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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6章 西海狂龙(上)

    蚩尤醒来之时,已近翌日晌午时分。阳光透过石窗的缝隙,在地上投射出几道眩光,风声依旧在呼号,但比起昨夜已大大减弱。

    甜蜜而芬芳的气息萦绕鼻息,侧头望去,晏紫苏的俏脸埋在他的臂弯,黑发凌乱,樱唇挂着浅浅的笑意,酒窝****,手臂软软地横亘在他的胸膛上,右腿曲横在他的腰上,仿佛在睡梦中仍要将他紧紧勾缠。

    想起昨夜风雨,蚩尤心中又是一阵狂跳,又是怅惘又是欢喜。忽然觉得身下冰凉,凝神望去,床单上一小滩殷红,接近床沿处已凝结为薄薄的红冰。

    蚩尤一愣:“难道她竟是****?”惊诧之中,又带着莫名的欢喜与怜惜。蓦地想起今日水妖将至,心中一凛,猛地坐起身来。晏紫苏迷迷糊糊地腻声咕哝了几句,又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含笑甜睡。

    见她脸如海棠,娇媚慵懒,蚩尤心中怦然,忍不住俯身轻吻她的脸颊。岂知刚触到她的肌肤,晏紫苏便忽然睁开杏眼,低声笑道:“臭小子,你想偷占便宜么?”

    蚩尤心中一荡,笑道:“既是我的女人,何必偷占?”低头吻在她的唇上。晏紫苏全身酥软,“嘤咛”一声,软绵绵地任他**。蚩尤情热如火,**片刻,想起水妖冰龙之事,连忙收敛心神,与她分开,说道:“咱们起来罢,也不知那些水妖什么来到。”

    晏紫苏双颊火红,水汪汪的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腻声道:“呆子,水妖来了,老丘儿夫妇自会来叫醒咱们……”

    蚩尤突然一凛,皱眉道:“是了,眼下已是正午,老丘儿怎地还没有敲门?”晏紫苏一怔,眼中闪过不安的神色,蓦地直起身来。

    当下两人穿了衣裳,推门而出。厅堂中空空荡荡,石桌上殊无往日备好的食物。连声呼唤,却了无应答。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不祥之意愈发强烈,直奔老丘儿夫妇的石屋。

    石门半掩,轻轻一推,晏紫苏登时发出一声惊呼,朝后退去。只见老丘儿一家六口,横七竖八地躺在石床上、地上,个个面色黑紫,瞪眼张口,神情惊怖,鲜血从七窍流出,凝为赤红的冰柱,死去已有多时。

    蚩尤面色铁青,惊怒欲狂,怔立片刻,大步上前,颤抖着将那小男孩从地上抱起。那孩子死时恐惧痛楚,脸颊上还有一颗冰冻的泪水,将化未化。想起这几日他调皮可爱的笑容、四处蹦跳奔跑的身影,蚩尤的喉咙仿佛被谁扼住了一般,脑中空茫狂怒。

    晏紫苏颤声道:“一定是水妖来过了!”蚩尤陡然一震,轻轻放下那男孩的尸首,朝外狂奔。

    屋外阳光灿烂,碧绿的树林在海风中倾摇摆舞,蝉声如雷。长草摇曳,野花绚烂,远处坡势起伏,石屋错落。时值正午,偌大的海岛上竟悄无人声,除了风声蝉语,便是可怕的死寂。

    蚩尤朝着停泊渔船的港湾奔去。海浪奔卷,白沫飞扬,数十只渔船安静地停泊在港内,随着波浪飘摇起伏。晏紫苏翩然追来,俏脸煞白,低声道:“没人出海……”两人心中恐惧越来越盛,回身朝着村里疾掠而去,一面大声呼喊。

    风声呼号,蝉声密集。渔村街巷冷落,石屋寂然,空无人语。正午的阳光照在青石板上,闪耀着惨碧的冷光。

    两人在长巷中站定,恐惧森冷,隐隐带着一分侥幸之意。蚩尤推开一道石门,冲进屋中,登时僵住。地上躺着六七具尸首,尽皆七窍流血,惊怖惨死。蚩尤又怒又惧,浑身颤抖,蓦地一掌将石门击得粉碎。

    当下大步流星,逐门逐户地搜寻。每看一户,心中便冰冷一分,待到推开最后一个石屋的大门时,更是悲痛暴怒,直欲发狂。全岛一百一十六户人家、六百八十一人一夜之间竟全部死绝!老人、小孩、妇女……死状相同,七窍流血,满脸都是惊怖狂乱的神情,死时显是痛楚已极。

    蚩尤想到这几日以来,岛上村民的热心相待,想到他们温暖而真挚的笑颜,全身剧颤,悲不可抑,突然仰天发出嘶哑的狂吼。声如惊雷,木叶乱飞。

    晏紫苏见他昂身怒吼,刀疤扭曲,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心下害怕,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低声叫道:“呆子,你……你这般好生吓人。”

    蚩尤听若不闻,只是嘶声悲吼,心中那悲怒仇恨越来越加炽热,如同火山一般汹涌喷薄,蓦地转身朝海边飞掠而去。

    晏紫苏失声道:“呆子,你去哪里?”蚩尤厉声喝道:“我要先杀了那妖龙,再去海神宫找那老贼算账!”

    晏紫苏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恐惧之色,大声呼喊阻止,蚩尤只是不听。晏紫苏蓦一顿足,咬牙追去。

    海风呼啸,巨浪滔天。蚩尤掠入港湾,解下一艘铁木船的缆绳,收锚起桨,便欲出海。晏紫苏飞也似的追到,将缆绳紧紧拽住,叫道:“呆子,你疯了么!你经脉尚未痊愈,真气不畅,那妖龙又远非普通凶兽,你……你这般莽撞,不是自寻死路么?”

    蚩尤目眦欲裂,喝道:“大丈夫言出必践,有所必为!我昨日答应了路长老,岂能自食其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先将这妖龙碎尸万段!”

    晏紫苏道:“那好。但终需养好了伤再说罢?若是你出了意外……又有谁给这些乡亲报仇?”

    蚩尤厉声道:“等我养好伤势,那妖龙说不定便找不着了,这血海深仇又要等到何时能报?”

    晏紫苏顿足道:“呆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蜃楼城被攻灭,你不也忍到现在了么?”

    蚩尤怒道:“蜃楼城是我自己之事,自然可急可缓。但这些村民为了救我,惨遭横祸,我若是顾忌自己性命,畏头缩脑,又怎对得起六百八十一条人命!”厉声道:“况且水妖与我不共戴天,我今日正要直捣海神宫,将这些臭鱼烂虾杀个干净!”

    晏紫苏又气又急,万般苦劝,蚩尤只是不听。晏紫苏急得泪珠打转,怒道:“呆子,海神宫中高手众多,又有许多凶厉的妖兽,你……”?眼圈一红,哭道:“你若是出了意外,我……我也不想活啦!”

    蚩尤闻言心中咯噔一响,登时软了下来,但想到全村老少横死的惨状,恨炎怒火立时又直贯脑顶,满脸暴戾杀气,喝道:“放开!”

    晏紫苏紧抓不放,珠泪滚滚而下,哭道:“呆子,你怎地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不要你去送死!我不要你死!”

    蚩尤狠下心不看她,沉声道:“你若不随我出海,便在这岛上等我。待我杀了妖龙,捣了海神宫,自会回到岛上找你。”双臂一震,碧绿色的真气蓬然鼓舞,将缆绳瞬间震断。

    大浪冲来,铁木船轰然荡起,随着波涛朝海外漾去。晏紫苏顿足哭道:“站住!”蚩尤充耳不闻,奋力划浆,破浪穿涛而去。

    蓝空白云飞舞,漫海碧浪狂涛。铁木船在风浪中如电穿行,瞬时间便冲出百丈之遥。蚩尤远远地听见身后传来晏紫苏的哭叫声,被潮湿而迅猛的狂风撕裂得淡不可闻。心中绞痛,深知今日一去,或许永无相见之时,热泪险些便要夺眶而出,忍不住扭头望去。

    却见滔天巨浪中,晏紫苏紫衣飘舞,御风踏浪,如落叶飘摇飞卷,跌宕追来。俏脸雪白,玉箸纵横,咬牙哭道:“呆子,你非要逼我说出来么?岛上村民不是海神宫人所杀,都是……都是我用蛊毒杀死的!”

    “轰隆!”当是时,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狂风悲吼,大浪怒啸。

    蚩尤仿佛蓦地被雷电劈着,周身倏然僵硬,直楞楞地回头望去,惊怒、疑惑、悲痛、伤心……交相杂陈,哑声道:“你说什么?”

    晏紫苏脸色煞白,忽地一阵害怕后悔,但话已出口,索性大声喊道:“他们都是我杀的!不干海神宫的事。今日海神宫来人,我怕他们将我们供了出来,所以就趁着黎明你睡熟的时候,将他们全部杀了!”

    蚩尤泥塑一般地站着,不可置信地望着晏紫苏,双目中突然燃烧起熊熊怒火,面目扭曲狰狞,双拳紧握,周身骨骼“啪啦啦”爆响,咬牙切齿地道:“妖女,他们……他们救了我们,待我们直如亲人,恩德如此深厚,你……你竟然恩将仇报……”悲怒之下,浑身颤抖,语无伦次,眼角竟沁出两行血泪,沿着刀疤扭曲地流过脸颊,显得说不出的凶恶狞厉。

    晏紫苏站在浪尖上东摇西摆,仰头颤声道:“不错,我是恩将仇报。但在这世界上,我在乎的,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性命。你说我自私也罢,冷血也罢,我决计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我们……”

    蚩尤大吼道:“住口!”眼中凶芒大盛,脖颈青筋暴起,森然道:“我当真是瞎了眼,竟会和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妖女同流合污!我要杀了你,给六百多个冤魂磕头谢罪!”暴吼声中从铁木船上冲天飞起,如青龙绕舞,雷厉风行。

    晏紫苏眼前一花,突觉杀气迫面,心中大惊,想要避让却已不及,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召唤两心知将他杀死!”但脑海中闪过到他惨死的情景,登时心如刀绞,娇躯剧颤。泪水潸潸而下,闭眼仰头,凄然笑道:“你杀了我罢。”

    蚩尤如遭电击,大吼一声:“罢了罢了!”旋转着冲天飞起,掌中螺旋真气轰然电冲,将席卷翻腾的巨浪击得碎沫飞扬。翻身跃回铁木船头,仰天狂吼,如滚滚惊雷,波涛辟易,飓风失声。

    蚩尤连吼了十几声,心中悲怒稍解,在船头跪倒,对着白石岛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在天之灵,这妖女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倘若我杀了她,便是忘恩负义。乔某不能亲手取这妖女头颅向你们谢罪,但我定当杀了那妖龙,为所有死难的乡亲报仇雪恨!”

    愤然起身,全力划桨。忽然心中剧痛,“两心知”狂肆咬噬起来,如万箭齐攒,险些晕厥。只听晏紫苏颤声道:“我绝不让你平白去送死!”

    蚩尤心中狂怒登时燃至沸点,蓦地将真气调聚右手,大喝一声,不顾一切地化手为爪,径直插入自己胸膛!

    晏紫苏失声惊呼,险些被巨浪掀翻。

    鲜血喷射,蚩尤大汗滚滚,咬牙又是一声大喝,血丝飞扬,硬生生将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左手颤抖着插入扩张跳动的心房,闪电似的将那七彩甲蛊“两心知”从中夹出,陡然夹为粉碎!

    晏紫苏心中抽搐剧痛,大叫一声,真气陡然迸散,被狂浪卷入波涛之中。泪眼迷糊,心中悲伤、恐惧、后悔、担忧……仿佛这海上的八面狂风,将她吹得不知西东。

    恍惚中,看见蚩尤嘶声怒吼,将心脏倏然送入胸膛血洞,以法术封住;又将那“两心知”重重抛入怒海惊滔。迎着风浪,站在船头冷冷地乜斜望她,厉声喝道:“从今日起,蚩尤与你恩断情绝,再无任何瓜葛!”

    晏紫苏“啊”的一声低吟,心中绞痛,泪水汹涌而出,周身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荡而剧痛……大浪奔腾,她什么力气都没了,象柳絮,象落花,随波沉跌宕浮。眼睁睁地看着蚩尤驾船消失在碧浪白浪中,听着涛声悲奏,海鸟长哭,脑中空茫,只是在重复地想着一个烧灼而冰冷的念头:从今往后,她又将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白日当空,蓝天无云。西海上风浪渐小,水天一色,碧波苍茫。

    蚩尤划行许久,嫌那铁木船破浪太过缓慢,索性将它扛在肩头,御风踏浪飞行。他一怒之下,将心挖出,受伤极重,虽然以法术愈合伤口,但气血依旧不很通畅,如此踏浪奔行了半个多时辰,早已过了村民所说的妖龙出没之地,伤口剧痛,疲惫不堪。当下将那铁木船放下,跳入舱中稍作休息。

    四下极目远眺,风平浪静,海鸟飞翔,偶尔有龙鲸喷水,飞鱼滑行,此外再无动静。

    蚩尤心下失望,忖道:“那妖龙不在此地,究竟会去哪里?是了,倘若当真是来寻找我们的,多半会到附近岛屿一一查寻。”突然一凛:“难道那妖龙当真已去了白石岛?”想到晏紫苏仍在岛上,心中寒意大盛,直欲返身冲回,转念又想:“那妖女咎由自取,我已与她殊无瓜葛,替她担心作甚?”心下恨恨,又坐下身来。

    但脑海中满是晏紫苏娇媚俏皮的笑靥,挥之不去,越发心烦意乱,心脏伤口更是痛不可抑。吐了口气,收敛心神,喃喃自语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妖孽,我就不信你不现身。”当下仰天躺在船舱之中,双臂后枕,决意在此相候。

    阳光灿烂,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微风吹来,潮湿咸涩,带着熟悉的海洋的气息。蚩尤重伤未愈,又自添新创,在海上踏浪奔行许久,早已不支。此刻漂浮海上,仰望蓝天,困乏之意立时涌将上来,过了片刻便沉沉睡去。

    迷糊之中,仿佛已追回到白石岛上。放眼望去,岛上人流如梭,喧闹欲沸,所有村民竟都活转了过来。正自欢喜,忽然瞧见众村民愤怒地瞪着他喊道:“就是他!杀了这混小子!”一齐挥舞着渔叉砍刀追了过来。心中惊诧,但不愿与众人动手,回身狂奔。

    忽然瞧见晏紫苏被绑缚在海边巨石上,西海老祖、九真围在身旁,哈哈狂笑。那鸠扈竟然未死,**着捏住晏紫苏的脸颊,朝着他叫道:“小子,你的女人在我们手里,老子想捏成方的、圆的、扁的,都不干你什么事……”

    蚩尤心中大怒,吼叫着冲去。西海老祖等人狂笑声中,突然变为巨大的冰甲角魔龙,咆哮甩尾,将晏紫苏打得粉碎!

