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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1章 不死神树(下)

    隔着蒙蒙轻雾,依稀看见前方裂壑高崖,山势险恶,崖边斜立着一株合围百丈的刺棘巨树,长枝交错破空,翠叶层叠,万千须条垂落在地,随着大风倾摇摆曳,宛如一个俯瞰山崖的长须老人。

    众人一凛,料到此处当是昆仑南渊与不老神树。

    风声呼啸,大雾弥合,反倒更加厚重起来。彻耳聆听,壑渊中传来巨浪似的咆哮声,在这凄迷的暮色里,说不出的苍凉诡异。

    突然听见不死树下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噫乎兮!何故仍不醒也?奇哉怪也!”又一个温雅的声音叹道:“吾早已断言矣,杏苓叶万万不可入药,奈何七弟、八弟强词夺理,无的放失,草菅人命,痛哉痛哉!”

    又听两个声音一齐叫道:“错了错了!第一,它不是人,自然不是人命;第二,它早就死了,草菅个屁;第三,他奶奶的,你怎知是杏苓叶的缘故?无的放‘屎’?好臭好臭!”声音嘈杂,吵作一团。

    拓拔野听出这四人的声音,又惊又喜,颇有他乡遇故交之感。

    陆吾朗声道:“灵山十仙敬安,大荒五族帝、女、神、侯、荒外番国王侯特来拜诣!”群雄哄然,无不生出凛然敬畏之感。

    却听巫咸、巫彭怒吼道:“他奶奶的,管你是葱是蒜,老子说好了不见外人,你带他们到这里干吗?快快滚开,别干扰老子治病。”

    众人愕然,某些性情暴躁者忍不住怒容泛起。

    陆吾微觉尴尬,正要说话,拓拔野哈哈笑道:“十个老妖怪,老朋友来看看你们,也不欢迎么?噫乎兮,斯可痛矣!”

    灵山十巫齐齐惊呼,巫姑、巫真颤声惊喜道:“俊小子,是你!你来看姐姐么?姐姐想死你啦!”香风呼卷,两个玲珑曼妙的三寸美人骑乘蝴蝶翩翩冲出,倏然在拓拔野鼻尖前站定,笑逐颜开,欢呼雀跃,冷不丁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众人哄然大奇,纤纤冷冷地横了拓拔野一眼,心下更觉悲苦,转过头去。龙神却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臭小子,你倒是来者不拒呢。”怒火少消。

    巫姑、巫真瞪了她一眼,叉着腰娇嗔道:“臭婆娘,我们郎情妾意,恩爱欢好,你管得着么?”声音清脆悦耳,听得群雄心中大酥。

    龙神嫣然道:“天下没有人比我更管得着了,谁叫这臭小子是我的乖儿子呢?”

    巫姑、巫真啐道:“臭婆娘胡说八道……”见拓拔野苦笑点头,两女惊咦一声,花容失色,急忙捂住嘴,朝着龙神粲然微笑,细声细气地款款行礼道:“巫姑、巫真拜见婆婆大人。”

    群雄又是一阵哗然,龙神吃吃而笑,心情稍稍转佳。

    倒是拓拔野颇感尴尬,偷偷瞟了一眼姑射仙子,却见她嘴带微笑凝视着自己,殊无不悦之意,这才放心。

    灵山八巫哇哇乱叫,对巫姑、巫真贪恋美色、投敌叛变大感痛心疾首,不过似乎对拓拔野颇具好感,“噫乎兮,斯可痛矣”了一阵之后,便松口同意群雄进入,但为不打扰他们治病,群雄需站离于十丈开外。

    各族贵女见拓拔野竟有如此魅力,竟能降伏狂妄自大的灵山十巫,芳心倾慕更甚,无不秋波频传。

    群雄在不死树十丈外团团站定,白帝取出金光照神镜,眩光轻摇,四周雾气层层淡去,视野逐渐清晰分明。

    但见那巨树长须垂柳似的摇摆飘曳,碧绿的草丛中,一颗巨大的淡蓝色的气泡在风里轻轻颤动,气泡中赫然匍匐着龙头怪兽窫窳,巨眼紧闭,银鳞黯淡,显然已死去多时。

    灵山八巫围绕着窫窳徐徐打转,口中念念有辞,不住地将彩色的粉末撒向气泡。粉末触及气泡,立刻消融,气泡轻颤,彩光流离飞舞。

    如此过了片刻,八巫方才停了下来,稍作休息。巫抵、巫盼探头探脑,不见洛姬雅,倍感失望,瞥见武罗仙子,又转而大喜,又瞧见众多美女,乱花迷眼,更是张大了嘴,笑得合不拢来。

    巫咸、巫彭瞪着拓拔野叫道:“臭小子,你来找我们干吗?难道真想勾引我九妹、十妹么?他奶奶的,想也别想!”巫姑、巫真娇声不依。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各位巫神,不知窫窳神兽可有复活之望?”

    灵山十巫大感尴尬,巫咸、巫彭“哼”道:“他奶奶的,死都死得透了,怎能救活?我们已经给它注入了不死药,如果三日内仍然不能醒转,就是叫伏羲大神也没用了。”

    乌丝兰玛柔声道:“原来如此。各位巫神,我们想看看这神兽内的真身,应当不打紧吧?”

    巫抵、巫盼见她华贵美丽,登时吞了口谗涎,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仙姑想看多久都没问题!”

    乌丝兰玛嫣然道:“如此多谢了。”百里春秋朝前走了数步,须眉飘飘,长声道:“老朽不才,愿以春秋镜为王母洗清冤屈。”西王母嘴角冷笑,淡淡道:“百里神祝请罢。”

    百里春秋躬身行礼,长袖飞舞,春秋镜旋转飞出,呜呜激响。众人凛然凝神,屏息观望。拓拔野见龙神花容雪白,指尖轻颤,知她极是紧张,当下悄然上前,握住她的素手。

    百里春秋默念法诀,春秋镜急速翻转,“咻!”铜镜在夕阳下闪耀起一道彩虹霓光,急电似的穿透淡蓝色气泡,笔直地投射在窫窳身上。霓光闪耀,窫窳周身震动,水波似的幻化开来。

    眼见窫窳光影波荡,逐渐化为人形,众人无不紧张起来,几千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气泡。

    龙神心跳如撞,紧紧地握着拓拔野的手,掌心冷汗淋漓。拓拔野暗自瞥望木无表情的西王母、脸色惨白的纤纤,心道:“窫窳一旦化为科大侠,我便封住娘的经脉,带她离开昆仑,决计不能让她与王母殊死决斗。”

    “哧哧”轻响,窫窳变幻的人形越来越是清晰,水纹摇荡,蓦地彩光怒放。众人突然齐声惊呼,拓拔野“啊”地一声,又奇又喜。那人黑发虬髯,骨骼粗壮,分明不是科汗淮!

    众人大哗,纤纤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抽紧的心陡然松弛下来,无声地抽泣着,笑着,泪珠一颗颗地滑过嫣红的笑靥。短短半个时辰,她仿佛经历了几回生死,几个悲喜的谷底浪尖。

    龙神紧紧抓握拓拔野手掌,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连颤声问道:“真的不是他么?”惊喜激动,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拓拔野狂喜骇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分明亲眼看见西王母杀死科汗淮,为何这窫窳的真身竟变作了别人?窫窳、科汗淮既死,又被夸父背负着奔跑了一夜,早已魂飞魄散,根据封印法诀,根本不可能再将科汗淮从窫窳体内解印而出。难道……难道这窫窳竟是另外一只么?

    此念方起,立刻又被自己否决,窫窳乃是百年前从通天河底巨石中蹦出的怪兽,普天之下只此一只。念头百转,百思不得其解。

    乌丝兰玛惊怒骇异,突然嫣然笑道:“龙神现在总该相信了吧?难道你还认为这是西王母的障眼法么?”

    龙神被她这般提醒,花容微变,冷笑道:“是了,金族的幻光镜诀天下闻名,隔了这么远,想要闭目塞听也不无可能。且让我看个究竟!”突然闪电似的跃起,朝那气泡疾冲而去。

    西王母大怒,喝道:“得寸进尺!你当这里是东海么?”倏然横冲,白衣飘舞。“叮!”一道耀目白光厉电似的爆涨飞舞。

    众人失声,眼前一花,红白人影交错飞舞,轰然震响,刀光碧气怒啸激撞。凌厉狂猛的气浪滚滚迸飞,沙石激射,不死树长须倒舞,碎叶纷飞。群雄纷纷朝后飞退。

    龙神见她阻挡,再无怀疑,格格厉笑道:“贱人,还敢耍诈欺瞒!”悲怒剧痛,宛如肝肠寸断,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蓦地厉声长啸,红袖轰然鼓舞,翠光四射怒爆。

    众人只觉狂浪劈面,飓风席卷,呼吸不畅,几欲随风卷起,心中大骇。

    远远望去,龙神仰头娇叱,金发倒卷,青龙真气澎湃吞吐,破体冲出,仿佛几条碧绿蛟龙缠舞冲天,咆哮飞扬。

    六侯爷面色大变,骇然道:“糟糕!陛下要大开杀戒了!”

    拓拔野大惊,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心中突然一凛,微觉不妙。抬头望去,却见一道淡淡的绿影霹雳似的从空中劈落,“仆”的一声轻响,那淡蓝色的气泡忽然碎裂。那道淡绿人影俯冲反抄,倏地扛起窫窳,破空飞去!

    奇变横生,众人惊呼。

    拓拔野大喝道:“放下窫窳!”断剑电舞,青光轰然爆射。

    那人头也不回,随意反手弹指,“哧”的轻响,绿芒一闪,拓拔野只觉剑尖一震,周身酥麻,硬生生被震飞五六丈!心下大惊,奋力御风追去。

    龙神、西王母如梦初醒,花容齐变,娇叱声中,一起冲天飞掠,包抄疾追。群雄大哗,纷纷驾鸟尾追。

    那人去势极快,直逾闪电,刹那之间已到了南渊崖边。暮色凄迷,大风呼啸,壑底云雾如潮汹涌,滚滚弥散,寒气袭人。

    众人座下鸟兽惊号悲鸣,纷纷盘旋不前。

    陆吾大喝道:“前面是本族禁地,擅入者严惩不怠!”那人听若不闻,倏地凌空踏步,冲入浓雾之中。

    众人齐声大喝,十几道狂猛汹汹的青光白气凌烈飞舞,天地陡亮,雾霭破散,眩光刺目流舞。

    刹那之间,白帝的“大九流光剑”、西王母的“天之厉”、龙神的“青龙印”、拓拔野的断剑、祝融的紫火神兵、陆吾的“开明虎牙裂”、姬远玄的均天剑……一齐出手!

    那人翻身飞舞,轻叱一声,周身绿光迸放,手臂扬处,一道六丈余长的翠光轰然横扫。

    “轰隆隆!”山壑间轰雷回荡,气浪炸飞。

    光芒炽白,天地突然变作惨碧之色。那人倏地一震,喷出一口鲜血,借助那气浪推送之力,背扛窫窳,急电似的朝南渊深处坠落,转瞬间不见踪影。

    众人大骇,心头一齐泛起连串的森寒疑问:此人究竟是谁?竟能以一人之力,抗击当世十余绝顶高手,安然逃出重围?他又为何要将窫窳抢走,逃入这凶险难测的昆仑禁地?

    群雄骑鸟盘旋,裂壑尖牙林立,白雾森森,深不见底。

    一阵寒风从渊底倒卷狂舞,雾霭迷离,仿佛从地狱中呼啸而出的阴风鬼霾,吹得众人鸡皮疙瘩浑身泛起。

    陆吾摇头沉声道:“渊深三百仞,到处都是凶兽毒雾,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了。”拓拔野怅然心道:“窫窳既与那神秘人一齐消失南渊,科大侠生死之谜也从此再不能揭开来了。”隐隐之中,又觉得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龙神俏脸惨白,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突然格格笑道:“科大哥,你放心,这次我绝不会放你走了!”红衣翻飞,突然朝渊底闪电冲落!

    众人大惊,拓拔野心下一沉,待要反手抓握,已然不及,大叫道:“娘!”热泪蓦地迷蒙了眼睛。

    雾迷深壑,风号寒渊,惟有余音袅袅,淡淡在耳。

    群雄面面相觑,白帝半晌才慨然叹道:“好一个重情守义的奇女子!”西王母脸色微变,蓝眸中闪过一丝悲怒、苦楚的黯然神色。

    冷风吹来,拓拔野心中森寒悲戚,空空荡荡。

    他自小父母双亡,流浪大荒,遇到科汗淮,敬爱崇仰,一如父亲;后来又与龙神戚戚投缘,心中早已将她视为娘亲。此刻,眼睁睁地望着龙神不顾一切地追随窫窳尸体,冲入这凶险深渊,双双消失不见,自己又仿佛回到从前那无亲无戚的孤儿情状。

    想到龙神对自己轻唾笑骂、袒护疼爱的情景,拓拔野更是悲从心来,热血上涌,叫道:“白帝、王母,得罪了!”蓦地驾御太阳乌笔直电冲,不顾一切地朝渊底急坠而去。

    风声呼啸,大雾层层离散,耳畔隐隐听见纤纤、姑射仙子等人的惊呼呐喊。拓拔野咬牙心道:“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娘来。”

    霜风如刀,扑面若割。白蒙蒙、冷飕飕的雾气大浪似的从他身旁轰然拍过,汹涌上冲。他仿佛急速地堕坠入一个寒冷而深不见底的梦魇里。

    太阳乌怒吼悲鸣,突然颤抖起来,翅膀扇动渐转无力。拓拔野微微一惊,蓦地想起陆吾所言,渊壑中尽是邪瘴毒雾,急忙运气输入太阳乌体内,将那浊恶之气硬生生逼了出来。

    念力扫探,却不觉自己体内有何异状。又想起自己前几日中九冥尸蛊,迄今浑然无事,心中陡地一动,终于想通,心道:“想不到流沙仙子给我下的那许多毒苗,竟让我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一念及此,再无顾虑,振奋精神,索性封印太阳乌,御风下冲。

    山顶夜色初降,这深渊之下早已是幽黑混沌。越往下冲,雾气越重,淡绿色的邪瘴毒气缭绕弥散,寒冷而阴湿。

    风声呼呼,野兽凶狂的吼浪排山倒海似的响彻着,越来越清楚分明。

    拓拔野下坠之势极快,又不知渊底究竟是什么地形,惟恐稍有不慎撞得重伤。当下鼓舞真气,双袖挥舞,将白雾瘴气劈卷开来,火目凝神,四下探望。

    南渊上小下大,宛如壶状,此刻扫望,竟已浑然不见边际。拓拔野朝右下方拍出一掌,绿光电舞,过了片刻才响起一声轰隆回荡。默测距离,抄足飞掠,朝彼处御风冲去。到了近处,果然瞧见尖崖险石,桀然壁立。

    拓拔野正要攀附崖岩,忽听雷鸣怪叫,雾迸霭散,一群长翼怪兽轰然冲出,朝着他暴雨似的扑来。“蓬蓬”闷响,无数道幽蓝、赤红的火焰汹汹喷舞,照得四下一片明亮。

    拓拔野正没好气,喝道:“走开!”身势不停,急旋定海神珠,护体真气蓬然鼓舞,断剑如虹,青光电舞。

    轰然震响,冲在最前的四只毒角翼龙被剑光劈碎,绞散迸飞。火焰四射倒卷,那群怪兽避之不及,纷纷着火,登时皮焦肉蚀,怪叫悲鸣着冲天逃离。

    他翻身飞转,足尖急点峭壁,飞也似的朝下一路冲去。

    崖壁峭陡湿滑,时有毒蛇怪虫自岩隙石缝闪电窜出,偷袭咬噬。飞雾迷离,兽影扑闪,毒火瘴气汹汹围舞。

    拓拔野既知自己百毒不侵,又有护体真气罩护,毫不骇惧,断剑挥洒,碧光纵横,将毒虫以及浓雾中杀出的万千凶兽斩杀殆尽。

    如此冲杀了一阵,瘴气毒雾渐转淡薄,兽吼之声亦渐渐淡却,隐隐听见水声轰隆,似有瀑布倾泄而下。凝神朝下望去,朦朦胧胧瞧见树影连绵,河水粼粼闪烁,当已到了南渊谷底。

    拓拔野猛一提气,收敛下冲之势,御风飘然下落,稳稳地落在谷底草地。

第202章 前世今生(上)

    大雾弥漫,月光暗淡,四周森林隐约,鬼影憧憧。

    阴风吹来,湿漉漉地夹杂腥臭之气,更觉刺鼻。咫尺之外,幽蓝色的大河滚滚奔流,几具怪兽骸骨横斜河岸,远处大地斑斓绚艳,似是奇花异草随风摇动。

    拓拔野默念燃光诀,指尖“呼”地冒起熊熊红光,四下登时一亮。突听草叶簌簌,低头望去,大吃一惊,脚下竟攒集着亿万彩色毒蛇怪虫,不住地蜿蜒蠕动,原来那绚丽烂漫的“花草”竟是漫漫蛇虫!

    毒蛇虫豸似是对他身上气味颇为忌惮,团团围集,却不敢贸然上前。

    头顶怪叫迭声,一群群飞兽凶禽乌云似的汹涌盘旋着,虎视眈眈,亦不敢轻易冲下。与此同时,远处森林中星星点点地亮起万千幽光,闪烁不定,伴随着如潮吼声,也不知有多少凶兽正藏匿觊觎,伺机而动。

    拓拔野心中微生寒意,忖道:“娘没有辟毒神物,在此多盘桓一刻,便多了一份凶险。必须尽早找着她,带离此地。”正思忖间,忽听群兽嘶吼,漫天鸟兽密集冲下,朝大河上游团团扑去。

    心下一凛,眼光转处,只见一道人影从大河中闪电窜起,兔起鹊落,鬼魅似的消失在雾霭之中。电光石火,瞧不分明,但身影纤细,似乎是个女子。拓拔野失声叫道:“娘!”?拔身掠起。

    黑压压的凶鸟飞兽见他御风追来,登时惊啼怪吼,轰然飞散。拓拔野无暇理会,疾风飞掠,朝着那人影穷追不舍。

    水声轰隆,前方银河飞泻,瀑流滚滚。那人沿着大河踏浪逐波,奔行越来越快,突然利箭似的怒射而起,破入银白水帘,消失不见。拓拔野不假思索,急电飞舞,笔直地冲入巨瀑之中。

    四周漆黑,耳畔隆隆轰鸣,置身于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中。拓拔野火目凝神,念力四探,察觉淡淡的气流动向,当下沿着甬洞朝里飞奔。

    过了片刻,眼前一亮,只见高崖峭立,绿树环合,月光清亮,薄雾如纱,竟是一个狭窄的山谷。他缓步而入,穿过灌木丛,沿着崖壁朝前踱去,四下扫探,却始终不见那人身影,心下微感失望。

    风吹树摆,枝影摇曳,远远地望见一个人影端然盘坐于崖壁之下,拓拔野大喜,疾掠冲去,奔到近处,“啊”地一声,大为失望。那人盘膝坐地,坚硬如岩,竟是一具石化已久的尸体。

    月光从高崖上斜斜照耀,正好投射在石像的身上,英眉挺鼻,闭目微笑,栩栩如生,乃是一个英挺俊秀的年轻男子。

    拓拔野浑身一震,心中突然觉得此人极是亲切,似曾相识,但是苦苦追索,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又想起石化于南际山顶的神农,心中一阵黯然。

    那石像右手斜举,紧握一柄狭窄修长的弧形石刀,刺入右侧的一个巨大树根之中。拓拔野“咦”了一声,大觉奇怪,却见那树根盘曲纠结,从崖壁中破岩而出,张牙舞爪似的蔓延了数十丈。根茎刺棘密集,丝缕茎须飘飘摇摆,极似不死神树。

    拓拔野更为好奇,仰头眺望,心想:南渊深三百仞,难道不死树的根茎竟亦深达三百仞么?又忖道:“不知这位前辈是谁?竟会坐化于南渊谷底。他死前怡然微笑,当无痛苦,但不知为何要将石刀刺入不死树中?”

    月光照在石刀上,突然闪起一道眩光。拓拔野心中一动,伸手轻弹石刀。“当”地一声脆响,石块陡然震裂,簌簌掉落,一道青白寒光刺目闪耀。那“石刀”之内竟藏着一柄锋锐绝世的神兵宝刀。

    刀身狭长优雅,在月色下流动着银白色的冷光,令人肝胆皆寒,不敢逼视。刀身上刻了几个小字,凝神细望,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心中一动,觉得这四字似乎听谁说过,蓦地一凛,想起当年在古浪屿上,蚩尤曾经抚摩着苗刀叹道:“长生刀虽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兵利器,但是比起八百年前的古元坎古大侠的天元逆刃,那就差了一截了。”

    一念及此,心神大震,难道这石像竟是八百年前威震四海的第一奇侠古元坎?拓拔野心里怦怦大跳,凝望石像左手,发觉其小指赫然断了半截,果然吻合传说中古元坎断指救美的韵事!心下再无怀疑,一时呆住。

    金族游侠古元坎当年纵横大荒,降妖伏魔,行侠仗义,留下无数美谈韵事,被视为大荒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倍受景仰。

    拓拔野儿时流浪大荒,便曾听许多游侠说起他的传奇事迹,悠然神往,恨不能化身为他,啸傲江湖。想不到若干年后,自己竟会在昆仑南渊发现他的石化之躯。但是传说中,他在西海受大荒四神的围攻,身负重伤,不知所踪,为何竟会坐化此处呢?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拓拔野怔怔地望着古元坎石像,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心道:“古大侠是金族前辈,其生死一直是大荒之谜。我应当将他背回昆仑山,交与白帝、王母,也好让他风风光光地入土为安。”

    当下退后三尺,朝着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说道:“古大侠,得罪了。”伸手抱住石像,朝外拔夺。

    岂料那天元逆刃牢牢嵌入不死树根,任他如何搬夺,石像始终纹丝不动。拓拔野生怕震碎石像,不敢太过用力。

    当下伸手握住天元逆刃的刀柄,凝集真气,奋力外拔。刀身轻颤,嗡然脆响,却依旧分毫不动。

    拓拔野大奇,绞尽脑汁,奋尽全力,始终不能奏效。苦笑之余,微感沮丧,以他眼下真气之强沛,居然连半截刀身也不能抽出!

    当是时,月光淡淡地照在天元逆刃上,草地上白光闪耀,竟似晃动着一行模糊字影。他心念一动,伏下身来,仰头上望,只见天元逆刃的背面刻着几行淡淡的上古文字,奇形怪状,被月光透射,投映在草地上。

    拓拔野看了片刻,突然一震,这些上古文字与十二时盘上的文字何其相似!当下探手取出十二时盘,翻转背面,交相对照。

    月光照射在十二时盘的反面,登时闪起眩目的绿光,反射在天元逆刃上。天元逆刃一震,白光刺目闪烁。绿光、白芒突然交叠闪耀,“轰”地积聚为一道七彩光芒,闪电似的照在不死树根之上。

    绚光流离,木须飘摇。光影之中,神盘与弯刀上那扭扭曲曲的上古文字都宛如蝌蚪似的浮动起来,相互交错参差,恍然合为一体。终于在树根上影射出数百个上古文字,金光闪闪。

    拓拔野又惊又奇,隐隐觉得其中似有极为重大的奥秘。

    “轰隆!”一道闪电陡然劈过,深谷雪亮。狂风怒舞,月光黯淡,那几百金光文字迸飞四射,闪闪如星。

    又听“砰啷”激响,岩壁炸裂,不死树的树根忽然如章鱼怪爪般飞扬乱舞,将他紧紧缠住!

    绚光如涡流激旋,树根纵横飞卷,拓拔野瞬间如被海蟒紧缚,卷溺于狂猛的漩涡之中,心下大骇,急旋定海珠,真气轰然鼓舞,却依旧动弹不得。

    树根急速扭曲缠舞,裂围成一个巨大的藤洞,黑漆漆、幽森森,如獠牙巨口,择人而噬。

    轰然震响,天地猛烈摇荡,赤白蓝黑碧橙紫……无数道彩光从那树根黑洞中飞射冲出,飓风般地剧烈卷扫起来。

    拓拔野眼前一花,呼吸窒堵,头痛欲裂,“啊”地一声大吼,蓦地被吸入那强光深洞之中!

    绚光流转,急速飞冲,无数幻影从他身边盘绕穿梭,笑声、哭声、呐喊声、窃窃私语声……万千声音交迭炸响,他脑中轰然,意识如大雾离散,流星飞舞。

    迷糊之中,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急速迸裂开来,如蛇蜕层层脱飞,骨骼剧痛裂响,手臂、双腿、周身……都在不住地变幻形状,心中骇惧惊恐,无以名状。仿佛掉入一个可怕的梦魇,张大嘴,想要狂呼呐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无法醒转。

    不知过了多久,眼花缭乱,蓦地冲入一个巨大的绚光涡旋。轰然狂震,剧痛锥心,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继而强光耀眼,耳边沉寂,疼痛陡然消失。

    眼前光芒炽白,一时无法视物。只听见清脆的鸟鸣,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蝴蝶在花丛里扑翔翅膀,一只鸟儿在疾风中转向……清凉的风拂面而过,鼻息之中满是甜蜜的芬芳。温柔舒惬,清旷恬静,刹那之间,天壤之别。

    拓拔野迷茫、喜悦,又感到一丝恐惧,心想:“难道我已经死了?此刻竟是在仙界?”

    突觉脖颈一痛,寒意彻骨,只听一个娇媚甜腻的声音恨恨道:“你这寡情负心的小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拓拔野如被雷电轰击,陡然大震,失声叫道:“眼泪袋子!”眼前白光涣散,隐隐看见一个美若天仙的黑衣女子,发红如火,肤白胜雪,柳眉如画,俏眼含嗔,正是他朝思慕想的雨师妾!

    他狂喜惊异,几要迸炸,一时间将先前的怪事抛之脑后,颤声道:“好姐姐,我想死你了!”热泪盈眶,猛地张臂搂去。颈上蓦地剧痛,似有锐利尖刃刺入,痛吟声中,眼光下扫,方才发觉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咽喉。

    雨师妾“啊”的一声,缩回手去,蹙眉咬唇,惊疑不定地盯着拓拔野,眼圈一红,凄苦欢喜,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拓拔野心中大痛,浑然忘了颈上伤势,急问道:“好姐姐,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当”地一声脆响,雨师妾手中匕首掉落在地,顿足哭道:“除了你这薄情寡义的小贼,还有谁敢欺负我!你只管去找她,何苦又来甜言蜜语地哄我?”

    拓拔野心中一惊:“难道她知道了我和仙女姐姐之事?”一阵心虚惭愧,怔怔说不出话来。

    雨师妾见他默然,更是伤心,哭道:“在你心底里,我究竟算是什么?欢喜的时候,便嘴里抹蜜哄我骗我,恣意轻薄;不高兴的时候,接连几月也不见踪影。人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没日没夜地祷天告地,敢情……敢情你竟是和那臭丫头厮混一起!你这薄情寡义的小鬼,我不顾一切地和你好,不顾天下人百般嘲笑,只盼你对我真心相待,难道这样也不成么?”说到伤心处,泪珠如玉箸纵横,梨花带雨。

    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锤,愧疚、疼痛不可抑,心道:“她待我痴情一片,今生今世如何报得来?”轻叹一声,伸手搂她入怀。

    雨师妾蓦地挣脱,红着脸啐道:“你想干嘛?你当我是你收服的怪兽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虽仍是珠泪滚滚,语气却大有缓转。娇嗔薄怒,更添风情无限。

    拓拔野心中一荡,低声道:“好姐姐,从今往后,我便是你收服的怪兽。只听你一人之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雨师妾“呸”了一声道:“又来哄我,鬼才信你的话呢!”俏脸晕红,大为欢喜,忍不住破涕为笑。

    拓拔野心潮激荡,猛地将她紧紧抱住,朝她樱唇上吻去。雨师妾“嘤咛”一声,周身绵软滚烫,玉臂舒张,懒洋洋地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贪婪而渴切的激吻中轻轻颤抖,春水似的融化开来。

    良久良久,两人方才轻轻地分开。拓拔野百感交集,恍然若梦,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珠,低声道:“好姐姐,往后我再不让你掉一滴眼泪了。”

    雨师妾一颤,双颊酡红如醉,突然吃吃地笑起来,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柔声道:“小鬼头,你说要作我一人的怪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许耍赖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若不信,只管用你的苍龙角收伏我便是。”雨师妾蹙眉奇道:“苍龙角?什么苍龙角?”拓拔野一怔,往她腰间扫望,玉带空空,哪有苍龙角?心中一凛,忽觉不妙。

    雨师妾脸上一红,啐道:“小鬼头,眼睛望那里瞧?”素手轻扬,一道乌光行云流水似的缠住拓拔野的脖颈,嫣然道:“你若是再不听话,和那臭丫头鬼混,姐姐就将你变成大蛤蟆,瞧瞧还有没有姑娘家愿意睬你。”

    那黑带柔韧丝滑,赫然竟是水圣女乌丝兰玛的冰蚕耀光绫!

    拓拔野心中一沉,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她不是眼泪袋子?”冷汗淋漓,蓦地抬头望她。笑靥嫣然,美艳如画,分明是雨师妾,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妖娆,多了一份柔媚娇羞。再细看片刻,越发觉得不似。

    拓拔野大凛,凝神戒备,笑道:“好姐姐,这冰蚕耀光绫是你的么?”

    雨师妾讶然望他,突然眼圈一红,恼道:“你连这也记不得了么?若不是那日你在北海,用你的这把刀划破人家的冰蚕耀光绫,人家又怎会与你相识?”

    拓拔野越听越是胡涂,骇然心惊,顺着她的眼光朝下望去,发觉自己腰上不知何时悬了一柄狭长弯刀,珊瑚笛和断剑却已不翼而飞!指尖轻颤,将那弯刀倏然拔出,白光耀目,寒气逼人,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啊”地一声惊叫,蓦地朝后疾退数步。刀身波光摇荡,晃出自己地脸容。斜眉入鬓,星目炯炯,英逸俊秀,居然与那古元坎的石像一模一样!目光扫探,自己白衣飘飘,玉带斜垂,身材似乎高大了一尺有余。脑中轰然,几乎骇得魂飞魄散。

    雨师妾蹙眉道:“古郎,怎么了?”拓拔野更如坠入冰窖之中,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雨师妾讶然地望着他,突然“扑哧”一笑道:“讨厌!你又来吓我了。古元坎古大侠,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拓拔野面色大变,喃喃道:“古元坎?我是古元坎?”急速转身四望,蓝天白云,阳光斜照。高崖险峭,尖石嵯峨,身旁岩壁树根盘虬,仍在那南渊谷底之中。只是四周繁花似锦,浓香袭人,绿树环织,仿佛碧云缭绕,生气勃勃,与先前月色下的峡谷大为不同。

    雨师妾见他满脸惊骇,魂不守舍,顿足嗔道:“好啦,古郎,你别再逗我啦。”拓拔野思绪飞转,呼吸不得,苦苦思忖。

    却听远远地传来几个女子清脆的呼喊:“螭羽仙子!螭羽姐姐!你在哪里?”雨师妾花容微变,失声道:“糟啦,她们找我来了,我得走啦。若是被她们瞧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又要难为你了!”

