第三百五十七章 被捕的逃兵
生活的起伏总是难预料,当排如日中天的时候,超过五十人相当于加强排规模的时候,距离连级单位那么近的时候,刘坚强不惜得罪全排也没争取到升连。
现在,只有十八个人了,残了,废了,似乎看不到希望了,却突然成了九连了。
刘坚强哭了,不是高兴,是非常难过,哭得很伤心,他从未觉得这样心碎过,心碎得如同当初九连全体牺牲那一刻。此刻在他心里,九连仿佛又全体牺牲了一回,他在脑海中再次亲手埋葬着一具又一具九连战友的尸体,心如刀割。
很多军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集体剩下仅活着自己的经历;胡义有过,他以麻木应对;高一刀有过,他以坚强应对;刘坚强既不是无情冷厉的煞星,也不是钢铁般顽强的猛将,经历了这么久,他这木头脑袋仍然不知如何面对,当九连番号这个寄托不能再成为寄托的时候,他无法保持情绪,他迷茫了。
脸是脏兮兮的,但泪是清澈的,干净得剔透,晶莹得光华,不断洗涤着尘埃。
他以邋遢伪军的形象站在操场附近的卫生队门外哭,站在洗绷带的罗富贵面前哭,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哭声很难听,哭得所有人心神不宁。
新兵们看不懂状况,只是远远诧异地看着,但是没人敢笑,因为那哭声里似乎有种撕心裂肺的东西,让人笑不起来。
老兵们知道流鼻涕的哭泣是九连的故事,所以假装听不到,包四这个卫生队队长都不出来劝管,谁能有话说,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周晚萍也是不了解状况的,她是唯一一个出来试图规劝刘坚强的人,但是刘坚强仿佛根本听不到别人说话,完全没效果。无奈之下她走进了病房,来找刘坚强的直属领导胡义。
“哎,你还躺得住啊?你听听,任他这么下去这还叫病房吗?别跟我装死!说话!”
躺在担架上养神的胡义睁开了眼,看到站在担架边正在嗔怪的艳丽面孔,淡淡一笑:“关键是我现在没力气出去踹他。要不你替我去踹他,狠点,否则没效果。”
周晚萍越看胡义这德行越来气,抬手在胡义的伤口处捅了一下,把胡义疼得一晃悠,皱着眉头缓了几秒,才恢复了神态:“好吧……你还有酒么?我说真的……”
罗富贵快崩溃了,走到哪这个流鼻涕跟着哭到哪,地上这一大盆绷带已经洗不下去了,这熊将手里的绷带一把摔进盆里,猩红的污水从盆里溅出来,洒落附近地面。虽然刘坚强只是哭不说话,但是这头熊偏偏知道流鼻涕是干嘛来的。
熊甩着满手的血水无奈道:“姥姥的……我真服了你个瘟神了!老子上辈子欠你了!真败给你了!”左右看看人都挺远,又压低声音对面前哭泣中的刘坚强说:“咱们院子那口井里,从上往下数第六层,有一块石头是松的。但那和我没关系,你同意么?”
刘坚强的哭声立即消失,抹把泪郑重朝罗富贵点头,同时问:“可我……该去哪买?”
“去村里找老孙头。满意了?现在能不能死远点?别再丧气我?对了,顺便替我给马良和结巴他们烧一把。唉——谁让老子心太软……”
达成心愿的刘坚强掉头便走,还没穿过操场,又被赶上来的周晚萍叫住,塞了半瓶酒在他怀里:“这是你的连长让我转交给你的。”周晚萍朝泪眼朦胧的刘坚强留了个鼓励的微笑后返回卫生队。
……
县城里,民居中,某间屋子,木床上躺着个睡着的年轻人。
外面的门发出响动,声音惊醒了床上的人,他猛坐起来,伸手朝枕头下摸,驳壳枪却不见了。
屋门被打开,走进个五十多岁的老妇,床上的年轻人这才松口气:“刘婶,我的枪呢?”
老妇反身把门关好,放下手里挎着的蒙布空篮子,走向灶边准备烧水:“让我扔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搬动自己的一条伤腿挪下床边,想要到灶边帮忙。
“刚见好你就别乱动了,瞎勤快什么?老实呆着!”刘婶一边开始忙着,一边喝斥。
年轻人仍然站了起来,尝试着走了几步,腿上的伤处仍然疼,还是掩饰不住一瘸一拐。
“我觉得我能行了,我想今天就走。刘婶,你把枪扔哪了?”
灶上的火被点起来,刘婶往锅里舀着水:“城门严得什么似得,满街都是巡逻队,你往哪走?我一个活不起的孤老婆子,既然留了你,就不怕牵连。”
“刘婶,你不明白,其实我是……”
“我知道你是啥,别看我年岁大,眼睛还没花呢。”刘婶盖上了锅盖,在衣襟上搓了搓手,才回过头:“留着那枪只会让你干傻事,行了……你快老老实实歇着得了。”
外面的街上忽然一阵乱,屋中两人匆匆到窗前往外看,侦缉队和警队正在附近各巷口设岗,其余人三五成队分散开,开始挨家敲门。
年轻人就是马良,战斗当夜受伤后他知道自己的伤口需要尽快包扎,但时间紧迫如果当场先处理伤口,刘坚强就会被拖累,所以马良诈死,骗走了一根筋,随后自己找地方躲藏处理了伤口,之后趁着混乱逃离出战斗范围一段距离,躲进刘婶家的院子后,被好心的刘婶收留了。
街上的情况再明显不过,休息几天过后的城里又开始了大搜查,现在查到了眼前。
“我得走!”马良瘸着伤腿去向屋门口,藏不住,他不能连累刘婶。
“出去你就没命了!”刘婶一把扯住了马良。
“我不出去你也没命了!”马良急急想要扯开刘婶的手。
“熊孩子你听我的,不能出去!”刘婶死死扯着不放。
咣咣咣——“开门开门!”大门外已经响起了吆喝声,这让撕扯中的老少都泄了力气。
情急之下,马良蜷起那条伤腿,单腿蹦跶着到灶台边抄起菜刀:“刘婶,你赶紧从后窗出去,快走,跟他们说我威胁你。”
刘婶从惊呆里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反而把菜刀从马良手里夺了下来扔回案板:“说你是逃兵,记着,是逃兵!”然后推门出屋,深深做个呼吸,勉强压住心跳,穿过小院去开大门。
几个侦缉队的家伙一进屋门,当先看到坐在床边穷苦穿戴的年轻人。
刘婶随后挤进门,焦急道:“老总,这是我亲侄子,他只是不想扛枪才跑回来,他不是不敢打八路,只是怕我这孤老婆子没人照顾,老总,求你们……”
噗通一声,刘婶给刚刚进了屋子的几个侦缉队跪了,扯住其中一个焦急解释,同时开始低泣。
为首的一挥手,两个人开始在屋里翻查,他来到马良面前几步,抽出盒子炮比划着说:“站起来!”
起身的动作看得出有伤,枪口随即抬了抬:“亮出来!”
马良扯高一条裤腿,解开小腿上的血红绷带。
不用近看也瞧得出那不是枪伤,不过这并没有使枪口离开马良,两个翻查屋子的扔下些破烂东西,屋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根本没什么可搜,他俩随即转过来等待下一步命令。
“把他带走!”为首的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马良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他拼命压制着拒捕夺枪的想法,因为这会害了刘婶。猛地被推了个趔趄,一个持枪的厉声催促道:“再不走我他么现在就毙了你!快着点!”
屋里被翻得一团乱,刘婶坐在地上伤心地哭求,马良被枪口比划着,被连推带搡一瘸一拐出现在阳光下。
……
三面是冰冷的墙,墙上有抓挠过的痕迹,也有刻画过的丑陋图案;一面是坚固的铁栅栏,某些位置被抓摸出金属光泽,尽管光线很暗。
走廊远处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冤,隔壁有人痛苦呻吟,身边有人在恐惧抽泣。
马良靠坐在栅栏边的墙下发呆,说是逃兵,躲过了抓现场第一劫,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只要一过堂,就没法再编,所属单位,长官弟兄,编不了,随后自然是大刑伺候,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刘婶有时间离开,但愿刘婶能赶紧藏起来,就算受刑的时候一句话不说,性质也被确定了。
一阵踢打声在走廊远处响起:“再他么喊,我让你喊,我让你把牙吃了,看你还喊……”喊冤的被打得没动静了,看守的脚步声才开始接近。
哐啷啷——铁栅栏门被打开:“你,出来,快点!少特么装瘸!”
……
经过了两间刑讯室,到了一个没有牌子的门口,看守才停下来,把马良推进了门。
这屋里没刑具,对门有张长桌子,桌后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警官,一个是治安军军军官,门里侧边站着个警察。看守把马良推进去后随手带上门,在门外边等。
被捆了两手的马良看得出来,这第二关仍然是把自己当逃兵来审的,不过,一会儿自己就要到隔壁刑讯室去了。扫视过环境,马良低下头看着地面不说话,静待命运来临。
伪军军官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被送来这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急着开口问询,先朝旁边的警官要了支烟,点燃了,抽了几口,又把马良细看了一遍,才懒洋洋开口问:“叫什么?”
“马良。”此刻的马良已经不介意报号了。
“哪部分的?”
“落叶营,二连三排一班。”马良顺口胡诌,只当是编着玩消磨最后的幸福时光。
“哦?你是李有德的人?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们二连连长是谁啊?”
“高一刀。”这回马良抬起头,直视着问话人,做好了心理准备。
伪军军官再次认真看了马良一眼,沉默了几秒之后忽然一笑,对门边的警卫道:“先把他带回去吧,叫下一个。”
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送刑讯室?哪里感觉不对劲呢?被看守押送在阴森走廊里的马良百思不得其解,他回忆着刚才的一切,忽然觉得那个伪军军官好像……看起来眼熟!
……
第三百五十八章 转运仓库
十几个被抓到的治安军逃兵,经过筛查后,一部分被重新编入治安军,一部分被送去了劳工队干活惩罚,唯独马良一个,被直接踢出了大门。
这都是拜他的腿伤所赐,无论治安军还是劳工队,谁愿意收容一个受伤的呢,扛枪干活都白搭还伺候他?先踢出去,以后再说吧。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那个负责筛查的伪军军官。
这是个做梦都想不到的结局,马良一瘸一拐慢腾腾走在返回刘婶家的路上,无论刘婶是不是躲了,那里还可以栖身。不久后,伤腿疼得他不得不靠在街边休息,而此时,他终于想起那个伪军军官是谁,当初河口营被九排俘虏后又释放的伪军排长,丫头还半夜三更为他们唱了一首歌。
一定是被他认出来了,怪不得……可他为什么这么做?马良猜不透,下意识回头朝走来的街上看,看遍了后面的所有行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朝前蹒跚,注意到前头不远的街边有一片被烧毁的废墟,几个人在废墟里干活,看来正在重建,而其中还有个瘦小的褴褛身影,在工地上忙碌着。
“马良哥!”徐小几乎不相信他的眼睛,看着靠在街边正在微笑朝他看过来的人,瞪大了眼。
“小崽子,不干活你瞅什么呢?”
“掌柜的,那是我同乡,我能去和他说说话吗?”
“快着点,不要想指望这个偷懒!”掌柜的恶狠狠地同意了徐小的请求。
马良看了看街边那片工地,笑问跑到面前来的徐小:“你小子这是唱的哪出?怎么没归队?”
“这……是我烧的……我答应给他干活到重新盖好房……”
当时火势不能控制后,那掌柜的并没有将被打昏的徐小抛弃在火场,而是将他拖离了危险范围。因此,醒来后的徐小主动留在这闷头帮忙,头几天那掌柜的天天痛骂这个闷声不响的小叫花子,这几天倒懒得和他说话了,管吃不管住,每天徐小就睡在工地上。
“那火是你点的?”
“嗯。”
“点得好!”马良忍不住伸手在徐小那脏头上揉了一把。
……
刘婶并没离开,就像她自己说的,一个孤老婆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没想到马良居然能平安回来,这造化太大了,高兴得她重新开始忙着每天出去卖她做的蜜饯,挣钱给马良拿药。
尽管不会被抓了,但和徐小不同,马良很难出城,因为他没有良民证,被释放时只得到了一张手条,证明他是个治安军逃兵,并被告知伤愈后必须重新回治安军去报到。也就是说,他相当于监外就医,即给伪政府省了粮食又省了药,又不占地方,能干活了还得继续回去服务大东亚共荣。
心里急着归队,同时不想给刘婶一直添负担,马良不想等伤好再跑,思来想去,想起了那个狗汉奸。李有才常常进城汇报工作,只要在城里等,早晚会碰到这位,虽然不知道这货住哪,但他必定会出没的地方至少有三处,侦缉队,宪兵队,距离侦缉队和宪兵队最近的赌馆。所以在选址问题上,马良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三点去守株待兔。
在某赌馆对面街边坐等了两天,心上人便出现了。那份干干净净的黑白分明,那副高调的圆墨镜,脸上那懒散的笑容,八百里外就写上了他的姓名。
在一处僻静角落,李有才把墨镜拉下鼻梁一截,露出惊讶的眼,看着面前穷苦百姓打扮的瘸腿马良。
“帮我弄个良民证,我得出城。”
“……”
没有得到回应,马良催促道:“你听到没有?”
李有才把墨镜重新推上鼻梁,遮住了眼:“你说办就办?你算老几啊?你当侦缉队是你们家开的?”
这个态度大出马良意料,面色当即不虞:“哎?李有才,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知道这什么地方吧?县城!在这轮得到你命令我吗?”
几不见,马良没想到这狗汉奸居然猖狂成了这个德行,这什么语气什么态度?这是惯的!
“行啊李有才,敢耍愣头青了?我告诉你,我要是出不去城,也未必有你的好!”
李有才为什么突然这德行呢?他是故意的,他不想与太多人有关系,帮胡义是因为钦佩敬畏,帮小红缨是因为喜欢,帮苏青既是因为胡义的面子也是为自己着想,至于其他人李有才真不想接触,摆个臭脸免得下回上鼻子。并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李有才见到马良后,忽然记起胡义曾经要他帮忙的事,一直懒得给办,现在出现了马良,这倒省心了。
“呵呵,怎么,想到皇军那告我?去吧,用不用我亲自领着你去?咱们现在就走?”
“你……”马良心里纳了闷,丫头这么说就可以镇住他,我这么说为什么没效果?他当然不知道李有才其实明明白白知道丫头不是个出卖朋友的人,而甘心被小丫头吓唬,那根本不是被威胁,而是自愿的。
不过马良也不是个糊涂人,抢不到上风,那就必须得当下风,为面子这点事撕破脸得有多蠢,沉默着平复了一下心情,无奈道:“好吧,什么条件?”
“这不就对了,你当良民证那么好办的么?”李有才得意笑着,重新把墨镜从鼻梁上拉下一截,盯着马良那条伤腿看了看:“如果不干重活,能凑合吧?”
“你想让我干什么?”
“转运仓库,我会安排你到那去,明天……不,后天,后天你带着你那逃兵的手条证明,去仓库后门等着,会有人出来找你这个瘸子的,至于干什么由他安排。跟谁都不要提我,包括接你进去的人。到了那以后,你要利用工作之便给我查清粮食调运的动向规律,一切与粮食有关的事情你都要留心。掌握情况之后主动犯个错误让他们把你踢出来,就可以找我要良民证了。”
马良并不知道胡义要李有才提供粮运情报的事,所以他想不明白李有才这个安排是什么目的,不过这个机会可难得,他觉得这种情报的掌握不是坏事,毫不犹豫同意了。
李有才这是左手倒右手,胡义想要的情报,现在马良去淘,李有才只要利用他的****关系把人推进仓库就行,他全无风险,也不必辛苦想别的办法,省心省力还得赚着胡义的人情,典型的投机取巧。
狗汉奸心情愉快地转身准备去赌坊,马良一把扯住了他:“照你这么说我拿不到工钱,我得买药,我得吃饭,还想换身衣裳,否则这活儿我干不了。”
然后李有才没能走进赌坊,而马良揣着李有才的赌本去给刘婶解困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上善若水
不知缘何,政委丁得一到政工科办公室转了一圈,只是闲逛着看了几眼,什么话都没说,便欲离开。在政委即将出门之前,苏青问丁得一,对‘上善若水’怎么看?
