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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奇小米     进化之超越星辰txt下载     进化之超越星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633 审判前夜(一)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别人是单纯的坏人,而自己是复杂的好人。

    ——苏澈《黄金时代》

    “泰瑞亚,汇报高度。”

    “6.4,你们即将与‘探索者8号’接触。”

    “收到。”关闭通讯器,座舱里的压抑环境让褚晓明非常不自在的皱了皱眉。熟睡中的沈一诺被褚晓明细微的小动作惊醒,她看着搭档问道:“怎么了?”

    褚晓明微微一笑:“没事,刚才屁股有点不舒服,我换个姿势。”

    沈一诺打开封闭罩,外层的空间看起来十分的梦幻。

    “好美。”褚晓明感叹道。

    它们是扭曲的胡乱的色彩,就像抽象艺术派的作品,又如同把颜料直接倒进了水缸然后任由它们沉降一样。

    不过那些色彩没有那么温柔,它们质地坚硬,撞上去的唯一结果就是四分五裂,所以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这边才会制造出技能容纳两名宇航员,同时兼具超强阻抗力与机动能力的太空蜉蝣艇。

    “神明的夏宫富丽堂皇,光辉之耀眼令人叹为观止……但你我皆是行于深渊之上的蝼蚁,所以还是把这色彩去掉,好好认清现实吧。”沈一诺说着又把封闭罩关上了,太空蜉蝣艇内重新陷入昏暗,只剩下橙色的光弥漫在四周。

    那其实不是光的颜色,而是可以被直接吸入腹部为宇航员提供抗冲击防护、氧气和维生能量供给的l褚晓明l液流体。

    一开始褚晓明很抗拒这东西,他说这玩意不就想游泳池里的水一样脏吗?

    然而事实是,浸泡道这种液体中后新陈代谢就会进入到一种全新的循环模式中,像过去那种正常的排泄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晚霞对你的改变真大。”褚晓明笑着道。

    沈一诺斜了他一眼道:“那你呢,你就没受他的影响?”

    褚晓明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浮游艇在前进,高度很快来到6.8,这是个标定量,通常以10为介点,一个介点区间是标定量10万tkm(约等于十亿分之一光年),而由于太空中缺少一个恒定的相对量作为介点区间的标定量标准基础,所以深空航行中会将浮游艇的粒子脉冲探测半径作为相对区间,并沿途留下轨迹通道,这样就能确定相应的高度位置以便于在深空之中寻找失联的目标物。

    但即便是采用这种“挖洞式”深空探索模式,想要在浩瀚的宇宙世界中搜索一艘已经失联的探索型宇宙飞船还是要比大海捞针难上千百万倍。故而星瀚国际航空航天局又在原有的多重通道高弦化捕捉网的策略(最早‘回收者’方案的升级版)的接触上又新增了粒子波回弹采集技术,大概就类似于雷达仿生技术的一种变种升级延伸。

    升级改良后的两种策略加持之下,由七艘太空浮游艇协同搜索,捕获并回收“探险者8号”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但具体反馈数据看起来还是非常渺茫。

    “泰瑞亚,汇报高度。”

    “6.75,即将抵达失速区域。”

    “收到。”

    褚晓明坐正一些,闭上眼,通过类脑神经元将思维意识外放到太空浮游艇的外部感知元件中去,瞬间他就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深空并非完全真空,它和通常的宇宙环境还是有所不同的。

    很多时候天体物理学家更喜欢用宇宙中的“湿地”来形容深空航行中遭遇的这种环境状态。不过这里并不存在其他生物,有的只是极端危险且无法捉摸的各种神秘物质和光线,还有大量的宇宙粒子,它们几乎无孔不入,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根本没办法阻挡它们对人类的探寻和影响。

    几十年前这项计划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就把前往深空开展探索工作的人视作勇士,并且作为参与者,这些深空探索宇航员也早已清楚自己可能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那些声音很嘈杂,褚晓明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的精神意识保持足够的专注。

    沈一诺在舱室内部时刻关注褚晓明的身体状况,她一边注意着这些数据,一边调处外部的幽能监测系统,同时拉伸捕捉区间量。

    速度在减缓。

    褚晓明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但应该不是正在进行的,而是被保存在自然状态的。

    “泰瑞亚,捕捉到一组疑似讯号,请求核对。”

    “泰瑞亚收到。”

    等了一会,褚晓明开始专注的聆听那组飘荡于宇宙深空中的序号。

    ……

    一开始是嘈杂的,不连续的,无法分辨是人声还是其他什么声音的。

    后来又闯入了许多干扰的讯号,比如十一亿年前比邻星系两颗红巨星大冲撞发生的动静至今仍在回荡。

    把这些干扰全部去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对褚晓明来说太过耗费精力,好在有泰瑞亚协助,很快褚晓明就可以安下心来聆听了。

    那声音依然很模糊,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声音片段,不过褚晓明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线索。

    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后说道:“是歌声。”

    两个字瞬间就缩小了检索的区间,泰瑞亚开始进一步比对。

    太空浮游艇内部的还有一个很精致小巧的脑神经元深谷回声收集装置,作用原理是利用脑神经接口将褚晓明大脑皮层的生物电讯号捕捉下来并放置于特殊的虚拟声源讯号深谷中进行往复的回荡放大,最终重构为可为人耳直接倾听的声源。

    不过沈一诺并不需要一段完整的可以直接被人耳分辨的声源,她自己也没那个能力具体的分辨,所以通常经由脑神经元深谷回声收集装置收集到的声音模拟讯号只要生成完毕后就会直接导入太空浮游艇自带的衍算核心进行分析比对。

    因为高智库系统非常庞大,这种初阶段的筛选必然存在很大误差,沈一

    诺也没有抱多少希望。

    可让沈一诺意外的是,刚从褚晓明的大脑里提取出数据,这边就精准的分析出了这些声音的含义。

    “是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没错了。”褚晓明也很快就听出了是什么歌。

    沈一诺则更进一步,她把数据放在一边,然后调取了所有参与“探险者”计划的宇航员信息,结果发现可能会知道这首歌,并在深空中清唱的应该只有三个人。

    这三位都是来自中国的宇航员,分别是陈开宇、王海成和肖静。

    他们分别参与了“探险者3号”、“探险者6号”和“探险者7号”的深空远航行动,并且均与星瀚国际瀚空航天局前哨失联,目前的生还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你觉得会是谁?”沈一诺问道。

    褚晓明想了想答道:“陈开宇是军人出身,据说平时不苟言笑,别说唱歌了,听歌都很少看到,所以基本可以排除……至于王海成和肖静,这两人平时的业余生活都挺丰富的……很难确定啊……”

    “但你忘了他们的性别可不一样,你听不出来这声音是男是女吗?”沈一诺问道。

    褚晓明轻声一叹:“声音很嘈杂,就像是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我估计我们只是收到了他们临死前发出的呢喃而已……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沈一诺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这就是现实。

    每个参与“深空”计划的人都应该知道此时此刻的太阳周围有多么的危险。那些将“太阳”掠为己有的高等智慧至今都没有露面,但人类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整个太阳系蒙受的灾难都与它们明目张胆掠夺“太阳”的能量有直接关联。

    “戴森球”只是理论模型,按照现有的尚未成体系的宏观宇宙社会学来看的话,这些家伙至少是二级或者二级以上的文明,它们根本不在乎地球上是否有人类,也对人类那点可怜兮兮的资源完全没兴趣,它们只是冲着“太阳”来的而已。

    虽然道理是明白的,可沈一诺并没有打算让自己变得十分冷漠,她沉声道:“道理我懂,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现实?你难道忘记了当初的‘回收’计划了?”

    “我们得让他们抱有期待……唔……以前我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希望有时候会比绝望更折磨人。”褚晓明分析完这一段声音后就断开了与太空浮游艇外部的意识连接,他睁开眼,显得非常疲惫。

    沈一诺给他调剂了一些特殊的“奖赏”算作犒劳。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抑郁了,现在事情不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去的吗。”沈一诺白了褚晓明一眼,她再次打开封闭罩,然而外头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什么深空宇宙,而是白得耀眼的巨大幕布。

    几名工作人员走过来将看似悬空,实则用一根根纤细的纳米级碳晶丝拉扯的浮游艇缓缓放下来。

    走出这部道具的沈一诺舒展了一下傲人的身姿后问褚晓明道:“要去喝一杯吗?”

    褚晓明似乎还沉浸在自己作为一名深空探索宇航员的阴郁中,他呆坐在那道具飞船旁喃喃自语道:“泰瑞亚应该是理解的吧?所有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谎言之类的?”

    沈一诺默然不语。

    褚晓明继续说道:“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们大多数人都会不自觉地为自己开脱,做很多看似很有意义的辩白,实际上都是在给自己的不作为铺路而已,没有什么黑白之说,大家都是一样,大家都是虚妄的罪人,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文明本身就是局限在一个空洞的假想中的,如果这么想的话,似乎欺骗泰瑞亚也就没什么不妥了。”

    沈一诺听不下去了,她走上去一脚把褚晓明踹到地上道:“嘿!让你说,你还喘上了不是!到底去不去!”

    褚晓明挨了打这才嘿嘿的笑着起身:“去!当然要去!赶紧的吧!再有两个小时我们又得上台了。”

    沈一诺听到这话就头大,她长叹一声,无比懊恼的说道:“我当初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干嘛选择留在这呢?”

    褚晓明不敢说话,悄悄的脱了道具服就往外走。

    沈一诺看到后立马追上来:“喂!你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楚门的舞台”,镜头拉远,工作人员开始入场,他们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完成所有系统的调制与更换,同时在外头,还有更多的舞台,有的正在演绎,有的刚刚谢幕,还有的仍在搭建,后台的演员们一批又一批的进场,所有这一切假象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

    ……

    2月26日 17时21分左右

    1号证人抵达东盛1号穹顶,负责本次人员接收的是东盛1号穹顶最高监察委及东盛1号穹顶长生军第五大队的七百位长生军战士。

    人员接收是秘密进行的,但仍有一些早早的嗅到了味道跟了过来。

    就比如十天前来到东盛1号穹顶然后就销声匿迹的欧阳静园。

    他没有带上穆奇从,就自己一个人穿着一套暗红色的具化贴合装甲渗透到了人员接收的核心区域。

    长生军的封锁线外松内紧,所以欧阳静园虽然渗透的很从容,却根本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1号证人杀死。当然,欧阳静园也没有接到郑北川要求杀死1号证人的命令,他这次来只是为了看清楚这个1号证人是谁。

    然而护送1号证人的人员交付给东盛1号穹顶内部最高检察机关的人员的只是一只封闭的箱子,而且做了很好的防透视伪装,所以欧阳静园根本没法子看清是什么。

    ‘啧,搞得还挺神秘。’欧阳静园想了想之后有了新的法子。

    他现在是伪装成最高监察委人员渗透到的内圈,可1号证人是被长生军的人带走的,所以不管怎样,短时间欧阳静园是没办法合适1号证人的身份了。所以欧阳静园干脆绕到之前打昏那个监察委人员的地方,丢出一枚小红球,伴随着一阵青烟和剧烈的灼

    烧,尸体化作了灰烬,欧阳静园也顺势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身份——监察员0877。

    欧阳静园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前来找他的另外一个监察员,对方见到欧阳静园的时候紧张不安道:“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这次行动有多重要!出了岔子咱俩都玩完!”

    欧阳静园闻言吓得浑身都打哆嗦,好在他演技出众,对方很快心软道:“哎!算了!赶紧跟上车队,咱们越早回本部就越安全。”

    欧阳静园立马照做,可心底却在冷笑:‘是吗?’

    ……

    东盛1号穹顶的最高管理级架构并不完全由中方人员组成,也包括周边多个国家级整体的代理人员,因此现在的东盛1号穹顶的管理层就像个董事会。

    中国方面是持股最多的董事会大拿,而其他小国家只不过一般的股东。

    但离开了这些股东,东盛1号穹顶也不会那么迅速的建起来,因此这些股东在这个全新的联合型权力架构中也是拥有自己的话语权的。

    东盛1号穹顶最高监察委,简称东监委或者(ehs),也是由多个最高管理级成员委任特别代理人组建的。但本次接收1号证人的工作却不是由中方人员主持,而是交给了日本新东京正兴政府的特派员负责。

    欧阳静园现在冒名顶替的0877就是受雇于新东京正兴政府驻东监委特别代理人的翻译官型理事员,简单来说,就是个在东监委里替日本方面工作人员跑腿打杂兼职翻译和发表监察意见的拥有特长的普通工作人员。

    下午五点多才接到人,回到东监委位于东盛1号穹顶西北b2区1178区块的分部,欧阳静园还没来得及熟悉这里的环境就被告知分管人员准备连夜提审1号证人。

    这对欧阳静园来说无疑是大开便利之门,他巴不得早早的见到1号证人,这样他也好尽早为下一步作出部署。

    晚间10点多,东盛1号穹顶已经一片漆黑,预计三十七个小时后才能再次见到“人造太阳”升起。

    欧阳静园和三名东监委特别专员在经过二十一道安检程序后才终于进入关押1号证人的底层监禁区。在这个过程中,欧阳静园一直担心自己会身份败露,所以始终提心吊胆,好在他这一身本领是经过无数次打磨的,愣是让他通过观察分析同事接受安检时的一些小细节给蒙混过关了。

    但是到了这么深的地下,周围不是自主防御系统,就是长生军的巡逻人员,欧阳静园可是一点都不敢造次,除非他是被郑北川安排来杀死1号证人,否则欧阳静园绝不会轻举妄动。

    最底层的监禁室看着完全不像是犯人住的地方。

    那的环境和空间各方面条件都极好,除了看不到真实的太阳,几乎你能想象的到的服务这里都有。

    欧阳静园看到1号证人的待遇这么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脑内风暴了。

    虽然他大概也猜到了这个1号证人肯定非富即贵,而且一定和他们的组织有过来往,所以早早的就把1号证人的身份锁定在了一个相对狭小的范围内。

    现在是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往前走,他正在重温世界杯比赛,请稍坐等候。”这的服务人员一看也不是长生军内部的,起码欧阳静园是不会相信这些甘愿把生命奉献给整个世界的铁血之师会去服侍一个既是证人也是嫌疑人的家伙。

    透明的玻璃门被拉开,欧阳静园和三名东监委工作人员进入恒温的房间后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就是如沐春风般的清爽可溢满鼻腔的沁人馨香。

    欧阳静园四人坐下后,向里间看了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们四个的男人的背影,他看上去应该很高大,也很瘦弱。

    拟态视界投影的世界杯现场气氛热烈,犹如身临其境。

    欧阳静园虽然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却也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因为这是欧阳静园的身份所必备的能力之一。

    第一代拟态视界发布于2077年冬,当时苏氏华擎向全世界展示他们的创新沉浸式家居体验设备“拟态视界2077”的时候,可以说是拉开了未来生活的大幕,将人类生活带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更主要的是,不同于当年的4k/8k杜比之类的纯炫技,无资源,苏氏华擎还联动华晟丰茂旗下最大的旭光影视传媒集团打造了一系列采用拟态视界专用技术拍摄的制造的影音资源,并免费提供给所有购买拟态视界2077的用户,现期一年内完成购置才可以获得终身免费。

    虽然后来拟态视界对世人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词汇,可在非民用领域,拟态视界的延伸与发展却在不断的进化。

    单欧阳静园自己知道的,中**方曾在2100年和2125年于世界军武成果展示大会上向来自全球的军事领域专家展示了中**人正在使用的沉浸式拟态视界训练设备,真正意义上把虚拟战场搬到了现实。

    这也一度让新美联方面倍感忧虑。

    言归正传。

    欧阳静园瞥见那正在看球赛的男人后就大概确定了七个人,但这七位在欧阳静园的印象里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对欧阳静园所在组织忠心不二的,绝无可能再现身成为什么1号证人。

    但欧阳静园却觉得这个背影越看越像某个已经死掉的家伙。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焦躁不安。

    过了好一会,比赛才终于结束,华晟丰茂的球队2比2战平苏氏企业的冠名球队,双方准备接下来进行点球大战。

    不过东监委的可不会一直这么等下去,带队的0791起身道:“尹先生,您的私人活动时间已经结束了,该准备一下,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了。”

    听到这个“尹先生”,欧阳静园没有来心头一紧,跟着就瞳孔放大。

    因为从那沙发上起身的,转过看向四名监察人员的1号证人居然就是曾经的天业19号避难所最高行政长官——尹尚元!