    拓拔野骇然道:“你……你是螭羽仙子!”螭羽仙子是八百年前水族七仙子之一,传说她与古元坎苦恋,古元坎失踪之后,她跳入西海殉情而死。难道……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脑中嗡嗡直响,裂痛难忍。

    “雨师妾”叹气道:“好歹你还没忘了人家的名字。”嫣然一笑道:“今夜蟠桃会后,我在怡謦谷等你,你若是不来,我就将你变作大蛤蟆。”轻轻地吻了他一口,红着脸,喜滋滋地翩然而去,瞬间消失在远处的石洞甬道中。

第203章 前世今生(下)

    拓拔野云里雾中,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天元逆刃,想到先前那古怪奇异的情形,脑中陡地一亮,骇然忖道:“是了,难道竟是那十二时盘和天元逆刃、不死树根交相作用,使我……使我回到八百年前?但我又为何会变作古大侠?难道是我附体到他的身上么?或者……或者我的前世就是古大侠?”心中大震,又惊又奇,只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蓦地探手入怀,十二时盘赫然犹在。周身上下,除了这十二时盘之外,再无一物属于“拓拔野”所有。

    拓拔野望着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望着刀身所映照的古元坎脸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恐惧害怕。

    突听箫声寥落,如诉如泣。拓拔野霍然一震,转身望去。绿树红花簌簌摇动,一个绿衣女子转身疾步而出,素手悬握一管洞箫。清丽绝世,翩翩如画,竟是姑射仙子!

    拓拔野失声道:“仙女姐姐!”待要追去,却又忽然顿住。蓦然想起既在八百年前,这女子自非姑射仙子。

    那女子停住身形,回眸冷冷望他,秋波横流,伤心欲绝,淡淡道:“古大侠既已下定决心作她的灵兽,任由召唤,又何必缠我?仙女姐姐?清萝可担待不起。”

    拓拔野登时恍然,原来她竟是八百年前的木族清萝仙子。早闻古元坎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想不到与她竟也有一份孽缘。

    突然想道:“难道我前生当真就是古大侠?早在八百年前便与两位姐姐纠葛不清了么?”脸上滚烫,不知是喜是忧。

    清萝仙子见他怔怔而立,殊无半点挽留追回之意,眼眶一红,转身翩然飞起,御风而去。

    拓拔野叫道:“姐姐,等等……”正要追去,脑中突然又是一阵裂痛,“啊”地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眼冒金星,耳中噪音滚滚,如惊雷迸炸。幻象迷离,无数影像眼花缭乱地从自己脑海中闪过,念力迸散,意识渐转混沌。

    依稀觉得自己关于拓拔野的记忆逐渐淡去,而关于古元坎的诸多回忆却越来越加鲜明,巨浪般地层层淹涌……迷蒙之中,拓拔野心道:“糟糕,只怕当真要变回古元坎了……”蓦地想起龙神,想起驸马选秀,想起纤纤,想起雨师妾和姑射仙子,心中大痛,一咬舌尖,趁着剧痛中的瞬间清明,霍然站了起来,喃喃道:“不成,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八百年后!”

    奋起全力,大喝一声,将天元逆刃刺入不死树的树根中,“轰!”气浪迸爆,猛地将他掀了起来,摇曳飘荡。

    拓拔野咬牙忍痛,左手颤抖着将十二时盘放到刀身之侧。阳光刺眼,嗡然激响中,神盘宝刀激撞起碧光白芒,冲天乱舞,投射在树根上。

    轰隆巨震,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那狂猛耀眼的七彩绚光漩涡似的迸爆怒转,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吸力滚滚鼓舞,将他陡然吸入……天摇地动,彩光迷离,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在那混乱而惊人的光流涡旋里,拓拔野倏然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恍惚中想起适才发生之事,蓦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

    阳光明丽,微风清冷,深壑中一片宁静。绿草轻拂,十二时盘静静地嵌在地隙中,闪耀着淡淡的碧光。

    咫尺之距,古元坎石像微笑盘坐,右手所握的天元逆刃依旧插在不死树根中。

    他低头自望,青衫鼓舞,断剑斜悬,珊瑚笛红光闪耀,天元逆刃所映照的脸容又变回了“拓拔野”那英秀的颜容。一切都与昨夜一无二致,除了那不死树断裂而烧焦的树根,以及枯死的万千树须。

    拓拔野心下一阵恍惚,突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当真回到了八百年前,或者,那仅仅是一场幻梦?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弯腰拾起十二时盘。翠光隐隐,那背面的上古文字突然变得极为熟识,看了片刻,心中大跳,失声低呼,其上的每一个文字他竟似全都认识!俯身凝望天元逆刃,其上刻写的那些上古文字,原本宛如天书,此刻却也毫无难处,朗朗可读。只是文字破碎,极难连贯,语意夹杂不清。

    拓拔野脑中一亮,突然明白,必定是此次穿梭时空,唤醒了某些深埋着的前世神识,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些太古文字。心中又惊又喜,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回头凝望古元坎神像,苦笑不已,忖道:“原来我景仰无已的古大侠,竟然就是自己的前生!难怪初见他时,觉得这等面善亲切。”心下仍觉得颇为古怪滑稽,难以相信。

    看着那天元逆刃,又想:“不知岩壁中的半截刀身是否还有文字?待我再试着拔它出来看看。”握住刀柄,奋力朝外拔夺。

    突地一松,轰然倒飞,他握着刀柄直接飞退了六七丈。“砰”地一声,石像被他拖扫在地,石臂应声断裂。

    拓拔野大感意外,想不到这一次竟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凝神探看刀身上的所有文字,依旧残缺不全,皱眉心想:“这些上古文字当是法术神诀,但不知为何破碎不成章句?”

    他心念微动,想起两大神器交相作用后,那互相参差叠合、投射在树根上的金光文字,登时明白:“是了,时盘上的上古文字须和天元逆刃上的文字交错合并,才能组成完整的字句!”

    当下聚意记事珠,凝神默想昨夜那闪闪发光的金字,闭眼默念道:“昔者盘古,破阴阳两气,始有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惟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得此道者,神与化游,光阴一寸,可纵横宇宙之涯,穷极四表八荒。夫此道也,谓之回光……”

    拓拔野陡然大震:“回光诀!”难道这两大神器所刻的,竟就是上古失传的金族法术“回光诀”?

    相传回光诀为盘古大神所创,练成此法,则可以纵横宇宙,穿梭时空,无所不能。但太古浩劫,刻此神诀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补天,仅有断章残句流传后世。数千年来,又因传本不同,分为“回光诀”、“光阴诀”、“神游诀”等诸多流派。其中又以“回光诀”最为正宗。

    但是战历600年,西荒蛮族联合水族、土族攻灭昆仑,“回光诀”也因此失传。想不到竟会分别刻写于十二神盘与天元逆刃上。

    蓦地想起昨夜遇见的长留仙子,她似乎也从某处学得回光诀的断章,练成了惊神泣鬼的“一寸光阴”。

    倘若自己也能习得其中奥妙,岂不可以帮助蚩尤击败水妖,重建蜃楼城,恢复大荒和平么?想到此处,拓拔野登时精神大振,仔细往下看去。

    但那“回光诀”极是艰奥生涩,竟比《五行谱》还要难懂几倍,其间又似乎有许多断漏之处,越到后来,越是拗口难解。

    拓拔野读了片刻,只觉头昏眼花,真气凌乱。心中一惊,忖道:“万事顺其自然,眼下无法参详,是我修行不足,倘若强行索解,只怕反要走火入魔。”

    当下不再多想。转身望见横亘在地的古元坎石像、碎裂的手臂,拓拔野心下慨然。心里忽然萌发强烈的冲动,想要重新回到八百年前,探明自己前世的生死之谜。但立时想起眼下身负的重托,收敛心神,忖道:“罢了,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再说罢。”默念法诀,真气飞舞,将石人断臂重新续上。

    当是时,突听远处隐隐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拓拔太子!拓拔太子!”拓拔野一震,凝神细听,似是陆吾带着游痕等侦兵正四处寻他。

    心下大喜,正要应答,突然想道:“也不知金族知不知道古元坎坐化此处?一定不知,否则早已将天元逆刃收去了。古元坎既选择在此处坐化,只怕是不想让旁人发觉。我现下若将金族众人叫来,未必便是好事。待我日后查清了他生死原由,再禀明白帝便是。”

    当下将天元逆刃重新插回崖壁,又将古元坎的石像稳稳放平,躬身拜了三拜。突然想到自己竟给“自己”行此大礼,实在滑稽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转身飞掠,从那山洞甬道一路飞奔而出,穿透巨瀑,重回南渊之中。

    虽是早晨,南渊中仍是白雾弥漫,光线幽暗迷离,比之瀑布后的晴朗山谷又是一番情景。凶兽飞禽闻见他的气息,纷纷惊慌逃散。拓拔野纵声叫道:“陆虎神,拓拔在此!”

    欢呼迭起,白雾中人影隐约闪烁,陆吾带着数十名精锐侦兵飞冲而下,喜道:“太好了!我们找了太子整整一夜哩。现在西陵公主总算可以安心寝食了。太子如若不累,咱们立即赶去参加驸马选秀罢。”

    拓拔野心下感激,行礼谢道:“只是我母王尚未找到……”

    游痕笑道:“太子放心,我们昨夜已经找着龙神了,她只是中了些兽毒,已经交由灵闪十巫救治了。那十个老妖……老神仙见是太子的母亲,都打点起万二分精神,嚷嚷着要将她治好呢。”

    拓拔野大喜,既有十巫相救,龙神定当无恙。当下谢过众人,骑乘怪鸟,随着他们朝瑶池飞去。

    一路相询,得知那抢走窫窳的神秘人依旧没有找着。窫窳中既无科汗淮的真身,龙神又中毒昏迷不醒,昨日的那番风波也就自行平息。纤纤的情绪也已大为稳定,只是担心拓拔野生死,昨夜彻夜未眠。

    拓拔野听了心中稍稍安定。

    艳阳高照,天蓝似海,雪山纯净明丽。

    众人急速飞抵群仙宫,此时驸马选秀的第二轮已经进行过半。眼见拓拔野平安归来,八殿群雄无不哗然震动。

    乐声悠扬,拓拔野在众人注视之下,微笑行礼,穿堂过廊,回到四海殿席上。纤纤大为欢喜,暗地松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俏脸终于露出笑意。姬远玄、烈炎、六侯爷等人见他安然无恙,俱是大喜,纷纷传音招呼。

    扫望八殿群雄,拓拔野心中忽起沧桑之感,虽只相隔一夜,他却在八百年间穿梭了一趟。若非自己及时醒觉,将天元逆刃插回不死神树,只怕自己此刻早已完全遗忘了“拓拔野”的神识,彻底还复为古元坎,在八百年前的瑶池,参加另外一个蟠桃会了。想到此处,心下微有荒谬之感。

    六侯爷嘿然道:“小子你来得正好,就快轮到你了。鼍围、涉驮被十四郎和杜岚击败淘汰,形势大大不妙。你若是不来,纤纤公主多半立时又要终止选秀了。”

    话音未落,却听玲珑浮台上一声大喝,龙石赤光迸爆,一掌击中张玳,将他击落瑶池之中。赤火大殿登时一片欢腾。

    黑木铜大声道:“第七场,龙族太子拓拔野对阵水族白云飞白公子。”群雄又是一阵骚动。自昨日拓拔野两招击败木族葫芦仙之后,众人便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刮目相看。听说由他上阵,登时大感兴趣。

    柳浪低声提醒道:“城主,这白云飞剑术惊人,据说尽得当年水族‘剑仙’离瑰芝的真传。只因风流自赏,花名在外,极少与人动手,名气不是很响。城主千万不要轻敌。”

    拓拔野点头起身,飘然掠入玲珑浮台。

    号声激越,鼓声密集,群雄轰然叫好。

    白云飞白衣飘飘,背负长剑,俊朗英挺,神采夺人,与拓拔野昂然对立,瑶玉互映,登时赢得八殿佳丽的一片娇呼喝采。

    白云飞朝纤纤优雅地躬身行礼,扬眉笑道:“蟠桃盛会,群英毕集。白某能为美如天仙的西陵公主献力,又能借此良机,与风采照人的拓拔太子同场较技,幸何如哉!”

    拓拔野心道:“既要打击对方士气,便要痛击其锋芒最烈之处。”当下微笑道:“白公子客气了。听说公子剑术通神,不如咱们便以剑术一决高下,如何?”

    白云飞一愣,笑道:“太子果然是快人快语,白某自当欣然从命。”他昨日目睹拓拔野大展神威,瞬间击溃无相,心中颇有忌惮之意,不敢直攫其锋,当下眉尖一扬,笑道:“不过今日既是驸马选秀,如此风雅韵事,岂可蛮夫似的一味砍杀,大煞风景?白某有一提议,不知太子愿否一听?”

    拓拔野微笑道:“白公子请说。”

    白云飞笑道:“你我各作一首曲子,配以诗句,交由殿中的任意一人演奏。双方根据诗曲旋律、词意,临时演化出剑招。一曲终了,谁能占得上风,谁便是胜者。太子以为如何?”目光灼灼逼视,狡狯中又带了几分得意。

    他自负剑术高明,又精湛音乐、诗歌,便想以己之强,攻彼之弱。而白帝酷好音乐,自己若能投其所好,借此大显身手,令拓拔野相形见绌,自然光彩更甚,机会大增。

    群雄闻言大觉有趣,众女更是兴致勃勃,就连素来淡泊的白帝,目中亦露出几分兴趣神色。

    拓拔野对白云飞计量了然在胸,微笑道:“白公子如此风雅提议,拓拔野岂感不从?”

    白云飞大喜,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陶埙,微笑道:“素闻白帝陛下精擅陶埙,白某今日客随主便,就用陶埙与拓拔太子切磋切磋罢。”当下凝神聚气,悠然吹埙。

    埙声悲旷苍凉,意境古远,仿佛大漠悲风,汪洋夜月。跌宕转承之间,如孤云野鹤,去留无迹,听得众人无不心旷神怡。

    白帝微微颔首,露出嘉许之色。就连拓拔野亦忍不住暗自击赏,心道:“此人果然不负风流之名。我需得尽心竭力,彻底压过他才是。”

    一曲既了,众人齐声喝彩。

    白云飞咳嗽一声,朗声作诗道:“西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西风其寒,雨雪其霏。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陵之人兮,寄心明月。”

    八殿轰然叫好,这诗即兴而作,清雅缠绵,又寓含对西陵公主的倾慕,确是上作。众女芳心大动,无不青睐有加。惟有纤纤嘴角一撇,冷笑不语。

    白云飞没有瞧见,心下得意,朝后退了一步,笑道:“拓拔太子,到你了。”眼神中满是嘲弄之意。

    拓拔野微笑不语,思绪飞转,想着以什么曲子彻底压下他的风头气势。刹那之间,诸多曲子从耳畔一一掠过,却觉得无一符合今日情势。沉吟中撞见姑射仙子澄澈凝视的妙目,心中登时一动,笑道:“献丑了。”反手一转,抽出珊瑚笛,悠然吹奏。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又惊又喜。

    笛声清亮欢悦,空灵疏雅,带着一丝淡淡的寂寞和惆怅,赫然竟是前夜在章莪山顶,两人一齐合奏的“天璇灵韵曲”。

    听那笛声悠扬跌宕,清灵悦耳,众人尘心尽涤,飘飘欲仙,仿佛乘风而起,浴着月光,穿掠晴朗的夜空,与丝缕飞云一齐翩翩扬舞,飞过泠泠雪山,飞过寂寂森林,飞过潺潺冰河……朝阳明丽,晨风鼓舞,瑶池水光潋滟。拓拔野长身立于玉石浮台,衣袂猎猎,裳飞带舞,横笛宛转,十指跳动如飞,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姑射仙子恍惚想起当时情景,双颊滚烫如火,烧得周身火热。见他灼灼地盯着自己,羞意大作,一时不敢凝视他的眼睛,芳心怦怦剧跳,别过头去。

    拓拔野见她俏脸嫣红,不敢直视自己,娇羞之中似有绵绵情意,更是情动难已,不能自持。一时之间,竟似乎忘了身在何地,仿佛又与她回到了寂寥空旷的雪峰天湖,并肩相依,笛箫合曲……一曲既罢,笛声袅袅。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凝神朗声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八殿寂然,过了片刻,群雄如梦初醒,哄然击掌叫好。

    纤纤笑若春花,嫣然得意。眼见众女娇呼频起,秋波荡漾,尽往拓拔野而去,白云飞面色大转难看。

    人群之中,惟有姑射仙子闭着双眼,眼捷轻颤,不敢抬头望他。听他在大庭广众朗读自己所写的歌词,仿佛被他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揭开自己紧紧封闭的内心,双颊如烧,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又是迷惘。想起前夜的那些旖旎情景,更是呼吸不得,心慌意乱。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娇躯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几日以来,那一再让她恐惧而又期待的情感宛如狂潮巨浪,轰然鼓舞,在这一刻将她彻底淹没……却听拓拔野朗声道:“久闻木族圣女箫技天下无双,如蒙仙子准许,比剑之时,拓拔想请仙子代为吹奏这‘天璇灵韵曲’。”

    八殿哗然,万千双炽热的目光一齐投射到姑射仙子的脸上。她“啊”地低吟一声,娇靥晕红,心乱如麻,想要推拒,但与拓拔野的目光方一交集,立时又觉得酸软无力,当下身不由己,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忽听殿外号角长吹,迎宾使朗声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第204章 零落成泥

    号角破空蓝天白云丝缕飞散。迎宾使长声道:“女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八殿轰然。拓拔野心中一沉蓦地又是一阵大跳。雨师妾!终于可以见到雨师妾了!身形微颤狂喜难抑蓦地转头望去。一时间伊人的音容笑貌潮水般涌人心头充盈漫溢;相形之下那令他深恶痛绝的烛老妖此刻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乐声悠扬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烛某来迟众位万请恕罪。”那声音虽然不大却震得众人耳中一阵嗡然。黑水大殿中衣袂蟋窣作响水族群雄纷纷肃然起身。白帝等人亦起身行以侯礼。

    拓拔野微微一凛这才想到即将与这神秘的水族巨奸见面狂喜少敛心中忽地一阵愤怒隐隐夹杂着不出的兴奋与紧张。

    玄水真神烛龙又称“烛九阴”意指其光芒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洞彻九渊阴暗之处。身为大荒十神之法术神功通天彻地世人畏服其时大荒素有“烛龙其视天地皆昼;烛龙其暝天地尽晦。其吹为冬其呼为夏风雨是谒神鬼役从。”之谚。虽颇多夸张但其神力却可见一斑。自神农羽化之后他便被公认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物即便是大荒五帝亦不足与之争雄。

    烛龙心机深沉擅长变化之术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传中乃是人面蛇身的怪物。但此次蟠桃大会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自然不能再以伪装示众。四年以来拓拔野率众与这老妖明争暗斗了诸多回合胜负参半却始终未能一识其真面目。此刻遭逢心中不免好奇不知这令天下人畏惧憎恨的老妖究竟怎生模样?

    鼓乐喧阗使女分列一行黑衣玄袍的贵侯飘然而入。

    走在最前的四个大汉身高十尺劲装弯刀抬着一个黑藤丝轿椅昂阔步神色极是倨傲。椅上斜斜坐了一个瘦的老者高冠白乌金丝袍飘飘飞扬。脸色枯黄黯淡长须如银八字白眉拖曳下垂一双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昏昏欲睡。双手枯瘦鸡爪似的蜷曲在腿侧时不时地轻微颤动。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道:“难道此人就是烛老妖?”原以为老妖必定气势威霸令人不敢逼视不想竟是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老儿。念力探扫只觉他神如风烛气若游丝竟似大病将死。正自惊疑却见水族群雄纷纷朝那老者躬身行礼齐呼“真神福安”果是烛龙。

    拓拔野心下微感失望忽地又想:“是了这老妖奸诈阴狡定是故意装病示弱……”但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以常理推度此次蟠桃会事关大荒未来格局烛老妖若要瓦解己方的四族联盟当以强势登场威慑对手稳固盟友才是怎会故意示弱?

    他心下牵挂雨师妾无暇多想迅朝后搜索扫望。

    烛龙之后便是那凶残暴戾的双头老祖禺京、禺强“兄弟”。当日在方山与他相逢时恰遇日食瞧不分明;此刻细看登时更增厌恶之感。那老妖虎背熊腰腰缠银亮长鞭乌金丝麻长袍拖曳在地;颈上两个硕大的头颅不住地转动左侧头颅豹眼鹰鼻深沉阴骛;右侧头颅肥颊细眼阔嘴狮鼻。两头偶一相对抵额接鼻丑怪无比。

    双头老祖身后紧随一个娇丽美人彩巾缠头珠贝摇曳顾盼生姿正是那拘缨国主欧丝之野。那双月牙眼水汪汪地瞥向拓拔野嫣然一笑情意绵绵。拓拔野对这蛇蝎美人殊无好感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

    欧丝之野身后是六名水族贵侯与二十五名黑衣丽人。众丽人手腕脚踝均锁着粗大的玄冰铁链行走之间“叮当”脆响;神色羞怯惶恐不敢四下张望。这些女子都是当日在方山上见过的北海女奴想不到双头老祖竟将她们带到了昆仑山上。

    拓拔野目光停顿突然全身一震终于再次瞧见了雨师妾!

    人影翩翩缤纷交错。她默默地混藏于那列女奴之中戴着藤木面罩缠头下露出几绺如火红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黑衣似云赤足如雪随着鼓乐的节奏韵律地走着;晨风鼓舞黑袍卷扬妖娆婀娜的身姿若隐若现苍龙角跳跃如翠绿的音符。

    拓拔野呼吸不畅悲喜交织整个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宁静。

    万籁无声只听见她呛然脆响的锁链、落叶般飘零的足音;那脚步仿佛一声声跺在他心头最柔软处带来甜蜜而酸楚的疼痛。

    他呆呆地凝视着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狂喜与悲戚仿佛巨浪似的层层汹涌让他在浪尖与涡旋里跌宕沉浮。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冲入朝露阁与她紧紧地相拥带她离开这喧嚣而迷乱的人群啊……这一刻他忘了纤纤忘了蟠桃会忘了四族联盟甚至忘了姑射仙子……

    过了片刻他方才如梦初醒渐渐听见八殿嘈杂的私语瞧见许多人惊讶狐疑地朝着雨师妾指指又是鄙夷仇憎又是垂涎妒恨。想来亦有许多人猜出这红女奴便是赫赫有名的水族龙女。龙女虽然妖冶放浪但对情人选择却颇为严格八殿群雄中多有遭其拒绝、侮辱的倾慕者此刻见她沦落为女奴不免幸灾乐祸。

    拓拔野陡地一震心中剧痛突然明白当日在方山飞车之中雨师妾为何不肯与自己相认了。她原是金枝玉叶在水族之中地位然尊荣突然被贬为万人唾弃的低贱奴隶犹如从高高云端掉入九渊深处。以她心性又怎愿在自己至爱之前备受折辱?

    隐隐听见有人道:“咦那……那不是龙女吗?他***这淫妇怎地成了北海女奴?”

    “嘿嘿不定这荡妇自己犯贱想要尝尝被双头老祖凌虐的滋味哩!”

    “哈哈做了老祖女奴那可有得她乐了!***哪日爷爷我也到北海专门她服侍好好爽上一回。”

    拓拔野狂怒不可遏循声弹指飞舞几道气箭凌厉似电准确地朝那淫笑浪语处怒射而出。只听“哎哟”惨叫桌案倾倒那几人乐极生悲疼得四处打滚满地找牙。

    殿中正自骚乱忽听烛龙沙哑地道:“白帝、王母犬子归天之后族人悲恸北海真神为了配置不死药救活犬子竟瞒着烛某与长老会擅自闯入方山禁地失手打伤金光神取走半块三生石实是罪不可赦……”

    少昊哈哈笑道:“失手打伤金光神?取走半块三生石?烛真神得好生轻巧金光神昏迷三日至今尚未醒转哩!”金族群雄纷纷怒视双头老祖愤慨已极若非身为东道主只怕早已围涌而上大卸八块了。

    烛龙道:“本族长老会得讯之后已经重重责罚了北海真神并连夜搜集了七十二颗‘北海转元丹’委托烛某带至昆仑送与金光神疗伤。只是三生石已化为齑粉再难还复愧歉之至!”顿了顿又道:“不过北海真神终究是为了救犬子方酿此大错烛某伏乞白帝、王母恕罪。”

    双头老祖似笑非笑躬身行礼齐声道:“禺京、禺强伏乞白帝、王母恕罪!”

    黑水大殿轰然附和一时声浪震天。

    金族群雄尽皆愤慨心道:“石头姥姥不开花这是‘伏乞’还是威逼?”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北海真神乃是水族神巫我们岂敢治罪?来者是客蟠桃会上莫提这些事情。烛真神贵体有恙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快请入座吧!”不置可否将水族群雄了回去。

    鼓乐齐奏黑水大殿人潮纷涌烛龙一行次第入席。

    钟声铿然6吾高声道:“拓拔太子、白公子请继续吧!”群雄目光这才纷纷从黑水大殿转移至玲珑浮台。

    白云飞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双头老祖行礼道:“北海真神福安侄想借神上的媸奴为我吹奏‘雨雪曲’万请准许。”

    拓拔野心中“咯咯”一响却听禺强哈哈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她善吹苍龙角想来吹埙也不在话下。”黑袖一挥冷冶道:“媸奴还不快去?”雨师妾盈盈起身脚链脆响低着头翩然走到殿前环廊上。

    群雄耸然动容低语纷纷。此刻众人都已猜到这红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师妾。但她为何从一国之王沦落为女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自日华城一战后龙女与龙神太子的私情便传得沸沸扬扬令五族中爱慕龙女的群雄大吃干醋。眼见两人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中重逢众人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笑嘻嘻地袖手旁观。

    白云飞笑道:“有劳媸奴了!”指尖一弹淡白色的鱼型陶埙稳稳地落到雨师妾的素手之中。她轻轻了头双手轻握陶坟樱唇微启抵在吹音孔上。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面具上秋水明眸平静无漪殊无喜怒。大风卷舞黑袍飞扬陶埙忽地出一声悲凉的呜咽。

    众人低声惊咦衣袍翻飞处她那双晶莹如雪的**上竟纵横交错布满了青淤血痕。历历分明触目惊心。

    拓拔野脑中嗡然震响想要传音询问喉中却仿佛被巨石塞堵不出丝毫声响;狂怒悲苦热泪盈眶。

    当是时白云飞大声道:“西风其凉雨雪其雾……”突然银光怒舞寒气袭人人影疾闪长剑如狂风暴雪朝拓拔野急攻而来。

    众人低呼拓拔野一凛只觉那剑气迅疾逾电迫在眉睫一时竟无暇拔剑唯有急飞退。埙声悲旷苍凉如荒漠孤风呼号怒卷。那剑光亦如暴风悲舞穷追不舍。

    “嗤嗤”连响被剑气所激拓拔野衣裳接连绽裂胸肋、大腿等处火辣辣生疼鲜血激射。刹那之间竟已受了七处轻伤。

    八殿轰然女子尖叫声此起彼落。忽听箫声悠扬清雅疏淡姑射仙子吹起了“天璇灵韵曲”。

    ※※※

    银光乱舞剑势妖魅莫测无论拓拔野如何飞掠绕窜剑气离他心脏、咽喉等要害始终只有三寸之距稍有不慎立时便要命丧当场。数次想要抽暇拔剑却被其凌厉剑气完全压制不能得空。

    拓拔野心中骇然始知柳浪所言非虚若以剑法而论此人绝对可以列入大荒前五远在自己之上!适才牵挂雨师妾心绪紊乱被他强占先机一时落尽下风;若以定海神珠施展法术自可脱困反攻但先前即已定下规炬只是比试剑术自己又岂能出尔反尔?当下凛然凝神全力闪避伺机反击。

    两人在八殿之间御风飞掠闪电绕舞。八殿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惊呼迭起众女花容失色纷纷为拓拔野捏了一把汗。

    纤纤轻咬指尖心中狂跳眼见曲子已经演奏过半拓拔野依旧不得拔剑闪避得极是吃紧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暗自苦苦祈告。

    人影飞闪剑光眩目。两人过处大风呼卷寒意凛冽檐铃激荡琉璃瓦上倏地凝结一层淡淡的白霜。

    “天璇灵韵曲”清亮悦耳如清泉漱心令拓拔野迅宁静下来。虽然依旧躲避得颇为狼狈但却已经逐渐摸清了白云飞的剑势。心中一动忖道:“此人剑法凌厉妖异快捷莫测倒有些像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若能预测其剑势便可以快制快打他个措手不及。”

    正思忖间香风扑面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气倏地钻入鼻息。这一瞬间他恰巧从雨师妾身前飞过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见她秋波荡漾蓦地闪过温柔、凄楚、关切的神色心中登时大痛几乎把持不住。

    只听白云飞朗声道:“……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剑光纵横飞舞气浪绵密如层层银涛炽焰。拓拔野正自心猿意马左肩右胸齐齐一痛鲜血长喷又引来一片惊呼声。

    雨师妾娇躯一颤埙声蓦地失声走调白云飞的剑势登时一顿堪堪偏差毫厘从拓拔野脖颈右侧半寸处电闪而过肤裂血流数十根丝断裂飞舞。

    群雄惊呼声中拓拔野藉机陡然下沉长啸道:“人影肥瘦王蟾圆缺昆仑千秋雪……”身影变幻飞舞呛然脆吟一道碧翠剑光冲天破舞无锋剑终于出鞘。

    “当当”脆响光轮爆破银光万如月下雪花随风狂舞。白云飞低咦一声满脸骇讶翻身飘然飞起。虎口震裂长剑几乎拿捏不住。

    突听“啪”地一声巨响一道弧形银光从黑水大殿中破风裂舞重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背上。雨师妾娇躯剧震黑袍开裂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一道鲜红的伤痕赫赫在目赤艳的血珠陡然沁出丝丝滑落。

    众人骇然尽皆怔住。禺强狞笑道:“贱人连曲子也吹不好真是丢了我的脸面。”

    禺京桀桀冷笑道:“只怕她故意吹走调吃里扒外护着这子哩!”话音未落黑袖飞舞银光雷电劈闪又是“啪”地一声锐响狠狠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

    彩巾缠头陡然裂碎红飘扬黑袍撕裂;雨师妾几乎半裸着身子疼得簌簌颤抖却不一声挺直了身子继续吹奏陶埙。

    拓拔野热血上涌狂怒已极断剑遥指厉声喝道:“双头老妖你想干嘛?”

    禺京阴恻恻地笑道:“龙神太子瞧不见吗?我在管教女奴咧!”