丁得一认真想了想:“水利万物而有静,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周晚萍忙完了工作又跑来政工科蹭座偷懒,毫不拘束地坐在屋里跟苏青扯淡到口渴,才准备返回工作岗位。临出门前,苏青问她,‘上善若水’该怎么理解?
周晚萍看着门外的院子想了想:“我是个医生,上善若水么,意思就是说我漂亮得像水一样!”她回头朝苏青笑笑:“可是呢,我觉得医术还不如一支注射剂来得实在,如果能让我给伤员打一针,这就完美了!”
苏青站在门口看天空,一对小辫儿走进了团部大门口,尽管来找团长串门的小丫头故意不打招呼,苏青还是忍不住问正在经过的她,知不知道‘上善若水’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愣愣看了苏青半天,通过苏青的认真表情确认这不是考试抽查也不是包藏祸心,才撇撇小嘴:“只要你以后少欺负狐狸,我可以管你叫‘水姐’!”
胡义仍然感觉虚弱,但是已经可以到处走走了,他站在操场边看罗富贵洗绷带,听这头熊发牢骚解闷,却有通信员跑过操场来通知他到政工科。
要么是上思想课,要么是汇报工作,胡义胡乱猜着理由,走进政工科办公室门口。尽管被在扫荡中被烟熏火燎过,苏青这间办公室仍然是最干净的,这女人似乎连墙都擦过了。
胡义没说话,也没笑,只是静静用目光注视桌后的苏大干事,等待答案。
她的表情不算冷,起码比平常面对时要强不少,她站起来,从身后的墙上摘下了那支中正步枪,平放于面前的桌面上:“枪栓很重,能帮我看看么?”
看枪?这是胡义没想到的,迈前两步到桌前,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布枪,又抬眼看她。他知道她那特殊的习惯,这要是拿起来,事后她又有活儿干了。
她知道这混蛋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想给他点好脸色都难:“让你看枪!你看我干什么?”
这算是肯定的回答了,胡义伸出右手自然地握住了枪身中部的护木,把步枪竖了起来,枪托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大的撞击响。
这支中正步枪被她擦拭得一尘不染,干净得像是一件艺术品,不用查验,胡义也知道这支枪的问题出在哪。
伤势未愈的他只是单手竖握着步枪,面色仍然有些苍白,细狭的眼专注地看着他所钟爱的武器,自然得像是在看他的孩子,又像是在看他的女人。她觉得……在他拿住枪的刹那,枪便有了生命,活了,像是站在桌面上向他倾诉。他根本不需要摆什么架势,他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心气神,他只是舒舒服服地拿着,认认真真地看着,便使她失神了。
“你擦得太干净了,缺油。”他这么说了一句,将单手竖在桌面上的枪轻轻平放下了。
“哦……我以为……”苏青从失神中仓促反应过来。
在胡义准备离开前,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上善若水。
胡义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直率回答:“我不是很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关于水,我倒是知道水淹七军,水能成为武器,水能成为盾牌,也能成为生路。”
政工科办公室里只剩下桌后的苏青,她盯着桌面上的步枪静静看了好久,才将它拿起来,重新挂在墙上,并没有擦拭。也许这次她不觉得需要擦拭,也许她忘了。
上善若水,这是鬼子留给羊头的四个字,每个阅历和文化不同的人都有各自的看法,现在,苏青也有了她自己的看法。
……
该认识的人都已经认识过了,秦优思考着,独立团真的很小,九连更小;全团四个连,指导员只有两个。三连的杨导员要文化有文化,要形象有形象,要口才有口才,工作优势明显。而自己这个新来的什么都没有,据说原来的九排是最不省心的,现在眼见为实,不只是不省心,根本就是乌烟瘴气。
唯一的好处是人少,算上秦优才十九个,实在想不出别的好处,只能把这一点当成好处。对于秦优这个九连指导员来说,这也确实能算好处,起码人少好管理,好交流,好掌握,并且不被重视,压力小很多。
原本是想按照正常工作手段开始,但是了解过原九班九排所经历过的各次战斗后,秦优改变了想法,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小集体攻进了县城城门一个多小时,胆子大破天了,这么强悍的战斗力是从哪来的?带着好奇,秦优决定先把这个小集体了解透彻,其他的慢慢再说。
最显眼的就是小丫头,为此秦优头一个走访了牛大叔,听牛大叔讲述了小红缨的一切。生在红旗下长在军旅中至今将近十四年,单单这个履历就让秦优听掉了下巴,难怪小小年纪一身老兵油子气,如果这年限都算兵齢,这小丫头片子能跟团长政委称战友了!
由此所有的不理解全都消失,秦优喜欢这小丫头了,没法不喜欢,这孩子再胡闹,再捣蛋,她也是红色的,她有一颗真正的红心,周身流淌着红色血液,她有与生俱来的红色信仰,并且终生无法改变,这个丫头片子需要指导员吗?需要吗?她只是年纪小,还任性而已!
炊事班大院里纷乱嘈杂,二连的,九连的,警卫排的,卫生队的等等等等都在这吃晚饭。一连有自己的炊事班,三连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炊事班,所以都不在这添乱了。其实二连现在也有炊事班,可是不知道高一刀这货怎么想的,自己愣是不开火,仍然把二连撒到团属炊事班来蹭饭吃。
秦优跟牛大叔聊完,直接出屋到院里,走向九连那张桌子。
十几个人围在这长桌子周围还算松快,见指导员过来了,立即有两个人起身开,换座到别处。
秦优注意了一下,认得出一个是团部通信员小豆,另一个好像是供给处的,也不多问,到小丫头身边刚被腾空的位置一坐。
小红缨从粥晚里抬起头,舔了舔嘴角眨巴眨巴眼,故意对秦优说:“这桌子是被我刻了记号的。”
几个九排的老兵斜眼偷偷看这位新来的庄稼汉指导员,刘坚强抬头愤愤瞅了小红缨一眼,闷头继续吃饭。
“嗯,我听说这事了。”秦优点点头,似乎没有注意到桌上的气氛有点怪。
“哎,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吗?我的意思是这是我们专用的,一来别人就得让!”小红缨故意挑明了说,为的是等着指导员上政治课,然后再故意不甩他,当众灭他威信。
“你的意思……难道我也得让?”秦优似乎没听懂。
“当然不是,可你是指导员啊,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别人肯定说你差劲!”
秦优抬起头朝周围扫了一眼,其他桌子上的人赶紧扭脸继续吃饭,假装没关注九连这里。
“问题是我现在说你你听么?”
这回把小丫头说的反而有点傻,咔吧两下眼睛没吱声。
“说你不听,那不白说么?哎呀,还是先争取和你们混熟了再说吧,到时候你们就算不听,好歹也得给我点面子不是。”秦优抬起手抓了抓他的胡子拉碴:“再说你看我这样儿,已经够差劲的了,也不差别人再说我几句差劲了。哎,对了,碗筷还忘了拿,你看我这……石成,你那身后方便,帮我……”
石成赶紧起身,去给指导员拿碗筷。
小红缨准备好那一肚子缺德词儿全无用武之地,她翘着歪辫儿看着身边的秦优发了呆,这是指导员吗?这是指导员该说的话吗?投降放赖不接招?还带这样的?
“哎,丫头,干什么这样看我?”
“你烦人!”
“呵呵,因为我是指导员啊?我听说……当初教导员都压不住你,我哪敢再班门弄斧,你说是不是?”
“……”
“行了,就算是指导员,那我也是九连的人吧?咱能不能说点别的?”秦优接过石成递来的粥碗,当场开饭。
桌上的战士们闷头继续吃饭,周围其他桌子的人都在纳闷,不是传言说今晚有戏看么,戏在哪呢?九连这位指导员压根儿不作为啊!完了,原以为他们那个缺德单位有了指导员之后正义能够得到伸张,现在看来……这个庄稼汉是个怂货,指望不上。
兴致全无的小丫头继续吃饭了,秦优边吃边喝,完全不管周围某些窃窃私语,边吃边继续问:“我来这几天,很多情况搞不清……那个有人说二连战斗力最强,还有的说咱们连最厉害,丫头,你怎么看的?”
“全是瞎掰!”小丫头直接否了,心说你想跟我套话,没那么容易。
“哦?那你说哪个单位最厉害呢?”
“炊事班最厉害!”
秦优停住筷子一愣:“怎么讲?”
“老兵,刺儿头,生瓜蛋子,炊事班里都是这号人,揉在一起,上了战场肯定最厉害你信不信?”
“……”
秦优无语,听着荒唐偏偏无法反驳,她就是个真正的老兵油子!
……
第三百六十章 九连的早晨
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危险?已经过了,剩下的只是慢慢养,胡义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离开卫生队病房,返回九连的窝里去养伤,但周大医生一直不放他。
今天早上,政委丁得一来病房了,跟周晚萍详细了解了胡义以及所有九连伤员的伤势,之后单独问胡义,能否尽快带九连返回酒站去。
政委不说理由,胡义知道必定有事,也不多问,给政委的回答是九连明早就能出发。怕胡义是逞能,丁得一强调可以再养几天,但胡义坚持明天可以。
各连都在忙着干活,所以操场是空的,离开病房要返回九连的胡义在阳光下刚刚走到操场中间,便被周大医生叫住了。
看着高挑成熟的她揣着两手晃到跟前,胡义忍不住淡笑:“这可是政委的命令,我自由了。”
周晚萍停下后,扫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所有忙碌中的人都远在操场外,微笑着低声说:“呵呵,命令倒成了你的救星了。我问你,每天看着我这个美人大医生在你身边晃,是不是觉得很高兴?”话落,得意洋洋的她还故意往他腰下某处扫了一眼。
“……”
胡义真无语了,住病房这些天来,她有事没事肯定会在胡义附近晃悠个够,如果两人之间没有特殊关系倒没什么,问题是有,这感觉可完全不同,养伤变成了煎熬。本以为她是出于关心才迟迟不放人回九连,现在看来,全是故意的,这个女人啊……唉——说她什么好?
看到胡义满头黑线下意识松了松裤子,周晚萍笑出了声:“人都那么老远呢,谁看得清你这情况啊?你还有什么可摆弄的,咯咯咯……”
“你……”
“行了行了,笨样儿吧,不逗你了。我出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在伤没好利索之前,千万小心点,以后少逞能。下回要是再落到本大医生手里,让你遭更大的罪!”
胡义忽然觉得她的笑容暖暖的,跟洒落下来的阳光一样,暖得胡义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拘束:“明天一早我就走,今晚……我们能见面么?”
她抄在口袋中的两手将白大褂靠前裹了裹,往操场周围扫视着,抿住那漂亮有型的嘴唇用鼻子做了一次深深呼吸,犹豫过后才低声说:“不行。这几天卫生队附近有点怪,前天晚上我散步的时候好像看到暗哨呢。”
自从上次差点被苏青捉奸在床,周晚萍就开始留意周围的情况,有心之下,发现了暗哨迹象。
胡义叹了一口气,郑重道:“要不……我退伍行不行?”
“别傻了,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好了,你快走吧。”
这不是多说的地方,而胡义也不想强迫她说什么,无论地位,年龄,阅历,她都强出太多。
“好吧,那我走了。”
胡义无奈转身,几步之后,她又补充道:“哎,现在你知道我已经一点存货都没有了,回去以后抓点紧,听到没有?”
停住脚步扭回头,发现她重新恢复了微笑,于是胡义也不自觉地笑了。
……
天色蒙蒙亮,九连起床收拾准备出发,罗富贵破天荒不需要别人催促便醒来,自从这次回到大北庄后,他一直被周医生留在在卫生队干活,直到昨天下午才放回来。这个重伤亏大了,指望着当伤员能光躺着啥活都不用干,哪料到这结果,要不是怕得罪周大医生这个救命神仙,早撂挑子耍赖了。现在说要回酒站,他第一个急着走,生怕走不成,再被神仙揪回卫生队去干活。
看到胡义眉头不太舒展,秦优问:“是不是伤口还疼?政委不是说可以再晚几天,你可别硬撑。”
“我的伤没事,走路而已,回酒站去也一样是养。”回答完了,胡义才想起来现在是连长了,秦优是指导员了,他这人……不错,搭班子了,有些事该跟他商量,于是又对秦优说:“我愁的是粮。”
“粮?不是说酒站那边还藏着些粮么,咱们现在这些人……”秦优想说人又不多,艽么也应该够吃一段日子,但没说出口。
“如果咱自己吃肯定够,问题是那还有个村子,七八十口人,现在还不知道怎样呢。”
秦优没去过酒站,不了解状况,都说那边是无人区,现在居然还有七八十口人,这出乎他意料:“既然这样咱跟团里要一些行不行?”
“团里已经在降标准了,先等等吧,彻底没粮的时候再开口也不迟。”胡义现在已经开始惦记李有才这个狗汉奸了,他到底会不会去调查粮运情报?有没有机会查得到?这都是问题。
最愁的是如果李有才真的给出了情报,现在虽然是九连了,可这点人还不如当初的九排呢,根本没能力打;如果报给团里,距离远风险大,元气大伤的独立团能下这么大决心么?难道最终还要去找李有德?想到被烧掉的青山村庄稼胡义心里就堵得慌。
……
东方的朝阳已经在远山尽头露出了边缘,金灿灿的亮。
九连,十九个人,迎着崭新的光芒出发了。胡义不太舒服地扯了扯肩头的步枪背带,回头看,霞光中的大北庄正在渐渐褪去废墟的晦暗,重新焕发着生机。
“胡义,把枪给我。”经过身边的秦优停下来,朝胡义一脸正经伸出手。
犹豫了一下,胡义摘了步枪扔在秦优手里,肩头的绷带下终于舒适了,脚步轻松地走向队伍前头。
刚刚出了村口,看到前方小路上站着一个身影,她背对着东方的阳光,齐颈的发丝在晨风中摆飘,肩后背着行囊和一支步枪,背景后的光芒晃得再也看不清其他细节。
“你……要去哪?”胡义停在她面前,整支队伍因此都停了,一溜儿排在小路上朝前眯眼看。
“跟你们去酒站。”苏青转身顺路朝东走,她成了队伍第一个。
胡义从诧异中恢复过来,紧走几步跟上了前边的苏大干事:“你……要当逃兵?”
“我不是你!”
“……”
“让你们提前返回酒站,就是因为我要去酒站。”
“为什么?”
“抓人。”
“抓谁?”
“羊头。”
“谁是羊头?”
“你的问题太多了。”
“好吧,但你……是不是该让我这个连长来带队?”
“我又没拦着你。”
“……”
第三百六十一章 苏醒的酒站
浑水河在酒站的位置流成了一个‘几’字型,酒站位于几字的中空位置,酒站村位于这个几字的右边位置,是酒站西岸的对岸,守着水边一隅与半岛上的酒站隔河相望。
酒站村不大,七八十口人,三十多个居所,有木屋,有窝棚,甚至有树屋,都是简易型的,不废多少力气就可以建造起来的,看起来毫无规律破破烂烂地簇拥在一起。
也许正因为都是这样的破烂建筑,规模又小,只有居所周围无庄稼,所以鬼子懒得过河,酒站村居然没被烧掉。
在扫荡之前,酒站已经被李有德烧过一次了,当时九排没有修补,一直穷对付着住到了扫荡开始,所以酒站还是那破败德行,没有遭第二遍灾。
洗心革面的残疾土匪及其亲眷,流离失所的困苦农民,躲灾避难谋活路的山里人,形形色色的苦难人机缘巧合组建起来的这个小团体,因此有着与众不同的生存观念和乐观精神。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孤独过才喜欢集体,因颠沛流离凑在一起的酒站村民比那些几辈人安逸同村的百姓更警醒,更能跑,更能躲,更能忍受,更能坚持。无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病的残的,都不需要督促,因此,他们在这次扫荡中没有失去一个人,反而又收容了一些落难者,在扫荡结束返回酒站村的时候,有百人了。
九排当初送给他们的粮食到现在已经消耗差不多,最多还能再对付半个月,都不用孙翠这个领导多说什么,他们自觉地开始省吃,并且到处挖野菜,捕猎连老鼠都不放过,搜罗一切可以吃的,使大家的日子得以撑得更久。没粮饿肚子的颠沛生活都经历过,就不觉得恐惧了,已经比过去好过多了,何况九排早晚会出现在对岸的,他们已经把九排当成了他们自己的队伍,因为他们的村长在九排,叫小红缨。
因为他们把九排当成了主心骨,所以他们不只是给九排省心,同时也努力想为九排做些什么。
十五人的民兵队被撒出去楸在各个方向上延伸出去设哨警戒,向北甚至延伸到了青山村废墟放眼,当过土匪的打仗虽然不行,放暗哨留后路随时开溜的能耐绝对不差。
他们在河面上重新连通了绳索,扎了木筏,能干活的到酒站修房子帮九排重建,女人打下手运土和泥编席。石屋被修补好了屋顶,被烧毁的木屋地基上重新竖立起框架,比原来的还宽敞漂亮,被一班自己拆毁的房子现在正在被修缮完成。
“娘,九排会回来吗?他们是不是遇到鬼子了?”满脸鼻涕的脏孩子抱着个破水壶,问正在酒站里帮忙盖屋子的瘦弱母亲。
“不许胡说!去跟你哥挖野菜去,滚蛋!”
