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循循善诱李老师
接下来这一路倒是平静。车子又开了半个小时,渐渐离开繁华的商业区拐进居民区。待道路两旁的树木愈发茂盛繁密时,李清焰说:“不休,就到这儿吧。”
吕不休点头,停车。
两人下了车,吕不休对杨桃眨眨眼:“有空儿来找吕哥玩。我知道好多好玩的地方。”
李清焰笑:“你去玩的那些地方可不适合她。行了,你回吧。告诉老严我明后天去见他、交代交代。今天我得先安顿她。”
“得嘞。”吕不休钻进车里,轰鸣着离开。
李清焰转身看杨桃:“走吧。我带你去我那儿先住几天。这两天解决你的户籍和身份,然后我把你送进修行班。”
杨桃乖乖点头,跟在他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仰头看高楼。
道路两边都是居民楼,车子很少。那些楼宇肃穆挺拔,是她在农场里不曾见过的。道路尤其干净,只有些落叶。但这叫这条路额外多了些诗意。
又走了一会儿拐出这条路,杨桃才略松口气。因为眼前的这一条没那么多高楼,大多是带院子的一二层小楼。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但特点仍是干净。街上的车与人也多起来,还有些商铺。
然而这里的商铺与农场里、初入城时的都不同。它们几乎都有宽大而干净的玻璃门,门内还有漂亮的氛围灯。她刚刚从那之前条路严肃的气氛当中解脱,如今又觉得略有些不安了。
李清焰就笑笑,说:“这里从前是城防军区的家属区。二十多年前北山市区往南边迁,这里的人就少了。原来的人基本都搬走,但这片儿还算是北山挺不错的住宅区。一会儿我带你去街道办,那里有值班室。你先在那儿对付两天。那里也安全。”
杨桃一愣,吃惊地问:“街道办?”
“嗯?怎么了?”
“……你真在街道办工作?”
李清焰笑起来:“是啊。”
“那刚才那个人??”
“他是促进会的呀。”李清焰还是笑着说。
杨桃皱起眉:“那你……不就是……”
“这事儿有点难解释。”李清焰叹了口气,“以后你会明白的。但是不要对别人说我是指任何的‘别人’。”
“我知道了……你是卧底。”杨桃瞪起眼睛,“可是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她旋即“啊”了一声:“啊,对。刚才的吕不休知道你在街道办工作,可是你不叫我对街道办的人说你认识吕不休……你是促进会那边的!”
李清焰忍不住笑:“现在知道我是促进会的卧底,为什么不怕?”
杨桃边走边皱眉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发现你们好像……不那么坏。”
“这怎么说?”
“比如刚才的吕不休……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恐怖分子……啊,激进分子。”
李清焰脸上仍有笑意:“那你觉得恐怖分子该是怎样的?”
杨桃想了想:“……一定不是你们这样的。”
李清焰摇头:“还真就是他那样的。不然你以为呢。像小说电视剧那样,整天想着怎么搞事情、整天什么都不做,净顾着搞破坏了?”
“先得活着,或者说生活。有份工作能养活自己,还能做掩护。然后想一想怎么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是要比普通的上班族忙一些。要不然破坏没搞成,自己先饿死了。恐怖组织又不是慈善组织,也没有五险一金的。”
“只有大佬们才不需要为生活操心,可以专注恐怖事业。但他们通常也有另一层身份做掩护。”
少女的认知似乎被颠覆了。看起来有些不服气,但找不到话反驳。
李清焰对这女孩儿的兴趣越发地浓了。她几乎不加抗拒地接受一切东西,不像寻常人那样被固有观点束缚。他挺好奇杨桃究竟是怎样养成了这种性格。
又走几步,少女说:“那……你们想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李清焰笑笑:“这个问题有点笼统。高层和基层想要做的一定不同。促进会促进人与妖族和平共荣协会其实核心宗旨就是它的这个名字。”
“一些人真心实意想要达成这个目标通过一些比较温和的手段和途径。但另一些脑子跑偏了,觉得常规的法子行不通。于是就变成激进分子,开始搞破坏、搞袭击。吕不休嘛,他是做改装车的。觉得自己受到歧视和不公平待遇,于是机缘巧合之下搭上了线,觉得自己找到人生目标。”
“但另一些人就说不好。也许是跟他一样,也许是为了谋私利。”李清焰想了想,“可我提醒你,不要觉得他和你说话和气,就真认为他是邻家大哥。人都有两面性。一个战场上的屠城者,也可以是家里的好丈夫。道德这种事情,是有其适用范围的。”
杨桃意识到这是李清焰第二次正经认真地和自己说“道理”。第一次是在城郊的路上,说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的时候。
这种感觉很奇妙……农场的男孩子、年轻人,甚至年纪比他还要大一些的,都不会说这些事。他们喜欢讨论些宏大的话题譬如什么时候核平亚美利加、开进hsd,斩下妖魔总统的脑袋解放那里的人类之类的事情。或者是一些很小的话题今天我的工时做多了你干嘛来晚了、听说城里现在流行把一半衬衣掖进裤子里穿。
从前杨桃就不喜欢听他们说这些事,一直觉得他们蠢头蠢脑。又想是不是自己有问题,太不合群。
然而现在她意识到,有问题的是那些人。她喜欢听李清焰说话。还有他说话时认真的表情他没有在敷衍自己,而将自己当成平等的另一个人对待。
想到这儿,她觉得心里有点慌。不是害怕的那种慌,而像有只小动物在乱撞。她赶紧不再继续想,随便找了个问题问:“可是我觉得……这里人和妖族相处得挺好呀。”
李清焰微笑:“你说北山?”
“嗯。我觉得大家都挺和气,也没有红帮那样的人。”杨桃补充,“我路上看见好几个戴手环的了。看起来和人没什么区别,都在好好地走路说话。”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李清焰笑着说,仿佛所说的话和自己没任何关系,“几头狮子和一群羊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草,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所以现在有一些狮子想要争取吃肉的权力。或者说即便不吃肉,也只是因为‘不想吃’,而非‘不能吃’。”
第十七章 街道办
杨桃喜欢听李清焰说道理。但这一次的她的确似懂非懂。少女敏感的心思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好再继续下去了。她正打算结束它,却有个声音帮她“解了围”。
肚子咕咕一阵响。
她的脸腾的红了。
李清焰立即说:“果然是女性更能捱饿。我的肚子都叫了好多次了。不过这也到了。”
他停住脚步,杨桃看到路旁一个装有铁艺门的院子门柱上挂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北山市清江区红阳街道办。
她再往院子里看,愣住了。
其实这算是个小别墅吧很老式、简单的那种。院子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沿墙种了树,该有些年头,很繁茂。地上铺着地砖,有两组石桌石凳分列院子两旁。
还有一群老头子。
有两拨在下棋。一拨下象棋,一拨下围棋。还有两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做甩手操,口中嚯嚯有声。
一楼门口还有一位更老,在躺椅上打盹。
她忍不住又看看那块牌子,确定这不是老年人俱乐部。
但李清焰已经走进去。一进院子就开始打招呼,“张爷爷”“王爷爷”“赵爷爷”“李爷爷”地叫了个遍。老头儿们该是和他很熟了。有的没理他,只微微点点头。有的说一句“小李回来了啊”。
杨桃就跟在他身后走,好奇地看那些老头。随后发现几个老头儿也在看她,她赶紧低下头。
走到门口,李清焰在躺椅上的老人身旁停下:“方主任。”
原来老人在假寐。听见他的声音把眼睛掀开一条缝儿:“回来了啊。”
“嗯。”
老人又扫了杨桃一眼,眼睛略睁大些了:“这娃娃是谁?”
“就是杨桃。我认她做妹妹了。”李清焰笑着说。
老人的目光在杨桃手腕上扫了扫,又盯着她的脑袋看是脑袋,而不是脸。确切地说是头顶。
然后重新合上眼摆摆手:“接回来就好。”
杨桃有些纳闷实际上跟李清焰在一起之后她经常纳闷这个老人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她觉得至少有**十岁。虽然脸上没有什么灰暗衰败的神气,而仍显得孔武有力、棱角分明,可是……
李清焰叫他“方主任”……他就是这个街道办的主任么?这样的年纪?
李清焰蹲下,把两只手搭在躺椅的扶手上,笑:“方主任,麻烦你个事儿呗。”
瞧见他这做派杨桃瞪圆了眼睛一直觉得他是个一本正经的人。可是也会这样子??
老人脸上似是露出一个微笑,发出介乎“嗯”与“哼”之间的声音:“说。”
“给我妹妹弄个户籍呗。就上在咱们红阳街道,落我户上。”
老人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瞥李清焰:“哈……‘弄个户籍呗’?你还想干什么?”
“还真有别的事儿。”李清焰笑嘻嘻地说,“还想送她去修行班。”
老人一皱眉,摆摆手,继续开始假寐了。意思很明显: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杨桃的心沉了沉。觉得这位方主任一点也不好说话。可她又能理解“弄个户籍呗”的确是很难的事情。第一代荒原人几乎都是流放者,人身自由是受到极其严厉的限制的。到了第二代略有好转,能在各个农场之间流动,可“进城”依旧是极难的事。
到她这一代四十年过去,政策已经松动,农场里的人可以凭着迁移证到城里去办事。可即便是“办事”都需要迁移证,更何况定居在城里、且还是北山?
她抿了抿嘴唇,打算去拉一下李清焰。说什么还没想好,但只是不想叫他央求这位难说话的老人了。
可李清焰又笑:“我给您写个玄秘塔。”
老人立即睁开眼。然而瞪了李清焰一下又合上:“我现在不想要了。”
李清焰还笑:“您老下月大寿。我再送您个松鹤图。”
老人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似乎在心里衡量到底划不划算。李清焰就叹口气:“唉。好吧。我知道这事儿您老为难,我求求我朋友去。”
老人咳一声坐起来:“算了。就这样吧。可是你得拖到什么时候?下个月?”
“瞧您说的。最迟后天。”
“行。去吧,去吧。把你妹妹安顿下来,再带给我瞧瞧。要是没什么毛病,我就试试。”
李清焰眉开眼笑,拉着杨桃走进门。
到这时候少女还没反应过来这事儿怎么就成了?就这样?
进门是左右两间房。左边的该是办公室。屋子挺大,但只有两张办公桌。她想该是李清焰和那位方主任的。右边似乎是会议室她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会要去那里开。
穿过走廊见到对面还有几个房间,然而门紧闭。李清焰带她上了右边的楼梯。
第二层比第一层更老旧些,白墙,绿墙裙,水泥地,能听得见两个人脚步的回声。李清焰伸手开了走廊灯,可还是显得有些暗。他将她带到左手边第三间房、推开门。
这是个大屋子。杨桃觉得比自己家在农场里分配的那整套房还要大。但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旧木桌、一把椅子。微风从半开的绿框窗户里吹进来,显得这屋子格外空荡。
“在这儿对付几天。”刚才面对“方主任”时那种轻松的笑意从李清焰脸上消失了,他又换上一直以来的那种温和而平静的神态。杨桃现在意识到这种“温和”该并没有忠实反应他的内心。他似乎只是习惯露出这种神情了。
“和方主任不要多说。对你,他知道的和吕不休一样多。院子里那些老爷爷么,你也不用理。他们不大会找你说话。都是附近的退休老人,和方主任以前是同事。”
他一边说一边从屋子一角的箱子里取出被褥搁在床上,又指屋子里的一个门:“这是卫生间。洗漱用品还没有,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
杨桃忍不住问:“他……那么大年纪了……”
“你理解成返聘吧。或者老年人发挥余热。这事儿也比较复杂,往后你就知道了。”
“……嗯。”杨桃坐到床边,伸手按了按被褥。纯白色,像是医院里那种。但干净干燥,叫人安心。
她一转眼,发现李清焰直勾勾地盯着她。
少女接触到他的目光,脑袋轻轻响了一下子。呆滞一瞬间,立即避开。她才意识到现在是……两个人独处一室。
……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随后听到李清焰说:“这几天还要小心。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微微皱起眉走到窗边往窗外看了看,又环视这屋子:“但愿是我多心了。”
少女才记起,自己似乎仍身处危险当中。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忘记了。
李清焰转过身,沉默一会儿:“但是不要怕。我们一起来解决我们身上的问题。”
第十八章 命运
直到听见李清焰关上隔壁房间的门、他屋子里的声响消失了,杨桃才轻出一口气。
她陷在被子里,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起初什么都看不到,后来看清屋子里各个物件儿的轮廓了。
安顿好之后吃了一碗面、喝了一瓶水。晚上又吃了一盒味道很好的快餐,喝了两瓶水。现在她肚子里有暖意,被子里也有暖意。沐浴之后身上芬芳清爽,也开始微微酸痛,但又痛得有些舒服。很累很困,然而睡不着。
因为直到现在她的脑袋才从一连串的事情当中略微平静下来,于是开始想一件本该觉得疑惑,却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
他干嘛对我这么好?