    禺强龇牙笑道:“这贱人皮痒得紧一天没抽上几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太子也有兴趣替我管教管教吗?”话之间龙鲸牙骨鞭雷霆电舞又接连抽了雨师妾六、七鞭碎帛飞扬皮开肉绽。

    众人大哗不忍卒睹。白帝、西王母等人紧蹙眉头虽然颇感愤怒但根据大荒法约主人鞭挞奴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旁人无权千涉。

    拓拔野气怒欲狂浑身颤抖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彻心骨血管几乎要炸裂开来。一时间竟萌强烈冲动恨不能立即冲上黑水大殿将那双头老妖斩为碎段。

    突听白云飞喝道:“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剑光如厉电刹那劈落。

    “哧”地一声拓拔野后背衣裳碎裂鲜血冲射喷涌。众人轰然纤纤惊叫一声浑身瘫软几乎不敢再看。

    拓拔野正怒不可遏念力所及感受到剑气袭来浑身真气登时火山似的进爆;身子蓦地一移那银亮的剑光从他右肩没入破胸冲出。大声喝道:“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身形电闪沿着那道剑光飞后移。断剑飞舞碧光如银河倒泻轰然飞卷。

    “叮!”银光碎裂白云飞低喝一声手掌震裂长剑脱手。耳边听见拓拔野长声喝道:“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眼前一花碧光深浅乱闪胸上一凉一道寒气瞬间插入。他惊骇欲狂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大叫一声登时晕厥。

    檐铃脆响八殿寂然。箫声清了绕梁回荡。

    众人惊骇地瞪视着玲珑浮台上空。拓拔野凝风伫立右肩贯穿一柄淡青色的长剑剑身嗡嗡震动。右手反转断剑抵在白云飞的左胸只需再进半寸立时便贯穿心脉神鬼难救。过了片刻白云飞突然睁眼大叫道:“我死啦!我死啦!”轰然掉落“扑通”一声掉入瑶池之中。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想不到拓拔野竟能突出险招刹那之间反败为胜。水族群雄更是惊怒交集半晌无话。

    清风卷舞红飞扬雨师妾倚栏痴痴地凝望着拓拔野犹自吹奏着陶埙曲调苍凉悠远赫然是那句“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恩?”反覆绕转凄楚欲绝彷佛风中芦苇雨里梧桐。

    拓拔野怔然凝立浑然不见众人神情;脑中迷乱失魂落魄听到回肠荡气处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钟声回旋第八场比试由姬远玄对阵水族泠邪。

    泠邪是新近崛起的石者城年轻城主其父死于土族姬承纥之手因而极恨土族中人。少年时搏杀孟极豹以其獠牙混合北海玄冰铁制成“寒冰牙刀”。两年前曾以此刀斩杀大荒著名土族游侠库布里由此名动天下。一年之中连败三名真人级高手被烛龙破格擢升为城主。其杀父仇人姬承纥乃是姬远玄的族叔由他来迎战姬远玄实是再妙不过。

    钟声方响泠邪便如狂虎疯豹全力猛攻寒冰牙刀光芒凛冽如冰河进浪将姬远玄追得险象环生。

    众人瞧得惊心动魄均未料到这籍籍无名的骠悍少年方一出手便将当今风头极健的黄帝少子压制下风。想起蟠桃会上众少年的惊人表现心中各自感叹——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短短几年间大荒竟出了这么多少年高手!

    拓拔野此时已是魂不守舍只瞧了片刻便无心观战目光如磁石附铁紧紧地萦系在远处的雨师妾身上。她跪坐在众女奴中泥塑似的动也不动蚝微仰妙目凝视着檐角蓝空眼波突然变得蒙胧而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顺着她的眼角望去碧蓝的晴空风起云涌那层层翻叠的白云迅地离散聚合变幻出各种形状。拓拔野忽地想起当日神农所的那句话:“人生聚散离合如浮云变幻宇宙万物尽皆如此……”心中登时一阵剠痛悲凉咬牙忖道:“好姐姐不管东西南北风也绝不能将我们吹散。这次我再不与你分离了!”

    禺京、禺强似乎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两个怪头突然一齐朝他望来凶睛绿光闪动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蓦地转头朝着雨师妾大声呼喝。雨师妾木然起身脚镰叮当走到他的身边跪立斟酒。

    禺强故意瞟了拓拔野一眼淫笑着伸手探抓龙女的胸脯雨师妾一震倏地起身后退美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当”地一声脆响禺京变色怒叱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她颈上、双踝的锁镣登时收缩俏脸瞬间雪白痛楚低吟委顿在地。

    拓拔野惊怒交集霍然起身却听禺强狞笑道:“贱人你是老子的奴婢老子想要怎样便怎样他***乌龟海胆你居然还敢反抗?”龙鲸牙骨鞭银光怒闪霍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劈啪”裂响力道奇大八殿群雄的目光纷纷移转过来。

    禺京、禺强桀桀怪笑甚是得意张狂。长鞭一抖紧紧卷住雨师妾的脖颈将她倏地拖了过来一脚踩在她的背上怪眼瞥向拓拔野咧嘴大声笑道:“贱婢天王老子也救下了你。再不乖乖听话老子将你赏给犬戎做奴妾让你只能日日夜夜跪着作一条母狗。”

    “砰!”拓拔野气怒攻心一脚绊翻了桌案正欲大步上前却被六侯爷、柳浪一齐拉住。柳浪低声道:“城主老妖故意这般气你乃是想让你方寸大乱难以继续比试。你若是按捺不住怒火岂不上了他的当吗?”

    六侯爷头道:“柳军师得不错。眼下最为紧要的是莫让水妖奸谋得逞保住纤纤姑娘不入虎口。等到选秀结束再救龙女不迟。”顿了顿叹道:“他***紫菜鱼皮何况龙女现在是老妖的奴婢他想要怎样别人又岂能干涉?”

    八殿万千双眼光积聚在他的身上或同情;或愤慨;或妒恨:或幸灾乐祸……拓拔野咬牙握拳怒火熊熊燃烧望着雨师妾蜷身卧地微微颤抖更是心痛如绞。禺京、禺强狞笑望着他凶睛中满是挑衅之意长鞭高举只要他再踏出半步立时又要一鞭击下。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将那狂烈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眼中厉芒大作盯着禺京、禺强森冷地一笑心中暗自誓:“终有一日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徐徐地坐了下来:心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悲怒与仇恨仿佛阴郁而狂烈的炽火一阵阵地烧得他生疼。

    当是时匆听玲珑浮台上传来一声惊怒厉喝橙黄光芒冲天进爆檐铃激荡。泠邪翻身跌飞口喷鲜血笔直地坠入瑶池清波。姬远玄抱剑于胸徐徐落地微笑道:“承让。”

    众人愕然适才分明还是泠邪大占上风怎地在瞥望雨师妾的刹那之间场上便局势逆转?

    第九场比试由烈碧光晟对阵李白石。一个是水族长老一个是火族前长老倒也算得旗鼓相当。不料钟声方响李白石便大袖飘飘弯腰朝烈碧光晟遥遥一拜自行认输洒然离台。

    众人大为意外但旋即释然。两人以实力相较李白石确实相去颇远与其输得灰头土脸还不如及早抽身退出保全颜面。况且李白石等人参加选秀最大的目的乃是为十四郎护驾对拓拔野等人形成包夹之势个人成败却是殊无所谓。烈碧光晟与水族暗中结盟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由他进入九强对于水族亦无害处。

    二轮既罢拓拔野、姬远玄、烈炎、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岚、龙石、刀枫、江冰恋九人胜出。金族长老会稍加商议决定将九人分为三组每组三人抽签回圈比试。每组决出一名胜者做为最后的驸马人选供西陵公主选择。

    ※※※

    正乍时分三组抽签分定。6吾公布组别名单时群雄忐忑惊叫、欢呼声不绝于耳吵嚷已极。6吾朗声道:“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法师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

    还未完黑水黄上两殿已是一片哗然。前六人既已确定剩下的那组自然是拓拔野、姬远玄与十四郎。水族群雄惊怒沮丧大感不妙有人突然尖声叫道:“他***乌龟海胆定是有人施法作弊不算不算!重新抽签分组!”

    土族、龙族群雄大哗轰然反唇相讥想到水妖机关算尽反倒落得如此田地都极是兴高采烈。

    十四郎却对满殿的喧嚣听若不闻斜眼凶光闪耀冷冷地瞪视着拓拔野尽是仇恨、兴奋而狂怒的神色嘴角挂着阴森的笑意右手缓缓收紧将掌中的青铜杯拧为铜水汩汩滴落。

    六侯爷勾着拓拔野肩膀举杯笑道:“妙极妙极!有你和姬子一齐夹击水妖只能乖乖地回朝阳谷相亲去了。”忽地眉头一皱嘿然道:“不过你和姬子只有一人能够胜出倘若不是你纤纤公主—定又翻脸不认帐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婆了。以她的倔强性子就是天崩地裂五族大乱她也不会改变心意呢!拓拔磁石是胜是负你可要好好想上一想。”

    拓拔野下意识地朝纤纤望去见她板着俏脸轻怒薄嗔地凝视自己心里一阵愧疚。他之所以加入驸马选秀只想帮助姬远玄扫清障碍撮合他与纤纤。但心底却未尝不明白纤纤对自己情深一往即便姬远玄技压群雄拔得头筹她也必定不为所动。自己的这一厢情愿到头来多半徒惹纤纤伤心而已。

    六侯爷见他皱眉不语失笑道:“子纤纤姑娘如花似玉对你又死心塌地有什么不好?别人求之不得的美事怎地到了你这便成了天大的苦差?他***紫菜鱼皮我你也别思前顾后了索性打败姬子、水妖娶了纤纤就是。”

    看了看黑水大殿压低嗓子道:“你若对龙女念念不忘大不了蟠桃会后咱们集结重兵打水妖个措手不及将她抢回一齐娶作老婆便是。”

    班照、成猴子等人闻言无不眉飞色舞齐声附和。

    柳浪吞了口口水头正色道:“侯爷的是。大丈夫理应多娶妻妾广蓄奴婢城主贵为太子更当如此。城主若能当上金族驸马有白帝、王母相助四族联盟固若金汤大半天下已入囊中大事何愁不成?不但圣法师可以轻松复城我们这些人也能早日洗脱流囚身份不必再终日惶惶藏头匿尾。”

    拓拔野面上一红心中微有所动沉吟不决忍不住朝雨师妾望去;见她默默跪坐于双头老祖的桌前忍气吞声受其颐指气使浑无从前那妖娆冶荡的风情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大痛忖道:“雨师姐姐为了我放弃一切沦落至此我又怎能在此时心生旁念?况且这些年我始终视纤纤为亲妹子殊无男女之念又岂能为了四族联盟便昧心做金族驸马?这样哄她对她岂不是更加不公吗?”

    心乱如麻目光转处忽然瞧见一双清澈妙目凝视自己登时如饮清甜幽泉躁乱大消。姑射仙子缓缓地放低箫管望着他浅浅一笑转过头去。不知何以那刹那的眸光中竟似蕴藏着淡淡的失落、欢喜与哀伤。

    拓拔野蓦地一震这才想起此时此刻在这瑶池宫八合大殿中竟坐着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三个女子心中登时生出奇妙而怪异的感觉。耳畔倏地响起当日龙神的叹息:“臭子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忽然想起适才在玲珑浮台与白云飞生死相决时他的耳中心底响彻的都是雨师妾如泣如诉的磒声;姑射仙子的洞箫反倒如清风过耳了然无痕自重见雨师妾的那刻起所有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就连这令他神魂颠倒的仙子竟也一时忘得一干二净。难道……难道自己?心中狂跳一个念头从迷乱的思绪中陡然跳出……

    管弦齐奏仙乐飘飘又是中歇时刻。众使女穿花舞蝶将酒菜蔬果端入各殿。

    群雄观战半晌早巳饥肠辘辘闻到酒肉香味食指大动纷纷倾饮大嚼。

    忽听天吴笑道:“如此醇酒传肴岂能没有美人助兴?北海神上久闻北海女奴精擅歌舞何不藉着今日让我们人家开开眼?”群雄大喜轰然附和。

    禺京桀桀笑道:“水伯有命岂敢不从?只怕这些蠢婢扫了人家的雅兴哩!”

    黑袖一挥二十五名北海女奴飘然起身朝着众人盈盈行礼穿堂过殿到了玲珑浮台上。

    鼓磬清脆笛箫悠扬众女奴翩翩歌舞脚镣锁链出悦耳而整齐的声响伴着那跌宕的曲乐更觉节奏鲜明。清扬柔和的歌声和谐交揉纯净如雪山明月婉转如行云流水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风和日丽清波荡漾。众人眼前一亮只觉身在仙境这二十五名载歌载舞的绝色女子分明是天上仙子。群雄听赏入神八殿无声。六侯爷、柳浪、李白石、白云飞等风月老手亦神魂飘荡怔怔不语便连杯中美酒倾洒大半也浑然不觉。

    衣裙翻飞玉人交错那绺红烈火似的熊熊燃烧深深地吸引着拓拔野的目光。二十五名美艳女奴中只有雨师妾戴着面具瞧不真切但也正因如此更添神秘之感撩人遐思。她妖媚在骨虽不过慵懒起舞但随意间流露出的万千风情亦是以让其他女子黯然失色。八殿男子的大半目光都如胶似漆地粘在她的身上。

    拓拔野悲喜交叠目睹她戴着脚镙屈辱歌舞想起从前她张扬冶荡、魅惑众生的风姿心中更加刺疼难过。

    一曲既罢八殿掌声雷动轰然叫好。

    青木大殿中一个男子叫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北海女奴当真妙不可言。只是隔雾看花未免有些不过瘾不知北海神上能否让媸奴除下面具也好让大家一睹芳容?”群雄虽知媸奴必是雨师妾但久未目睹姿容被这番歌舞撩拨早已心痒难耐闻言纷纷大声附和。八殿女子大为不悦尽皆鄙夷冷笑。对着艳名远播天下的第—妖女哪个女子不是妒恨交织?

    禺强哈哈笑道:“杨长老不是老祖气只是我这媸奴有个怪脾气衣服裤子均可脱面具却万万不能脱。就连我拿她也没奈何哩!你若能将她面具除下我便将她送你侍寝一夜!”

    拓拔野面色剧变这老妖成心侮辱雨师妾竟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做出这等荒唐承诺。怒火如沸心中忽地一动闪过一个念头忖道:“是了这倒是上天赐给我的绝好机会!”

    那杨长老惊喜交集颤声道:“神上此言当真?”双眼光清瘦的白脸突地变为酱紫色。

    禺强嘿然道:“我北海真神何时话不算数?”

    禺京头怪笑道:“此次蟠桃会白帝、王母为西陵公主选秀驸马留下一段佳话我们客随主便也依样画葫芦聊以助兴。今日谁能摘下媸奴面具便可做她一夜的主人绝无戏言。”

    群雄哗然跃跃欲试。杨长老大喜霍然离席笑道:“一言为定!”生怕别人抢先闪电似的朝玲珑浮台扑去。

第205章 金风玉露(上)

    杨明去势极快,如卷狂风,檐铃震荡,叮当脆响。众人哄然,翘首观望。

    玲珑浮台上娇呼迭起,众女奴花容失色,纷纷退藏到台沿玉柱之后。大风鼓舞,惟有雨师妾玉雕似的凝立不动,裙袍飘荡,龙角摇曳,那双美眸在藤木面具后闪耀着冷冷的光芒,竟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冷艳冰霜。

    杨明呆了一呆,不敢逼视,哑着嗓子笑道:“碧螺城杨明,向媸奴讨乞面具。”

    雨师妾眼波荡漾,默然不答,微带嘲讽之意。她虽已是奴婢之身,然毕竟久为国主,地位尊崇,藤木面目与玄冰铁链仍掩不住那华贵妖娆的楚楚风情。杨明对她倾慕久矣,十年间数遭拒绝,此刻双方虽然身份悬殊,但直面玉人,却依旧自惭形秽,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八殿群雄见他呆呆站立,大感不耐,纷纷呼喝,恨不能立时取而代之。

    杨明略一凝神,低声道:“得罪了!”倏地电冲而出,绿影飞闪,双手朝雨师妾的面具抓去。

    铁链叮当,雨师妾翩然飞舞,宛如一朵黑云迤俪飘扬,瞬间避让开去。

    八殿轰然,鼓乐齐奏,两人在清波玉台上穿梭绕舞,旋转追随。欢呼、惊叫声不绝于耳,声浪震天。

    拓拔野紧张之至,生怕雨师妾避之不及,被他抓下面具,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随时都要跳将出来。

    “哧”的一声,碧光飞舞,万千道丝索电射卷舞,倏地将雨师妾紧紧缠住。杨明大喜,颤声叫道:“抓到你了!”俯身疾掠,探手抓住了她的面罩边沿。

    拓拔野心下一沉,八殿惊呼惋叹,愤愤如雷。

    却见黑光一闪,杨明惨叫一声,冲天飞起,眉心赫然插了一根牛毛似的的乌针。原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雨师妾竟从口中喷出一根毒针,突施暗算。杨明狂喜之下,殊无防备,登时被打了个正着。

    众人惊叫声中,杨明重重摔落在地,瘦削的白脸急速变作青黑色,双眼惊怖凸出,说不出的丑恶难看。他喉中赫赫作响,说不出话,嘴角怪笑,艰难地爬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雨师妾走去。

    雨师妾美眸中闪过惊讶、愤怒而羞恼的神色,突然素手一分,将浑身紧箍的丝索震飞开来,当空旋舞凝合,化为一道九股绳鞭。

    “嗖!”破风怒舞,那道九股绳鞭挟带隐隐风雷,重重地抽击在杨明的身上。碧光霍霍,绳鞭霹雳狂风似的抽打,“啪啦”脆响,衣碎皮裂,血肉模糊,他哑声怪叫,仰首摔倒,乌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开来。

    众人惊呼,大为不忍。却见杨明挣扎了片刻,竟又支撑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向雨师妾,伸长手臂,颤抖着朝她的面具探去。

    众人愕然,无不动容。气息将尽,他竟仍想一睹芳姿!

    拓拔野心中一跳,想不到此人对雨师妾痴心一直于斯,想起自己的三心两意,惭愧更甚。

    杨明走了两步,“咯啦”脆响,膝骨断裂,委顿倒地。抽搐半晌,终于不再动弹,但那双凸眼却依旧依恋地凝望着雨师妾,嘴角挂着欢喜的笑容,似乎觉得能死在倾慕的女子手中,也是一件甜蜜无已的美事。

    雨师妾香肩微颤,蓦地抛开手中地绳鞭,转过身去。

    八殿鸦雀无声,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等结果。禺强狞声喝道:“贱婢!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残杀木族长老!老子揭了你的皮!”银光电闪,龙鲸牙骨鞭怒劈而出。

    忽听句芒叫道:“且慢!杨长老既敢登台,便已考虑到各种后果。你情我愿,死得其所,又怎能怪责媸奴?北海神上不必介怀。”木族群雄寥寥附应。

    禺京收住鞭势,佯装沉吟,怪笑道:“句木神说得也是。鲜花有刺,河豚剧毒。哪位朋友想要上场摘这奴婢的面具,可要十二分担心了。”

    话音未落,竟又有几十人轰然应答,争先恐后地朝雨师妾冲掠而去。人影交错,相互阻挠,“蓬蓬”连响,气浪层叠迸放。

    拓拔野心中一紧: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蓦地抄足飞掠,怒箭似的冲出四海殿,借着定海珠穿透汹涌气浪,抢在众人之前落定立身,高声道:“龙族拓拔野,恳请一睹姑娘芳容。”

    八殿大哗,纤纤霍然起身,怒视场内,咬唇不语。那冲入浮台的数十豪英亦大感意外,面面相觑,极是恼恨沮丧。

    禺京森然笑道:“拓拔太子不是已经参加驸马选秀了么?怎地还有如此风流雅兴,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

    群雄哗然,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极是不悦。

    拓拔野视若不见,扬眉微笑道:“怎么,不成么?”黑水、青木、赤火三大殿登时嘘声大作,纷纷叫道:“哪有这等便宜事?要么作驸马,要么挑媸奴!”

    禺强哈哈大笑,将喧哗声压了下去,戏谑道:“想不到拓拔太子和我是同好哩!嘿嘿,只要你能摘除媸奴面罩,有何不能?”禺京斜睨雨师妾,扬眉怪笑道:“媸奴,你若愿意陪他一夜,便自行解下面罩罢!”

    众人一凛,登转寂静,纷纷凝望雨师妾。群雄皆知她对拓拔野颇为钟情,猜想此番必定自动解除面罩,投怀送抱。一时无不妒恨沮丧,忐忑不安。

    岂料雨师妾木然而立,瞧也不瞧拓拔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群豪低呼,大感诧异。禺京嘿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看拓拔太子的本事了。”

    拓拔野心中一沉,又是失望又是惊讶,蓦地忖道:“她定是受双头老妖胁迫,才违心若此。”悲愤交织,微微一笑,传音道:“好姐姐,摘下面罩随我走罢。你放心,我绝不让这些水妖再伤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动也不动,依旧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拓拔野忍住失望,正欲继续劝慰,八殿嘘声又起,有人叫道:“拓拔小子,她不想跟你走,你还罗里罗嗦地作甚?快快闪到一旁去,让我试试!”浮台上的群豪轰然附和,纷纷抢身上前,朝雨师妾冲去。

    人影缤纷,气浪汹涌。

    拓拔野正没好气,见状更是恶从心头起,憋了半晌的怒火在这一刻一齐爆发,纵声长笑道:“只怕你们没这个福分!”倏地飞旋绕舞,长生真气滔滔鼓舞,剑光如电,绿芒纵横劈裂。

    只听“哧哧”轻响,惊呼迭起,那数十道人影纷纷后退,其中大半惨叫着掉入瑶池之中,水花四溅。

    笑声回荡,拓拔野飘然落地,衣袂卷舞,断剑呛然入鞘,回身冷冷地扫望台上余下的十几人,森然微笑道:“再上一步,斩断双足。”

    他竟在瞬息间以定海珠弹压众人身势,施展“万木朝春”,闪电般刺伤群雄膝骨,将彼等一齐震飞。

    台上群豪面色惨白,呆呆地望着双膝上深达寸许的伤口,惊怒交集,突然一阵剧痛酸软,大叫着跪坐在地。

    八殿大哗,无不骇然恚怒。蟠桃会以来,拓拔野一直温雅随和,不知为何刹那之间竟判若两人。见他卓然傲立,碧气鼓舞,那双眼神凌厉慑人,杀气凛冽,众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六侯爷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想不到这小子发起狠来,竟也这般凶恶。”哥澜椎、成猴子等人却极是兴奋,齐呼过瘾。

    柳浪摇头叹道:“城主已经中了水妖圈套,成为众矢之的,你们还这般高兴?水妖搬出龙女,便是旨在干扰城主,令他不能专心于驸马选秀。他越是为了龙女动怒,便越中水妖下怀。”

    顿了顿,嘿然道:“城主为红颜一怒冲冠,方寸已然大乱,保不准还会作出什么惊人之举。”眉头紧皱,极是担心。

    说话间,受伤群雄已被金族卫士扛出浮台,黑水、青木等殿群情如沸,纷纷朝着拓拔野叫喝怒骂。

    拓拔野听若罔闻,心如钢铁,望着雨师妾咬牙传音道:“雨师姐姐,不管你愿不愿意,就算与天下人为敌,今日我也一定要救你离开!”

    雨师妾肩头微微一颤,红发在风中急剧地飘拂,催情蛇曲伸不已。过了一会儿,终于徐徐转过身来,妙目滢光闪烁,深深地凝视着拓拔野,凄然传音道:“小傻蛋,你……你这又是何苦?”

    相隔如许之久,重又听到她那慵懒娇媚的声音,拓拔野悲喜难抑,视线突然变得迷蒙起来,强忍胸中奔涌的心潮,微笑道:“好姐姐,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么?摘下这面罩罢,让我好好看看你。”缓步走上前去。

    雨师妾突然朝后退了一步,脚镣叮当,颈上锁链清脆震荡。眼中闪过悲苦恐惧的神色,摇头传音道:“忘了我罢,我已经不再是雨师妾啦。不过是……不过残花败柳、奴婢之身……”声音轻颤,眼圈一红,泪珠倏地滚落。

    拓拔野心中大痛,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体内的热血却在喧嚣地涌动,摇头嘎声道:“好姐姐,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么?我怎么能忘了你?不管你变作什么身份,始终是我至为欢喜的眼泪袋子。从今日起,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再不分离……”声音沉痛而嘶哑,每说一句,便往前跨近一大步。

    雨师妾被他那热辣辣的目光烧灼得微微颤抖,冰冷的身子急剧烧烫起来,双颊潮红似火。听他步步紧逼地低声倾诉,更是芳心剧跳,全身酸软乏力,泪水不住地滚落着,心中凄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卷溺。

    当他靠近到咫尺之距,那熟悉的男性气息排山倒海,令她瞬间淹没窒息。她突然崩溃了,心乱如麻,柔情汹涌,多么想抛离一切,紧紧地抱住这宿命的男子呵,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但当拓拔野的指尖轻轻地触到面具的边缘,她忽然一震,蓦地清醒,心底闪电似的掠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倏然后退,翩翩立定。强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绞痛,含着泪,嫣然一笑,道:“听了你这些话,姐姐好生欢喜,什么苦痛全都不枉了。小傻蛋,记住我从前的模样,可别忘记啦……”突然素手一翻,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窝刺去。

    拓拔野“啊”地大叫,心胆欲裂,待要扑救,已然不及。

    众人惊呼声中,几道白光、黑芒从白金、黑水两殿同时闪起,气浪迸爆,眩光刺目,只听见雨师妾颤声娇呼,那蛇形匕首突地冲天飞射,亮起耀眼的白光。众人心中一宽,知道她必已无恙。

    拓拔野惊魂甫定,生怕她重又寻死,蓦地疾身掠进,双手急拍,将她周身经脉尽数封住,左臂舒张,搂住她的纤腰,稳稳落地。心中惊疑不定,忖想:“她为何宁死也不让我看见脸容?”伸手颤抖着取下了那藤木面罩。

    八殿轰然惊呼,拓拔野脑中嗡然炸响,热血冲顶,仿佛万千个焦雷一齐轰奏,险些站立不住。

    雨师妾怔怔地凝望着拓拔野,目中神色痛苦欲绝,嘴角泛起凄楚的笑容,低声道:“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么?”倏地闭上眼睛,泪珠簌簌掉落。

    阳光灿烂,水光摇荡。那张原本娇媚如仙、雪白细腻的俏脸上布满了虫蛇咬噬的累累疤痕,淡紫浅绿,凹凸不平。额上以朱砂等物刺写了两个大字“媸奴”,赤红如血,触目惊心。

    昔日大荒最为美艳的第一妖女竟变得丑陋无已。

    拓拔野惊怒悲愤,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心中如被万箭攒射,千刀齐剐。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响,视野迷蒙,一颗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她的脸上,洇化开来。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为何她当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绝相认,今日更宁可自刎也不肯揭开面具了。

    八殿寂然,众人骇异地望着二人,目瞪口呆。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面具的豪雄突然觉得一阵庆幸。一些胆小的女子只看了片刻,便觉得一阵害怕烦恶,转头不敢再看。

    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既叫‘媸奴’,当然就是个丑八怪啦。拓拔太子没有吓着吧?”

    禺强笑道:“这贱人吃里扒外,屡教不改,烛真神失望透顶,特将她赏我为奴,命我好好管教。嘿嘿,她不是自以为风骚美貌,勾搭外人么?我就让她从此变作媸奴,连猪狗也望而却步。”

    禺京叹道:“可惜她虽然丑怪无比,每日点名要她相陪的宾客还是不计其数哩。真是奇哉怪也!”

    双头老祖一唱一和,桀桀怪笑,得意已极。龙族群雄大怒,纷纷破口大骂,黄土、白金诸殿亦愤愤不平,喧哗一片。

    拓拔野越听越加悲怒欲狂,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气血冲涌,突然抱紧雨师妾仰天长啸。啸声高亢激烈,云迸雾散,钟鼓齐鸣。

    众人一凛,暗自心惊。

    听那啸声悲苦郁怒,八殿众女深感恻然,恨不能抱他入怀,抚平其伤,想到一代妖娆降身为奴,丑怪若此,对雨师妾亦大起同情之心。纤纤咬唇怔怔不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妒恨。

    檐铃激荡,铜钟铿然。

    拓拔野长啸半晌,胸中那悲郁之气依旧如浓雾集结不散,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悲愤仇恨。怒火熊熊,真气鼓舞,玲珑浮台四周的波涛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跌宕喷涌,忽高忽低。

    啸声突然转高,“铿!”断剑在竹鞘中呛然自吟,一道森寒杀气脱鞘怒射,骤然指向黑水大殿。叮当脆响,殿檐的铃铛应声碎裂。

第206章 金风玉露(下)

    众人色变,水族群雄纷纷凝神戒备。哥澜椎等人低骂声中,纷纷握住刀柄,只待拓拔野一声令下,便立即扑往黑水大殿,与众水妖杀个鱼死网破。

    一时间,群雄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战斗态势一触即发。

    拓拔野蓦地止住啸声,冷冷地扫望水族群雄,嘴角挂着愤怒、鄙夷而森寒的微笑,目光如冰锥刺骨,众人无不心生寒意。惟有烛龙病恹恹地斜身靠坐,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偶尔闪过两点森蓝的幽光,仿佛此事与他殊无关系。

    八殿肃静,掉针可闻。

    突听姬远玄鼓掌微笑道:“盘古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三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媸奴一夜之主,果然高妙。这‘海龙啸’更是惊天动地,令人叹服。驸马选秀中,贤弟若还如此智勇,愚兄只能甘拜下风了。”

    拓拔野一凛,知他在暗示自己既已救得雨师妾,当以大局为重,全力参与驸马选秀,不必再与水妖纠缠。眼见双头老祖、乌丝兰玛、句芒等人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心道:“这些奸贼故意激我发怒,妄图搅乱蟠桃会,破坏我四族联盟。我若沉不住气,岂不正中他们圈套?”

    强忍怒气,低头俯望雨师妾,见她睫毛轻颤,泪珠未干,心中又是一阵裂痛。

    耳畔响起她的凄然言语:“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么?”热血更是轰然上涌,心中激荡,低声道:“好姐姐,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一切。”不顾众目睽睽,低下头来,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众人大哗,雨师妾周身一震,红霞飞涌,双眼不敢睁开,泪水却汹涌而出,更咽凄然道:“你……你……”激动悲喜,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嘴唇温柔地扫过那凹凸不平的肌肤,热泪盈眶,心中刺痛难忍,多么想将她脸容与内心的创伤一同舔平呵!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恨不能要将她箍入自己体内。她的呜咽、呻吟与气息,仿佛春风海浪,温柔而汹涌地卷席着,在他的心底激起一阵阵甜蜜而痛苦的战栗……这一刻,他如此清楚的发觉,自己竟是这么深爱着怀中的女子。一个鲜明的念头红日似的从喧嚣的心海里跳跃而出,温暖而耀目地攀升着,照亮了原本黑暗纷乱的世界。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那炽烈的仇恨与悲怒已经奇迹般地烟消云散,柔情汹涌,内心重新恢复清明。当下转头朝着姬远玄微微一笑,传音道:“姬兄弟,纤纤就交付给你了。”

    姬远玄一怔,正欲发问,他已经转过身,放下雨师妾,朝着白金大殿躬身拜礼,朗声道:“白帝、王母,拓拔野恳请退出驸马选秀。”雨师妾失声惊咦,蓦地睁开妙目。

    “当”的一声,纤纤手中玉箸摔碎在地,娇躯轻颤,俏脸惨白。

    八殿哄然,惊叫、欢呼、惋叹之声喧喧沸腾。西王母淡蓝的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淡淡道:“拓拔太子最后一轮退出,不知何故?”