01634 审判前夜(二)

    “什么?尹尚元还活着?”一大清早的范元荣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他推开正在尝试给他穿上西装的女佣,大踏步走下床,脚恰好踩在一具光滑的**上,那姑娘发出惨叫,却立马捂住嘴不敢动弹。

    好在范元荣没有摔倒,否则这女佣人怕又得死在这卧室里。

    来送消息的是欧阳静园培养出来的手下,这年轻人有着一身光鲜的衣服和体面的身份,不过到了范元荣面前还是一样的战战兢兢有如见了猫的老鼠。

    “是的,欧阳先生还送消息来说,东监委已经从尹尚元口中获知了大量有关‘夸父’计划内部协议的供述,同时还拿到了一份名单,现在东监委已经把他严密保护起来,并且着手按着这些供述和名单去展开调查了。”年轻人虽然很怕范元荣,可欧阳静园教出来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卑不亢,因而表现的十分从容。

    正在房间里指挥佣人们打扫房间的付子成面无表情,对这些秘密如若未闻。

    范元荣是有意叫他来的,他听完汇报后眯着眼不怀好意的看向付子成道:“付管家,你说说,这算是怎么回事?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说复活就复活,就算是惊悚小说,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情节展开吧?”

    付子成正专心致志的把从地毯上捡起的杯子擦拭干净,他听到范元荣的话后头也没抬,就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是重要的事情,范老先生还是直接与老爷他们商量吧,我只是一个不足为虑的管家,故而无法回答您的问题,还请见谅。”

    范元荣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哈哈一笑,回头看了眼那刚把自己衣服穿好的新贴身女佣道:“猫儿,去,把老爷叫醒,就说我有事要找他商量。”

    被唤做猫儿的女佣人是付子成最近才帮范元荣找到的新贴身女佣人。

    她有着一张略微清冷的面容,身段也不是多么的出佻,可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无形的魅意与慵懒,真真就是个磨死人的小妖精在世,所以付子成把人送来后,范元荣就十分的满意。

    猫儿也非常听话,即便是陪着一个近一百岁的老人睡觉,她也从无怨言,更不会以为范元荣睡着了就躺在被窝里和其他佣人聊天,所以猫儿也是范元荣身边活的最近的贴身女佣。

    听到了范元荣的吩咐,猫儿微微点了点头就起身往门外去了,经过范元荣身边的时候还被那只粗糙的大手摸了一下挺翘的屁股。

    猫儿只是回头瞥了范元荣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就让范元荣眉开眼笑。

    他虽然很讨厌付子成这个压根就不和他们一条心的家伙,却十分满意付子成这次的安排,因而对付子成说话的口吻也不似过去那般生硬了。

    猫儿出了门,范元荣轻声一叹道:“你下去吧,这事我会和老郑说的。”

    欧阳静园的手下恭敬一礼,跟着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

    门外,猫儿却没有走远,她就站在转角处,纤细的指间还夹着一根烟。

    瞧见那年轻手下出来,猫儿妩媚一笑,迎上去问道:“换上这套衣服,往后可能就再没机会见面了,不如今晚过来,我把曾经承诺给你的奖励赏给你?”

    猫儿的冰凉小手很自然的捧住了帅气男人的侧脸。

    对方微微一笑,内心却是炽热的,他反手捉住了猫儿的手道:“别,说的好像我这趟去东盛就是去送死一样,还是留着等我回来庆功再说吧。”

    猫儿微微一怔,媚眼如丝,又追问了一句:“当真?”

    男人低下头在猫儿手背上轻轻一吻:“当真。”

    猫儿听到这话轻轻的抽回手,眸子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跟着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留下一个魅惑众生的背影。

    年轻男人有些留恋的多看了那美好身姿一眼后,便再无牵挂,清了清喉咙,整理了一下衣领便下楼去了。

    ……

    “咚咚咚。”

    “进来。”

    猫儿进了屋,正看见郑北川在房中打太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壶刚烹好的茶,茶叶清香淡雅,不用品,单是闻就知道这东西好得很。

    瞧见是范元荣的贴身女佣人,郑北川便重新闭起眼睛问道:“怎么了?”

    猫儿的手轻微的打颤,但她很镇定的用另一只手捉住了给掩饰了起来。

    “范老先生请您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商议。”

    郑北川却无动于衷,他继续按照几十年的习惯打着太极拳,怀中抱月,一推一收,看似动作缓而慢,可但凡有人在这个时候打算对郑北川有所图谋,怕是下一秒就要被郑北川一拳轰杀暴毙。

    猫儿可没有那个心思,她怕郑北川还来不及呢,如何敢有其他心思,再者说了……在这个朱漆楼阁里,郑北川对佣人还是比较客气的,起码在佣人们自己犯错误之前,郑北川不会对他们有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礼遇有加。

    像猫儿这样服侍范元荣睡觉的贴身佣人,在其他一些小头目眼里可能连一般佣人都不如,要来的更下贱,可郑北川对她却十分的客气,甚至刚来的时候,郑北川还送给她一副药方,说是按照药方上抓药放在香囊里可以去掉她每日服侍范元荣时被范元荣不经意间采补走的内阴之气,还能祛除异味,这可不是之前那些贴身佣人能享受的,猫儿对此一直心存感激。

    过了好一会,音乐停止了,郑北川缓缓站直身形,再睁开眼睛时,眸子闪过一抹凌厉寒芒,竟让猫儿不自主的心脏一紧,好似被吓到了一般。

    郑北川吐出一口浊气,走到一旁拿起温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后说道:“你回去告诉老范,东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让他勿要担心,我自会好好处理。”

    猫儿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郑北川已经比范元荣更早知道尹尚元还活着的事情

    了,不过她可不会多问,这边得到了答复便乖巧的点头道:“是。”

    郑北川放下杯子,又说道:“另外,你让付管家安排一下,午间我要摆一桌酒菜请几个老朋友过来叙旧,让他仔细着点。”

    “是。”猫儿没有多想。

    “好了,下去吧。”

    猫儿乖乖的退下了。

    这边猫儿刚走,里屋就出来一人,还是个身段姿容都堪称冠绝群芳的美妙女子。

    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垂在腰际,上半身只穿着绯色的短衫,下半身干脆光着,就这么走到范元荣身边后贴在他胸口上呵气如兰道:“你真打算去东盛应诉?”

    郑北川对女子却并没有那么火热,甚至有些厌恶。

    他深吸一口气道:“局是人家设好的,如此苦心经营十数载,要是我不去,岂不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女子闻言原本白皙如凝滞的皮肤上竟泛起一道青色涟漪,涟漪荡漾开来时好似蛇鳞一般翘起,跟着那**的身躯就被一种仿生结构包裹进去,绯色短衫也消失了,她那双同样泛着清幽光芒的眸子缓缓变暗,望着郑北川说道:“你这是自投罗网。”

    郑北川却笑了:“你说的对,我是自投罗网,只是不知道他们这张网,网不网的住我这条能翻江倒海的恶蛟龙了!”

    女人闻言笑了,她退后一点说道:“不过上头也不会什么事都让你自己做决定的,所以……该杀的得杀,该做的得做,你要是只想着自己的办法,那从今天开始,我也没必要再来与你商量了。”

    郑北川看着女人道:“桑多卓玛这个女人确实很有手腕,可这件事不是靠杀人就能解决的,真要是那样的话,这些年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要不明不白的消失了,所以你不妨先把我的意思带回去,让议庭的人仲裁一下,如果他们支持桑多卓玛,要搞一场彻底的肃清,那我郑北川甘当马前卒,但如果议庭不同意,也请你知会桑多卓玛,让她老老实实的做先生的代理人,不要总想着替先生拿主意,更别想着借着这层身份对我们这些人颐指气使,要知道,我们几个也可都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女人听罢表情不变,可眸子里泛起了杀机。

    奈何女人也清楚,郑北川可不只是一个把生意做到富可敌国的商人,他的深藏不露也远不止金钱和势力,所以女人也只是动了杀心而已。

    她微笑着点头道:“我会如实向卓玛女士转达您的意思的,那么……告辞了。”

    郑北川也没有挽留,甚至都没给这个女人送出门。

    ……

    到了午间,付子成已经按照郑北川的意思准备好了酒席。

    桌子不大,房间也不算太宽敞,但十分的干净雅致,内外也通透,菜品也是精挑细选,十分适合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推杯换盏,聊聊体己话。

    可等到受邀的人到了门前,付子成的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些古怪。

    因为郑北川邀请的人里居然有东监委驻天业19号避难所的分管负责人蒋正义,还有多年前来到天业19号避难所办理特殊事务后就定居在此地的,现已经没有特殊身份,甚至时常隐而不出的张丰宇。

    除了这两位,郑北川甚至还请来了独自一人前来的已经在天业19号避难所最高管理层任职超过二十年的最高行政长官李存峰,以及现任天业19号避难所特勤大队大队长上官野月。

    几人在朱漆楼阁门前相遇的时候既有意外,又有一些了然。

    张丰宇还是和过去一样,穿的比较休闲随意,只是这些年隐居天业19号避难所多了一些六根清净的洒脱气质,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张不老容颜。

    蒋正义与张丰宇接触不多,可也听说过这个人来到天业19号时就已经四十多岁,为何如今过去了二十年还是那般年轻?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

    可j哪里知道,张丰宇何止他想象中的六十多岁,如今的张丰宇已经活了快有两个世纪了,死亡已对于张丰宇来说早已是一个被淡忘的词。

    上官野月也和张丰宇差不多,不但容颜不老,而且身段愈发高挑,一举一动也更有韵味了。可没人会猜测她是否也拥有长生不来的本事,因为上官婉儿身体上就没多少她与生俱来的本我了,通过更换仿生义肢,上官婉儿只要大脑不死亡,就会永远保持最佳状态。

    唯一显得比较正常的可能就只有李存峰了。

    这位当年因尹尚元突然自杀而接任天业19号避难所最高行政长官的男人早已不复当年帅气英姿,虽然现在的李存峰还是那么干净体面,却难掩老态。

    他头发早已花白,眸子里也透露着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苍老。

    大家相互寒暄了几句后,作为东道主的郑北川就笑着迎出来道:“几位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草屋蓬荜生辉啊!”

    张丰宇听到这话挖了挖耳朵,一点也不给郑北川留面子道:“您这朱漆楼阁富丽堂皇,若这也称得上是草屋的话,那天下人的日子可就过的太舒服了。”

    郑北川闻言一怔,但也不生气,只哈哈一笑道:“张小友这话真真让老朽汗颜了,那个,咱就不在这客套了,赶紧进屋吧,我让管家备了一桌酒菜,咱们边吃边聊,哈哈,边吃边聊。”

    没想到堂堂商王也会如一般市井人那样客气的张丰宇当先一个进了屋。

    上官婉儿紧随其后,蒋正义也没有多客气,只有李存峰在门外站着,等到其他三位进去了才轻声问郑北川道:“老郑啊,知道你今天设酒款待目的不在联络感情,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也算表示诚意,可你得给我先透个底,你到底要干嘛呀?”

    郑北川闻言一愣,跟着微微一笑道:“李老弟,你虽然是天业19号的当家人,可论年纪资历,我叫你一声李老弟

    ,这不过分吧?”

    李存峰摇摇头,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既然如此,那老弟你听我的,先进屋,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相信我,今天这场酒一定让你满意而归。”郑北川话里透着玄机,可这反而是让李存峰更加的捉摸不透了。

    李存峰微微苦笑,点了点头:“那好吧。”

    几人进了屋,郑北川瞧见付子成还安排了女佣人侍候在一旁,有些不满的道:“付管家,之所以让你把酒菜安排在间屋子里目的就不是为了摆阔绰,再者说了,外头什么世界?是摆阔绰显我张丰宇如何能耐的时候吗?”

    这话一出口,付子成就明白了,他赶紧冲几个女佣人使了眼色,她们也都非常机灵的悄悄退下去了。

    “外人”不在了,郑北川感觉舒服多了,他亲自给几位倒酒,席间客套自不必说。

    酒过三巡之后,还是李存峰当先一个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郑老爷子,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就直说吧,这里都是明白人,非得拽那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实在好笑的很,所以您但说无妨,我们也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北川闻言瞧了瞧李存峰,又看向其他三位。

    张丰宇似乎只对酒菜感兴趣,即使这边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也不去碰酒杯,他还一个人在那和那盘花生米较劲呢。

    上官婉儿没有那么多心思,也对桌上的酒菜不感兴趣,但她的眼神却在看着张丰宇,甚至略微还带着一些幽怨,让人不免心生好奇。

    至于那位前几年才到天业19号任职的东监委分管负责人蒋正义,他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最是坐立不安的人了。

    因为论起职级,在座的除了身份不明的张丰宇以外都是要比他来的高的,而且他早就知道郑北川是什么样的人物,蒋正义来天业19号避难所这边任职的时候,组织内部的领导也事先提醒过他,叫他尽量的不要和郑北川以及他的人和势力发生交集,更不要有冲突,因此这么多年蒋正义都尽可能避开与郑北川的接触。

    当然蒋正义没想到的是,这边他才刚刚接到东盛1号穹顶那边有关1号证人衍生调查令的消息,郑北川就安排人来送请柬。

    蒋正义当时就如坐针毡,根本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来赴约。

    仔细权衡许久,最后还是上报组织请求回复。

    组织也很快给予答复,那就是一定要去,而且要一个人去。

    所以今天蒋正义才会坐在这里。

    现在听完了李存峰的话,蒋正义不禁提起十分的专注来静待下文。郑北川沉默了一会,才微笑着说道:“在说正事之前,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能否得到几位的解答?”

    李存峰很意外,他皱眉道:“您但说无妨。”

    郑北川拿起酒杯自己呷了一小口后缓缓说道:“两个世纪前,几乎所有科学家都认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但后来,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们慢慢意识到,所谓神学其实就是一个虚无主义的代名词,它和现实的东西比起来虚无缥缈不说,还极容易导致人类智慧延伸探索时进入**的业障区,从而迷失于道德和体系生存论的纠葛之中……所以到最后,科学……科幻……外太空的种种最后都回归到了更为现实的社会学,也即我们人类自导自演的这一幕短暂的闹剧中来,因而从二十一世纪就有人呼吁要节制,要自省经济发展首位基调到了二十二世纪,到了人文主义被数据主义冲淡的这个时代,仍旧是支撑人类社会文明的中坚力量!因此,我不禁疑问,假设这种发展的最终走向都是无可避免的,我们逃不出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牢笼,甚至一个个都助纣为虐,都做了自以为是好人的坏人,那么这时候出现一群人要自省,要与过去决裂,要和迷失于社会性迷宫中的这些人对立,短暂去除道德和人伦公平之终极理念,向往一个行于深渊之上,而探寻高远未来,这样一群人,他们有必要要接受他们已经摒弃掉的社会性加之于他们头上的审判吗?又或者说,这样的审判,应有谁来主持?是迷失于人类自建之社会性的牢笼顶层之人主持?还是由令人仰望不可见其项背的神明来审判?几位……可否给老朽一个相对明确一些的答案呢?”