有六张纸条提醒他来救自己,然后他就来了。这个算是合理的吧……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他的身份很特殊。
但之后的事情……他太好了。好得不像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倒仿佛自己真是他妹妹。
譬如今天傍晚,他说去买洗漱用品。但买来的有:
三个杯子。一个带把手的陶瓷杯,喝热水。一个玻璃杯,喝冷水。一个把手塑料杯,刷牙。
牙刷。擦脸巾、擦手巾、擦脚巾、浴巾、浴帽、一打头绳,电吹风。
两柄梳子,一柄细齿、一柄宽齿。
一块肥皂、一块香皂、一瓶洗面奶(杨桃没用过)、一瓶沐浴露(也没用过)。
两卷卫生纸、两包护垫、四包卫生巾两包日用型,两包夜用型。
还有一打内裤、一打袜子、两件内衣(尺寸合适极了)、两套睡衣、一套灰色的运动服、一套米黄色的运动服、一双洁白的运动鞋。
之后杨桃把那些衣服收起来的时候,还在其中一套的衣兜里发现了五百块钱。
她知道这是李清焰留给她的,她绝不该要。然而也清楚倘若她跑去退给他,他绝不会收。两个人推来推去一番她一定会屈服。他那样的人……该不喜欢这种事。她就只好收起来了。
这是她人生当中第一笔巨款从理论上来说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他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一个她很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即便她的爸爸妈妈,从前也没有对她这样细心关切。
杨桃喜欢这样的关怀。可在没有弄清楚这种关怀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之前她又有些畏惧。这叫她矛盾、困惑极了。于是少女睁大眼睛看屋顶,听街道上偶有车子驰过的声音、院子里蛐蛐鸣叫的声音。如此过了一刻钟,才终于被困意击败。
杨桃睡去,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李清焰听得到她的呼吸声。也能感受到她的“运”。
此时少女熟睡,她的“运”因此少了些纠葛牵绊,就在他的意识之中愈加清晰起来。
他很难具体解释自己所感受到的“运”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这种感受能力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而直到如今他还未在任何修行法门当中找到类似的神通。
其实更像是“命运”的“运”。譬如他集中精神在杨桃这个存在的身上,便本能似地抓住些什么一些从她的身体、精神当中发散出来的东西,仿若知觉当中的触手一般同周围的事物相连。
她睡前碰到过屋子里的某些物件,于是有细小的触手同它们相连。可联系极淡,算是若有若无。因为那些并非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有些更加粗壮的触手探向“远处”并非空间上的远处,而是在“感受”当中的远处依着李清焰的经验,那些与一些重要的人与事相连。
一共有四道最粗壮的“触手”。他猜其中两条是她的父母。他能感觉到这种联系中断了。一条同他联系在一起。
还有一条。他不清楚这一条意味着什么他现在没法子找到此类联系的那一头。他的能力暂时有限。
另一方面,他还能感受到杨桃的“运”处于某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
这种“不稳定”同样依着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意味着生命上的巨大危险。方主任以及白天院中那些老头子的“运”都处于这种状态。这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可能要走到尽头,或许还有十几年的时间,或许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
这是生老病死带来的危险,寻常人难以超脱。但杨桃还很年轻,这种不稳定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也不该如此强烈。
的确有人要杀死她。红帮无法再对她造成威胁了,但还该有别的事情发生。
李清焰确认这一点,慢慢睁开眼睛。
他感受到头痛。他不常如此长时间、如此专注地去观察一个人的运。这会令他极大透支自己的精神力,随后会觉得脑袋里仿佛插入一支烧红的铁棍、且那铁棍还在狠狠地搅。沉淀在意识当中的某些碎片被搅拌上来,在头脑里浮光掠影地闪。
那该是他十岁之前的记忆。它们散落在意识深处,不能被他完整地回忆。他无数次尝试找到它们,然而有无形的力量将它们禁锢了。
有人,或者有某种力量将其封印。他只能偶尔忆起些零散、不成意象的碎片,而后又忘记。
他想要弄清楚它们。如同他在城外的路上对杨桃所说,他想要好好定位自己的身份。但首先他得搞清楚自己是谁一定不仅仅是一个忽然被人丢弃的荒原上,对过往几乎一无所知的孩子。
如果他再强一点……再足够强一点……或许可以有能力直溯那些“触手”的另一端。那么他就可以瞧见自己与某些人、某些事的联系。那意味着他一生中所有的过往都可以一览无余地展示出来,便能够跳过头脑里对记忆的那道封印了。
经过了十四年,他才终于弄清楚该如何叫自己的这种能力变强。一些人可以帮助他,杨桃也是其中之一。跑到荒原上去救她起初是为了弄清楚“六张纸条”的秘密。但在见到她之后他从她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如果我看到的是每个人的命运,他想,她该也是我命运当中的一环解开某一环的一柄钥匙。
第十九章 交易
在杨桃白天所见过的那些肃穆住宅高楼其中的一栋的楼顶上,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银发白裔人两腿搭在楼顶围墙外,坐着看手里的一叠纸。
夜里起了风。于是他用不着动手,秋风帮他将纸一页一页地翻开。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起来并非什么正规途径取得的资料,而是缩印的。但即便缩印在a4纸上,也足有十二张之多。
他花五分钟的时间在黑暗中看完这些东西,轻轻出了口气。
在他脚下是仿若灿烂光海一般的北山市。很多人睡去,很多人仍未安歇。彻夜光明的城市看不到尽头,一直延伸至目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
“从前伦敦也是这样子的。”他叹息着说,“可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但不像他这样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夜色里那人站得离墙远远,穿黑衣戴黑色棒球帽,还有一副黑色墨镜,像是某个不愿意被人瞧见的明星。他显得不耐烦尤其在听到白裔人感慨伦敦从前的繁华的时候。
可似乎又不得不敷衍他:“都是妖魔做的好事呗。李清焰也是妖魔怎么样?想好怎么对付他没有?”
“没有。”白裔人坦率地说,“他的资料你看过没有?要不要也看看?”
这个提议似乎叫人心动。将自己隐藏起来的人犹豫一会儿,可到底没伸手去接。
“我不看这东西。我看了性质就不一样。我现在只是偶尔弄到这玩意儿,不小心遗失了而已。”若杨桃听见他的声音会觉得熟悉,挺好听。在检查站听过。
这是周公子的声音。
“那我说给你听听,我们好再议议价。”
“议价!?”周立煌压低声音叫起来,“一百万!还议价?你不是说你们这行杀死一个四级修士也才一百万的么!?”
白裔人笑起来,抖抖手里这叠纸:“看起来你的确需要听一听。”
“李清焰……嗯,十七岁之前你都清楚了。这里大部分是他十七岁之后的事情。”
“他不是被你那个进修班踢出去的。只是让别人这么以为而已。实际上离开进修班之后他被特情局送去了北西伯利亚的训练营。特情局的人注意到他这上面的意思是说是因为他身体里的灵魂力量极强。”
“妖魔的灵魂力量都比人强,但这一位强得过分。这该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进修班的时候他成绩平平,几乎用不了术法。因为你们学习的那些方法是给普通人用的。而他是一块更难以淬炼的矿石,得需要更特殊的办法。”
“但问题是在北西伯利亚的训练营待了三年,也还没什么进展。各种办法都试过,统统无效。”白裔人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这该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的灵魂力量强得不可思议即使训练营里那种魔鬼式训练体系的强度也远远不够。另一种可能是,他的确是个废物。”
“但你既然找到了我来取他的性命,意味着该是前一种可能性。不然你自己就可以动手了。”
周立煌冷哼一声:“为他搭上我自己?他不配。”
白裔人淡淡“嗯”了一声,继续说:“特情局的人也倾向于前一种可能。这种情况从前不是没有过先例无灵者和过分强大的祖魂结合,以至于灵魂被极度压缩。这需要更高级修行法来对这种人的潜力进行开发。”
“但你清楚更高级的修行法你们六宗五派的核心法门都是这个国家的极度机密。特情局的人认为在没有完全掌握他这个人之前,不适合进行这一步。所以把他从北西伯利亚发回北山。”
“这么说他是个弃子了。”
“不。资料上说他仍处于观察期。这个观察期至少持续十年如果十年之后这份报告还有效、认为他是可以信任的妖族,他可能真会得到六宗五派的核心法门。”
“所以说啊,周公子。”白裔人从墙头跳下来,把资料收进衣兜里,“你找到我来提前扼杀他是很明智的。但另一方面杀死他就意味着惹了大麻烦,在今后至少十年的时间里,我要和特情局的人周旋。”
“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也该清楚我惹上的是什么级别的麻烦。但我可以保证这些麻烦不牵连到你只要酬金再翻五倍。”
周立煌这一次没嫌贵。但他又犹豫好一会儿才说:“如果这么麻烦……你怎么保证事成之后不会……”
白裔人微笑起来:“据你对我说的今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你见到这个人,然后起了冲突。叫你打定主意叫他死。又过了三个小时你找到我,告诉我你的这个想法。”
“从事情发生到我们接触,周公子,只是三个小时。这意味着你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们。因为什么?是因为我们还曾为你这种身份的人提供过类似的服务。每一次都圆满、高效、令人满意。且我们从不牵扯到雇主,严守职业道德。如果不是早有耳闻,你不会做出轻率决定。”
“五百万。依你的家势而言仅仅是个小数字。但可以换来一生安稳。要我说,这很值。”
“我……”周立煌说,“调动资金需要些时间……”
“你有足够的时间。杀死他需要周密策划,至少需要一个月。事成付款,我们不担心你这种人赖账。”
周立煌又犹豫一会儿,咬牙:“好。但事情办好之前不要再和我有接触。这种面谈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白裔人极有风度地微笑:“好的。”
周公子再不说话。往四下里看了看但明显没什么可看的一低头快走几步,钻进楼梯间。
白裔人就转了身,从墙边往下看。
从这里可以看得到“北山市清江区红阳街道办”的院子。两层小楼的灯熄灭了,一整片街区都没什么光亮。在那里居住的多是些老人,这叫那片街区在这个时间仿佛成了这座光城里的孤岛,黑暗又沉静。
“冲动的年轻人。”他自言自语。
第二十章 决斗
不知两人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叫这位周公子在再见他几小时后就从心里生出浓烈的杀意与仇恨。不过遗憾的是他的目标并非李清焰,而是他身边的女孩。
叫做周立煌的权贵之子算是帮了他的忙,现在他可以制定更加周密的计划。因为从资料上看,李清焰是很难缠的人。
一些细节他没有对周立煌言明。
譬如说,在北西伯利亚训练营的三年对李清焰而言并非全无收获。他尝试过修习数种东方人的修行法门。虽然这些努力都没有收效,却令他对各种术法的灵力运用异常敏感似乎他本就有此天赋,而在那时又同经验与实践互补了。
且作为妖族而言,他天生身强体健,有极大力量。体内浓郁的灵魂之力又叫他对灵力的耐受性极强。周立煌说这个人曾以两根手指捏住他的飞剑,意味着他可以无视五级修士的宝物灵气最最不入流的那种五级。
也是因此才在被训练营遣回之后入职亚细亚共和国北山特别情报局。在这种机构里,妖族的数量远比其他政府部门多。但也需要经受严格审查,确保这个人是安全、可靠的。
算是个传奇人物。白裔在心里想,怪不得林小姐迷恋过他。
那么……先试一试看。他还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那种力量。杀死杨桃这个指令没有规定期限,显然并不属于紧急事件。他可以趁此机会磨练自己就像李清焰在北西伯利亚训练营时做的那样。
如果能从这样一个人的身边夺走那女孩儿的生命……大概也就可以从他身边夺走另一个人了吧。白裔笑起来,这像是两个骑士之间的对决。且这次是人与妖魔之间的。
于是他闭上眼睛,在已有凉意的秋风中开始感受。
万家灯火的巨型城市里有许多人声以及心思,他得先找到一个点。由这个点,牵起一条线。万事万物都有轨迹可循,只是寻常人难以将其辨明。即便偶有人做得到这一点,也没有他的这种力量可以对其施加影响。
过了十五分钟,他睁开眼睛。
找到了。
……
……
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李清焰敲开杨桃的门。少女显然睡了个好觉,已经穿戴一新。开门的时候正将头发扎好。
屋子里略温暖,有淡淡的香气。李清焰笑着说:“一会方主任可能得见你、问几句话。我先跟你交代交代。”
他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的意思,杨桃就走出来。
“我们出去走走吃个早饭,边走边说。”
早间的空气是清凉湿润的。大树们站在路边,叶尖有露珠。两人沿路走了一会儿,杨桃说:“谢谢你给我买的东西。”
李清焰一笑:“往后你要还的。”
“一定。”少女认真地说,“我会记着你为我做的事。”
“那么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帮你做这些事?”