    黑水大殿哗声一片,纷纷叫道:“那还用说?定是生怕惨败在烛公子手下,赶紧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驸马选秀是跳丰年舞吗?”

    “他奶奶的,我看这小子多半是故意捣乱,拿西陵公主耍着玩哩!”

    拓拔野充耳不闻,朗声道:“拓拔野已有妻室,实在不该参加驸马选秀。唐突冒犯之处,万请白帝、王母海涵!”

    众人大哗,西王母冷冷道:“是么?不知太子妃是谁?”

    拓拔野俯身将雨师妾抱起,昂然而立,扬眉微笑道:“就是她。龙女雨师妾。”

    雨师妾“啊”地一声,周身僵硬,美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群雄无不骇然,瞠目结舌地望着两人。

    水静风停,万籁无声。一时之间,整个瑶池宫仿佛都凝固住了。

    一言既出,拓拔野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畅快,微笑着凝视雨师妾,说道:“王母明鉴,拓拔野对龙女铭心刻骨,早已暗暗立誓要娶她为妻,终身相守,不离不弃。这些日子寻她不着,一时糊涂,才有了竞争驸马之举。现在她既已重新出现,我又岂能一错再错,背弃誓言,另行他娶?既有妻室,更不敢继续蒙蔽公主,令公主委屈。多有冒犯,恳请陛下、王母恕罪……”

    他话语沙哑温柔,竟似是说与雨师妾听的。龙女痴痴地凝望着他,眼波如春冰,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荡漾着,闪烁着,泪水一颗颗地划过脸颊。咽喉甜蜜而麻痒地疼痛着,体内似乎有什么破碎了,断裂了,迸爆了……巨大的幸福交掺着悲苦,象狂肆的浪潮卷扫五脏六腑,带给她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泪水不断地迷蒙了眼睛,她不能心跳,不能呼吸,多么想在这一刹那甜蜜地死去。这一刹那,她是全大荒最幸福的女人。这一刹那,她忘记了所有的苦难和屈辱,重新变为那颠倒众生、自信美丽的龙女。

    八殿寂寂无语,群雄神色各异,惊讶、迷惑、敬佩、厌憎、赞赏、不屑……尽皆有之。众女则听得心迷神醉,又是妒忌,又是羡慕,又是惋叹,隐隐中亦替雨师妾感到欢喜。

    西王母脸色阴沉,淡淡道:“原来如此。拓拔太子既是心中立誓相娶,想来还未行过大礼?”

    拓拔野微微一怔,惟有点头应是。西王母淡然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不得有妻室。拓拔太子可继续驸马选秀……”

    “不必了!”纤纤突然出言打断,木无表情地望着拓拔野,冷冷道,“拓拔太子既心有所属,姑姑又何必强求?让他退出便是。”

    八殿哗然,六侯爷、柳浪等人更是惊愕莫名,想不到纤纤竟突出此言。拓拔野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行礼道:“好妹子,多谢你了。”

    纤纤勃然色变,突然厉声冷笑道:“拓拔太子请自重!我是金族公主,与你非亲非故,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若再嬉皮笑脸讨我便宜,休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均知她与拓拔野的亲密关系,见她忽然疾言厉色,无不愕然。

    拓拔野面红耳赤,尴尬已极,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又听她冷冷传音道:“拓拔野,今日之辱,纤纤永志不忘。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后悔愧疚,生不如死!”那双杏目怨毒悲恨地深望了他刹那,蓦地起身拂袖,风也似的穿过殿堂,消失在甬道之中。众使女慌忙尾随而去。

    八殿如沸,水族、木族群雄幸灾乐祸,纷纷义正词严地叱骂拓拔野,极尽慷慨激昂之能事。金族、龙族群雄颇为尴尬,只管举杯喝酒。

    拓拔野恍然不觉,呆呆地望着纤纤消失在甬道转弯处,想着她所说的话,心中突如被万针刺扎,痛不可抑,深知以纤纤的偏激脾性,两人之间再无转圜余地了。刹那间,脑海中掠过从前与她一起的诸多情景,快乐的、悲伤的、甜蜜的、酸楚的……穿梭如风,交织如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四年兄妹缘分,终于就此恩断情绝!

    虽然隐隐之中,他早已猜到会有此日,但这一刻一旦来临,心中沉痛之剧烈,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估。

    雨师妾颤声叹息道:“傻瓜,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雨师妾,不值得你这么做啦。既知道你的心意,便已经足够了。”

    双眸闪闪,那疤痕累累的脸颜上漾开温柔而甜蜜的笑容,凄楚动人,柔声道:“快去追回纤纤罢!她才是最配你的人呢。”

    拓拔野摇了摇头,忍住怅然悲伤,微笑道:“你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妹子,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事情,不会再糊涂了。”语声低柔,其意却是斩钉截铁,不容商榷。

    雨师妾凝视着他,樱唇颤动,欲语还休,泪水滚滚淌落。

    忽听禺强鼓掌怪笑道:“果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真真让人羡慕。但是拓拔太子好象忘了一件事,你只不过是媸奴一夜之主,我才是她的主人哩!想要娶她为妻,也得问问我这主人同不同意吧?”

    水族群雄轰然附和。

    拓拔野怒火又起,哈哈笑道:“根据大荒五族律法,凡有贵族愿娶女奴为妻,则该女奴立即恢复自由之身,任何人不得干涉。难道双头老祖想要抗法么?”

    禺京嘿然道:“大荒律法的确如此,我又岂敢违抗。嘿嘿,可惜媸奴原是雨师国主,算是荒外之邦。根据雨师国律法,奴隶若想恢复自由,除非主人大发善心,又或者有人为他赎身……”

    禺强涎着脸怪笑道:“可惜我这主人偏偏对媸奴情有独钟,不肯大发善心,无论别人出多高价钱,也绝不转卖。奈何,奈何?”细眼长眯,肥颊乱颤,笑得狂肆已极。

    拓拔野心下大凛,怒火熊熊。龙族群雄纷纷怒骂不已。

    烈炎朗声道:“北海真神此言差矣。雨师国隶属水族,当然算是大荒邦国,岂能特例?”

    姬远玄也道:“不错,何况龙女本是水族中人,又是朝阳谷主的亲生妹妹,自当按大荒律法处置。”

    天吴突然淡然笑道:“龙女勾结外人,倒行逆施,罪大恶极,我早已将她逐出家门,永不相认。烛真神亦已削其水族族民之籍,逐为荒外夷民。至于雨师国,长老会一个月前已将他们割裂驱逐,任其自身自灭,算不上我水族臣藩。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早已不是大荒中人了,自然不能按大荒律法来处置。”

    众人哄然,拓拔野大怒,心道:“她是你亲妹子,你竟薄情如此!”

    雨师妾浑然不觉,痴痴地望着拓拔野,又是凄凉又是甜蜜,心想:“我变得丑怪若此,他竟毫不在乎,甘愿舍弃金族驸马娶我为妻。只要能作他一夜的妻子,今生今世,夫复何憾?”嘴角微笑,泪水却又簌簌滚落。

    却听禺强哈哈笑道:“这么说来,拓拔太子岂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么?”禺京怪笑道:“那也未必。我倒有一个提议,或许可让媸奴还复自由,只怕他没这个胆量哩。”

    拓拔野怒气上冲,哈哈笑道:“天下没有我拓拔野不敢作的事,且说来听听。”

    禺京阴鸷豹眼冷冷地瞪视拓拔野,森然道:“咱们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公公正正地生死决斗。倘若你能杀了我,媸奴自然归你。但若是我一不留神杀了阁下,嘿嘿,你就来世再娶她为妻罢!”

    语如惊雷,众人哄然。

    拓拔野心中一沉,忖道:“此獠身为大荒十神,修为远胜于我,与他相斗,必死无疑……”登生怯意,踌躇不决。

    眼角瞥见雨师妾面目全非的脸颜,想起她所受的凌辱,悲怒又起,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雨师姐姐为了你失却一切,你为她冒点危险又算得什么?这龟蛋老妖欺人太甚,不杀此獠,不足以雪恨!”热血上涌,长声笑道:“妙极!拓拔野正想割你们头颅作葫芦鼓,为我娘子敲奏婚乐!”

    八殿又是一阵大哗,女子惊呼声不绝于耳。

    雨师妾面色大变,颤声道:“傻瓜,你疯了么?你岂是他们的对手!我……你……你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情急之下,媸颜煞白,泪水滚滚,连话语也变得凌乱起来。想要起身阻拦,却苦于经脉被封,动弹不得。

    姬远玄、烈炎、六侯爷等人无不变色,纷纷劝阻,就连陆吾、少昊等金族诸雄亦忍不住传音相劝,奈何此时拓拔野心意已决,微笑不听。

    愚强、禺京目光闪动,狞笑道:“一言为定!”转身朝白金大殿行礼,嘿然道:“此事乃是我与拓拔太子之间的私人恩怨,与蟠桃会无关,还请白帝、王母不必介怀。”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料知已无可挽回,当下无奈点头应承。西王母淡淡道:“但瑶池宫是大荒各族和平欢聚的圣地,绝不能作为生死决斗之处。你们若执意相斗,请另觅他处。”

    水族群雄见她未加反对,登时大喜,一齐呼喝鼓舞,声势喧嚣。烈碧光晟、句芒等火、木群英则微笑观望。

    数月以来,龙族、土族、火族、金族之所以能挫败他们的谋划,联结同盟,全赖拓拔野穿针引线。

    虽然他的武功法术尚不及如今炎帝,比之那真气突飞猛进的蚩尤似乎亦有不如,但他身为神农使者,地位特异,加之个人魅力极为出众,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颇能团结诸雄,领袖群伦。

    可以说,他是四族联盟的中心枢纽,亦是水妖同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将他除去,则四族联盟必可土崩瓦解。

    是以蟠桃会伊始,水族便将矛头对准拓拔野,想方设法挑拨他与其他三族的关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拓拔野为了雨师妾退出驸马选秀,无形之中已得罪了金族,此刻又自寻死路,竟敢与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生死对决,怎不让水族同盟喜出望外?

    眼见水妖奸计得逞,六侯爷、柳浪等龙族群雄面色难看,忧心忡忡。当下暗自商议部署,仓促定计,一旦拓拔野遇险,也好立即援手相救。

    八殿如沸的人群中,惟有姑射仙子神色黯然,落寞伫立,怔怔地眺望着拓拔野及他怀中的雨师妾,芳心迷乱刺痛,空空荡荡,说不出的失落、担忧。

    号角长吹,锣鼓齐鸣。蓝天澄澈,白云急速离散飞舞,瑶池浩淼,千帆相竞。

    各族群雄乘坐着万千帆船,乘风破浪,欢呼啸歌,在碧翠色的天湖上团团围聚成巨大的圆环形状。

    密集的鼓声中,两艘快船从南北两侧箭也似的冲出,风帆猎猎,八名壮汉运桨如飞,朝着天湖中心急速驶去。

    雪浪滚滚,朝着船舷两翼急速翻涌。拓拔野傲立船头,衣袂翻飞。狂风急剧地抽打在脸上,清寒凛冽,体内的热血却越发滚沸起来。想到即将开始的生死决战,紧张、兴奋掺杂着莫名的恐惧,一浪接着一浪在他心头翻腾,不知不觉中,掌心已经沁满了汗水。

    号角破空,鼓声咚咚,群雄呐喊如雷鸣响彻,隐隐地可以听见哥澜椎、班照等人的怒吼。

    远处碧浪分涌,白帆鼓舞,双头老祖所乘的快船迎面驶近,转瞬间相距不过两百丈之遥,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个不断转动的丑怪头颅。

    禺强、禺京狰狞一笑,凶睛寒光大盛,宛如四道厉电劈裂而至,拓拔野周身一震,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怖意,心中突突狂跳,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几乎喘不过气来。

    双头老祖狞笑着一齐翕动大嘴,不知在说些什么,目光凶厉,宛如碧绿的鬼火幽光不断地跳跃。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那两对绿光凶瞳,心中莫名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周身寒冷,如浸冰水,手指突然颤动起来,既而痉挛似的传向全身。

    头昏脑涨,神智恍惚。迷迷糊糊中,拓拔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糟了!中了这妖魔的摄心术!”心下大凛,奋起念力苦苦挣扎。但他的神念比起双头老祖终究相去太远,一旦陷入,如同被巨蟒缠缚,再不得挣脱。

    风声呼呼,那锣鼓喧哗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几乎听不见了。自己浊重的呼吸,狂乱的心跳,闷雷似的在耳旁轰隆作响。隐隐之中,只觉得有一股暴戾而狂猛的杀气飓风似的急速推进,朝着自己滚滚逼迫而来。

    当是时,一声苍凉诡异的号角陡然响起,带着奇魅的节奏,妖冶地跌宕飘忽。万兽悲吼,百鸟惊啼。

    受其干扰,那四道凶瞳幽光蓦地一黯,拓拔野混沌的神智登时清醒,大喝一声,凝神聚意,蓦地从那念力锁缚中脱离而出。

    锣鼓喧阗,呐喊如沸,视听登时清明。拓拔野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多亏雨师妾及时相助,否则不及交战,便要惨死于老妖之手。

    大风鼓舞,浪涛滚滚,两船相距不过百丈之遥。

    拓拔野意守丹田,真气汹汹导引,将紧张畏怯的感觉从心底里逐一驱散。思绪飞转,决计吹奏“金石裂浪曲”,驾御珊瑚独角兽与老妖鑫战。

    “轰!”突听一声惊雷巨响,拓拔野震得肝胆欲裂,气血乱涌,珊瑚笛险些脱手飞出。

    惊涛迸舞,巨浪滔天,八名大汉惊叫落水,快船倏然爆裂。白沫雪浪如万千银龙咆哮着铺天盖地劈砸而下!

    双头老妖抢在他之前,擂奏起海神天鼓。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终于在昆仑瑶池展开。

第207章 九死一生(上)

    天鼓惊雷,巨浪悲奏。

    众人惊呼声中,拓拔野冲天飞起,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从万千水柱浪墙中闪电穿出。饶是如此,胸肋仍被巨浪拍中,剧痛攻心,险些岔气。

    “轰隆隆!”迭声巨响,海神天鼓密集狂暴,惊涛迸射,大浪纷摇,朝着他层层叠叠地劈打拍撞,远远望去,仿佛无数银白色地巨龙冲天入地,咆哮乱舞。

    他方甫抽暇吹笛,却觉四面浪涛挤压拍裂,气血翻涌,笛声登时失调。“嘀”地一声锐响,双肋剧痛,万钧夹击,体内真气仿佛长河决堤,从笛孔轰然泄出。

    拓拔野大凛,急忙翻转珊瑚笛,全神贯注探察四周水浪气势,一面因势利导,穿飞闪避,一面苦苦思忖对敌之计。只觉身陷天罗地网,那凶霸狂猛的气浪压得他窒息气堵,心下骇然,暗暗叫苦。

    前几日在方山西海,曾与老妖激战,情景仿佛,形势却大大不同。那时他倚借姑射仙子与定海神珠之助,吹笛御兽,居然与老妖难分胜负。

    正因如此,他心底对这威震大荒的双头老怪微起轻敌之意,隐隐中觉得他也不过尔尔。当老妖以雨师妾为饵,挑衅搠战时,他未多加思索,便傲然应承。岂料方一交手,便被老妖的海神天鼓压迫得捉襟见肘,落尽下风,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若无定海珠,只怕这一刻早被打成重伤了。

    水珠纷射,狂涛纵横。拓拔野越斗越是心惊,始知老怪念力真气远在自己预想之上,突然一凛:“难道这一切都是水妖精心布置的阴谋?当日在方山西海,这老怪竟是故意示弱,诱我轻敌中计,置于死地?”一念及此,冷汗涔涔而出,蓦地一阵恐惧、后悔。

    “轰!”狂涛怒卷,水浪如玉柱横扫,激撞在他腰肋上,一时心怯气弱,竟避不开来。拓拔野低吼一声,朝后翻飞,痛彻心肺。耳畔隐隐听见群雄惊呼,夹杂着一声苍凉的号角,如泣如诉。

    拓拔野一震,眼前掠过雨师妾的脸容,那惊惶悔惧登时迸散消弭,忖道:“即便我早知老怪修为深不可测、此行凶多吉少,为了雨师姐姐,我也断断不会退却。今日纵然是九死一生,亦要放手一搏!”想到此处,心头大热,仿佛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当下抖擞精神,将万千杂念摒除驱散。自小流浪江湖,使得他越是身处逆境,越是坚强乐观,此刻心魔既除,热血汹汹,斗志迅疾昂扬高涨。

    透过重重水幕,看见双头老怪狞笑着踏浪奔来,双手在青黑色的皮鼓上急速拍击,节奏诡异,拓拔野心中一动:“他既是以鼓御浪,必有节奏可循。只要熟识鼓声规律,就可乘隙逃出。”他对音乐极富天分,任何曲子过耳不忘,当下凝神倾听,辨别测算海神天鼓的节奏韵律。

    千舟回旋,群雄林立,鼓声、号声、铜锣声密奏交织,呐喊喧哗不绝于耳。

    天湖中,惊涛骇浪如怒狮狂龙,咆哮奔舞。拓拔野跌宕穿梭,悠忽飘荡,宛如风里柳絮,水中浮萍,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堪堪避过,看得群雄心痒胆寒。

    雨师妾伫立船头,红发如火起伏,那藤木面罩后的妙目泪光闪烁,悲喜交集。心中又是忧惧,又是骄傲,又是欢喜。短短数月,宛若隔世。比起日华城外与木神句芒激战之时,拓拔野的修为又有突飞猛进,竟能孤身在双头老祖的海神天鼓下支持如许之久。

    听着群雄的鼓舞呐喊,她蓦地想起四年前东荒千里围猎时的情景。那时她指着在猛犸群中高歌猛进的拓拔野,骄傲地对天吴说,这个少年必定会名动大荒。四年之后,谶语成真,他已经成为龙神太子、当世风头最健的翩翩俊彦。

    千舟之中,红衫翠袖翩翩舞动,娇呼莺啼悦耳动听,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在为拓拔野鼓劲呐喊,他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能引来一片雀跃欢呼。雨师妾望着碧波中自己寂寥的倒影,心里忽然涌起凄凉自卑之感。

    突听拓拔野清啸一声,御风踏浪,从数十道水柱间巧妙穿过,高高飞起,瞬间突破了老妖的“天鼓海神阵”。

    如潮呐喊声中,他于半空旋身急转,横笛于唇,终于吹响了“金石裂浪曲”。笛声高亢激越,裂空震耳,如险峰嵯峨,犬牙交错,巨浪拍到身前,立时被笛声真气劈炸为纷扬雪沫。

    哥澜椎、班照大喜,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落地,哈哈叫道:“龟他孙子,只要太子吹起这曲儿,谁也降他不住啦!”

    柳浪眯起双眼,瞥了瞥身边怔然不语的雨师妾,摇头嘿然道:“你们忒也小看北海老妖了,只怕城主的麻烦刚刚开始呢。”

    天鼓轰隆,笛声凌烈。浩淼瑶池骇浪滚滚,如银蛇窜舞,白马奔腾。雪涛迸散四射,直卷碧空,如烟如雨如雾,迷迷蒙蒙。

    拓拔野悬空凝立狂风巨浪之中,动也不动,衣袂随着笛声的跌宕婉转,上下翻飞,鼓舞不息。

    群雄擂鼓吹号,业已分作两大阵营,各为一方鼓气呐喊。但无论是哪一边,都不自禁地对拓拔野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惊佩之意。

    北海真神位列大荒十神,虽然荒淫暴虐,为世人所唾,但其法术真气之强,却可谓惊神泣鬼。这场生死对决打从一开始,结局便似已注定。就连六侯爷等人也早已打定主意,稍有不妙,便立即一哄而上,救了太子逃之夭夭。

    想不到拓拔野竟能与老妖对峙半个时辰而毫发无伤,实在大出众人意表。班照等人越发兴高采烈起来。

    天鼓急促妖邪,双头老祖徐徐破浪而来,乌金丝袍鼓涨如帆,猎猎震响。

    突听禺强呼啸怪吼,红光满面,黑色真气冲天飞舞,如玄柱擎天。天鼓脱手怒射,悬空翻飞,银光一闪,龙鲸牙骨鞭闪电似的抽打在鼓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拓拔野耳中嗡然一响,头颅几欲迸炸开来,气血翻涌,难过已极。

    “砰啷!”碧浪炸射,瑶池中心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带动四周水面急速飞转,道道弧形水浪离心扩散,转瞬间整个瑶池湖面都开始旋转起来。

    千舟剧摆,群雄惊呼,乱作一团,百余人促不及防,失声大叫,跌入滚滚涡旋。

    “轰!”漩涡中心突然冲涌起巨大水柱,朝着拓拔野急撞而去。拓拔野大喝一声,身子急速旋转,碧翠真气螺旋绕舞,如同耀目光梭,冲天怒射。

    湖心水柱盘旋怒舞,如万千巨龙交缠冲天,四周水浪绞扭旋飞,划过无数银白色的圆弧水线,朝着水柱滚滚聚合。

    刹那之间,整个瑶池圆锥似的闪电隆起,四面飞旋,仿佛一个巨大的陀螺。

    天旋地转,水浪冲天,无数小船离心飞甩。人影缤纷,惊叫不断,群雄纷纷御空踏浪,朝瑶池岸边飞去。

    哥澜椎等人海生海长,久经风浪,便是海啸也丝毫不惧,此时如鱼得水,驾舟长啸,极是快意。只是苦了柳浪、成猴子等人,紧紧趴在船舷,腹内翻江倒海,吐得面如土色。

    雨师妾俏立船头,浑身湿透,紧张地凝望着漫漫水雾中的拓拔野,一颗心嘭嘭乱跳。

    拓拔野急旋高飞,直冲起百丈之遥。那滚滚水柱穷追不舍,咆哮着,喷涌着,直欲将其吞噬。笛声激越,攀升至最高处,突如冰峰炸舞,星河冲泻。

    红光刺目,怒吼震天,珊瑚独角兽高跃横空,昂首咆哮。

    “轰隆隆!”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时迸炸开来,仿佛解散的股绳,道道旋转离甩,四散飞扬。

    隆起的瑶池登时坍塌,水珠缤纷飞舞,在阳光下闪烁着漫漫绚光。

    拓拔野方自暗舒一口气,却听海神天鼓惊雷爆响,一道眩目的乌金炽光陡然铺天盖地。他经脉剧震,真气乱涌,耳旁听见雨师妾急促传音:“小心!老怪解开龙鲸封印了……”

    双头老祖齐声桀桀狂笑:“受死罢,小子!”那道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横空划过,闪起一道耀眼的圆弧。

    “砰砰!”闷响叠炸,瑶池巨浪冲涌,迸散开的水柱突然重新凝聚,围绕着骨鞭急速缠舞,光芒刺目,气浪吞吐,刹那之间形成一只巨大的龙鲸形状。

    “裂海玄龙鲸!”远处群雄失声惊呼。

    “呜——嗷”那龙鲸火眼凶光爆闪,张口咆哮。刀牙错立,一道黑光喷涌飞射,猛地撞击在珊瑚独角兽的身上。

    赤光四爆,气浪迸炸,独角兽怒吼摇晃,朝后翻飞。

    拓拔野喉中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大骇,蓦地调息运气,急吹笛曲。笛声汹汹激越,珊瑚独角兽周身红光大作,蓝目凶芒电射,昂首咆哮,雷霆飞冲,宛如赤炎飓风朝那龙鲸狂飙扫去。

    “轰隆!”一团绚光当空迸爆,姹紫嫣红,突然朝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整个蓝天都变作桃红纱帐。水花四射,滚滚气浪轰然卷扫。

    独角兽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嘶吼,突地化为紫红轻烟,倏然收回珊瑚笛内。

    黑光闪耀,数十道阴邪凌厉的真气随之闪电破入,拓拔野十指、咽喉如被巨锥猛刺,痛不可抑,周身经脉陡然一紧,几欲迸裂。双耳轰然闷响,当胸又被山岳似的气浪剧撞,再也抵受不住,剧颤喷血,面如金纸,高高抛起。

    众人惊叫声中,那龙鲸鳍掌如巨翼舒张,嘶声欢鸣,甩尾翻转,再次朝着拓拔野当头砸下!

    雨师妾心中一沉,正欲吹奏苍龙角解困,蓦地铿然脆响,颈上、手腕、脚踝的玄冰铁链齐齐绞紧!

    她眼前一黑,气血滞涨,周身酥震欲裂,委顿瘫软。剧痛之中听见烛龙那沙哑而冰冷的传音:“贱婢,我要你亲眼看着他被碎尸万段。”那声音犹如一柄利刃直插心扉,令她肝胆尽碎,魄散魂飞。

    “轰!”巨大的黑光气浪鼓舞拍到,绿光碎裂,拓拔野护体真气瞬间迸破。周身骨骼劈啪爆响,经脉断裂,再度喷出一口鲜血,仰面翻身,笔直朝下急坠。

    天旋地转,水浪扑面。

    禺强桀桀怪笑道:“小子,且看你够不够填我神鲸的牙缝!”龙鲸应声欢鸣,横空摆舞,庞大的乌黑色身躯遮天蔽日,咆哮冲下。血盆巨口獠牙森然,两丈余长的红舌跳跃吞吐。腥风呼卷,恶臭难当。

    拓拔野意识混沌,想要腾挪闪避,却力不从心。迷迷糊糊中,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难道今日我竟要死在此处么?”周身倏地一阵冰寒,恐惧惊惶稍纵即逝,旋即又想:“未到最后一刻岂能轻言放弃!我若是死了,雨师姐姐岂不要永远受这老贼的凌辱?”

    热血上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大喝一声,蓦地翻手拔剑,青光电舞,朝那龙鲸最为柔软的舌头刺去。

    “吃!”碧光及处,那龙鲸吃痛狂吼,长舌曲弹,猛地喷出一道巨大的光团气浪。拓拔野早有防备,定海珠倏然倒转,借着那股汹汹气浪的狂猛冲势,陡然翻身下冲,破入滔滔雪浪。

    “哗隆!”黑光击中湖面,巨浪冲天,一股赤红色的鲜血在翠浪雪沫中泛散开来。

    龙鲸怒吼穷追,驮着双头老祖自半空雷霆坠下,重重撞入汹涌碧涛之中,湖心迸炸,偌大瑶池剧烈晃动,数百艘小船横空飞舞,巍然壮观。

    水珠缤纷洒落,锣号齐齐顿止。瑶池波涛剧荡,各族群雄沿岸而立,偃旗息鼓,一片寂然,各自凝神屏息观望。

    清澈碧翠的浩淼湖面雪浪滚滚,泡沫纷扬,不可见底,众人只能以念力察觉到湖底剧烈鼓舞的气浪。每一次气浪的撞击,都令湖面激起数十丈高的浪潮,四周冰山雪峰亦随之隐隐震动。

    梭子船在波浪中猛烈摇摆,六侯爷、哥澜棰等十余人紧张四望,大气不敢喘。

    雨师妾艰难地从冰冷的船板上爬起,望见碧浪中洇散残留的几缕血丝,心中空洞恐惧,几乎站立不住,闭眼忖道:“上苍!只要你能保得他平安无事,雨师妾愿三生为奴,媸丑卑贱,任人践辱……”

    大风呼啸,群鸟悲鸣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臭之气,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湖心突然迸炸冲涌,一道人影直飞上天,青衫猎猎,正是拓拔野。群雄哄然,班照等人大喜,纵声狂呼。

    雨师妾膝下一软,跪坐船舷,泪水涌将出来。

    突听众人齐声惊叫,芳心一颤,蓦地抬头望去,却见拓拔野身形一顿,弯弓似的绷紧身子,朝天喷出一大口鲜血。红血缤纷,在耀眼的阳光中怒放如菊,洒落如雨,映着蓝天白云,凄厉而又妖艳。

    雨师妾脑中嗡然一响,呼吸心跳齐齐停顿,催情蛇陡然蜷缩。

    六侯爷沉声道:“动手!”与班照、哥澜椎、盘谷等人一齐踏浪冲天,朝着拓拔野疾冲而去,忽听烛龙沙哑的声音惊雷似的当空炸响:“既是生死对决,旁人只管好好看着。”

    几道狂猛气浪如飓风席卷,六侯爷等人眼前一黑,气血奔乱,身不由己地朝下翻坠,稳稳地跌落到梭子船中。

    当是时,瑶池湖心又是一阵轰隆巨响,炸翻起翠绿雪白的层层涛浪,地动山摇,方圆十里水雾笼罩。那龙鲸嘶声欢吼,笔直冲出水面,巨尾摇摆,张开森森巨口,似乎只等着拓拔野跌落其中。

    双头老祖骑乘在鲸背之上,齐声哈哈狂笑,得意已极,也不追赶。禺强纵声怪笑道:“小子,你号称龙神太子,到了水里也不过是条小泥鳅罢了,竟敢和我北海海神斗水比浪,真他奶奶吃了龙鲸胆了。”

    拓拔野身在半空,酸软无力,几已虚脱。

    风声呼呼,阳光刺眼,碧蓝的天空竟如海浪似的摇晃起来,扑面溅射的水浪混合着鲜血、寒风,咸涩辛辣,宛如海水。

    在水中与那龙鲸苦斗许久,他早已遍体鳞伤,经脉多处震断,右手险些连断剑也拿捏不住了。喷出这口鲜血,气息不继,眼看就要朝下坠落。

    刹那间,想起当年与蚩尤在海上苦斗鲨群的情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喃喃道:“鱿鱼呀鱿鱼,想不到我这只乌贼终究还是不免要葬身鱼腹。”心底绝望,微起悲凉之意。

    恍惚中想要找寻雨师妾,俯头望去,碧翠的湖面闪耀着眩目波光,四周雪山倒转摇动,万千人影迷迷糊糊地连作一片,隐隐听见欢呼、惊叫、怒吼以及似有若无的哭泣。视野昏花,一阵烦恶欲呕,再也强撑不住,倏地朝下摔落。

    风声凛冽,惊呼不断,龙鲸的巨口宛如血红色的无底深渊,刀牙错立,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

    突然之间,拓拔野的心底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也是巨浪滚滚,也是血盆大口,也是千钧一发……脑中轰然,涨痛欲裂,他大叫一声,万千幻象流水烟云似的卷过。经脉微变,丹田中突地冲起一道充沛的真气,汹汹贯注右臂。

    拓拔野“啊”地一声低呼,鬼使神差地挥剑反撩,断剑铿然长吟,一道雪亮银光脱刃电舞,眼花缭乱地朝那鲸口纵横劈裂。

    “咻咻”激响,断牙飞舞。龙鲸只道他已无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惊怒悲吼,滚滚黑光再次从喉中迸爆弹射。

    拓拔野脑中混乱,却似乎福至心灵,闪电似的自动闪避,于凶猛气浪之间自如穿梭,蓦地冲入那巨口之中。断剑银光耀射,如迸雪决河,滔滔不绝地朝那龙鲸上颚、软舌狂攻猛斫。

    龙鲸怒吼悲嘶,蓦地合上巨口,痛苦狂怒地跳跃甩摆,朝瑶池重重冲落。双头老祖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小贼自取灭亡,我要你碎尸万段!”