    蚩尤惊怖悲痛,大叫一声,蓦地坐起身来。阳光灿烂,满海金光,一只停在船舷上的鸥鸟吃了一惊,鸣啼振翅,仓皇逃离。蚩尤惊悸未定,想起梦中晏紫苏哀哭呼喊的情景,心如针扎,冷汗遍体。

    晏紫苏为了救自己,叛族杀鸠扈,早已走上不归路。倘若当真被妖龙及群魔抓住,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落在那淫魔西海老祖的手中……蚩尤心中森冷,猛地站起身来。

    又想到昨夜自己心中立誓,对晏紫苏永不离弃,而仅只一夜,便将她孤身丢弃在孤岛之上,心中登时起了羞惭愧疚之意。蓦地一阵冲动,便欲扛起铁木船赶回白石岛。

    但想到白石岛上六百多个村民横死的惨状,不由又怒意勃发,恨恨忖道:“那妖女作孽多端,万死难赎其罪!”思忖再三,心道:“罢了,我先将她送到安全之处,从此便不再管她生死!”

    计较已定,翻身踏浪,将铁木船扛于肩上,御气急速飞奔。

    绿浪起伏,金光闪闪。万千飞鱼从他身边倏然掠过,在阳光下闪耀着无数道银亮的弧线,遥遥破入碧浪之中,绽开朵朵雪白的浪花。不知名的巨大海兽钻出海面,引颈长啸,灰色的鸟群在它头顶盘旋。

    蚩尤心下焦急,丝毫不顾海上逍遥美景,御风急速飞奔。忽听远远地传来女子惊惧的叫声:“救命!救命!”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却见北面海上,白浪滚滚,迤俪而去。凝神再听,那叫声婉转悦耳,却非晏紫苏。蚩尤心道:“难道是什么海兽害人么?”当下毫不迟疑,立时折转,疾追而去。

    海浪轰然炸开,一个怪物冲天飞起,竟是一个纵横四丈有余的巨蟹。蟹壳上斑纹点点,长眼乱转,双钳张舞,口中喷出白沫。八脚在海浪上飞速横行,朝西逃去。

    蚩尤眼尖,瞧见那巨蟹左钳上分明夹了一个三尺余长的海螺,色彩斑斓绚丽,但海螺壳中却非螺肉,而是一个极为美艳的小人女子!那女子瞧见蚩尤登时大喜,挥手呼喊不已。

    蚩尤高高掠起,将铁木船往空中一抛,翻身跃上。足尖一点,借势疾冲,转瞬间跃到那巨蟹背壳上。巨蟹团团乱转,脚爪齐挥,却够触不着。蚩尤心道:“经络初好,正好拿你活动活动筋骨!”大喝一声,蓦地一掌化为手刀凌空怒斩。

    青光轰然飞舞,如弯刀疾砍在巨蟹硬壳上。“噶察”一声闷响,那巨蟹的厚壳登时迸碎开来,白花花的蟹肉如落英飞舞。那巨蟹怪叫一声,朝海里沉去。

    蚩尤抄身飞掠,左手一弹,碧光如电,将那巨钳瞬间击断。反手接住海螺,一气呵成,稳稳地落在漂浮旋转的铁木船上。

第157章 西海狂龙(下)

    那小人女子瞧着巨蟹沉入海底,拍手笑道:“活该!”凝视蚩尤,脸蛋红扑扑地笑道:“小女子寄居人族海梦,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蚩尤心中一凛,原来她竟是传闻中的西海寄居人。

    西海寄居人身高不过三尺,喜欢寄居于西海大螺或蟹壳之内,适应生存能力极强。勇敢团结,遇到攻击之时,群体作战,极为凶猛。

    寄居人手上有吸盘,可牢牢吸附于任何物体之上;背脊上三只触角,可以喷射出极烈的毒液,熔化一切硬物,麻痹敌人神经。一旦钻入敌人体内,据之不去。是以虽然外表娇小柔弱,却是极为难缠可怕的族群。这寄居人女子若非落单,被巨蟹紧紧钳住,动弹不得,多半无须蚩尤相救。

    蚩尤心中记挂晏紫苏,不愿盘桓,说道:“既然姑娘已经没事,我便告辞了。”海梦叫道:“公子且慢!”见蚩尤诧异望来,嫣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将欲何往?”

    蚩尤指了指东北方向。海梦“哎呀”失声,摇头道:“那里危险得紧,公子切莫过去!”

    蚩尤一凛,脱口道:“难道妖龙在那里么?”海梦奇道:“妖龙?是了!西海上的许多怪龙海兽都被吸到大漩涡里去了。若不是我们逃得快,这次也要完蛋啦!”心有余悸,忍不住拍了拍胸脯。

    蚩尤皱眉道:“漩涡?”海梦道:“是啊,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把鲸鱼鲨鱼、小虾小米全部都吸进去了。我们逃得快,不过偏生遇上那群该死的斑点蟹,险些要了我的小命呢。”

    蚩尤心下大奇,自己从白石岛过来之时,虽然风浪甚大,但绝无涡流海漩,难道又是那妖龙使得怪么?当下精神大振,便要前往。海梦听他要去彼处,俏脸煞白,连连劝阻。

    正说话间,忽听鸟声如雷,轰鸣阵阵。转头望去,只见蓝空中突然乌云弥漫,急速飞移,定睛望去,竟是黑压压的鸟群,惊慌失措,汹汹飞掠。

    东北海面上白浪滚滚,无数龙鱼高飞低掠,在海面上滑翔撞击,乱冲而来。既而是无数飞鱼、翼海兽,成群结队破空穿舞。过了片刻,波涛越发汹涌,突然之间海面上又多了无数的海兽巨鱼,在海面飞速穿行,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乘风破浪而来。

    海梦花容失色,叫道:“公子,瞧见了么?它们定然都是逃避那漩涡而来的。”突听许多人迭声叫道:“海梦!海梦!”却见一只巨大的虎皮鲸喷吐着冲天水柱,急速游来。斑纹糙皮上附着了万千彩螺、贝壳,壳内尽是身高不及三尺的寄居人,男女老少一齐不住地挥手,极是欢喜。

    海梦大喜,对蚩尤笑道:“公子,我的族人来啦!”

    突听一声轰隆巨响,海面突然掀起数十丈高的浪墙,无数鱼兽怪叫声中,被抛飞而起,相互撞在一处,血肉横飞,簌簌掉落。

    蚩尤大喝一声,右手抓起铁木船,左手抓握海梦寄身的彩螺,借着那惊天海浪狂嚣之势,穿过缤纷交错的鱼兽尸体,朝后上方疾冲而去。

    海梦失声惊叫,只见那虎皮鲸被高高抛摔,凌空翻滚,无数寄生人纷纷尖叫掉落。

    突然,平空响起一声震天裂云的狂吼,令人肝胆尽裂。浪墙坍塌,海面陡然迸炸,冲涌起数十丈高浪花。漫天白沫中,一条巨大的独角怪龙腾身甩尾,张牙舞爪,冲天飞起。

    巨浪滔天,海兽悲呼辟易。那怪龙身长六十余丈,周身冰甲,寒光闪闪,如轮血眼,獠牙森森。独角如冰月弯刀,隐隐带着淡淡的血色,张口狂吼,长舌跳跃,狰狞凶厉。

    “冰甲角魔龙!”蚩尤惊喜狂怒,脱口而出。

    妖龙狂吼声中,翻腾电冲,巨口突然变大数倍,将虎皮鲸一口吞入。“哧哧”轻响,獠牙没入斑纹鲸皮,鲜血激射数丈来高。虎皮鲸剧烈挣扎,附着其上的寄居人纷纷摔飞落海,仍有不少苦苦吸附其上,状极惊险。

    妖龙咆哮,仰颈甩身,巨口撕咬,虎皮鲸悲鸣声中被倏然吞入。附着鲸皮的数百名寄居人也随之消失在那血盆巨口中。海梦掩口惊呼,泪水蓦地流了出来。

    那妖龙意犹未矣,飞舞怒吼,蓦然朝身在半空的蚩尤电冲而至,巨尾轰然横甩,惊涛狂浪飞卷高射。

    蚩尤只觉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铺天盖地地猛撞而来,避无可避,惟有奋尽全力抵挡,借势后退。但真气方甫激生,胸膛便如被万钧重击,大叫一声,喷出一股鲜血,冲天摔飞。

    妖龙狂吼声中,巨尾接连飞甩。方圆十里之内,万千水柱冲天喷涌,碧浪如道道巨墙倾摇崩塌,鱼兽被旋风激浪掀带,破空乱舞,血肉迸飞。

    蚩尤麦杆似的飘摇悬浮,险象环生。海梦更是惊叫迭声,手盘紧紧吸住蚩尤的左臂不放。

    蚩尤苦撑片刻,方知晏紫苏所言非虚,在这妖龙面前,他惟有逃避之功,殊无反击之力,心中暗惊:“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怪这妖孽是大荒十大凶兽之一,竟和那赤炎金猊不相上下。”热血上涌,斗志被激得越发昂扬,心道:“这妖龙独角之下、两眼之间的那块软肉必是其要害,老子将他剜出来!”

    蓦地怒吼,背负铁木船,踏风穿掠。从妖龙巨尾下卷舞翻过,冲天而起,怒箭似的电射到妖龙额头,右手真气鼓舞,五道青光从指尖爆射飞舞,朝着妖龙两眼间的软肉全力击下。

    妖龙如雷咆哮,那巨大的独角突然绽出一道汹涌的银光,霹雳似的怒射在蚩尤身上。蚩尤“啊”的惨叫一声,周身仿佛被利刃突然劈开,迸飞碎裂,身不由己地朝后飘荡飞去。

    妖龙怪啸声中,曲身腾舞,巨尾当头砸下!

    蚩尤此时任督二脉灼烧似裂,剧痛欲死,丝毫不能调集真气闪避,眼睁睁地看着那银光白弧夹带凶厉狂风劈头击来,却徒呼奈何。正暗呼糟糕,忽听海梦吹出一声清亮的口哨,海浪飞溅,无数寄生人驮着彩螺贝壳,倒射冲天,“咄咄”连声,紧紧地吸附在妖龙冰甲上。

    众寄生人一齐发出清亮口哨,如蝉声密集,三只触角纷纷从壳内弹出,绿浆喷射。妖龙发出凄冽狂怒的嚎叫,周身陡然抽紧,银白色的冰甲上冒出万千道青烟,这至为坚硬、连苗刀无锋也只能伤之毫厘的冰甲,竟被万千寄生人的毒液灼穿出无数小洞!

    妖龙痛极号啸,顾不得蚩尤,在空中发疯似的乱舞,巨尾击在海面,狂浪冲天,将蚩尤卷得朝后翻滚。

    妖龙曲弹腾舞,竭力将众寄生人甩脱,但这万千小人紧紧吸附,只有少数被簌簌震落。妖龙狂吼声中,忽然一头栽入西海,波涛汹涌,消逝无踪。

    蚩尤在波浪上疾冲出数百步,方才调整过来,体内剧痛少消,但任督二脉又受重伤,绝非一时可以修复,低头对海梦道:“多谢!”

    海梦格格笑道:“你先救了我一命,这下总算是扯平啦!”

    当是时,惊涛飞涌,绿浪摩云,妖龙笔直冲天飞去,在空中忽然一震,逸射出万道金光。众寄居人惊叫声中,纷纷被金光弹射抛落,只有百余名勇悍小人依旧苦苦吸附在冰甲上,再次喷出烧灼毒液。

    妖龙怒号,利箭似的俯冲而下,堪堪朝蚩尤扑来。

    腥臭寒风轰然鼓舞,妖龙巨口暴张,如纵横十丈的血红大洞般迎头罩下!密集獠牙仿佛万刀交错,红信如赤蛇拍卷,恶臭涎水更仿佛暴雨洒落。

    蚩尤不怒反喜,大喝:“来得正好!”右手抡舞铁木船,倏地卡在它巨口之间。

    “当!”铁木船极是结实,被妖龙上下颚夹击,竟仍坚韧地支持了刹那。电光石火,獠牙交错,就在铁木船即将弯曲迸碎的瞬间,蚩尤夹抱海梦,奋起周身真气,闪电般冲入妖龙口内。

    蚩尤当年在东海,与拓拔野一道不知降伏了多少恶龙凶兽,经验颇为老道。与这等凶兽相斗,最为危险的便是在其体外之时,若能顺利进入其口腔之中,反倒大大安全;倘若能进得凶兽肝脏,取其灵珠,无论它有多么凶狂,也立时变得服服帖帖。

    冰甲角魔龙的独角凶威极烈,周身冰甲坚不可摧,长牙锐利可破钢铁,巨尾又有开山裂地之神力。他眼下重伤未愈,若在妖龙体外恶斗,不出三十合,必定非死即伤,是以见它狂乱中张口咬来,反倒大喜,趁势冲入其口中,寻机入其肝脏,取其灵珠。

    这妖龙被众寄居人所制,剧痛难忍,威力大减,被他瞅空从牙隙倏然穿过。蚩尤凝身站定,长舒一口气,凝神聚气,右手挥舞“奔雷刀”,碧光呼啸,怒斩在挥卷而来的妖龙长舌上。

    “嘭!”长舌断裂,血光喷舞。

    那妖龙痛极狂吼,声浪从喉中轰然冲出,如狂风澎湃,登时将蚩尤冲得重重撞在上颚。妖龙体内除了那舌头之外,无一处不是坚硬逾钢。蚩尤在它口中东飞西撞,痛得骨架仿佛要震散一般。

    当下运转真气,收住身形,在妖龙口颚上贴滑游走,趁着妖龙嘶吼方毕的刹那,倏然冲入它的咽喉,朝下径直飞掠。

    妖龙剧痛摆舞,时而上天,时而入海。蚩尤在它体内奔窜,亦是东摇西撞,若非护体真气极强,早已撞成了残肢断体。海梦吸附在他臂膀,尖叫不断。

    蚩尤青光眼碧芒绽放,洞悉毫厘,奔行片刻,终于到了妖龙肝脏处,远远地便瞧见一颗直径两尺的银色龙珠在肝脏中韵律跳动,闪耀着柔和的光晕。蚩尤大喜,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瞧你现在还能如何猖狂!”