    郑北川的问题很长。

    长到蒋正义听完之后压根就不知道郑北川说了些什么,他又在问些什么,为何有这些疑惑。长到张丰宇已经停下筷子,眸子隐现寒芒,整间屋内的气氛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压抑而诡秘。长到上官婉儿听完这些问题后就陷入了沉默,一时间竟也有些迷茫。长到李存峰面露不耐,心中却惊骇了然,双手不自觉的叠放,但依然掩饰不住他颤抖的神情。

    蒋正义没听懂,自然要问。

    “郑老爷子,您说的这些……太高深了,可否略作解释?”

    郑北川却哈哈一笑道:“其实压根就没什么高深不高深的,简单来说就一句话,鹤立鸡群而欲展翅高飞,奈何这鸡群却希望这鹤能守规矩,乖乖的与它们一起在鸡舍里生蛋生活,然后等着价值尽失,被宰杀送上餐桌,我的问题就是,这鹤应不应该飞?不应该,但为何要留下?应该,那为何要被鸡群审判?”

    蒋正义闻言一怔,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是没懂郑北川的意思,而是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正要接话的时候,张丰宇放下筷子问道:“鹤立鸡群?这鹤当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

    郑北川闻言看向张丰宇答道:“不牵扯道德绑架,也不折腾祖宗十八代,就问现实的问题,这鸡如何认定自己与鹤无异?”

    张丰宇听明白了,也搞清楚郑北川干嘛要今天设宴招待他们了,便放下筷子答道:“原始而荒谬,这就是我的答案。”

    郑北川微微一怔,随后笑着道:“但也现实而无可奈何,不是吗?”

01635 审判前夜(三)

    三月初。

    猫儿和往常一样,服侍了范元荣穿好衣服后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朱漆楼阁是金丝雀的笼子,可猫儿却是自由的。

    她只要每晚按时回来就行了。

    穿过仍在不断扩建的地下农场,猫儿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张丰宇那间隐蔽在巷陌极深处的小房子。要来到这地方,需要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小道,再从许多间废弃的房屋顶部踩过去,然后起起落落,左左右右,把路线记得一丝不差才行。

    猫儿到了门口就有人给她开了门。

    房子从外头看着非常小巧,可内有乾坤。

    把手入口的是个看上去老态龙钟的婆婆,她整日在这里织毛线衣裳,身后的墙上已经挂了许多,但手上的工作仍旧未停。猫儿进屋后先和婆婆打了招呼,婆婆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回应。猫儿继续往里走,经过一间厨房,里头的厨师在忙碌,看样子是没工夫搭理她。

    步道上堆积着瓶瓶罐罐,里头塞满了黑泥,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更深处有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猫儿到了这里才被人拦下来。

    对方是个打扮的非常仔细的,有着一头粉色长发的白净姑娘。姑娘穿的也很漂亮,那些亮色调的服侍与穿搭让她在这昏暗中显得尤为耀眼。

    猫儿认得她。

    她是这间屋子真正主人的女儿,复姓梁丘,单名一个“忆”。

    很多人不知道梁丘是复姓,所以时常叫她秋意姑娘,或者秋意大小姐。对此,梁丘忆也不甚在意,只是会微笑着解释自己复姓梁丘,“忆”是为了怀念一个人。

    “你可比昨天来晚了哦。”梁丘忆正在用镭射笔折腾自己的指甲,这东西现在在新生代小姑娘们的群体中很流行,不过她们显然没有梁丘忆的手法好,竟然可以在指甲上作画。

    猫儿与梁丘忆是同龄人,见她那慵懒的模样就知道多半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在生气,于是赶紧凑上去一阵亲昵的嬉闹,猫儿这才展露笑容道:“好了好了,你下去吧,张先生在等着你呢。”

    猫儿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不过她还是装起胆子,捏了捏拳头道:“嗯,那我下去了。”

    梁丘忆仍在捣鼓指甲,并没有看出好朋友眼神中那份胆怯。

    向下延伸的台阶只有二十级,不过到了最下边却是一个悬空的平台,平台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在那里成千上万的人正在忙碌。

    守卫平台的是两台自主防御系统,它们早就识别了猫儿的身份,所以猫儿下来的时候连动都没动一下,乖巧的像个懂事的孩子。

    猫儿以前尤其怕这些东西,因为她见识过这种经过特殊改良的自主防御系统是如何把成群结队的入侵者撕成碎片的,那场景曾让猫儿一度陷入不可治愈的精神恐慌。好在她意志足够坚强,如今不但不再害怕这些忠诚的铁疙瘩,还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

    一个叫阿莫,一个叫阿古。

    阿莫呆头呆脑,阿古启动时咕噜咕噜。

    一想到自己以前取名字时想到这句话,猫儿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在平台上等了一会便有电梯上来。

    电梯里只有一个乘员,而且还不是人类。它靠在角落里,从不与人说话,到现在猫儿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只听梁丘忆说过,它好像才是守卫入口的关键所在。

    过去从不敢一个人乘坐电梯的猫儿如今也成长了许多。

    黑暗中有许多的“舞台”,还有数不清的工厂和实验室。

    在这深幽的地下,每个人都很忙碌,但大家都带着笑容。

    十分钟后,电梯才终于停下。

    此时再看头顶已经瞧不清楚那原本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巨大平台了,模糊中只能勉强看清楚一个很小的点。

    收回心神,猫儿按照指引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路上猫儿听到两侧用大幕遮起来的舞台上时不时的会传来各种响动,有嘶吼,有爆炸,也有简单的言语对答,还有一些呢喃低语,以及一些令人不安的空洞歌声。

    对于这些声音,猫儿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遥想起当年,猫儿第一次来到这地下极深处的时候,周围还都是满地的莹白小花,那些花丛中跪拜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虔诚信徒,他们好像还活着,又或者早已不清楚何谓生,总之最早这里给猫儿的感觉是诡异而又散发着一种空洞美感的地方。

    如今,舞台被一个个搭建起来,所有程序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她也出落成了让人着迷的大姑娘,一切都发展的那么快,那么迅速。

    时光如梭,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脚下的引导线最终导向一间孤立在舞台中央的小房子面前。

    猫儿知道自己到目的地了,她鼓起勇气上前,正要敲门的时候,身后走来一人制止了她:“别急着敲门,她还没准备好。”

    猫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当时就身心一颤,跟着眼眶一热,转过身就冲那人奔了过去。

    投入那怀抱,猫儿似乎委屈的不行。

    抱着猫儿的女人低着头嗅着她秀发里混着草药香的清幽气息道:“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猫儿闻言却抬头破涕为笑道:“不,不苦的,只要大仇得报,就算是让我去死都行。”

    女人却皱眉道:“仇恨只会衍生出新的仇恨,丫头,你要清楚,你得活着,比任何人都要更坚强的活着。”

    猫儿望着女人的脸,乖巧的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小房子的门开了,张丰宇走了出来。

    见到猫儿和她身边的女人时,张丰宇严肃的表情少有舒缓,他轻声道:“都准备好了,进来吧。”

    猫儿这才壮着胆子往里走。

    进屋之前,猫儿又转身抱了一下女人。

    女人微微一愣,随后也反抱住猫儿。

    她虽然不是猫儿的亲人,却在这姑娘人生最黑暗的时刻给予过她一些短暂却弥足珍贵的光亮。

    丰宇在一旁不言不语,直等到两人分开,才牵住猫儿的手走进房内。

    门关上了,女人站在屋外,她后退几步,仰起头,眸子逐渐转变为暗金色,随后那黑暗便被“撤去”,远远的可以看到那捧着头颅的巨大所在。

    她是一切原点,也即将成为一切的终点。

    ……

    同一时间,换上了正装的郑北川显得气势逼人。

    付子成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女佣人们战战兢兢的服侍完郑北川后乖乖的退到了一旁,安静的就像体现的木偶。郑北川对着镜子又自行整理了一下领子,跟着转身问房间里坐着的两个老者道:“老范,你看我这身行头如何?”

    范元荣眯着眼睛瞧了瞧,跟着却叹息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人家都没有动作,你却偏要主动投案自首,还把当年那些破事全揽在自己头上,这是何苦呢?”

    郑北川又转回身去,他面上带着微笑,眼神凌厉道:“张羽朋这丫头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只可惜我没管教好,竟让她和那尹尚元越走越近,所以到最后,我命人杀了她,这事在我们看来不过是收回一样不规矩的小玩意,可在他们看来确实顶了天的大事,既然如此,我不去就显得不合适了。”

    范元荣还是没懂,他发愁的根本就不是一两条人命的事情。

    以郑北川的身份,若真要给他定罪,还犯得着提起二十多年前的命案?说是查案子,倒不如说是要撕破脸皮。

    所以范元荣冷哼道:“他们可不是冲你来的!”

    郑北川当然知道,他只是笑。

    坐在范元荣身旁不远处的灰衣老者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他闭着眼睛道:“要不要我组织一批人去先去东盛那边折腾一下?”

    郑北川摇摇头:“还是别了,东盛现在可是底线,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范元荣却更是听不懂了:“老郑啊!你现在怎么越活越怂了啊!当年咱们哥几个聚在一起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别说这群小王八羔子了,就是当年替国家办事的那群家伙,还有她什么桑多卓玛,哪个不得看我们的脸色?为何如今你却要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了?咋的了?这时候想回头了?”

    郑北川闻言微微一笑,他知道范元荣不是什么粗鄙之人,说话言语直白只是他的性格,方才的反问却也是摆明的事实。

    二十年前,游格格亲自到访,为的就是求和与共荣。

    二十年后,游格格已经彻底退居幕后,灾难之下,似乎隐有复苏之象,按道理说,郑北川就更不应该害怕他们才是。

    可郑北川的举动却像是要金盆洗手,与过去做个了断。

    范元荣的话表达的就是这种不解。

    郑北川却不想这么早就把话说明白了,因为他太熟悉范元荣的个性了,若是都告诉了他,肯定是要有一场大乱的。

    所以郑北川转身笑着安抚道:“老范你别着急啊,谁说我去了东盛就是认罪伏法啊?”

01636 审判前夜(四)

    收拾妥当,郑北川准备出发了。

    到门前的时候,郑北川突然停住了,身后跟着的付子成疑惑的问道:“老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郑北川没理他,转头看向院子外头的田地。

    新开垦的土壤被翻出来,在光照下泛着水亮的光,几个赤脚的姑娘正在田里劳作,而其中一个正是在这座朱漆楼阁里住了十多年的张妙。

    对这个姑娘,郑北川的感情始终很矛盾。

    按道理说,张妙是张丰宇带来查“山海号”背后真相的,说白了就是冲他们几个老家伙来的。所以当初为了让张丰宇那些人知道分寸,郑北川便命人将张妙“请到”了自己这边“做客”。张丰宇也确实安分下来……却没想到,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张妙这尊小佛爷自从被郑北川请到自家来之后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甚至都感觉不出这个张妙到底对他们这些老家伙是什么个态度。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一点点看着这姑娘出落的亭亭玉立,郑北川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牵挂的。

    张妙俯身翻弄泥土,好一会直起腰来时恰好与郑北川四目相对。

    瞧见这朱漆楼阁的主人,张妙灿烂一笑,就这么光着脚跑了过来。郑北川也堆起笑容,难得一见的迎了上去。

    到了近处,郑北川问道:“你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怎么跟家里的佣人一块下地劳作去了?不累吗?”

    张妙满不在乎的说道:“不累,就当是体验生活了,话说回来,老爷子您是要去哪啊?看着又要出远门的样子。”

    郑北川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嗯,去东盛1号那边,怎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咱们中国人自己建造的全世界第一座生态穹顶什么模样,是否气派?”

    张妙闻言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两眼放光。

    十多年来,张妙就一直在朱漆楼阁内外进出,远的也只是往天业19号上层去,近的就是在附近的园子帮着收拾农作物,这一听说要出远门,还是去东盛1号穹顶,张妙自然高兴的很。

    “好啊!那我去收拾一下。”张妙说着就要走,却被郑北川给叫了回来:“你要是没有重要的东西要带就别收拾了,到了东盛那边我再给你买就是了。”

    张妙十几岁时来到这里,如今已经快三十了还是孩子心性,听说郑北川要给自己重新买衣服什么的,当时就兴奋的跳起来:“好耶!那我就什么都不拿了,走吧,老爷子,需要我搀您一把不?”

    郑北川最喜欢的,也是最欣赏张妙的地方,就是她那份从容与洒脱。

    外人看来,张妙这是耿直到有些没脸没皮,可郑北川却觉得这姑娘可爱的很。

    付子成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郑北川是孤身前往东盛,却没想到他会带上张妙,这样的邀请可不单纯。

    将二人送上车,付子成站在门前一直等到车辆远去才缓缓转身回去工作。

    遇到下楼来的李老爷子,付子成立马毕恭毕敬的施礼。

    李老爷子也是朱漆楼阁里的常住客了。

    这么多年来,自从郑北川决定把这地下农场交给李存峰他们这些组织代理人管理后,三个曾经动动手指头就可能天翻地覆的老爷子就在此处安稳下来。

    范元荣虽然喜好女色,却并不是通常那种沉迷**之乐,只是喜欢有女人陪着而已。而这个李老爷子,他和范元荣似乎走了两个极端。

    范元荣是七情六欲全都放纵开,而李老爷子确实六根清净,整日与青灯为伴,与经书古佛为依。

    “张妙那丫头被老郑带走了?”李老爷子问。

    付子成如实答道:“嗯,刚才姥爷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张妙小姐。”

    李老爷子点点头,然后又问道:“我记得张妙过去时常与上官野月和一个叫叶子欣的女人来往甚密,你知道她们分别住在什么地方吗?”

    付子成反问道:“老爷子是要过去吗?”

    李老爷子点点头:“嗯,这么多年困着人家姑娘,把她当金丝雀一样关起来,也是该出去道个歉了。”

    付子成闻言一怔,心中纳闷道:‘怎么一个个都变得古怪起来了呢?’

    心里在犯嘀咕,可面上还要应承:“那我这就为您安排行程?”

    “嗯。”李老爷子点头后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再备些礼物,先去上官野月那。”

    付子成又应了。

    李老爷子捏着念珠,负手拿着一卷经书慢悠悠的走了。

    ……

    “谁要见我?”上官野月刚回到家就见到了来送消息的暗线。

    “李斗行。”暗线答道。

    听到李斗行这个名字,上官野月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李斗行何许人也?