孩子放下破水壶跑了,妇女疲惫直起腰,朝北方看,他们走的时候朝北了,已经这么些天了,咋还不回来呢?忽然又想起孩子刚刚说的话,赶紧朝地上啐口水:“呸呸呸——大吉大利。”
附近一个驼背老头儿咳嗽着,坐在地上用锤头敲砸一块厚木板。
木板上炭写着‘酒站’两个大字,字迹已经淡了,发灰了,隐约了。
满是褶皱的老手哆哆嗦嗦地将一枚子弹壳倒竖在木板上的暗淡字迹边缘,一锤一锤将弹壳砸进去。
一枚又一枚弹壳镶嵌在木板上,顺着暗淡字迹排列镶嵌,最终无比清晰地镶出两个大字‘酒站’,金属铜黄,在阳光下灿灿,也许终将锈迹满满,但这两个字……再也无法暗淡。
……
酒站空地当中有一棵大树,树叶儿已经落下了一半,剩下的都是枯黄,疏疏落落地透着湛蓝的清空,秋风过,萧索地响。
他站在树下抬起头,细狭双眼平静地注视着钉在树干上那块木牌,那上面用子弹壳镶嵌了两个大字,字不漂亮,但是很坚硬,冰冷,泛着铜光。
他觉得肩膀疼,痛感不全是来自肩上的伤,只是觉得疼。
他觉得这棵树太大了,太重了,如果倒掉,一定不起来,即便是骡子那样的体格也不行。
“骡子说……马良也许没死。你是当家的,你说他……”
他的视线离开了大树,转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孙翠,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他死了。”
“……”
“从他扛上枪的那一天起,他就死了。”
孙翠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又似乎有点懂,她莫名地感到难过。五十一个人的九排,现在变成了十九个人的九连,而当初河面竹筏上那个微笑着的英俊战士也不在列。
她曾希望那是她的弟弟,可以让卑微孤独的她感到一丝存在价值,感到一丝温暖;她也曾感谢老天那不是她的弟弟,可以从他求索的偷窥目光中感到自己还是一个女人,还可以微微发热,还有活下去的乐趣,并为此不知羞耻地窃喜。
她将难过掩饰成忧愁,不敢注视胡义的淡然目光,转而去看树林缝隙外的波光:“村里的粮……还够半个月的。”
他点点头,将语气掩饰为自信:“没事,酒站还有存粮。”
然后孙翠故作轻松地走了,而他还挺拔地站在树下,看秋高听风响。
……
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眼下孙翠就是这个丑媳妇,她得见苏青。非但不是党员,还是个人人不待见的自私落后分子。酒站村再小也是个村,酒站村妇女会主任,酒站村民兵队长,这两个帽子怎么想也难戴在孙翠头上。
孙翠抓起一把土洒在鞋面上,又将手上沾着的灰在衣襟上抹一抹,让本就是一身补丁的破衣服看起来更脏,但唯独将头发捋顺,一丝不苟盘束好,不留一丝乱发。她知道苏干事是个冷面人,同时也是个爱干净人,所以她这么做,至少在形象上必须争取满分!
孙翠发出爽朗的笑声,小跑着到河边的苏青面前站定:“苏干事,你可来了,我刚才找你半天找不见。”
苏青的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波:“现在是你代理酒站村的工作?”
“对,是我。我知道我不是这块料,可这人太少,一时也没人能接,老少都推我先担着了。”
苏青低下头,从孙翠的脏鞋面向上看起,一直到她整洁不乱的发型,少见地微笑了:“至少你是个细心人。”
这反应让孙翠心里没底了,是夸赞还是讽刺?完全感受不到她这句话的用意,索性还以一笑不说话。
“丫头当村长是你出的主意吧?”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孙翠心底一惊。她这么问就代表她已经认定,如果回答不是,就是说谎;可如果回答是,就是不打自招。没法含糊,孙翠只好收起了笑:“是。当时我……”
“那你先继续当着吧。”
“……”
“我不是因为丫头,而是因为他们愿意让你当。如果他们不愿意,你抬出丫头来也没用。把缺点改一改,争取在新环境里进步,否则你永远只是代职,不会成为正式的。”
苏青对孙翠做过侧面调查,知道她大概是个怎样的人。同意让孙翠管新成立的酒站村有四个原因。第一,群众工作跟部队上是两回事,不能用一把尺子量,酒站村的人都愿意,何苦再换人来重新开始熟悉;第二,想换人来也不容易,党干部太少,团里才两个指导员呢,哪有人再往下分,除非拆大北庄或者杏花村的台;第三,孙翠带的酒站村是这次扫荡中唯一一支不倚靠独立团保护督促的百姓队伍,并且反过来给九连帮忙盖房子,目前独立团里这是独一份,这是苏青万万没想到的;最后,小红缨确实是个麻烦精,她要是折腾起来……有的闹心了。
回过神的孙翠兴奋得连连点头:“哎,我记着了,我记着了。”
“下回见我别往鞋子上洒土,怎么干净怎么来。另外,我现在需要你帮忙,让村里人抓紧时间先弄出个绳网来,要能拦住河面那么长,越快越好。”
“行,我这就去安排。”得到苏青认定,名正言顺成为酒站村管理者的孙翠斗志满满。
苏青的目光重新看着流淌中的河面,补充道:“明天早上起派几个人盯着河面,凡是上游漂下来的东西都捞起来,交给我看。”
孙翠去找人布置了,苏青静静在河边琢磨着,我离开大北庄了,小丙明天开始就会撤除监视了,你是不是该有所作为了呢?
……
随着吴石头放下镐头擦汗,一个一人高的洞穴露出来。小丫头扭搭扭搭当先走进去,不大会就点亮了马灯。
“老秦,进来瞧瞧。”她大言不惭选择了胡义对秦优的称呼。
秦优揉了揉眼睛,好家伙,连筐带箱子,在这个小洞穴里堆放得满满当当,最惹眼的是,里边居然还停放着一辆自行车,被灯光照得直晃眼。
“怎么样?嗯嗯?咯咯咯……”看到指导员眼珠子要掉了,小丫头翘着辫子嘴角咧到了后脑勺。
“这……这这……都是咱的?”秦优一边捡起自己的下巴,一边安上眼珠子。
“想得美!这是我的!嘿嘿嘿……”
好不容易捡起来的下巴和刚安上的眼珠子又掉了:“你……你的?”
“当然,不信你打听打听,这都怎么来的?我不同意谁敢动?”
惊讶的秦优随手掀开一个坛子盖,一阵酒香立即飘散开来:“我说你这也太……”
“太什么?”小辫一横,大眼变成了线。
“太能耐了!”秦优把‘太不像话’给吃了。
她才恢复了得意的笑容:“别看没多少粮,可东西有的是,北边还埋着两批呢,一会儿你跟狐狸催催,赶紧让人去挖回来。”
“北边?还有两批?啥啊?”
“军火。”
噗通一声,秦指导员不知是被绊倒了还是自己跌倒了,下巴和眼珠子又找不到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各怀心事
胡义信心满满地对孙翠说酒站有?粮,但孙翠过去一直给九排做饭,酒站到底还有多少粮,这个精明女人大概能猜得出来。虽然九连的人比过去更少了,但是酒站村里的人多出来了,现在的底子最多够两边一起撑一个月,再也不会多。
现在九连回来了,北岸放哨的几个民兵被撤回来,孙翠让这七八个民兵负责监视上游河面,执行苏干事布置的任务。女人们连夜编出个漂在河面的绳网,已经在两岸之间连结起来,有人划着筏子时刻检查拦阻到的漂浮物。
青山村这一带号称无人区,在独立团所设立的三个游击自治区里,看起来这里是最困苦的地方。但是——荒凉有荒凉的好处,正因为这里人少,野菜反而漫山遍野地长,野兔飞鸟鼠蛇生机勃勃。尽管是秋季,孩子们也总能挖到满筐,老人们甚至总能带回不少药材,几个负责狩猎的山里人也有收获,蛇鸟兔鼠这类小肉也是荤腥。负责监视河面的顺便捕鱼,任务生活两不耽误。
几天下来,大家的饮食生活居然空前改善,荤素齐全,当然这是还有主食的情况下,感觉很好,老少都吃得浑身有劲儿眼发亮。不过真要是断粮的话,还是会饿肚子,但没那么容易饿死。
罗富贵领着吴石头和李响把酒站那座伪装大坟挖开了,只是挖开了出入口和观察射击孔,撤掉了碉堡里堵口的木板,适当修改,埋成大坟形状的覆土基本没动,仍然像个大坟,所以这个碉堡变得比过去更厚实,如果熊在里面冬眠会觉得更安全舒适。熊为此征求了李响的看法,得到的回答是:九十毫米口径的迫击炮也砸不塌,放心睡你的坟包吧。
熊很满意,如果熊知道达尔文是谁的话,肯定会给达尔文这货烧纸,进化论果然不虚!
陈冲被胡义命令带了几个战士和十几个酒站村民,去北方取回那两处逃离过程中埋藏的物品装备。现在他们回来了,带回了除小红缨外所有人的八路军军装,因为小丫头的军装当时一直被她自己装包里背着。不过现在,这些军装很多都没了主人,其中最干净像样的两套,一套是胡义的,一套是马良的。
所以,目前只有十九个人的九连都穿上八路军军装了,还富裕几套。马良那一身,胡义交给了秦优,可惜胡子拉碴的庄稼汉穿起来,并没比刘坚强好看多少,由此证明‘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七九步枪四十二支,汉阳造十七支,三八大盖带刺刀八支,南部手枪三把,除了这三把南部手枪,步枪全没子弹。医药箱两个,内有点简单器械,绷带。钢盔二十六顶,日伪各类装具及衣鞋几十套。
秦优看得咂舌,九连除了没人,啥都有,这到底算穷还是算富?他顺手拿起一把南部手枪,卸下弹夹看了看子弹,准备给一直没枪的自己留下。
“那破玩意中看不中用,威力不够毛病多,你还是别用了,这三把鸡腿撸子给民兵得了。”附近的胡义一支一支查验着这些步枪,顺口劝阻。
秦优对于武器和战斗纯粹是个门外汉,他知道胡义是专家,毫不犹豫把手里的南部手枪放下了:“我是想,这不是能省下点子弹么。”
胡义抬起头看了看一连憨笑的指导员,扭头喊:“石成。”
不远处的石成小跑过来。
胡义伸手摘下了石成的驳壳枪枪套,拔出枪来确认弹仓子弹满,然后重新装回枪套,转手递给秦优:“用这个吧。”
“这……”秦优犹豫着看看胡义,胡义反而直接把枪塞在他怀里;再看看胡义身后的石成,石成咧嘴微笑不做声。
“要不我背支长枪得了,咱现在人手少,长枪还能帮上忙。”
胡义注意到了秦优的表情是发自肺腑,沉吟了一下:“你使过长枪么?”
“没使过,但学过,没问题。”
“那这短枪你也留着吧。”胡义弯下腰从地上挑出一支三八大盖,甩手扔进秦优怀里,又对石成):“下午你带指导员出去打五十发。”
“好嘞。”石成返身跑了。
秦优听得有点呆,打五十发?这不是白白糟践么?
“七九和汉阳造咱是没子弹了,但三八大盖用的六五子弹足够用,不把枪用顺手了,怎么帮忙?你是指导员,总不至于再回团里去参加新兵训练吧?”
不远处的一个墙角,去取子弹的石成叫住了一个经过的战士:“小五,等等。”
战士停住脚步转过身,石成便将他身上的驳壳枪摘了。
“哎?石成哥你……”
头也不抬的石成把驳壳枪抽出枪套验了,确认子弹满,随后装好挎在他自己身上:“你不是有两把么,这把我的了。”
“可我那把没子弹!”
“那你就用刺刀得了。”
……
苏青认定李真是羊头计划的卧底,凭借多年情报经验,敌人和李真最着急的事情应该是联络方式的建立,大北庄地处偏远,能怎么联系?靠第二个人接头传递情报不现实,上善若水,这四个字让苏青联想到了浑水河。
大北庄南邻浑水河,一直向东流经酒站,后又转向东南流进敌占区,下游流经梅县东门外不远。这是一条天然的单向联络渠道,竹筒,木块,空瓶子,凡是能漂下去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情报载体,敌人只要在敌占区内的河段流经处拦网河面,派人监视打捞就可以得到,一定是这样。
所以苏青到酒站来,给李真留出行动空间,只要捞到联络漂浮物,然后回去立即逮捕李真。
已经几天了,网住的东西很多,所有捞起来的杂物全都细细查验过,全无发现,这让苏青越来越焦躁,开始怀疑她的判断是不是完全错了。
她坐在河边的沙滩上看着水面发呆。
“你到底在捞什么?”
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了,她才回过神,转脸看到几米外的挺拔军人,他换上了那套八路军军装,那挺拔的灰色,那别致的绑腿,那棕色皮带,那卷曲帽檐,和面对河水的古铜色面孔,让她禁不住拢耳边的发,故作淡然:“真相。”
他似乎懂了,面对着河水点点头:“你等待的真相会不会……卡在半途没漂下来?用不用我派人往上游寻?”
“你都能想到,她会想不到么,她可以放两个,三个,四个,而且……没那么容易被卡住吧。”
“所以你在这上火?”
她白了他一眼:“你不也在上火么?”
他微微一笑:“我可以去找李有德,所以我不上火。”
“说假话之前,先照照镜子看你是不是个会说假话的人!”
“谢谢夸奖。”
“……”
“难道我又说错了?”
“无耻!”她故意冷下脸重新去看河面。
听到她的出言不逊,他反而觉得心情好了很多,面对流水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你确定你把捞到的东西都查过了么?”
“你以为我瞎?”几天来的焦躁终于被这个混蛋转化为怒气,她挑高了眉梢,冰寒了脸:“你就是来看笑话的是吧?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想要报复我吗?好吧我上火呢!好吧我全想错了!我不称职!我是全天下最笨的人!这回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调门越来越高,嗓门越来越大,怒气越来越重,白皙的面庞说完了话已经开始气愤得泛红。
他瞬间傻眼了,满头黑线微张着嘴合不上了,这不至于吧?您不是已经主动把我提平为同志关系了么?我怎么还是这待遇?左右看看,远处的战士都被吓得仓惶消失。
她也终于意识到失态,恨恨地摆正脸,余怒未消看着水面不看他。为什么朝他发火这么容易?是习惯了么?还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可恶的人?不想那么多了,至少骂了这个混蛋心情就舒畅了!
确定她的气息已经恢复均匀,他才重新开口:“有些东西,你应该没检查到,比如……尸体。”
她刹那忘了刚刚的愤怒,猛然扭头看他:“尸体?”
扫荡之后仍然偶有尸体从上游漂下来,这几天就捞到了几具,都被民兵埋了。
他淡淡一笑:“我可没说你瞎。”
好不容易淡化的愤怒立即重新燃烧,她抓起身边的沙子便朝他狠扬,那位挺拔昂扬的八路军笑着抱头鼠窜了。
……
几个民兵在刨挖,苏青问身边的孙翠:“几具?”
“五具,我以为尸体不算,所以就让他们埋了。”
“你做得很好了,是我自己疏忽。”
民兵放下锹镐:“苏干事,都挖出来了,你过来看看吧。”
三具百姓尸体,两具战士尸体,其中四具都几乎被水泡烂了,只有一具看起来好些。
还没来得及开始翻检,苏青的目光便已僵呆,直勾勾地盯着那具比较完好的尸体。女性,八路军装,李真!