    正飞身掠去,突然寒毛直乍,心中一凛,前方、左右,三股可怕的锐利杀气轰然冲到!

    蚩尤念力及处,发觉右侧敌人最为脆弱,大喝一声,朝右电冲,双掌翻飞,两道翠绿光弧从掌心交错飞舞,合掌旋斫,倏地化为一道凛冽光刀,向那人呼啸怒斩。

    “轰”一声的闷响,蚩尤全身剧震,任督二脉有如迸裂一般。那人大叫一声,朝后败退。

    蚩尤强忍剧痛,急旋转身,将海梦推送到安全的角落,真气鼓舞,气刀如奔雷海啸,猛地将左侧那人砍得踉跄奔退。

    最后那人嘿然道:“好小子,难怪老祖杀你不死!”突然金光怒放,蚩尤眼前一花,神识倏地溃散,剧痛攻心,全身仿佛炸将开来一般。

    天旋地转,仿佛被那金光连地拔起,陷入耀眼的涡漩,朝着金光中心冲去。那金光耀眼迷乱,恍惚之中,似乎听见无数凶厉的猛兽嘶吼,瞧见无数狞厉凶兽从金光中狂奔而出,咆哮着向他扑来。

    无数血盆大口当头噬下,森然獠牙如万刀交错,利爪尖角西面八方围攻而来。刹那间,他仿佛被撕成了碎片,痛得连知觉也迟钝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忽地想起:这是春秋镜!是百里春秋御兽吸魂的念力妖镜!心中大凛,倘若被这金光吸入镜中,只怕再也没有生还余地!神智陡然一醒。

    海梦从彩螺中探出头来,却见黑暗中,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微笑而立,手中一面青铜镜耀射绚丽金光。蚩尤翻卷摇摆,在那道金光苦苦挣扎,一点一点地朝青铜镜中飞去。两个黑衣男子怪笑着袖手旁观。

    海梦心中暗暗担心,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悄悄地绕过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爬去。

    蚩尤大喝一声,摒除所有杂念,凝神朝后方飞退。但那金光犹如无形而坚韧的铁索,将他紧紧缠缚。他站在金光中剧烈震动,周身衣袂翻飞,突然“嗤”的撕裂开来,断布碎帛纷乱狂舞,倏然吸卷入春秋镜中。

    大荒中高手相争,最为忌讳的便是念力的直接对决。盖因念力相近者,如此缠斗必定两败俱伤;而若是念力弱于对方,稍有不慎,元神为之所控,便有魂飞魄散之虞,极为凶险。

    百里春秋自恃念力高强,借助神镜威力,其念力更是倍增倍长,是以毫无顾忌,妄图将蚩尤一举收入镜中。

    却不知蚩尤天生木灵,意志又极是坚定,念力之强犹在拓拔野之上,此刻经络虽有多处重伤,但斗志昂扬,念力积聚,反倒比平素更加鼎盛。

    百里春秋一时之间也不能将他封印纳入,心中讶异恼怒,想起当日败给拓拔野的羞辱,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全力以赴。

    那两个黑衣男子瞧得老大不耐,但深知百里春秋脾气,不敢上前相助。一人笑道:“百里神上,眼下正事要紧,不必与这小子较劲斗狠。”另一人笑道:“蚩尤小子,你看看她是谁?还不乖乖投降?”

    蚩尤心中一寒,忍不住转头望去,脑中轰然一响,遍体森冷,如坠万丈冰崖之中。只见那两个黑衣男子之间,绑了一个紫衣女子,黑发凌乱,衣裳破碎褴褛,雪白的肌肤上尽是道道血痕,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折磨。俏脸上淤紫了一块,脸颊高高隆起,一双盈盈泪眼,哀伤、欢喜、凄凉、担忧地凝望着他,经脉被封,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正是九尾狐晏紫苏。

    百里春秋蓦地一声清啸,金光震动,蚩尤闷哼一声朝后摔飞。

    百里春秋大袖飘飘,将神镜收纳其中,哈哈笑道:“说得不错,有晏国主在手,我又何必动用神镜?”

第158章 翻天神印(上)

    蚩尤识得那两个黑衣男子正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以此二人,再加上百里春秋,自己决计讨不得好去。要想救出晏紫苏,更是难如登天。思绪飞转,哈哈狂笑道:“这妖女害得我几乎丧命,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剜她的心,吸她的血,没想到她也有今日,竟被自己人整治如此,妙极妙极!大快我心!”

    晏紫苏嘴角挂着淡不可察的微笑,妙目凝视着他,满是赞许的神色,眼角却忍不住流下一颗泪来。

    百里春秋摇头微笑道:“晏国主,你听见了么?你为了这小子,连性命也不要,他竟然如此薄情寡义。我见了都替你难过。”

    那略显高瘦的黑衣男子阴森森地笑道:“百里神上此言差矣,这小子既然不是晏国主的姘头,但我们就更加不必客气了。这一路征途遥远,单调乏味,不如让晏国主陪我们解解闷罢……”

    那矮胖一些的黑衣男子拍掌**道:“白卮真人说的是。冬青久闻青丘九尾狐骚媚入骨,颠倒众生。可惜被真神护着,连老祖都只能暗吞馋涎。现在她成了阶下囚,咱们再不尝鲜便没机会了。”说着轻浮地捏了一把晏紫苏的脸颊,与白卮真人一起哈哈**起来。

    蚩尤大怒,双目尽赤,那股麻痒之意又从心肺缓缓地爬过咽喉,一点一点直贯脑顶,恨不能将那脑满肠肥的胖子冬青一掌拍成肉酱。

    百里春秋微笑不语,嘲讽而挑衅地盯着他,长袖鼓舞,念力镜在袖中呜呜旋转,伺机而发。

    蚩尤强忍怒意,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西海九真果然色胆包天,连浑身蛊毒的九尾狐都敢**无礼,蚩尤甘拜下风。”

    白卮真人与冬青真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冬青真人斜眼**道:“小子,多谢关心。要摘花儿,哪能不拔刺?这骚狐狸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早被我们震得一干二净,担保连一只蚂蚁也剩不下了。”

    白卮真人抓住绳索,陡然一拽,登时将晏紫苏吊了起来。她周身紧缚,****,这般高高吊起,更加凹凸浮现,令人血脉贲张。

    冬青真人摇头笑道:“妙极妙极!”双手一振,真气飞舞,晏紫苏身上残破的衣裳登时簌簌掉落,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吼道:“住手!”

    白卮真人阴笑道:“怎么?小子,你也想尝尝味道么?”冬青真人笑道:“那有何难?不过只怕要排在我们两兄弟后头了!”哈哈狂笑着伸手朝晏紫苏的脸上摸去。晏紫苏恍然不觉,只是怔怔凝望着蚩尤,泪水接连不断地滑过脸颊。

    蚩尤暴怒已极,那麻痒之意在头顶轰然炸开,狂吼声中,便欲出手。

    当是时,妖龙突然发出一声凄切恐惧的哀嚎,腔壁剧震,疯狂甩动摆舞。

    众人一惊,只见冰甲角魔龙肝脏间的龙珠竟被一个寄生族女子以触角急速切下,藏入彩螺之内。那女子瞟了众人一眼,格格笑道:“好大的珠子,海梦正好研磨成珠粉,护肤养颜。”飞也似的逃离。

    三水妖又惊又怒,此行他们怀着极为重要的任务,这冰甲角魔龙乃是关键,若被那寄生女子取去龙珠,误了正事,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春秋沉声道:“抓住她!”白卮真人与冬青真人倏然交错,朝着海梦消失之处闪电追去。

    蚩尤大喝一声,闪电飞掠,真气轰然鼓舞,化为气旋光刀,朝着百里春秋当头斩下。

    百里春秋长袖挥舞,春秋镜脱手飞旋,金光汹涌迸爆,登时将蚩尤气刀震得粉碎。蚩尤当胸被金光劈中,鲜血狂喷,却借着那**的巨大冲力,螺旋飞舞,趁势一把抱住晏紫苏,哈哈狂笑道:“多谢了!”急电穿掠,转瞬间便冲出了百余丈远。

    他紧抱晏紫苏,高窜低掠,忍住经脉震伤的剧痛,左手翻飞,将她经络一一解开。晏紫苏“啊”的一声,双手双脚如八爪鱼般,紧紧将他勾缠抱住,滚烫的泪水潸然流淌,悲悲切切泣不成声,哭道:“呆子,我以为你不会管我啦。”

    蚩尤心中大软,但想到白石岛村民的死状,又硬起心肠,将她硬生生拉开,冷冷道:“晏国主,我与你再无瓜葛,请你自重。”

    晏紫苏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见蚩尤冷冰冰地不理她,自顾御气狂奔,便又搂住他的脖颈,柔声道:“好哥哥,我……我做的不是,我错啦,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啦,你就原谅我罢?”

    见她怯生生地望着自己,软语哀求,泪汪汪的眼中满是可怜巴巴的神色,蚩尤心中登时又软了下来,忍不住便要出口答应,旋即又想:“这妖女生性自私凶残,杀人不眨眼,随口应承之事岂能相信?”怒上心头,当下冷冷的哼了一声,任她如何哀怜乞求,只是不理。

    晏紫苏见他冷若冰霜,面无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心道:“倘若那两心知还在他心中便好了。”想起他午时硬生生剜出自己心脏,疾言厉色所说的那句决裂话语,心下难过,泪水扑簌簌掉落,黯然低声道:“你当真不愿再理我了吗?”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望,见百里春秋尚未追来,忖道:“是了,那老贼必是忌惮我们两人携手,不敢追来。”心下少宽。

    晏紫苏见他始终不理自己,又是伤心,又是失望,突然之间觉得万事了无兴味,心道:“你既然不愿理我,方才又何苦来救我?倒不如让我死了干净!”悲苦难抑,泪水汹涌而出。

    蚩尤奔行片刻,想起海梦,蓦地顿住,心道:“那小丫头若是落到水妖手里,必定生不如死。她冒死救我,我岂能置她不顾?”当下又转身飞速奔掠。

    晏紫苏见他忽然回头,大感诧异,蓦地明白他必定是为那三尺美人而去,心中登时升起强烈的妒意,忍不住便想喝问蚩尤与那三尺美人有何瓜葛,竟使得她甘愿以死相救,但知道倘若相问,蚩尤必定更加怒不可遏。

    心道:“他已经和我恩断情绝,再找任何女子也与我不相干了。”一念及此,心底更如万针齐扎,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当是时,妖龙狂肆翻腾,天旋地转,忽然听见澎湃的水声,轰雷作响,似有极为猛烈的涡流从妖龙口中涌入。

    蚩尤一凛,猛地将晏紫苏紧紧抱住,喝道:“屏住呼吸!”话音未落,轰然震响,滔滔狂流飞旋冲卷,如天河恣肆,将二人瞬间卷溺,朝着妖龙肚腹疾冲而下。

    那涡流来势凶猛,两人螺旋跌宕,身不由己,转瞬间便冲卷到妖龙胃部,高高抛落。

    恶臭熏人,妖龙胃囊中黄浆沸腾,气泡滚滚,白汽蒸腾,无数鱼兽尸首骨骸翻涌沉浮。

    蚩尤知道这妖龙胃液必定有极为可怕的腐蚀力,一旦落下,必被烧灼重伤。看见那顶立正中的巨大银白石柱,蓦然大喝一声,与晏紫苏一齐踏空抄步,扑到那石柱上。不料身体方触石柱,陡然一空,竟被吸了进去,跌坐其中。

    蚩尤又惊又喜,起身环顾,突然明白这银白石柱便是当年寒荒大神镇伏妖龙的神针。石柱中空透明,上方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隔着石柱朝外望去,只见滚滚涡流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无数的鱼兽如雨坠落,在妖龙胃液中蹦跳了片刻,便化为森然白骨。

    晏紫苏惊魂未定,一时也忘了哭泣。蚩尤见她怔然不语,脸上泪珠半悬,赤身**,血痕满布,心中怜意顿起。哼了一声,将自己衣裳脱下,丢给她,皱眉道:“你怎会遇上这妖龙?”

    晏紫苏见他终于关心自己,心中更觉悲苦委屈,抓着衣服又哭了起来,更咽道:“你……你终于舍得理我了么?”抹着眼泪,抽抽11地说道:“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海里漂浮,孤苦伶仃,恨不能立即死了,心想,倘若现下妖龙来了,那才好呢……”

    蚩尤心中一阵羞愧,忖想:“她虽然有千般不对,但终究是个女子,又于我有大恩。我这般将她独自丢弃在险境,实在太也不该。”

    晏紫苏道:“我在海里漂了许久,想着你孤身去找妖龙,凶多吉少,心底说不出的害怕,于是就一路追来。心底打定主意,倘若你见了面要赶我走,我便远远地跟着就是。到了此处,远远地便瞧见这妖龙,瞧见它将一艘铁木船吞了进去。那船上的一个男子,身形和你极象,我只道是你,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恐惧,险些……险些……”

    眼圈又是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低声道,“险些便晕了过去。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仿佛天地突然坍塌了。那一刻,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要从那妖龙的肚子里将你救出来……“我发了疯似的冲进妖龙的肚子,四处寻找你。迎面却撞见了百里老怪和西海三真。他们见了我极为诧异,笑着问我到这里作甚,是不是来他们的。我心里发虚,只道他们早已瞧见了鸠扈的泪影虫,所以才故意这般发问。又担心你的生死,着急之下,脑袋也糊涂啦,想着先发制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他们突然出了手。”

    蚩尤一凛,心道:“难道他们驾御妖龙到东海,竟不是来找我们的么?”

    晏紫苏道:“那四角真人最为差劲,被我立时杀了。但百里老怪奸狡得很,见势不妙就使出了春秋镜。我打他不过,又正心浮气躁,便被他们抓住了。百里老怪气急败坏,逼问我为何下此毒手。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瞧见那泪影虫,回到西海也并非为了追缉我们。心里好生后悔,只怪自己太过卤莽。”

    蚩尤心中大震,百味夹陈。这妖女狡黠多变,心细如发,若不是记挂自己生死,慌了手脚,又怎会如此莽撞失态?