杨桃一愣。这的确是她藏在心里的问题,昨夜还刚刚想过。可没想过李清焰会这样直白地问她。
“我出身在荒原,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李清焰慢慢地说,“这是一件怪事,我一直想搞清楚。那些提醒我救你的纸条每月出现一张,我也都不记得是怎么回事,还是像失忆了一样。”
“不知道你怎么想,可是我觉得这两者之间好像有什么联系。在别人看这种联系很牵强,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另外很重要的第一点是,如果那些纸条都是我写的,就意味着很有可能在下月初十一月一号的时候,我还会做同样的事。”
“如果我那时候又失忆,就想要你来观察。你和这件事有很深的牵连,也许你能帮到我。”
杨桃安静地听着。因为穿着新买的白鞋,她小心地避过可能把鞋弄脏的地方。
“当然这些是我的私心。另一方面呢,我从前在荒原的时候的确被五四农场的一对夫妻照顾过几天。我记得他们住在农场生活区的外面,男人管女人叫‘老曾’,女人管男人叫‘老李’,两个人没孩子。”
杨桃“啊”了一声:“我知道他们!”
“你也是农场的人。所以怎么说呢,算是还当年的情。他们都不在了吧。”
“……嗯。前年的时候两个都没了。”
这时两人走过另一栋老式别墅旁。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吼叫,听声音像是“要不是你当年……你儿子我现在……”之类的话。
杨桃吃惊地向那边看一眼尽管只有短短半天,可她已经感受到这里的氛围。是一种难得的安宁、祥和。不仅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也是因为这里居住的人。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叫她想起农场里的人。
在那里儿子和父亲吵架时,这种话是很常见的。毕竟他们身上都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从降生那一刻起就背负了某种天然的耻辱。
李清焰瞥了一眼,说:“没什么事,是他儿子又回来了。昨天下围棋那个老头子,姓张的,这是他家。”
“用不着管,管了也没用。我跟你说正事吧。”
两人走过这栋别墅,在前面路口拐进一条小街。街边的店铺多起来,几乎都是吃食。杨桃没想到在这里还隐藏了这样一条美食街。一些老人早起了,拎着布袋在街上逛因为路边还有摆摊卖菜的。
“先看看想吃什么,我们边吃边说。”
整条街差不多都是热气腾腾的,店面上挂着各式的招牌。杨桃早上大多数时候只喝粥、吃咸菜,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瞧见很多花样儿。她倒想每样都试个遍,但清楚李清焰带她出来不真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说事情。
于是赶紧扫一眼,指一下最近的一家:“这里可以吗?”
李清焰笑起来:“不可以。”
杨桃指的那家是小笼包铺子。门口搁着热气腾腾的蒸屉,有几个人在买包子外带,里面则是宽敞的饭厅。
他往这家店的门边儿指了指:“你看。”
门边立着的灯箱招牌上,除去店名、主营吃食名之外还有几个字
“妖族与狗不得入内”。
第二十一章 考前培训
杨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是在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身边的李清焰不是人,而是妖族。如果不注意到他腕上的手环,她常常会忘记这个事实。因为尽管昨天他曾展现出可怕的力量,但那也叫她觉得他像是个人像修行者一样的人。
他没有獠牙、尖角,样子比绝大多数人更英俊。气质温和眼神从容……一点都不像是荒原上的那些妖魔。
如果是荒原上的那些妖族看到这种东西遇到这种事……她不敢想会是怎样的后果。
但很快又想到进城时看到的那些走在路上同样与人无异的妖族。
昨天李清焰对她说“狮子和羊在一起吃草”,她当时不大能理解。现在看到这句话虽然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可多少能够体会一点儿了。
“往后会发现这种事挺常见的。”李清焰带她从这家铺子前面走过去杨桃看到店铺的名字是“老兵小笼包”。
“其实也能理解吧。这家店是退伍老兵开的,一家子都参过战。你再看看,想吃哪家。”
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温和从容。
杨桃只走了三四步就停在“老兵小笼包”隔壁的面馆门前。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她想要选离那家近一点的。
“那就这家吧。”她负气似地说,“我们就在他家旁边坐着。”
“可以。”李清焰笑起来。
两人选了靠门边的桌子,只点了一碗面给杨桃吃。李清焰说自己最近在吃中成药调理身体,所以忌口,早上不能吃饭。
杨桃不知道什么药得忌早饭,也不知道他一个用纽扣就就能打爆别人脑袋的妖魔需要调理什么身体。不过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起得太晚,李清焰已经吃过了。
点的是鸡丝面。端上来之后有点烫,杨桃用筷子蘸了点汤尝尝很鲜。她就想先喝汤,可没勺子。一抬头的功夫,李清焰已经给她递过来了。
她心里又泛起暖意。尽管还有好些疑虑,但眼前这个人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柔又霸道地将那些东西都挤开了。
“主要想跟你说些修行基础的事。”李清焰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块叠好的棉手帕搁在她那边桌面上,四边有圆圆的粉色波浪纹。
“你们那边平时有修行课吗?上吗?”
杨桃意识到这块帕子该是“赔”她的。李清焰在车上杀死青狼之后,讨了她的手帕擦手。
……他竟然真记得。
“啊……”少女的心一时有些乱,“……有。但是不怎么上。老师都叫我们自由活动了。”
“嗯。那也没什么,就是讲一些常识。我总结一下讲给你,你记住就可以了。”李清焰想了想,开口,“从最开始说起吧。”
“据现在的研究推测,最开始无论人还是动物,身体里都没有我们现在叫做灵魂的东西。是因为世界上有‘祖魂’出现这个名字好理解。祖魂,祖始魂魄。”
“祖魂存在于天地间,附到动物身上动物就有了灵智能像人一样思考,这就是开窍了,然后有一些神通。附在人身上,人也有了神通,能体悟天地灵气,就可以修行。”
“祖魂出现的这个时间大概在五千多年以前。那时候人类已经有了文明。所以有祖魂的人又叫人祖开始体悟自身,慢慢摸索到了修行的法门。”
“一些开窍的妖魔也得到修行的法门修出人身,也就成了妖祖。考试的时候这个是重点最初身体里有祖魂的人,叫人祖。身体里有祖魂又修出了人形的,叫妖祖。”
“……考试?”杨桃愣了愣。
“方主任会考你。”李清焰笑,“他那个人的习惯,经他手的人和事都得把把关。老头子是很有原则的。”
“……嗯。”杨桃睁大眼睛,更认真地听。
“那么最初的人祖们并不知道自己有了神通是因为祖魂这件事。他们认为这事儿是神灵的恩赐。于是人祖开始和普通人通婚。可一旦产下后代,身体里的祖魂随之分裂,有一部分就跑去后代的身上。于是这时候人祖就不是人祖了。人祖身体里住着的是祖魂的才是人祖。这可不是一个荣誉称号。”
“嗯。”
“那么这种通婚大概持续了一千多年。在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这么多代人,身体里的灵魂就被代代稀释了。但同时在那时候身体里没有灵魂的就是无灵者已经很稀有了。”
“所以这就是到现在,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修行,有的人资质不行。这主要还是看你身体里的灵魂强度。在一定强度之上、够那个门槛儿,就可以。反之不成。”
杨桃想了一会儿:“那么就是说会有一天……大家都不能修行了。”
李清焰笑:“理论上如此。但别忘了最开始的人摸索出了修行的法门。修行,可以将天地灵气吸纳进身体,灵魂也随之变强。因为有些灵气的补充,所以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况且近些年的研究还表明说女性也包括妖族在孕期的时候会吸纳少量天地灵气,算是自发修行。这就保证诞下来的后代的灵魂也有可能会更强些。”
“其实四千多年前的修行人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在想办法了。他们就在修士之间通婚,很少和凡人婚配了。”
“近几十年修行宗派改制、有很多民间的孩子可以入门,情况才好一点。要在新社会之前的旧王朝时候、乃至更往前,六宗五派里的人几乎全是亲连着亲。”
“所以说现在国家也在大力推行修行全民普及,就是为了你的那个担心人口一直增长下去,有一天没人能修行了。这个问题其实深说下去还有更多的矛盾,但方主任不会考你那么深,在这儿打住就行了。面凉了,吃吧。”
杨桃的脑子里全是他的话。其实有些概念在农场的修行课时略微提过。可在那种地方老师没心思教教了也白教。城里能考进修行班的人都很少,别说农场这种地方了。学生们也没心思听还不如跑出去自由活动。他们是农场子弟,进城都很难,别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如今忽然听了这么一堆,她一时间觉得有点儿发懵。倒是可以下意识地拿起筷子吃面。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想到一件事:“那妖族呢?还有你说人祖一开始有神通就是现在修行人那种吗?”
“是也不是吧。”李清焰耐心地说,“人祖是生而有神通,用不着修行。现在学术界推测说那之后的五六代人也都是生而有神通。可再往后灵魂被稀释到一定程度,神通也就不显了。类似隐性基因吧。”
“所以现在人得修行本质上不是凭空修出来神通,而是把原本就有的给激发出来。所以一派的功法能修出一派的神通。你是大小元山的、真武的,你就使飞剑。你是冲虚的、洞玄的,你符术最强。”
“要么从前说修行人不能拜错了师傅么。因为从现代的遗传学角度来说,最初的人祖们神通都不同。有的擅长御物有的擅长控气。你的血脉里属于哪个人祖遗传下来的灵魂多一些,那修哪门功法效果就好一些。”
“不过这些也是对那些天资奇高的人来讲。现代人灵魂都混得很杂,也无所谓了,都能修的。”
李清焰又想想:“至于妖族么。其实就是依附人类修士的历史来发展的吧。最初人有社会、文明,人弄出了修行法。一些修士收了开窍的动物做宠物或者镇山兽、再传些法门,妖族也就慢慢有了。”
“其实直到一战之前,在咱们这边人与妖族相处得还算好,是在凡尔登大屠杀以后关系才慢慢紧张起来。妖族寿命长。古时候的妖族动不动就六七百年寿命,所以修行时间久、灵魂稀释得慢。因此如今妖族还是天生有神通。算是人类早期的情况吧。”
杨桃疑惑地皱起眉:“三四百年?我都没见过的啊……”
李清焰笑笑:“如今的妖族没有这么长寿命了。也就一百五六十年吧和六级修士差不多。活得久的妖族现在很罕见,你们历史书也不会讲。要说这个事情就得说起二战中期的驱魔运动了。说这个犯忌讳,也没人会考你。但你以后想知道也会慢慢知道的。”
杨桃听说过驱魔运动这事儿,是在近代史中一笔带过的:“在1958至1962年间,盟军阵营内部开展了“驱魔运动”。本意是消除内部威胁,但由此导致了太平洋战场的失利。”
她就不再多问。这时候面完全凉了,她又吃几口。
随后听见隔壁似乎吵起来了那家“妖族与狗不得入内”的小笼包铺子门口吵架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有那么一瞬间杨桃想是不是真有妖族往里边儿走,但里面的人不许。于是她转脸看。
在转脸的一瞬间她瞧见李清焰的眼睛变得极锐利、极警惕。即便是在被青狼、黑寡妇、甚至鸳鸯姐追击的时候,都没看到过他露出这种眼神。
她没来得及思考,脸转过去了。
看到的是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男人、并指如刀,正切进小笼包店摆在门口、用来蒸包子的煤气罐里!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刚才听见的争吵声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儿熟悉了就是他们来时路过的那栋老别墅院子里的声音!