    如果说郑北川是商王,那么李斗行就是实打实的兵王。不过李斗行这个“兵王”可不是什么小说情节里出现的万人敌,而是作为军校校长,门下学生遍及四海的那种存在。“太阳消失”之前,李斗行家里每逢过年,到了大年初二就会在自家的庄园里摆上十几桌。

    来吃饭的都是他的门生,而这些人的身份都极其特殊且尊贵。

    虽然因为这件事,很多人向国家监委等机关举报过,甚至实名请求组织相关机构介入以防止李斗行“结党营私”,可到头来,这些人要么出了意外,要么干脆失踪,要么就学会了闭嘴。

    李斗行是河南许昌人,父亲是检察官,母亲是许昌一家国家级重点医疗机构的研究人员。幼时家境殷实的李斗行爱看书,爱学习,爱提问,并且还是苏氏企业启动的高智库的第一批用户之一,因而他的起点远比一般人高得多。

    然而李斗行十一岁的时候,父亲李汉民被卷入一场权利斗争死于非命,母亲也在次年“意外”身亡,在噩耗接连传来之后,更让李斗行绝望的是,他父母亲因为涉及一起大案,财产被全部没收,十一岁的李斗行不但转眼间成了孤儿,还失去了所有生活依靠。

    虽然李斗行还有一个外公,可当年李斗行的

    外公在出任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的负责人时利用职权徇私舞弊被李汉民举报被捕入狱,刚正不阿的李汉民大义灭亲之举却也断了自己儿子的后路。

    好在李汉民还有一些靠得住的朋友,李斗行便从十一岁起靠着父亲当年的朋友的接济过活。

    十七岁时,李斗行父母的案子被平反,可加害于李斗行父母亲的人却仍逍遥法外。

    李斗行便暗中发誓,一定要揪出幕后黑手。

    然而半个世纪过去了,李汉民是因为什么死的,李斗行的母亲张琴是否是死于“意外”至今仍是个谜。

    人们只知道李斗行现在的地位和成就远远超过了父母亲,成了军政两界咳嗽一声都能引发“大地震”的存在。

    言归正传。

    上官野月虽然完全没想到李斗行会来拜访自己,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同时她还联系上了张丰宇,希望张丰宇替她打打预防针。

    谁曾想,张丰宇只回给上官野月八个字:“言多必失,静观其变。”

    八个字确实不多,可上官野月却觉得非常受用。

    到了傍晚,李斗行果真来了,而且还是带着付子成一起过来的。平时很少走出朱漆楼阁的付子成今天俨然一副家丁随从的架势,不但一路上要小心着应承李斗行的吩咐,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不能漏了端倪。

    上官野月也摆出一副“我压根就不知道你要来”的架势,在自己住的地方支起了炉子,叫上了几个平时很少见的朋友过来吃烧烤。

    一切似乎都很自然。

    唯独李斗行登门后却在门前停下来了。

    上官野月已经一脸惊讶的迎了出来,付子成也正准备让司机把车开到别处停放。

    李斗行却眯缝着眼睛轻声一叹:“子成啊,看来,我本不该出门才是。”

    付子成还未听懂李斗行的意思,忽然间就听到一声锐鸣,紧跟着一支利箭就从远处急射而来。付子成眼神一变,几乎是在那箭矢离弦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可还是慢了一步。

    他抓住了箭尾,可这根箭是经过特殊改造的,箭头可以分裂不说,还能再次分离延伸。于是乎下一秒李斗行便倒下了,他的整张脸都被切开了,锋利的箭矢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飞溅,惊呆了开门的姑娘!

    “救人!!”付子成冲上官野月大喊。

    上官野月反应过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李斗行死在自己门前的,尤其是这个敏感时期。

    被吓傻的姑娘跌坐在地。

    付子成这边已经撑开了防护罩,他也不在乎自己身份是否会暴露了。

    刺杀李斗行的人见没了机会,“嘁”了一声,便收起长弓转身迅速离开现场。

    付子成一边掩护着上官野月,让她能尽快的将李斗行带进屋子,一边搜索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就在那刺客动身的时候,付子成眼神一变,丢下一句:“我去抓人!”便右手向前一甩,掷出一根纤细的钢索,人紧跟着一跃而起!

01637 审判前夜(五)

    从天业19号避难所道东盛1号穹顶有三条路线。

    第一条路线,也是比较常规的路线就是驾驶雪履车,然后沿烽火重新规划的指引路线前往,预估耗时70个小时。

    第二条路线相对较快,是利用地下物资输送网络系统进行人员转移,只需要3-5个小时即可往返于两地,但这条路线非必要是不对外开放的。

    至于第三条路线,也是对外不公开的路线,是一条低空飞行路线。

    虽然“太阳消失”之后,无线电通讯已经基本失去作用,可在“烽火”网络的支持下,一些国家和组织还是很快重新建立起了“空中走廊”。只是这条“空中走廊”的建造成本和运行消耗都十分巨大,所以通常只开放给顶层人员群体。

    郑北川财大气粗,在这条“空中走廊”建立上自然也不会吝啬。

    可这一次,郑北川去东盛1号穹顶却偏偏选择了速度慢、危险系数也相应提高很多的第一条路线。雪履车载着十数人从天业19号避难所出发,预计要走上四天才能抵达东盛1号穹顶,而且途中几乎不可能再获准进入其他避难所进行修正,顶多就是允许他们在沿途避难所外部的补给区域稍作休整。

    这样一趟辛苦的旅程目的何在?张妙很好奇,却没有多问。

    出发一天后,雪履车来到了位于扎陵湖畔的黄河三号避难所。

    这座避难所是重要的水源项目研究型基地,和天业19号的性质有些类似,都是以科研项目研发为主,提供避难庇护为辅的特种避难所。

    郑北川认识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可他却没有打算上门叨扰,甚至还专门叮嘱了随行的护卫队长一定要足够低调,切不要让他们知道是商王郑北川来到这里,否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当时张妙也在场听到了这些叮嘱,她事后问郑北川道:“老爷子,我听子成叔叔说过,扎陵湖这边的每一座避难所都有您的投资,甚至好几个避难所的最高行政长官还是您的同乡,怎么到了自己同乡的地盘还畏手畏脚的呢?”

    郑北川哈哈一笑解释道:“这才体现的出我和他们是同乡好友啊。”

    张妙更是不解。

    郑北川又说道:“当年在扎陵湖这边建避难所是我的意思,我和他们说,不管什么时候,吃喝住行都是最根本的,所以只要守得住这些东西,哪怕‘太阳’真的没有了,也还是能撑几年的,但当时很多人都反对我,说扎陵湖附近的居民本来就少,地势又不利于避难所建造,所以……方案最终被搁置下来。”

    “那后来为什么又建成了呢?”

    “我自己出钱呗,其实他们就是这个意思,所有事情抓住了根本就会变得非常清晰明了,我看得出来他们是想让我出钱,所以我干脆就如他们的意,不但在这里投了钱,还在后来很多地方都投了人力物力,事情也就搞定了。”

    “可这……和你不敢见同乡有什么关系呢?”

    郑北川微微一笑:“你听我把话说完。”

    张妙乖乖的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扎陵湖畔的避难所是建起来了,可我并不放心他们真的能按照我的想法去使用和管理它们,所以我便开始从我熟悉的和认识的那些人里物色,最终确定了扎陵湖畔全部七座避难所的最高执行长官,而他们也都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做的很好……可很少有人知道,当初在选中这些人的时候,我是费了好大周折才把他们请过来,甚至还不敢露面让他们知道我才是幕后支持他们的人。”郑北川说到这里面露苦涩。

    张妙忍不住皱眉问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呀?保全水源地,搞生态研发,这种大好事怎么搞得跟大阴谋似的。”

    郑北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你说得对,最开始反对我的那些人一方面是觉得在扎陵湖畔建立避难所确实没什么必要,也费时费力,而另一方面就是忌惮我个人利用这些避难所搞生态后花园,想的是个人的事,可他们有几个能理解我的苦心?所以我干脆不和他们商量了,就顺着他们的意去做了个‘坏人’,而且做到了人人都觉得我张某人是天底下最有钱也最薄情寡义之人……再加上我发达之后,同乡那些人都来找过我,目的很统一,无非就是要钱吗,只是他们的策略不同,有的人是说要搞科研,找我拿些钱当投资经费,有的人则是来谈生意,还有一些人干脆就是拿道德,拿乡土情怀之类的来‘要挟’我,总之就是一个字‘钱’!可是……”

    说道“可是”的时候,郑北川似乎不太想再说下去了。

    他自己也很纳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郑北川已经不在意了,为何今天偶然被张妙问起来就愿意说了呢?而且还聊得这么多,这么深。

    ‘大概是老了吧?’

    郑北川这样在心底自嘲。

    张妙可不喜欢人家话说到一半没有下文,她见郑北川又停下了,便气鼓鼓的说道:“喂,老爷子!您耍赖!哪有话说到一半不说了的?这也太让人难受了。”

    郑北川闻言一怔,随后哈哈一笑,心底陡然间又开阔起来。

    ‘也是……既然已经说了……便全说了吧……她一个小丫头,能理解多少呢……’

    想明白了,郑北川便继续说道:“‘钱’我有的是,自从我汇通七大商会,联络海内外的财团促成一个仅次于国家间往来的私人经济脉络之后,‘钱’对我来说就是个数字罢了,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随地都能买下全世界任意一家上市公司,并且瞬间将其做空而且不必担心后果。”

    张妙听罢眼睛瞪得老大。

    郑北川微微一笑,刚要说点什么就听张妙道:“所以……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咯?”

    郑北川闻言差点被呛到,他忘了眼前这丫头对经济那些东西是一窍不通的,所以和她说那些比喻还不如告诉她自己有钱到可以买下整个新美联。

    但郑北川不会再继续重复自己的话,他苦笑着点头:“对,总之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称我为‘商王’,更有人直接说我是‘财神爷’,只要我想,钱随叫随到。”

    张妙这次好像感受到了那种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阔气了。

    她竖起大拇指道:“那这和您不想见同乡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郑北川闻言一滞,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张妙就像是指导小学生写作文的语文老师一样,他们得不断的反复的和学生们强调主旨的重要性,时刻提醒他们不要跑题。

    现在的郑北川似乎就总是跑题。

    郑北川方才一直站在窗前,听到这话便坐下来笑着道:“‘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之后,我就有了新认知,所以,不管是我哪个同乡,哪怕是当年的同班同学,甚至同桌或者沾亲带故的,只要他们来找我要钱,我就只有两个字。”

    “多少?”张妙两眼放光道。

    郑北川却摇头道:“不,是‘没钱’。”

    “啊?!”张妙惊呆了,但随之也明白为什么郑北川不敢见他的同乡了。

    就这种铁公鸡,别说是郑北川的同乡了,就算是张妙要是被拒绝了肯定也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吧。就算排除个别一些人的无理要求,那也是剩下很多需要资金帮扶的,真心想做点事情的人啊。

    郑北川的回应确实让人很不理解。

    张妙更是紧跟着冷笑道:“难怪老爷子您不敢见同乡了呢,就怕是上了门会被人家拒之门外吃闭门羹吧。”

    没想到郑北川非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笑起来:“这就是我张某人的做派,‘钱’对我来说确实不是问题,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钱’,尤其是当今这个时代,资源极度匮乏,数据主义霸占主流思潮,人人自危,人人自利,如果这时候我还把‘钱’投出来,那可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毁他们,毁更多人。”

    张妙耸耸肩,忍不住揶揄道:“如果金钱可以让我过的舒服,那我宁愿被毁掉。”

    郑北川闻言轻声一叹:“你看,这就是了,每个人其实都是恶人,每个人又总以为自己是复杂的好人,可实际上,凡降生于世,人人皆是原罪的傀儡,区别就在于,有的人很自律,能感受到整体的存在与呼吸……可有的人却连他自己是否还活着都不清楚,只是忙忙碌碌,做些去掉思考,只剩下蠕动躯体的事情,这样的世界别说没有未来了,能再坚持个三五十年都已经是奇迹了,所以……‘钱’我张某人不可能再给任何人,因为我要做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一件可能会让无数人牺牲,以致血流成河的大事!”

    张妙闻言心神一颤,她收起了笑容与轻蔑,整个人都被郑北川自然而然的透露出的气势被震慑住了。

    按道理说,郑北川虽强,可张妙也不弱。

    单打独斗,虽未必赢,却也不会被对方这几句话给镇住。但现在张妙就是被震的久久不语。

    郑北川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后抬眼看向张妙道:“丫头,我知道你当年跟着张丰宇的人来到天业19号,目的是查清楚到底是谁背叛了全人类,又是谁一手制造了‘山海号’的悲剧的,这些事该查,也应当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但我劝你一句,不是所有真相都适合摆在明面上摊开了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只怕到最后,你们搞清楚了状况才发现,自己曾经坚信的都成了刺进你们心脏的利剑,而你们曾经无比憎恶与怀恨在心的反而有可能会在危难时拉你一把,说到底……这世界并非非此即彼,黑白分明,你还年轻,趁早收手远胜过被狂风裹着碾作尘土啊。”

    郑北川的这番话发自肺腑,他没有要蛊惑谁的意思,更不打算为自己开脱。

    奈何张妙并不领情,相反,她在短暂的出神后反而冷冷一笑道:“老爷子,您都知道我是来调查您的,怎么还把我当成闺女似的养在朱漆楼阁里啊?就不怕哪天我突然动了手,害了你的性命?”

    郑北川却哈哈一笑:“丫头,不是我说大话,就算我坐着不动,你要是能伤我分毫,我任凭你发落可好?”

    张妙当时心中一紧,怒从中来。

    可她并不会真的动手,因为她很清楚还不是时候,更何况郑北川有多强,张妙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老爷子可不会是说大话。

    张妙便一撇嘴,翻了个白眼道:“您就吹吧!我差点就相信了!再者说了,就算您知道的我是来查案的,那我也是对事不对人啊,何况我压根就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您和这些是有关啊?所以啊,您犯不着激我,我还想着到了东盛那边有您给我做依靠好衣食无忧呢。”

    郑北川闻言眸子里反而流露出了一些不同于往常的阴冷,可他面上还是笑着的。

    “你这丫头啊!小算盘倒还伶俐!行了,都和你说了这么多废话了,你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张妙闻言一呆:“哎?老爷子您该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郑北川道:“我张某人像是那种和小孩子计较的人吗?我只是叫你下去帮忙换一下能量芯体,也算是体验生活了,怎么?难道你跟我出趟远门就准备在车里一直猫着啊?”