    “百里老怪见逼问不出,便以摄魂大法套我说出了真相。”晏紫苏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想不到……想不到这些日子我千般忧虑,万般担心,这个秘密竟还是从我自己的口中说了出来。世间之事,有时真是滑稽呢。”

    蚩尤默然不语,心道:“从今往后,她当真只能流亡天下了。”

    当是时,轰然巨响,连绵不断。那妖龙又开始剧烈震动,急速旋转。涡流滔滔喷涌,胃液翻腾,四处飞溅喷涌。

    蓦地天旋地转,那石柱底朝上,整个翻转过来。蚩尤与晏紫苏惊呼一声,朝着那石柱幽森的另一端口翻滚落去。

    朝阳破晓,红霞似火,天蓝如海。

    万里荒寒大地,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冰山雪峰闪耀着七彩光泽,玲珑剔透。群山之间,鸟群鸣啼,横掠长空,与流霞共舞。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骑乘雪羽鹤,高空翱翔,寒风鼓舞,衣袂翻飞,似乎要出尘登仙一般。姬远玄与武罗仙子骑乘在豹羽凤凰上,紧紧相随。

    四人穿云御风,急速朝西北方向的密山飞去,远远地听见群山中传来闷雷巨响,滚滚不断。

    众人极目远眺,只见西北地动山摇,雪峰摇摇欲坠,狭长的冰壑突然崩裂,乱石冰块冲天炸舞,无数道白色水柱喷涌激射,犹如万千白蛇破土而出。

    姬远玄面色微变,沉声道:“糟糕,咱们来得迟了!”话音未落,那山崩地裂之势蓦然扩大,冰壑崩炸,急速绵延,两翼雪山纷纷坍塌,水龙冲天怒舞。远远望去,仿佛一条巨大的银龙咆哮怒吼,迤俪冲来。

    武罗仙子蹙眉道:“那也未必。倘若翻天印被解开,只怕远不止这般声势。”众人凛然。

    拓拔野心中忧惧,心道:“不知眼下纤纤、公主等人已经撤到皇人山了么?”

    昨夜在西皇山北峰峰顶,天镜湖水突然汹涌喷薄,大有淹没寒荒城的汹汹之势。拓拔野福至心灵,猜**妖的阴谋,敢情竟是要解开翻天印,贯通西海到密山的通道,将西海之水引入女娲之肠,水淹寒荒。

    他一语道破之后,众人竟皆震骇,深以为然。

    一旦这西海通道贯通,即便寒荒八族逃出生天,方圆千里也必成汪洋,重现当年寒荒水灾的惨状。八族中人不明究底,必定以为乃寒荒大神降怒之故,恐惧之下,多半听从冰龙教蛊惑,从此与金族为敌。但这些倒还罢了,最为重要的,是西海水妖从此多了一条直抵金族国境的地底捷道,他日若起干戈,水妖从此暗道浩荡杀来,当真是防不胜防。

    寒荒八族众长老始知西海水妖与冰龙教的险恶用心,无不愤慨震怒,誓死与之敌对。当下众长老推举倪长老与芙丽叶公主为临时大长老与临时国主,全权调遣寒荒军民。

    拓拔野遍查《大荒经》,标出女娲之肠大致的分布图,与姬远玄、武罗仙子稍作计议,决定立即飞往密山,全力阻止西海老祖等水妖。

    而芙丽叶等人则立即带领寒荒军民朝东撤退,到远离“女娲之肠”、极为坚固雄伟的的皇人山辟易水灾。

    拓拔野原本担心纤纤缠着同去,岂料她竟一反常态,乖巧听话,只是在众人面前,笑吟吟地搂着拓拔野的脖颈作出十分亲昵甜蜜的情状,让他大感尴尬。尤其在姑射仙子面前,更让他慌乱失措。

    分别之际,当他轻轻将纤纤从怀里推开时,分明看见她眼中闪过凄楚欲绝的神色,仿佛春水吹皱,精瓷破碎。拓拔野心中惊讶,待要细查时,她却已笑着跳了开去,若无其事地甜笑挥手。

    回想纤纤反常的情状,又想起身后飘飘如仙的姑射仙子,拓拔野心乱如麻,忽然听见姑射仙子淡然说道:“公子,大敌在前,需得心如古井,微波不惊,切不可心猿意马。”

    拓拔野一凛,肃然道:“仙子说的是。”当下凝神聚意,调息真气。

    一路行去,山崩地裂之声越来越震耳欲聋,高空下望,千山之间水龙乱舞,大河澎湃,恣肆奔流。以此冰寒天气,竟不能使得滚滚流水冰冻凝结。

    终于远远地瞧见密山,巍然而立,冰雪晶莹,如剔透玉壶。忽然一阵惊天巨响,密山峰顶冲起道道五彩光弧,盘旋绕舞,如涟漪扩散,绚光夺目。

    密山蓦地剧烈震动起来,巨石迸飞,冰雪滚滚,山顶似乎朝上掀起了刹那,又轰然落下。上空五彩绚光陡然变亮,急速荡漾扩散,仿佛无数道彩色光浪从碧空中呼啸奔卷,四周高山登时迸裂坍塌,雪崩阵阵。

    四人呼吸一窒,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轰然拍来,森寒入骨,衣袖鼓舞不息。众人大凛,相隔如许之远,竟仍能感觉这翻天印的巨大神力。武罗仙子蹙眉道:“姬公子,只怕需得借你的‘炼神鼎’一用啦。”

    姬远玄恭声道:“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高二寸,直径一寸的青铜小鼎,恭恭敬敬地双手奉给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樱唇翕动,默念法诀,纤指一点,那炼神鼎悠然飞起,翻转倒立,在她指尖之上旋转绕舞。

    武罗仙子豹斑长裳猎猎鼓舞,双耳的金石耳环叮当激撞,发出悦耳声响。道道黄光从她指尖环绕逸飞,陀螺似的交织缠绕,将那炼神鼎包拢其中,急速飞旋。

    过了片刻,炼神鼎发出铿然清鸣,徐徐上升,越来越大,终于变作直径三丈的巨鼎,在四人头顶缓速盘旋。

    淡淡的黄光从鼎沿离心飞甩,将四人笼罩其中。“哧哧”连声,黄光飞舞处,寒气凝为冰霜,簌簌掉落,密山的五彩绚光冲卷而来的冰寒巨压登时烟消云散。

    拓拔野微微一凛,心道:“原来这炼神鼎如此厉害,竟可以与翻天印抗衡。”他曾经瞧见姬远玄使过这神鼎,虽知此乃神器,却不曾想到威力一至于斯。

    炼神鼎呜呜旋转,如影随形。四人振奋精神,骑鸟疾掠而去。

    到了密山周围,雪崩山裂的巨响轰然不断,冰晶雪雾茫茫一片。山顶五彩绚光流离变幻,瑰丽雄奇。

    那重逾山岳的森冷压力不住地激撞炼神鼎,发出嗡嗡长鸣,冰霜凝结,簌簌陨落,从鼎下四望,犹如冰雪纷扬。

    拓拔野道:“水妖若要解开翻天印,必藏在山腹之中。我们从玉壶的壶嘴进去。”四人驱鸟绕飞,盘旋直上山顶。

    那密山壶嘴石高凸峭立,斜斜横空,洞口幽森,冷气蒸腾。

    姬远玄低声道:“也不知里面有多少水妖。咱们藏在这鼎里直冲进去。”众人点头,封印神鸟,贴身站在鼎中。武罗仙子默念法诀,炼神鼎倏然飞转,陀螺似的冲天飞去,陡然折转,怒箭般疾射入密山壶嘴之中。

    陡然一片漆黑。铜鼎铿然长吟,叮当激响,仿佛有无数金属巨物迎面猛撞。四人在鼎中,真气亦被震得蓬然鼓舞,破体逸射。

    又听轰然雷鸣,铜鼎忽地剧震,硬生生朝后挫退。四人大惊,齐声叱呵,四道猛烈真气嗡嗡鼓舞,将铜鼎陡然前推,继续流星疾进。

    四下陡然明亮,终于冲入密山山腹。森冷刺骨,血腥恶臭之气扑鼻而来。炼神鼎冲天而起,呼呼旋转,罩着四人徐徐下落。

    这山腹极为广阔,纵横各约二十丈,四壁冰雪其覆,凹凸不平。地上是淡绿色的坚冰,犹如一个巨大冰潭,冷气森森。隐隐可以看见冰潭中凝结的诸多鱼兽海怪,参差错落。想来此处便是通往西海的暗道。

    冰潭上凝结了斑斑血点,映射着五彩绚光,耀目迷离。冰潭北侧,有一个纵横两丈的幽森黑洞,应当便是当日拓拔野与姑射仙子跃出的甬口了。

    拓拔野四人抬头扫望,齐齐惊怒失声。

    在他们头顶,一个纵横各三丈的五彩巨石悬浮半空,急速旋转,离心飞甩出道道绚丽的光弧。炼神鼎被那绚光巨力所压,铿鸣不止。

    一个周身**、莹白肥润的男童正两眼紧闭,环绕着五彩巨石旋转飞舞。手足肥短,嘴唇微微翕动。皮肤光洁透明,内脏血脉历历可见。

    一道淡黑色的光芒从他体内爆射而出,贯穿入与之相连的女童体内,又从那女童穿入第二个女童的身体……如此循环,首尾串连,将九百九十九个女童悬空贯穿一线,绕着五彩巨石螺旋环转。

    九百九十九个女童周身苍白,满脸痛楚惊怖,瞪着双眼簌簌发抖,道道红光从她们身上滚滚涌出,沿着那淡黑色的光芒连绵不绝地涌入男童体内,在他经脉间奔腾游走,闪耀为妖异的紫黑光晕。

    那紫黑光芒自他经络汇入白肥的双臂,又从掌心迸爆鼓舞而出,仿佛两道乌黑的蛟龙,盘旋绕舞,将那五彩巨石紧紧绞扭,一寸寸地往上螺旋拔去。

    山腹顶壁四周,六只凶兽团团飞转,寒荒梼杌、血蝙蝠、金角铜兕、神罗鸟、寒荒蜘蛛、雪角暴牛组成奇怪的图阵,环绕着五彩巨石跌宕飞舞。六道颜色各异的光芒从众凶兽体内发出,投射在冰潭之上,形成一种特异的图案,耀耀夺目。

    这情景瞧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众女童如行尸走肉的凄惨惊怖之状更令众人骇怒交集。

    拓拔野怒得浑身颤抖,心想:“难道这男童便是西海老妖么?”忍不住便想要拔出无锋剑,冲将过去直取其性命。想起姑射仙子所说的“心如古井,微波不惊”,心中一震,强按怒火,凝神聚意。

    姑射仙子凝视着他,淡淡一笑,转过头去。

第159章 翻天神印(下)

    拓拔野念力如织,寸寸扫探山腹中的细微情形,蓄势待发,但稍一扫探,心中更是骇然。

    那翻天印冰寒压力之强盛,超乎想象。常人若在石印之下,定被压为冰块碎屑。而那老妖位居大荒十神,体内的念力真气果然极是惊人,相隔甚远,却激得自己体内真气乱窜奔走,其双掌中的黑光真气直可移山平壑。以自己眼下之力,绝非其对手。何况顶壁六大妖兽凶焰狂炽,一旦肆虐,也是极为可怖的威胁。

    武罗仙子柳眉轻蹙,新月似的眼波中闪烁着罕见的杀意,冷冷道:“这老妖果然要吸纳九百九十九名童女的纯阴真元,助长他冥天妖法的法力,解开翻天印。”

    当是时,滔滔黑光从西海老妖的掌心澎湃激舞,光芒越来越强,将那翻天印激得飞速旋转,缓缓上移,距离顶壁已不过三丈之遥。彩光流离甩脱,越来越快,狂肆地飞撞在洞壁上,山腹剧震,冰块乱迸,顶上的山壁“噶嚓”一声,蓦地裂开一个长长的缝隙。

    姬远玄沉声道:“此时再不动手,只怕来不及了。”众人心中凛然,若被那老妖将翻天印拔起,冲出密山顶壁,那冰潭必定立时迸裂化解,滔滔海水也将汹涌喷薄。到了那时,想要再将密山封住便难如登天了。

    武罗仙子传音道:“当务之急,是先逼迫老妖中止解印,决计不能让他贯通西海水道。姬公子,你与拓拔太子一道干扰那老妖,我和姑射仙子尽力以炼神鼎镇压住翻天印。只要老妖真气一断,翻天印归位,我们四人立即全力围击老妖。”众人点头称善。

    四人一齐低声叱呵,武罗仙子与姑射仙子携手翩然飞起,各用一只手掌凌空抵住青铜鼎内壁。

    那炼神鼎蓦地发出清越长鸣,霍然急旋,冲天而起。与此同时,拓拔野与姬远玄从鼎下闪电掠出,交错飞舞,朝西海老祖急速冲去。

    方甫冲出,绚光耀目,拓拔野立时便感觉到一股山岳般的森冷压力当头盖下,脑中嗡然,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结。这感觉果然与那日从密山山腹跃出之时极为相似!

    所幸此次有备而来,自不会被这巨压陡然拍晕。当下凝神聚气,腹中定海神珠逆向飞旋,奋力朝上冲去。岂料那翻天印的压力亦蓦地加强,硬生生将他压了下去。刹那间顿在半空,时高时低,跌宕不定。

    炼神鼎冲到翻天印上方时,忽地反转正立,横亘于翻天印与山腹顶壁之间,被翻天印绚光激震,嗡然鸣响,黄光轮转,四周冰屑簌簌纷飞。“当!”的一声脆响,翻天印蓦地止住上升之势。

    姬远玄悬浮半空,黄光笼罩全身,突然清啸一声,怀抱钧天剑笔直冲起,陡然折转,箭也似的破入五彩绚光之中,喝道:“老妖受死!”钧天剑尖蓦地爆涨眩目黄光,轰然电舞,直冲西海老祖。

    那老妖哈哈大笑,声音圆润如婴童:“姬少典的家教忒也差劲,小小娃儿,竟敢对长辈这么说话么?”光洁滑润的额头突然裂开,幽蓝的夺魂眼怒爆寒光。

    姬远玄心志溃乱,眼前一片迷糊,又听一声轰雷震喝,当胸如遭千钧铜杵,喷血后退,重重摔在冰壁上,冰霜凝结,动弹不得。

    众人失声惊呼,奈何此刻情势危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援手。

    武罗仙子淡淡道:“弇兹,你若敢伤了姬公子,土族势必填平西海。”

    西海老祖笑道:“武罗丫头,你倒当真霸道,只许这小子伤我,便不许我教训教训他么?嘿嘿,西海九百万里汪洋,只怕你土族没这么多息壤!”黑光冲涌,如怒龙咆哮。

    翻天印陡然一亮,彩光爆射,无数道光弧四下狂啸冲撞。山腹中光芒眩目,“轰”地爆响,冰石炸飞,四壁崩开无数裂缝。

    拓拔野只觉眼前一黑,被一股螺旋巨力狠狠地摔了出去,重撞在凹凸不平的冰壁上,周身僵硬,痛彻心肺。既而又被那狂肆的螺旋压力猛一推送,沿着冰壁朝右边离心飞出。

    翻天印倏地上旋,绚光撞在炼神鼎上,震耳欲聋。那青铜鼎摇摇晃晃,朝上冲起。山腹顶壁“喀拉拉”闷响,又裂开极大的缝隙。

    武罗仙子与姑射仙子在鼎中飘飘旋舞,真气滔滔不绝地输入炼神鼎中,铜鼎黄光更盛,一寸寸将那翻天印重又压了下去。

    拓拔野被那螺旋巨力撞得四处奔走,气息翻涌,难受已极。凝神感受那巨力的螺旋方向,心中一动:“难道那日我和仙女姐姐到了此处时,便是被这螺旋压力推出山腹之外么?”