杨桃从前听说过人在遭遇极端危险状况的时候,有一瞬间事物会在视野中变得极慢。
在这一刻她体验到这种感觉。
她几乎可以看到从被徒手切开的煤气罐里泄露出的气体被明火点燃时绽出的美丽又致命的火焰甚至她的头脑还来不及想这究竟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随后一两秒钟的事情她不记得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她的双耳嗡嗡作响,面前是黑暗而温暖的李清焰的双臂环住她的脑袋、紧紧夹住她的耳朵。她被他护在怀里了。
整个世界似乎都有回声。她意识到李清焰在低头看自己,然而听不到他说什么两句话之后他转了身,灰尘与碎石从他肩上、背上簌簌落下。他背后的衬衫被撕裂一大片,身上有两条浅浅的白印。
距煤气罐最近的五个人徒手切开气罐的、店主、三个顾客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许地上散落的血肉和肢体当中有属于他们的。
更远处几个过路的行人被气浪冲飞在街道另一边,生死不知。而那边的店铺也被波及,七零八落。
倒是他们两个在面馆临窗的一边吃饭,墙壁挡住了很多东西。
李清焰放开少女转了身,看任何一个可能往这里走的人或妖族然而在爆点附近,只有他们两个还好好地站着了。
实际上就在那人切开煤气罐之前,他忽然生出奇异直觉像是额前有一柄尖刀直插进脑子里。在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凝神去看杨桃的“运”,发现在意味着她与身边人或事的各种联系的那些“触手”中,忽然多了一条笔直而尖锐的自某处来,强行与她建立了联系!
然而他环视更远处的那些人,没发觉任何一个的“运”有异常。
这是一次针对杨桃的袭击。对方手段极高明,同样没在现场留下任何灵力的残余。李清焰意识到自己昨天在见到那枚陨石之后生出的不祥感并非错觉了。
就在北山,想要杨桃命的人昨天就已经出手过一次了。
究竟是什么人在他高调地宣布了对这个少女的保护之后仍以更加高调的方式出手?敢这么做的人不会查不到他的身份这个少女究竟有怎样的价值?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犯了一个错。
他以为将这女孩儿带来北山、庇护起来,想要杀死她的人或许总得暂且按捺以寻良机。那么他可以有些时间查一查杨桃身上有何秘密,再做出选择。
但如今想要杀她的人不论是谁并不想给他面子。
李清焰轻出一口气,在心里冷笑起来。
好吧。终于又有一件刺激的事情了。
第二十二章 余波再起
爆炸发生之后两分钟,在杨桃从可怕的“意外体验”当中恢复过来之前,一架警用无人机就飞抵现场。
它降低至两米高度,在第一时间拍照留存、并且扫描在场所有人的相貌。佩戴手环的,信息也被录入其中。因此李清焰没有离开,而是叫杨桃坐回去,他则站在她身前。
一次袭击之后普通人通常会因“劫后余生”这种事情放松警惕,这时是发动第二次袭击的好机会。他深谙这一点,所以仍在戒备。他的精神力量笼罩全场,周围二十米之内任何人的“运”都逃不过他的监控。
又过三分钟,两辆车驶到。一辆是治安局的警车,另一辆似是民用车。但从民用车里跳出来的两个人都戴着黑色的玉戒,隐约可见其中一点金芒他们是宗道局的人。
李清焰看到了“事故”是怎样发生的。
徒手切开煤气罐那个男人他认得,但不算熟。昨天杨桃走进街道办的院中时见过两个老人下围棋。其中一个姓王,那男人是他的儿子,叫王汝成。父子关系不好,原因很复杂。“老兵小笼包”的店主其实他也认得当然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王汝成也算是修士,七级。但李清焰如今不会觉得这只是由王汝成所引发的意外了。所谓“意外”,也许只是一件武器而已。
尽管事故由修士引发,可有两个宗道局的人这么快到场也不寻常。李清焰想也许是王老爷子先报过警。
治安局的五个警察中的两个先开始拉警戒线,余下三个则向惊魂初定的人问询情况他们下车时就看到李清焰的白手环,将他留给了宗道局的人。
于是两个戴戒指的警惕地走到李清焰身前两步远、停住。将要开口,李清焰已经说:“我是这儿的协调员。刚才目击了事发经过、所以等在这里。”
他伸手慢慢从裤兜里摸出黑皮儿证件展示给两人看:“我的证件。”
两个宗道局修士盯着证件仔细看了,脸色略有缓和。其中一个走上前:“好,配合一下。”
李清焰摊了摊手。
于是修士伸出手在他身边轻轻地抓了抓,而后凝神屏息。
他身边没有灵力残余。修士松口气,神情终于彻底放松了。他看看李清焰:“妖族的协调员?挺少见。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又看杨桃一眼。
“她是和我一起来吃饭的。”李清焰说,“刚才一个人走到这家店门前和老板吵了几句,然后把煤气罐切开了这就是事发经过。”
修士想了想:“你是这片儿的协调员认得那人?”
而另一个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走到小笼包店门前,伸手去探那里的灵力残余。俄顷,转脸向李清焰面前的修士点头:“他说得对。”
“算是认得。但是这件事儿……”李清焰想了想,低声说,“两位最好再往上汇报一下子。那人叫王汝成,他家老爷子从前是北山城防区的军务部长,可能刚刚还报过警。所以说……怎么处理最好再参考一下老爷子的意见吧。”
修士微微一愣,随即真心实意地说:“多谢提醒。”
但李清焰可不是真想要提醒他。他只是想尽快离开这儿卖个人情,他好脱身。
然而因为他流露出来的“善意”,修士同他热络起来了。
“鄙人甄端明,老弟怎么称呼?”
“李清焰。”李清焰转脸看看杨桃少女脸色发白,但手脚已经不抖了。手里紧抓着他送她的那方手帕。
“李老弟借一步说话。”甄端明伸手拍拍他肩膀,走到他身边,“你和那位老爷子”
就在这一瞬间,李清焰看到又一条笔直而尖锐的“触手”,再次出现在杨桃的“运”上!!
他早有准备、早在警戒。可即便如此当这条触手出现的时候,留给他的也仅有约四秒钟的反应时间。
第一秒,他确认甄端明脸上神色无异,不像是要袭击他们的人。而周遭其他人身上的“运”,也都与杨桃没有直接联系。
第二秒,他再次确认周围的建筑当中没有任何可能对他或杨桃造成致命伤害的轻重武器存在五个警员都没有配实弹手枪,他们带的是泰瑟枪。因为在北山市区这种执法环境,这种枪远比实弹枪要好用。
而即便出现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还有……
无人机!!
李清焰猛地瞪圆眼睛,盯住不远处半空中的警用无人机。这玩意儿装备到治安局队伍序列刚刚不到半年的时间。它有一个半圆形的、大大的肚子里面是弹仓!
而这种弹仓以及其上搭载的小口径武器是专门为了城市中可能暴走、伤人的不受控妖族或低阶修士准备的。虽然用它来处理那些紧急状况也仍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但在事故初期总是可以极大减少警员伤亡的。
然后就可以等到特情局或者宗道局探员到场,处理寻常干警没法子搞定的棘手场面。
就在他将视线移到无人机上的这一瞬间,其上搭载的小口径速射机枪发出尖锐啸响。
而这时候,甄端明正走到李清焰身边、杨桃与无人机之间。第一发子弹击中甄端明的后脑修士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冲,又站稳了。变形的弹头嵌入头骨,没有穿透。
他该是个五级修士肉身已经极强横了。但第二发子弹在百分之一秒内击中同一处,终于射进修士的头颅之中。
第三发射爆了他的脑袋,有一半颅骨被抛上天。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射出三发子弹之后,无人机忽然像喝醉了一样旋转起来,随后坠落在地。
另一个宗道局修士先瞪他同僚的尸体,再瞪李清焰,最后瞪落地的无人机。
随后猛地在手上一搓,墨玉戒指当中那一线金光嗡地飞射出来,像无头苍蝇一样绕着他乱飞。又在手里捏碎了些什么东西,身上立即泛起蒙蒙的青光。同那天鸳鸯姐身上的光亮一样仿佛有一盏看不见的灯在照着他的脑袋。
“……怎么回事!?”尽管清楚地知道并非李清焰这个妖族搞的鬼,修士仍忍不住去喝他因为他实在不清楚该去问谁了。
难道去问无人机?
五分钟之内发生第二次袭击可杨桃倒在呆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似乎是因为此前的爆炸来得突然,她的惊慌失措是常人在面对那种情况时都该有的。而如今……是人被杀死了。
爆头。
这种事儿她昨天和前天见过好多次了。
李清焰欣赏她的这种勇气。这叫他正可以用不着去安慰她,而将目光锁死街道对面一栋十二层高楼之上的一个身影。
第二十三章 干预
离得这样远,他感觉不到那个人的“运”。但在修士死后,站在楼顶天台上的身影立即缩了回去是确认在修士死掉、无人机坠落之后!
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但他没有喝出声。因为清楚能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手段杀人的,要么是修士、要么是神通不受限制的妖魔。无论是两者当中的哪一个,在如今这种状况下都可以轻易逃脱。
他身边这位宗道局探员显然是个菜鸟,不是那人的对手。至于他自己……还得看着杨桃。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再看那高楼一眼之后收回目光。
“不是我。”他对惊慌的菜鸟修士说,“无人机的问题。你该去问他们。”
他指不远处五个同样目瞪口呆的警员。
“怎么回事!?”修士的注意力被他引导,立即对警员怒目而视。趁这机会,李清焰走回到杨桃身边。
“有没有事?”
“……没事。”杨桃做了一个叫他略吃惊的举动将手帕递给他。
“……血。你脸上有血。”
李清焰愣了愣,到底露出个微笑。
“谢谢。我再赔你块新的。”他接了手帕坐到杨桃身边,开始擦脸。刚才想要尽早离开这儿,可现在却走不成了。之前是死掉一个普通人虽然是个七级修士,也还算是普通人吧。但刚才死掉的是宗道局探员,五级修士就在他身边。
他知道和这类机构打交道有多麻烦,只能在这里等他们来。
“我们还在这儿吗?”杨桃小心翼翼地看外面的人,又看无人机,“会不会又……”
她倒真是一点儿也不惊慌了。李清焰特别想看看现在她的脑袋里究竟在以何种方式运作。是已经接受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命运不得不叫自己镇定,还是当真开始觉得即便这种危机重重的生活也比在农场的时候更有吸引力。
“就在这儿。”李清焰说,“现在这里该是全北山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
十五分钟之后杨桃明白李清焰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第二拨人来得比第一拨慢,但多。
八辆车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来自不同部门。救护车先开到,开始抢救伤者。七八个戴戒指的气势汹汹地冲进这条街,身上亮得像灯泡。二三十个黑压压的治安局干警开始在更远的地方拉警戒带、并且开始驱散人群了。可人们并不配合他们,抻着脖子往里面看、议论纷纷,仿佛是在过节。
杨桃不能理解那些人的这种反应,可李清焰又说了那句话:往后就懂了。
宗道局的修士们脸色不善,最先来到现场且幸存的菜鸟探员迎上他们,似是在向一位长官汇报。那位长官就远远地看看李清焰又看看杨桃,脸色极阴沉。少女注意到他手上戴了两枚玉戒指,一黑一绿。
俄顷,那位长官迈步向李清焰这边走过来。这时从他身后却又快步走来一个年轻人、拦住他。与他交谈几句,那位长官又看李清焰一眼,神色稍缓。想了想,走到一旁去了。
于是那个年轻人踩着碎石、避过蒸屉与从修士尸身中流淌出来的血液,走进门脸儿只剩半边的面馆店里。
“我说,怎么搞的?”
他这熟稔的语气叫杨桃愣了愣。这个年轻人的衣着风格同李清焰很像。穿规矩的深色西裤,白衬衣,只不过外面又加了一件休闲西装。这叫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干净清爽,虽略显老气一些,然而也会显得稳重一些。
李清焰如释重负地叹口气:“我说我只是来吃早饭的,你信吗?”