这怎么可能?苏青忘记了对尸体的排斥感和恐惧感,当场伸手,亲自确认尸体耳后的痣,然后搜翻尸体的全身。一个密封的竹筒从尸体的衣袋里被拿出来,打开后,折叠的纸被苏青展开。
独立团的基本状况,人员编制,即将成立野战医院的情况,以及师部位置的大概推测,落款没有署名,只是画着一个羊头。字迹是李真的,苏青见过她的字,既然这是李真自己写的,她为什么死了?绝对不可能是用她自己的尸体当联络载体,那得不偿失,否则还做个竹筒干什么?难道失足落水?一切这样结束了?
苏青傻眼了。
一个民兵从村里跑来:“苏干事,团里的通信员到酒站了,说要你赶紧回去,好像……有人失踪。”
苏青没说话,当然有人失踪,失踪人的尸体正在她脚边呢。
这民兵随即又对孙翠道:“孙姐,刚才我过河前正好看到九连回来两个人,应该是马良和徐小。”
“……”孙翠愣住了。
报信儿这位民兵也愣住了,完全看不懂状况,二位领导都中了邪?低头瞧瞧地上的五具尸体,深深确定了他的想法。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好了伤疤忘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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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马良微笑着站没有表情的胡义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微笑。胡义没有表情,但是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微笑。
“哥,你是连长了。”
“我是我。”
“嘿嘿嘿……”
“瞎高兴什么。”
“我受伤了,我有伤了,这是第一个真正的伤口。”
“伤疤什么都不能代表。”
“反正我觉得挺好。如果这伤是在胳膊上就好了,我还可以时常挽起衣袖,那伤疤肯定会显得比你的还大。”
“我看看。”
马良提起一条裤腿,露出他的伤口,绷带已经拆了,刚刚愈合,一块大疤。
“不错,确实不小。”胡义终于也微笑了。
……
树林外,马良微笑着站在没有表情的刘坚强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微笑。刘坚强没有表情,但是忍不住咬磨着牙齿。
“叫我出来干什么?”
“当时你为什么骗我!”
“我那是为你好。”
“你这是侮辱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理解。”
“你明白的很!本该是你欠我的!”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还有事么?”
“有。”
“说。”
“对于下辈子,你怎么看!”
“离我远点!”马良得意地转身离开,而刘坚强的脸已经绿了,恨不能冲过去狠狠踹他个大马趴。
……
碉堡内,徐小憨笑着站在没有表情的罗富贵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笑容。罗富贵没有表情,仍然懒洋洋地歪躺在破草席上。
“姥姥的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还给他修房子?”
“可是我……”
“你你你……啥都是你,你脑子让门给挤了!”
“嘿嘿……”
“笑个屁啊笑!”
“班长,你头上这受伤了吗?要紧不?”
“别提了,那家伙打的……当时我重伤不下火线,差点都见不着你小子了!”
“班长,你给我派任务吧,现在让我干啥?”
罗富贵抻着熊脑袋往碉堡入口外看了一眼,随即从身后摸出一盒罐头,甩手撇在徐小怀里:“赶紧吃,一会儿傻子过来你就没工夫了,吃完把盒埋了,那二货就是丫头的眼珠子,啥他都跟丫头瞎嘚啵。”
“这……”
“这个屁啊这,这是命令。唉——结巴走了,老子手下就剩你这么个贴心废物了。”
“班长……我……能把这盒罐头留下么?我想将来有功夫回家的时候,带给我娘。”
……
漂亮的纤手灵活地运笔,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适当修改信息内容,适当去除重要部分,苏青最后在落款位置画上了一个羊头,然后将纸叠好,装进那个竹筒,重新密封,来到河边,把它抛进流水,向敌人报平安。
李真死了,这一切也许结束了,现在她将要返回大北庄,尝试调查李真的死因,然后给团长和政委一个交代。来酒站送消息的通信员护送苏青返回,同时带上了马良提供的一份情报,回去报告给团长。
酒站村是全独立团范围内最小的村子,九连是独立团人数最少的战斗单位,青山村范围是最荒芜的无人区,但是苏青忽然现她莫名地喜欢这里。
她站在空地中间的大树下,像他曾经那样仰望着树干上那块牌子,她忽然觉得肩膀上轻松了好多,这棵树很大,仿佛能撑住天空。
她忍不住拾起树下的一截粉笔,在李响已经修好的宣传板上写字。
她以为她应该写‘艰苦奋斗’,但写完之后她现是‘保卫家园’。
“苏干事,你找我?”孙翠出现在她身后。
“我这就要返回团里,临走前……想问问你有工作计划没有,看看有哪些我能帮得上?的。”抛下粉笔,她轻搓着手心。
孙翠有点紧张,她不知道她原本投机取巧的计划会不会让这个精明苏干事喜欢:“计划……是有想过,不过我觉得可能……我本来是想……”
“尽管说。”
“我想带着大家伙做染料,做肥皂,我们有个方子,已经试着做出一点了,这几天给你用的那个肥皂就是我们做的,当时想着肥皂也许还能换些东西。还有……村里的黄老头过去是卖大力丸的,他认识好多药材,知道些个偏方,最近我还琢磨这个事呢,就是不知道……”
苏青听得很无语,眼界这个东西难道真的是性格影响么?这个自私自利的落后分子孙翠想做的,偏偏是那些只知道织布纳鞋底的老实人都没想过没提出过的。
“染料,肥皂,嗯……行,你们做吧,争取先送一点到团里来。不过……药丸这东西还是别乱尝试了,这不是简单的事,村里自己应应急当然没什么,但必须谨慎。”黄老头苏青在村里见到过,贼眉鼠眼口若悬河,感觉那老头吹嘘的神奇疗效实在太不靠谱,他捣鼓那些江湖药丸子即便吃不死人,苏青也怕耽误了伤者病情,所以否了这一点。
得到苏青的认可,孙翠放下了心,她本能地开始暗自琢磨如何以物易物家致富了,关键是……青山村这附近也没啥人呢!
……
鬼子收上来的粮食,再加上进山扫荡抢出来的粮食,远远大于梅县自用,所以大量的粮食都进入了转运仓库,准备运输出去支援鬼子的前线。
路径只有一条,梅县东门外直通东方的公路,梅县的几辆卡车都被鬼子集中起来,临时组成运输队,往东送粮,满载去空车回,间隔几天一趟。根据转运仓库里的粮食装车情况以及运输车队班次判断,还得忙活一个月。
运粮车队规模,护送规模,这些情况都基本掌握,团长和政委听了通信员转述马良的汇报,迟迟下不了决心。
扫荡刚结束,独立团目前的状况实在不该组织大规模行动,而最重要的原因是距离太远,梅县以东,那可是深入敌占区腹地了,况且就算埋伏成功,这么远往回运也是大难题,风险极大。
斟酌再三,团长放弃了这块遥远的肉,毕竟独立团有点存粮还能熬,毕竟还可以考虑跟李有德这个土豪交易,或者从别的渠道想办法买。
……
人少了,屋子多了,秦指导员单独住着的那间临时木屋差不多成了九连连部了,因为跟九班住在一起的胡义白天基本都在这里,连长和指导员白天常在这,当然就得算连部。
小屋不大,一张破木床,一张破木桌,几个临时做的粗糙木板凳。桌上铺着地图,胡义坐在桌边闷头看。
秦优坐在胡义对面,费力地掏扣着衣袋,把最后一点烟沫用纸卷成旱烟卷,点燃起来美美抽了一口,在缭绕的烟雾中陶醉了半天,才叹道:“唉——抽完了这回,要断烟了。”现专注于地图的胡义没反应,于是又道:“你说……团里会打么?”
“不会。距离远风险大,团里现在还没到绝路呢,不可能冒这个险。”胡义没抬头,视线一直在地图上的梅县东部公路范围。
“那你搂着地图研究到现在不撒手,难不成你想打?”
“别说眼下才二十一个,就算咱们连现在满编,也打不了。我这是闲的,看着地图琢磨琢磨,总比到河边去钓鱼强。”
“这几天我琢磨着……得给骡子上上课,这熊太懒,别的不说,起码得先勤快起来才行。”
胡义总算抬起了头,盯着一本正经叼着旱烟卷在念叨的秦优,忽然一笑:“老秦,你啊……性子太好。那是个滚刀肉,吃硬不吃软,踹轻了他都不长记性。”
秦优从嘴上拿下烟:“我还正要说这事呢,你往后不能对战士那样,现在你是连长了,动不动就抬脚,这可不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多说几回他怎么也记住了,以后得试着耐心点。”
胡义朝秦优眨巴眨巴细眼,心说行,你给熊上课去吧,给你支招你不信,反倒把我拐带上了,我还是看地图吧。
咣当一声屋门被打开,马良连招呼都没打就出现在门口,神色严肃说:“哥,二连来了!”
胡义的眉毛忍不住堆了起来:“他们进来了?”
“没进来,我让骡子和傻子他们把他们拦在碉堡那了。”
秦优一惊:“什嘛?这是干什么?”
胡义站起来,抓了军帽戴正:“眼下缺粮,我可不想让他二连蹭饭!”
秦优二惊:“什嘛?这……你……他们可是……”
胡义大步走向门口:“一时跟你说不清,咱们先去看看他高一刀的来意吧,准没好事。马良,通知对岸的民兵也过来,全连戒备!”
……
残阳斜,西风烈,碉堡北面的开阔地里停着一支兵马,傲气冲天,刀光凛凛,为一员大将,昂伫立,好似一尊黑铁塔,正是第一猛将高一刀。
胡义拨开了挡在通路上的无良熊,站在高一刀面前。
黑铁塔见正主出来了,突然一笑:“胡杂碎,你好威风,还进不得你这门了!”
秦优随后站在胡义身畔,刚要开口和高一刀寒暄,却听高一刀又道:“对了,现在你有了指导员了,当上连长了,可我怎么没看出你长进呢?嗯?”
秦优被这气氛搞得很迷惘,再次想要张嘴说话,却被身后一只小手扯得倒退回来,小丫头瞪着大眼认真说:“老秦,你别搭理,啥都别管。”
胡义盯着高一刀看了看,淡淡道:“庙小,伺候不起你这一百多张嘴。直说吧,干嘛来了?”
“队伍都出来了,你说干嘛来了。回我们二连的窝,顺路来看望看望你。”
“我挺好,现在看完了?天色不早,抓紧赶路吧。”
“呵呵,真当你那点玩意值得我抢啊?明告诉你,我是来抢鬼子的!”
胡义终于知道这货的来意了,他这是听到马良带回情报的风声了,而这也说明,团里确定不会采取行动了,他高一刀三天不挨打皮痒痒了,好了伤疤忘了疼。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初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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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义以为高一刀是因为小丫头在?部会议上的背信弃义而来酒站找麻烦报复的,现在知道了他的来意,仍然没有将二连放进酒站,眼下酒站粮太少了,二连人太多了,不得不防,如果真有个什么闪失,只能腆着脸回去不富裕的团里要了。
高一刀确实听说了九连传回团部的粮运情报,但不清楚细节,团长和政委都不跟他说,于是这货借着大北庄的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之后,声称要给团里节省粮食,早早带着二连返回他的游击区,然后直奔酒站而来。他要从胡义这里得到情报细节和支持,他要劫粮。
二连在酒站外扎营了,选择了酒站上游的一处河边树林,他们自己还带着一些粮食,就地开伙。
挂着雪亮刺刀的三八大盖步枪被高一刀顺手竖在墙边,这黑铁塔环视木屋内的环境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破桌子上的地图,微微一笑,到桌边正位置大马金刀一坐,抬手解开风纪扣,松了松武装带,也不管桌边的茶缸子是谁的,端起来就喝。
秦优看着高一刀竖在墙边那支步枪,心说这位二连长也够特色,刺刀在枪口上挂着,居然还给背进屋里来,他也不嫌碍事。独立团现在是四个连长,整天背着步枪的连长只有两位,而这高一刀的步枪连刺刀都不卸,说什么好呢?不过秦优再一细看,现枪上的刺刀真是亮,亮得闪寒光,那幽幽刀锋明显是时常打磨的,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异常锋利,感觉到皮肤不舒服,这是秦优见过的最锋利的刺刀。
胡义皱着眉毛瞧了瞧高一刀的嚣张德行,懒得挨着这货,选择桌子下与他对面坐了,摘帽子解风纪扣不说话。
在大北庄里秦优与高一刀见过面,也听说了他傲,只是现在看起来他与胡义之间……关系不太对味,不过……毕竟大家都是同级,秦优这个新来的也不好说什么,且当个陪衬少说话吧,于是在高一刀与胡义之间的桌子侧边坐了,朝高一刀一笑:“高连长,你刚才说有事要问?”
<>“没错!”喝干了水的破茶缸子咣啷一声被高一刀放下了:“为了升官,背信弃义,这人是谁啊?嗯?”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对面的胡义看。
这个梗秦优不知道,只能干眨巴眼一头雾水。
胡义淡淡看了高一刀一眼,清清楚楚知道他的用意,就是怕不能达到目的,所以先把小丫头开会那事抬出来先占领高地。对于这件事,胡义心里根本不当回事,没心思看他在这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你不就是想要情报么?用不着拿这个废话开场。”
“呵呵,那……你就主动说说吧。”
“说了也没用,你高一刀再能也当不成孙悟空,消停点带你的二连回去得了。”
“是走东边的公路吧?时间知道么?”
“差不多五天一趟,五六辆汽车,十多辆摩托,你算算光机枪这是多少了?其中一车里是押运的。”
涉及到情报了,高一刀脸上那副恶心人的皮笑肉不笑不见了,他低下头专注看桌面上的地图,沉默了一会才问:“你想不想打?”
“不想。”胡义毫不犹豫做了回答:“我没人,打不起。”
“你那两挺机枪不是在么?”
“没子弹。”
高一刀抬起头朝胡义皱了眉,心说你没子弹?你敢说你没子弹?糊弄鬼呢是不是?
“看我也没用!两挺机枪五十子弹,这算有么?”
“你真把老本儿都砸在县城东门啦?”
“你不也把老本儿都砸在抢粮上了么!”
知道九连没人,但是高一刀原想借胡义的两挺机枪使使,再加上他二连里目前剩下的一挺歪把子,三挺机枪才算有点底气,结果现在九连的机枪指望不上了,让高一刀好不丧气,毫不客气道:“狗改不了吃shI,你就是杂碎堆里惯出来的臭毛病!子弹刮大风,有你那么穷糟践的么?”
“你管得着么?”细狭的眼微眯了。
“我就管你怎么地!”高一刀顺势瞪眼。
秦优赶紧咳嗽一声:“我说二位,咳咳,嗯,二位,跑题了跑题了!”
隔着桌子相面的两位连长总算拆开了视线,重新恢复沉默,秦优才呼出一口气。既然你们似乎是仇家,相互不待见,那干嘛还往一块儿凑合?再说这胡义平日看起来脾气还算不错,怎么跟这位高连长一对眼就变了个人似得?俩货貌似都智商堪忧,刚才要是不劝一嘴,他俩好像有当场拆房子的心。
“这一仗还是该打!”高一刀的拳头落在桌面上,震得茶缸子一跳。
“不自量力。”胡义解开了衣领下的第二颗纽扣。
“你找挨揍是不是?”
“你说反了。”
阴阳怪气的接话茬让高一刀站了起来,抬手一指胡义的鼻子:“起来!”
“你没资格命令我。”胡义翘着二郎腿在抠指甲。
“你——”
秦优赶紧跟着站起来,朝高一刀比着手势示意他坐下:“他的伤还没好,高连长你先坐下。”
胡义无表情地抬起头:“距离远风险大,你高一刀有胆子有耐力,这可以不算。但押粮的火力这么强,你二连这百多人怎么吃?”
“来之前我已经想了一路了,釜底抽薪!”高一刀愤愤坐了。
“釜底抽薪?”胡义一笑,没想到他高一刀嘴里竟然能说出一句词儿来:“你怎么抽?”
“梅县的摩托车有数的吧,我先打了他的摩托车,让他押粮的时候不够用。”
胡义诧异了一下,盯着高一刀看了几秒:“你是说……分两步打?”