    黑暗之中,那奇怪的感觉更为强烈,拓拔野先前分明已经气衰力竭,此刻却觉气海充盈,一股强沛刚厉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冲涌向四肢八脉。

    脑海里万象缤纷,身不由己,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挥着他使出诸多意表之外的奇怪招式。剑光凌厉刚猛,大开大合,威力无穷,竟似是从未见过的绝世刀法。

    白光厉烈纵横,龙鲸的长舌、软腭均被斩得寸寸断裂,血肉模糊。惊雷狂吼,夹带着滚滚黑光气浪,汹汹不绝地从其喉咙迸爆炸舞,在黑暗中闪耀起团团紫黑的炽光。

    拓拔野惊喜讶异,不容多想,索性彻底放松,随着那奇怪的意识恣意闪避、劈斫,圆转如意。瞬息之间,便冲过龙鲸食道,朝其体内急掠而去。

    “轰啷”巨响,惊涛裂舞。

    龙鲸方甫撞落瑶池,又立即弹舞跳起,发疯似的穿过道道碧浪水柱,朝蓝空冲去。忽而上窜,忽而下坠,怒吼悲鸣,摇摆摔舞,显是痛苦已极。双头老祖急念法诀,竟也控制不住,面色大变。

    众人惊愕不解,猜想适才拓拔野多半是故意示弱诱敌,乘其不备大举反攻。当下议论纷纷,锣鼓号角重新响彻云天。班照、哥澜椎等人对拓拔野极是敬佩,不疑有他,更是兴高采烈,欢呼狂喊。

    碧涛起伏,小舟摇曳。

    雨师妾怔怔地望着半空中那狂蹦乱跳的龙鲸,惊疑、欢喜、担忧、忐忑,百感交集,心潮比这瑶池波涛还要汹涌。

    “蓬!”一道银电似的光芒从龙鲸喷气孔怒爆而出,裂海玄龙鲸发出一声凄烈骇怒的狂吼。继而光芒剧闪,万千水浪从其气孔中滚滚喷涌冲射,龙鲸庞大的身躯陡然瘪塌。

    朵朵水花缤纷绽放,白光怒舞,一道青色人影飞射冲天,哈哈笑道:“老妖,你这海豚胃口忒也不好,连我这区区小泥鳅也消化了不了。”断剑纵横,两道弧形白光快逾闪电,一闪即没。

    又听“仆仆”连响,龙鲸背皮翻裂,一大段脊骨迸射横空,倏地碎断开来。轰隆震响,乌光波荡碎裂,那凶狂巨鲸悲鸣嘶吼,蓦地炸飞开来,消弭无形。

    气浪鼓舞,一大团雪白水浪四下喷涌,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断折飞扬。

    群雄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北海真神的龙鲸封印号称北海三大封印之一,竟在刹那之间被拓拔野击破!

第208章 九死一生(下)

    双头老祖又惊又怒,只道拓拔野深藏不露,扮猪吃象,险些连肝肺也一齐气爆,一齐厉声喝道:“小贼,竟敢使诈诓我!老子……老子……”气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大喝一声,冲天飞起,闪电似的朝拓拔野扑去。

    半截龙鲸牙骨鞭风雷电扫,“呼”地一声,狂风怒舞,卷起一道十余丈长、两丈余宽的汹猛银光,朝他当头劈落。

    来势汹汹,如霹雳雷霆。鞭风所至,周围空气登时轰然着火,远远望去,仿佛彗星流火,怒卷长空。鞭影投映处,天湖更是惊涛裂卷,纷纷冲天炸射。

    拓拔野心念如潮汹涌,青衣鼓舞,衣带如飞,在黑光鞭影中飘飘欲仙,姿势优雅洒落,极是好看。断剑刺劈斫砍,一气呵成,耀射出道道眩目弧光,仿佛一柄狭长光刀纵横开合,气芒刚厉凛冽,竟与老妖斗得难分难解。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骇异难解。

    无相、白云飞等人的面色忽白忽红,哑口无言,心中均想:“原来这小子竟如此厉害!先前与我相斗时,他若竭尽全力,我哪里还能全身而退。”冷汗涔涔,连呼侥幸。

    雨师妾又惊又喜,低声道:“他……他这是什么剑法?又好象是刀诀,好生奇怪。你们见过么?”

    六侯爷与柳浪等人张大了嘴,呆呆摇头,俱是诧讶之极。

    看了半晌,金族中人面色大变,有人忍不住脱口道:“奇怪!龙神太子怎地竟有如此强沛的白金真气?”

    乌丝兰玛、句芒等人面面相觑,惊疑万状,蓦地想道:“难道是白帝、王母与他勾结,暗中传授?”纷纷朝白帝、西王母望去,见他们亦是惊愕皱眉,不似作伪,众人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柳浪心道:“难道这套剑法竟是城主在古浪屿时,从金族众弟兄那里学来的?”但旋即又想:“他奶奶的,倘若谁有如此通天彻地的剑法,早逃之夭夭了,还呆在那岛上作甚?”

    空中气浪层叠迸爆,银光黑芒厉电穿梭,雷霆似的阵阵炸响。大浪冲天鼓舞,人影交错,转瞬间又激斗了数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

    双头老祖久攻不下,越发恼恨惊恚,只觉拓拔野身法飘忽,变幻莫测,剑诀凌厉刁钻,防不胜防,招式之奇之妙,生平见所未见。自己竭尽全力,竟不能伤之分毫,反倒时而被他迫得险象环生,惊出一身冷汗。

    暗自忖道:“听闻这小子当年是神帝使者,难道他竟在神帝临死前得其真传?”一念及此,心下不由起了气馁惊怯之意,气势大敛。

    数日前在方山上,他与蓐收激战半晌,大耗真元;又被神秘黑笠人一掌打成重伤,虽经疗复,但终究不在颠峰状态。此刻为拓拔野气势所慑,心中生怯,缩手缩脚,实力更是大打折扣。

    拓拔野却越斗越勇,灵思泉涌,奇招妙想纷呈迭出,真气源源不绝,随心所欲。这种奇妙情境从未有过,惊喜快慰,纵声笑道:“你这烂骨断鞭不要也罢!”鬼魅疾进,银光迸爆怒刺,直射老妖执鞭右腕。

    这一剑挟夹风雷,急电飞舞,光芒气浪凌冽已极。双头老祖心中大凛,蓦地右腕回收,长鞭气芒迸炸,兜头劈卷,顺势拍出左掌,一道汹汹真气轰然鼓舞,如盾如锤,朝着拓拔野剑尖疾撞而去。

    众人惊呼,二者相距不过三丈,这般剧烈相撞,多半两败俱伤,但双头老祖尚有一鞭优势,相较之下,拓拔野更为凶险吃亏。

    拓拔野哈哈长笑,倏地侧身避让,周身银光怒放,汹汹冲向断剑剑锋。

    “当”地脆响,那道剑芒光浪在撞着黑光气盾之前,忽然弯折回转,银光眩目,霹雳似的划过一道圆圈,绕过双头老祖,不偏不倚刺入其右腕脉门。

    “哧!”鲜血激射,断手飞舞,长鞭破空悠扬。

    老妖惊怒惨叫,左手气浪光盾登时一颤,擦着拓拔野胸前冲过。狂风凛冽,他长发、青衫尽皆朝后鼓舞飞扬。

    众人大骇,白帝、王母陡然变色,失声道:“天元诀!”群雄闻言无不色变,迭声惊呼。

    天元诀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根据天元逆刃所创刀法,凌厉刚烈,变幻莫测,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这式“回风石舞”。当年他曾以此式,一刀斩断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轰动大荒。传言中描绘的招式,便与拓拔野适才所为如出一辙。

    古元坎失踪东海之后,天元刀法便从此失传,是以众人方才目睹拓拔野激斗之时,始终不能猜透。但这一招方一使出,立时便泄露究底。

    一时间,众人心中均是惊骇难言:“为何他竟会这失传了八百年的金族刀法?”

    大风鼓舞,白帝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拓拔野的耳中,他陡然一震,脑中灵光飞闪,恍然大悟。

    想必自己通过不死神树穿梭时空之后,业已唤醒了深埋于心的部分前生神识。适才即将掉入鲸口之时,那生死一发的危急情状,重新激醒了沉睡的古元坎元神,是以不知不觉中便将“天元诀”等失传已久的金族绝学滔滔不绝地使将出来。

    但是自己为什么能将真气转化为白金真气呢?难道竟是由于四年来苦修“五行谱”,潜移默化之功?

    拓拔野思绪急转,惊讶震撼,一时也不知究竟是悲是喜,脑中突然又是一阵撕裂涨痛,大叫一声,心乱如麻,眼前昏黑,仿佛滚滚洪流从自己神识中喧嚣涌过,那充沛刚烈的白金真气突然消弭四散,酸软无力。心中一惊:“糟了!‘古元坎’又要睡着了!”

    双头老祖正自捧着断腕惊怒狂暴,见他神色狂乱,怔怔不语,当即大吼一声,轰然推出一掌。

    “蓬!”黑光气浪汹涌飞舞,宛如两道乌龙交缠咆哮,重重地撞击在拓拔野胸膛。拓拔野避之不及,青衫迸裂,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倏地抛飞出数十丈外。

    众人哗然,想不到局势竟又在瞬间逆转,水族群雄惊讶狂喜,纷纷大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双头老祖一击得手,亦是一愣,想不到竟会如此轻松简单。虽觉古怪,但此时怒恨交加,不容多想,怒吼声中掠身疾追,奋起真气,趁着他尚未回过神来,狂风暴雨似的一阵猛攻。

    雨师妾大骇,待要不顾一切地御风冲去,却觉脖颈、手足一紧,窒息无力,又被烛龙以念力将锁链绞紧。周身酥麻,泪水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绝望地看着双头老祖咆哮横空,道道真气光浪排山倒海似的激撞在拓拔野的身上,心痛如绞,柔肠寸断。

    黑光怒舞,气浪炸飞。

    拓拔野心下惊骇,奋力凝神,却再也找不回那泉涌灵念与滔滔真气。全身酸软,殊无招架之力,登时接连中掌。剧痛攻心,经脉迸断,三根肋骨瞬间断折。所幸双头老祖重伤之下,真气不济,虽然连捱了四掌,却尚不足以致命。

    待到第五掌气浪汹汹拍至之时,拓拔野眼前金星四射,大叫一声,面色惨白,断线风筝似的朝下飘坠,几欲晕迷。

    “轰隆隆!”万里晴空突然响起一阵焦雷,震得众人心悸神颤。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色陡然变黯。

    众人一凛,抬头望去,却见滚滚黑云从四周雪山峰顶汹汹涌出,惊涛狂潮似的飞扬卷舞,一浪盖过一浪,急速奔腾推进。

    刹那之间,西天红日便被巨兽似的乌云争相吞噬,适才晴光媚好的碧虚长天顷刻黑云密布,昆仑群峰笼罩于阴冷诡异的黑暗之中。

    飓风呼卷,拓拔野下沉之势登时减缓,倏然卷起三丈来高,翻转跌宕,又斜斜摆舞,朝湖心悠悠荡荡的掉落。

    天昏地暗,森寒刻骨。

    浩淼瑶池之上,突然升腾起无边的幽蓝迷雾,迅速随风弥合离散,说不出的妖邪诡异。

    群雄面面相觑,莫名的不安如同这突如其来的妖雾,无声无息地在众人心头弥漫开来。众女更是花容失色,寒毛直乍。

    一道闪电陡然亮起,照得天地一片雪白,浩淼天湖森蓝透彻,众人清楚地看见彼此眼中那惊惶的神色。雷声震耳轰鸣,在群峰间隆隆回荡,仿佛万千鼓椎,急促的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口。

    “扑通!”浪花四溅,拓拔野斜斜飘荡,终于摔落滚滚波涛。

    双头老祖如梦初醒,狂吼道:“臭小子,想浑水摸鱼么!”陡然电冲而下,朝着圈圈荡漾的涟漪疾扑追去。

    当是时,电闪雷鸣,狂风怒啸,“噼里啪啦”之声大作。众人头脸剧痛,“哎呀”大叫,竟是无数拳头大小的冰雹怒箭似的呼啸射落。

    群雄纷纷鼓舞护体气罩。一时间,瑶池岸沿闪耀起万千五色光圈,仿佛漫漫霓彩灯笼,幻光流离,缤纷辉映。

    黑暗中划过无数道银光白线,密集交织。数十里瑶池水浪朵朵,涟漪四漾。冰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片刻后竟变作车轮大小的冰球,激撞在草地上,登时砸出万千深坑。

    远处瑶池宫的琉璃瓦当当激响,不断的传来破裂碎断的声音,铜钟、檐铃叮当密奏,急促清脆。

    飓风狂舞,冰雹四射。天湖波涛汹涌,岸边野花纷纷拔地而起,缤纷飞扬,长草贴着土地剧烈起伏。

    众人站在狂风之中,窒息气堵,几欲随风卷去。护体气罩忽瘪忽鼓,摇摆伸缩,被那巨大的冰雹密集击打,不住地凹陷曲弹。

    狂风越来越猛烈,冰雹密集,众人睁不开眼,隐隐瞧见四周白蒙蒙一片。

    双头老祖不能视物,无法追击拓拔野,单掌飞舞,气浪迸卷,将激射而来的巨雹击飞开来。懊丧狂怒,徒自在空中咆哮怒吼。

    又过了片刻,飓风狂肆,冰雹更大更急。湖面惊涛滚滚,宫殿毁坏甚巨,四周雪山轰隆震动,竟似要引发雪崩。

    众人大惊,真气稍弱者,气罩纷纷破灭,头破血流,痛叫惊呼此起彼伏,惟有鼓舞真气奋力抵御。蓦地又传来一阵尖叫,竟是两个女子被狂风卷起,冲天飞去,所幸身旁众人眼疾手快,将她们及时拉住。

    眼见局势一团混乱,越发危险,白帝朗声道:“众位朋友,天气恶劣,今日蟠桃会就先到此为止罢。迎宾使自会带各位返回贵宾馆。”

    群雄大喜,轰然应诺。惟有水族众人犹自不甘,纷纷叫道:“不成不成,北海神上和拓拔小子的决斗还没结束哩!”

    话音未落,闪电劈落,天地陡亮。雷声轰隆炸响,远处雪山剧烈摇晃,突然“轰”地一声崩塌炸舞,雪浪滚滚冲落。

    众人大骇,纷纷仰头眺望头顶雪山。

    飓风咆哮,轰然鼓舞,几个水族贵侯惊呼乱叫,横空飞掠,重重摔入瑶池之中。冰雹密集狂暴,发疯似的攒射猛击,众人再也抵受不住,纷纷叫骂道:“明日再比就是,他奶奶的,你赶着投胎么?”“稀泥奶奶的,想必你想被砸成泥肉酱了?老子恕不奉陪!”

    正自争吵,双头老祖突然大叫一声,被两个径达一丈的冰雹先后砸中后背,“扑腾”一头栽落湖中。他原已身负重伤,真元消耗极大,这般猛捱一击登时气血岔乱,半天竟没能浮出水面。

    众人一愣,齐齐捧腹狂笑。突然“哎哟”四叫,乐极生悲,亦被冰雹纷纷砸中,慌忙挥臂扫挡。

    白帝朗声道:“龙神太子与北海真神的比斗明日继续。大家先行回馆罢。”

    众人轰然叫好,随着迎宾使,乘鸟骑兽,怪叫呼喝,穿掠漫漫冰雹狂风,朝诸峰飞去。

    天昏地暗,冰飞雪舞,密集的冰雹激撞在湖面,掀起狂猛的波涛。雨师妾卧坐船头,望着金族、龙族群雄将拓拔野等人救出水面,朝岸边飞去,方自舒了一口长气,周身虚脱无力,忧喜交集。

    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暂时挽救了拓拔野,但是明日呢?明日他能否从那凶狂老妖的手下侥幸逃生?

第209章 阴差阳错(上)

    纱窗映绿,烛影摇红。焚香袅袅,暖炉熊熊。

    屋外冰雹已止,但飓风益猛,暴雪狂肆,水晶窗外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内侧水雾迷蒙。

    拓拔野躺卧在柔软的牦牛毯上,微笑着与侧坐床沿的雨师妾四目交会,心中悲喜交织,宛如隔世。明珠灯下,她的眼波如此温柔动人,仿佛星夜海浪,明月春江。

    这三个时辰里,众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拓拔野,送来灵丹妙药,助其疗伤,直到此刻方才一一散尽。

    双头老祖接连重伤之后威力大减,所攻的五掌虽极是凌烈,对拓拔野却无致命之虞。经过灵山十巫的妙手解救,他震断的经脉、肋骨已经一一续上,淤血也都尽数化去;连服诸族的各种仙丹之后,元神真气业已大大恢复,若能过得明日一劫,只需精心调养数日,便可完全好转。

    为了不打扰拓拔野休养,尽快为明日恶战做好准备,白帝特精选了三百卫士守护在拓拔野下榻的石屋之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除了灵山十巫寥寥数人之外,非经白帝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方圆五百丈内。

    此时此刻,方圆五百丈内,只剩下拓拔野与雨师妾两人。

    炉火“劈仆”作响,火星跳跃。烛光摇曳,长长短短,将二人的影子拉远,又拉近。两人心潮汹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拓拔野方才哑声道:“好姐姐,他们早都走了,你将面罩摘下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雨师妾微微一颤,美眸闪过苦痛凄楚的神色,摇头黯然道:“你已经瞧过啦,不看也罢。”

    拓拔野心下难过,忖道:“她容貌伤毁,已成心魔,我若不能对此处之泰然,她必定更加自卑伤心。”当下扬眉笑道:“大胆妖女!我现下已是你夫君,夫君之命也敢违抗?”

    雨师妾“扑哧”一笑,红着脸啐道:“你未尝打败那老妖,谁是你娘子呢!”想到他今日在天下群雄面前公然认她为妻,双颊滚烫,悲喜羞涩,不由低下头去。

    拓拔野心中一荡,笑道:“只要你答应作我娘子,打败那老妖又有何难?”蓦地跳起身来,探手朝她面具抓去。

    雨师妾早料他必定偷袭,翩然绕开,脚镣叮当,格格笑道:“小滑头,你想干嘛?”

    “砰!”拓拔野经脉未愈,行动不便,手肘登时撞到床沿,疼得倒抽凉气。雨师妾失声道:“你没事罢?”又惊又悔,急忙将他扶住。

    拓拔野忍住疼痛,蓦地搂住她的腰肢,笑道:“这回跑不了啦!”雨师妾惊叫一声,全身酥麻绵软,再也动弹不得。

    兰馨扑鼻,软玉在怀。拓拔野心弛神荡,低头轻吻那雪白秀颈。雨师妾低吟一声,肩头微颤,胸脯剧烈起伏,欲拒还迎。

    那甜蜜诱人的芬芳缭绕鼻息,更引得拓拔野情火轰然窜烧,心中怦怦乱跳,顺着脖颈朝上缓缓舔舐,倏地含住她冰冷的耳垂,哑声道:“好姐姐,这些日子我想你想得好苦!”

    雨师妾如遭电击,簌簌颤抖,泪水倏然流下,数月来的屈辱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回报,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紧紧地抱住拓拔野,颤声道:“傻瓜……”

    两人紧紧依偎相拥,再也不能分开。拓拔野道:“当日我在破庙里足足等了三天,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是被烛老妖绊住了么?”

    雨师妾轻点螓首,眼圈一红,低声道:“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但是……但是真见着你,我的心里却又说不出的担心害怕……”突然“啊”地一声,面具已被拓拔野掀开,惊惶失措,想要起身跳开,却又怕伤了拓拔野,仓促之下急忙别过头去。

    灯光摇曳,她的脸靥浮凸不平,刺字鲜红如血,泪痕闪着淡淡的光泽。拓拔野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怜惜,右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沉声道:“你害怕什么?怕我见了你的脸容,再不要你么?”

    雨师妾身子一颤,闭起双眼,凄然笑道:“傻瓜,对你我还不了解么?你心地这般善良,见我沦落至此,又怎会不要我?我只是害怕……害怕你终日面对着我这丑怪女婢,原先的喜欢会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倘若那样……我情愿永远不要见着你,即便是悄无声息地死了,也好让你一直记得我从前的容貌……”

    拓拔野心中大痛,热泪盈眶,将她扳过身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一字字地道:“我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拓拔野娶你为妻,绝不是可怜你,更不是因为感激,而是铭心刻骨的喜欢。我喜欢你从前的容貌,也喜欢你现在的疤痕。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这种感情不会变淡,只会象陈酿老酒,一日比一日更加醇厚强烈。你若是不信,可以剜出我的心来,它不会骗你。”他这番话说得痛切而真挚,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抽搐地疼痛。

    雨师妾怔怔地望着他,两道清泪倏然淌下,嘴角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又是欢喜,又是悲戚,摇头柔声道:“不必了,小傻蛋,我已经听到它的声音啦。”玉臂软绵绵地搂住拓拔野的脖颈,将头斜枕在他的肩头,泪水簌簌掉落。

    拓拔野心中一宽,亦忍不住流下泪来,紧紧地抱着她,悲喜浮沉,百感交杂。

    暗香弥绕,烛光跳跃,炉火熊熊闪耀,屋内安宁平静,温暖如春。屋外,那狂肆的风雪从缝隙间传来尖锐的呼号,悠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平和、温柔、甜蜜而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梦呓似的叹了一口气,如轻烟薄雾般虚弱飘渺,微笑道:“这些年来,我虽然风光无限,却常常觉得自己命苦福薄,心底里丝毫也不快活;被老妖毁容之后,更觉得上天对我好生不公。但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上苍竟是如此恩眷于我……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拓拔野心下感动,轻轻的吸吮她的耳垂,低声道:“得妻如此,我神仙也不做。”

    耳垂乃是雨师妾的敏感带,被他这般撩拨,不由得麻痒难当,格格一笑,将他轻轻推开。双颊火红,竟突然有些害羞。

    拓拔野心旌摇荡,捉狭心起,正容道:“是了,被你这般插科打诨,夫君险些忘了正事。”

    雨师妾见他说得严肃,略为一怔,微笑道:“什么?”拓拔野左右他顾,蓦地闪电似的翻身将她压倒,笑道:“春宵良辰,夫君竟忘了和娘子圆房,这不是天大正事么?”

    雨师妾娇躯绵软,在他身下无力地挣扎,红着脸笑道:“好不要脸,还没拜过天地,就想玷人清白。”

    拓拔野笑道:“此心天地可鉴,何必拘泥俗礼?此处洞房花烛,你的盖头我也揭开了,接下来自当是圆房了。”探手径解她衣襟。

    雨师妾“嘤咛”一声,酥颤入骨,几欲晕厥。许久未尝与他亲热,这些日子相思益苦,此时久旱逢甘露,被他这般指尖一触,登时瘫软无力,情迷意乱地任他轻薄。

    软玉在怀,浓香扑鼻,拓拔野情火如沸,正自得趣,却听石门突然传来“砰砰”轻响,似有人在迭声叩门。雨师妾一颤,蓦地清醒,低声道:“有人来啦!”

    拓拔野吻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道:“多半又是前来探病的,不必管他。天大地大,没有圆房事大……”

    雨师妾吃吃而笑,被他吻到敏感之处,不由酸软情动,但听那那敲门声越来越响,心绪忐忑不宁。当下趁着拓拔野松手搂她纤腰之际,缩身一滚,翻了开去。起身整好衣襟,笑道:“你去开门罢,说不定是那两个小指美人。若是她们知道你不顾伤势,和我作此‘天大正事’,只怕一怒之下往你的药里加上几棵断肠草呢。”

    拓拔野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知她说的是巫姑、巫真,适才她们为他疗伤时,听说他娶龙女为妻,娇嗔大发,醋意冲天,痴情之状令他颇为消受不起。

    雨师妾带上面具,笑道:“再不开门,她们便要从门缝里钻进来了。”翩然朝石门而去。

    “轰!”石门方开,一阵狂风怒卷而入,旁侧的石桌、香炉登时“乒呤乓啷”四下乱撞。

    雨师妾呼吸一窒,突觉两道人影电也似的朝拓拔野扑去,失声叫道:“小心!”想要追阻,却被一道强猛无已的气浪震得踉跄后退,心下大寒,不知来者究竟是谁?

    “砰!”石门紧闭,大风顿止,石床上赫然已经多了两人。

    左边那男子蓬头垢面,乱须如草,乌衣长裳褴褛邋遢,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右面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老者,长须飘飘,腆着大肚,腰间挂了一支污迹斑斑的大弯角,旁边悬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笑嘻嘻地打量着拓拔野二人。

    雨师妾正自惊疑,却见拓拔野“啊”的一声,极是欢喜,朝那乌衣男子行礼笑道:“赤前辈别来无恙?拓拔有伤在身,不能相迎,还请勿怪。”

    她心中一凛,蓦地想道:“难道这邋遢汉子竟然就是两百年前的大荒雨师赤松子?”

    乌衣男子倏地扣住他脉门,探察经络真气,耸然动容,起身哈哈笑道:“拓拔小子,你倒真是万年海鳖命,早知双头老怪接连五掌也打你不死,我们也不必大张旗鼓,掀起这场冰风暴了。”

    拓拔野一怔,又惊又喜,笑道:“原来这场风暴竟是前辈为我张罗的挡箭牌么?”急忙大礼谢过。

    乌衣男子手掌一翻,气浪鼓舞,将他稳稳托起,扬眉笑道:“小子,当日你救我一命,我不过拍拍屁股扬长而去,今日你又何必与我客气?”顿了顿,斜眼瞥望那矮胖老头,嘿然道:“何况今日若没有这老疯子相助,我又哪能招来这么大的狂风?”

    拓拔野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位前辈竟是土族风伯?”他曾听蚩尤述及与风伯激斗之事,适才初见这矮胖老者,便隐隐觉得似曾相识,经赤松子这般一说,登时恍然。

    下午这场冰风暴突如其来,凶狂恣肆,为大荒数百年来所罕见,众人心中都有些惊骇,只道是五族有甚言行惹怒苍天,召来如此恶兆,不想竟是一百多年前的大荒雨师与当世风神的联手杰作。

    风伯见他们神色惊愕,不由大为得意,摇头晃脑哈哈笑道:“稀泥奶奶的,当今之世除了风爷爷我,谁还有如此能耐?”声如破锣,刺耳嘹亮。

    拓拔野莞尔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风神恕罪。”心下暗自诧异,自己与他浑无干系,当日蚩尤一行还险些被他的飓风刮得一命呜呼,何以今日他竟会出手相助?

    赤松子似是瞧出他心中疑惑,嘿然道:“拓拔小子,我和这老疯子是一百多年的老朋友了,就如同你和那楞小子蚩尤一样。”

    风伯眼中一亮,咧嘴叫道:“是了,那蚩尤小子呢?怎地没你在一起?那混小子有点意思,现在敢和风爷爷我这般死乞白咧斗气的可没几个啦。稀泥奶奶的,快快叫他出来,与我再斗上几合……”

    他说得高兴,口沫横飞,却没瞧见拓拔野黯然的神色。雨师妾生怕拓拔野担心蚩尤,影响伤势恢复,微笑道:“原来风神上昆仑山是为了找人打架么?”

    风伯瞪眼道:“那是自然,白老头开蟠桃会,昆仑山上到处是自大狂妄的欠揍小子,正是找人打架的绝妙场所。打完架还有美酒可以偷喝,房子可以乱拆,稀里哗啦一塌糊涂,真他奶奶的妙不可言。”哈哈狂笑。

    拓拔野早闻这疯疯癫癫的老儿生平有三好:打架、喝酒、破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心想,蚩尤对打架与喝酒亦兴味颇浓,又是桀骜倔强的恶脾气,难怪这老疯子与他不打不相识,视若忘年知己。

    雨师妾心中一动,笑道:“风神若想在今年的蟠桃会上鼓着腮帮玩个痛快,有一个人必须早早收拾了,否则只怕你连一丝微风也吹不起来呢。”

    风伯急忙问道:“谁?白老头?白丫头?石呆子……”

    他一连念了一长串名字,雨师妾只是摇头,见他挠头抓耳,心痒难搔,方才指着拓拔野微笑道:“就是他。”

    拓拔野一愣,不明所以。

    风伯瞪着眼睛看看二人,奇道:“小丫头,这小子不是你男人么?难道你要风爷爷帮你谋杀亲夫?”

    雨师妾双颊滚烫,笑啐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你将他赶得越远越好。你不知道他有个定海神珠么?他和白老头是亲家,若见你在此捣乱,岂能袖手旁观?乘着他现下伤势未愈,赶紧将他一口气吹回东海。没了他妨碍,今年的蟠桃会就由得你胡闹了。”

    风伯吃了一惊,眼睛滴溜溜的望着拓拔野,咧嘴笑道:“定海珠?稀泥奶奶的,瞧不出你小子竟有这等稀罕宝贝。小丫头提醒得不错,风爷爷我……”

    赤松子嘿然打断道:“老疯子,你倒真是‘四音古琴——缺筋少弦’,这小丫头是生怕拓拔小子明日死在双头老怪的手上,所以才想借你之手,正大光明地送他逃之夭夭哩。嘿嘿,明日众人不见了这小子,听说是老疯子你一气吹回东海,要怨也只能怨你疯癫发作,又怎会怪拓拔小子胆小怕死?小丫头,我说得不错罢?”

    雨师妾被他一语道破心机,双颊微红,无意隐瞒,微笑道:“赤前辈果然明察秋毫。前辈既然想要救小野,索性好人做到底,将他送回东海便是。”

    赤松子哈哈笑道:“小丫头,他若是回东海,你岂不是要重新作回那老怪的女奴么?若是如此,他定当带着虾兵蟹将找我拼命,嘿嘿,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

    拓拔野微笑道:“前辈果然是我知己……”话音未落,“仆仆”轻响,赤松子忽然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笑道:“小丫头,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夫君明日风风光光地胜出,何必做这等临阵脱逃之事?”