年轻人认真地想了想,笑起来:“信。”
他的笑与李清焰不同。不是温和的,而是热烈的尽管只是微笑。其实两人的相貌也很不相同。李清焰是个规规矩矩的“帅哥”,五官似乎都是标准定制的、无可挑剔。组合起来也恰到好处,没什么可以再调整的余地。
而这一位的“帅”要略张扬些,富有侵略性。杨桃觉得如果李清焰是那种在阳光下微微一笑就叫人的一颗心都化开的人的话,这一位就是那种在夜色与霓虹里微微一笑、能叫人想要忍不住跟他走的类型。
她这么一恍神儿的功夫,年轻人就已经在看她了:“就是她?”
“就是她。”李清焰转脸看杨桃,“这是我朋友,裴元修。”
“你好,杨桃。”裴元修笑着向她伸出手。
少女第一次面对这种“正式”礼节。她愣了愣,赶紧站起身同他握手:“……您好。”
然后才想到: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就是她”是什么意思?
李清焰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我之前说查过你的资料就是拜托他的。你和我的事情他都知道,可以放心说话。”
杨桃这时体会到李清焰之前说的那句“朋友”的分量了。
“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简报。”裴元修开始与李清焰说正事,神情变得认真,“第一次是个意外。王汝成是来寻死的。具体细节还得以后再查,可他应该不是针对你们。”
杨桃意识到“王汝成”指的是那个用手切开煤气罐的人。
李清焰想了想:“这事儿不用查了,我现在就能还原出来是怎么回事。王老爷子以前是北山城防区军务部长,可是做人太正派了。这个儿子中学毕业之后被他弄进部队从列兵开始干,一干就是三年多,比普通人提得还慢。”
“老爷子退下来之前他干到中尉连副,老爷子一走他就觉得没什么指望了,就下海做生意。可惜也指望不上他家老头子。自己又好赌,生意不行欠一屁股债,开始和老头子吵,说他当一辈子官打生打死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
裴元修惊诧地摇头:“是这么回事儿?像老爷子这样的人现在太少见了。”
李清焰一指隔壁的小笼包店:“这家店以前是王老爷子一个老部下开的,后来留给儿子。这个儿子和王汝成算是认识吧,王汝成向他借过钱,数额不小。后来还不上,这人就先上门催、然后找人催。前些日子王汝成老婆离了孩子走了,我猜是想不开和他老父亲大吵一架又喝了酒,到这儿找人同归于尽了。”
“今天早上,我和她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在吵。”
“那么的确是意外了。”裴元修说。
“事情本身是意外。”李清焰皱起眉,“但如果没有我在这儿,她就没了。昨天,我们进城的时候天上落下来一枚陨石,差三四米就正好砸中我们的车,也是意外。”
“还有那个无人机。”他往远处指了指,“也算是意外。但事情明显不对劲儿我之前在对面楼上看到一个人,他逃了。我猜这些意外里都有人为干预。”
第二十四章 人怂胆犹壮
这时治安局的技术组正在检查那架无人机,宗道局的修士则在与他们交涉。看起来双方火气都很大,有不止一个宗道局探员想要伸手摸借戒指。但此前那位长官用眼神制止了他们。
李清焰看了几眼,冷笑:“我猜无人机也查不出什么来。结果很可能是系统故障,或者操纵人员失误,绝对找不到任何别的疑点。”
裴元修看杨桃一眼,毫不避讳地说:“你觉得是针对她的?”
“是。”
“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裴元修看李清焰,“昨天在局里,有人查过你的资料,但我还没找到是谁。而且郑文培昨天也给我来过电话,说周立煌向他打听你和林小曼的事。”
“你是说……昨天的陨石的确是意外,但今天这两次是周立煌要搞我?”
“有这个可能。”
李清焰认真思考一会儿,一笑:“他有那么大胆子吗?”
“他那种性格,说不好。兔子急了也咬人。”裴元修也笑,“周家老大死了你知道吗?”
“……嗯?这我真不知道。”
“前几个月死了。练功的时候出岔子,走火入魔。我听了也稀奇这算是建国以来第一个五级修士走火入魔死了吧。但消息保密,很多人不知道。你前几个月在忙促进会的事儿我就没和你说。”裴元修想了想,“周立煌那个性格,以前在家里不受待见。现在他哥死了,忽然受宠了。所以周老爷子想要把他活动进城防系统,以后应该打算接他的班吧。”
“这种人忽然得志胆子壮了,又觉得有大小元山撑腰,做什么事儿都不稀奇。你昨天是不是又欺负他了?他脑子一昏,有可能。”
李清焰沉默一会儿:“哪怕是这样。但现在的问题是,搞事情的人很难对付。”
“至少这两次出手都没有灵力残留,手法邪门儿。但这个人也挺有意思我对他感兴趣了。”
裴元修笑:“那这人惨了。”
“我想和他玩玩儿。”李清焰说,“但杨桃的安全就成问题。”
裴元修叹口气:“这事儿我帮不上忙。最近局里有大事北山附近发现一个荒魂。不知道是过境的还是要留下。”
李清焰一愣:“荒魂?”
“你在外面待得太久了,唉。”裴元修又叹,“把促进会的事儿搞定就回来吧。卧底有什么意思呢?你乐此不疲的。”
李清焰一摆手:“不急,我想捞一个人出来。那人不坏。”
裴元修认真地看他:“老兄,你可别做卧底把自己陷进去了你跟那些人走心了?”
又看杨桃:“对了,小姑娘,你知道你旁边这位是什么人吗?”
他们说话并不避讳她,所以杨桃起初听着略有些糊涂,但后来渐渐明白了。她意识到李清焰绝非什么“街道办协调员”,还该有另一层身份这人到底有多少身份?
她只好摇头。
“他是北山特别情报局的探员。”裴元修说,“我是他老板、上级、上司。所以现在我俩说的事情你别往别处说,那可不得了哦。”
“因此呢,我现在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劝你,老兄。我回去给林老头打个报告,叫他尽快批你回来。我听你现在说话心里发慌。而且上个月你刚帮咱们端了他们一个老窝,搞不好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自查了你小心人家让你走进去、出不来。”
李清焰笑笑:“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裴元修学他的语气,皱了眉,“想想现在你身上有多少事儿吧!你是个特情局在促进会的卧底,搞不好身份就要暴露了。你发现自己每个月都给自己留一张小纸条,本身还什么都不记得,现在救了这女孩儿回来,还得想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又有可能惹上周立煌、他想你死我要是你……唉。”
李清焰站起身:“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嘛。好吧,既然你帮不上忙,我就还托老方把她弄到修行班去。”
裴元修无可奈何地看他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劝说并未收效。只好说:“行吧。修行班的确也比较安全。”
“那么帮我查查最近有没有什么高手过境北山。再查查周立煌在搞什么。”李清焰说,“捞出那个人、解决我身上这些事儿我就回来。你也说了我现在麻烦缠身,老林不喜欢别人给他惹麻烦。”
“呸!”裴元修皱眉,“要是在电影里你这么说,隔天就挂了。”
李清焰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头:“辛苦啦。”
然后两个人离开现场就从治安局干警与宗道局探员眼皮子底下走过去,但他们看到裴元修,都没拦。
离开这条“美食街”、又走回到安静的红阳街之后杨桃才终于松一口气。
李清焰同她走了一会儿:“刚才吃饱没有?”
少女一愣,随后真正地放松下来了。
“吃饱了。”
“那就好。”李清焰穿着后背破了一片的脏衬衫,走路时却还气定神闲,“刚才裴元修说袭击是针对我的,我保留意见。”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想一想,如果真是针对我的,那么你在我身边就很不安全,该去修行班。北山的修行班教习至少都是五级初阶,还有两个四级坐镇。在那里面寻常人掀不起风浪,你会很安全。”
“如果还是针对你的,那么你也该去。因为你到那边之后我就可以集中精力追查那人,他也就没功夫对你下手了。所以说我们按着原计划不变,今天或者明天就送你去报道。”
杨桃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话可说。去修行班原本就是她的梦想至少是在农场的时候。
只是现在听李清焰说了这样的话,心里总有些微妙的忧愁。
“我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她说。
两人相识不过三天,却像是过去很久很久了。
李清焰笑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可以说没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又走一段路,远远看到街道办。
小院的黑色铁艺大门外的路边停了一辆车李清焰看一眼那车牌号,发现是修行班的车子。
第二十五章 修行班的历史渊源
实际上“修行班”只是人们习以为常的俗称,正式的名字是:亚细亚共和国及同盟组织修行培训合作基地。这个机构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公元1822年,那时旧王朝皇帝朱用令天下宗派选拔良才入宫中教习,以培养出身宗室、贵戚的修行人。拟设立的机构就是“修心院”。
当时是因为修行宗派势力渐强且对朝廷的政治格局形成强有力的影响,那位皇帝想要将这种影响收为己用。可惜宗派们不买宗室们的账,事情一拖再拖,到1866年、那位皇帝驾崩的当年才办妥。
继位的下一任皇帝朱晟倒是比他老子能做事,终于叫这个“修心院”走上正轨。也是从那时开始修行人的势力与皇权融为一体,叫旧王朝的“社稷”看起来更加稳固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彻底断绝了平民跻身上层的机会从前他们可以科举、考试。但在那时候通过科考晋身、却没有机会进入修心院“镀金”的人是极难得到重用的。
而朱晟在位期间做的另一件在当时看来同样有助江山稳固的事,也为之后王朝的覆灭埋下伏笔。
1868年的时候邻国开始明治维新。朱晟派人考察之后认为“大善”,也开始编练新军。那时国库充盈、天下太平,新军很快发展壮大。很多在官场上不得重用的人才都跑去各地新军中任职,只不过短短三十多年的时间,地方督抚手中就已经掌握了相当可观的强大武装力量了。
可惜朱晟晚年沉迷修行,几乎无心过问政事。而当时的修行宗派亦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也将斗争的重心放在朝堂上。等他们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地方势力几乎已经变成实质上的割据小王国了。
这种事情放在从前、在历史当中的任何一段时期都很好解决修行人所拥有的力量不是寻常人所能对抗的,即便割据的地方政权在面对天师仙法时也显得格外无力。
可在十九世纪末期,火药武器迎来大发展。这时候的凡人军队不是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可比的。野战炮、水冷机枪、热气球侦察部队都在那段时期成为军队的主流装备,这叫训练有素的新军的确拥有了对抗修行人的实力。
事情既成定局,中央政府一时也无能为力,于是“诸侯并起”的局面形成了。督抚们手里有枪,清楚这东西中央政权也可以有。但中央政权有宗派的支持,他们却没有。于是开始在各地设立自己的“修心院”、招揽人才。
到这时候、因为各地的修心院的缘故,修行界的大门才算是真正面向天下英才打开了。
而后就是一战、辛丑政变、督抚共和、二战、亚细亚共和国建国。在这一系列事件当中,出身修心院的平民修士都发挥了极大影响力。因而在新社会建立之后,原本的各地修心院被重组为“亚细亚共和国及同盟组织修行培训合作基地”。如今在上京总务楼的一层大厅里,还陈列着当年朱用手题的“修心院”匾额。
如今每个城市都有设有修行班,面向社会各阶层开放,但原则上来说要求入学者拥有高中以上学历、年龄不超过四十周岁。这是因为除去极少数天资极强者之外,没基础的人年过四十修习能力就开始下降了。
可共和国推行修行初级教育已有三十多年的时间,绝大部分有修行天赋的孩子都在十二年义务教育阶段被发掘出来、送到修行班里了。因而实际上各地的修行班倒很像是与大学教育平行的另一方向教育体系,很少真见到成年人了。
至于李清焰、周立煌、林小曼、裴元修曾经待过的“进修班”,则不向社会公开招考。
在修行班任教的“教习”,很多本身就出自“修行班”,少部分是六宗五派出来历练的修士。这是一个很体面的职业,也是许多世家子弟政治生涯的起步点。
眼下门前停着的这辆车叫李清焰心里生出些疑惑。他清楚方主任是个急性子,答应别人的事就必然会做好,也许昨夜已经打过几个电话了。可没料到事情办得这样快来者是为了杨桃入学的事情么?
同少女走进院中的时候,看到访客了。
方主任瘫在躺椅上,手边放一壶茶。访客站在方主任身边仿佛是一个学生侍立,神情也很恭敬。两个人正在交谈,看起来气氛融洽。
老头子看到李清焰,欠了欠身:“这是怎么了?出去吃饭怎么还吃成枪药儿了?”