“对!”高一刀瞬间忘记了刚才的恼怒,将一只胳膊肘撑在桌边朝胡义凑近道:“记得那次咱们在宋家村东边端那个炮楼吧?鬼子的摩托队最先去救场,是不是?在运粮队空车回城之后,先假装打一次城西那个炮楼,然后半路对最先增援来的摩托队动手,不求杀伤,只求多毁车。那么下次他往外运粮的时候,摩托队的规模是不是该小了?机枪是不是就少了?关键是……县城里到底有多少摩托车?”
不得不说,高一刀这个主意很有意思。胡义快地思考着,在劫粮之前,专门设法对摩托车动手,即使毁不掉也没那么快修好,不会使运粮队产生太大警惕,同时真有可能减少押运的摩托车数量,少一辆摩托就是少一挺机枪,即便鬼子增加每辆汽车上的机枪数量,相对于长长分布在公路上的摩托车位置也更集中,便于应对,这个想法有点意思。
“想什么呢?你到底怎么看?”
“即便押运的摩托车不多,汽车上的火力也会加强,当然他们为多运粮食未必会增加保护人员,可是你二连这规模也不够打。”
“所以我来找你要机枪,谁成想你这废物把家底儿都砸光了!再说你这不还有二十来人么,个个三八大盖老油条,再不济也抵得上一个加强排了!”
“你少指望我!这点人是九连的底子!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县城你都打了这个为什么不能打?”
“这是两回事!”
“懦夫!”
“莽夫!”
“那就再加人!”
“你加谁?”
“我派人想办法把吴严拉过来。”
“且不说吴严愿不愿意陪你冒险,只要一连一动,团长自然就知道了,你就等着挨踢吧!找吴严都不如去找郝平。”
“我呸!老子比的就是他!指望这一战立功二连升营呢!”
“……”
“看什么看?我就是要比他郝平先当营长,我就明着跟你这杂碎说了,怎样?”
现胡义满头黑线不搭茬了,脸红脖子粗的高一刀愣了愣眼珠子,终于想起来桌边还坐着一位九连指导员呢,扭头去看秦优,尴尬咧咧嘴,索性一黑脸:“你怎么看?”
好么,秦优心说您二位终于想起我啦?这可真是够精彩的,从来没见过两个连级指挥员如此研究作战计划的,连吵带骂啥都敢嚷嚷,真长见识!
“呃……我只是九连指导员,军事上的事呢……我这门外汉没啥看法。我觉着吧……兄弟单位之间……直来直去的挺好,你们接着说,我这真没意见。”
三个人平级,高一刀又是另一单位,秦优能说什么,他没资格给高一刀上政治课,更何况他是个好脾气,是从做群众工作出来的,所以秦优郑重表明了他置身事外的立场。
高一刀却不肯就此罢休,继续黑着脸问道:“我关心的是你会不会把这事报回团里?让我这计划泡汤!”
不等秦优开口,胡义反而先冷脸了:“高一刀,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轮不到你对老秦指手画脚吧?我倒也问问你,一会儿我就派人报到团里让你计划泡汤,你能怎样?”
秦优没想到,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一个问题。胡义整天话不多,没有太多好脸色,不张扬,还时常暴力执法,为什么所有的手下人似乎都甘心并且惟命是从?原因在这了。
高一刀的傲慢和直言不讳并没有让秦优觉得不舒服,这得益于秦优自己的好脾气,于是秦优露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笑容,不紧不慢对高一刀说:“如果我觉得我应该向团里反映,我也会事先向你表明态度,但现在,我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可反映的,因为团里还没下过各部不许擅自行动的命令。”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三个人的呼吸声逐渐沉稳,不久后,胡义重新打破沉默,问高一刀:“你确定不想把三连拉进来?”
“你说呢!”
“好吧,那我还能找来一个连。”
两位观众当场好奇,盯着胡义纳闷看。
“王朋。”
高一刀不认识:“王朋是谁?”
秦优诧异,没想到王朋也和九连有一腿,转而对高一刀解释:“他是我过去那个团的,游击区在青山村以北。”接着又问胡义:“你怎么找他?”
胡义笑笑:“你不知道陈冲是借调来的?他就是王朋的人。”
……
第三百六十五章 联合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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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又一支队伍出现在酒?外,陈冲受胡义之命把他的老部队找来了,友军王朋连。
当初与九排分开后,由于鬼子失去了向导,又被九排扯在荒山里折腾了将近一下午,耽误了时间,所以并没像王朋事先认为那样在天黑前找到他们,王朋连在天黑后得以带队伍从容离开位置去追远离的百姓,避免了一次艰苦战斗,保全了队伍。
在路上陈冲已经跟连长王朋说了不少关于九排的事,包括分开后的经过,摸了鬼子中转点,给友军送了三车粮,打了梅县,升了九连,同时也大概说了九连与二连不睦的事。
所以这次带队伍到了酒站以后,王朋没有让队伍进来,反而命令在酒站下游找个位置临时驻扎。既然二连驻在上游没进去,自己的队伍进去就不好看了,不利团结。
胡义当然看得懂王朋的善意想法,所以也不劝,他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军人,就是该不拘小节。只是秦优心里感觉有点挂不住,九连和二连怎么就这德行,都是兄弟单位,生生顺着河边扎出三个营盘来,这事闹的。
孙翠赤脚在河边的浅水中,浸泡冲涮着一套已经被染成灰色的鬼子军装,这套军装是最好的一套,去除了领章等标志后,染成了八路军灰色,缝上了八路军臂章。怕颜色不协调,孙翠同时从那几顶富余的八路军军帽里挑出一顶最有型的,重新染色一遍,与这套刚染灰的军装统一颜色,这样马良穿起来才更英气,孙翠相信,等这套军装出水,马良那小子肯定会看得掉下巴。
一个在南岸边巡逻的民兵停在孙翠附近,一直看着浑水河北岸,不解地问:“孙姐,是不是要打仗了?”
孙翠把军装扯出水,站在及膝的水中直起腰使劲在手里拧着:“谁说要打仗了?”
“昨天上游扎下二连那一百多人,到现在不走,刚才我巡逻到下游,又看见一支队伍,数了数有一百七八,正在扎营呢,他们又是谁?这肯定是要打仗吧?”
“你小子就死了心吧,整天盼打仗,当家的已经说了,民兵队踏踏实实干自己的活儿。就算要打仗,也轮不到你上场。”
年轻的民兵收回了望向北岸的目光,瘪瘪嘴,拽了拽肩头的步枪背带:“孙姐,现在九连正缺人,你跟胡连长说说呗,能不能让我参加九连?”
孙翠使劲抖开手中的军装,一阵水雾猛然出现在风里,她很满意,军灰色染得很匀称,看起来似乎比普通的八路军装颜色更深了一点,也因此显得更漂亮,至少在她的眼里更漂亮,看得她微笑了。
“孙姐,你说话啊?”
“说个屁啊说,你们现在就是九连的人,还往哪参加?”
“我的意思是说……”
“别废话了,赶紧忙你的去。”
民兵无奈,继续巡逻了。
……
酒站的小小破烂连部里,破方桌边上刚好坐了四个人,三个连长一个指导员。这感觉……庙小和尚大,蓬荜生辉!
反客为主的高一刀依然坐在上,黑脸膛宽肩膀两个强健手臂撑着桌边,在秦优的介绍下朝红脸膛的王朋点头示意。随后王朋朝面无表情坐在下的胡义亮了一个微笑,接着掏出一盒烟递给对面的秦优:“这算我恭喜你老秦高升。”
胡子拉碴的秦优憨笑着接了,他猜陈冲这小子可能跟王朋说了他没烟抽的事了:“好家伙,烟卷儿啊!呵呵,这我得接,我得接。”迫不及待开了封,摸出一根烟来点。
高一刀严肃一下神色,先面对侧面的王朋道:“王连长,我高一刀是个直人,既然大家都认识了,那咱们现在就开始说正事。我和胡……义的想法陈冲都告诉你了吧?”本来应该脱口说胡杂碎,奈何现在王朋在,这种场合高一刀只能很不习惯地第一次称呼了胡义的全名。
王朋也收起了微笑,正色道:“基本知道了,现在我连队伍都直接带过来了,当然就是同意了这件?。”
胡义抬眼看了看对面上的高一刀,心说你争强好胜为了追赶目前已经展壮大的三连郝平,急于取得荣誉,自然想拿这次行动的领导权。问题现在是三个连了,其中一个还是真正的友军,我倒看看,你这把我酒站连部当成你自己连部的货怎么安排。
高一刀注意到了胡义那不咸不淡的目光,合作了这么多回,太知道这个胡杂碎是个什么德行了,当初他是班长,排长的时候都不听使唤自成一军,何况现在。而这位王朋是正儿八经的友军连长,隶属不同人不熟,队伍兵员还最多,又是看胡义面子来的,能领导人家么?
不过,高一刀昨晚为此已经琢磨一宿了,跟九连的关系好处理,有过多次合作经验,并且胡义又不是个争功的人,最关键是这王朋不熟,这合作不好办。正在犹豫如何开场,不料王朋又道:“我跟老秦是早就认识的,知道老秦是个什么人。”
在场三位都愣,怎么忽然说这个?跑题了吧?
王朋停了下又看向胡义:“我跟你胡义交往三次了,还献过丑。”
最后面对高一刀:“陈冲跟我大概说了你的脾气性格,现在见了,我相信你是个直爽人。之所以先说这些,是想告诉各位,咱们没必要兜圈子,别拿我王朋当外人。所以……我就先说吧,这次我不是来帮忙的!”
见桌上三位全有点迷茫,王朋一笑:“帮忙我还怎么拿东西呢?人说……未虑胜先虑败,但是咱们情况特殊,这事得反过来,先虑胜。如果打成了,粮食我要四成,否则这个险我不想冒。如果你们同意这一点,其他都好说。”
谁都没想到,王朋直接亮底牌,这样一来就省下了费事开窗户,大家全有了底,高一刀一拍桌子:“爽快!我也跟你直说,谁的队伍就是谁的队伍,只配合,不掺合。但是指挥体系,还是要适当建立一下,我高一刀不才,暂代个营长,王连长你任个营副,能委屈一下么?”
王朋心说好么,你更爽快,犹豫道:“可你说只配合,不掺合,各管各队,又怎么能方便指挥?”
高一刀终于一笑:“这个,你得问问咱们的胡参谋。”
胡义呆呆眨巴眨巴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指挥部了,正在看过来这二位,一个图名,一个求利,眨眼就成了一丘之貉,营长营副了这就?
这种合作模式高一刀和胡义是有经验的,但高一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王朋用目光求索,高一刀不耐烦催促:“赶紧的。”
“咳咳……嗯……简单来说……把作战计划,任务目标,方式路径,贯彻到每一个战士。我说的是所有单位的,不只要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是什么,也要知道其他单位的任务目标是什么,全局的任务目标是什么。这样一来,即便没有统一指挥,即便暂时失去联络,即便是完成了自己的当前任务或者自己的任务暂时失败,即便是单位之间相互失散了,仍然知道总体目标,知道友军在做什么,知道友军下一步可能会干什么,从而判断出态势,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高一刀朝王朋道:“正是,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如何?”
王朋先是有点懵,低下头看着桌面认真想了想,茅塞顿开,指挥系统虽然被淡化了,但是人人都有目标,乱而不散,这可真是……有意思。
“同意!”王朋不犹豫了,队伍仍然完全在他自己手里攥着,心里彻底有了底。
一张地图随即被铺在桌面上,这地图是胡义的,缴获鬼子那张,比较详细,不但有鬼子做的标注,同时也有很多胡义自己用铅笔做的标注,斑斑点点,符号图案以及连线。很多记号高一刀和王朋都看不懂什么意思,而且一般人都不舍得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他俩都觉得这胡义太败家,这是糟践东西。
胡义开始介绍转运仓库的位置情况,敌人运粮队的规模配置,行进路线,间隔时间。接着说了高一刀想出的那个釜底抽薪之计,开始研究,营长营副和参谋,三个人或坐或站,或踱步或喝水,时而交谈时而争吵,围着这张桌子开始了热烈讨论。秦指导员这门外汉成了一个专心的看客听众,坐在板凳上抽烟。
一个小时过去了,第一份计划出炉了,梅县摩托队的数量规模胡义自称可以掌握,第一场战斗从初步拟定的打城西炮楼吸引敌人来援,变成了两个战场的双线战斗。城西炮楼战斗由高一刀负责,利用打炮楼伏击增援来的摩托。王朋到城东,尝试打空车回城的运粮队一个短促伏击,目标同样是摩托车,双管齐下更保险。同时拟定,今晚由胡义这个乘坐过摩托车的给所有战士上一课,好多战士压根儿没见过摩托车。
两个小时之后,伏击运输队草案出炉,之所以是草案,是因为战场情况得到现场才能彻底了解,在这里想破天也没用。三个连长开始研究如何能把粮食从这么遥远的敌占区运回来,以及如果伏击失败后的撤退计划和应急方案……
第三百六十六章 穷家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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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连离开了酒站,渡河向南朝?们自己的游击区出了,他们有自己的出山办法,而他们负责佯攻的城西炮楼从南边走更近,同时他们可以顺路到自己的地盘上打理些事。他们要做的是在五天之内把他们第一步的活儿干完,然后于第六天去城北三岔路口与九连和王朋连汇合,再谋下一步。
王朋连随后也离开了酒站,他们按照九连给他们提供的翻山路线,带了绳子出,要事先去勘察适应梅县以东的公路情况,等待打空车返回的运输队,然后于第六天到城北三岔路口与二连和九连汇合,再谋下一步。因他们是对梅县地境的情况并不十分熟悉,胡义把自己的地图给王朋带上临时用着。
对岸的酒站村民兵队连孙翠这个所谓队长也算上是十九人,不过民兵队的武器装备五花八门,有老套筒,有汉阳造,有七九,有水连珠,有盒子炮,还有四把王八盒子,一支鸟铳,倒是做到了人手一枪,这也不能算穷。
胡义不忍心用这支民兵队,虽然其中也有几个善于扛枪的老油子,也不想用他们,只是从他们那里收回了民兵队持有的全部十几颗手榴弹,因为九连手里不只是机枪没子弹,手榴弹也基本没了。给孙翠交代下的任务很简单:警戒,过日子。
目前九连算上连长和指导员总共二十一人,未能完全伤愈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胡义,还有一个当初重伤的战士,不过现在都不耽误行动。现在要出了,战斗框架必须得重新建立,九排的番号已经没了,现在是九连,所以一二三班全撤了,四班是从王朋那借来的,所以胡义没动四班,陈冲仍然是四班长,辖他的三个本班战士共四人。
这样一来,九连形成了简单机构,九连连长胡义,指导员秦优;四班四人,四班长陈冲;九班十五人,九班长罗富贵。马良刘坚强和石成,以及他们手底下那几瓣蒜全成了九班的大头兵。
一班那挺捷克式机枪被保养后封藏,五十子弹装了两个半弹夹给罗富贵揣上,空弹夹和备用枪管一并留在酒站封藏。罗富贵那挺两个半弹夹的机枪已经没法作为中坚力量使用了,胡义这个机枪手出身的人实在受不了没有强火力支撑的感觉,虽然机枪子弹折腾光了,不过还有其他可以继续糟蹋的,于是他下令所有三八大盖备弹一律一百二十,封藏的五十六颗掷弹筒榴弹全被取出来,为李响配了四个弹药手,每个弹药手背十多颗榴弹。
虽然李响的掷弹筒使用精度还不够高,但是五十六颗榴弹的弹药基数足够让他的掷弹筒狠狠飙,在关键时候成为新的火力中坚。
李响看着给他配置的四个弹药手,满头黑线问胡义:“咱不过日子了?总共就这点榴弹,打光了还上哪找榴弹去?你打算拿我这玩意当机枪使啊?”
胡义朝李响淡淡一笑:“这些破铁疙瘩又不能吃,没粮还过什么日子?”
“……”
“呵呵,起码,把这些都糟蹋光了你的手艺也能长进吧?”