    张妙听到这话尴尬的笑了:“嘿嘿!您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成啊,我这就去瞧瞧,您老继续品茶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张妙便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剩下郑北川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至极的阴森。

    “他们来了多少人?”郑北川问道。

    隔着雪履车的窗户,车外黑暗中一个阴影答道:“三十九个。”

    “三十九个?唔……原来是涅云阁的青灵卫出动了啊……”郑北川很快就清楚是什么状况了。

    “是的,他们离这里还有一公里,要全部截杀吗?”阴影问。

    郑北川想了想答道:“放走两三个,其他的,剁碎了摆成个图,也算是给他们的最好回应了。”

    阴影应道:“是,明白。”

    收回目光,郑北川又变回了那个爱喝茶,爱打太极的老头了。

    只不过重新坐下来时,郑北川的脸上多了些许哀伤。

    他喃喃自语道:“斗行啊……你终归还是走在我前头了……”

    ……

    十小时前

    天业19号避难所

    “想走?!走得掉吗!”暴怒的付子成宛如变了个人。

    过去,朱漆楼阁里的人都以为付子成是个不爱说话,但极为干练的男人。可李斗行遇刺却彻底激怒了这头孤狼。

    绅士的礼服之下是全面改造过的机械义体。

    飞掷而出的钢丝带动付子成的身体在错综复杂的地形中如履平地不说,还速度快的惊人。

    那背着长弓的刺客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逃走,却在奔出去不到一百米就被付子成强行逼入陌生的巷陌。

    居住带上的巷陌往往通向没有建成的废弃通道区域,那里地形错综复杂,极容易迷失不说,还时常会发生一些诡异的失踪事件。

    刺客被逼无奈逃进此地后很快就被付子成再度追上。

    双方距离拉进到一百米左右的时候,刺客飞速转身就射出两箭。箭矢划破死寂,带起一道猩红弧光直掠向付子成的头部和心脏。

    付子成也不躲避,就凭着**直接硬扛下两箭。

    分裂的箭头轻易的扯下了付子成的血肉皮囊,暴露出皮囊之下莹白的仿生骨质装甲。

    刺客看得很清楚,当时就气急败坏的把长弓一丢,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向未知的前路狂奔而去。如深幽之下的蛛网一般复杂的地下结构里,一前一后狂奔不休。

    终于,在经历了一番你追我逃的戏码后,刺客被付子成驱赶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涵洞里。到这里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刺客知道自己没可能再躲,便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拔出了两柄宛如月弧的短刀。

    涵洞内隐有光亮闪烁,虽然灰暗却并非一片漆黑。

    付子成追击到此处后,先扫描了整个空间的密闭性,确定刺客再无逃跑可能后方才扯下早已碎成柳絮的外套和鲜血淋漓的血肉皮囊。

    以纯粹机械义体现身的付子成就像《机械公敌》中失控的智械管家一样,身体虽然还是按照人类的机构设计的,可却没有一处还像寻常人类那般脆弱。

    他平静的注视着戴着面具的刺客,缓缓问道:“涅云阁派你来的?”

    刺客冷笑了一声,随后指着自己的脑袋道:“都在这里装着呢,有本事的话,来拿啊?”

    话音刚落,刺客竟先发制人,身体猛然前冲,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带起两道锋锐弧光直掠向付子成。

    付子成的义体瞳孔瞬间分裂为四,随后身体下压,一个后撤便躲开了刺客的第一击。同时付子成还顺势抓住了刺客的脚踝,但正准备向回扯的时候,刺客却用另一只脚直接踢向付子成的面门。

    两人的战斗都极近速度与效率,完全没想过留给对方一丝一毫的生还可能。

    但就是这样亡命的搏杀,几分钟后却仍未分出胜负。

    虽然付子成和那神秘刺客都各有负伤,却不伤及性命 ,尤其是付子成,他本就是经过全面义体改造的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存在。

    刺客就算是有心杀他也未必真的能找到他的致命弱点并一击制敌。

    在付子成拧断刺客一根手指,刺客也一刀削下付子成半个肩头后,两人各退十米重新拉开距离。

    此时的付子成呼吸虽然平稳,可体温却已经直逼生命维持系统的上限阈值,达到了惊人的49.8c。反观刺客也好不到哪里去……

    超高强度的近身搏杀,每一击都不留余地,这对于一名战士来说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斗,那么就算有足够分量的作战用亢奋试剂也一样会因为身体不支而突然暴毙。

    这名仅用复合长弓就于两百米外成功刺杀李斗行的神秘刺客显然要比一般的特级战士强得多。别看他身量不高,肌肉也不十分发达,可他的身体非常匀称,搭配起来的时候便能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

    心率已经突破200的刺客脸色潮红,无论他采取何种措施都无可抑制大口喘息的狼狈,他的双手在颤抖,腿也在打哆嗦,像这样高负荷的战斗,他顶多再坚持两分钟,如果两分钟后还未能分出胜负,那么他必然会被生生耗死。

    相较之下,义体化改造的付子成明显要占据优势,他的体力和耐力都不是一般人类的体制可以比拟的。

    即使体温爆表,付子成也只需要短暂的休息即可再次投入战斗,但他也不是没有弱点。

    义体改造的代价是付子成十分依赖于内置于体内的亚形态能源核心,这颗核心甚至要比付子成体内那颗用以维持生命的心脏还要重要。

    但最初的设计者为了均衡被改造人的各项指数,不得不在核心基准上做一些拘束性妥协来防止被改造人因为过于亢奋而导致失控甚至暴毙。

    这些拘束性妥协就使得被改造人不可能从体内的能量核心源源不断的获取供给起超负荷作战的能量。

    也就是说……付子成也有极限。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天然的涵洞“长满了”许多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上百万年才能形成的钟乳石,可经过方才两人的搏杀,现在这里还能看得见的,完好无损的钟乳石已经寥寥无几。

    刺客感叹道:“真没想到在天业19号,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居然还能见到钟乳石?”

    付子成无心谈笑,他的体温降下来后,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会死在这里的。”

    刺客闻言一愣,跟着摸了摸鼻子冷冷一笑:“长眠于此地,那也不错。”

01638 摘掉面具(一)

    冰原上,山坳里,几声“砰”响,几点光亮徐徐上升,最后炸开,点亮天空。

    那些黑色的身影好似从丛林中奔出来的狼群,行动迅捷,又寂静无声。

    光亮映出了他们的影子,这意味着暴露,可无人后退,也退无可退。藏身于断壁残垣之中的防守一方已经为这“狼群”备好了陷阱,装好了“猎枪”,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七百米!

    五百米!

    一百米!

    不知是谁下的命令,也不曾记得是谁开的第一枪,总之那一晚,山的另一头光闪个不停,爆炸声如雷鸣,整整持续了几个小时才停歇。

    张妙听得仔细,可她一次也没回头,就默默的帮着更换了雪履车的能源芯体,然后回去睡觉。枕着这些喧嚣,张妙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坚守是对是错。

    过去的十多年里,她一直有一个疑问。

    如果郑北川他们真的是敌人,为何张丰宇又不允许她动手?

    这个问题,张妙问过很多人。

    得到的答案大都类似。

    无非就是说“时机未到”之类的顾全大局的话。

    张妙听到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不舒服的。所以慢慢的,张妙和张丰宇、叶子欣他们之间的往来就变得少了许多,而他们也各自有各自需要忙的事情,也没有顾及到张妙这些年的心境变化。

    因为是亲身经历过雄安1号避难所陷落的,所以张妙并不会真的被谁忽悠到成功洗脑,以至于接受了他们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命运而做出无奈选择的屁话。

    张妙现在想的是,郑北川也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杀了她和张丰宇他们,可他没有,他甚至欣然接受了游格格的游说,很轻易的就交出了很多权利,大有被架空的架势。如今追杀而来的这些人显然不是张妙所知道的那些人,他们虽然也想复仇,但他们不会放任自己采取这么下作的手段。

    “下作”是叶子欣的说辞。

    张妙一直不太懂。

    复仇嘛,就是要快意一些,为何偏偏要给自己上枷锁,约束了自己的个性?

    叶子欣当时的回答是:“若只是复仇,二十年前我们就能做到了,何必等到今天?”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重建秩序。”叶子欣答。

    “秩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张妙不解。

    叶子欣郑重道:“很重要,它比任何一切都重要,甚至可以说……凡是宇宙中的便无可避免的会向着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可秩序不同,它或许是人类唯一能够凭借自身意志掌控的违背宇宙基本定律的东西,当然前提是你的相信它的力量。”

    张妙又问:“那自然界的事物遵循的生存法则就不是秩序了吗?”

    叶子欣摇头道:“不,那不叫秩序,甚至不能以智慧的眼光去看待,我们虽然时常以所谓自然界存在的‘真理’自嘲,或者讽刺人类现实社会的种种陋习,可我们却忽略了一点,类似马达加斯加岛屿上的封闭式生态,它们本身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所有形式的存在并不具备智慧的抽象思维,也就是说,就算鲸鱼之余海洋是生命的起点与终点,也不代表鲸鱼在它有限的生命里就理解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它们很聪明,却未必会思考,思考是一个很异类的东西,它会使得生命发光,发出智慧的光,从而诞生出如何与宇宙本身抗衡的勇气,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这些年,张妙知道叶子欣变化很大,尤其是她开始跟着游格格东奔西跑后,说起话来都变得让人难以理解了。

    似懂非懂的张妙只大概明白了一点。

    不可骄狂自大,更不能妄自菲薄。

    人类或许脆弱,却从不卑微。

    轻轻的做了个深呼吸,发出一声猫一样的鼻音,张妙终于能安心的睡去。

    而山的另一头,那些嘈杂与喧嚣也临近尾声。

    三十九人组成的“狼群”即便遭遇伏击也爆发出惊人的团结与恐怖的战力。原本人数有优势,又是设伏的一方以为只要十几分钟就能解决战斗,己方顶多也就折损一到两人,可结果是……

    当那阴影将长刀从一具尸体上取回时,他身后已经没有了队友。

    一百对三十九,结局竟然是以一人幸存惨胜。

    这样的“胜利”似乎用“失败”来形容更为贴切。

    阴影自己也受了伤,他的维生装置被破坏了,生命体征监测仪不断的提醒着他外骨骼的温度正在降低,如果他不能尽快找到庇护所,势必要被冻死在这里。

    但阴影无动于衷,他走到一旁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坐下,双手捧着早已寸寸开裂的长刀。这把刀是他师傅送给他的,据传是经由一千多年前的一位神秘工匠借天外陨铁打造而成,名曰“冽风”。

    刀长三尺三,刃宽两寸二,即使没有月色,也隐现寒芒,凄风掠过更发出阵阵有若呜咽之响……

    阴影常坐不起,直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他背后。

    “怎么不回去?”身影现出面容,赫然是郑北川。

    而更让人感到不安与震惊的是,郑北川既没有穿戴全覆盖式的外骨骼,也没有穿戴防寒服,只是一身藏青色龙纹劲装,好似隐世不出的修真高人一般立在阴影身后。

    他惊讶的起身看向郑北川,随后捏紧拳头,颤声道:“学生无能,一场恶战下来,竟折了您亲手交给我的这一百烈风军,学生……”

    话没说完,郑北川的手已经搭在了阴影的肩头。

    天空之上,照明弹缓缓而落,但阴影周身始终笼罩在一种朦胧的阴影之下。

    这或许就是他名字的由来吧。

    可郑北川却唤出了他的真名道:“金忠啊,你还记得老师当年是怎么和你讲‘尊严’二字的吗?”

    阴影领队薛金忠闻言那浑身一颤,随后沉声道:“学生记得。”

    郑北川微

    笑道:“说说看。”

    薛金忠答:“所谓尊严,不是为了自尊而计较个人得失,那只是懦夫的尊严,真正的尊严应该是从个人懂得放下自尊,去为众人谋尊严的时候,才是勇士的尊严。”

    郑北川点点头:“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可我却不喜欢他们动不动就要以死明志,或者干脆为了个人名声好听,一死百了的自私行径,在我看来,古今中外,真正影响并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往往都是那些死后为后世人诟病,甚至为那些酸儒写臭的枭雄!他们可曾因为自己要做的事情会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和自尊就选择放弃?就因为别人的评价与己不公就急着就解释?没有,真正的强者源自内心之强大!而内心的强大,还需要这个人懂得深省与自律……所以……金忠啊,你不但要活着,还要把今天死在这里的所有人的意志都继承下来,懂吗?”

    薛金忠听完郑北川的这番话,当时便羞愧难当。

    可他没有再颓丧下去,而是将长刀归鞘,一拱手道,单膝跪地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郑北川满意的笑了,可看着这尸横遍野,这战场的斑驳不堪,这种种的触目惊心,郑北川的眼神还是多了几分冰冷。

    ‘涅云阁已经行动起来了……老范……你可要撑住啊。’念及此,郑北川不再停留,他对薛金忠道:“接下来的路应该会安稳许多,你拿上我给你信物直接入川,到了蜀中3号避难所与李老先生的儿子李玉堂取得联系后一定要叮嘱他,切不可轻举妄动!”

    薛金忠闻言一震,立即起身肃穆道:“是,学生明白。”

    “好,那就尽快动身吧,我这边你不必担心,到了下个地方,自然还会有其他人前来送我,你就专心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

    薛金忠虽然明白即使自己留下来也不见得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可以想到此一别便极有可能是永别,不由得眼眶一热,退后一步,双膝跪地,向郑北川深深一拜,也算是报答了师恩。

    郑北川何尝不知道从今天开始到这场风雨停歇会有无数鲜活的生命消逝,但大幕一起变容不得他下台了。

    “去吧,别耽误了。”郑北川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

    薛金忠再抬头看向郑北川的方向时,郑北川早已不见了踪影。

    虽然薛金忠很清楚郑北川的实力何其恐怖,但亲眼见证的机会却不多,如今看郑北川仍如当年那般神秘而强大,不由得心中安定。

    他站起身来,确定了方向后便不再耽搁。

    山坳里,冰原上,千余米的战场中,一百余尸体被掩埋于这凛冽寒风之中……

    ……

    三月九号

    猫儿正在给范元荣穿衣服,她的左脸淤青,微微肿胀鼓起。

    但这倒不是范元荣打的,而是猫儿犯了错被付子成教训的。那一天,医院传来噩耗说李斗行最终还是没抢救过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付子成出神了许久,再回过神来就看见猫儿又和平时一样没规矩的在朱漆楼阁里瞎转悠,于是猫儿挨了打。

    范元荣知道这事后象征性的找到付子成数落了他一通,但其实范元荣心里更难受。

    他和李斗行是有半个世纪的交情了,现在李斗行死了,郑北川又不在家,只剩下付子成一个人属实让他感受到了何谓孤单。

    今天范元荣穿上了十几年都没碰过的正装,这是准备要去参加李斗行的追悼会。

    穿戴完毕后,猫儿退到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范元荣瞧了她一眼后自行整了整过于收紧的领口道:“付管家教训你,那是为你好,不守规矩的人在这世上或许能得一时逍遥,却终究要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代价,你得多长点记性。”

    猫儿委屈的倒不是自己犯了错挨打,而是打她的人居然是付子成,而且还打的这样用力。

    那一天猫儿真的吓坏了,她就没见过付子成生那么大的气。一直以来,在猫儿的心目中,付子成都是一个干练且神秘帅气的前辈形象,可现在猫儿对付子成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多了许多畏惧在里头。

    轻轻的点了头。

    范元荣也一改往日的老色鬼的姿态,举止都变得十分得体。

    他轻声一叹道:“走吧,跟我一块去。”

    猫儿很意外,她本以为这样的仪式她是没资格加入的。

    见猫儿在发呆,范元荣皱眉道:“愣着做什么,赶紧换身衣服跟我走。”

    猫儿这才清醒过来,赶紧去换了衣服跟上范元荣。

    已经十多年没离开过朱漆楼阁的范元荣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甚至有种出狱的感觉,他唏嘘道:“没想到老子自己把自己关了十几年……”

    猫儿不敢说话,付子成上前小声道:“范老爷子,外头虽然看着风平浪静,可暗流汹涌,您还是多当心着点为好。”

    范元荣闻言惊奇的盯着付子成,随后冷笑道:“付管家,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来这监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有时候却又给我一种你非常值得信赖的错觉,啧啧啧,付管家,你当真不一般啊。”

    付子成面无表情,他叮嘱范元荣只是进了本分,并无半点其他意思,所以大概只是范元荣自己想多了而已。

    见付子成不说话,范元荣也懒得计较,他嘿嘿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了。”说完便带着猫儿上了车。

    去往追悼会现场的车是一辆古董级的内燃机顶级商务车。这东西猫儿只在展览馆里见到过,据说是某国产品牌最后一台内燃机产品,也是全世界最后一台专人专车私人订制的顶级奢华车型。

    猫儿没想到这外表看着过于沉稳的车厢内部居然如此的奢华而舒适,当时就两眼放光,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是很快让她清醒过来。

    范元荣看出了猫儿眼神中的兴奋,他笑着道:“这台凝光皓影是当年我送给我爱人的生日礼

    物,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坐上这辆车就遇害了,死的时候……才二十九岁。”

    猫儿闻言心神一颤,没由来的一阵感伤。

    范元荣是在笑,可他眉目间全然是忧伤与苦涩。

    回忆其过去往事本就是自揭伤疤的痛苦事情,何况还是这等隐秘。

    “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个做项目,搞股票投机赚了些钱的小商人,算不上有钱,也称不上有权,所以……即使明知道我爱人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害死了她,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强行接受了官方认定的‘意外’……呵……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想想当年还真是窝囊。”范元荣说完看向猫儿道:“你觉得我窝囊吗?”