他是指李清焰身上破烂的衬衫。但李清焰早对老头子这种偶尔的刻薄玩笑习以为常:“王老爷子的儿子,王汝成出事了。跑去小笼包那边把人家煤气罐切开,估计现在他和那家那位都没了。”
老头儿哼着笑起来:“哼哼,死得好。早该死了。”
杨桃眨眨眼。昨天见这位须发皆白的方主任时先觉得有点不近人情,后来又觉得其实挺可爱。可如今再有新发现原来还是个毒舌。
李清焰叹口气:“可惜王老爷子以后要难过了。”
说了这句话才对访客一点头:“抱歉。我先上楼换身衣服您是为杨桃来的?”
不等访客说话,方主任怪笑:“这可全是我的面子你小子字写好了没?”
访客也笑:“无妨、无妨。请便、请便。”
于是李清焰点点头,对杨桃说“你在这儿等我”,走进门去。
他上二楼、进自己的房间。脱了衬衣、裤子,又拉开衣柜门里面整整齐齐一排白衬衫、整整齐齐一排黑裤子。
他换了新衣裳,一边扣扣子一边踱到窗边向下看。
访客不是本土人,是个白裔。这并不罕见。二战之后欧洲诸国凋零,是共和国向北欧和东欧各国提供了大量经济援助,但其中许多国家也因此变成了“盟国”与亚美利加在西欧、南欧的“卫星国”基本上是同一个概念。
共和国本土是中华修派的发祥地,许多人因此来到这里深造、任教,都已十分平常了。
来者颇为年轻,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银发、蓝眼。李清焰注意到的是他的头发这叫他想起刚才在高楼上看到的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也是白发。他当时认为可能是个老年人、或者是个染发的年轻人。但现在看到这位白裔他意识到自己漏掉另一个可能也许是个“外国人”。
第二十六章 邓老师
他没急着下楼,就站在窗口听了一会儿他们说话。
老头子叫白裔“邓福里”。李清焰想了想,觉得有可能是“邓弗里斯”的音译。不过这这位“邓弗里斯”似乎精通国学,且同绝大多数此类白裔一样,通常会在衣食住行方面比本土人更像本土人
譬如他现在穿的是斜襟的白色长衫,还是盘扣的样式这种衣裳如今只有老一辈的文人才会穿了。但邓弗里斯是长发,将头发梳到脑后去,同长衫搭配起来竟意外地和谐。
这人说话发音标准,听着有上京口音。谈吐也很儒雅,能叫大多数本土人自惭形秽。于是李清焰觉得这样的人不会用“邓福里”这种名字,而更有可能是“邓弗里”弗,矫也。弗里,匡正自身,见心明性。
后来证明他想的是对的,的确是邓弗里。不过里字他理解岔了邓弗里将“里”字释作“乡里”。
他听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大概了解这人的来意了。
老头子的电话打到他从前的老战友那里去如今是北山修行班的山长。这位邓弗里刚来北山任教不久,很想给山长留下个好印象。昨晚夜里找那位山长去请教一个问题,听他说起杨桃的事,于是今天大清早就殷殷跑来了。
不过邓弗里似乎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干有“溜须拍马”之嫌他将这也当成中华国学的一部分:人情往来篇。
听这人说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来得太急、来得太巧正在李清焰要将杨桃送走的时候。
于是他想了想,极谨慎地展开自己的精神,去看他的“运”。
有一个看似“种族歧视”,实则为无可争议的事实是,白裔、墨裔在修中华流派法门的时候十分艰难。通常认为这两个人种天生“资质低下”。
这其实是可以从历史当中找到缘由的。本土人以及中华文明圈的人几乎在四千年前就开始修行。修行人又与普通人通婚、代代遗传。在这相对漫长的时间里,这里的人的某些特性被普遍强化了。而白裔与墨裔原本是属于神授流派修行体系当中的,但神授流派本身也并不如中华流派这样系统、自洽,因而才有此种状况。
可邓弗里能来北山修行班做教习,意味着至少是个五级。同样意味着,他在修行一途中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因而李清焰觉得他三十岁上下,算是“很年轻”。
这种人对于灵力、环境的变化远比周立煌那种下五级更加敏感,所以他体察得极小心。
他看到了邓弗里的“运”,微微吃惊。
寻常人的“运”很像是一颗长了许多长短、粗细不一的触手的细胞。每一条触手都意味着与其他人或事的联系。绝大多数“联系”都很弱,是密密麻麻的短触须,看起来连成一片仿佛绒毛。较强的联系,则长而粗壮。
可邓弗里的“运”上,触手相比寻常人少到了令李清焰吃惊的地步。
除去与日常生活相关的短触须不算,其他较“大”的少得可怜。这意味着这家伙要么是个植物人,要么是个对自己要求极严格的苦修士类型的人几乎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修行、工作、日常生活上,除此之外心无旁骛。
于是他略安了心,离开窗口走下楼去。
邓弗里已经和杨桃说上话,看起来谈得也很融洽。瞧见李清焰走出来便笑:“李先生,令妹很不错。去了我那边做个小小的测试,明天就可以开入班开课。”
“那真是多谢了。”李清焰笑着说。
邓弗里回以一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略有犹豫。李清焰就像所有家长在面对老师时一样善解人意:“邓老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啊……是这样。”邓弗里搓了搓手,“在下有个唐突的请求但实在心痒难耐听方老说李先生在书画方面是大家……”
老头子闭着眼睛养神,听见这话一哼:“也就还成吧。”
邓弗里忙对老头儿笑笑,再看李清焰:“所以想向李先生讨一幅字啊,是借临上两三天,再原物奉还。”
的确是个唐突的请求。但李清焰想了想:“好。”
一条从邓弗里的“运”中探出来的触手在李清焰应允他的一刹那变“粗”了。李清焰意识到这是同自己的联系。然而他看不到自己的运从有记忆时便是如此。
邓弗里……似乎对于自己很感兴趣。也许还是个书痴。
于是他又笑笑:“邓老师平时也写字?”
“写的。”邓弗仿佛是个讨教的晚辈,“但写得不大好。这几年才勤着练。”
“业精于勤。”李清焰想了想,“您稍等。我这里有一帖现成的灵飞经,自己平时写来清心静气的,我这就去给邓老师拿。”
老头子瞪李清焰一眼。李清焰就笑:“你老的晚上就送过去。”
然后他再进门,从自己卧室里取了《灵飞经》。再裁了草纸封好,走下来双手递给邓弗里:“请邓老师指教就不必还了。难得有像邓老师这样的友人。”
这儿的“友人”因着共和国的习惯,倒是专指“友邦人士”的。
邓弗里受宠若惊,也忙用双手去接,口中连道:“惭愧、惭愧……受之有愧!”
他抬手的这一瞬间李清焰瞥了一眼他的右手无名指。第二节的指背上有一小片皮肤稍稍不同略光亮些。这该是由于长期的摩擦所致。
看来这个邓弗里的确勤着练字了。
两人这么客客气气,方老头似乎有些烦。就拾起手边的茶壶吸了一口,又像小孩儿一样往里面长吹一口气,“咕噜咕噜”响。
邓弗里闻声知意。将李清焰的灵飞经小心收好,一拱手:“那就不叨扰了。那么令妹是……这同我一起回去,还是……”
李清焰说:“稍等。”
然后他走到杨桃身边,拉起她的手。少女微微一愣。
“和邓老师回去吧。”他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柔声道,同时翻开她的右手,在掌心慢慢写了个“勤”字,“北山的修行班里都是些聪明孩子。可能有些人还有过修行的基础。你去了那儿要记得一个勤字,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别叫哥失望。”
杨桃愣了愣。但立即轻出一口气,咬了咬嘴唇、像一个真正的妹妹那样说:“嗯。”
邓弗里笑起来:“李先生别担心,令妹离得近,周末可以回来住的。”
李清焰也笑:“见笑了。”
第二十七章 茧子
等杨桃上了邓弗里的车、驶出这条街,李清焰才从路边走回到院子里。
方主任已经不瘫着了,坐起身,皱眉看他:“你又使什么鬼心思?”
李清焰无辜地眨眼:“嗯?”
“怎么就这么急着把小姑娘送走了?换洗的都没带。”老头子狐疑地打量他,“这次是我豁出去的老脸你小子别给我作妖儿。”
“方主任我本来就是妖啊。”李清焰笑起来,“再说我不是盼着我妹妹尽早成才、共建新社会么。”
“……哼。”老头子斜眼瞥他,“我不管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有什么事儿,可是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别给我惹麻烦!”
李清焰要开口。老头忙一躺、一摆手:“什么事儿都别给我说。”
躺了一会儿:“你去看看老王去。”
李清焰高高兴兴地说:“哎。”
可他一出门就往刚才的事故现场那里去了,经过“老王”也就是王汝成的父亲、他口中的王爷爷家门前的时候,连停都没停。
方主任面冷心软,嘴上说王汝成死得好他也的确这么想心里倒是担心他的老战友。可李清焰知道王老爷子用不着安慰,或者说这时候上门去看他,倒会叫他心里不好受。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真去了王老爷子会说什么:
啊,不用看我。叫老方放心,这没什么。唉,是我给老方丢人了。教出这么一个儿子。
同他那个时代的许多军人一样,王老爷子拥有一副铁石心肠。尽管这心肠的内里仍是柔软的,但他不会叫别人看到这一点。
所以今天他可以在送走杨桃之后,用一整天的功夫先去查袭击者的事,或许还有空儿到促进会那边看看。
方老头觉得他叫杨桃走得太急,其实他本意也没想将少女这样快送走。但在看到邓弗里的时候他的想法改变了。因为觉得那个人有些“怪”。哪里怪,说不好,只算是一种直觉。
所以叫杨桃跟他走。如果那人来得快并非为了献殷勤而是对杨桃本身感兴趣的话,或许就可以从他身上牵出别的事情来。这将有助于李清焰搞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提醒自己去救杨桃”。
走到路口,他没有拐进“美食街”现场已被警戒线封死,外面看热闹的人聚得水泄不通。他拐进了第二条街。从这里可以走到此前见到白发人影的那栋楼所在的小区里面去。
杨桃也该会觉得惊讶。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不过那姑娘的确算是很聪明的了。他灌注些许灵力在她手心儿上写了个“勤”字,少女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仍旧很快镇定下来,极为配合。
这种心理素质、头脑,天生就是做探员的料。生在农场长在农场,实在可惜。只是她现在太单纯了。李清焰还知道少女会在心里许多次问自己同样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笑。杨桃再在北山待得久一点,终究会意识到在这座城市里或许有无缘无故的恨,但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就是现实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他很快走到小区门口。保安看见他一笑:“小李主任啊。”
李清焰也和气地笑:“进去办点事儿小区里最近有没有闲杂人员?”
保安也是个白手环儿。听了这话立即瞪起眼:“怎么了?”