“……”
“值!”胡义走了。
李响默然。
……
一身新军装穿上了身,左臂外侧的八路军臂章格外干净,白底蓝边蓝字,白得纯正,蓝得深邃,漂亮得如碧空流云;马良认真地将军帽帽檐修型到微微卷曲,才仔细戴好在头上。武装带,盒子炮,三八大盖,一个灰色的英俊战士重生了,他不由挺起了胸膛。
石成拎着几顶钢盔站到马良面前,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笑了笑,递上一顶钢盔:“这是你的。”
马良没接,也朝石成一笑:“没想到又成九班的兵了,看来我还得干老本行,排头兵,钢盔我不要,累赘。”
递出的钢盔被石成收回来,开玩笑说:“起码你还是九班的老兵,我现在是九班的新兵,入伍第一天,以后还要仰仗师兄多关照小弟。”
“新兵蛋子,赶紧闪一边去!这么没眼力见呢!”
两个人相互玩笑后石成继续去给别的战士钢盔。
……
罗富贵把机枪从碉堡里拎出来,回头看了看跟在屁股后头的徐小:“你瞅瞅你,单薄得和个屁股帘儿似得,还长短枪双挂?我说你赶紧把那长枪撇下得了!”
徐小努力把步枪背带调到最短,重新往身后背:“我能行。”他可舍不得把长枪留下,他还指望着参加战斗呢。
“姥姥的,那你把我这机枪也一起扛着得了!”
“行。”徐小准备替班长分忧。
“滚一边去!好赖话都听不明白,你这倒霉玩意可愁死我了。”
“班长,我真行。”
“你再说!”
“嘿嘿……”
“小啊。”
“嗯。”
“你娘打过你么?”
“打过。”
“该!”
“班长。”
“嗯。”
“你娘打过你吗?”
“……我娘她……没力气……打不疼我……”
一头巨熊拎着机枪晃悠着走向酒站空地去集合,一个瘦小的八路军亦步亦趋地跟着;熊看起来很懒散,小战士看起来斗志满满。
……
秒针稳定地行走在洁白的表盘上,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细狭的眼一直静静看着,直到秦优出现在门口,手心里的怀表才被合了起来,揣进上衣口袋。
“队伍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出?”秦优不习惯地调节着他身上的武装带,调整着腰间子弹盒的位置。
“一会儿就走。”胡义站立起来,开始披挂装备。
秦优做梦也没想到他腰间的三个子弹盒里备着一百二十子弹,站在屋里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忍不住问:“这么个备法,咱这六五子弹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不过三百。”
秦优咂咂嘴,好么,这算装备干净了,酒站的库里只剩下空枪了:“你说咱们负责调查县城的摩托队和运输队,可这五天的时间够么?就算多派几个人混进城,也没那么容易查得出来吧?六天这时间是不是定得太紧了。”
步枪上了肩,胡义一笑:“咱们不需要去县城,也不需要调查,明后天就能出结果,现在出都算早了。”
……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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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又高又远,显得很小,显得很凉。
风萧萧,漫卷着枯黄,掠过荒芜的山岗。
敞着怀的黑色上衣在风里翻飘,因为斜过肩头的枪套背带束缚,不时拍打着衣内的白衫,扑啦啦响。
狗汉奸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站在风里静看小路前方的落叶村,村中有个大院,那曾经是他长大的家。
李有才没想到,当初给前田大尉顺口出的馊主意,是用在他哥李有德身上的,他就快有个皇军嫂子了!
而这件事,前田大尉还偏偏让李有才来给李有德送信,所以李有才来了,到了落叶村。前田大尉为什么这么做?这就是李有才正在思考的问题,是要考察我们兄弟的实际关系么?还是准备提拔我了?要么只是前田的恶趣味?还是我想多了?
“二哥,风这么大……你冷不冷?换个地方成不成?在这都站了一盏茶了,咱俩在这等啥呢?到底进不进村?”
李有才收回了远望的目光,歪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尾巴,你说……你为啥跟着我呢?”
“你是我二哥啊?我不跟你……跟谁?”
“他李有德论关系你也能叫得上大哥呢,你看看人家李勇,现在都营副了,跟我混有个屁出息?”
“你以为我不想跟大爷混啊?只怪从小跟你玩大了,一点好都没学,大爷都不拿正眼看我……”
“这么说……还成了我欠你了?”
“可不么!”
盯着李尾巴的满脸委屈看了几秒,墨镜后的眼睛笑了:“想穿警服么?”
“啥意思?咱不干便衣队啦?”
“不是我,是你。落叶村就你这么一个姓李的还认我,去县里警队吧,那地方离子弹远,还方便你逛窑子。”
“真的?”李尾巴兴奋的差点冒鼻涕泡。
“唉——你二哥我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一无所长,注定一辈子是条臭泥鳅,永远爬不出臭水沟,只能给你这点好了。”
“二哥,其实我觉得你最厉害,我七叔会看相你知道吧?他都跟我说过。”
“哦?”李有才的墨镜掉下来半截,镜片上缘露出了好奇的眼,盯着李尾巴问:“你七叔那个大半仙居然也这样夸我?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他说你头上有反骨,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有才的型随即凌乱在风中。
……
李有才进村了,领着李尾巴这个小狗腿子,顺着落叶村里的大路,迈着方步走向李家大门。
“哎,五婶,好久不见了啊!”他戴着墨镜笑嘻嘻朝经过的妇人打招呼。
“呸!狗汉奸!”妇人一身正义,咬牙切齿低声骂。
“我哥也是吧?怎么没见您这么骂他呢?”
妇人甩下不屑离去。
“哎,屁豆子,还记得我吧?”他笑嘻嘻朝一个经过的孩子打招呼。
啪叽一声,孩子顺手将个烂菜叶子扔在李有才的肩膀。
“小崽子我招你惹你了?信不信我现在就逮捕你?我说站住你听到没有?”
李尾巴看了看跑走的小孩道:“二哥,当初你为了讹钱捆了人爹娘差点送宪兵队去。嘿嘿嘿……”
李有才扯落沾在衣服上的烂菜叶,仔细抖落抖落,重新恢复阳光的笑容:“回到老家的感觉真好!”
……
李家大门口,宽敞,气派,不但有两个石狮子镇宅,现在还有两个伪军站岗,一左一右背着枪。
李勇一身军装从大门里走出来,皱着眉头道:“二哥,我已经说你是来替太君送信的,可大爷还是不准你进门。要不……你把信给我,我替你送进去。”
站在大门台阶下的李有才回头看身后大门外的空地,风吹过,浮尘飘走,阳光下的土色白,愈空旷。
沉默少许,重新面对台阶上的李勇,推了推墨镜,本来已经没有表情的脸上重新东上微笑:“想当初你李勇管我叫二爷,现在……营副了吧?改口叫二哥了?你比我大啊?这不差辈了么?”随即朝上一抱拳:“李副营长,在下李有才,小小便衣队长实在不敢劳您长官大驾捎信,以后还得多仰仗您呢,我得称您一声李哥,祝您宏图大展,步步高升。”
这番话说得李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自然地推了推帽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伸手摸出前田给李有德的信,当着李勇的面,把信封和里面的信一并撕了,撕得有条不紊,不紧不慢,撕成一条条,再撕成一块块,然后随手撇在风里:“李哥,麻烦您转告李有德,他打的不是我李有才的脸,而是前田大尉!”
“这……”李勇这才反应过来,傻了。
“实话告诉你,我是来贺喜的!呵呵,帝国闺秀,冰清玉洁沉鱼落雁,这是皇军赏赐的恩泽啊,这是天大的好事。另外我告诉你,这是我主动跟皇军建议的,帮李家争光,这是多大的荣耀你懂不懂?这是李家独一份!你说你们高不高兴?嗯?”
“什么意思?”李勇压根儿没听懂。
李尾巴在李有才屁股后搭了一嘴:“皇军赏给大爷一个日本媳妇,想看大爷什么时候方便成婚。”
“啊?不是……你等我再去叫大爷……”
“用不着!”李有才当场叫住了想要返身的李勇:“当初八路的刺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你也在吧?”回头指着大门外的空地中间:“好像是跪在那,是不是?跪到腿软啊,现在还疼呢。”
“……”
“呵呵,李家这门太大,我李有才还没这门槛高呢,算个屁啊。行了,就这么着吧,李哥,您忙,小弟告辞。”
狗汉奸毫不犹豫离开了李家大门,他的背影在风中穿过了大门外的空地,逐渐向村外依稀。
尾巴有点紧张,边走边问:“你把信撕了,跟前田大尉怎么交差啊?疯了你?二哥,你倒说话啊?”
“呵呵,说什么?实在不行……我投八路去得了。”
尾巴一个不留神摔倒了。
李有才并不紧张,他知道这种事皇军希望大张旗鼓,信使没能进李家大门,信被撕了,前田大尉当然会愤怒。不过李有德知道了来意后,肯定追悔莫及,皇军上赶着送上门他没表态,就只能事后弥补。李有才断定李有德会立即做个八抬大轿,敲锣打鼓进城去娶,这不比皇军想要的宣传效果更好么!只是他李有德……显得更悲催了点,听了李勇转述之后他可能会当场吐血,主动去娶还得顺便负荆请罪,除非他不想活了!
为此,前田大尉反而会更高兴吧?这信撕得简直是锦上添花,而同时,他也会真正相信,我李有才真的迈不进李家大门了,我与李家再无瓜葛。所以……前田会先打我一个大巴掌,让我为撕他的信而长教训;然后,再以别的名义赏给我一个大甜枣。
我他么天生就是个好狗腿子!
……
听到了懒散的脚步声,河边的胡义扭头,看到了正在接近中那张笑嘻嘻的脸,摆在驳壳枪手柄附近的手自然垂下。
狗汉奸把墨镜拉下来一些,露出他的眼:“你居然还活着?”
“失望了?”
“当然失望!你死了我得多省心,又找我干嘛?”李有才来到胡义身边停住,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我想知道县城里有多少卡车,摩托队的规模又有多大?”
胡义开门见山,结果李有才当场跌倒,一屁股跌坐在河边草丛,摘掉墨镜瞪大了眼珠子:“非要作到死是不是?真英雄啊!现如今那城墙上连蚊子都飞不进去,你还敢打?我说胡长官,既然你这么想死,何不死在我手里呢?拎着你的人头我还能到县里立功领赏,你也不用再作了,还成全了小弟我,这不两全其美?”
胡义当场拽出了枪套里那把m1932,打开枪机关闭保险子弹上膛一气呵成,顺手将枪撇向李有才怀里。
可把李有才吓坏了,慌不迭地双手接:“留神,走了火!诶呀我……好险。”到手后他赶紧把枪保险开了,愤愤道:“不带这么闹的!”
胡义一笑:“我惦记的是往东送粮的运输队。”
李有才举起胡义这把枪往河面上瞄了瞄:“达特桑十八式卡车四辆,九四式卡车两辆,其中一辆据说上一趟运粮的时候在路上被游击队打坏了,还没修好。”
“什么达特桑十**四的?有什么区别?你只说六个车,坏了一个不就行了。”
“达特桑大点,是运粮的;九四小点,里边是押粮的皇军。你说这区别对你有用没有?”
胡义眨了眨眼,这还真是有用,省得猜哪辆车后的帆布里是鬼子了:“那你再说点细节。”
“在远处看的话……最大的区别是车后轮,达特桑是两个后轮贴在一起,侧边看起来像是一个,九四卡是前后排着,侧边看起来是两个后轮,懂了没有?看你这笨样儿是没听懂,我给你画……”
“别拿我的枪口画行不行?”胡义当场把枪从李有才手里抢了回来,心疼地吹着枪口上的灰尘。
“一把枪而已,至于这么心疼么。”李有才从地上捡个树枝,边画边开始跟胡义说县城里运粮的汽车和摩托队状况。
……
“我要有个日本嫂子了,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
“该!”
“我要离开绿水铺了,你说你是不是该高兴?”
“离开绿水铺?你要去哪?”
“进城。虽然现在还没确定,但我知道就是这几天的事。”
“那以后我怎么联系你?”
“大哥……我就是要躲你这个瘟神才想进城!还联系?我还年轻,以后不要再说你认识我行不行?”
“好吧。”
“那我走了啊?”
“别让我再看见你!”
“放心,以后见你我绕着走,绝对不让你看见!”
下午的晴空,水面的波光,河岸的枯草,微凉的风中,军人和汉奸分道扬镳……
第三百六十八章 远亲不如近邻
第二天,李有才果然走了,带领着绿水铺便衣队全体人员,也就是尾巴和懒鬼两个,离开了绿水铺,去县城了。
马良离开了绿水铺附近的监视位,返回了河边树林,把情况汇报给胡义。
距离三个连队汇合还有几天时间,九连下一步该干点什么,胡义一时还没想好,干什么都行,反而觉得没事干。
听胡义大概说了李有才的情况,秦优十分惋惜:“嗨——胡义啊胡义,我说你怎么这么……这个人对咱们用处可太大了!为什么不争取?你怎么连个联络方式都不留?这不犯糊涂吗?”
胡义心说那是天下最好抓的汉奸,别说搬到县城,他李有才就算搬进宪兵司令部也那德行,何况我和苏大干事还在他李有才县城的窝里住过呢。不过这些事他不想太多人知道,一方面是为李有才好,另一方面是苏青要求对李有才的情况必须低调淡化处理,她一直想争取呢,当然不希望这颗棋太亮!
“那不是个笼子能关住的鸟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还是琢磨琢磨下一步的事吧。”胡义一语带过,什么都没多说。
“下一步该干点啥你这连长没谱啊?”
“我都说咱们出来早了,现在信了?”
连长和指导员各有主管方向,合作情况大部分是相敬如宾商量着来,平行平等,就像三连的郝平和杨得士那样合作,有好处也有闹心的时候,有合作愉快的也有针尖麦芒;在九连适应了这些天后,秦优与胡义的基本合作模式也渐渐成型,属于主次型,胡义这个天生对政治不敏感的落后分子俨然把秦优当成了连副。
而秦优没有任何不适,一方面是他的性格所致,另一方面,是因为九连这么点人的单位居然能和二连的名头并列,有一股狠戾感,秦优发现九连过人战斗力的源泉恰恰是胡义这个煞星的威信拉起来的,九连不适合成为双头鸟,也不可能成为双头鸟,除非以牺牲战斗力和凝聚力为前提,有过多年群众工作经验的秦优这样认为。楸以他甘心居于次,打算像对待吴老爹和羊那样,和善耐心地修正九连的毛躁。秦优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秦优相信水滴石穿,秦优相信以身作则的影响;虽然那可能很慢,但秦优没想过再离开,这是大道与小路的区别。
“既然你这大连长都没谱了,那我倒是有点想法。”他摸出一根烟卷儿,蹲在树根边,划着火柴点上了:“胡义啊,既然这李有才进城了,你说咱能不能到绿水铺村里去转转?”
胡义不明白绿水铺有什么好转的,不过他也不打断秦优的话,只是静静的听。
“你看啊,咱酒站这附近,总共临着俩村子,青山村没了,再近的就是这绿水铺了,虽然被山口的炮楼隔着,它也是近。说……远亲不如近邻,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指不定哪天也能帮衬点啥,是不是?走动多了,认识了,熟了,就是乡亲。亲疏远近,是在心里头划的,不是用炮楼划出来的,你觉着是这么个理儿不?”
胡义紧皱了一会儿眉头,接着从树下站起来了,扯过步枪挂上肩:“马良!”
“哥,你叫我?”
“通知队伍准备出发,去绿水铺。”
“是。”
秦优跟着站起来:“我还没说完呢,你看你着什么急呢?咱要去也得等天黑吧?绿水铺往西五里就是炮楼,白天过去太扎眼了吧?”
胡义淡淡一笑:“他们是守炮楼的,又不是守村子的,我不去招惹他们就不错了。”
“谦虚点,骄兵必败!”
“败就跑呗,曹操走了华容道还笑呢!”
胡子拉碴的秦优也笑了。
……
早饭后,某村民刚刚走出大门口,手里端着的一盆脏水忍不住连盆全扣在脚下了,他瞪大了眼珠子,确认没看花眼,一身一身荷枪实弹的灰军装走过他的眼前,他眨了十九次眼,过去了十九个八路军。这什么情况?扭头朝东看看太阳,?亮亮的睁不开眼,绿水铺这算被八路占领了吗?