    念力探扫,暗自计算。果不其然,倘若从那幽森的甬道裂口跃出,正好被翻天印打落,沿着山腹内壁螺旋飞舞,到了那“壶嘴”出口时,恰好会撞着一块凸出的巨大冰石,反弹折转入“壶嘴”之中,而后再被山腹中的压力挤出密山,滚落山壑之中。

    拓拔野心中恍然,方知昨夜自己何以会在那冰壑中醒来,又想:“但仙女姐姐那日分明身中春毒,全无真气,怎地从这掉落之后,反倒变得安然无恙,真气充沛呢?”

    却不知姑射仙子当日受西海群妖暗算,最为关键的却非体内所中的诸种剧毒。以她之念力真气,单纯春毒又焉能奏效?只是中了奸计,被水妖以妖法封堵,辅以奇效剧毒,封锁其念力,并分流疏散其经络真气,令之形如废人。

    而这翻天印神力惊人,连数千里滔滔海流都可以瞬间镇压冰封,何况区区妖法毒药?当拓拔野抱着她从甬道跃出之时,被翻天印迎面激撞,姑射所中的妖法封印登时荡然无存,血液中的剧毒也被森寒压力冻结沉淀。

    妖法既解,姑射仙子滚落冰壑之中,念力真气逐渐回复,犹如冰河解冻,自动流转。而在那甬道中,拓拔野喂她吞服的许多玄玉荣英,恰恰又是修补气血、驱邪化毒的神药,对其恢复、排毒极为有效。诸多因素交掺一处,使得她昏迷不醒的十日之内,真气回转充沛,剧毒尽消。

    此间巧合之处甚多,拓拔野一时间又怎能参透?当下凝神敛意,不再多想,转而苦思如何破入翻天印气压中,阻止西海老祖。

    忽然想起当日与火族吴回激斗时,险些被他那忽阴忽阳的火正尺击得大败,心中一动:“是了!这螺旋巨力乃是以翻天印为中心,旋转飞舞。若能使它这朝外的压力化为朝内的吸力,逆向绕转,岂不是刹那间便到了中心么?只是如何才能使这压力转化为吸力呢?”

    心道:“翻天印五行属金,金克木。我适才以碧木真气相抗,自然被排斥推开。土生金,金生水,难怪适才姬兄弟能冲入这翻天印中!是了,倘若我以潮汐流调集玄水真气,再借助定海珠之力,逆向发力呢?”心中一喜,精神大振。

    当下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定海神珠逆向飞旋,真气环绕周身,疾旋鼓舞。“哧”的一声轻响,果然如被强力所吸,急速飞旋,朝那翻天印冲去。他又惊又喜,大喝声中,无锋剑呛然出鞘,青光怒舞,疾刺西海老祖。

    西海老祖嘿然笑道:“小子,你就是拓拔野么?老夫今日送你去鬼界,和你兄弟蚩尤做伴!”

    拓拔野大吃一惊,如遭重棒,心神震颤,难道楚宁所说竟是真的么?当是时,西海老祖蓝眼光芒怒射,又是三声“海神笑”,轰鸣震响,气浪迸飞。

    拓拔野眼前一黑,全身如被雷电劈着,痛得仿佛要裂散开来一般,闷哼一声,朝后飞去。但此时竟感觉不到身上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心中惊怒悲惧,犹自不住地想道:“难道……难道鱿鱼当真被这老妖杀了么?”苍茫黑暗的森冷寒意笼罩全身,呼吸不得,剧烈地颤抖起来。

    转念又想:“是了!定是这老妖故意诓我,让我分神。”但隐隐之中,又觉得西海老祖再过卑劣,终究是大荒十神,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又何须用这等法子?迷乱惊怖,忽然感觉到全身上下那深入骨髓的裂痛,交缠着森寒恐惧,如万箭穿心……迷糊之中,听见姑射仙子略带焦急的声音,在他耳旁说道:“心如古井,微波不惊!”但那悲痛狂怒如惊涛骇浪在心中翻腾欲沸,如何又能静得下来?滚烫的热泪汹涌而出,烧灼着他的脸庞,惊骇、悲伤、暴怒、痛苦……交涌成比那翻天印螺旋力还要强猛的涡流,让他卷溺其中,脱身不得。熊熊杀意如烈火般焚烧全身,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拓拔野蓦地大吼一声,喝道:“滚你奶奶的紫菜鱼皮!”硬生生顿住身形,气如汹涌潮汐,逆转飞舞,再度疾冲而去。断剑龙吟不绝,剑气纵横,青光怒舞,朝着西海老祖狂风暴雨般地攻去。

    西海老祖哈哈狂笑,气浪飞舞,魔眼蓝光如电,摄魂夺魄。两人身处绚光气旋中,顺着那螺旋轨道飞舞,每一次错身,必定光芒爆舞,气浪如炸,转瞬间便已激战了三十余合。

    那老妖真气惊人,堪与赤松子相比。拓拔野虽然竭尽全力,亦不能将他奈何,心中狂怒渐渐消减,凝神聚意,寻觅良机。

    西海老祖虽仅以魔眼和“海神笑”便抵挡住拓拔野风暴似的狂攻,但同时还要逼退土木两大圣女的炼神鼎,不啻于与当世三大高手同时对抗,亦渐感吃力,一时无暇解开翻天印。

    又惊又怒,对这少年的蔑视也逐渐转为妒恨之意,心中暗道:“这小子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杀机登起。

    姑射仙子见拓拔野暴怒渐消,逐渐平定下来,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忽然发觉一件奇事:无论西海老祖怎生与自己四人激斗,那六大凶兽始终摆作奇怪的阵势,团团飞转,不加援手。

    心中一动,凝神观望那六只凶兽的阵势,又俯身观望六兽所发的光芒在冰潭上的投影。看了片刻,越发觉得有些象北斗七星,只是中间尚少了一个勺柄。她业已失忆,许多事情想不起来,许多事情亦记得朦朦胧胧,此刻瞧见这北斗图阵,心中隐隐中似乎想到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正自苦苦沉吟,忽然看见那冰潭上竟多了一个银白的光点,恰巧填入那缺省的北斗勺柄中!七点光芒倏然闪亮,组成绚目已极的北斗七星。“轰”的一声,七道各色眩光从冰潭反射冲起,闪闪照耀着翻天印。

    “星移斗转!”姑射仙子突然脱口而出。

    突然想起这阵法赫然是“西海冥天妖法”中至为厉害的一种,又名“月耀七星”。即以七大高手组成北斗七星阵,积聚念力,再由另一个念力至为厉害的高手,将七人念力合为一体,发挥出至为强大的精神念力。

    西海老妖哈哈狂笑道:“不错,正是星移斗转!”右手突然往后一抽,一道白芒从掌心怒射而出,轰雷滚动,刹那间化为一柄一丈八尺长的气芒长刀,迎风怒舞。

    姑射仙子失声道:“斩妖刀!公子小心!”话音未落,西海老祖长声狂笑,银光轰然迸爆,朝着拓拔野一刀斩落!

    “呼”的一声巨响,连那螺旋绚光似乎都被斩妖刀劈为两半,彩光破碎纷摇。雪光气芒如海啸山崩,瞬间倾盖扑到。

    拓拔野心中一凛,寒毛直乍,突然升起凛冽的惧意。想起蚩尤,恐惧一闪而逝,热血上涌,哈哈大笑道:“既是斩妖刀,便留给老妖你自己罢!”真气瞬息激涌,定海珠倏然旋转,奋起周身之力,握剑怒斩。

    “哐啷!”碧绿色的剑光突然粉碎,那雪亮的气芒轰然膨胀,奔雷怒舞。

    拓拔野叫也未叫,仰天翻飞,衣裳倏然裂开,一股血箭从胸膛激射喷涌。被翻天印森冷绚光压迫,登时凝结为弯曲的血柱。当他重撞冰壁上时,那道冰冻血柱方才铿然碎裂,四下飞溅。

    姑射仙子眉尖微蹙,俏脸倏然雪白。

    西海老祖狂笑声中,斩妖刀闪电般反旋上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耀眼光弧,轰然横扫在炼神鼎上。

    “当啷!”炼神鼎铿然长鸣,朝后上方倒撞而出。姑射仙子与武罗仙子周身一震,气血翻涌,嘴角登时沁出血丝。

    当是时,西海老祖震天大吼,斩妖刀白光波荡,倏然化入掌心,两道强猛的黑光破掌飞舞,再次重重撞在翻天印上。额上魔眼亮起眩目的蓝光,倏然投射于五彩巨石上,与那北斗七星阵相互辉映,光芒爆涨。

    轰然巨响,翻天印剧烈震动,彩光四射,朝上电冲而去。

    “砰!”连声爆响,山腹持续狂猛震荡,顶壁四下迸裂,冰石乱舞,雪雾滚滚,道道阳光从缝隙间笔直射落。

    拓拔野迷糊之中,看见下方冰潭陡然炸裂,无数淡绿色的冰块冲天飞射,撞在山腹内壁,碎为粉末。冰潭中接连传来剧烈的震响,既而听见“轰轰”巨响声,似乎有滚滚水流正澎湃冲卷而来。

    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山腹四壁齐齐迸裂,爆炸飞射!那翻天印急速飞旋,瞬间冲天怒舞,直破云层。

    阳光耀眼,狂风呼啸。

    山顶隆隆狂震,万千冰块缤纷乱舞,一道碧绿的水浪冲涌喷飞,既而第二道、第三道……偌大的密山峰顶蓦地炸飞开来!

    乱石四舞,巨大的水柱笔直地冲向蓝天,在百丈高空如巨大莲花一般喷涌开来,化为漫漫暴雨,洒落向方圆数十里的寒荒大地。

    又听一声凄厉愤怒的咆哮,如晴空惊雷,裂天劈地。但见山顶那滔滔水柱突然变形,四面乱舞,磅礴水花中,一条身长六十余丈的独角冰甲巨龙曲弹电舞,高高冲起,穿云透雾。

第160章 天崩地裂

    一轮红日千缕霞光万里冰雪荒寒。

    轰声爆响密山坍塌近半滚滚洪流冲天怒舞遥遥望去如巨鲸喷水玉柱擎天。

    地动峰摇千山崩雪万壑冰河碎裂喷舞一时之间密山方圆数百里内尽是漫漫雪雾滚滚波涛。

    那冰甲角魔龙在半空嘶声咆哮翻腾甩舞蓦地当头撞在一座高山的侧崖。独角白光怒爆轰然巨响峭陡的崖面应声龟裂瞬间崩爆为累累块石抛飞滚落。

    妖龙怒吼肆虐转眼间便击倒了数座山峰。

    拓拔野凝神忍痛在漫天纵横的冰石之间穿掠闪避停驻在一处冰崖的凸出巨石上调息疗伤。姑射仙子白衣鼓舞在万千冰晶玉屑中御风飞掠映衬着霞光雪色飘飘若仙转瞬间便到了他身旁妙日凝视低声道:“公子!你没事吧?”

    见她目光中满是关切的神色拓拔野心中大喜那疼痛登时感觉不到了笑道:“那老妖行将朽木手脚酸软能奈我何?”但想到蚩尤被这老妖所杀心中悲怒又起欢喜之意转瞬荡然全无。

    忽听空中惊雷暴响震耳欲聋。两人抬头望去只见翻天印在风中呜呜旋转绚光飞舞四周乱石碎如齑粉飞扬。

    西海老祖哈哈大笑道:“拓拔子你倒和那蚩尤子一样的嘴硬老夫这就送你去鬼界和他相聚。”在高空中盘膝而坐身下气旋飞舞如铺垫一般将他凌空托住。双手捏诀口唇翕动周身光芒闪耀夺魂眼闪起幽蓝电光笔直地照射在翻天印上。

    寒荒梼杌、血蝙蝠、金角钢兕、神罗鸟、寒荒蜘蛛、雪角暴牛六大凶兽与那冰甲角魔龙组成北斗七星阵围绕着西海老祖遥遥飞转;七道绚光从七大妖兽体内灵珠射出在翻天印底部映射出北斗图案。

    拓拔野悲怒已极哈哈笑道:“老鬼吃了大蒜么?好大的口气。拓拔爷爷将你打出五界之外让你连老鬼也做不得!”断剑长吟便欲踏风冲去。

    姑射仙子将他轻轻拉住蹙眉道:“公子且慢!这人念力好生厉害又有七只灵兽相助我们谁也敌他不住。”拓拔野心里何尝不知?只是想到蚩尤悲愤郁怒恨不能生啖老妖之肉一时冲动失态。

    当是时武罗仙子与姬远玄也御风而来凭空凝身与拓拔野二人并一立戒备。

    姬远玄面色苍白显是受伤不轻但神色依旧从容镇定殊无害怕之意低声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天生木灵非同常人决计不会这般轻易出事。必是这老妖的分神诡计。”

    拓拔野心神凌乱脑海中浮光掠影不住地闪过蚩尤的脸庞身影突然悲伤难抑热泪险些夺眶而出勉力笑道:“姬兄的是!”但心中志忑难过却是丝毫未减。

    姑射仙子突然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一股清凉真气如冷泉漱石直贯全身拓拔野躁乱之心登时平静蓦地一阵平和安宁。耳旁听见姑射仙子淡淡地道:“花开花落有生有死再也寻常不过。倘若你的朋友已死你又有什么可难过的?倘若他没有死你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拓拔野微微一震心道:“不错。倘若鱿鱼当真遇难我伤心又有何用?倘若尚在人世我担心又出非多余?眼下最为紧要的就是齐心协力将这老妖打败!”