又往事发现场那边一指:“是不是有人搞破坏?我听说那边爆炸了,可是又没法儿去看,小李主任你给我说说,怎么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晚上看新闻吧。”李清焰严肃地说,“有没有看见一个外国人,白头发的。”
保安认真想了一会儿:“没看见。”
“那行。”李清焰走进小区里,“对了,明天你把小区里这个月要吃药的妖族给我统计一下,十号我来拿。”
“好嘞。”
他很快找到那栋楼。小区外侧,临街,一栋只有一个单元。他从楼梯走上去,到了顶楼十二层又把电梯按上来、进去探一下子。
有微弱的灵力残留。但极弱,也并不高明,看起来施术者最多是上七级。这种事常见北山市有两千万人口,七级修士大概有五十多万,将近四十比一。这小区里有一千多人,有几十个修行过的不稀奇。
严格来说即便是修行人,在日常生活中除去特殊情况之外也不该滥用灵力。不过这事儿不归他管。再者说,当老子的在家里变朵花儿出来逗小的开心,谁会吃饱了撑的上门去训诫一番呢。
然后他走到这栋楼的天台上,往事发现场看。
在这里,事发地点的情况一览无余,但同样没有灵力残留。李清焰解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吹风,开始想如果是他,会用怎么样的手段来达成早间时候的效果。
他在北西伯利亚训练营的时候几乎对所有五级之下的修行法门都有涉猎。无论是六宗五派的正法,还是民间一些小流派的“旁门左道”。虽然都未能在他身上收到什么效果,可也使得他对于各种术法的运用尤其熟悉。
特情局的人清楚的是他本身对于灵力也有着惊人敏感性,可以凭直觉感受到不少得需要仪器才查得出的灵力残余,也因此,他才最终被系统吸纳。
可即便是他这样的阅历,也难以想象用他所知的哪种手段可以叫“意外”接连发生在自己或杨桃身边。
第二次意外当中的甄端明死得很委屈。宗道局的五级修士被子弹打死,传出去会是笑谈。因为倘有人用术法操控、干扰那台无人机如此强烈的灵力波动会在第一时间被探员觉察。然后无论是“固牛符”还是“搬运法”、或者“金身咒”,都能轻松应对其上搭载着的速射机枪。
可惜的是……
等等。
李清焰皱起眉。五级修士。
作为五级修士的甄端明中了第一枪之后没死弹头嵌在他颅骨当中了。可以将普通人脑袋立即打爆的这枚弹头,是被五级修士的强横肉身硬接了的。
然而……邓弗里的右手无名指指节上有茧子。
握毛笔练字的时候,无名指的第二指节背面抵住笔杆。普通人若是练得勤、那里常常被摩擦,的确是会与周围的皮肤不同的好比常年在电脑前握着鼠标工作的人,手腕内侧也会有一小片皮肤因为摩擦变得略光滑些。
可问题是,邓弗里是修行班教习至少五级。
能捱得了一发子弹的肌肤骨肉,不会因为练字这种事磨出茧子来。
第二十八章 骑士
李清焰立即转身。走到天台另一侧,看四下无人。
于是他直接跳了下去。
落到楼下的绿化带里,被几丛树遮住了。双脚陷阱泥土中,把鞋子弄脏了。这时候快到早上九点,小区里上班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这栋楼又在小区外侧,于是路上也没人瞧见他“掉”下来。
他快步走、足下生风。用了十几秒钟回到门口的保卫室,抬手敲窗:“老温,车借我用用。”
之前和他说话的保安正在对付三碗面吃掉了两碗正在喝第三碗的汤。瞧见李清焰脸色严肃就什么都没说,赶紧从衣兜里摸出钥匙:“小李主任这是有急事啊。”
李清焰看一眼那钥匙:“不是这个。”
“我就是骑这个来的呀。”老温抬手往保卫室西侧一排电动车那儿一指,“就那台黑的。”
那是一辆摩托车,纯黑色。模样漂亮,但像是改装的。
但李清焰也抬手一指:“我说的是那个。”
他指的是摩托车旁边的一辆电动车。看起来像是个女式车,粉红色。该是停了有几天,车座上落了一层薄灰。
老温嘻嘻笑起来:“李主任,您骑这个有**份哪……”
“别废话,弄不坏你的宝贝。”李清焰一伸手,“拿来。”
老温哭丧了脸。可还是从裤兜里摸出另一把钥匙:“李主任你可千万小心哪”
李清焰抓了钥匙快步走过去,将电动车推出来。想了想又拿了一边摩托车把手上挂着的头盔给自己套上,放下面罩。
这辆车看起来像女式车,但实际上车体要略宽一些、大一些。
然后他跨坐在车上、插入钥匙。往左扭三圈、往右扭三圈,发动。
小区门口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电动车的排气管本不该有这东西喷吐出浓重的黑烟。仿佛一头正在沉睡的母兽被忽然唤醒、发出低吼,这辆“电动车”载着并腿规规矩矩坐在上面的李清焰,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猛地蹿了出去!
正值上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流量很大。但李清焰座下的电动车像是一匹发疯的小母马,以可怕的速度在车辆之间穿梭、恰到好处地规避红灯,只用五分钟就穿过两条街。
实际上这玩意儿完全不是电动车,而是改装了的大马力摩托车。
小区保安老温是个妖族,真身是马。运气好,找了个同种的媳妇,于是生下三个小崽子。结果运气更好,三个小崽子都开了灵智。然而妖族诞下的开了灵智的后代仍是兽形,想要化人身还得等指标。
李清焰来红阳社区之前老温就等了三年,等他到了又等了一年整。然而家里三个小的体型大,只好托在社区的育幼班。按着国家的政策,这种多胎多灵智的妖族幼儿每五年只能有一个化人形的名额。余下的,倘若同意送到福利处,就有一次性的经济补助。
然而老温性子很倔,打算等上个十五年把三个孩子都养成“人”。这么一来,就得个人承担孩子在育幼班的费用了还是三份。
他做保安赚不到这些钱。好在自己有手艺,就给人改装车。这一辆是半年前一个人托他改的。结果交了订金之后人不见了,老温只好先搁着。
搁到如今终于能一逞雌威了。
又过五分钟,李清焰已经冲破车流驶上了翠屏路。北山市的修行班在北山湿地公园旁,从前也算是中心五区之一。但同样因为市区南迁,这边的繁华不复以往。不过另有许多政府机关、社会团体迁了过来,没叫这里现出颓败气象,反倒是比旧时候环境更好、更宜居了。
翠屏路直通北山湿地公园,可因为近山了,地势就有起伏。当初修路的时候也有心避开一些自然景观,于是道路颇为曲折、有高低落差。同时因为这里的住宅区少,车流量也就小,这条路便成了市里暴走青年团最爱的竞技场所了。
所谓暴走青年团,就是由一群十七八岁、迷恋大马力机车的半大孩子组成的。这群年轻人最喜欢戴着头盔成群结队在市区呼啸而过、你追我赶。不在乎什么上下班高峰,也不在乎什么社会公共秩序。过去三年间有六个该团的骑士因为事故而死,几乎都没留下全尸。
可这些孩子却因此更觉得刺激,愈发嚣张了。
说到底,在如今这样的年月,寻常人、尤其是十七八岁的孩子,玩不起这种从亚美利加进口的钢铁坐骑。暴走团的年轻人家中非富即贵,碍于他们的背景,执法部门也一直没法子祭出雷霆手段。
李清焰行过一条岔路的时候,遭遇了这些人。
七八个穿黑色皮衣皮裤、戴黑色头盔的“骑士”驾驶钢铁坐骑轰鸣着从岔路冲出来。但车速并不高,只在路中间晃荡。路上的汽车也不密集,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很大。于是他们跑到车流中间秀车技,嬉笑声在轰鸣中仍隐约可闻。
常在这条路上开车的都知道这些惹不起的暴走青年,大部分放缓车速等他们过去,于是李清焰也略等了一会儿。
他觉得邓弗里不对劲儿,想要去看。可在路上已渐渐想明白一件事这人如果想要对杨桃下杀手,不会自己跑来街道办带她走。他之前在杨桃手心儿写的那个“勤”字用了些灵力,因而他一路追过来时,能感应得到自己极微弱的灵力残留。
邓弗里走的的确是这条路。他的确是在往修行班去的。
这叫他略放了心。
然而暴走青年们今天似乎兴致极佳,一直低速在路中间盘桓不去。后面一辆车不耐烦鸣笛想要超过去,骑士们觉得尊严被侵犯,就群起去拦那辆车。车主显然也晓得他们的身份,有再多火气也只能按捺,只好又将速度降下来。
可大多数年轻人的通病是不晓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两三个骑士不依不饶,驶到车边同车里的人挑衅,似乎还想要再“玩”得久一些。
李清焰叹了口气。于是粉色电动车加速、避开前方四五辆小轿车,瞅着一个空隙,从一位骑士身边穿过去了。
骑士们被一个戴着福字头盔、穿白衬衫黑西裤、坐得规规矩矩的人,用一辆女式“电动车”超车了。
第二十九章 骚气
愣了约两三秒钟之后,一辆机车发出愤怒低吼,不再理会路上这些慢慢吞吞的私家车,开始衔尾直追李清焰。余下几位骑士亦不再纠缠,紧跟上当先的同伴。
如果真是一辆电动车规规矩矩的电动车上坐着规规矩矩的人骑士们大抵是不会管的。他们也有自己的“骄傲”,绝不会同电动车较量。
但问题是跑过去的这一辆的轰鸣声同样很拉风,且还有排气管。
多骚气的人才会把机车改电动车、且漆成粉色?
这玩意儿跑在路上本身就已经构成了对他们的挑衅。
等李清焰意识到他触犯了这些年轻人的尊严时,已被骑士们追赶了足足五分钟。
其实除去“超速”这一点之外,李清焰觉得自己是在规规矩矩地驾驶的。他仅仅是想尽快赶到修行班、弄清楚那个邓弗里到底是什么人。想过那些暴走青年会觉得不舒服、或许要追他一段路。然而他并没将那些“孩子”放在心上。
他座下这车或许比他们的机车性能稍逊一筹,可在这种有往来车辆的公路上飙车,能否跑得赢主要不是取决于车子的性能,更取决于车手的操控水准。
他从十七岁时起就在北西伯利亚训练营受训,飞车追逐是必修科目。实际上不仅是“飞车”,飞艇飞机也是。而他的身体条件甚至可以令他精确地把控自己每一条肌肉纤维的运动,他在这车上便并不仅仅是个“骑士”,而成为这台机械的一部分。或者说这台机械,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因此,本以为可以很快将他们摆脱掉。但这时候意识到自己小看了那些“孩子”至少是其中之一。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位骑士忽然加速,正向他迅速接近。
他意识到那该是个女孩子,因为皮衣之下的身段火辣霸道。实际上当然仅仅是客观评价这女孩儿的身材与杨桃有些像的。在这时候想起杨桃来是由于李清焰意识到另一件事:本质上杨桃与这女孩儿该是一类人吧。只是生活的环境不同,导致她们的行为模式也不同。
暴走女孩很快追到他身边,但不超车。她伏身在机车上转了脸看他,可李清焰的脑袋被俗气的福字头盔遮得严严实实,她瞧不见真容。
于是李清焰听到她说话:“大叔,到湿地公园北门,玩玩儿?”
两台机车轰鸣,道路上又有其他车辆。女孩儿同他说话的时候也并非平稳驾驶实际上他们还得左左右右地从路上的汽车当中穿插。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声音也很清晰,仿佛就响在他耳畔。
因为这少女用了术法。人以及车身上都有一层蒙蒙青光。李清焰只看一眼就清楚这是一个“奇门轻身术”,且并非符法,而是这少女自己施展出来的。她说话时也用了神通在这样紧张的追逐中、在这样的年纪仍能施展得出来,至少是个六级修士。
怪不得胆子这样大这种人即便迎面高速撞上大货车只要没被当场碾碎脑子,大概也是救得回来的。她的家庭背景也显然有能量做到这一点。
但李清焰没功夫陪她玩儿。他转脸点点头,忽然减速。旁边一辆大货车立即呼啸而过,他从货车之后穿了过去。身旁又是一辆疾驰的公交,他再减速,又从公交之后穿过去。而后加速,从往市中心去的车道上连着避开六辆小轿车,拐下这条主路、转进岔路了。
女孩儿没料到他有胆子这么干。再想追,就已经被车流阻住、失去李清焰的身影了。
于是她愤怒地驶到路边停下。一条长腿支地、摘下头盔。黑色长发倾泻下来、在秋风中飞扬有几缕缠上车把手,另一些遮了自己满头满脸。等她更愤怒地将长发理顺甩去一边时,后面的几位同伴才赶到。
一个年轻人停车大叫:“郁姐,人呢!?”
“跑了。”女孩儿瞪着李清焰消失的方向,脸色很难看,“这人是谁?怎么从前没见过?”
几个年轻人也摘下头盔:“是不是邓小四儿他们?”
另一个人反驳:“邓小四儿他们怂,可也没这么变态啊?”
“当然不是他们了”又一个人说,“这人虽然变态,可是技术还不错。非得再找着他不可,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哎,等等!”
这人一拍手:“我想起来了郁姐我还真知道有这么一个变态,去年的时候说想弄个电动车出来跑,觉得好玩儿,我看八成是他!”
女孩冷冷一笑:“去找。把他给找出来。我非得跟他好好玩玩儿不可。”
然后她才从李清焰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重将头盔戴上:“扫兴。今天不玩了,我走了!”