    猫儿不敢说话,她只觉得这些秘密听起来让人很难受。

    范元荣一直盯着猫儿,直盯到她浑身发毛才忽然又笑起来道:“我自认为是窝囊的……我也承认,我确实是老郑口中的那个,大半辈子都被资本奴役的走狗,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其实这世上哪个人不是被资本驾驭的牲口呢?无数人都以为自己在驾驭资本,却没几个人认识到资本已经悄悄的驾驭了我们,就像……就像我们以为我们驯服了猫,可谁想过,从猫的角度看,它们似乎驯服了人类。”

    猫儿听到这当时吓得变了脸色,毕竟范元荣这话的指代意味可太直接了些,就算猫儿再天真也不可能不多想。

    范元荣说完却哈哈一笑:“你别害怕,其实我早知道你什么身份,留你在我身边也不担心你哪天突然接了命令杀了我,反正我也活够本了,所以咱们干脆坦诚一些,比在床上我这个老色鬼搂着你这的小姑娘还要坦诚一些,好不好?”

    猫儿更是惊骇,她下意识的就捏紧了拳头,似乎做好了要迎接自己死亡的觉悟。

    然而当她注意到范元荣眼神中流露出的失望的时候,又忽然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眼前这个老人……或者说……这个男人,他可能一直……都活的很累。

    “同床异梦……从我爱人死后到现在,每一晚都是一样的体验……呵,猫儿啊猫儿,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范元荣说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嘲讽自己看似殷实而辉煌的人生,嘲讽自己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却还是被人当傻子看待。

    猫儿并不傻,她也知道范元荣比她聪明的多。

    于是猫儿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轻启朱唇问道:“您……一直都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范元荣看着她,忽然有些可怜这孩子。

    “不只是你,这朱漆楼阁里,除了我们三个糟老头子和静园那孩子以外,其他所有人是什么身份我都一清二楚……就比如前段时间被老郑隔空轰杀的那个佣人,你应该记得她吧?”

    猫儿呆呆的点头,她确实记得,因为那个姐姐待人很好,尤其对猫儿非常照顾。所以在猫儿得知她因为犯了一点点小错误就被郑北川杀死的时候,猫儿还为此震怒到几乎失控。

    “她不是你们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人,但也更不是普通人,她在这里被你们称呼为暖姐,可在另一个地方,她是从小被培养起来专门用于渗透和监视的小特务,一个随时随地会龇牙咧嘴要人性命的小妖怪……所以我只是给了老郑一个眼神,老郑就心领神会,随手拍死了这脏东西,既让我们安心,也让你们满意。”

    猫儿听到这里整个人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长久以来,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就连安排猫儿进入朱漆楼阁的那位都多次提醒过猫儿一定要安守本分,在没有接到组织的命令之前,猫儿就是猫儿,绝不会露出獠牙。

    然而听完范元荣的话,猫儿意识到,她的身份不但早已暴露,甚至可能身边还隐藏着第三人,这种体验何其糟糕。猫儿慌了,怕了,整个人都迷茫了。她到底是谁呢?仅仅是一个卑微的,要陪一个糟老头子睡觉来减轻他的怪病带给他的痛苦的可怜姑娘,还是一个忍辱负重,肩负着正义使命的秘密特工?

    看来都不是,她既不是猫儿,也不是特工,只不过是这些位高权重着游戏中的无从掌控自身命运的棋子罢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可怜与可笑后,猫儿哭了。她是笑着哭的,范元荣默然不语,就只是看着她哭,一直到猫儿哭累了,也可能是觉得哭的没意思了,她才开口道:“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的话,那这么一想还真是有够搞笑的……”

    范元荣看着猫儿问道:“看开点孩子,这世界有时候就是挺可笑的。”

    猫儿却摆摆手:“不,你不懂我的意思。”

    猫儿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改变,就像舞台上搞笑的艺人回归现实的自我后的那样巨大的落差。

    她沉默了一会问道:“有烟吗?”

    范元荣微微一怔,然后笑着给猫儿点了一支烟。

    在这个时代,烟可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现在除了一少部分人手上还有些存货以外,其他人就只能在梦里过过烟瘾了。

    猫儿手法生硬的接过范元荣递过来的烟,然后只吸了一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范元荣怜香惜玉,赶紧抬手替她拍打后背,可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动作落在猫儿身上却立马激起了这姑娘剧烈的反抗!

    她几乎是弹开的,整个人躲到一旁,同时阴冷道:“别碰我!”

    那一瞬间,范元荣都被猫儿的眼神和语气吓到了,他这才知道,猫儿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脆弱,那么可怜。

    猫儿继续抽着烟,她扔在咳嗽,可很快就适应了,但从她呛红的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强行逼迫自己接受了这支烟,就像她强行逼迫自己和仇人睡在一张床上,还要整晚被那只粗糙的手肆意的揉捏一样。

    “感觉好点了吗?”范元荣笑着问。

    猫儿一支烟吸完后用手指熄灭了它,然后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微微勾起唇角:“从没有这么好过。”

01639 摘掉面具(二)

    往墓园的车继续前进,摘掉面具的猫儿和范元荣终于能坦诚的对话。

    “我和你说个故事吧。”猫儿低下头瞄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后边徐徐道来。

    “曾经有个姑娘她很普通,甚至有些一无是处,人世间的冷暖并不相同,因而她的痛苦只会让人觉得聒噪,并不能够产生共鸣,于是姑娘慢慢学会了自己一个人忍受,可她还是太不走远,在巷子里被地痞流氓嘲讽了几句后就爆发了,结果呢?被强奸,被侮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呵……”猫儿抬头问范元荣:“是不是听着挺没劲的,又不是比惨大会,何至于说这些无关紧要的故事呢?”

    范元荣却摇摇头:“继续说下去。”

    猫儿诧异了,但眼神逐渐平静下来,她继续说道:“女孩崩溃了,她支撑不住了,于是她决定结束这一切,吞下一些药,一死百了……按道理,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谁曾想,命运非要继续,于是姑娘被另一个意志支配,分明想死,却又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她光着身子爬出去,然后向别人求救……她活了下来,并且开始意识到,其实自己没有也没有那么不堪,她有朋友,有头脑,缺的是反抗这个世界的意志,所以分明是同一个人,却活出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故事听到这,范元荣已经猜到了猫儿的真实身份,但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

    他不再是那个睡觉需要女人陪着的老色鬼,更不是手腕狠辣,一心只想着自己求存的利己主义者,他就是范元荣,一个让人看不透的老者。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意识帮助她创立了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且分为明暗两面,暗面做事从不考虑人伦道德,只按照命令行事,明面的就是国安处,不过后来因为内部分歧解散了,一部分人组建了第一中轴,另一部分则继续之前的研究,想知道他们后来各自又做了什么吗?”猫儿卖了个关子。

    范元荣却笑着道:“比起那些,我更想知道那姑娘后来怎样了?”

    猫儿微微一怔,随后躺下去,靠着椅背风情无限的望向车窗外轻声一叹道:“她们分开了。”

    范元荣不解:“分开了?”

    “对,就像共用一个大脑的连体婴儿经过手术被分开了一样,她们终于独立了,终于自由了,不用再听另外一个声音对自己的行为和喜好指手画脚了。”猫儿说的足够明白了。

    范元荣闻言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意味深长的笑起来:“难怪后来我认识的她行事风格如此迥异,原来是因为这样。”

    猫儿转头看向范元荣,她问道:“就只觉得迥异?没有怀疑过?也没有调查过?”

    范元荣摇摇头,他说道:“对于我和老郑这些人来说,过分考虑这些事情实在没什么必要,所以,我们没有深究过任何人的身份,因为只要我、老郑和老李三人不相互猜忌,再有先生的教导,问题总会迎刃

    而解的。”

    “那这一次呢?李斗行死的这么突然,你去参加他的葬礼不会觉得很不安吗?”猫儿问。

    范元荣沉默了一阵后突然笑了笑,跟着看住猫儿道:“还是继续说说你的故事吧。”

    猫儿愣了一下,随后冷哼一声:“李斗行的死,该不会就是你们自己一手炮制的吧?”

    话音刚落,没想到前一秒看着还挺和善的范元荣下一秒就凶相毕露,他寒声道:“小姑娘,我知道你来头不小,这些天陪着我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我也感受得到你身体里藏着一个怪物,相信只要你愿意,我范元荣不见得会比老李的下场好到哪里去,可你不要忘记了,杀我容易,后患无穷,就像老李死了一样,不管这件事是不是我们自导自演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你有功夫怀疑我,不如先回去问问你们家主子,这是你们乐意看到的结果吗?”

    范元荣说的没错,猫儿却有这个实力可以随时随地取范元荣的性命,事实上,不止猫儿,在那栋朱漆楼阁里,很多隐藏着真实身份的人都有能力杀死范元荣和李斗行。但对于深不可测的郑北川……猫儿连想杀他的念头都不敢有。

    听到范元荣这看似是自嘲示弱,实则强硬无比的一番话,猫儿眼神一冷,心中不由得十分恼火。

    范元荣见猫儿虽然不说话,可这小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当时就笑着道:“其实我和老李早就聊过将来是怎么个死法,也早就看开了,无非就是担心自己死了也不安生,会白白的毁人性命,坏人前程……但我没想到老李在这楼里关了十几年没出门,整天吃斋念佛,结果出门一趟就遭了小人毒手,硬生生成了别人布局中的棋子,想想还真是可笑……”

    猫儿意识到了什么,她立马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是谁做的?”

    范元荣直言不讳的答道:“还能有谁?如今这个世界,暗无天日已经不是个象征词,而是客观的形容词,大灾之下,王法制度都是屁话,谁掌握着资源,谁就拿捏着权利……那么到底是谁在掌管着资源呢?你不妨动动脑,先自己猜一猜。”

    猫儿想了一下后答道:“四大家族?”

    范元荣点点头:“还有呢?”

    猫儿皱起眉:“还有?”

    范元荣哈哈一笑:“你这小猫看着挺机灵,怎么放在眼前的东西就偏偏看不清楚呢?”

    猫儿顿时清醒:“你说你们自己?”

    没想到范元荣却摇头道:“是国家机器啊!”

    猫儿闻言一震。

    是了。

    四大家族虽然根系深,叶脉广,凭他们的积累相信一定掌握着相当一部分资源在手上。

    可四大家族终究只是家族,放到国家面前就小巫见大巫了。

    “纵然是一团和气,五脏俱全,也不过是泥摔的饼子,乳臭未干的毛孩装的

    大人,这种过家家的戏码在真正的权利掌握集团面前就是儿戏,小姑娘,四大家族是很强大,就连老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拥有足以与国家机器抗衡的实力,但他们终究只是家族,开枝散叶,布局的再怎么庞大,真到了计较的时候,他们不堪一击。”范元荣说到这眼神转冷,跟着从鼻腔里喷出一声不屑又说道:“老李一死,规矩就彻底坏了,规矩坏了,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可这对于一些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情况,因为算法允许,因为他们才是真正为人类文明延续去考虑取舍的存在,是比‘精致利己主义者’更高一级的,‘文明延续者’。”

    猫儿更听不懂了。

    她虽然早知道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现有的和气并不代表什么,也无法真正左右什么,可她还是无法理解这其中更深的内在,就像站在深渊边缘向下看,除了一片漆黑意外,什么都瞧不见。

    “听不懂了?”范元荣笑着问。

    猫儿虽然不乐意承认,可她还是点了头。

    “听不懂就对了。”范元荣哈哈一笑,他没打算和猫儿解释:“你该庆幸自己听不懂,因为这事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带进坟墓就最好了,让你们知道了,事情就真的坏透了。”

    猫儿闻言一愣,随后有些恼火的质问范元荣:“少在这卖关子!你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你们私下里做了什么!国家投入那么大资金去研发‘夸父’号,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可你们呢!居然想着用它们逃离太阳系!你们的如意算盘打散了,恼羞成怒了?居然在这个时候装什么深沉起来,还真以为自己可以继续糊弄下去?”

    范元荣却只是笑,他点点头:“看来这些年你们没闲着啊,居然调查的这么仔细了,不过都不重要了,等参加完老李的葬礼,我的日子也就差不多了,怕是很难和你们一道去东盛那边接受审判了。”

    猫儿却说道:“想死?那么便宜你的事,你还是别幻想了。”

    范元荣苦笑一叹:“哎,真是越活越出息了,想我当年,有多少人跪在我身前求我给他一条生路我眼皮都不眨一下,却到了今天,我不想活只想死却也不行,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猫儿不说话了,她目视前方,再过一个转角就是葬礼现场了。

    范元荣也安静下来,他身材肥硕,依靠下去时脖子上多了几个褶,看着一点也不深沉,反而有些恶心。

    下了车,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的一群人纷纷转过头。

    猫儿没见过这些人,可只是和他们的眼神碰撞了一次,猫儿就不由得心底一颤。那些眼神中透露出的冰冷与坚定是猫儿从没有见识过的,他们只是短暂的看了猫儿一眼就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范元荣。

    范元荣冲众人微笑致意,忽而说出了一句让猫儿有些莫名却又不寒而栗的话。

    “起风了,怕是要变天啊。”