    雨师妾大喜,盈盈行礼,颤声道:“那我就先谢过前辈了!雨师妾来世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前辈的恩德。”

    赤松子嘿然道:“那倒不必了。我帮这小子,除了当日欠他一条性命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你呢。”

    拓拔野二人心下大奇,赤松子淡淡道:“当年若不是你曾祖父黑水雨师在小侯山下救我一命,我又岂能活到今日?若不是他倾囊相授,我又怎会呼风唤雨的本事?恩同再造,我欠你雨师国甚多,这一辈子是还不清了。”

    雨师妾又惊又奇,他曾祖父原是水族雨师,位列昔年水族十仙,后因祈天求雨失败,被黑帝贬为庶民,流浪天下,不知所踪。不知何时何地救过赤松子?

    风伯听得不耐,叫道:“稀泥奶奶的,罗里罗嗦地干嘛?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

    两人将拓拔野盘坐于石床之上,使其双手交错,抵于两脚脚心,而后分别盘坐于他身前身后,四掌齐发,按住他的前胸后心。

    “蓬蓬”闷响,拓拔野周身一震,只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浪轰然鼓舞,汹汹不绝地灌入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骨髓经脉剧痛如裂,“啊”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登时晕厥。

    雨师妾大惊,正欲抢身上前,却听赤松子喝道:“小丫头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的夫君少一根头发。只管好好看着,莫让旁人打扰……”面色陡然变为赤紫,一道红光从头顶轰然冲起,映射在水晶明珠灯上,登时将整间石屋照得姹紫嫣红。

    与此同时,风伯怪叫一声,一道黄光蓬然鼓舞,与赤红气芒交相辉映,化作橙黄淡绿诸多颜色。

    三人齐震,气浪鼓舞。雨师妾气息一窒,身不由己地朝后飞退,“砰”地撞在墙上,经脉震痹,双腿麻软,一时竟站不起来。

    屋内乒乓连响,石桌石椅四下乱撞,珠灯摇曳,烛火明灭,一片混乱。

    赤松子与风伯汗水涔涔,不住颤动,双手死死地抵住拓拔野。

    昏暗中,可以清楚地瞧见一对赤光、黄芒,宛如两条长蛇,在拓拔野全身经脉急速游走,交错飞舞,刺目闪烁,眼花缭乱。

    拓拔野体内宛如透明,彩光闪烁不定,连内脏与骨骼的形状也瞧得一清二楚。那颗定海神珠在他丹田处缓缓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雨师妾心中一跳,蓦地明白他们竟是将自己真气毫无保留地输入拓拔野体内!又惊又喜,泪水又莫名地涌了上来。

    拓拔野若能将这当世两大高手的真气在体内留住一日,明日之决斗胜算便大大增加。纵不能击败老怪,也不至于命丧当场。

    正自欢喜,忽听“哧哧”轻响,拓拔野的奇经八脉绚光闪耀,幻彩流离。黄光赤芒与碧绿色的真气交相撞击,登时如巨浪惊涛,怒卷迸爆,灵山十巫续接好的经脉又接二连三地断裂开来。

    拓拔野闷哼一声,簌簌颤抖,彩光如万千箭矢,从他体内破体冲出,所经之处,皮肤表面竟渗出颗颗鲜血,情状诡异已极。

    赤松子与风伯鲜血齐喷,脸色惨白,尽是惊愕沮丧的神色,但双手却依旧附着拓拔野胸背,丝毫也不移开。

    雨师妾大惊,突然明了:“是了,他们的真气属性不同,又都极为强霸。小野大伤初愈,这般强行输入,岂能不震伤经脉?”一念及此,芳心大寒,急忙急掠上前,错手想将三人分开,岂料手掌方甫触及拓拔野身体,便觉一股强大的涡旋引力骤然吸来。

    她惊呼一声,双手如磁石附铁,紧紧地压在拓拔野的肩头,再也不能收回。

    “嗖!”她的手少阴心经、太阴肺经门户大开,真气如潮,源源不绝地冲离体外,被那股强烈已极的涡旋引力急速吸往拓拔野体内。

    雨师妾大骇,想要凝神敛气,却觉心慌神躁,身不由己,真气如落花流水春去也,丹田登时大空。

    真气滔滔流逝,经脉痹痛,雨师妾只觉自己宛如被掏空的竹子,在狂风中簌簌颤动。神智渐转混沌,眼角余光依稀瞧见拓拔野的脸容,在变幻莫定的流离彩光里闪耀着温润的光泽,体内的经络闪闪发光,不断迸破,却又不断地自动续合,古怪已极。

    突然之间,她恍惚地闪过一个念头:“若能将真气尽数送给拓拔野,助他打败老怪,自己纵使变作废人又有何妨?”想到此处,恐惧、慌乱之意登时烟消云散,心底里反倒涌起说不出的欢喜与快慰。

    当是时,忽听“咄咄”连响,石门又响起款叩之声。

    雨师妾、赤松子、风伯三人周身震痹无力,紧紧地吸贴在拓拔野身上,混沌恍惚,动弹不得。虽然听见那敲门声越来越急,却偏偏连说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

    “砰”石门撞开,大风呼啸,烛火陡然黯灭。四人剧颤,碧翠、橙黄、赤红、淡黑光芒交织绕舞,将黑暗的石屋照耀得光怪陆离。

    门口那人惊咦一声,沉声道:“拓拔太子,你没事吧?”蓦地关上石门,白影一闪,急电似的冲至石床。霓光之中,那人脸容清晰分明,竟是金族白帝。

    雨师妾大喜,松了一口气:“白帝既到,小野有得救了。”此念未已,一道气浪鼓舞飞卷,蓬然分扯,登时将自己四人生生拉散。赤松子三人方自欢喜,却听白帝骇然低吟一声,那气浪陡然消逝无形。

    “砰”的一声轻响,白帝身不由己地闪电飞起,双手牢牢吸附在拓拔野的腰肋,白光迸爆,滚滚真气倏然涌入其阴蹻、阳维两脉。

    接着又听“哧哧”连声,五色霓光爆涨逆旋,拓拔野体内那股螺旋引力骤然变大,如同巨大漩涡将四人紧紧吸到一处。彼此真气都如长河汇集,滔滔卷溺,轰然冲入拓拔野经络、丹田。

    “轰!”五人齐震,拓拔野突然慢慢地旋转起来。雨师妾四人手掌吸附其身,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齐绕转移动,真气滚滚外泄。

第210章 阴差阳错(下)

    白帝大汗淋漓,皱眉凝望赤松子等人,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当世几大超一流高手就这般绞麻花似的纠缠凝固,动弹不得,随着业已昏厥的拓拔野的节奏当空悠悠旋转,惊愕、惶恐、迷惑……面面相觑。

    雨师妾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但是蓦地又是一阵害怕:倘若连白帝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天下又有谁能做到?这般持续下去,究竟后果如何?拓拔野会不会经脉尽碎而死?

    暖炉“劈啪”脆响,火光渐渐地黯淡了。

    幻光流彩,霓虹闪耀,五人在半空中无声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五道真气汹汹冲涌,在拓拔野的经络中绞扭激撞,仿佛从不同雪山冲卷下的冰川融水在同一个河道里撞击回旋。

    每一次碰撞都要带来惊涛骇浪,形成更大的涡旋。拓拔野的经脉不断地迸裂,又在各种真气的挤压下,不断地自动续接。但是,随着那股螺旋巨力越来越猛烈,外涌而入的四属真气越来越强大,经络迸断速度逐渐快过了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炉火完全熄灭了,冰寒的狂风咆哮着从门缝钻入,呼号窜舞,众人透骨森寒,就连心似乎也在冷飕飕地颤抖。

    白帝四人团团飞转,周身真气似乎都已经被吸尽了,但双手却依旧生了根似的贴在拓拔野的身上。

    “仆仆”闷响,拓拔野的肌肤突然开始鼓动起来,此起彼伏,宛如海浪。体内彩光变幻,透明如灯笼,无数绚芒真气乱窜飞舞,直欲迸爆冲出。毛孔迸裂,丝丝气芒袅袅散出,在黑暗中宛如万道青烟彩雾,缭绕飞舞。

    雨师妾芳心乱跳,酸软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拓拔野体内真气汹汹爆舞,绿光波碎,鲜血如汗,一颗颗地渗出皮肤,她心里焦急、慌乱、害怕、迷惘……交叠翻涌,忖道:“难道他当真要死了吗?”一阵锥心恐惧,呼吸不得。

    当是时,屋外狂风恣肆,大雪飞扬,远远地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喊。四人彻耳倾听,却又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屋内黑暗寒冷,死一般的沉寂。拓拔野体内的绚光忽明忽灭,照得四人的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屋外突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脚步“沙沙”,如潮涌近,隐隐听见槐鬼、离仑等人叫道:“北海神上留步,白帝有命,明日清晨以前,不许任何人打扰龙神太子……”

    只听一人阴沉沉地厉声喝道:“既是生死决斗,自然到死方休,你们金族仗着是东道主,就想要袒护那小子么?拓拔小子,快滚出来!他奶奶的,想当乌龟,缩着脑袋装死么?”真气充沛雄浑,震得屋内回音袅袅。竟是禺京!

    白帝等人一凛,齐齐闪过一个念头:“这厮恢复得好快!”

    “乒乓”之声大作,惨呼不断,禺强狞笑道:“老子原本只想要那小贼的狗命,你们既要找死,那便怨不得我了!胆敢挡我者,格杀勿论!”

    惊呼怒喝不绝于耳,双头老祖的呼喝声越来越近,直往石屋大门逼迫而来。

    雨师妾心中大骇,此刻拓拔野经脉伤毁,昏迷不醒;白帝、赤松子等人又精疲气竭,动弹不得,倘若被这老怪冲入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一阵闷响惊叫,似是众金族卫兵纷纷抛飞跌落,禺京冷森森地叫道:“再不出来,老子就拆了你的乌龟壳!”声如惊雷,竟已在石门之外。

    “轰!”石门迸裂炸舞,狂风呼卷着漫漫雪花,潮水似的冲入。

    惨叫迭起,四个金族卫兵一齐破撞飞入,“砰乓”连响,鲜血迸射,转眼变作四具尸体,软绵绵地从石墙上缓缓滑落。

    双头老祖齐声桀桀怒笑道:“臭小子,纳命来!”大风鼓舞,气浪爆炸,黑光如电飞舞,刹那间穿空冲到。

    “呼隆!”老怪身在半空,左臂猛然迸涨,八道炽烈乌光从奇经八脉汹汹激射而出,宛如黑龙呼啸,绕臂飞舞,蓦地在拳头处绞缠为一条巨龙,咆哮奔腾,雷霆万钧地飞撞在拓拔野的咽喉上!

    “轰隆隆!”惊天震响,绚光炸射。

    雨师妾刺眼难当,双耳欲聋,喉中一甜,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当胸猛撞而来,双手剧痛,两股真气汹涌滂湃地从掌心倒灌而入。

    “砰!”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登时脱离飞散,身不由己地冲天飞起,撞向屋顶。

    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屋内万千道霓光眩目闪耀,菊花似的丝瓣飞扬,层层翻涌。巨震轰天,气浪蓬鼓,整个石屋蓦地迸爆四炸!

    “噶啦啦”脆响迭爆,双头老祖发出一声惊骇凄厉的惨叫,笔直地从雨师妾眼前飞过,半空划过一个圆弧,势如流星,当头插入雪地之中。

    狂风呼啸,大雪纷扬,片片雪花合着冰屑,悠扬地卷舞着,无声地飘落在茫茫雪地上。

    白帝四人匍匐在地,拓拔野低首垂眉,盘坐于石床上,似乎犹在沉睡之中,周身闪耀着淡淡的碧光。

    数十丈外,双头老祖枯木似的倒插于冰雪之中,双腿僵直开叉,动也不动。一只雪鸦“哑哑”叫着,悠悠地落在他的脚心上,昂首睥睨,扑扇翅膀。

    数百名金族卫士瞠目结舌地伫立于风雪之中,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纷纷呼喝着上前扶起白帝四人,见他们虽然气息微弱,心跳犹在,方才舒了一口气。

    围在拓拔野身边的几个卫士突然惊叫后退,张皇望着拓拔野七窍缓缓溢出的鲜血,失声叫道:“龙神太子……龙神太子死了!”

    雨师妾恍惚中听见,宛如焦雷轰顶,登时清醒。“啊”的一声,奋起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

    天旋地转,四周白茫茫一片,依稀看见一群人围着拓拔野,不住地惊呼惋叹。她的心突然剧痛如绞,热泪汹涌,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推开身旁卫士,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众卫士见她奔来,纷纷让开。

    她抚摩着拓拔野冰冷的脸庞,颤声叫道:“拓拔!拓拔!”拓拔野僵直而坐,心跳顿止,气息全无。体内的绿光渐渐地暗淡了,七窍流出的鲜血淌过脸上的冰雪,沿着她的指逢划过玲珑素手,滚烫地烧灼着她的肌肤。

    雨师妾呼吸不得,喃喃道:“拓拔,快醒醒,别再吓我啦!”泪水不断地滚落,在脸颊上凝成冰晶。大风吹来,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冷,紧紧地抱着拓拔野,簌簌颤栗着,在这苍茫雪地的暗夜,茫然、恐惧,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心下恻然,均想:“想不到人言水性杨花的龙女,竟是如此痴情。”

    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只有那只雪鸦在老怪的脚掌上蹦蹦跳跳,欢鸣叠声,时而低下头来,咄咄啄击着老怪的脚心。

    老怪的脚丫蓦地颤动了一下,雪鸦怪叫惊飞,盘空旋转了片刻,又落到另一个脚掌上,歪着脑袋,怯生生地啄击。

    老怪突然发出一声怪吼,“砰”冰块炸射,雪鸦惊逃,他从雪地中轰然冲起,两头一齐怒吼道:“拓拔野,我要杀了你!”

    “呼隆!”黑光怒放,身形暴涨,双臂爆射出万千道玄芒,倏地化为无数黑翎,既而双腿波光晃动,化为巨大粗壮的鸟爪……转眼之间,竟变做一个身高三丈的双头北海巨枭。

    两个鸟形人头凶睛寒芒怒射,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狞恶的咆哮,黑影电掠,瞬间从众卫士面前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起十余丈长的猛烈黑芒气浪,重重撞在拓拔野后背上!

    轰隆巨响,气浪冲涌,雨师妾眼前一黑,双臂登松,抛飞摔落。

    青衫裂舞,七道乌血从拓拔野的七窍怒射喷涌,体内彩光大作,周身经脉闪闪发亮,赤红、碧绿、橙黄、玄黑、银白五道光线齐头并进,汹汹游舞,突然糅合交融,闪耀起刺目无匹的碧翠眩光。

    “砰!”一道碧光从拓拔野后心倒冲而出,巨浪似的鼓撞在双头巨枭身上。

    老怪正自哈哈狂笑,突然“咦”地一声,两个鸟形怪头凶睛凸出,闪过惊骇恐惧的神色,狂笑蓦地化为凄厉的惨呼。

    但见黑光绿芒缤纷炸射,老怪的两个怪头一齐喷出冲天血雨,乌翎碎裂迸飞,巨躯轰然爆裂,肠子连带着鲜血、幽绿的体液飞扬溅射,“噼里啪啦”地摔打在雪地上。

    雪沫纷扬,拓拔野周身一震,冻得铁青的脸倏地还原血色,睁开双眼,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这一下撞得我好生痛快!”

    老怪四眼凸出,惊怖地瞪着拓拔野,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塌倒,再也不能动弹。嫣红的鲜血在雪地上急速洇散开来,一缕黑光悠忽飘渺,朝着漫天彤云倏然飞去。

    众人惊愕骇然,怔怔不语。四周贵宾馆中的番国贵侯听见声响,早已隔着水晶窗朝外观望,见到这般情形,无不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竟被拓拔野护体真气生生反震而死!

    雨师妾又惊又喜,恍然若梦,颤声道:“拓拔!”想要爬起身来,却酥麻无力。拓拔野飞掠到她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笑道:“好姐姐,我还以为再也不能抱你了。”激动欢悦,热泪掺着污血滴落在她的面罩上。

    雨师妾喃喃道:“你……你没有死!”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手掌颤栗地抚摩拓拔野温暖的脸颊,悲喜难抑,抱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突然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此昏迷。

    她早已精疲力竭,只因牵挂拓拔野生死,方才强撑到此刻,眼见爱郎无恙,心中一宽,再也支持不住。

    狂风转小,大雪悠扬卷舞,夜色正深,天地苍茫。

    众人怔怔呆立,依旧云里雾中,不知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有一件事却是一清二楚、历历分明:拓拔野明日不必再与双头老祖生死对决了。

    三日之内,北海老怪偷袭龙神太子却被反震而死的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大荒。

第211章 金刀驸马(上)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低吟一声,悠悠醒转。

    睁开双眼,灯火跳跃,炉火熊熊,她躺在白绒熊毛毯上,身上盖了几层雪鸟茸羽,极是温暖。拓拔野正与白帝、赤松子等人围坐在三丈外的青铜火炉旁,见她醒来,登时大喜奔至。

    雨师妾见他神采熠熠,安然无恙,心中欢喜,微笑道:“小坏蛋,你没事吧?可吓死姐姐啦……”眼角瞥见白帝、赤松子盘腿坐在一旁,正自闭目调息,脸上不由一红,微起羞涩之意,将剩下的半句亲昵话语吞了进去。

    风伯瞪眼叫道:“臭丫头胡说八道,这混小子将我们的真气都吸了个干净,还能有个屁事?稀泥奶奶的,风爷爷我倒是快断气了。”声音虚弱,显是气竭神亏,仍未恢复。

    此处乃是犀脊峰明月贵宾馆的某处空屋。雨师妾昏迷之后,为了不惊动群雄,引起更大的波澜,金族卫士遵照白帝意旨,将拓拔野等人暂时转移到近水楼台,只密报了西王母等人。

    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四人真气几被吸尽,经脉断裂,真元耗损极大,非经数月调养不能恢复。拓拔野等了片刻,见西王母等人尚未赶到,便自行为四人轮番输导真气,将四人经络重新疏通。

    此刻听风伯怪责,拓拔野神色尴尬,苦笑道:“小子累得各位前辈如此,实在惭愧之至……”

    赤松子哈哈笑道:“拓拔小子,是我们强行给你输气的,你惭愧什么?想不到阴差阳错,不必等到天明就打死了那双头老怪,真他奶奶的痛快之极!”

    白帝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赤雨师说得不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事的确怪不得太子。不知太子现下感觉如何?”

    拓拔野道:“多谢白帝,小子体内真气充沛,好象有使不完的力气,再好也没有了。”

    白帝点头道:“那就好。只是从今日起,太子每日必须调气运息两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否则五属真气必定要相冲相克,少有不慎,只怕仍有性命之虞……”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有这么厉害?”白帝微笑道:“拓拔太子吉人天相,或是寡人多虑,但终究小心为好。只要过得十天半月,将残留体内的其他四属真气化散体外,就当平安无事。”

    拓拔野拜道:“多谢白帝指点,拓拔铭记在心。”顿了顿,忍不住皱眉道:“晚辈始终不太明白,我的真气比起各位前辈大有不如,为何反而能将各位前辈的真气尽数吸入体内?又为何竟能在五属真气的冲击下不伤脏腑经脉,保存性命?甚至能将北海老怪突然震死?这其中……当真好生古怪。”

    风伯咧嘴叫道:“稀泥奶奶的,你问我们,我们又去问谁?早知道你小子象海绵似的将老子真气吸个干净,风爷爷我说什么也不上这老虬头的恶当!这下可好,没有三五个月是缓不过这口气了。他奶奶的,这几个月不能鼓风,不能打架,若那恶婆娘找上门了,岂不是还得躲躲藏藏?真他奶奶的窝囊……”

    他吹胡子瞪眼,越想越怒,哇哇叫道:“不管了,不管了!”蓦地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咕噜咕噜”地灌了两口。还未来得及咽下,一张冬瓜脸唰地涨得通红,咧着嘴,眉花眼笑地打了个酒嗝,突然一头栽倒在地,鼾声大作。

    众人莞尔,想不到他酒量果真如此之差。

    赤松子嘿然道:“小子,此事看似难解,其实却简单之极。你丹田中有一颗定海珠罢?嘿嘿,就是这颗小小珠子使的古怪。我与老疯子给你输送真气之时,两道真气冲入气海,与你的真气绞在一处,鬼使神差地牵动了定海珠逆旋倒转,形成巨大的气旋。这股气旋合三人之力,又有定海珠作怪,一旦形成,其吸引力远远超过了每一个人的力量,因此又立即反过来将我们的真气滔滔不绝地吸入。嘿嘿,我们这可谓作茧自缚……”

    拓拔野登时恍然,脱口道:“越多人加入,这气旋就变得越大,彼此之间反倒越难脱离,直至……直至每一个人气竭虚脱而死……”赤松子扬眉嘿然道:“或者你先承受不住我们的真气,经脉迸裂而死。”

    众人心中森然,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地发冷,颇有些庆幸、后怕。

    雨师妾温柔地望着拓拔野,带着笑意,叹息道:“所幸禺强禺京及时赶到,一拳打散了气旋,救了我们的性命。”

    拓拔野微笑道:“他舍己救人,被我们五人的气旋震飞受伤,做了一回雪地里的鸵鸟,真真难为他了。”

    雨师妾“扑哧”一笑,又蹙眉奇道:“但是当时小野分明已经气息全无,为何被老怪全力一击,反倒活转过来,并将老怪一下震死呢?”

    赤松子嘿然道:“这便是另一个关键所在了。拓拔小子,你可的经脉在五属真气不断地冲撞下竟能支持这么久,甚至可以自我续接,可知是为什么吗?”

    拓拔野心下茫然,突然一动,脱口道:“潮汐流!”赤松子一愣,皱眉道:“什么‘朝西流’、‘朝东流’?”

    拓拔野稍加解释,说道:“潮汐流的第一要义便是随时随地改变经脉,因时应势,变化如意。定是我昏迷之中,神识自动以‘潮汐流’不断改变经脉,使得五属真气得以调节控制。”

    “潮汐流”乃是科汗淮独创的意气双修的法诀,众人闻所未闻,此刻听拓拔野提及,无不动容。

    赤松子素来狂妄自负,此时亦不免露出惊佩之色。白帝叹道:“难怪断浪刀当年被誉为‘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竟能创出这等惊神骇鬼的独门法诀。只是……可惜,可惜。”摇头轻叹,神色颇为黯然。

    雨师妾微笑道:“原来这便是当日他传给你,用来疗伤化气的法诀么?”忖道:“科大哥待我如亲生妹子,竟连潮汐诀也毫不隐瞒地传了给他。”想到科汗淮生死未卜,心中一阵刺痛难过,对纤纤更是倏然泛起负疚之意。

    赤松子喃喃道:“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好一个科汗淮。想不到这些年大荒竟是豪杰辈出,殊不寂寞。”回过神来,点头道:“小子,你能自保经脉,这潮汐流当有莫大功劳,但却不是根本原因。”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竟是这些年修行‘五行相化’,潜移默化之功?”神帝的《五行谱》中说到可以通过意念力控制、改变某物或自身的五行属性,是谓“五行相化”。适才五属真气在体内汹汹游走,相互撞击,极是凶险,难道竟是自己无意之中施展出“五行相化”,使得这五属真气浑然融合么?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狂跳起来。

    赤松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笑非笑道:“根本原因是因为你小子本是‘五德之身’!”

    雨师妾失声惊呼,又惊又喜。白帝耸然动容,徐徐道:“原来赤雨师也看出来了。”惟有拓拔野惑然不解,喃喃道:“五德之身?”

    当年在古浪屿上,他曾听羽卓丞说蚩尤乃是天生木灵、木德之身;在赤炎城中,亦曾听祝融等人说烈炎是火德之身,但从未听说过何为“五德之身”。

    白帝微微一笑道:“不知拓拔太子可知‘五界五神’?混沌界中的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五大神识是天下万物的元神之源。万物根据自身依附的五神比例,分为五行属性。人亦如此。通常来说,每一个人的经脉、心脑所能依附的五神都不是平均分配的,一定有某一种元神大于其他四属。例如火族族民的身体结构,注定他附着的太乙火真远远多于其他四神。但是万事无绝对,总有些例外。比如拓拔太子就是如此。”

    拓拔野奇道:“我?难道我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么?”

    赤松子嘿然道:“岂只不同,简直是天差地别。你的奇经八脉、泥丸宫、丹田气海的五行属性完全平均,没有任何一属格外突出,是千古难得一见的‘五德之身’。古往今来,我所知道的也不过三人而已。一个是盘古大神,一个是神农大帝,还有一个便是你了。”

    拓拔野心中突突乱跳,怔然不语,暗想:“难道当年神帝与我相遇,传我五行谱,都是天数么?”雨师妾笑吟吟地望着他,又是骄傲又是欢喜,心中充满了温柔与甜蜜。

    赤松子笑道:“小子,你且别高兴得太早。五德之身固然为天下少有的圣人之躯,但那终究不过是躯壳而已。玉不琢,不成器,你若不勤于修行,也不过是平庸之辈。”

    白帝点头道:“五行之道博大精深,寡人金德之身,浸淫‘白金道’百多年,也不过如此小成。拓拔太子若想真正修成‘五德之身’,只怕要比常人多付出五倍的努力才成,切切不可因此自大荒疏。”他对拓拔野颇为欣赏,不自觉中已将他当作自己的子侄一般谆谆教诲。

    拓拔野凛然道:“两位前辈教导,拓拔野永铭于心。”众人相视而笑。

    到了此刻,拓拔野心下已是一片明了,想通了所有关节。今夜这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使得他无意之中吸得当世四大高手的雄浑真气。但这四人的四属真气太过强猛,非他现在所能承接,动辄有经脉迸炸之凶险。正当五人彼此绞缠、生死一发之际,双头老祖正巧杀到。

    老怪倾尽全力所发的“八脉飞龙”逆向撞击五人气旋,将彼此生生震散,无意间反倒救了他们的性命。

    五人分散后,五属真气集结在拓拔野经络、心脑,窒堵郁积,难过已极,令他心跳气息尽皆顿止。

    偏巧此时老怪苏醒,再次化为兽身奋力猛击,使得他经络内涨堵的五属真气反震迸弹,得以化散。老怪却犹如被当世五大高手合力猛击,重伤在身,更难抵挡,登时毙命。

    此事说来错综复杂,匪夷所思,其中巧合之处更比比皆是。若不是赤松子、风伯输入他气海的真气激起定海珠逆旋,就不会形成那古怪而强猛的气旋涡流,将众人真气源源吸入;若不是五人分属五族,便不会形成“五气合脉”的凶险情境;若不是他为五德之身,修行过“潮汐流”、五行相化,他便不能依据体内真气改变、修复经脉,苦苦支撑如此之久;若不是双头老祖及时赶到,他们只怕早已气爆或气竭而死……但是阴差阳错,竟使得他们化险为夷,此中缘由或许只能归结为冥冥天意。

    白帝突然想起一事,将拓拔野召到一旁,沉吟传音道:“拓拔太子,下午你与北海真神决战之时,突然使出一套奇怪的刀法,与本族失传已久的‘天元诀’有些相似,不知是由何处得来?”

    他对此事始终心存疑惑,甚感不解,是以今夜去而复返,想问个究竟,不料却卷入这场意想不到的变故中。

    拓拔野不敢隐瞒,当下恭声传音,将昨日追入南渊之后如何遇见古元坎石化之躯,如何误打误撞经由不死神树返回前生之事一一道来,至于遇见螭羽仙子、清萝仙子之事则略去不提。

    白帝耸然动容,此事之离奇古怪,犹在今夜之上。怅然道:“想不到古前辈竟是石化于南渊之底!”凝望拓拔野,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道:“难怪寡人初次见你,便觉得你与本族有莫大渊源,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古前辈转世。”又是欢喜,又是唏嘘。

    他出神了片刻,传音道:“拓拔太子,此事你不必向其他人提起,否则只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拓拔野大奇,请教其故。

    白帝目中掠过黯然沉痛之色,淡然道:“古前辈虽是本族大英雄,却因某种缘由深受本族忌恨,八百年来一直不得平反正名。他的‘天元逆刃’又关系到‘回光神诀’,是各族觊觎的宝物,倘若众人得知他坐化南渊之底,只怕从今往后,昆仑永无宁日,太子永无宁日。”

    拓拔野凛然应诺,心想:“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古前辈与母族势如水火?”但心知此事必定是金族禁忌隐秘,不敢多问。

    过了片刻,檐铃脆响,石门款叩,陆吾带着长乘神、神牛勃皇等金族顶尖高手匆匆赶到,各个神情凝重,风尘仆仆。

    拓拔野等人见西王母未来,微觉不妙,果听陆吾等人拜倒沉声道:“我等护驾来迟,万请陛下恕罪!今夜昆仑上下发生咄咄怪事,千名巡逻侦兵、三百只守岗的六首树鸟全部失踪,各峰贵宾馆的哨兵都有意外死伤,似是有大批外人秘密侵入。现在王母正指挥各部全力搜索,查寻线索。”

    众人变色相觑,寒意大盛。

    昆仑山的防卫素以严密著称,巡逻侦兵、守望鸟兽更是机敏之极,究竟是何方神圣这等了得,竟能趁着狂风暴雪,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所有岗哨,侵入昆仑群峰?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白帝沉声道:“各族贵宾可有伤亡?”