胡义觉得秦优说的一点没错,既然要来认识,就该光天化日,这样才看得清,记得住。这不是胡义猖狂,而是情况尽在掌握,还有谁能比九连更熟悉这附近呢,他事先在村东头外留了一个暗哨,又派个暗哨到村西监视五里外的炮楼方向,一旦有风吹草动,九连随时能跑,因为南边的浑水河挡不住九连。
同时,光天化日进村还有一个目的,打草惊蛇,看看这村里有没有往外送信的,如果有,要么死在往东的路上,要么死在往西的路上,死了清净。
村中有口井,井边一片空地,十九个八路在这里停了。
村里的百姓在各自的院子里偷偷看,相互窃窃私语,胆小的干脆关上门不出屋。
胡义扫视着周围的情况:“这都不出门,怎么认识?老秦,你说用不用派人把他们都叫出来?”
“这不是打仗,不需要一次定输赢,得慢慢来。要是我在这村里住,我也不敢出来,回头咱一走,谁不怕有人到鬼子那嚼舌根?咱不用干什么,在这休息一阵就行。呵呵,你能不能放松点?”
这种情况确实让胡义浑身不自在,他看了看泰然微笑的秦优:“那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我转转。”他把手里的步枪扔给距离最近的石成,离开了井边。
不久后,井边空地传来秦优放大的嗓门:“我叫老秦,九连的,就是过去的九排,来自青山村……我们九连还在青山村,一直都在……青山村的人还没死绝,还活着三个,他们在九连!在这儿……路走的多了,累了,相信绿水铺的老少能容我们在这井边喝口水,我老秦在这里先谢过老少了!”
青山村和绿水铺相隔不远,婆家娘家,三姑六姨,两村之间谁家没个远亲近戚?但青山村已经是废墟了,秦优不提八路军,而称青山村九连;秦优不提八路军,而自称老秦;秦优不提打鬼子,只说累了,路过,休息一下讨水喝。
但是偏偏……门缝后有人觉得,井边那十几个八路军非但不可怕,反而很悲凉。
但是偏偏……门缝后有人哭了,捂着嘴,偷偷哭着不出声。
……
嘈杂的室内猛然变得寂静,坐在最里边赌桌旁满脸横肉的砍九,在乌烟瘴气中慢悠悠抬起他丑陋的蛤蟆眼,一个灰色的挺拔军人刚刚迈进了门,屋里的光线不太亮,烟雾缭绕中,看不大清楚卷曲帽檐下的眉眼。不过,这更使人感觉阴森,他不像个军人,反而像是个行走的尸体,让人感觉彻骨的凉。
“八……八路?”站在门里边的看门汉子一把握住他腰侧的枪柄,却没敢当场抽出枪,更没敢伸手拦。
屋内的十来个人全都僵住了,盯着进门的人紧紧看,随着军人一步步往里走,僵硬地扭转着视线,似乎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军人的视线锁定了坐在最里面的砍九,一步步稳定地走向那张桌子,桌边的另外两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半步半步地退在砍九身侧,然后把手伸在怀里,一眼不眨盯着越来越近的闯入者。
距离近了,终于看清了卷曲帽檐下的宽眉细眼,坐在桌后的砍九努力稳住呼吸,利用桌面的遮挡,将手放在腰间,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抽出驳壳枪。
咔嗒——桌面下传来很细微的声音,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使所有人听得很清晰,那是枪上的保险被关闭了。
“我见过你!”有了一丝底气的砍九终于对来到桌子对面的军人先开口。
明知道桌面下有待击发的枪口,他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居然在桌子对面坐了。
第一句话没有得到回应,那双细狭的眼中连波澜都没有,深渊一般静静注视了良久,直到桌面下握枪的那个手心开始渗出微汗,才淡淡说话,语速很慢。
“今天有人跟我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这人……不爱热闹,而且……很无聊。你知道么……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看得出来!那么……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砍九试图也把话说得慢些,语气却做不到对方那样平淡。
“你开的是什么店,我做的就是什么事。”
“你有赌本么?”
“当然有。”军人的右手垂向腰侧,摸向刺刀刀柄。室内瞬间稀里哗啦一阵响,十来个人此刻全都抽枪在手,指向桌边的八路军。
嘭——刺刀被竖扎在他手边的桌面上:“我赌这把刺刀……能穿透你的胸口。你敢赌么?”他完全不顾忌那些枪口,包括桌子下面的。
砍九的脸上快速闪过无数颜色,满脸的横肉都在微微抖动,丑陋的蛤蟆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线:“我赌……它不能!”
军人的淡然目光落在桌面,抓起了一枚骰子:“简单点,比大吧。”
“我是庄家,您请便。”砍九的目光不敢离开对方的眼。
哗啦啦——骰子在桌面上随意蹦跳了几下,两点。
“该你了。”军人朝砍九淡笑。
桌面下的枪被砍九交换到左手,右手在腿上隐蔽地搓去手心中的汗水,骰子握在他手中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
哗啦啦——骰子在桌面上蹦跳着,它吸引了所有持枪人的紧张目光,这将是决定命运的最后关头,它将决定子弹是否出膛!
骰子在桌面上无力地翻了最后一个跟头,一点朝上。
“你大,你赢了!”砍九直视对面的细狭,桌面下的扳机被他扣到了被激发边缘。
军人满意地短暂一笑,他缓缓站起来,拔出桌面上的刺刀,入了鞘,然后不紧不慢转身,又如进门时那般冷冰冰地走向门口。门开了,刺眼的光线猛然洒进来,瞬间淡化了军人背影的轮廓。
……
胡义走在上午的阳光下,走向村里的水井边,同时将保险环重新插进手雷罩帽……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回生二回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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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义很羡慕李有才,不是嫉?,而是羡慕。
胡义觉得李有才是个幸福的人,是个幸福的狗汉奸,他一直做着他喜欢做的事,而不必担心别人骂他臭不要脸,因为他的确臭不要脸。
胡义终于现自己从没把这个狗汉奸当成一个利用工具,尽管最初只是想把他当做一个利用工具。
这个狗汉奸走了,离开绿水铺了。
九排变成九连了,在绿水铺亮相了,按老秦说的,以后还会不时亮相的。
胡义不知道李有才和砍九之间具体到什么关系,利用?合作?亦或是简单的赌鬼与庄家之间?但胡义知道他们绝对不是朋友,因为李有才说他没有朋友,胡义信。
胡义是见过砍九的,当初在落叶村,讹李家大院的粮,那时候九班的身份是山匪,与砍九他们一起冒充了李有才手下的便衣队。
砍九这种人是黑色的,虽然他不是汉奸,但他也不为别人活着。
因此——胡义一个人去了绿水铺赌坊,明明白白地让砍九知道,李有才不只有鬼子一棵大树可靠,九连也罩着他!现在李有才离开绿水铺了,可能要高升了,如果哪一天砍九想凭借这个胁迫李有才,或者李有才不明不白出事,他砍九将会死!
这种事胡义不想和别人说,也不想被李有才知道,因为胡义不需要李有才的人情,只是愿意这么做而已。
……
砍九将那颗骰子捏在指尖,翻转着看。
刚才他真担心失手,如果这颗骰子不能投出个一点来,这个赌坊里现在肯定都是尸体了,那个狠戾的八路……进门就带着一身死气,像是个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鬼!砍九身上的杀气根本无法与那股死气匹敌,因为杀气只代表想杀人,而死气代表的是不想活!那阴森气场太冷了,任凭砍九胆子再大,也没勇气和死人玩命!
现在,砍九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怪不得,梅县北边的地境上,各管片的便衣队长都死了好几茬了,他李有才偏偏一支独活,更何况这绿水铺是离八路最近的地方!感情他李有才不仅是前田大尉的红人,八路的船他也踩着。李有才,你小子真是能人啊!都当你是羊,其实你特么是只地地道道的狼!
一个手下人问砍九:“大哥,八路也就十几个,真要是翻了脸,咱们哥几个也未必亏,我就不信他们敢怎么着。刚才你为啥不赢他?干什么白白欠他一条命?”
砍九随手将指尖捏着的那颗骰子抛落桌面,哗啦啦——掷出了一个漂亮的六点:“你说八路就十几个?那鬼子还扫荡进山干屁?他们瞎啊?你比鬼子能?揣两把盒子炮劫了几回道儿,还真把你自己当李逵了?猪脑子!”
手下人不做声了,这才想起来人家是军队,自己只是个敢走夜道摸黑混日子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另一个又问:“那八路这是啥意思?下马威?还是逼咱挪窝?”
砍九把桌面上那颗骰子拿起来,顺手又掷了一次,仍然是漂亮的六点朝上:“八路把我这条命……和某个王八蛋栓子一块了!唉——不明不白一身骚啊……”
几个手下人听得一头雾水,老大就是老大,说话都神神叨叨的!
……
绿水铺以西,一条小路直通山口,五里外的炮楼依稀可见。
小路边的枯草中,静静藏着个战士,他的视线穿过草缝,紧紧盯着西面,因为那边正在走来一个人影。确认只有一个人,作为暗哨存在的战士没动,静静看着目标走近,经过,一路走向绿水铺。
这是个伪军,驻守山口炮楼的伪军,这炮楼当初被九排端掉之后,归了李有德管理防守,炮楼里有不满编的一个排。这伪军扛着扁担挑着水桶,哼着小曲儿到绿水铺挑水的,每天上午都要挑几趟,因为炮楼附近没有水源。
一前一后两个空水桶优哉游哉晃,晃过了村口晃进了村,伪军没注意到今天上午这村里格外的静,前后左?都不见个人影。拐过墙角,看到了前方的井,伪军猛然停了,瞪大了眼眨了眨,抬起手揉揉眼睛,再眨了眨,没错,井口边的墙根下休息着十几个八路军,或坐或蹲或靠墙站着,个个搂着枪,正在晒太阳。
叮铃咣啷哗咕噜噜……
扁担失神滑下了肩,两个水桶掉在地上滚,伪军僵住的下巴已经合不上。这动静让那些八路的目光瞬间齐刷刷集中过来,或惊讶,或皱眉,或怒目,彻底把挑水这位给看得变成了木头。
他眼看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八路一步步朝他晃悠过来,那家伙长五大三粗得像头熊,居然面带微笑,只是那笑容很丑,很无良。
“呵呵,我个姥姥的,好家伙,你真英雄啊?这都面不改色?”那熊停在了伪军面前,整整高出伪军一头,将伪军完全笼罩在阴影中,从伪军头顶朝西边来路看了看:“单枪匹马?就你一人?”
伪军哪是面不改色呢,他是完全被冻僵了!努力抽动了几下嘴角,全无力气道:“大哥,我……我是来挑水的……我……啥都没看见。”
“哦。”不知道这熊是否听清了,他只是随口答了一声,便开始对伪军上下其手,翻口袋摸衣兜。
上下摸索个遍,除了半包烟,啥都没有:“姥姥的,你不领饷钱的吗?啊?你穷成啥了?”熊看着半包烟,不甘心地愤愤嘀咕着,连绑腿以上的裤子里都捏几把,伪军一句话不敢说,呆呆任熊上下其手。
“骡子,你在这没完没了穷摸索啥呢?”
罗富贵闻声一扭头,现指导员已经在身侧了,尴尬一笑:“嘿嘿,我怕他是刺客,万一裤子里藏了枪怎么办?”
这话把伪军吓得一哆嗦:“大哥,我只是个挑水的,真的!”
熊把他手里掏到那半盒烟递在指导员手里:“秦指导,这是我孝敬你的。”
“胡闹,咱有俘虏政策,不是啥都没收,俘虏有权抽烟,你这货能不能长进点?”秦优白了罗富贵一眼,转手把这半盒烟又塞进伪军的上衣口袋里。
罗富贵眨巴眨巴熊眼,抓了抓后脑勺,朝秦优还嘴道:“他又没说投降。”重新看了看面前这伪军:“哎,你到底是不是俘虏?”
秦优斜眼瞧着罗富贵的臭德行,不知说他什么好。伪军被这话问得有点懵:“那个……大哥……你说……我该不该是俘虏啊?”
熊朝他一瞪眼珠子:“是啊,这不我问你的么?”
伪军呆呆看了无良熊几秒,又呆呆看了无良熊口中所谓的‘秦指导’几秒,猛然懂了,掏出那半盒烟塞在秦指导手里:“长官,头一回见面,这是我一点心意,不拿就是瞧不起我!”然后噗通一声当场给这二位跪了,愣着眼睛朝熊说:“现在我投降!投降!从这会儿我才是俘虏了,那烟跟俘虏一毛钱关系没有。大哥,是这样的吧?”
秦优当即满头黑线,我这指导员的工作算是失败到家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全变了味了吗!
……
山口炮楼底层,伪军排长和十几个伪军围在扁担旁的两桶水瞪眼看。
“你说这两桶水是八路帮你从井里打的?啊?”
“是啊,当时我说我投降,可是他们说不要我这俘虏。那个秦指导还派人主动帮我拿了水桶到井里打水,一直帮我往回挑到二里多远才让我自己挑回来。”
噗通一声,一个伪军跌坐,大惊道:“这水肯定有毒!”吓得围观众人全体倒退半步。
伪军排长推了推歪戴的帽子:“那个什么秦指导还说什么了?”
“他说,远亲不如近邻。对,他还说这个来着。”
某位听众嘀咕:“远亲不如近邻?啥意思?”
排长翻了翻眼珠子,看看左右手下,又问挑水回来的伪军:“那个姓秦的说没说他们是哪部分的?”
“他说他们是青山村九连。”
“胡说八道,青山村只有个九排,哪来的九连?”
“九排升了九连!”
“哦。啥?”伪军排长突然睁大了眼,呆了两秒之后立即大喊:“警戒!准备战斗!把入口堵喽!把底层所有的口都给我堵喽!他娘的快啊……对了,他娘的先拆吊桥!出去吧吊桥拆了,一个火种不留!”
炮楼里当场一团乱,连滚带爬地进入战前戒备状态,急的连吊桥都自己给拆了,生怕重蹈皇军覆辙。九排,这支活在青山村废墟里的邻居,已经在这附近臭出了名,绿水铺炮楼被他们端过,落叶村炮楼被他们端过,附近的汉奸便衣队已经被他们屠了几遍了,能不凶名远播?他们凭什么光天化日出现在绿水铺?这不摆明了又要打炮楼么?居然九排升九连了,现在都敢光天化日了,完了完了。
……
九连出了,二十一个人,疏疏落落排出个松散纵队,离开了绿水铺,顺着河岸,向东,又向南。隐约还有对话,伴随着枯叶隐约飘荡在风中。
“骡子,你是班长,要做个好表率。知道不?你听我说话了没有啊?”
“嗯。秦指导,我这不听着呢。”
“呵呵,那你干啥走得那么急?留点神,前头有坑。另外啊,我还得跟你说说这个口头语的问题,不能姥姥的姥姥的挂在嘴边,你得板着点。谁都有姥姥,说谁谁高兴呢你说是不是?尤其……”
“那个……胡老大,我要当表率,替马良做尖兵行不行?”
……
第三百七十章 魔高一丈
劫粮的战斗被分成两步进行,第一步是打摩托,为后续伏击运输队减轻压力。
高一刀带着他的二连半夜三更假装要端城西三十里位置的炮楼,故意让全连在鬼子的照明弹下露露脸,然后派出几个战士埋伏在增援来路,结果速度最快走在最前的摩托队在半路上不明不白吃了十几颗手榴弹,二连随后趁夜溜之大吉。
王朋连打的是返回梅县的空车运输队,守株待兔难度也不大,因为他这个战斗位置距离县城很远,运粮队那点有限兵力没能力追他们多远,城里又一时半会得不到风声,不需要抢车不需要杀人,隐蔽等待的全连对着公路上经过的那些摩托突然一阵火力急袭,然后仗着荒郊野岭地广人稀,在敌人还未搞清状况之前同样溜之大吉。
今天,是约定汇合的日子,三个连都出现在梅县城北的三岔口树林,分别几日的三个连长又凑一块了。红脸膛的王朋盘腿坐在树下,端着他的水壶在喝;宽眉细眼的胡义懒散地竖背着步枪,抱着双膀背倚着附近的另一棵树干看天;高一刀歪坐在个枯树墩上,单手拄着他那支挂着刺刀的步枪,正在眉飞色舞地说。
“……当时天太黑,到底打坏了几辆我不好判断,不想被小鬼子粘上,两拨一共扔出去十七颗手榴弹就撤了。我个人感觉……那四辆摩托应该是都玩完了……起码也得坏了仨。王朋,你那什么情况?”