01640 四大发明

    2113年冬至,徐州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游格格那栋藏在郊区的别墅外头停满了车,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游格格把茶捧在手上,热的烫嘴,却舍不得放下。
    “这事目前还没有定论,不过听星瀚国际那边的意思,最迟月底就有结果,所以我觉得我们得早做准备。”说话黑胖老者正是郑北川。
    屋子里的气氛比外头的雨还冷。
    桌子上的报告在场的六位都看过了,可现在众人的心情却与十年前截然相反。
    “我记得……”苏澈开口道:“十年前也是咱们这些人,当时还有一些新美联和俄罗斯方面的军方人员在场,那时候听说找到了外星人,大家都高兴地不得了,怎么了?现在和它们通上话了,反而都笑不出来了?”
    苏澈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不言而喻的嘲弄。
    十年前那次会面,起先气氛是无比热烈的,可中道因为苏澈说了些让大家觉得不舒服的话,所以散场的时候大家都挺尴尬。
    现在不同了,不用苏澈泼冷水,所有人都也都清醒过来了。
    什么找到了外星人,分明是太阳系被捕获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孤身到了野外遇到了冬眠苏醒的棕熊,他兴高采烈的说感受到了大自然,而实际上,棕熊比他更兴奋,因为刚睡醒就可以饱餐一顿。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别浪费在这种争吵上。”率先回过神的是华晟丰茂的现任执行总裁王瞿,他看了眼沉默的众人道:“其实路子很清晰,无非就是打或者逃。”
    “打?怎么打?原子弹丢它们脑门子上?”坐在郑北川身边的就是范元荣,他差点笑出声:“我虽然是个门外汉,可我也清楚这里头的差距,所以你直接就跳过这部分吧。”
    王瞿并不在意范元荣的话,他继续说道:“的确,打是没得打,地球就这么点资源,火星开发也才刚刚起步,就算留给我的时间按最长计算,半个世纪以后,我们也造不出一艘歼星级的宇宙飞船,所以只能逃。”
    “逃这个提议不错,不过估计也逃不走几个吧?再者说了,往哪逃?星瀚国际折腾这么多年,研究基地跟钞票焚烧炉一样的消耗,最后靠着那个深空远望计划不也就发现了一个宜居星球吗?”范元荣反问道。
    “这个需要系统的分析和制定,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王瞿很平淡的回应了一句。
    范元荣讨了个没趣。
    众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游格格问道:“他们的意思呢?”
    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王瞿先答道:“和我们预料的差不多,一盘散沙,形势大好的时候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勾心斗角,甚至已经提前开始划分地盘了……现在出了这种变故,一个个都忙着想办法去了……不过我估计也没憋好屁,多半和我们讨论
    的差不多,打不过,就只能逃。”
    “唔……说道逃,我好像还镇听到一些消息。”一直没说话的郑北川开口了,他眯着眼,语气低沉道:“国安处虽然解散了,可很多研究项目依然在继续……比如类脑神经元开发、暗网掩体代码工程和远航者开发,这些都在继续,只是具体研究到什么程度……需要点时间去了解一下。”
    “类脑神经元?就是那帮子搞**实验差点被灭满门的科学疯子搞得研究项目?”范元荣眼一瞪,随后嗤笑道:“我说老郑,这玩意可不好玩,一不留神要出大乱子的。”
    郑北川却平静的说道:“地球都要没了,大家都快死了,还有什么乱子能比这些问题严重?况且……世道伦常本就是太平盛世供人自我满足的消遣,真到了战争年代,死几个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嘿!还是老郑你狠啊!不过这话你可前往别跟外头人说,当心祖坟被刨了!”范元荣哈哈笑道。
    郑北川紧绷的脸挤出一抹残酷至极的冷笑,他看向游格格道:“先生,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游格格瞥了他一眼道:“那丫头早就跟张丰宇去了世外桃源过他们的快活日子去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没有别人。”
    经郑北川这么一句话的提醒,其余五人莫名的惊出一身冷汗。
    显然从碰面到现在,也就郑北川一个人时刻警惕着眼前这个女人是否是他们熟悉的,或者说他们需要的那个女人。
    郑北川也不多问,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类脑神经元开发是个好项目,起码抛开道德人伦,这项目可以为人类在探索深空之外拓展处一个全新的世界观……但这个时代,就连先生您都无法给出关于‘忒休斯之船’的明确答复,所以……我个人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这个项目只能留作备用。”
    游格格点点头。
    郑北川继续说道:“至于暗网掩体代码,那东西我是外行,还是让王瞿或者苏澈说吧。”
    王瞿和苏澈对视一眼,苏澈显然不乐意说话,他还在生气,气十年前这些人没有丝毫的警醒。
    于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王瞿说道:“暗网掩体代码听着像是数字网络架构的东西,看得见,摸不着,可实际上……它是‘先行者’研究项目的延伸,或者说……我们正在试图通过不断研发和改良那台基于司南1号人工智能的超级计算机,并借助有别于结量算法的衍算算法来模拟出先行者的远行轨迹……这个项目在国安处解散之前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我们首先可以确定先行者和我们人类之间的确是存在着很多的共同点的,这些共同点包括同样的祖样DNA序列、类似的身体结构以及语言系统,但我们依然无法解释先行者为何会重返地球,更没办法更深入的探寻门内的世界……而且就像当年建造对撞机一样,随着研究的持续和深入,项目研究经费缺口成了无底洞,很多人就开始担心这东西和赌博无异,赌赢了,我们可能一夜暴富,赌输了,可能用不着其他灾难,我们就被自己制造的经济海啸给毁了……所以……简单说
    就是保守派和激进派没能达成一致意见……因此项目搁浅,目前研究进度和继续开发人员都是个未知数,我也只能大概的说一些它原本的预期研究目标。”
    “那请你接下来的发言言简意赅一些。”苏澈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王瞿有些不悦,他回头看了眼苏澈道:“要不你来说?”
    苏澈也不客气,直接借着王瞿的话说道。
    “这个项目看似是溯源项目,实则是文明突破性项目,类似随身听和MP3,又或者DVD和纸,中国四大发明在一般人看来是具体的物,是指南针,是印刷术,是纸,是火药烟花,可实际上……中国的四大发明是四个方向,或者说,四个被无限具体化、精进化的方向……”
    “喂喂喂,你扯远了。”范元荣打断了苏澈的话,他不耐烦的说道:“你自己说的言简意赅就是这么个言简意赅?”
    众人都笑了,苏澈自己也笑了。
    但是很快他就收起笑容道:“这个大前提很重要,我拜托各位,十年前你们没有人听我的警告,也不愿意让我破坏大家的兴致,可现在呢?嗯?所以,我恳请诸位能听一听我的大前提,然后再发表你们的个人意见,好吗?”
    范元荣不说话了。
    “继续。”游格格道。
    苏澈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指南针是方向,是认知世界的必需品,它看似原理简单,可它的出现让人类对世界,对空间,乃至对宇宙有了一个认知的坚实工具……印刷术和造纸术如果也抽象的来看,就是文明传承,在过去,知识是稀缺物,是被寡头资本完全掌控的顶级奢侈品!所以古代史可以被拆成几十年几百年来读,所以那时候的社会发展很缓慢,而今天,你与外网断开一个小时,可能就感觉和世界脱轨了……最后的火药,火药可以说是人类了解和创造的第一个艺术品,它让人类认知道力量,并感受到了掌控力量的那种成就感……”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范元荣还是忍不住打断了苏澈的话。
    苏澈并不生气,他说道:“指南针,印刷术,造纸术和火药,这还不够明确?”
    “不,一点都不明确,你这说的都不是人话了。”范元荣猛摇头,一脸嫌弃。
    惹得众人不禁发笑。
    苏澈无奈道:“那我换种说法,指南针代表方向,印刷术代表思考方式,造纸术是具体的理论,而火药,它是实践理论所必须要的力量,这样你能听懂了吗?”
    范元荣听罢若有所思地的点了点头:“哦……方向,方式,理论……还有……力量……”
    “对。”苏澈看向众人:“不管是类脑神经元,还是基于先行者轨迹建立的暗网掩体代码模型,还是其他什么,都不能脱离这四点,这就是我想说的,也是可以直接作为答案回答各位的。”
    “可我还是没听懂啊。”范元荣没说谎,他确实有点糊涂。

01641 方向(一)

    时间2114年春

    南海

    “我以前就想着以后退休了,可以在这片买个岛,住下来,也算是归隐了。”郑北川对苏澈说着自己曾经的想法。

    大型游轮上人不少,只是大家都很忙,没有功夫闲聊。

    “现在也不迟啊。”苏澈敷衍了一句后就拿出图纸道:“毛子撤出了,新美联那帮孙子也跑了,咱们孤木难支啊。”

    郑北川点点头:“是挺让人恼火的,不过这么些年来,咱们国家在世界上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吗,过去还指望着他们理解,现在看来,完全没那个必要了。”

    “那……方向呢?你主张打还是逃?”

    “打?打不赢的吧。”郑北川笑了,很苦涩:“逃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真的给地球装上发动机然后逃离太阳系吧,这办法根本不科学。”

    “是啊,民众恐慌还在其次,重点是技术很难实现跨越式突破。”苏澈说出了当下困境的最大痛点。

    “国家希望我们竭尽全力,但没有一个好方向,纵有一把力气,也无的放矢。”郑北川说完把手里的鱼丢给海鸥跟着又说道:“或许可以重新考虑启动‘中心之帷’计划。”

    苏澈闻言一震:“‘中心之帷’?你开什么玩笑?”

    “我现在可没兴趣开玩笑。”郑北川说道:“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太矫情了,就像以前美国人总是嚷嚷着什么自由与平等一样,都不过是矫情过度的表现,所以你也不必要这么惊讶,更何况你们苏家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完全放弃这个计划吧?”

    苏澈不说话了,他看向海面,在很遥远的地方,越来越多的船只聚拢在一起,像是一群围观者,可它们哪里知道,它们才是那被围观的“热闹”。

    过了许久,苏澈好像也想明白了,他叹了一声,自嘲道:“你说的对,以往我们思考问题的时候,尤其是在攸关世人幸福,或者人类社会文明存亡的问题的时候都给自己施加了过多的枷锁,以至于未能深入的透析问题的本质……可事实上,我们不可能拒绝发展,否则这么些年我们的发展就是个屁话,人类文明完全可以继续存在君王,那些帝国依然可以继续,山里的人没必要知道山外头有什么变化,因为放牧的娃儿如果不知道这世上有巧克力这种东西,一些山里红透里的野果也可以是世间美味……”

    郑北川看着苏澈,他点点头:“所以……你觉得这计划的可行性有多高?”

    “很高,甚至我现在就可以把它重启,而且不用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就能完成初阶段的子模型。”苏澈说道。

    郑北川闻言后轮到他惊讶了,他皱眉道:“当真?”

    “当然。”苏澈解释道:“一开始我们都认为‘切片宇宙’是个笑话,类似于井底之蛙妄想捏造世界,可实际上,如果对于井底之蛙来说,它能看到的那片天就是整个世界的话,我们又何必纠结于

    整个世界是真是假呢?”

    郑北川听罢苦涩一笑:“你把我绕糊涂了。”

    苏澈换了个说法:“你可以这么想,如果是你,你希望你的人生是由什么样的元素组成的?”

    “这问题其实也挺抽象的。”郑北川说罢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后答道:“或许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可能会买一座岛,然后雇些人帮我打理,这样我就可以安心享受退休生活了。”

    “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苏澈笑着道。

    郑北川还没完全明白。

    苏澈又细致的解释道:“你看,其实对于世上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所了解的和他们所切实生存的世界与空间仍是局限,就比如小明虽然可以通过手机和苏氏企业为他提供的免费高智库实时的关注世界各地的新闻资讯,甚至可以更广一些去了解太阳系,认知太阳系以外的宇宙深空,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无法触及的,或者说,都是虚无缥缈的,他的真实生活可能一辈子都要围绕家-公司-家这样的两点一线展开,即便偶尔有出行计划,他所能感知的世界依然是很局限的。”

    “唔……类似于开放世界和引导模式的区别?”郑北川用了个更为鲜明的例子来形容。

    “对!就是很多年前的概念,那时候苏家旗下也有很多个做游戏的工作室,而从工作室的年度报告中我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一个完全开放的世界的,毕竟大家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因此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一些必要的引导来框架化个体对世界的探知范围,从而节约游戏打造成本,在满足用户体验的同时,创造一个看似开放,实则可能只是几个贴图构建出的‘楚门的世界’。”

    “或许你一开始就应该用‘楚门的世界’来表达你的意思。”郑北川指出了苏澈说话爱绕弯子的毛病。

    苏澈微微一怔,略有些尴尬道:“你说的对,‘中心之帷’就是楚门的世界。”

    “但问题是……”郑北川还是表现的忧心忡忡。

    苏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说道:“《楚门的世界》是1998年的电影,距今一个多世纪了,我不觉得它当时引发的思考,和人们对于那个世界的理解到今天依然是孤立且令人完全信服的,就像现在,我们还能怎么做?真的给地球撞上发动机,然后利用引力弹弓把地球弹出太阳系?”

    “想法不错,不过时间显然不够。”郑北川笑了。

    “对,我们没有时间了,所以这计划不可行,倒是‘中心之帷’是最佳考虑。”

    “唔……但我听说星瀚国际那边出了分歧,一些激进分子打算提早向全世界公开太阳系即将遭受二级文明入侵的真相。”郑北川抬头看向天空,远方那道白色的绸带不是云彩,是太空电梯,是山海号国际空间站与地球之间的纽带。

    “什么?!他们疯了吧!”

    “不,分析报告显示他们很理性,他们也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报复谁,只是坚持认为世人都应该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那他们知

    不知道世人也同时拥有拒绝知晓真相的权利?更何况这样做注定会引发恐慌和骚乱,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提前死于社会动荡。”

    “这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了。”郑北川说完突然又问道:“你真觉得我现在买个岛不算晚?”

    苏澈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想去旅行,那么只要你踏出房门,就都不算晚。”

    郑北川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对,是我耽搁的太久了。”

    ……

    2114年 秋

    苏澈再见到郑北川的时候,他受了伤,整个人显得很颓废。

    “他们想杀了我,可惜手段还是太小儿科了些。”郑北川康复的还不错。

    苏澈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从那天郑北川提议重启“中心之帷”后,这位黑胖老者就开始在世界各地奔波,试图拉拢更多的资源,但没想到,郑北川不但四处碰壁不说,还险些被送上国际法庭,罪名是“反/人类”。

    可郑北川并不气馁,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只是觉得世人的确比他想象中要矫情的多。

    “分明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可他们还是那么迂腐,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矫情的。”

    “或许还是因为每个人潜意识里都有一艘‘忒休斯’之船缘故吧。”苏澈给郑北川带来了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打开盒子的时候还是热的。

    郑北川眼睛亮了,但他没有动筷子,因为医生嘱咐过他近期不能沾荤腥。

    “那本书我看过,其实说白了就是人们还不了解智慧的本质,或者说,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灵魂是存在的,但这又算是什么问题呢?这不就掉进不可知论的旋涡里了吗?因为无法界定薛定谔的猫到底是生是死,所以干脆拒绝?我觉得这已经不是迂腐或者矫情了……这是他么的怂了!”郑北川说道生气处直接就爆了粗口。

    苏澈安慰道:“不过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不是吗?”

    “唔……”郑北川气消了一些,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是真没想到那些疯子真的把‘类脑神经元’给折腾出来了。”

    “但这事暂时还不能曝光在明面上。”

    “我懂……可是……哎……有时候我在想,道德到底是约束了人类的发展,还是促进了人类的进步呢?”郑北川说完自己就笑了,苦涩的笑:“娘的,我什么时候也开始纠结这些问题了。”

    “别管那些了,‘类脑神经元’的技术我们已经拿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三个人手上,其中两个我已经安排了,剩下一个比较棘手,也许得你出面。”苏澈道。

    “在谁手上?”

    “不是在某个人手上,而是在一个神秘组织手上,据说他们是个超自然研究组织,不过从我们搜集的线索来看,更像是某种邪教组织。”苏澈说完把照片拿出来递给了郑北川。

    郑北川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那画面诡异而扭曲。

    “唔……的确像邪教……”

01642 方向(二)

    房间的气氛很诡秘,对坐的二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亮出底牌。

    这已经是最后的最后了。

    审判日临近,所有涉及人员都已经聚集过来,即使是对这一切阴谋阳谋完全不知情的路人也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穹顶之下的气氛之诡谲莫测。

    “好了……”薛佳凝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和面前的老狐狸“眉来眼去”。

    “我说的直白一点吧,我们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现在只是最终核实阶段而已。”薛佳凝说着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穿着一套黑色绣暗纹的睡衣,看起来十分懒散。

    “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大概就是人的这张嘴了……所以,既然你什么都清楚了,又何必来找我核对?你真的认为我会配合?”郑北川笑眯眯的看着薛佳凝。

    薛佳凝很淡然:“程序而已。”

    “哦?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讲究程序正义?”郑北川不由的笑了。

    薛佳凝却完全笑不出来,她反问道:“您对‘客人’了解多少?”