    陆吾道:“目前尚未发现。王母已经增派大量卫兵前往诸峰护卫。”白帝似是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令陆吾等人立即前往各峰巡逻,自己与拓拔野等人则随着众卫士赶往昆仑宫恒和殿。

    这一夜,昆仑风雪漫漫,侦兵不绝,但直到雄鸡唱晓,东方渐白,始终再没发生什么玄异之事。白帝、王母不敢放松警惕,增派精兵扼守各峰要道,以防不测。

    翌日清晨,云开雪霁,晴空万里。

    数十里瑶池结了一层厚冰,宛如一面巨大的水晶圆镜,倒映着巍巍雪山、朗朗晴天,浑然一体,颇为壮丽。

    经过一夜暴风雪,瑶池宫一片狼籍,宫阁殿宇多有破坏残损,王母急遣八百能工巧匠全力修复,到了中午时分,瑶池宫已是焕然一新。

    冰湖如蓝晶翠玉,宫宇似冰雕玉琢,红墙绿栏水光摇曳,琉璃金瓦残雪覆盖,在阳光下粲粲生辉,别有一番清雅寥阔的韵味。

    各族群雄在金族众迎宾使的引领下,有条不紊地穿廊入殿,入席坐定。丝竹鼓乐喧哗热闹,使女卫士穿梭不绝,酒菜蔬果源源不断地送至众人桌前,一切井然有序,与昨日殊无二致。

    眼见金族效率若此,群雄心中均生肃然敬服之意。

    拓拔野与雨师妾、龙族群雄迤俪入殿之时,八殿无不轰动,土族群雄、海外番侯纷纷起身,鼓掌叫好。显然,昨夜龙神太子手足不动,震死北海水神之事早已不胫而走,漫山皆知了。

    水族群雄瞪视拓拔野,直欲喷出火来,心中惊疑、愤怒、恐惧、羞耻、迷惑……不一而足。烈碧光晟、句芒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拓拔野,虽不言语,但惊异骇讶,厌憎更甚。

    拓拔野视若不见,牵着雨师妾的素手,微笑着翩然穿过,与姬远玄、烈炎等人招呼问候。他们俱极欢喜,纷纷离席向龙女送上异宝珍奇,作为贺礼。一时间万千目光睽睽毕集,拓拔野二人再度成为八殿焦点。

    龙女此生惯出风头,受人瞩目原已是稀疏平常之事,但不知何以,此刻戴着面罩与拓拔野携手穿行,竟是芳心剧跳,双颊滚烫,仿佛又变作当年那单纯快乐的少女,心底里从未有过的骄傲、害羞与欢喜。

    众人坐定之后,钟声铿然,八殿肃静。

    陆吾朗声道:“今日进行驸马选秀的最后一轮比试,每组优胜者便可作为驸马人选。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神祝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第三组,水族公子烛鼓之、土族公子姬远玄、龙神太子拓拔野……”

    顿了顿道:“既然昨日拓拔太子已经宣布退出选秀,今日的第一场比试便由烛公子与姬公子进行。”

    八殿哄然,拓拔野远远地望向白金大殿中的纤纤,她今日戴着雪莲花冠,银丝白裳随风卷舞,仿佛莲花开落。俏脸雪白,淡施脂粉,掩不住双眼红肿,似是哭了一夜。螓首低垂,长睫颤动,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心下黯然,想要传音与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终于不敢启口。

    雨师妾知他心意,悄悄地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今日蟠桃会散后,我和你一齐去看看她罢。她终究是你妹子,倘若因此生分了,岂不可惜?你低声下气地哄她一哄,陪个不是,她多半便心回意转啦。”

    拓拔野心下感激,点头微笑,但想起昨日纤纤决绝的言语,心中却是殊无把握。

第212章 金刀驸马(下)

    此时人声如沸,鼓乐喧阗,姬远玄、十四郎已经到了玲珑浮台之上,比试即将开始。

    姬远玄金冠玉带,黄衫飘舞,微笑自若,神采照人,引得八殿女子秋波频传,窃窃私语。

    拓拔野心道:“姬兄弟人中龙凤,纤纤若能嫁他为妻,我也放心了。”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但究竟害怕的是什么呢?隐隐约约始终不能明白。

    当下勉力凝神敛意,传音道:“姬兄弟,这一战事关重大,你只可胜,不可败。”姬远玄朝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忽听当空响起一声雷霆似的厉喝:“且慢!”七道黄影电射穿掠,从八殿飞檐之间疾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玲珑浮台上。

    “姬修澜!”“大胆乱贼,竟敢到此捣乱!”

    黄土大殿哗然,怒喝惊呼如潮汹涌。

    当先那人金冠橙衣,昂然而立,目光凌厉怒恨地瞪视着姬远玄,周身黄光吞吐,尽是阴鸷桀骜之气。正是姬远玄的胞兄、当日阴谋叛乱失败而被软禁的姬修澜。另外六个黄衣汉子背负长枪,剽悍凶狂,赫然是姬修澜的师弟兼近身侍卫“黄龙六枪”。

    众人又惊又奇,拓拔野与白帝等人对望一眼,大觉不妙。自白驼叛党被镇压之后,姬修澜便被软禁于黄帝宫中。他既能从阳虚城脱身赶至此地,土族中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水族、木族群雄大为幸灾乐祸,纷纷起哄,只等着坐山观虎斗。

    姬远玄神色自若,微笑道:“大哥,你来了。”

    姬修澜森然道:“特来取你项上人头。”转身朝白金大殿微一行礼,厉声道:“白帝陛下明鉴,这小贼陷害忠良,结党叛乱;勾结外人,弑父篡位,实为十恶不赦的奸徒,岂能作金族驸马?姬修澜今日来此,便是清理门户,亲手诛杀这奸恶小贼,为我父王、为我枉死的三千族人报仇雪恨!”

    众人轰然,西王母淡淡道:“原来今晨盘踞昆仑山下的八千铁骑便是姬太子带来的精兵么?我道是哪里来的大军想要剿灭我昆仑呢。”

    拓拔野心下一凛:“难道昨夜潜入昆仑,掳走金族侦兵的就是姬修澜?”

    姬修澜道:“昆仑圣地,姬某岂敢不敬?所以只让三军在山下待命,我亲自上山诛杀这奸贼。”

    姬远玄置若罔闻,淡淡道:“大哥,是应真神放你出来的么?”

    姬修澜冷冷道:“应真神义薄云天,岂是象你一样的卑鄙小人?你勾结蚩尤,刺杀父王,人神共愤,阳虚城上下都已随我举义。应真神感念旧情,不忍亲自杀你,只在山下等你的首级。你若是有一丝悔疚羞惭,立即自刎以谢族民!”

    黄土大殿哗声不断,听闻阳虚城叛乱,应龙也站在姬修澜一边,一些土族贵侯不免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犹疑不决。

    拓拔野心道:“原来是应龙老贼作怪,难怪姬修澜如此有恃无恐,竟敢闯到昆仑山上与姬兄弟搠战。”

    黄帝驾崩之后,应龙已是当今土族第一高手,即便是武罗仙子等人与之相比,也是大大不如。姬远玄又带着族中贵侯与诸多亲信前来参加昆仑蟠桃会,土族邦内自然出现了权力真空。此时有应龙撑腰,无怪姬修澜可以在短短数日内东山再起,控制阳虚城局势。

    姬远玄沉声道:“大哥,为什么直至今日,你仍不觉悟?眼下父王惨遭奸贼谋害,土族内外交困,正是你我兄弟同心团结,共御外侮的时候,怎能私心自顾,骨肉相残?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住口!”姬修澜目眦欲裂,厉声喝道,“虚伪小人,还敢惺惺作态,掩人耳目!若你体内流的果真是姬家的血,就抬起头来和我一决生死!”

    姬远玄目中闪过悲凉苦痛的神色,苦涩地一笑,转身朝着白金大殿行礼道:“陛下、王母,姬远玄想借贵地了结家事,唐突之处,万请见谅。”

    众人大哗,拓拔野心下一沉,姬修澜号称土族蛮塍大神转世,勇冠三军,当日在阳虚城中他曾与姬修澜对过一招,深知其“双旋裂天枪”威霸凌厉,实不在其时自己与蚩尤之下,甚至或有过之。姬远玄虽然颇为机智勇武,但比起他来终究逊了一筹,如此对决,可谓凶多吉少。

    一旦姬远玄不测,姑且不论驸马选秀的结果、纤纤之前途,土族必定被姬修澜与应龙控制,沦为水妖附庸。

    其时四族盟裂,天下失衡,局势更为凶险混乱。姬远玄素来顾全大局,稳重睿智,怎地此次会作出如此冒失之举?

    黄土大殿中呼声四起,武罗仙子、计蒙、涉驮、包长老等人纷纷起身劝阻。

    姬远玄朝土族群雄遥遥一拜,朗声道:“今日土族分崩离析,全因我兄弟内争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此结既由我们兄弟而起,自然也由我们解开。姬远玄避无可避,惟有听天由命。倘若姬远玄遭遇不测,还请诸位尽心辅佐太子,团结一心,攘外安内,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说到最后一句时,突然衣裳鼓舞,冲天飞起,朝着远处瑶池抄掠而去,远远地说道:“大哥,随我来罢,莫让你我之血污了瑶池宫祥和圣地。”

    姬修澜厉声长啸,破空追去,“黄龙六枪”紧随其后。众人哗然,纷纷唤兽驱鸟,追随观望。

    清风猎猎,拓拔野与雨师妾骑乘太阳乌,御风并舞,朝下俯瞰。

    冰湖如镜,明丽如画,倒映蓝天白云,仿佛无底之渊,深不可测。姬远玄在冰湖上抄足飞掠,海鸟似的滑翔穿梭,朝远处巍峨雪山冲去。

    姬修澜尾追不舍,越来越近,突然眼放厉芒,大喝一声,右掌拍出。黄光迸爆,一道螺旋气芒缠臂绕舞,宛如飞龙怒吼盘旋;掌心一翻,“蓬”地震响,一杆青铜龙头螺旋枪蓦地自掌心冲出,从那黄色的螺旋气芒之中反向旋转,闪电似的倏地朝姬远玄后背怒射而去!

    “缠龙逆天枪!”众人变色惊呼,拓拔野心中一凛,搂抱雨师妾腰肢的手不由微一颤动。

    雨师妾麻痒难当,格格一笑,道:“你在担心姬远玄吗?”拓拔野苦笑道:“当然了,难道我还担心姬修澜么?”

    说话间,两道螺旋气芒逆向飞转,黄光耀眼怒射,锋芒凌厉。

    “砰!”姬远玄避之不及,背部衣裳登时碎裂,血箭飞射,低喝一声,两袖鼓舞,勉强冲天逃逸。

    群雄惊呼,拓拔野心下一沉,暗呼不妙。

    雨师妾柔声道:“小傻蛋,放心罢,姬小子定然不会有事。倒是那姬修澜怕是要倒霉啦。”拓拔野奇道:“你怎知道?”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我是大荒第一妖女,这等小事还算不出来么?”故意掐指一算,笑道:“是了,本神算料定不出十招,姬修澜便会惨败于你结拜兄弟之手。”

    话音未落,姬修澜厉喝震耳,手掌翻飞,双旋裂天枪黄光破舞,凌烈如电,已将姬远玄逼得险象环生。

    橙光叠放,气浪滚滚,两人一前一后在冰湖上迤俪电掠,气芒所至,瑶池冰炸雪飞,碧浪喷涌。

    忽听姬远玄喝道:“你是我大哥,长我七岁。我已让你七招,从此再无亏欠了。”倏然顿身,衣裳轰然鼓舞,万道黄芒怒射逸出,晃得众人睁不开眼。拓拔野心下一凛:“好强的黄土真气!”

    姬修澜怒极反笑:“小贼,还敢逞口舌之利!”大吼声中,双臂齐贯,双旋气芒怒爆飞转,枪尖“轰”地爆开橘黄色的汹猛光浪,倏地分叉飞舞,化为两只巨大的狰狞龙头,咆哮交缠,朝姬远玄当胸飞旋冲撞。

    众人惊叫声中,姬远玄纵声长啸,突然翻身飞转,箭也似的朝那缠龙逆天枪迎面冲去,右手飞舞,均天剑如电怒射,当空闪耀起一团橙黄光球。

    “嗷——呜”那黄色光球曲伸弹舞,猛地爆起一声狂吼。

    光芒迸爆,忽地化做巨大的独角龙头怪兽,鹿身马蹄狮尾,三只火目妖艳血红,周身烈火熊熊,怒吼着席卷起橘红色的炎焰狂风,当头猛撞在那飞旋怒吼的双龙之间。

    “轰!”橘红、橙黄、淡黄、浅绿……层层光浪飞涌迸爆,万千道黄光气箭四面八方怒射电冲。

    冰湖轰隆作响,四处炸裂,碧浪银涛冲涌招摇,块块坚冰交错翻飞,又被纵横劈舞的气箭撞射成纷扬的冰屑。

    三眼麒麟兽霹雳穿梭,瞬间怒吼着破入双旋裂天枪中。那两条交缠飞舞的巨大光龙凄嚎惨叫,倏地化解迸散,悠扬卷舞。姬修澜目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疑神色,身体剧震,喷血翻飞。

    气浪鼓舞,黄光破碎,那两条黄龙蓦地消失,幻化为那杆青铜龙头螺旋枪。枪杆陡然后撞,从姬修澜双手之间闪电滑冲,厉电似的刺入他的胸膛,“咄”的一声,脊椎碎裂,血肉激溅。

    他闷哼一声,身体弯曲如弓,发出一声凄厉而狂怒的嚎叫,笔直坠落。

    “嗷——呜”三眼麒麟兽昂首咆哮,倏地化为一绺黄光收入钧天剑中。姬远玄飘然转身,凝空悬立,缓缓将剑插还入鞘,目中闪过古怪的神色,说不清究竟是欢喜、得意还是悲戚。

    “嘭!”姬修澜蜷缩着摔落在地,被自己的双龙枪死死地钉在瑶池厚冰上。冰层“格啦啦”地脆响,裂开了几道缝隙,鲜血汩汩地流入冰缝。

    他双手握着胸口的裂天枪,颤抖着想要拔出来,始终抽之不得。双眼惊怒、憎恨、痛苦、恐惧地望着半空中飘然翻身的姬远玄,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赫赫”的声响。

    众人惊骇无言,想不到姬远玄竟只用了一剑便击败了勇武绝伦的姬修澜!

    土族群雄愕然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低声喃喃道:“黄帝陛下!”这声音仿佛海浪似的汹涌波动开来,土族众人纷纷拜倒在冰湖之上,激动高呼:“黄帝陛下!”敢情姬远玄这一剑的风姿竟与黄帝当年殊为相似。

    拓拔野心中迷乱困惑,乱作一团。以姬修澜适才这一枪的惊天气势,即便是自己,亦不敢贸然直攫其锋,但姬远玄竟只一转身,便以这式再也简单不过的“飞沙走石”重创蛮塍转世。

    当日在东荒松林,他也曾目睹姬远玄使出这式剑法、御使麒麟兽破解流沙仙子的毒虫大阵,但当时那一剑的速度、力量、威力,与今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短短数月,姬远玄竟似突飞猛进了数层境界,直臻大荒顶尖高手!

    但他既已精进如斯,为何前几轮驸马选秀之时,面对那些远远不如姬修澜的对手,竟只是勉强胜之,赢得颇为惊险呢?如此深藏不露,又有什么居心用意?

    正自迷乱不安,却听雨师妾悠然道:“我猜得不错罢?姬远玄心计深沉,可比你狡猾得多啦,没有万二把握之事,他又怎会去做?”

    拓拔野心中一震,望着那凝风而立的姬远玄,心里竟殊无欢喜之意,反倒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与寒意,就象当日在阳虚城上空,目睹他谈笑之间智除乱党、反败为胜。

    姬远玄飘然落下,叹道:“大哥,你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我们依旧是兄弟,远玄必不计前嫌……”

    姬修澜恨恨地盯着姬远玄,突然奋尽全力朝他唾了一口,嘶声狂笑,刺耳难听。

    那“黄龙六枪”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喝道:“大胆逆贼,还不觉悟,罪不可赦!”蓦地抢身冲上,六枝长枪黄光电闪,齐齐刺入姬修澜胸腹!

    姬修澜陡然一颤,张大嘴,双眼怨毒地瞪视着姬远玄,嘴角缓缓地流出鲜血口涎,突然头一偏,再不动弹。

    众人大哗。六人急忙弃去长枪,跪伏于地,大声道:“我们六兄弟被奸人蒙蔽,险些酿下大错,今日乞盼能弃暗投明,重归黄帝麾下……”

    姬远玄怔怔地望着姬修澜的尸体,身躯微震,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弃暗投明!姬远玄岂能收你们这些弑主求荣的鼠辈!”声音愤怒凌厉,剑光一闪,黄芒纵横。

    那六人失声惨叫,还未来得及起身,已被他急电似的斩去人头。六颗头颅在冰湖上骨碌碌地滚转,瞪大眼睛,犹自充满了恐惧、悔恨与怨毒的神情。

    姬远玄怔立片刻,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摩着姬修澜的脸庞,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倏地翻手将他双眼合上,起身道:“鼍围、泰逢,你们将我大哥的尸体送到山下,让应真神带回阳虚城厚葬。其他事情,等蟠桃会后再说罢,切不可在山下与他们冲突。”

    鼍围、泰逢起身领命,扛着姬修澜的尸体,骑鸟腾空,朝山下御风飞去。

    钟声长鸣,群雄重回八殿坐定,嘈语纷纷,仍在议论适才之事。

    过了片刻,鼍围、泰逢二人乘鸟归来,喜色浮动,朗声道:“姬公子,应真神见了太子尸体,已经当场觉醒,断指立誓,从此效忠公子,永无二心!”

    土族群雄大喜,欢声雷动。水族、木族群雄神色悻悻,颇感沮丧。拓拔野心道:“应龙老贼果然是墙头草,闻风而动。”

    武罗仙子微笑道:“恭喜公子。蟠桃会后,武罗回到阳虚城后,立即与应真神一同召集巫祝,筹备公子登基典礼。”

    土族群雄轰然道:“黄帝陛下千秋万岁!”齐齐拜倒。一时间,昆仑瑶池竟仿佛成了阳虚黄帝宫。

    群雄亦纷纷向姬远玄道贺。姬远玄摆了摆手,摇头道:“多谢各位美意。只是父王、太子新亡,一切言之过早。等父王的三年丧期过了再说罢。”

    众人闻言,越起敬重之意。西王母微笑道:“姬公子仁义睿智,土族中兴指日可待。”群雄尽皆附和。

    风波既定,钟声铿然,陆吾宣布姬远玄与十四郎的比试重新开始。十四郎方欲起身,忽听烛龙淡淡道:“不必比了,这场比试姬公子已经赢了。”

    众人大哗,土族群雄则高声欢呼。

    十四郎惊怒愕然,殊不服气,但敬畏烛龙,不敢抗声反驳,只能恨恨坐下。

    八殿群雄心下却是一片雪亮,以适才姬远玄一剑击溃姬修澜的惊人表现来看,十四郎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全身而退,保留实力。烛龙果然老谋深算,深谙曲伸之道。

    当下陆吾宣布道:“第三组优胜者,土族姬远玄公子。”正欲宣示第二场比试,却听纤纤冷冰冰地说道:“不必再比啦。我愿意嫁与姬公子为妻。”

    八殿喧哗,土族群雄大喜欢呼。

    白帝微笑着解下腰间宝刀,亲自递到姬远玄的手中。语声鼎沸,人影纷乱,烈炎等人欢喜不尽,纷纷上前向姬远玄道贺。

    拓拔野怔忪木立,心中淆乱,竟丝毫感觉不到欢悦之意,想要前去为姬远玄道贺,双腿却如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来。转头望去,正好撞见纤纤那双冰冷的眼睛。四目相对,他脑中空空荡荡,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悲伤与疼痛。

    阳光刺眼,鼓乐喧阗。

    “拓拔大哥,我喜欢你。”恍惚之中,从那飘渺的云端传来很久很久以前纤纤银铃般的笑语。

第213章 情丝难断(上)

    “砰!砰!砰!”一朵朵烟花在宝蓝色的星空中层叠炸射开来,彩菊似的缤纷怒放,流霞溢彩,光怪陆离。钟鼓齐鸣,瑶池宫中发出震天欢呼。

    星辰璀璨,十八里瑶池宫华灯辉映,无边冰湖倒映着漫天烟火,冰峰雪山镀照着泠泠霓光,更觉玲珑剔透,宛若仙境。

    冷风扑面,檐铃寂寥,拓拔野斜倚长廊,与雨师妾并肩眺望那五光十色的夜空,怔怔不语,心中怅然。歌舞喧哗之声从远处殿台亭榭隐隐传来,感觉如此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雨师妾柔声道:“还在想纤纤么?”

    拓拔野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从前每年夏天,我都会带着纤纤在古浪屿的白沙滩上燃放烟花。她最喜欢看着烟花,听着海浪,吃着我烧烤的鱼肉了。火族的弟兄为了讨她欢喜,必定挖空心思,早早制作了许多希奇古怪的花火,逗得她开怀不已。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她便要嫁人了。”心下悲喜惘然。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姬远玄要守三年之丧,才能登基、迎娶纤纤呢。女大当嫁,你这作哥哥的难道竟不欢喜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姬兄弟神功盖世,倜傥风流,又是今后的黄帝,得妹夫如此,我这作哥哥的还有什么不欢喜?”

    雨师妾微笑不语,过了半晌,突然悠悠道:“你对姬远玄倒是挺放心呢。”拓拔野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其意。

    雨师妾道:“此次驸马选秀,姬远玄深藏不露,直到最后一轮才显山露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拓拔野沉吟不答,心底里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相信。

    雨师妾叹道:“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日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象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

    拓拔野苦笑道:“不可能罢?我早和他说过了,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帮他铺清道路,助他一臂之力……”

    雨师妾格格一笑,道:“傻瓜,君子坦荡之言到了小人耳中,只怕反倒成了凶险奸谋呢。你既然无意争夺驸马,又为何搅这趟浑水?再说,他可不是傻子,纤纤对你的一腔痴情,难道他还瞧不出来么?倘若你一不小心闯入最后一轮,被纤纤钦点为驸马,那他岂不是竹篮子打水,蜘蛛网兜风么?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换了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呢。”

    拓拔野心中大震,半信半疑,半晌方摇头道:“姬兄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既已结拜兄弟,同仇敌忾,他又何苦提防、算计我?”

    雨师妾明眸凝视,叹道:“他连自己亲生兄长都要算计,何况是你?”顿了顿,又道:“今日姬修澜死得古怪蹊跷,你没觉得么?”拓拔野心中又是“咯噔”一响,疑惑地朝她望去。

    雨师妾道:“黄帝驾崩已有数日,姬远玄、武罗仙子等贵侯要人都已聚集在昆仑山上,土族境内势力大空。倘若应龙当真要扶持姬修澜造反,为何不乘隙攻克其他城邦,巩固势力?反倒让姬修澜冒险上昆仑与姬远玄对决?应龙老奸巨滑,难道竟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与对手公平决斗么?即便他当真老糊涂了,又怎会让姬修澜孤身上山,而自己竟在山下等候?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姬修澜身上,难道不知道姬修澜一死,自己便大势已去?”

    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直说得拓拔野心中大寒,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雨师妾柔声道:“你聪明绝伦,偏偏太过善良,不能揣测小人之心。以我这妖女看来,姬远玄早就想杀他这个胞兄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仁义之名,赢得众人爱戴支持,不但不能动手,反而还要竭力地作出友爱的姿态。所以当日镇压了白驮乱党,他还苦苦地袒护姬修澜,传作佳话。

    “黄帝既死,姬修澜更加不得不杀,所以他就故意让应龙扶持姬修澜,激使姬修澜上昆仑与自己对决,名正言顺地将他杀死。你也听见啦,姬修澜一死,应龙便急忙作出悔悟姿态,宣布效忠姬远玄。试想,连应龙都支持姬远玄了,土族之中又有谁敢再生贰心呢?”

    拓拔野心中烦乱,摇头道:“姬修澜是应龙的弟子,应龙又怎会谋害自己的弟子,转而扶持姬远玄?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

    雨师妾微笑道:“不错,的确是我的臆测,但却是合情合理。应龙不是呆子,更不象你这般重情讲义,否则当日白驮被诛、姬修澜受囚之时,他早就该挺身而出,誓死抗争了。黄帝虽死,土族绝大多数的将领、长老、城主全都改站在了姬远玄这边,姬远玄又练成了绝世神功,甚至不在当日黄帝之下,应龙何苦还要袒护那毫无前途的姬修澜?”

    拓拔野哑口无言,雨师妾又道:“姬远玄在众人面前大展神威,一剑杀死姬修澜,又在众人拥护之下成为未来黄帝,风头大大地盖过了你。即便纤纤不同意,以西王母这样重利实际之人,自然也会招揽他作金族驸马……”

    拓拔野越听越是烦乱,想要反驳却觉得雨师妾的推断无懈可击,不敢相信却又隐隐觉得不得不信。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早也有这些顾虑与不安,但却始终不敢深想,此刻被雨师妾这般抽丝剥茧般一一道出,登时冷汗涔涔。

    雨师妾突然话锋一转,凝眸道:“拓拔,你可知烛龙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么?”拓拔野微微一怔,登起好奇之意,不知在这老妖心底,当今之世究竟谁才能算得英雄?

    雨师妾道:“起初老妖将我削籍为奴之后,仍挖空心思想让我回心转意,是以令我做他的贴身女婢,侍奉左右,片刻不离。那一日,我听见……”

    见拓拔野神色突转古怪,似有一丝妒恨恼怒之意,她心中一颤,又是刺痛,又是甜蜜,脸颊滚烫,咽喉窒堵,半晌方低声道:“你……你放心。从前我自暴自弃,作了好些后悔之事,但我既然已经喜欢了你,就再也不愿作回从前的龙女啦。那老妖软硬兼施,我始终没有屈从,他一怒之下,才将我赐给了双头老怪……”

    拓拔野心中苦甜酸涩,难以名状,蓦地勾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拖入怀里,一股野火熊熊地窜将上来,紧紧地箍抱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女人,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浑身一颤,委屈、悲苦、伤心、凄楚……一古脑儿地涌了上来,泪珠簌簌,颤声道:“傻瓜,我……我喜欢做你的女人,做你一个人的女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只要你愿意要我,就算做你的奴婢,我也甘之若饴……”

    拓拔野咽喉如刀割,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的身体,嘎声道:“我当然要你,我要你做我妻子,给我生下许许多多个小拓拔野。”

    雨师妾“扑哧”一笑,泪水却又涟涟地流了下来,在他滚烫而宽厚的怀里哭道:“从四年前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给过别人。当日双头老怪鞭打我,要我选择侍寝,还是将头伸入‘千虫鼎’,我……我……我只想为你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拓拔野“啊”的一声,宛如被焦雷所劈,周身震麻,惊骇苦楚。方知她竟是为了死守贞洁,而宁愿自毁花容月貌。

    突然之间羞惭愧疚,觉得自己好生自私狭隘、龌龊卑劣,蓦地挣身后退,“劈啪”脆响,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干嘛?”探手抚摩着那红肿的脸颊,心疼不已。拓拔野热泪倏然涌了出来,心中激动,倏地将她抱住,摘去她的面罩,狂野地亲吻着她秀发,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吮吸着那两瓣沾泪的颤栗的唇,柔软而脆弱的舌尖,吮吸着那一声声虚弱的呻吟、甘甜而酸苦的呼吸……漫天烟花绚丽地绽放着,夜风徐徐,檐铃叮当,两人的身影在廊下的晶莹冰湖里分叠重合,轻轻地,轻轻地颤动着……许久,两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雨师妾唇瓣红肿,火烧火燎,周身仍热辣辣地烧灼着,心迷神醉地望着拓拔野,飘飘忽忽如在云端。清亮的星光下,眼波迷蒙,笑靥温柔,媸颜焕发出淡淡的光辉,显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突然“啊”地一声失笑道:“被你这般一打岔,我都忘了往下说啦。”拓拔野亦回过神来,笑道:“是了,你说烛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来着?”此时心情极好,先前的疑虑、担忧与颓靡早已消弭大半。

    雨师妾道:“那几月里,在他身边侍奉时常常听见你和蚩尤的好消息,我心里好生欢喜。有一日,老妖与北海众将、巫祝谈论赤炎城形势时,曾经说道:‘赤飙怒不过一介蛮夫,不足为惧。当今之世,当真算得上英雄,可与我族一较短长的,只有四个人。第一便是西王母白水香,此女目光长远,果决冷静,远胜须眉;第二个乃是这火族的烈碧光晟,运筹帷幄,深沉狡狠,实是了不得的枭雄……”

    拓拔野奇道:“老妖既如此忌惮烈老儿,为何还要扶持他登上赤帝之位?”

    雨师妾道:“远交近攻,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土族、金族素来不怵老妖;木族又夹困在你龙族与土族之间,形势堪忧;倘若不与烈碧光晟结盟,又如何能形成战略优势,将金、土、龙三族割裂、包围?赤飙怒与烛老妖宿怨甚深,一旦他重掌大权,火族必定成为大敌。所以权衡之下,只能与烈碧光晟狼狈为奸,各取所需。”

    拓拔野点头道:“那么第三个又是谁?”

    雨师妾道:“这第三个么,便是今日的金刀驸马姬远玄。”拓拔野大感愕然,虽然姬远玄年青有为,但当今之世豪杰何其之多,烛老妖何以独独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雨师妾叹道:“你想想,老妖为了扳倒黄帝,辛苦经营了十年,方在土族中安插了许多内线,策动白驼、应龙支持姬修澜造反。原以为天衣无缝,大功告成,岂料竟被姬小子瞬间翻盘,转败为胜。眼看多年努力毁于一个毛头小子之手,姬小子的狠忍狡辣岂能不令老妖惊服?”

    拓拔野想起当日情状,心中又是一凛,那一战姬远玄的确有惊无险,赢得漂亮之极,但如今想来,若非早有预谋部署,绝难如此从容不迫,大获全胜。

    雨师妾柔声道:“老妖目光极是毒辣精准,他对姬小子如此忌惮防范,多半不会有错。你既与他结盟,也应小心为是。”

    拓拔野拍栏远眺,怔怔不语。倘若姬远玄当真是如此狠辣深沉的人物,那么纤纤嫁他为妻岂不可怕?他若是真心喜欢纤纤,倒也罢了;但若只是冲着金族驸马而来,处心积虑安排若此……想到此处,心中大震,寒意更凛。

    雨师妾知他心意,悠然道:“姬小子究竟是否奸人,我也不敢断言,真希望只是我小人之见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终究不是鱿鱼,对他切莫推心置腹。另外,纤纤还需等上三年,才能与他完婚,倘若此前发觉不妥,你还可以竭力阻止,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听到最后一句,拓拔野心中颇以为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是了,那令烛老妖忌惮的第四个人又是谁?”

    雨师妾嫣然一笑,眼波中满是绵绵情意,柔声道:“自然便是我夫君拓拔太子了。”拓拔野大奇,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妖竟如此看重我。是因为被我横刀割爱的缘故么?”

    雨师妾轻啐一口,笑吟吟道:“他说你是神帝临终所托的奇人,必有出奇之处。短短四年之中竟能从寻常少年变作大荒一流高手,资质惊人;又颇有个人魅力,竟能统御那些桀骜凶狂的汤谷流囚,当上龙族太子。”眼波流转,叹道:“只可惜耳根、心肠太软,儿女情长,怎么看,也不象是能成就大事的霸主。”

    拓拔野笑道:“我本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霸主,只想和你做一对神仙夫妻,逍遥快活。”雨师妾双颊飞红,甚是欢喜,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烟花绚丽,清风如水,两人依偎在长廊星光之中,心底说不出的甜蜜,再也不想回到那喧哗的八合殿去。

    不知过了多久,星空寂寂,烟火渐稀,偶有几朵在雪峰崖角处寥落绽放。群仙宫中的歌舞喧哗声越发响亮起来,人声笑语,觥筹交错。

    夜风卷舞,雨师妾身上的玄冰铁链叮当脆响,颇为悦耳。

    拓拔野心念一动,蓦地想起那柄号为“天下第一利器”的天元逆刃,忖道:“有此神器,再坚韧的北海锁链也如烂木泥土!”登即一阵欢喜,低声笑道:“好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拖起她的素手,穿廊掠空,朝南渊御风飞去。

    雨师妾微觉好奇,想要开口相询,转念又想:“我已经是他的人啦,就算他下火海,上刀山,我也如影追随,甘之若饴,又有什么可问?”一念及此,心下酸甜,绵软无力。当下微笑不语,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在夜空中猎猎飞行。

    夜色苍茫,大风凛冽,云雾丝缕飞散。

    两人沐着星光,在万里长天之下乘风遨游,仿佛变作了海底的游鱼,说不出的自由惬意。

    一路南飞,穿越漫漫雪岭,竟未遇见一个金族巡卫,两人颇感诧异,均想:“莫非今夜昆仑夜宴,金族卫士亦到各处欢庆去了?”隐隐之中虽微觉不妥,但此刻二人心情欢悦甜蜜,对于身外诸事都无暇多想,只是牵手并肩飞翔。

    衣袂鼓舞,脚底生寒。

    拓拔野俯头下瞰,瞥见自己二人的身影急速地掠过雪峰冰壑,仿佛比翼飞鸟,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对蛮蛮鸟,想起清丽出尘的姑射仙子,想起章莪山上的如梦似幻的一夜,想起蟠桃会上她那落寞黯然的眼波……意动神摇,怔忪若失。这几日以来,他或是牵挂雨师妾,或是惦念纤纤,少有想起姑射仙子的时候。此刻念及,百感交杂,滋味莫可名状。

    目光转处,正好撞见雨师妾的眼波,柔情蜜意,似酒浓醇。她嫣然一笑,转开头去,媸颜光彩照人。

    拓拔野心中乱跳,登起羞惭自责之意,忖道:“拓拔野呀拓拔野,雨师姐姐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既已视她为妻,怎能心猿意马,摇摆不定?何况仙子姐姐乃圣女之身,注定不能有凡尘俗念,又岂可对她有非分之想?”