拐进另一条岔路之后又飞驰五分钟,李清焰停了车。那群小屁孩坏事。
他们早是各区治安局的重点关注对象了。像今天这种事一出,没多久就会有治安局的无人机跑过来盯着他们。小屁孩们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但会给老温惹麻烦车是老温的。
但好在将近半个小时的风驰电掣已叫他距目的地很近了。从这条路出去再经过一条街就是培训基地亦即修行班的正门。然而拐进这条路之后失掉了杨桃身上灵力的线索他所留下的灵力本就极微弱,一旦脱离既定路线,是没法子远远再找到的。
之前邓弗里的车子的确在往修行班走。他想,或许可以到培训基地的正门等他。
从杨桃离开到他发觉疑点开始疾驰隔了十几分钟的时间,而这段时间该已被他的车速弥补了。如果邓弗里不像自己这么玩儿命,现在他们该在后头。
于是他骑了车、摘下头盔,放缓速度向基地正门的方向走。走到路口的时候,却看到邓弗里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了。
白裔人与杨桃就站在车外、在说话。看到李清焰时邓弗里微笑起来,远远打招呼:“李先生!”
李清焰愣了愣。他驶到两人近前停下车子,先看杨桃少女神色略有些疑惑,但显然是因他而来。除此之外没别的情绪,似乎一切如常。
邓弗里又笑:“李先生是还有什么话忘记交代令妹了么?上面堵,我们刚才就拐来下面这条路,倒是看到李先生在上面风驰电掣的英姿了。”
第三十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
这人还是之前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而杨桃也的确无事。
李清焰略一犹豫,决定开门见山:“有个问题想向邓老师请教您是五级修士吗?”
“啊……这个。”邓弗里笑起来,“我不是。”
李清焰一怔。倒是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但没料到这人真在他面前承认了。
“原来李先生是为这个来的。”邓弗里又诚恳地说,“这件事怪我,没同您说清楚。我修的不是中华流派,而是神授流派当中的一个小分支,赫尔墨斯派。我的主修方向是宇宙精神学,这次来北山主要是和这边的培训基地有一个合作项目研究祖魂与无灵者的直接转化。您知道在自然灵修方面,我们是具有一些优势的。”
李清焰知道所谓的“赫尔墨斯派”。也知道这个流派才不算是什么“神授流派当中的一个小分支”。
其实“神授流派”这个词儿是一个相当笼统的概念。在东方修士与西方的修行人刚开始有接触、交流的时候,东方的修士们对于西方不那么成体系的修行是模式嗤之以鼻的、因为骄傲而“懒得”去进行深入研究。倘若只是浮光掠影地看,只会看到那时候景教是大多数西方人的主要信仰,而在更往南部的区域,天方教也占据统治地位。
这两个教派都是一神教,核心理念也很接近,因而只将他们都称作“神授流派”了。可实际上在那里还有许许多多从更早时候甚至远比这两个教派还要早就流传下来的其他修行法门,可因为也不是很成体系,就将它们统统归类一处了。
直到近几十年梳理、分类的工作才重新开始,但修行界的大部分人士都对从事此类工作的人怀有偏见,觉得完全是骗经费的。
至于赫尔墨斯派,其实不算是小流派。它出现得虽然比较晚,但祖师爷很有名曾是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魔法顾问。“大英帝国”这个名字就是他搞出来的。
这个流派不修身,主修精神。国内一些人认为他们的修行法类似“炼气筑基”阶段的粗浅吐纳法门。然而近几十年双方了解更多之后才意识到,他们考虑的是“如何将天地之间的灵气炼化为有意识的灵体”。
人修与妖魔都来自最初的“祖魂”,而祖魂的数量是有限的。因而这种研究方向的确很有价值,双方也常在一些领域进行合作。
所以……这解释得通。
这位邓弗里起初表现出了对于本土文明的极大兴趣及喜爱,李清焰意识到自己正是因此先入为主,想当然地觉得他是一个中华流派的修士。
可即便如此,他的心里也产生一些隐忧。一件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出了岔子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认为有必须重新考虑一下杨桃“入学”这件事了。
邓弗里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不笑了,倒显得有些惭愧。然而惭愧当中还有三分的企盼:“李先生是……要改主意了吗?恕我直言,李先生,令妹这种情况,由我做她的教习最合适。我的研究已经有了一些进展,来大陆正是为了把这些进展转化为成果我可以保证令妹将来的成就不在有灵者之下……”
李清焰皱眉打断他:“邓老师什么意思?有灵者?你说她是……”
邓弗里一愣,随即恍然:“李先生还不知道令妹是个无灵者?”
听了这句话,杨桃的脸色变得煞白。
人祖与凡人通婚,叫绝大部分人的体内都有了灵魂。灵魂有强有弱,只有“较强”的灵魂才能修行。
但这个“较强”的标准其实是很宽松的在如今而言十个人当中大概有七八个就属于“较强”。也就是说北山市有两千万人口,大概有一千四百万到一千六百万人属于“较强”。
从理论上来说这些人都可以修行,然而修行的资源有限,自然要从这些“较强”的人当中选出“更强”的。否则一个人用掉大半生的时间始终停留在下七级的境界不得进展,无论对个人还是社会而言都是巨大的资源浪费。
因为这样的比例,无论李清焰还是杨桃都没有想“无灵者”这种事。
无灵者太罕见了得保证自四千年前祖魂出现开始一直到如今,每一代都是两个无灵者结合诞下后代,才能传承到如今。
直到今天在世界范围确定的无灵者也没有超过一千个人还绝大多数都是各国皇室的后代。因为历史原因,许多国家的皇室严禁与修行者通婚。因为在某些地区从前的历史上,“修行人”被认为是邪恶、不祥的。
邓弗里苦笑:“原来真是这样。李先生,你知道我们做教习的都会被传授‘圆光法’,是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灵魂强度的。所以刚才见到令妹的时候我才会……失态,想要急着带她走。这种事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好事情,所以我没有提,以为你们早知道。”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李清焰在心里叹口气,低级错误他在一天之内犯了两个。自己最近似乎有些蠢……
他只得说:“邓老师,这件事得问一下我妹妹的意见。”
然后他去看杨桃。少女穿着他买的运动服,白鞋子。早上爆炸的时候鞋子被弄脏了,但现在似乎已经被她擦干净。她站在车子旁边还没缓过神,李清焰就说:“杨桃,如果这样子的话,我建议你”
他想建议她再等等看。
模糊的记忆里有个男人对他说过,想要利用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最愚蠢且低效的法子是以暴力与恐惧胁迫,而高明的办法是赢得那个人的信任,以温情作为驭使的手段。但用高明的法子需要耐心以及时间,因而许多人与势习惯用第一种虽然低效,但可以通过规模来弥补。
李清焰能够理解这两种办法的优劣之处,但始终没弄明白“利用”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以某种手段通过一个人为自己获取利益算是“利用”,那么为他这样的政府雇员支付薪水、叫他这样的政府雇员去维系统治、确保社会安定算不算是“利用”呢?
如果算他如今将杨桃从一个险境中带出来,给她一些温柔的补偿,而后将她投入另一个险境中、以她来诱出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算不算是“利用”呢?
从道理上讲,如果他不这样做,杨桃或许早就没命了。他仅是在令她变得更安全的同时,也叫两个人的利益最大化。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行事准则。
“利用”这种事在所难免。景教中的一个圣徒救赎罪人以取悦圣父也算是“利用”的一种,哪怕他获得的仅仅是自己内心的平静与慰藉。因为从广义上来说,这种平静与慰藉也算是“更高目的”譬如意识形态或者宗教信仰的一种。而他利用罪人得到了它。
可如今的情况是,他觉察到事情或许有些不对劲儿不确定是邓弗里不对劲儿,而仅是产生某些微妙预感。
这种预感令他相信倘若杨桃去了修行班,当的确可以诱出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与此同时,少女所要承受的风险也极大增加了。
然而杨桃很快从对自己的惊诧与失望中摆脱。她打断李清焰的话:“哥,我去。”
李清焰从她眼睛看到了一些东西。他意识到自己对少女一直以来的评价都是对的。
于是他略沉默一会儿,轻出一口气:“好。”
邓弗里也长舒一口气、笑起来:“这就对了。李先生、杨小姐,不必为生为无灵者而觉得沮丧。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恰恰是一种幸运祖魂出现之前我们都是无灵者。在那之后我们有了灵魂,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都是算是被祖魂‘污染’了祖魂不会降临到有灵者的身上。”
“据估算现在天地之间大概还有十万量级的祖魂存在。它们都在游荡,等待降临无灵者就是最好的载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杨小姐很有可能如果我的研究最终成功的话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祖。这将对我们研究祖魂的起源与来历有极大帮助!”
“修士很多,可人祖不多。所以我说令妹之后的成就不会逊色于修士,甚至会远超他们……啊,我失言了。这些东西我不该说,但您应该放心这不是什么坏事。”
李清焰笑了笑:“好吧。”
他同邓弗里、杨桃告了别,扶着车子看他们开远、开进培训基地大门。
或许少女是因为得知自己的身份,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奋力一搏;或许她知道自身麻烦很多不想再牵连别人;或许她领悟到李清焰的用意,打算决绝地配合他。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李清焰都再一次感受到,同聪明人打交道的确是省心省力的。
原来杨桃是这样的身份。
李清焰推了车,沿路慢慢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
无灵者……祖魂。
依着修真历史学家的估算,在四千年前祖魂出现的时候,全世界范围内的人类数量约是一亿两千万左右。共和国以自己历史悠久、文化传承未断而感到自豪,可在四千年前、亦即公元前两千年的时候,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区域不是在这片大陆,而在两河流域。
但两河流域在那段时期所留下的资料表明,当时那里没有“人祖”或“妖祖”出现。是直到五百多年以后,才有了关于“拥有神力的大祭司”的记载。
后来的研究也同样表明,在公元前两千年时人祖、妖祖数量最多的地区是如今的共和国大陆。这意味着祖魂最初该在此地出现,然后才逐步向世界上的其他区域扩散。
在那时候,亚洲大陆上人祖的数量该在五十万左右。而当时的夏王朝人口数量约为三百万,约是当时两河流域人口总数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注1】。
“人祖”仅是一种称呼,指的是拥有祖魂的人。最初降临的祖魂并未全部附到人或者动物的身上,而仅有一小部分。另外一些在天地之间游荡,在之后的漫长历史当中渐渐与另一些人融合。因而“人祖”是在历史当中不断出现的,他们最显著的特征便是“生而有神通”。
修真历史学家估算最初的祖魂总数量约在三百万上下,到如今天地之间存留的祖魂数量约在十万至三十万之间。
祖魂只会降临在无灵者的身上。人对于祖魂的亲和性要远高于动物。照理说因为当下无灵者已经极为稀少,祖魂的数量该减少得极为缓慢。但另一方面由于妖魔合众国亚美利加一直在从事祖魂捕捉的工作、共和国也因此采取了相应的应对措施,因而祖魂的数量反而在锐减。
据估算到本世纪中后期、亦即2070年左右,天地间该不会再有祖魂存在了。
而杨桃是个无灵者……那几张纸条实际上是同这一点有关系,而非她的身世么?
李清焰用不着费力,就能脑补出影视剧中常见的桥段无灵者少女偶然被强大祖魂附身,拥有可怕力量。因为自身悲惨境遇而入魔随即大杀四方造成可怕破坏。废柴修士小队临危受命解决危机,最终将人祖少女杀死/含泪杀死/不得已杀死。
这类桥段中通常会有六宗五派当中的莲华宗传人出现据说莲华宗的不传之秘“灵台观想法”可以窥破过去未来,是有觉察巨大危机的能力的。
而现实当中的莲华宗修士也的确多在危机处理部门任职,据说当代宗主还兼着大统领特别顾问的职务。
可如果真是预料到杨桃在之后会因着无灵者的身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就不会是叫自己的身边每月出现一张纸条这么简单了。李清焰低叹口气同这种想法相比,倒不如说是未来的自己乘坐时间机器来到了现在这种桥段更靠谱一些。
如果……邓弗里没有问题。
那就该去见见周立煌了。李清焰试着将这短短三天所发生的事情串成一条线
他找到杨桃,“正巧”红帮的人也接到消息开始追杀她。
到了检查站,“正巧”周立煌在那里“体验生活”。
进了市区正巧有陨石落下来,出去吃早饭正巧王汝成去找人寻短见,事发后无人机正巧出故障。
而眼下邓弗里又正巧是个研究无灵者的教习。
这些事情,单独一件都没什么问题,串在一块儿就很诡异,似有无形力量将它们凑到一处。李清焰意识到自己必须找到一个点一个关键点。
两次袭击是不是周立煌授意裴元修已经在查。而这个邓弗里……他决定自己查,确保这家伙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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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处数据参照历史上的人口数量,但略做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