    当下凝神聚气!不再多想。

    炼神鼎在四人头急飞旋黄光笼罩如蚕茧般紧紧绕织四人真气鼓舞交缠与青铜鼎浑然一体不断地出铿然清呜。

    西海老祖蓦地大喝一声七只凶兽昂狂吼八道绚光如七星耀月璀璨夺目。翻天印被八道光芒缠绕卷舞轰然翻转朝着拓拔野四人闪电般撞来!

    翻天印彩光飞旋如漩涡绞扭将万千冰石卷溺其中瞬间形成光芒绚丽的龙卷风出惊神泣鬼的狂啸浩荡攻至。

    拓拔野四人齐声叱喝炼神鼎陡然变大黄光螺旋怒放出风雷霹雳的激响。这四人俱是当今大荒尖高手念力真气叠加一处再经由这神器宝鼎激登时爆放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轰!”

    巨响声中绚光爆炸。那冰雪旋舞的龙卷风蓦地崩散开来巨石冲天乱飞。

    炼神鼎嗡然长吟陡然朝下方急坠落;拓拔野四人只觉眼前一黑周身如被万钧山岳怒撞倾轧骨骼如碎气血欲爆仰天喷出一股鲜血朝着四方摇曳跌落。刹那之间四人心中均闪过一个念头——这翻天印好生厉害!

    西海老祖大笑道:“星移斗转天下无敌!你们这几个丫头子竟想与老夫争锋!”声音浩荡千山震响得意已极。他以九百九十九名纯阴童女的真元修练成第九重冥天**真元远姑射仙子等人再与七只寒荒凶兽的灵珠回应相激御使翻天神印力量之强可谓通天彻地。以姑射仙子、拓拔野等四人合力竟也不能抵受一击!

    西海老祖志得意满哈哈狂笑道:“可惜可惜两个标致的美人儿就要变成肉泥。”夺魂眼蓝光怒舞御使翻天印朝着拓拔野等人再度呼啸冲撞而去。

    四人在风中跌宕飘摇如苇杆周身如被冰封丝毫动弹不得一旦一被击中则必死无疑。

    眼见那五彩巨石旋转冲来拓拔野心中微起恐惧之意霍然忖想:“难道我竟要死在此地吗?”转头朝姑射仙子望去正好撞见她的目光清澈澄明。拓拔野心道:“人生暂短刹那芳华。能与仙女姐姐共登仙界也不枉此生了。”突然变得不出的轻松嘴角微微泛起笑容。

    当下低喝一声奋力冲开半经脉在半空转侧踏步挡在姑射仙子身前真气四溢心道:“纵使我不能挡住翻天印也不能让这神印毁损了仙女姐姐的半分容貌。”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继而嫣然一笑眼波如春江冰裂满是淡淡的温柔之意。

    当是时忽听冰甲角魔龙悲声狂吼痛苦已极。蓦地冲天飞起从那北斗七星阵奋力甩脱而出。

    缠绕着翻天印的八道绚光登时迸断了一道。翻天印旋转下冲之势极为迅猛突遭变故登时失去平衡左侧一沉呼呼乱转着疾撞在一座高峰险崖上。

    轰隆爆响那高峰登时炸裂飞射化为漫天石雨。

    另外六只凶兽在空中惊吼悲呜灵珠彩光登时崩散。那翻天印神力极强唯有西海老祖联合七大凶兽施放“星移斗转”方能掌控;此时妖龙蓦然撤出阵形登时失衡六大凶兽抵受不住翻天印下坠摇摆之势纷纷踉跄溃退。

    西海老祖惊怒交集双手掌心黑光电舞将翻天印硬生生拉住口中呼喝令众妖兽立时回归阵位。

    却见那妖龙绞扭咆哮疯似的摆舞曲弹突然出震天狂吼独角光芒闪耀不但不复归原位巨尾反倒闪电似的朝着西海老祖扫击而去!

    奇变陡生众人又惊又喜心亦猛地吊了上来俱颇为诧异不知那妖龙何以突然反噬?

    西海老祖瞿然色变大喝一声夺魂眼蓝光绽放闪电似的射向妖龙巨尾。他念力真气都萦系于翻天印上一时之间竟不能全数撤出力图以魔眼妖力稍稍阻挡妖龙再全力格挡。

    妖龙怪吼独角银光霹雳飞舞将那夺魂眼蓝光击得粉碎巨尾停也不停狂飙怒扫。

    西海老祖一时狼狈无措眼中凶光怒放大吼声中掌心黑光突然消失被迫放弃翻天印。白光眩目从两掌中轰然迸爆化为一丈八尺长的斩妖刀卷舞起汹涌气芒呼啸着斩向妖龙巨尾。

    “轰隆!”

    光芒爆射气浪四涌。拓拔野等人被那冲击波所撞身不由己朝后震飞。

    半空中绚光缭乱鲜血喷舞。西海老祖斩妖刀切入妖龙冰甲之中卡在脊骨关节进退不得。冰甲角魔龙的硬甲坚硬逾钢以老祖之力穿甲之后余势业已衰弱终不能穿骨而出。

    妖龙悲吼以雷霆之势拧身甩头独角银光瞬间绽爆朝着西海老祖当胸冲去。

    西海老祖气芒光刀被紧紧卡住真气抽脱不得惊怒欲狂。念力如沸夺魂眼中闪起幽蓝眩光急念法诀。

    空中嗡然咒呜四周万千巨石冰垒忽然集聚绞扭在半空组成一条巨大的石龙飞扬腾舞闪电似的横亘于西海老祖与冰甲角魔龙之间怒撞在冰龙独角上。

    与此同时六只凶兽如梦初醒狂吼着朝冰龙四面冲来。

    又是一阵惊天震响那巨大的石龙蓦地碎裂为万千细石灰蒙蒙纷扬洒舞。妖龙悲呜声中独角依旧重撞在西海老祖胸口。

    那老妖出一声狂怒的痛吼周身扭曲白光爆射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倏地高高飞起鲜血从口中冲天激射。白芒闪耀的斩妖刀亦蓦然烟消云散无影无形。

    被六只妖兽合力猛攻妖龙亦出凄冽的惨嚎冰甲迸裂鲜血喷涌。悲吼声中巨尾纵横电扫将六只凶兽打得痛号溃退。

    妖龙身若折断嘶声哀嚎朝下怆然摔落。轰然巨响撞在断崖上登时将那山崖打得坍塌迸碎。妖龙瘫软无力沿着山崖朝下翻腾滚落。

    六只妖兽惊吼声中急飞掠将直线陨落的西海老祖蓦地接住穿过漫漫石雨朝着钟山逃之夭夭。

    从妖龙突然难到西侮老祖、七兽两败俱伤不过是瞬间之事。众人眼花缭乱之间局势便已迥然两异。心中惊喜难言恍然若梦。拓拔野与姬远玄忍不住哈哈长笑快慰已极。

    “轰唧唧!”

    当是时山壑谷底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响地动山摇无数的巨石断木炸射飞舞烟尘滚滚腾空。滔滔气浪狂飙似的冲天而起将拓拔野等人往上空高高抛去。

    被那海啸似的巨力托撞拓拔野四人真气激窜冰封的经脉登时解开。凌风踏步高空下望透过漫天翻腾的尘土只见翻天印飞旋乱撞无数道巨大的裂缝在壑谷中急蔓延所到之处高山险崖轰然崩塌巨石飞舞水流冲天喷涌。

    原来这天崩地裂的浩瀚巨变竟是由那失控的翻天印冲撞大地引起。放眼望去滚滚烟尘遮天蔽日万里大地犹如海浪般飘摇震荡四处山崩地裂地河喷飞蔚为壮观。

    众人无不动容心道:“翻天印之力竟至于斯!”

    姬远玄叹道:“我们竭尽全力终究不能挽回大劫;寒荒八族又要吃尽苦头了!”众人心下黯然。被翻天印冲撞寒荒大地满目疮痍纵能封住密山海流也堵不住这千疮百孔的地河裂口。何况翻天印深嵌地底合众人之力亦难以将它拔出又能拿什么来封堵密山大水呢?

    武罗仙子道:“那老妖受了重伤走不久远必是藏人钟山修养去了。眼下正是擒拿他的绝好时机。”众人精神大振拓拔野喜道:“不错只要能抓住那老妖和楚宁、女丑问出翻天印的封印诀集合众人之力或许可以将这局势重新控制住。”

    当下姬远玄默念法诀将炼神鼎从山壑中召回。众人各自解印灵禽神鸟骑乘其上便欲追去。忽听千山万壑滚滚轰响中传出冰甲角魔龙的悲声狂吼一道巨大狭长的白光银影从尘烟云海中冲破而出。

    妖龙在半空中曲转成巨大的弓形突然朝着艳红的朝阳出凄恻的悲号。

    “蓬”然连声周身冰甲蓦地裂开无数的洞许多人欢呼着从洞中爬了出来。

    姬远玄奇道:“寄居人!”众人正诧异又听“砰”地一声轻响妖龙两眼之间的软肉炸飞开来一道青光蓬然怒舞血花激射。

    妖龙惨嚎声中再也抵受不住从半空颓然摔落。两个人影从妖龙两眼间的破洞高高跃出在断崖上站定。霞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历历分明。左少年魁伟傲岸脸上刀疤斜长狂野骠悍;右紫衣女子妩媚俏丽明艳动人。

    拓拔野陡然一震心中惊讶狂喜直欲炸裂开来。大笑道:“好鱿鱼!你果然没死!”从雪羽鹤上冲天跃起御风掠去;激动难抑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那两人正是蚩尤与晏紫苏。

    ※※※

    原来当日西海老祖令百里春秋等人驾御冰甲角魔龙前往西海并非缉拿蚩尤与晏紫苏却是为了里应外合解开并御使翻天印。

    当西海老祖在密山上逐步解封翻天印时密山所镇住的西海通道内的坚冰亦逐渐解冻距离密山越远处的海冰解冻得越为彻底。而冰甲角魔龙乃是寒荒妖兽中至为凶厉者冰甲锐利可以穿透极为坚硬之物。由这妖龙从西海寻到通往密山的秘密海道后顺着涡流冲入海道以冰甲穿透尚未化解的冰层;东西夹击可以事半功倍促使海道加融化。

    当妖龙突破到密山山腹时老祖便可以利用七大凶兽的灵珠神力施展“星移斗转”以最之功解开翻天印打通西海通道并将翻天印纳为己用。

    同时这妖龙从密山上冲天飞出引浩浩水灾又契合冰龙教的预言。足可蛊惑人心恫吓寒荒八族随着冰龙教反叛金族。

    这计划原本颇为缜密完美无甚纰漏可惜水妖千算万算偏偏算不到冰龙竟会在西海上遭遇蚩尤与晏紫苏。倘若单单遭遇这两人便也罢了偏偏又遭遇了万千寄居人。

    昨日在那妖龙体内海梦割切龙珠围魏救赵使得蚩尤二人得以逃脱。待到西海二真追来时她又立时抛开龙珠逃之夭夭。二真所担心的不过是龙珠既已得回自然也不穷追。当时妖龙业已进入海道旋涡百里春秋等人无暇追拿蚩尤旋即以春秋镜作用于龙珠驾御妖龙一路冲破坚冰朝密山而去。

    蚩尤与晏紫苏被海流冲卷入妖龙胃中的神针石柱中。神针贯穿入妖龙脊柱当妖龙进入海道涡流时天旋地转两人顺着神针石柱滚落到妖龙脊柱之内。

    蚩尤沿着脊柱奔行回到妖龙肝脏处想要救出海梦恰好听见百里春秋三人话语零星拼凑得其大概。

    蚩尤大怒但想到重伤初愈不是百里春秋等人对手再次贸然出手必定徒然送命。而晏紫苏身上的蛊主母恶虫尽被西海二真搜去无法以蛊制敌。

    正苦无良策竟又在妖龙脊骨内遭遇海梦等寄居人。原来他们寄居巨型龙兽体内时素喜钻入鱼兽脊柱中敲骨吸髓;此次进入妖龙体内自然也不例外。

    当下晏紫苏想出一条毒计让寄居人以毒液蚀穿妖龙颅骨吸食妖龙脑浆;乘其神识狂乱时由蚩尤以念力控制其神识中枢阻止妖龙穿透密山。

    妖龙被寄居人吸食脑浆、骨髓果然痛不可抑癫狂乱舞连百里春秋险些亦难以控制。但百里春秋号称天下三大御兽法师之一自非寻常之辈他以春秋镜施法龙珠完全掌控妖龙元神那妖龙虽然剧痛如狂却依旧乖乖听其调遣。

    眼见妖龙即将冲破密山冰层晏紫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不能控制妖龙元神便退而求其次控制妖龙身体。当下遣使众寄居人沿着妖龙脊柱排布将触角没入妖龙脊骨神经之中再由自己与蚩尤以摄魂法术控制众寄居人的元神从而掌控妖龙行动。

    这一招极是毒辣妖龙周身骨骼都被众寄居人控制听由蚩尤二人指挥摆布妖龙自己的元神反倒徒呼奈何。

    晏紫苏知道百里春秋念力了得于是劝住蚩尤隐忍不。当西海老祖在空中得意忘形妄图以“七星耀月”再度御使翻天印给予拓拔野等人致命一击时蚩尤与晏紫苏突然难出其不意终于给了西海老祖致命一击。蚩尤当日被老妖打得几乎丧命今日假藉妖龙之手报仇雪恨心下大快。

    妖龙形神两裂几近疯狂百里春秋等人竭尽全力亦不能控制眼见大势已去唯有趁着妖龙摔落山壑中时溜之大吉。蚩尤等人则乘势从那妖龙最为脆弱的前额软肉破体冲出。

    妖龙被西海老祖与六大凶兽轮番猛击身受重伤;灵珠为百里春秋所夺又遭寄居人敲骨吸髓早已垂死将亡此刻再被蚩尤这般贯脑穿出终于再难抵受一命呜呼。

    拓拔野与蚩尤此番重逢恍若隔世见双方无恙心中俱是悲喜交集;肚中各有一大堆的疑问却不知从何起只是互相拥抱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等人骑鸟赶来姬远玄笑道:“蚩尤兄弟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在为你担心呢!”