王朋拧好了水壶盖子,摆在面前地上:“车队里有六辆摩托,全连打了三排枪,两挺机枪各打了一梭子,目标全是摩托车,但是那时候是下午,怕事后甩不掉,我不敢把队伍摆得离公路太近,效果不好说。当时看到有一辆是当场冒了阵烟,其他的看不出来坏没坏。”
高一刀随即把视线转向倚着树站的胡义:“胡参谋,你呢,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当然是调查运输队和摩托队的事。”胡义自然不会提他领着二十来人的九连在河边睡了好几天大觉,晒了好几天太阳,因为他必须淡化李有才:“你以化妆进城数车轮子是那么容易么?”
“那你掌握情况了没有?”
胡义问王朋:“运输队有五辆卡车,其中一辆不太一样,是吧?”
万鹏仔细回忆了一下:“没错,是五辆。”
然后胡义继续道:“梅县总共就六辆卡车,其中一个是坏的。如果不算宪兵队和警队以及县政府这些单位在用的,直属摩托队总共有十辆摩托,现在六辆押粮,剩下那四辆就是你二连遇到的。根据你们二位的说法,我觉得至少七八辆是一时半会动不了了,运输队回来了,这一趟运粮出发的时间近在眼前,未必修得起来。
另外,为了快速应对突发状况,城里也得留摩托车,所以我觉得……就算鬼子临时从各部门抽调有限的那几辆摩托,眼下也不够用了。咱们的第一步,算打成了!”
高一刀琢磨了一下:“那鬼子也不会轻易降低运输队的自卫能力吧?”
王朋插言:“要是这样的话……他们只能尽量在车里多带些人。”
胡义和高一刀同时点点头,只能是这种情况。不过,卡车总共只有五辆,在不减少所装粮食数量的情况下,想多带人也肯定有限。
“行了!”高一刀一拍大腿:“现在想想第二步吧,王朋,运输队的情况你见了,说说。”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至少两辆摩托还是有,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打他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况。最前头的摩托远在前头有一里地,自然侦查探路的;单独缀在后头那辆倒是跟着车队拉开不远,不过我想……它的作用应该是关键时候掉头跑的。毕竟路远在外,总不能靠腿找增援吧?所以,这伏击线有点长,起码得前中后三段,前头要挡,后头要堵,如果放跑了首尾,咱们就算能把车队打下来,也没时间处理粮食,到头来可能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胡参谋,你的看法呢?”高一刀的视线随之转向胡义。
“我楸两个关键点。第一,伏击位置越远越好,越荒越好,这次情况特殊,不必以地形选择伏击位置,车轮子下了公路不如腿,这样咱们的战斗时间才充足,才能打得从容,没有后顾之忧。
第二,虽然卡车都蒙了帆布,第一波火力必须集中打击那辆九四式卡车,因为那车里拉的不是粮食,而是押运的鬼子主力,车的区别也很简单,侧面看起来三排轮子,如果在第一波打击中重创了押运兵,后面的战斗就简单了。”
“呵呵,有个参谋就是好办事啊!”高一刀笑了,对于这次行动,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把握,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招手,提着步枪站立起来,高大的身躯疲惫全无,那张黑脸重新转为毅然的严肃:“九连挡头,我掐尾;王朋你居中,那辆载人的卡车交给你了。战斗开始后,我带二连顺公路从后向前顶着打,王朋你负责公路一侧掩护,九连只要一直卡住前路就行,只要我二连打进了车队,就是战斗结束之时。二位有意见么?”
按高一刀这个设想,九连的任务虽然看起来凶险,其实是最轻松简单的,只要在公路上挖出个无法过车的横坑,灭了当头探路的摩托车,基本再没什么事了,因为探路的头车距离车队有一里路远,干掉头车后战斗便会在一里路以外开始,车队将面临侧翼的王朋连火力和二连从后面开始的冲击,即便有车能穿过火力开过来,也过不去坑,终将成为停在路上的废铁。
胡义是了解高一刀德行的,但王朋与高一刀不熟,在战场信任度上怕王朋心里有疑虑,胡义毫不犹豫表态同意。
王朋本以为他手下人数最多,高一刀会让他主打,没想到这位毛遂自荐的营长大人要挑大梁,带二连当主攻。而胡义的态度又很果断,所以王朋心里一丝芥蒂没有,胡义的为人他信,现在高一刀的为人他也信了。
见到王朋郑重点头,高一刀的步枪上了肩:“既然要远点,那咱们的时间就更少了,一黑,急行军一夜,然后选择战场!”
话落后,三个连长分别走向三个方向,去收拢各自的队伍。
……
这几天梅县附近不太平,有便衣队反馈说梅县以北发现小股八路踪迹。
三天前,城西三十里炮楼报告被袭击,结果派去增援的四辆摩托车半路给手榴弹炸了,后续跑步跟随的步兵到场后八路早已逃离,炮楼无恙,根本没打起来,四辆摩托被拖回来,报废了俩,剩下两个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两天前,往外地送粮的运输队空车返回时又被袭击,卡车都没什么事,又是倒霉的摩托挨了乱枪,一辆摩托起了火,烧废了,另外五辆都有不同损伤,两辆还能凑合骑,不能动的三辆被卡车拖回来了,摩托车的油箱上都是弹孔,且得趴窝一阵。
三轮摩托车这东西平时看着不起眼,现在摩托队基本趴窝,才让鬼子感觉到闹心,十里八乡的全靠这东西救急补漏,没了这个靠腿跑,往往到了现场黄花菜都凉了。
鬼子少佐正在为这事闹心,支援东方主战场的粮食必须得运,山高路远畜力车根本不能指望,汽车摩托都得跑两三天呢,畜力车拉一个来回得半个多月!
为此少佐亲自去了摩托队的维修现场,下次运粮只有两辆摩托能跟随出发,手下人建议把宪兵队警队等各部门的摩托车临时集中上来,也能凑够押运粮食需要的规模。
少佐慎重考虑之后采纳了一半,摩托车是被临时集中上来了,但不是用于押运粮食,而是作为快速支援力量待命值班,保证县城周边的控制力。至于送粮的运输队,五辆卡车两辆摩托车,就这样,连随车兵员都没增加。
不过,县城里某个不起眼的仓库大门被打开了,四个鬼子提着工具箱,搬着油料走进了仓库。不久后,仓库中传出引擎启动的声音,一阵阵蓝色烟雾慢慢弥漫出仓库大门。
两个车轮缓慢转动着爬出仓库内的黑暗,逐渐开出仓库门口,车轮比汽车的轮胎要细一些,窄一些,金属轮圈外的车胎很薄,那是是实心的。
在引擎的噪耳轰鸣中,在金属摩擦的吱吱嘎嘎声响中,出现了弧形金属挡泥板,挡泥板上方的大灯明晃晃地亮着刺眼;带棱带角的金属引擎盖,接着是三四十度斜面向上隆起的正面金属车身,靠近顶端开着方形的驾驶观察孔,黑洞洞的看不清驾驶员;随后车顶上方的圆柱型金属机枪塔也慢慢擦过了门框顶部,发出刺耳的摩擦噪声,像是一个苏醒的钢铁怪兽在不满地啸叫。
沃尔斯利装甲汽车,原本这辆车是该被抽调走的,可是当时它坏了,所以临时封存在梅县,前些天,它终于被修好了。所以……这个钢铁怪物被唤醒,它将临时成为运输队的一员,护送那些运粮的卡车……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公路上的车队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东向的公路,南侧是平坦空旷的荒原,坑坑洼洼,荒草灌木乱丛丛;北侧地势微有起伏,在一个隆起的缓坡附近,公路微微向北转了一个小慢弯,这段路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弧线。地形开阔视野好,看起来这里并不适合伏击。
公路北侧缓坡上,王朋带着他的一百七十多个战士正在对简易阵地进行遮掩处理,他不能把伏击阵地放得距离公路太近,怕引起敌人注意而失去战斗先机,但他也不能把阵地放得太远,那会降低射击掩护效果。这场战斗将以王朋这里的首先开火而发起,因为最关键的目标是那辆载人卡车,要争取利用第一波弹雨把那辆车给埋了!
由这个缓坡位置向西一里远,紧邻公路北侧的一片萧索树林内,高一刀领着他的一百二十多个战士已经躲藏隐蔽完成。公路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石块,看起来不起眼,但是战斗一旦打响,二连便会冲出树林,来到公路边将这些石块堆上公路,然后开始自西向东攻击前进,与王朋连形成交叉火力打击公路上的车队。
从缓坡高地下的公路向东,转过慢弯后大约一里多路远的位置,是九连阵地。
此刻,锹镐横飞,罗富贵,吴石头,还有几个战士拎着工兵锹,正在公路上刨挖出一个横向的深坑。
从远处哨位上换岗下来的马良,拎着步枪悠哉悠哉地来到公路上,看了看工地现场,忍不住笑了:“骡子,你这……挖的是啥?打算……在这建立阵地?”
沟里的熊直起腰,抹了把汗认真瞧了瞧前后正在忙碌的人,一甩手把工兵锹扔下了:“姥姥的,习惯了!这不挖成战壕了吗?一群缺心眼儿的,老子犯贱你们也犯贱?咋没人言语一声?傻子,你快停吧,还刨个屁?再往下刨你都爬不上去了还刨?我警告你这不是打井你听到没有!都他姥姥的是你这歪货给带的!”
只要挖个过不去车的横沟即可,几个人愣是在公路上横着挖出个将近一人深的战壕来,吴石头脚底下那位置被他刨得更深,即便他直起腰,在路面上都已经无法看到他。这土工作业的能耐,全独立团唯九连独尊!
秦优叼着根烟卷从西边回来了,他刚刚去高一刀和王朋那边分别转了一圈。
“胡义,我听高一刀说……事后的粮食处理各管各?咱和二连也要分开处理吗?”一边说话,同时把王朋还回来的那份地图递还给正在检查步枪的胡义。
“没错,咱们九连单一份,不跟他二连合。”
“这……咱是一个团的,干什么还要分?”
胡义把地图收好了,抬起头看了看皱着眉头的秦优:“我这是给酒站村的一百多口子要的,如果不是为这,这一仗我都不出来打。”
“……”
秦优听得有点矛盾,胡义这目的是搞特殊化,可他又不是为他自己。酒站村,这个原因让秦优没法说什么了,胡义只在意他看到的,他只关心他身边的,他不是个理想主义,他只活现在,秦优对胡义的认识又具象了一些。
在初到独立团的时候,秦优曾经为了了解九连情况而找过苏青,向这个曾经的九排辅导员讨教,对于胡义,苏青向秦优给出了一句话的评价:他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得无可救药!
一直以来,除了胡义对小红缨的宠溺,秦优并没发现胡义的自私之处,反而很内敛,更像是无欲无求,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苏青那句话的含义了。自私,未必是在意自己;奉献,未必是在意别人。
“你怎么了?”胡义发现秦优有点呆。
“呃……哦,没事,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既然这样的话,这么远的路,咱们自己这点人怎么把粮弄回去?风险太大了!”
“最大的风险期是战斗结束后的几天内。”胡义站了起来,步枪上肩:“所以,咱们那份粮食不带走,过了风头再说。”
“不带走?”秦优瞪大了眼睛。
细狭双眼淡淡一笑:“对,不带走。骡子这个懒鬼为了少干活,连碉堡都能埋,那咱为什么不能埋粮食呢?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虫了,埋几天不碍事。”
五大三粗的罗富贵从公路边走了上来:“胡老大,你叫我?”
看着坡下公路上那条所谓战壕,胡义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这沟挖得不错,挺深。”
“那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就这我还不满意呢!要不是你叫我上来,我还得带兄弟们再挖它三尺!”
“既然你这么喜欢挖……”胡义抬手一指坡后远处的一片干燥荒地:“带人到那去挖,挖三十个坟坑出来。”
熊眼珠子差点掉了:“挖坟地玩儿啊?”
“对,等咱们走了,那儿就是坟地!”
“胡老大。”
“嗯。”
“我错了!其实我……”
“你没错。我是认真的。”
……
这是一个下午,凉风吹,枯草摇曳,万物萧杀。
在风中不停摇摆的荒草缝隙间,可以看到一条公路自西而东,远远的,一个黑点出现,随着距离的接近,引擎声大了起来,那是一辆三轮摩托车。戴在头上的钢盔,罩在眼上的风镜,以及架在边斗上的歪把子轻机枪,在风里颠簸着,卷起一阵尘土,潇洒行驶而过。
草丛后的高一刀竖起了眉毛,转眼再朝西看,一溜黑影在远方出现。
一,二,三,四,五,六?不是说只有五辆汽车么?怎么多出一辆来?又加了一车鬼子?不对,头前这辆怎么看着……这什么玩意?
高一刀揉着眼睛,再看,距离又近了些,更清晰的先是出当头那辆车……绝对不是卡车。
“连长,头前这个是啥玩意?怎么有头有脚的?上头那是机枪吗?”
“闭嘴!不管它是啥玩意,照计划干活!不许再说话,等我命令!”
沃尔斯利装甲车行驶在最前,随后是四辆达特桑卡车,最后是一辆九四式卡车,相互间隔二三十米行驶在公路上,车队后方一百多米远还不紧不慢尾随了一辆三轮摩托。
五辆卡车车厢都蒙了帆布,从外面看不出货箱里拉着什么,不过最后那辆九四卡车的驾驶室上方,能看到两挺歪把子机枪的枪口和脚架。
……
王朋皱了眉头,车队已经进入他的伏击范围,但是前头那辆车他没看懂,全车身的金属质感和车顶那个机枪塔让他觉得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战斗即将发起,他没时间好奇,仔细辨认出队尾那辆九四卡车,低声向周围传达:“全体瞄准最后边那辆卡车,务必在第一波火力中把它打成筛子!”
……
由于公路经过三连的缓坡阵地之后往偏北转了个慢弯,所以九连这里视野受限,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现在,头前侦查的三轮摩托出现了,也许是因为它的车速稍快了点,也许是因为王朋要打的目标在车队末尾,所以这辆三轮摩托停在了九连挖断的公路位置。
坐在边斗里的鬼子端起了机枪,警惕地观察着公路两侧,骑车的鬼子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截断公路的沟边诧异,至于挖这么深么?这是要干啥?扭头再往附近看,风萧萧草萋萋,一丝不祥感油然而生,让这鬼子开始慢慢倒退,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南部手枪。
某片荒草后的小辫儿随着风晃,表尺后的漂亮大眼一眨不眨,但她在低声嘀咕:“我打了啊?”
“不行,要等王朋那边枪响。”胡义在她身边,表情淡然,毫无紧张。目前九连面对的目标总共就是这两个鬼子,紧张才怪了。
“你看这王八蛋要上车了,肯定要掉头跑!”
“跑就跑呗,反正咱们挡着道就行。”
“他跑了我咋办?”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胡义一头雾水地扭头看身边的小辫儿。
“我不能让别人把那墨镜拣了去!”
“墨镜?”胡义有点懵,这丫头是不是发烧了?哪来的墨镜?重新眯起眼睛透过草丛细看目标,总算明白了。骑摩托那鬼子戴着一副风镜,这丫头片子因为妒忌李有才那个狗汉奸,而直接称为墨镜了!
“姑奶奶,枪下留人!我以连长的名义命令你不许开枪!”
“你……至于吗?”
“至于!”
“烦人!那好吧。”
……
在嘈杂的引擎声中,颠簸在车厢内的鬼子们听到车外的远处似乎有人在风中大喝了一声。然后听到机枪响了,步枪响了,瞬间响成一大片
铛铛铛铛铛……驾驶室似乎正在被一次次击中,车身似乎到处都在被击中,帆布上连续不停地出现了一个个弹洞,一道道细光柱转瞬使车厢内变得亮暗分明。
子弹呼啸声创造出金属撞击声,身体被穿透声,车内的鬼子有的正在惊慌趴下,有的正在中弹躺倒,两个最靠外的鬼子拎着枪正要从车后跳出去,车身猛地一晃,导致他们直接摔了出去,随后车身剧烈一颠,然后猛然停止,使车厢里那些活着活着死去的躯体瞬间滑撞在驾驶室后的护栏上,惨叫声终于迸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