    又想:“娘说得不错,‘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我明明最是喜欢眼泪袋子,偏偏又对仙子姐姐无法割舍,这犹疑不决的毛病可当真要彻底改上一改了。”脸上滚烫,暗下决心,从此之后绝不再对姑射仙子恋恋不舍。但想到与她再无瓜葛,竟又是一阵莫名的刺痛难过。

    凝神敛意,移念他想,忖道:“也不知娘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两日忙着比武,也没来得及看她一看……是了,她在不死树下治疗,正好带上雨师姐姐顺道看望她去。”精神大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穿掠突兀险峰、茫茫夜雾,抵达琅玕森林的峡谷隘口。远远便瞧见壑中绚丽彩光冲天吞吐,将蓝黑夜空辉映得五光十色,变幻迷离。四下俱寂,竟听不见一声野兽嘶吼。

    雨师妾大奇,低声笑道:“这不是琅玕林么?你带我这昆仑禁地作什么?”拓拔野微笑道:“你既是我妻子,自然要拜见婆婆大人了。”

    雨师妾“啊”地一声,双颊晕红,忽地又变为雪白,颤声道:“你……你是要带我去看龙神么?”

    拓拔野笑道:“我娘又不是三头六臂,你怕什么?”

    雨师妾强颜一笑,咬唇不语。水族与龙族积怨甚深,她又是荡名远播的大荒第一妖女,现在又变得如此丑怪,龙神会喜欢自己吗?倘若遭她厌憎,又该如何是好?芳心狂跳,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害怕。

    拓拔野知她心中所想,探手搂紧她的纤腰,微笑道:“好姐姐,你放心。你可知我娘最喜欢谁,最听什么人的话?是与你青梅竹马一齐长大的断浪刀科大侠。当年科大侠曾对我娘说,她与你颇为相似呢。就凭这句话,我娘对你一定非常喜欢。”

    雨师妾大喜,笑道:“真的么?”

    她对龙神与科汗淮之事所知甚详,龙神苦恋断浪刀,二十年痴心不悔,爱屋及乌,想来对自己当不至太过排斥。想到此处,一颗心稍稍落定。但始终有些忐忑不安,思量片刻,仍将面具戴上。

    玉树银花,五彩斑斓,漫漫琅玕林在星光夜色里闪着瑰丽迷离的绚光。

    拓拔野飘然落定,抱拳朗声道:“龙族拓拔野恳请假道琅玕林,探望龙神陛下,万请各位通融。”一连喊了三遍,回音激荡,林中却一片死寂,始终杳无答复。

    两人对望一眼,大感诧异,难道这里的守卫、巡兵也都离岗欢庆去了?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应答,拓拔野只好大声道:“如此得罪了!”拜了一拜,牵着雨师妾翩然掠入琅玕林,徐徐踏空滑行。

    林中幻光流离,万籁俱寂,竟无半声虫鸣鸟语。

    两人敛息聚气,携手穿行,许久也没有瞧见一只毒蛇猛兽,与前几日那珍禽异兽遍布林间的光景迥然两异。拓拔野越发诧异,笑道:“想必这些怪兽嗅着你的气味,早已逃之夭夭。”

    但一路行去,始终没有瞧见人兽虫豸。彻耳倾听,方圆数里之内亦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生机勃勃的玉林琼海竟突然变作空山死谷。

第214章 情丝难断(下)

    两人越觉不妙,想起适才沿途人影全无,更是一阵大凛。猛兽毒蛇逃得一干二净倒也罢了,但琅玕林乃昆仑禁地,金族素来重兵防护,断断不会抽撤一空。况且昨夜发生巡兵失踪的怪事之后,白帝、王母在各昆仑重地纷纷加强防备,琅玕林更是重中之重,怎会不见一个人影?

    正自狐疑,忽然大风呼卷,琼林摆舞,霓光摇碎,发出金属激撞的铿然脆响,一片淡蓝色的雾霾从林中深处悠悠渺渺地弥散而出,所过之处,花草登时蔫枯。

    两人大凛,立时凝神闭气,默诵“辟浪诀”。“砰”的轻响,气光飞舞,笼罩四周。那蓝雾看似徐缓,弥散速度却极是惊人,触及真气光罩,登时“哧哧”激响,气罩上漾开无数淡青色的涟漪。

    妖雾弥合,转眼之间已将二人吞没其中,放眼望去,四周幽蓝朦胧,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于午夜深海。大风鼓舞,气罩急剧摇摆,涟漪激荡。

    拓拔野沉声道:“此处必有变故,我们立即赶回群仙宫报信……”话音未落,突见一道人影倏地从左侧穿过,“嗖嗖”锐响,无数只似蛇似蝎的斑斓怪虫闪电似的怒射而来,瞬间穿透气罩,嘶声张口噬咬。

    拓拔野喝道:“妖孽敢耳!”碧木真气随着定海珠逆转反弹,化作九道气箭爆射飞舞,青光闪处,那万千怪虫登时炸为碎片。他大喝声中,气如潮汐,断剑脱鞘,碧光如电迤俪,朝那道人影尾追而去。

    妖雾迷离,隐隐听见清脆的笑声,黄光一闪,“叮”然脆响,断剑冲天飞起。

    拓拔野心下一沉:“此人好强的真气!”念诀捏指,断剑倏然折转,再次电射而去。

    阴风呼啸,琼树林涛,突然响起一声凄迷的号角,“砰砰”爆响,草地陡然迸裂炸射,怪啸怒吼如雷迸爆,无数地底凶兽破土冲出,朝着拓拔野二人猛扑围攻。

    雨师妾眉梢一挑,笑道:“咦,是谁偷学了我的看家本领?”斜举苍龙角,仰颈长吹。号角一起,大风卷舞,红发黑袍翻飞飘扬。众怪兽惊狂惨叫,团团乱转,纷纷匍匐在地,发出阵阵悲鸣哀吼。

    那人笑道:“不打啦不打啦,你们两个欺负一个,羞也不羞?”声音沙甜妩媚,宛如熟透的苹果。

    拓拔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你!”

    妖雾陡然离散,玉琪树下一个黄衣少女款款俏立,娇小玲珑,赤足如雪,苹果似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素手勾着一支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轻轻摇荡,耳垂上的赤练蛇随其节奏悠然摆舞。腰上斜插了一柄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赫然竟是大荒第二妖女、流沙仙子洛姬雅!

    洛姬雅嫣然道:“拓拔野,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将本仙子忘记。”大眼一转,左右打量雨师妾,笑吟吟地道:“原来你就是龙女么?听说你美若天仙,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连金族驸马也不做了,真让我有些不服呢。是了,不如你摘下面罩让我瞧瞧,究竟有多美貌。”不知何以,话中竟似有一丝淡淡的醋意。

    雨师妾自被毁容之后,最恨别人提起此事,心下恚恼,眼波闪动,似笑非笑地盯着洛姬雅的妙目,柔声道:“原来你就是流沙仙子么?果然象个长不大的孩童呢。仙子有令,怎敢不从?只是我早已发过毒誓,天底下除了他之外,谁看了我的脸都要刺瞎双眼。仙子这双眼睛又大又好看,若是刺瞎了岂不可惜?”

    这两女子分列大荒第一、第二妖女,彼此之间闻名久矣,却始终缘铿一面。此刻邂逅,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中间又横亘了一个拓拔野,感觉颇为微妙。

    流沙仙子“扑哧”一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原来大荒传言是真的呢。龙女妖娆风骚,素来喜欢抛头露面,若不是被烛真神毁容为奴,又怎会戴着面具,宁死不肯见人?可惜可惜。”

    雨师妾娇躯陡然僵硬,格格笑道:“我也听说流沙仙子从小被人下了剧毒,再也不能长高,成了侏儒美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可惜可惜。”

    拓拔野知她杀机已起,急忙握紧她的素手,干咳道:“流沙仙子,此处是昆仑禁地,你怎会在这里?”一言方出,脑中一亮,已然明白,脱口道:“是了,你想乘着蟠桃会之机到这琅玕林里偷盗灵药花草!”

    洛姬雅双靥飞红,叉着腰笑啐道:“臭小子,什么偷盗不偷盗的,你说得好生难听。本仙子是光明正大地到此采集草药,治病救人。既知是昆仑禁地,你又为何鬼鬼祟祟地混了进来?我瞧你才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呢。”

    拓拔野此时疑窦尽消,除了这妖女,又有谁能放出毒雾妖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中的守卫迷昏?将野兽虫豸驱逐得一干二净?只是不知她此番想要搜寻的又是什么奇花异草?那些守卫又被她藏到何处?心下不免微感好奇。

    流沙仙子瞟了两人一眼,酒窝深深,甜笑道:“不过既然咱们都进了昆仑禁地,就全是同等大罪啦。我才不管你们来这干什么呢。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话音袅袅,黄衣飘飘,已如精灵似的消失在玉树丛中。

    她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只留下轻纱似的幽蓝薄雾,和一缕淡淡的幽香缭绕鼻息。拓拔野宛如作了一场短暂的幻梦,怅然若失,与雨师妾对望一眼,忍不住一起笑将起来。

    两人原本担心昆仑有什么意外之变,此刻既知是流沙仙子所为,反倒大转轻松。当下御风腾空,携手并飞,径直朝不死树飞去。

    出了琅玕林,穿越绵绵密林、蒙蒙大雾,终于来到南渊崖畔。

    大风吹来,寒意彻骨,隐隐听见大浪似的兽吼鸟鸣。不死树斜倚峭壁,枝叶翻滚,须条乱舞,发出沙沙巨响。雨师妾想到将要见着龙神,登时又是一阵紧张,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

    拓拔野见树屋漆黑,猜想他们多半已经入睡,大声道:“十个老妖怪,拓拔野来看望龙神陛下,快快起床!”喊了几声,没人应答。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不起来我可就要踢门啦!”牵着雨师妾飘落树下。

    推门而入,树屋中凌乱一片,全无人影。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道:“难道他们也被流沙仙子的毒雾赶走了么?”旋即否定,以这十个老妖怪的修为,洛姬雅的毒药蛊虫决计伤他们不着,更不会因此闻风而逃。

    转身出了树屋,环首四顾,星光疏落,不死树下空空荡荡,落叶翻飞,一派凄清冷落的景象。

    林风呼啸,清寒入骨,拓拔野怅惘迷茫,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害怕。雨师妾柔声道:“别担心,他们多半带着龙神前往群仙宫赴宴去了。我们先回八合大殿看看再说罢。”

    拓拔野心想:“灵山十巫用毒如神,娘又是天下顶尖高手,合在一处几无敌手,我这可是瞎操心了。”定了定神,笑道:“不必了,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狂风扑面,妖雾离合,两人御风急坠,直冲南渊之底。

    气罩滚滚,瘴气辟易。雨师妾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中,紧紧相贴,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心中喜乐欢悦,如这南渊一般无穷无尽。

    拓拔野已是第二次跃入南渊,轻车熟路。抱紧雨师妾在峭壁上飞点跳跃,一路下冲。壑中怪吼怒啼不绝于耳,那些妖兽凶禽飞扑围集,尚未靠近,远远地闻着他的气味,立即惊惶失措地哀鸣逃离。

    身侧光影朦胧,险崖急掠,雨师妾芳心蓦地一跳,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感觉,仿佛这情景似曾相识,待要细想追思,却又飘渺悠忽,忘得一干二净。但此时与爱郎偎依,满心甜蜜,懒洋洋地不愿多想任何琐事,当下闭上眼睛,微笑着任由拓拔野带她到那神秘之地。

    到了渊底,浓雾缭绕,群兽辟让。拓拔野鼓舞真气驱散四周毒雾瘴气,燃气为光,拉着雨师妾沿河飞掠,凌空穿过那滚滚飞瀑,径自冲入那山洞之中。

    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两人穿过那幽黑的甬道,一气奔入那狭长的山谷。月光清亮,峭壁如雪,碧树长草随风起伏。

    雨师妾“啊”的一声,顿住身形,满脸惊诧之色。

    拓拔野奇道:“怎么了?”

    雨师妾怔忪片刻,摇了摇头。咬唇笑道:“没什么。想不到这里竟还有个山谷。”心中却想:“这里好生眼熟,难道竟是梦中来过么?”

    拓拔野微笑道:“随我来!”拽着她穿过漫漫灌木,直奔古元坎石像处。

    月华如水,草木飘摇,在这陌生的渊底山谷飞奔着,那依稀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发强烈,有一刹那她甚至能预想出下一刻的情景来……雨师妾心中怦怦狂跳,突然有些害怕,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脑中迷乱,呼吸不畅,仿佛迷茫的梦境里奔跑着。

    当她终于奔至那斜陡崖壁,看见那尊盘坐的石像,看清月光下石像那闭目微笑的俊逸容颜,那奇怪的感觉陡然攀升至顶点,仿佛火山岩浆似的在她头顶轰然爆炸开来。

    她娇躯剧颤,脸色雪白,蓦地一阵晕眩,心中反复狂乱地想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一定见过此人!

    拓拔野朝石像拜了三拜,起身低声道:“你可知他是谁么?他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还有半句话自觉太过荒谬,没有说出来。

    雨师妾全身一震,吃了一惊,心中越发迷乱起来,恍惚忖想:“奇怪,他……他若是古大侠,我又怎会见过?”

    拓拔野瞧不清她面具后的脸容,见她怔怔不语,只道她惊诧在此处见到这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心中一阵莫名的苦涩,忖道:“倘若她知道我前生乃是古大侠,她便是螭羽仙子,不知又会如何惊讶?”

    略一敛神,伸手握住天元逆刃,微笑道:“好姐姐,有了古大侠的这柄宝刀,你身上的玄冰锁链就可以解开啦。”

    雨师妾方知他带她来此,竟是为了此事,心下感动,泛起丝丝温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往哪里走?”

    两人陡地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是何人追到。

    拓拔野想起白帝昨夜的警告,心道:“糟糕,此处是金族绝密之地,连白帝、王母也不知古大侠石化于此,若是让人发现我们与古大侠在这里,只怕会引起诸多麻烦。”不容多想,反手一推,将天元逆刃连柄没入不死树根,抱起石像,拉着雨师妾闪电似的窜入那树根盘结的缝隙之中。

    不死树根穿岩透壁,盘曲虬结,其间缝隙狭长蜿蜒,颇为隐秘,越往里行反倒越加宽松。拓拔野二人低头钻入深处,七折八转,到了高深宽敞处将石像放好,转身坐定。

    雨师妾方甫坐下,突然“啊”地一声惊呼,霍然起身。雪亮的月光照耀在外面的白壁上,斜斜返照入树根缝隙,斑斑点点地漏下,迷离的光影之中竟赫然坐着一具槁黄的骷髅!

    拓拔野微吃一惊,凝神扫探,树洞中声息全无,并无其他异动。那具骷髅被他逸出的真气所激,“咯啦啦”一阵脆响,登时碎断塌倒。

    雨师妾松了口气,“扑哧”一笑,红着脸道:“我可越发胆小了,竟被一个骷髅吓着。”不知何以,自从进入这山谷之后,她便没来由地心神不定,惶惶不安,宛如惊弓之鸟,与平素判若两人。

    拓拔野微微一笑,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拉到身旁。

    那尖利的厉喝声越来越近,遍谷回荡不绝,竟是一个女子。拓拔野敛神聆听,觉得那声音好生熟悉,分辨片刻,心中大震,脱口道:“长留仙子!”

    雨师妾业已听说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章莪山顶遇见瑰氏之事,闻言大奇,低声道:“她不是去西风谷找金神了么?怎地几日杳无音讯,竟到了此地?”

    两人正自惊疑,又听一个木讷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这里是族中禁地,你究竟想要怎样?”

    雨师妾娇躯一颤,眼波流转,传音道:“金神石夷!”

第215章 昨日重来(上)

    此时月光明亮,透过交错盘曲的树根空隙,可以清晰地瞧见山谷中的情景。

    但见狂风大作,林木起伏,一个素衣女子骑乘着一匹五尾独角赤豹怒飚似的冲入其中,那赤豹仰颈怒吼,发出巨石激撞的轰然怪响。

    雨师妾动容道:“独角炙!这凶兽消失了几百年,怎么竟被长留仙子收伏?”她对天下异兽如数家珍,当下稍作解释。

    原来这狰兽又叫“狰”,原为金族上古妖兽,吞石吐火,极是凶悍,一旦与火族的另一种凶兽“狞”合体,便转化成大荒至恶妖兽“狰狞”,凶狂无比。

    “狰”、“狞”二兽八百年前被金族“紫电光神”阿斐收伏,凶焰少敛。战历783年,阿斐等大荒四神在西海围攻古元坎,两败俱伤。一个多月后,阿斐神秘失踪,狰狞兽也随之消匿大荒,不想竟在八百年后成为长留仙子的坐骑。

    长留仙子骑炙盘旋,冷冷道:“石大头,就是这里了。你若能在这击破我的‘一寸光阴’,本姑娘从今往后绝不再踏入西风谷一步。”

    拓拔野心中一动:“她为何要将金神带到此处?”还不及多想,又听见那木讷的声音金钟似的说道:“一言为定。”

    白影一闪,草木贴地乱舞,一个魁伟男子昂然立定。头大如斗,浓眉长眼,方方正正的脸容如石削斧凿,浑无一丝表情。黑发如墨,肤似古铜,灰白色长衫猎猎飞舞,气势如山岳,不怒自威。

    拓拔野念力所及,只觉他真气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原来他就是金神石夷。”

    金神石夷人称“石头人”,缄默寡言,绝少喜怒,两耳不闻山外之事,一心浸淫法术武学。故大荒中人戏言“金神哭笑,石头开花”。

    其时世人虽公认大荒十神之中,烛龙法术修为最高,但石夷数十年来始终隐居西风谷,极少现身,神秘莫测,一身修为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没人能准确估量得出。昔年无名氏所排定的“大荒帝女神仙榜”,将他列为天下第四,仅次于神农帝、烛龙与赤帝飙怒。虽不足信,却可见世人之推崇。

    长留仙子凤眼厉光电扫,冷笑道:“你若是输了呢?”素手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柄九寸长的碧玉尺,圆润通明,水纹波荡,稍一翻转,在月光下变幻为万千颜色,霓光纵横,瑰丽难言。正是那“似水流年”。

    石夷瞳孔微一收缩,盯着那神尺,木无表情地道:“随你处置。”

    长留仙子厉声长笑,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欢愉,双手紧握,尖尖指爪嵌入掌心,几滴嫣红的鲜血从指缝间倏然滴落。

    素衣飞舞,白发飘扬,银白色的真气浑身吞吐鼓动,叮然脆响,尺端彩光大作,如长虹贯空,流离破舞石夷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缓缓举起右手,捏指为诀。长衫鼓舞,一道耀眼的白光真气蛟龙似的破臂飞卷,“呼”地一声,从掌心中轰然冲出,银芒滚滚,化作一柄素光长尺。

    石夷的“素光神尺”乃是金族上古神器,以西海寒光铁、禺渊日月石混制而成,号称大荒第一神尺,排名犹在火族火正尺之上。据说练成“素光神诀”之后,持此神尺,可在满月之夜返照时光,穿梭古今。拓拔野听闻已久,今日始得一见。

    两人举尺遥遥相对,巍然不动。真气汹涌,白光霓虹冲天交错,夜空瑰奇,飞云迸散,狂风飞旋怒转,谷中四壁照得光怪陆离。

    拓拔野心中一跳,蓦地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可怕之事。雨师妾手心满是冷汗,紧紧地靠着拓拔野,轻轻地颤抖起来,心中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加强烈。

    这山谷、月光、树洞、身旁紧紧相依的男子……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宛如梦境重历。莫名的巨大恐怖犹如阴云罩顶,浓雾弥漫,压得她透不过气,迷乱却又瞧不分明……

    当是时,长留仙子厉喝一声,身影疾闪,一道绚丽无匹的霓光雷霆电射,呼啸横空。石夷动也不动,素光神尺银光爆放,白虹怒舞。

    “蓬!”霓光素芒笔直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气浪迸飞,光箭四射,强烈而绚丽的光芒铺天盖地地闪耀着,四壁轰然剧震,石飞土崩。

    彩光蓦地射入树洞中,拓拔野“啊”地一声,只觉万箭钻心,痛不可抑。“仆!”衣裳开裂,十二时盘自动冲飞而出,铿然激响,在树隙的月光中急速旋转,折射出万千道深碧浅绿的幻光,破洞反射。

    “轰!”十二时盘的翠绿光芒呼啸如厉电,不偏不倚地破入两道尺芒的交撞处。光浪迸爆,整个山谷剧烈地震荡着。白光、翠芒、霓电交缠飞舞,蓦地化为一道巨大的霞虹气柱,冲天破云。

    霓虹贯月,霞光交错,当空圆月突然散放出一轮淡蓝色的幽光。“轰隆隆!”晴空惊雷,夜空陡然一亮,刺眼难当。

    刹那之间,炽光如怒海狂潮,四下蔓延,倏地涌入那树根洞隙之中。强光耀眼,将雨师妾的面具照得明亮,那双秋波迷乱惊骇,一闪即逝。

    拓拔野心中一紧,仿佛被谁陡然攥住,剧烈地抽痛起来,不顾一切地将她奋力抱住。

    “砰隆!”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整个世界似乎全都迸碎坍塌了,树洞陡地收缩,密网似的交织挤压。

    拓拔野眼前一黑,喉咙腥甜,几乎晕厥,下意识地将雨师妾护在身下。黑暗中,依稀感觉树根交缠撕扯,宛如万千巨蟒疯狂扭动,将他绞得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树根飞卷,离甩炸散,一股强猛的力量将他二人陡然抛飞而起。身下一空,大风凛冽扑面,如刀割浪打,森寒刻骨,两人竟已飞摔到半空之中。

    仰望夜空,天幕扭曲变形,也不知从哪里飞涌出万千云层,环绕着那轮明月、那道霓柱滚滚奔腾,层层叠叠地向山谷挤压而下。

    深黑色的云海翻腾卷舞,宛如万千怪兽漫天咆哮奔腾;那绚光霓虹盘旋飞舞,穿透滚滚黑云,仿佛巨大而妖丽的擎天玉柱。

    乌云漩涡的正中,雪白的圆月散发出柔和又刺眼的淡蓝光轮,一圈圈地沿着那霓柱闪耀绕卷,飞瀑也似的朝着山谷中倾落。

    狂风卷舞,飞沙走石,漆黑的山谷里,气浪翻卷,道道幻光彩环涟漪飞荡……这情景如此瑰奇而又妖异。

    拓拔野二人紧紧相抱,在狂风里随波逐流地飘荡着,恍恍惚惚,经脉封闭,周身浑无一丝气力。

    天摇地动,四周到处都是崩爆炸响。雨师妾仿佛置身梦魇,迷狂害怕,张大嘴却喊不出声来。

    光影迷蒙,咫尺之距,拓拔野的脸容一点点地模糊起来,水纹般地荡漾着,渐渐地融合成另一张俊秀的容颜……那明亮的双眸、温暖的笑容,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她仿佛记得又仿佛遗忘。

    紧张、害怕、激动、欢悦……心狂乱地跳着,柔情奔涌交糅,电光石火间,她忽地想到了一个名字,登时一阵头晕目眩,情迷意乱,哑着嗓子,恍惚地颤声喊道:“古郎!古郎!”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呼喊,登时如醍醐灌顶,陡然清醒。难道……难道她已经想起自己的前生了么?

    风声呼啸,未及惊觉,两人已经重重撞落在地,剧痛锥心,骨骼仿佛寸寸炸散开来,搂抱着滚了十余丈方才止住身形。

    只听空中轰然震响,黑云滚滚压下,明月泠泠闪光,霓光巨柱急速膨胀,眩目耀射,瞬息笼罩了整个山谷。

    炽光闪过之后,震动渐渐止息了,碎石尘土在七彩霞光里悠扬飘舞,缓缓落地。灌木、长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沙沙作响。

    不知何时,黑云离散,彩光黯淡,山谷中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只有那轮高悬的明月依旧散发着妖异的柔和蓝光,将谷中照得雪亮。

    拓拔野、雨师妾此时已然完全清醒,想要爬起身来,却依旧酥软无力。四下扫望,丝毫不见石夷与长留仙子的身影。

    万籁俱寂,掉针可闻,偌大的山谷空空荡荡,竟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正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却听树叶簌簌,一个男子从身旁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两人吃了一惊,转头望去,那男子白衣素冠,腰悬紫铜长剑,气宇轩昂,颇为英武,只是眼光电扫之时,眉梢轻扬,嘴角似笑非笑,神色颇为怪异。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跳,觉得似乎曾在某地见过此人,但待要细想,却又记不分明,心底无缘无由地升起一丝厌憎之意。

    那白衣男子在拓拔野身旁两尺处站定,昂然转头四顾,竟对横卧在地的二人视若不见,微微一笑,从拓拔野身上跨过,朝着不死树大步走去。

    拓拔野大奇,难道这人竟是瞎子么?但他若是瞎子,为何眼睛又如此奕奕有神?隐隐觉得颇有蹊跷。

    忽觉雨师妾的手掌一阵冰凉,轻轻地颤抖起来,转头望去,只见她呆呆地望着那人背影,眼波中满是恐惧之色,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一般。

    拓拔野从未见过她如此害怕,心下大凛,忙传音相询。一连问了三遍,雨师妾方如梦初醒,勉强一笑,低声道:“你认得他是谁么?好奇怪,不知为什么,我瞧见他时竟……竟然说不出的害怕,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

    拓拔野陡然一惊,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不待细想,却听那白衣男子朗声笑道:“古兄,西海一别无恙否?白某找遍整个大荒,想不到你竟藏在鼻子底下。”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震,难道他说的竟是古元坎古大侠?

    不死树下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笑道:“紫电光神难道竟是属狗的吗?我躲在这万丈深渊下居然也给你找着,厉害厉害。”一个素衣男子从洞隙中悠然踱出,俊逸挺拔,斜眉朗目,满脸浑不在乎的微笑,与那石像殊无二致,赫然便是古元坎!

    雨师妾呼吸突然停滞,蓦地明白那白衣男子是谁了,他竟是八百年前金族双神之一的紫电光神白阿斐!但她……但她为何竟会与这八百年前的两大奇人相遇?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业已豁然了悟。这圆月、素光神尺、似水流年、十二时盘、天元逆刃、不死神树、石夷的“素光神诀”、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天时、神器、法术激荡**,鬼使神差地扭转时空,再度将他们送回八百年前的同一个月圆之夜!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也忒高估我了,白某哪有这等本事。多亏了螭羽仙子相告,我才有幸与古兄重逢。”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冰蚕丝袋,轻轻一抖,光芒闪耀,滚出一个黑衣女子。

    雨师妾“啊”的失声惊呼,娇躯大颤,如被雷电所劈。那女子红发雪肤,眉眼如画,娇艳动人,竟是另一个自己!

    她心中惊疑骇异,迷惘狂乱,先前那种种奇异的感觉突然如岩浆喷涌,直贯头顶,“轰”地一声,脑中蓦地一片雪亮,登时明白。

    四野寂静,她这一声惊呼显得格外清晰,古元坎与阿斐竟依旧浑然不觉。螭羽仙子秋波泪光滢滢,嘴角微笑,痴痴地凝视着古元坎,又是伤心又是欢喜,睫毛一颤,泪水倏然滑落。显是被封了经脉,动弹不得。

    古元坎笑道:“白兄这话好生有趣,螭羽仙子贵为水圣女,我与她仅有数面之缘,她又怎知我在这里?是了,难道是她占卜算得?”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何必过谦?那日你诈死从西海消失之后,螭羽仙子不惜跳入西海殉情,天下轰动,妇孺皆知。嘿嘿,金童玉女,真真羡杀旁人。”

    古元坎又惊又奇,眯眼瞥望螭羽仙子,目光温柔,微微一笑,转而斜睨阿斐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白兄究竟想要怎样?”

    白阿斐笑道:“白某既从西海中救起水圣女,又岂会有什么恶意?只要古兄将天元逆刃转送给我,白某便成人之美,让你与水圣女团圆终老。”

    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方知他是觊觎这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又想:“只怕这厮真正想得的还是‘回光诀’。”

    古元坎扬眉笑道:“倘若我不肯呢?”

    白阿斐笑而不答,俯下身来,“吃”地一声,陡然撕开螭羽仙子左臂衣裳,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嫣红的守宫砂,悠然道:“久闻古兄风流倜傥,不想也是个守礼君子,与水圣女相好这么久,她居然还是****。若换了白某,嘿嘿。”

    螭羽仙子一颤,惊异愤怒,倏地闭上眼睛,俏脸绯红,又转惨白。

    古元坎目光凌厉如电,眉梢一挑,立即又变回那满不在乎的笑容,哈哈笑道:“紫电光神好大的胆子!对水圣女也敢起非礼之想,也不怕天打雷劈么?”

    白阿斐笑道:“我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它便说不准啦。”反手拔出紫铜长剑,轻轻一抖,白光迸放,一只巨大的怪兽怒吼跃出。

    那怪兽狮头龙角,形如巨虎,银斑闪闪发光,昂首睥睨,凶狂咆哮,震得四周树叶簌簌飘落。

    拓拔野心中一凛:“想必这便是狰狞兽了。”转头望向雨师妾,见她目光怔怔地望着螭羽仙子,又是害怕又是迷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阿斐抚摩着狰狞兽的侧肋,似笑非笑地盯着古元坎道:“我这只灵兽今日一不小心,误吞了数十种淫毒花草,一时之间又找不着母兽供它交媾,此刻正春情难遏呢。若是发起狂来,也不知它认不认得水族圣女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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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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