    蚩尤傲然笑道:“蚩尤的命比玄冰铁还硬就凭这些水妖又怎能杀得了我?”

    转身瞥见姑射仙子微微一楞心中震动:“天下竟有如此人物!”听是姑射仙子登时恍然肃然躬身行礼。乔家终究出自本族蚩尤听这仙子是木族圣女那桀骜之态不由也收敛了几分。姑射仙子淡淡一笑翩然还礼。

    蚩尤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是了这仙子竟似颇为熟悉彷佛在哪里见过听过一般……”灵光霍闪蓦地想起觉得这女子的姿容形态极像拓拔野当年描述的令他梦萦魂牵的仙女姐姐当下猛然向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脸上微微一红微笑传音道:“是了就是她。”生怕被旁人瞧出端倪转头朝晏紫苏笑道:“这位姑娘又是谁?”

    晏紫苏嫣然一笑正要话蚩尤却皱着眉头冷冷道:“素不相识不过是在妖龙肚子里撞着的。”

    晏紫苏眼中蓦地闪过凄凉之色微笑道:“是啊!我叫苏儿!只是西海的渔女与这位公子原本素昧平生亳不相识。”转头凝视着蚩尤柔声道:“但是在那妖龙肚里公子见我孤单可怜许诺答应要留我在身边永不离异。公子难道忘了吗?”蚩尤一楞神色古怪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众人愕然但虑及其时大荒男子掳掠或收留孤身女子之事极为平常也无疑心唯有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聪明之至又对蚩尤性情了如指掌哪能看不出其中关窍。心下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又是好笑忖道:“他***紫菜鱼皮想不到鱿鱼平时闷声不响却原来也是极有花绿。”但见晏紫苏眉眼之间隐隐带着一丝阴戾煞气不由微微一怔。

    正自诧异却听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妙目凝视着晏紫苏缓缓道:“姑娘你……我们可曾见过面吗?”

    晏紫苏摇头嫣然道:“我从未来过中土大荒仙子一定是认错人啦!”

    拓拔野心中一凛突然闪起一个不祥的预感果听蚩尤冷冷地传音道:“这妖女便是九尾狐晏紫苏……”

    拓拔野陡然一惊那欢喜之意登时烟消云散。想起当日雷神爱妾宁姬惨死之状想起纤纤所受的磨难心中不由怒火勃然。又听蚩尤沈声传音道:“乌贼但这妖女对我屡有救命之恩我决计不能恩将仇报。”

    拓拔野微微一楞头不语心中更奇不知这些日子以来蚩尤与这妖女之间究竟生了什么事?决计之后找个僻静所在再与蚩尤问个水落石出。又想:“这妖女必定与仙女姐姐中计之事相关即使不伤她性命也得让她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个清楚。”

    众人不及多匆匆告别了西海寄居人族骑鸟向钟山飞去;临行之际拓拔野想起密山的玄玉荣英或许对蚩尤经脉之伤有所裨益遂潜入滚滚波涛中寻觅。但水势浩大湍急遍寻山前山后只找到些许当下藏入怀中冲出水面与众人会合西行。

    ※※※

    钟山距离密山不过两百里之遥沿途山崩地裂冰飞石舞滔滔水流在千万残山断崖之间汹涌泛滥一片狼借景象。

    鸟鹤高翔众人远远地瞧见钟山崩缺了半壁山崖上的天湖沸腾喷涌瀑布倒挂一如西皇山。姬远玄忍不住笑道:“水妖算来算去竟将自己也一并算计了。”

    众人莞尔拓拔野微笑道:“烛老妖若是知道自己的老巢变成这般光景定然要气歪了嘴。”

    众人绕着钟山徐徐盘旋找到峭崖上的入口封印了灵禽凝神聚意次第进入。西海老祖虽然重伤但六兽犹在高手众多是以众人亦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山腹通道曲折缭绕四通八达宛如迷宫。拓拔野当日虽救了姑射仙子从此处冲出但亦有云里雾中之感。山腹中一片死寂竟连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众人走了半晌终于撞入一个极大的山洞厅堂之中。

    方甫进入腥风扑面众人“啊”地低呼大吃一惊。山洞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鲜血汨汨蜿蜒四壁血迹斑斑竟似是刚刚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蚩尤奇道:“他***紫菜鱼皮难道谁抢在我们之前动手了吗?”

    姬远玄摇头道:“这些人大多都是冰龙教装束想必是水妖下的毒手。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众人凝神细看果不其然。

    忽然一个白衣人微微动了动出细微的呻吟颤抖伸出手肘艰难地朝前方一个黑衣女子爬去。他双腿齐膝而断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状极凄惨。而那黑衣女子衣裳破裂玉体横陈下阴血肉模糊鲜血汨汩以袖遮面竟是被人奸辱致死。

    姑射仙子、武罗仙子瞧见那黑衣女子惨状眼中均闪过羞怒不豫的神色转开头去。众人心想:“必是那老妖临行大淫威攫取这女子的真元修补自身。”拓拔野陡然瞥见白衣人的侧脸大吃一惊失声道:“楚宁!”

    众人一凛凝神望去那白衣男子果然是冰龙教领楚宁这白衣人既是楚宁那黑衣女子多半便是女丑了。武罗仙子指风轻弹将黑衣女子紧紧掩于脸上的大袖吹起冷艳的脸容如冰霜冻雪额上红梅鲜艳如故。果然是那寒荒神女。

    美目圆睁眼角泪痕未干悲怒、惊惧、羞愤、伤心诸般神情栩栩凝固。周身满布瘀紫血痕左手纤指死死地扣入地底岩缝指甲断裂鲜血斑斑似乎想要将什么捏碎一般。众人对这冷傲极端的寒荒神女虽无好感但见她如此惨状心下不免恻然。

    楚宁突然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嚎叫像是怒吼又像是哀哭。脸色惨白灰眼中蓦地淌出两道血泪。全身震颤奋尽全力想要爬到女丑身旁但却再无气力。

    拓拔野心生怜悯走上前去双掌真气鼓舞将他平平托起稳稳地放在女丑身旁。

    楚宁灰眼瞥视拓拔野闪过感激的神色。转头凝视女丑颤抖着将她的衣袖重新覆盖脸颜抓住她的素手出痛彻心肺的号哭;那哭声凄凉悔痛悲苦莫名。

    众人心想:“原来这心狠手辣的男女竟也是一对苦情鸳鸯。”微起同情之意。

    拓拔野忍不住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明知是蛇蝎之属为何与他们同伍!”

    楚宁嘎声惨然大笑道:“你的不错!我的确是与蛇蝎同伍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惜可惜我醒悟得太迟了……”

    转头瞥望女丑血泪倏然滑下喃喃道:“你跟我这些年吃尽苦头最后还要累你枉送豺狼之口!我当真对不起你啊!只怪我楚宁有眼无珠!”声音突转凄厉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蓦地将右手双指狠狠插入自己双眼硬生生将眼珠剜了出来!

    众人骇然失声。楚宁哈哈狂笑将自己眼珠塞入口中咬牙切齿地奋力嚼动。

    双眼变成血洞滚滚血泪不住地流过脸庞犹自狂笑不止情状凄厉可怖。

    姬远玄沉声道:“楚法师你告诉我们那老妖逃往何处我们替你报仇雪恨。”问了几声楚宁只是悲声狂笑毫不应答。

    蚩尤不耐喝道:“到了此刻还执迷不悟那老妖究竟去了哪里?苗刀现在何处?”

    楚宁听若不闻森然笑道:“嘿嘿十年砺兵磨剑壮志未酬却自割咽喉……老天爷!难道我楚宁所做之事当真是逆天背势吗?老子不服!老子不服……”声音渐转微弱蓦地一颤萎顿伏于女丑身上再不动弹。

    众人始料未及面面相觑。武罗仙子蹙眉道:“罢了!那老妖奸猾多半已经逃回西海。咱们还是赶回寒荒国看看那里的局势吧!”话音未落山腹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轰然连响山壁开裂土石簌簌迸落。敢情这钟山业已震动欲倾。

    众人不敢停留纷纷撤出。山腹石洞接二连三地崩塌烟尘滚滚爆响连连。

    当众人终于从断崖甬口乘鸟冲出时钟山已轰然坍塌了大半。

    众人乘鸟南归朝皇人山飞去。

    碧空澄净红日高悬万里寒荒山崩地裂洪水滔滔奔流冰崖残立寥落东西。沿途所见无不是如许悲壮场景众人心情越沉重慨叹不已。

    拓拔野与蚩尤传音交谈将这些日子彼此的际遇尽数相告;听到惊心动魄处仍不自禁地为对方捏了一把冷汗。

    拓拔野听蚩尤述与晏紫苏的恩怨心中大震对她的恶感逐渐淡薄忖想:“这妖女虽然心狠手辣但甘愿为鱿鱼放弃一切也是个情深义重的奇女子;比起八郡主也是不遑多让了!只盼她与鱿鱼在一起之后能渐消暴戾之气改邪归正……”但隐隐之中心里又有着不出的忧惧。蚩尤本身性情暴烈桀骜狂怒之时判若两人杀机极重若是今后果真与这妖女一道不定反受其影响也未可知。

    正自沉吟听见一阵金石激越的号乐声从东边远远地传来。姬远玄喜道:“是昆仑山的使者!他们总算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北天空彩旗飘飘十余辆巨鸟飞车腾云驾雾翩翩而来。那旗上除了“金”字之外还有“开明”二字。武罗仙子微笑道:“原来是九尾虎神来了。”

    蚩尤、拓拔野俱是一凛对望一眼心道:“是他!”九尾虎仙6吾乃是金族仙级人物中的第一高手其兽身“开明兽”乃是人面九尾虎狂猛不可挡威名远播天下。其时大荒除了“十神”之称外尚有“六神”之即是将五族中至强的六位仙级高手列为“大荒六神”其中便有火族战神刑天、金族6吾。

    当年曾有好事者列出“大荒帝女神仙榜”将大荒五族帝、女、神、仙诸高手以其法力真气排定顺序6吾赫然位列第二十二。虽然不足凭信但其身为天下级高手却是毋庸置疑。金族既以他为使者足见对此次寒荒动乱之重视。但何以不遣大军只派了区区十几辆飞车?难道昆仑山业已知道寒荒大乱平息了吗?众人心中都有些惑然不解。

    姬远玄朗声道:“木族圣女姑射仙子、东海龙族拓拔太子、蚩尤、土族武罗仙子、姬远玄幸会6虎神!”

    金石之声登时停止飞车中传来一个雄浑爽朗的笑声:“原来是两位仙子和姬公子!难怪此处真气如此强盛。当真是幸会了!”一个白衣大汉从车中昂然而出金褐眼虬髯满面极是威武。朝着姬远玄恭敬行礼道:“白帝、西王母特令6某代为转达圣意多谢姬公子及时传信!”

    姬远玄笑道:“白帝、王母太过客气了。是了眼下寒荒国叛乱已经平定6虎神不必心急赶路了。”

    6吾一震:“什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耳。目光电扫众人登时明白大概大喜道:“这……这可当真是天大喜讯!多谢了!多谢各位仗义相助!”喜不自胜一再躬身拜谢。

    众人纷纷微笑回礼。姬远玄笑道:“金族、土族原是兄弟之邦这忙岂能不帮?但此次若没有姑射仙子、拓拔太子和蚩尤兄弟相助只怕麻烦不呢!”

    6吾肃然道:“原来这两位少年英雄便是近来轰动大荒的龙神太子与蜃楼城少城主吗?”当下又行礼道谢。蚩尤素来敬重英雄豪杰对传中威猛侠义的6虎神颇有好感连忙与拓拔野一起回礼。

    6吾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金族因祸得福结交了这么多好朋友!蒙各位相助6某奉旨出使不过半路!竟已大功告成。”众人大笑。

    当下6吾驱车飞来邀请众人入厢而坐。旌旗飘飘金石齐奏众飞车横空穿掠朝着皇人山方向急飞行。

第161章 苗刀再现(上)

    金族飞车系由西荒奇肱国所制,构造极为细密精巧,在高空御风飞行,殊无颠簸摇晃之感。这十几辆飞车虽无少昊当日的白金飞车那般奢华,但舒适平稳丝毫不在其下。

    陆虎神豪爽热情,拓拔野等人坐在车中,把酒相谈,很快便熟稔起来。

    陆吾听闻姬远玄以幻影大军逼得叛贼阵脚大乱,又以幻术救出少昊太子,叹服不已;又听得拓拔野潜入天镜湖,假扮寒荒大神,令楚宁无所遁形,更不由得哈哈大笑,连称绝倒。

    再听得群雄竭力阻挡西海老祖,蚩尤驾驭妖龙重创老妖,陆吾不由肃然起敬,连连向众人拜谢,叹道:“若非各位少年英雄智勇双全,仗义相助,这次大劫非得三五年才能平息。那时即使江山完壁,但元气大伤,民心离散,得不偿失。能兵不血刃,消弭战乱于无形,真真是多亏了各位。”

    姬远玄沉声道:“可惜我们终究不能阻挡老妖,收回翻天印。眼下江山狼籍,洪水泛滥,实在……实在……”摇头叹息。

    陆吾从窗口朝下眺望,哈哈笑道:“姬公子,这大劫乃是天意,诸位鼎力相助,能化解如此,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江山断裂可以修复,人心离散可就不能愈合了。嘿嘿,这些水患虽然厉害,但只要上下一心,又何愁不能疏导利用?”

    众人见陆吾目睹下方万里大地崩山裂土,洪水滔滔,依旧面不改色,如沐春风,不由既诧且佩,心想:“大荒都说金族如铜山铁岳,不可撼动,今日观之,果不其然。”

    姬远玄微笑道:“陆虎神,远玄有些疑惑不知可问不可问?”陆吾笑道:“姬公子只管说,陆某有问必答。”

    姬远玄道:“此次虎神前来,只带了这十几辆飞车么?难道白帝已经算出寒荒叛乱定可平息?”

    众人心中都有这疑问,当下凝神倾听。

    陆吾嘿然苦笑,沉吟道:“罢了,此事再过几日,天下尽知,也无甚可隐瞒的。诸位都是本族的朋友,说出无妨。”众人听他语气凝重,心中都是一紧,隐隐觉得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陆吾沉声道:“这几日昆仑山上发生了几件极为棘手之事,眼下白帝已无大军可供调遣,只好让我带了两百余人到寒荒城斡旋调解……”

    众人大奇,心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比安定寒荒国、救出少昊太子还要重要?”