    郑北川摇摇头:“不是很多。”

    “那我们就先从‘客人’开始说好了。”薛佳凝说完拿出一份资料丢在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全息投影把已经分类好的资料投射在房间中心的空地上。

    郑北川一言不发。

    “根据我们的调查,‘客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古老的概念,他们最早露面的时间节点应该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大概1989-1995年之间的样子。”薛佳凝说着起身来到那些资料前,抬手轻轻一点,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被放大。

    “这个男人叫周超,绍兴人,89年之前他只是一个卡车司机,替一家服装公司运送布料,原本只是个丢进人海就找不见的普通人,却在90年的时候突然辞个工作,丢下孩子和老婆进了西藏,从此音讯全无……”薛佳凝说着把男人丢在一旁,同时更多的资料显示出来。

    “十年后,也就是2000年,消失十年的周超现身徐州并且摇身一变成了大企业家,然后他就开始正式的走进我们的视野,当然……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着手调查他的,说起来,更像一个巧合……”薛佳凝这样说着,她反问郑北川:“你对‘营地’了解多少?”

    “不是很多。”

    “那你去过‘营地’吗?”

    “去过一次。”

    “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郑北川摇摇头:“那不是个孕育希望的地方,我很讨厌那种压抑的气氛,但不得不说,最开始建立‘营地’的想法是不错的,我不应该反对。”

    “你反对过建立‘营地’?”薛佳凝问。

    “额……这好像和你一开始说的内容完全无关吧?”郑北川提醒薛佳凝跑题了。

    薛佳凝苦笑道:“不,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不过这故事真的太离奇,我甚至到现在连说服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

    郑北川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薛佳凝似乎还是选择接受了,她继续道:“周超只是一条线索,但如果缺了他,我们确实无法顺利的查明一切,他就像最不起眼的一个线头,但足以把整块遮羞布都掀开。”

    郑北川依旧不发一言。

    “我们……就从‘营地’开始?”

    郑北川点点头。

    “营地最初是由谁牵头组建的?”

    “游格格。”郑北川答道。

    “哪一个?”薛佳凝又问道。

    郑北川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眼薛佳凝,似乎没想到薛佳凝连这些都调查清楚了,他突然笑了:“属于这个时代的那个,或者说……‘好’的那一个。”

    薛佳凝明白了:“和我们调查的内容完全一致,那么也就是说……‘营地’建立你也有份额?”

    “不,其实是我祖父参与了‘营地’最初的组建,他是出资人,而我只是后来才知道这个‘营地’始终存在。”郑北川坐正了,他陷入了回忆,然后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

    ……

    “‘营地’?那是个什么地方?”郑北川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的时候感觉很奇怪。

    “姑且可以视作是一群想‘毁灭’地球的家伙们建立的组织。”回答问题的是郑北川的父亲郑北海。

    “什么?毁灭地球?”

    “嗯,不过不是真的要毁灭地球,而是通过想象把地球毁灭,从而预防地球真的被这些危机毁灭,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郑北川若有所思:“哦?所以……这其实是个保护地球的组织?”

    “嗯,差不多,不过其实他们还没有那么伟大,他们保护的只是人类而已。”

    这是郑北川第一次听说“营地”,并且从父亲口中大概了解到了“营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

    “营地”设在山里,远远看去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甚至前往村子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

    郑北川无法想象这里居然聚集着全世界最具想象力的一群“疯子”。

    之所以会觉得这些人是“疯子”,那是因为郑北川根本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有人真的傻到放弃大好前程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村口早有人在等待,见到郑北川父子一行后,像是村长又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的男人笑的很开心,显然他和郑北海是认识的,因为一见面他们就搂搂抱抱,搞得郑北川一阵恶寒。

    “这位就是你家公子吧?”农夫模样的糙汉子与郑北海“亲热”完就把注意力转向了郑北川。

    郑北川很有礼貌:“叔叔好。”

    郑北海笑着介绍道:“你樊琪叔叔当年可是一流的狙击手,不过他退伍后选择了来这里,可惜了国家对你的栽培啊。”

    樊琪?

    郑北川震惊了,他无法想象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被乡野生活打磨如此粗糙的男人会是那个曾经那些数个世界第一的军界奇人?

    樊琪倒是一点不在乎,他哈哈大笑:“什么可惜不可惜的,现在世界

    太平的很,又不是要打仗,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国家真的需要我了,我保准第一个回部队。”

    郑北海不再与他闲扯,便聊起正事:“好了,我这次来一是看看大家伙,二就是带北川来见见世面,顺带着聆听一下先生的教诲,也好为今后做准备。”

    樊琪点点头:“嗯,好,不过不凑巧的是先生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你们要是早些来说不定还能见到,现在嘛……”

    郑北海闻言有些失望,不过只是一瞬间:“额……那也无所谓了,来都来了,就当是来和大家打招呼的。”

    “那好,走吧,正好到了午饭时间了。”

    在樊琪的招呼下,郑北海一行进了村子。

    沿路,郑北川看到了很多年轻的面孔,不过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穿的很朴素,看起来都很有乡野气息。

    一路上,樊琪都在给郑北川介绍遇到的年轻人,然后郑北川越来越惊讶,直至最后变得麻木。

    这些年轻人居然都非等闲之辈,其中一些更是曾备受瞩目的新星,然而他们现在却选择了离开城市,或者说,离开社会,来到了这里。

    这个“营地”到底有怎样的魅力呢?

    晚间,樊琪带着郑北川来到了村子偏北,紧挨着山坳的一间屋子,在那里,郑北川见到了两男一女。

    他们分别叫黄兴、詹子木和清水云珠。

    黄兴最年长,最近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他原本是名校高材生,主修社会学,可七年前他见过那位“先生”一面后就退学来到了这里,并且已经在这生活了近十年。

    詹子木次之,今年刚二十四岁,和黄兴一样,他原本也是名校翘楚,但他不是受“先生”邀请来到这里,而是陪着女朋友一起过来的,算是个痴情种,据说他家境不错,此一番“任性”气的他爷爷一病不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图个啥。

    至于清水云珠,她才刚十八岁,和郑北川有点类似,也是托大家族的关照来到了这里,目的也和郑北川差不多,是作为接下来的内部接班人培养才送到这里的。

    但清水云珠已经在“营地”住了五年了,单论“资历”比詹子木还要长一些。

    郑北川并不是那种惧怕社交的人,相反他很善于与陌生人交流。

    因此初次见面,郑北川就很快就融入了三人的谈话,只是随着谈话的深入,郑北川才慢慢意识到这些人的思维逻辑之新颖与可怕,也逐渐认识到了“营地”存在的真实意义。

    ……

    “我还记得我和他们聊的第一个话题是‘放羊的孩子’。”从回忆中抽身,郑北川看向薛佳凝道:“当时我们的论点是,一个祖祖辈辈都住在山里的孩子,像父辈一样去放羊,如何评价他的人生。”

    薛佳凝其实掌握了足够的信息,但此时此刻,她反而想听郑北川说下去。

    “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分饰四个角色,黄兴是孩子的父亲,我是放羊娃,詹子木是城里的孩子,而清水云珠是记者,我们四个人要进入角色,并且通过不同身份境遇的对话来系统的整理出一份人格品鉴图。”郑北川说着微微苦笑:“这听起来是否毫无意义?”

01643 方向(三)

    “详细的饰演过程我就不过多赘述了,总结一下就是,黄兴饰演的放羊娃的父亲坚持认为他和他的孩子没必要走出大山,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贫穷,更没有觉得生活寡淡,相反这些年他们过的很平静,很幸福,而山外来的孩子却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无法被接受的贫贱,一切都是痛苦的,不能与幸福等价的,而我作为那个山里的孩子,我是矛盾的,我很好奇山外的世界,却又惧怕走出大山,我懵懵懂懂,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生我养我十几年的父亲,而不是跟随那个山外来的孩子一起离开,至于记者嘛……她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一些让人费解的,且自相矛盾的话……”郑北川简单回忆了一下后咳嗽了两声。

    薛佳念的睫毛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郑北川一眼,因为在她眼中,这位神秘的老爷子可不像是会感冒的身子骨。

    “这个话题的意义在哪?”薛佳念问道。

    “意义?是啊……意义……”郑北川沉默了,过了许久他问了薛佳念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觉得我们人类诞生在这颗星球上的目的是什么?”

    薛佳念咧咧嘴:“这么深刻的问题,哲人们苦思冥想了那么多个世代都没有得出答案,我又该如何回答?”

    “就按照你的想法回答好了。”

    “我的想法?唔……”薛佳念想了一下后说道:“大概就是为了追求某种舒适的,让自己的安心的状态吧,或者说,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有饭吃,有衣穿,不会冻着饿着,家人陪伴,幸福美满?”

    郑北川闻言笑了:“对,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哪需要什么深刻复杂的回答呢,起码对于芸芸众生而言,我们在忙碌的间隙,在赶往下一个客户的地铁上低着头拿着手机刷视频,看小说,目的就是寻求短暂且弥足珍贵的精神愉悦以及身体的休整,而往更本质来说……芸芸众生终日忙碌的目的显然不会是出于本能的去让人类社会伟大,而是让自己能够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一碗可口的饭菜,一个可以倾诉的知心人,一群可以信赖甚至以来的朋友和家人,仅此而已……”

    薛佳念听完郑北川这一番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而……事实上,从人类诞生至今,我们所追求的和我们做的往往是背道而驰的……起码很多生在战争年代,或者一个压抑的,经济泡沫爆炸之后的时代的人是没有这种看似简单却又遥不可及的精神体验的……”郑北川抬起头看住薛佳念说道:“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山外的孩子觉得巧克力和飞机就是幸福,山里的放羊汉子却觉得没必要得到那些也一样可以幸福,那么孰对孰错呢?我觉得这里其实没有对错,或者说我们就不应该分出对错……放羊也好,在繁荣的社会中浮沉苟且也罢,终究目的是在为个人的人生体验增光添彩,问题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清楚我们真正需要什么,或者

    说……我们没时间去思考,我们的思考是被引导和掌控的……”

    薛佳念听到这里微微皱眉:“这一点我敢苟同。”

    郑北川微微一笑:“哦?”

    “我感觉我好像被你带偏了,起码在某个瞬间,我不经意的被你的思维带向了你的意识所指,因此相对的,你的想法又是从哪来的呢?”

    “从我自身而来。”

    “这么确定?”

    “对,就是这么确定。”郑北川信誓旦旦的说道。

    薛佳念却略带不屑的摇了摇头:“你还在狡辩。”

    “狡辩什么?”

    “狡辩你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不惜让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丧命,狡辩你根本连你自己都拯救不了,却口口声声芸芸众生,狡辩你犯下的累累罪行都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薛佳念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郑北川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孩子,我的确做了很多错误的事情,但我这里还有一个秘密,一个一旦说出来,可能谁都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足以洗脱我所有的罪行,但现在我还不能说,起码在真正的审判到来之前,我还不能说。”郑北川很淡然的说道。

    薛佳念眉头紧锁:“你在威胁我们?”

    “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郑北川并不理会薛佳念,他轻声道:“你刚才说,我的思维也是受引导的,它并不自由,但其实你不妨问问你自己,在这场灾难来临之前,作为第一中轴的调查人员,你的工作意义何在?”

    薛佳念沉默不语,她现在根本不想再过多的和这个老狐狸对话,因为她发现自己正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不回答?”郑北川笑了:“那我就借用黄兴的一段话来说明一下好了。”

    ……

    “人类从古至今的至高追求其实就是丰富存于社会之中的每一个个体自身的人生体验,这种体验是精神上的,也包含身体上的,说简单一点,就是渴了要喝水,感受水的温度和味道,饿了要吃饭,感受食物的口感和咸淡,然后再进一步的,丝绸的顺滑,异性肌肤相亲的触感,大笑,悲伤,恐惧,濒临死亡的极致刺激……我们不断的体验,然后/进一步丰富体验……但随着个体的增多,体验的通道变得狭窄的时候,‘自由’的意志开始走向彻底的放纵,于是我们肆无忌惮的放开体验,以至于到最后把缺口撕的太大,无法填补……”黄兴说着拿起身边的木薯道:“这东西味道如何?”

    其他三人摇摇头,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它不好吃。

    “是了,不好吃,但也要看相对于谁。”黄兴把木薯掰断舔了一口道

    :“饥饿会让体验丰富,而富足却让体验挑剔,但我不会在这里抨击富足,更不会抬高为寻求丰富体验的饥饿,我想说的是……社会本真的目的如果就是为了填补每一个人类个体的体验缺口,那么我们的共同追求理应趋向两个方向……”

    他把木薯放下继续道:“一是自律,就像苦行僧一样,或者在山里放羊的父子一样,对世界抱有一种陌生,然后凭借自身缓慢的去探索,或者让自己停留在某一处,从而让体验维持在一个适当的度,这时候一年吃一次肉也会是值得期待的美好体验,毕竟现在城市里肥胖症患者肯定也不喜欢因为过度食用肉食而去减肥的那种痛苦体验……二是彻底解放,但需要一次彻底的迈升,把身体的体验全部交给大脑,或者交给精神,从而脱离现实的约束,这种体验也会是终极的。”

    听到这里,少年时代的郑北川忍不住问道:“可这个体验和毁灭地球有什么关系呢?”

    黄兴闻言一愣,随后笑了起来:“看来咱们的小伙伴还是很清醒的。”

    其他人也都笑了,郑北川却一脸茫然,因为从话题开始到现在,他还是云里雾里的,只觉得他们的思维可能很高深,却只能远远的瞧见轮廓,不见真容。

    黄兴止住笑后解释道:“社会是由个体组成的,因而我们全人类也可以被视为一个个体,一个不断在丰富自身体验的道路上误入歧途,甚至迷茫的个体……纵观人类历史,我们从采集社会到石器时代,再到封建和工业文明,所有这一切的发展说到底就是为了突破外部因素对人类寻求体验的渴求的约束的一种进步,我这样说,你是否明了?”

    郑北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总算是有了些概念。

    “可从二十世纪开始,在全球都信封经济社会可以彻底实现人类文明颠覆性进展之后,这种不断前进的探索和突破进了一片‘死海’。”黄兴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你应该知道,在过去的一百年间,经济泡沫碎裂导致的大萧条让多少人的梦变成了一场空,紧跟着又闹了一出财富均等和大停电,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而我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却好像愈发的遥远了……我们没有彻底的革新和改变什么,又或者说,我们迷失了……在世界经济体系遭受重创的同时,人类前行的指引者们也信心大减,于是就诞生出了许许多多讨论人类文明尺度的哲学家,而他们的共识是,我们从未伟大过,也不可能真的伟大,宇宙星辰不会因为人类的诞生闪耀,更不会因为人类短暂到不值一提的文明尺度而悲伤,我们终究只是这不断膨胀的宇宙星辰中转瞬即逝的不值一提……因而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风平浪静下来……不再有为求创新不惜代价的投入,也不再有纠纷不断的国际冲突……所有人现在都很平淡,又或者说,在潜意识里,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若不能寻得一座新的高山,那么还不如纵身一跃,结束这场闹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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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713年,名为火种起源的计划正式启动!但是……由《死海文书》第七页所指引的人类起源草案并不打算庇护任何一个人,同样也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于是,承载全人类祖样DNA序列的十三艘起源号量子远航者级母舰在2802年离开地球,分别向着《蔚蓝新约》所指引的十三座星系驶…进化之超越星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进化之超越星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进化之超越星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