    陆吾道:“四日之前,本族‘如意双仙’槐鬼、离仑伉俪在昆仑山下巡查之时,发现了三具尸体,其中一人竟然是水族烛真神的独子烛鼓之……”

    “什么?”众人大惊失声。

    蚩尤惊诧稍逝,捧腹狂笑道:“妙极妙极!这老妖丧尽天良,活该他断子绝孙!”众人愕然,晏紫苏对着蚩尤大使眼色,他却视而不见。

    拓拔野惊喜快慰,瞥了姑射仙子一眼,心道:“这淫贼在钟山上对仙女姐姐图谋不轨,总算报应不爽……”心中蓦地又是一沉,忖道:“烛老妖只此一子,突然丧生昆仑,大荒中只怕又有祸乱横生,无怪金族要头疼了。”当下偷偷拉了一把蚩尤衣袖,歉然道:“陆虎神,我们兄弟与那烛鼓之有些过节,所以失态忘形,还望虎神勿怪。”

    陆吾叹道:“那烛公子为人荒唐,在大荒中口碑素来不好,难怪蚩尤公子要拍手称快。”摇头苦笑道:“只是此次他是死在昆仑山下,纵然不是金族中人所为,也与我金族干系极大。若是烛真神一口咬住不放,那就大大不妙。”

    蚩尤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烛小妖树敌甚多,也不知惹了何方煞神。难道只因死在昆仑山下,便要赖到金族头上么?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陆吾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烛公子既是死在昆仑山下,我们身为地主,自然逃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总得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烛真神一个公道才是。”

    蚩尤嘿然道:“烛老妖勾结冰龙教,挑唆八族叛乱,又解开翻天印,引来大水,罪行累累,你们不找他算帐已是客气了,还要还他什么公道?”

    陆吾叹道:“眼下冰龙教众既已死绝,烛真神大可将黑锅扣在他们身上,推得一干二净,大不了再将西海老祖作为替死鬼。但烛公子之死若不能查出前因后果,烛真神多半会说我们盲目报复,蓄意谋害烛鼓之,正好可以以此为借口,大肆兴兵问罪。”

    众人都知水妖素来狡赖,当下点头不语。

    陆吾又道:“那日槐鬼、离仑将烛公子三人悄悄地带回昆仑山上,白帝、西王母想方设法相救,找来了金族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四大神医,用尽仙药,也不能妙手回春。不得已之下,西王母亲自赶往中土,请来灵山十巫……”

    拓拔野低“咦”一声,与蚩尤对望一眼,想起那十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忍俊不禁。

    陆吾道:“灵山十巫医术果然高明,终于救活了三人中的钦毗……”蚩尤哼了一声,皱眉心想:“原来是他!”

    陆吾道:“听那钦毗转述,原来两日之前,他与烛公子、青碧龟真三人带着从贼人手中夺得的苗刀,前往木族日华城献给木神……”

    “苗刀!”蚩尤与拓拔野霍然一震,蚩尤怒道:“贼人?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些奸贼从我手中抢去苗刀,竟敢反诬我是贼人?”

    陆吾点头道:“原来那苗刀果真是从蚩尤公子手中得到的。这些日子,大荒中一直传闻蚩尤公子是苗青帝转世,携带这柄木族失踪了六百年的第一神兵。我们听那钦毗说时,心中也有些疑惑,但非我族事,不好相问。钦毗说他们路经昆仑山下时,突然闯出一个头戴苍狮颅骨、身高十二尺的怪人,闪电之间将他们尽数擒杀,抢了苗刀逃之夭夭。”

    众人大奇,姬远玄皱眉道:“这三人乃是西海三真,加在一处也有仙位高手的实力,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在刹那间将他们一并制住?”

    陆吾道:“不错,能在瞬间制住西海三真的人物,至少当是‘小神位’的顶级高手,放眼大荒,绝对超不出三十人。我们将这些人一一列出,但据钦毗描述,这些人的身高、体态特征、武功路数无一与那狮面怪人吻合……”

    晏紫苏忍不住笑道:“人的外貌可以千变万化,这可不足取信呢。”

    陆吾看了她一眼,点头沉声道:“这位姑娘所说极是,倘若当真是‘小神位’以上的高手,要想以真气、念力暂时改变自己的身体结构,亦非难事。所以当日我们越想越是头痛,一筹莫展。偏生那钦毗强撑了一日之后,终于神识散灭,任灵山十巫有通天之能,也救之不得。”

    众人“啊”的一声,心想:“这钦毗一死,可谓死无对证。要想让烛老妖相信金族所言,就更加艰难了。”

    陆吾道:“西王母尽遣侦骑,四处打探这几日路经昆仑的可疑人物,但却了无结果。谁知正当我们无计可施之时,偏偏又发生了一件极为古怪之事。那凶手竟自动送上门来。”

    众人大奇,脱口道:“那凶手是谁?”

    陆吾苦笑道:“说来惭愧,昆仑山全山上下,竟无一人识得那凶手路数。”众人闻言更加诧异,昆仑山卧虎藏龙,高手数不胜数,竟无一人看出凶手身份。难道那凶手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拓拔野奇道:“既是如此,陆虎神又何以断定他就是凶手?”

    陆吾道:“这个……只因那厮身高正好是十二尺上下,手中又攥了苗刀。”众人点头道:“那可当真巧了。”

    陆吾道:“那日清晨,这厮突然从昆仑山下杀了上来,口中胡乱叫喊着要见白帝。手中苗刀砍柴般胡乱挥舞,姿势颇为可笑。但说也奇怪,他的招式看似粗陋滑稽,威力却是极大,从山脚正门直到半山‘留云楼’,本族三十八名高手竟谁也抵挡不住,眼睁睁看着他颠三倒四地闯了过去……”

    众人凛然,昆仑山正门直至“留云楼”,乃是昆仑的主峰迎客道,其间高手众多,单单真人级高手,便不下九人。此人从正门而上,如入无人之境,忒也匪夷所思。拓拔野心道:“却不知此人为何要见白帝?难道与白帝有什么过节?所以抢了苗刀来与白帝决战么?”

    陆吾道:“那时我和槐鬼、离仑正好在中天门,瞧见那厮提着苗刀疯疯癫癫地冲将上来,速度极快,身形打扮,都与钦毗所说的凶手极为相似。我们心中又惊又喜,都想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贼人竟然大摇大摆送上门来了!当下我和槐鬼离仑夫妇一齐动手,竭尽全力,务求将这厮一举拿下。”

    姬远玄舒了口气,笑道:“妙极,既然这贼人已经擒住,这场祸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陆吾摇头苦笑道:“哪有这般简单!那厮看起来疯癫滑稽,但形如鬼魅,竟然刹那间从我们三人夹击之下冲了出去,风也似的朝山上冲去。”

    众人大惊,陆吾乃是“小神位”高手,槐鬼离仑又是金族中素以御风术闻名的“如意双仙”,以三人之真元修为,竟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脱身离去!

    武罗仙子亦耸然动容,蹙眉道:“竟有这等奇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吾叹道:“当时我们心中之惊异,远比各位为甚。眼见他腾云驾雾般,转眼就要冲上峰顶,我们不敢迟疑,奋力疾追。在昆仑丘顶,那厮被万千‘钦原鸟’困住,破口大骂,狼狈逃避。转眼间被蛰了数十口,身上肿了许多大包,但竟丝毫无恙,叫骂得更加起劲。”

    众人骇然,昆仑“钦原鸟”乃是一种剧毒奇鸟,身如鸳鸯大小,巨刺似钢管,飞行如闪电,无论多大的鸟兽、树木被它一蛰,必定血肉干枯而死。那人被钦原鸟蛰了数十口竟然若无其事,实在令人震惊。

    陆吾道:“长乘神和神牛勃皇等数十名高手闻得声讯,都从槐江山、嬴母山赶了过来,将这厮团团围住。”

    昆仑山脉极为雄伟高峻,东西绵延五千里,南北宽达三百余里,其中又以玉山、昆仑丘、嬴母山、长留山等九山十六峰为中心,金族显贵都居住于这些山峰之上。长乘神与神牛勃皇乃是金族中极为著名的两位仙级高手。

    陆吾道:“我们近百人在昆仑丘顶困住那厮,其中仙位高手便有五人,真人级高手至少十四人,加上钦原鸟、土蝼兽等仙禽神兽,极是壮观。那厮也不害怕,只是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叫,说白帝耍赖,将他骗倒,非要白帝出来磕头认错不可。我们听了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白帝陛下淡泊超脱,直如神仙,又怎会与这么一个疯子夹杂不清?”

    众人越听越奇,拓拔野听到“淡泊超脱,直如神仙”,心中一动,忍不住朝姑射仙子瞥去,却见她蹙眉不语,满脸迷茫,似乎想到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拓拔野心旌激荡,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那清丽绝世的脸容,一时间连陆吾的话语都听不真切。

    陆吾道:“勃皇脾气暴躁,听他辱骂白帝,登时来气,抢先动手。我们怕他吃亏,也纷纷攻了上去。”对众人苦笑道:“以多攻少,实是惭愧。只是那厮忒也古怪,神鬼莫测,而且事关重大,总是小心为好。”

    姬远玄点头道:“对付这等邪魔外道,不必拘泥细节。不知最终那贼人被擒住了没有?”

    陆吾摇头叹道:“那厮实在太过厉害,以我们百人之力,竟始终擒他不住。但他似乎并未痛下杀手,手中苗刀只是扛在肩上,单以左手格挡,在众人夹击中幽灵似的飘荡,我奋尽全力,终于伤了他的肩膀。那厮哇哇乱叫,说我们金族卑鄙无耻,以多欺少,他不玩了云云。又叫嚷着让白帝出来见他,不然他就放火烧了昆仑山。”

    众人凛然,武罗仙子道:“陆虎神,那人的真气、招式究竟是五族中的什么路数,你们打了那么久,瞧出什么端倪了么?”

    陆吾嘿然道:“那厮真气象是碧木真气,但所使的招式全是希奇古怪,象是木族招式,却又不尽相同,见所未见……”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忽然站了起来,众人吃了一惊,纷纷望她,她视若不见,满脸尽是迷惘之色。

    拓拔野心中一动,道:“仙子,难道你识得那人么?”姑射仙子怔然片刻,摇头道:“我想不起来啦。”又徐徐坐下。

    众人微微失望,武罗仙子道:“既然那人要寻找白帝,何不请白帝出来将他擒住?”

    陆吾摇头道:“我们何尝不想请出圣驾?只是那日一早,白帝和西王母恰好出行,不知行踪。那厮打了半晌,突然烦躁起来,叫嚷着忒没意思,他要下山玩儿去了。说话之间,便将勃皇和长乘神一掌击退,又将槐鬼离仑抓在手里,远远地抛了出去。我惊怒之下,变作兽身相阻,他突然大喜,连称有趣,与我激斗起来,但不过三百合,就将我打得大溃……”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心道:“能将金族五仙打得狼狈如此,这厮岂不是神级高手么?”但放眼大荒十神,又哪有如此疯癫的人物?众人如堕疑云迷雾,心中森然,背上凉浸浸的全是冷汗。

    陆吾道:“那厮见我不是他的对手,登时又意兴阑珊,胡言乱语一通,打开重围,飞跑下山。我们穷尽气力,骑鸟驱兽,也追他不回,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紫苏奇道:“既然他只是徒步奔跑,难道连昆仑的灵鸟也追他不上么?”陆吾叹道:“不错,那厮明明只是在奔跑,但却比御风飞行还要快捷。而且步法奇特,在山壑忽左忽右,转眼间不见踪影。”

    晏紫苏素以变化术、蛊毒和御风术自负,听说那人仅仅奔跑,便可甩脱飞鸟,心中又惊又奇又疑。

    蚩尤道:“这么说来,苗刀还在那怪人手上么?”

    陆吾道:“不错。那怪人走后,我们越想越觉得那厮必定便是杀死烛鼓之等人的凶手,想到以百人之力,竟让他从容逃离,都是羞愧欲死。当夜陛下与王母回到昆仑山,听得这个消息,极为震动,连夜召开长老会,决计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那厮抓回,绑了送到北海请烛真神发落。一夜之间,我们便派遣了数万大军,在昆仑各山四处搜寻,族中真人级以上的高手,也几乎倾巢而出。”

    摇头苦笑道:“嘿嘿,这般大规模地全族出动,已是数百年未有之事。而且竟仅仅是为了缉拿一人而已,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众人骇异无已,均想:“不知怪人从何处蹦出?何以从前竟会闻所未闻?”

    陆吾道:“就在翌日清晨,风后带来了姬公子的要讯,长老会大惊。但其时主力大军都已出发,昆仑山上剩下的,只有镇守诸峰的三万精锐。这些精兵乃是昆仑根本,不能随意征调,以免昆仑空虚,被奸人所趁。但若要去境内各番国、城邦抽调兵力,至少要三日时间;即便能以最快速度组成大军,赶往寒荒国,也是九、十日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少昊太子多半已横遭不测,叛军大势一成,想要镇压便极为困难。”

    陆吾道:“无奈之下,西王母命我挑选了两百余名精锐,火速赶往寒荒国,若能说服八族放弃叛乱自是最佳,倘若不能,便将太子救出,退回昆仑。等到大军调集齐备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恍然。正说话间,隐隐听见下方传来欢呼之声,驾车的金族汉子大声道:“虎神,我们已经到皇人山了!”众人隔窗下眺,只见一片巍峨山脉上,人如蚁群,正朝着他们欢呼雀跃。

    当下陆吾指挥众飞车,在山顶盘旋了几大圈,徐徐落地。方甫降落,倪长老、芙丽叶公主就带着纤纤、拔祀汉及众长老围了上来。

    倪长老、笱思长邪、安维等长老齐齐拜伏在地,颤声道:“臣等糊涂,听从妖人魅惑,险些作出弑杀太子、叛族作乱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罪该万死,恳请使者治罪。”

    陆吾从车上跳下,肃然道:“诸位长老都是八族百姓赖以相倚的栋梁,一言一行,无不关系八族百姓的安危幸福。今后还请冷静处事,有什么难以定夺之事,扪心自问便是。只要时时刻刻想着百姓,便不会作出偏颇之事。”

    众长老惭愧无已,拜伏不起。

    陆吾微微一笑,将众人一一扶起,朗声道:“陛下要我传旨,金族、八族都是一家,兄弟姐妹,不分彼此。哪有兄弟姐妹拌嘴,便要打架分家的道理?”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惴惴不安的心情稍稍缓解。

    陆吾又道:“陛下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团结一致,不管什么难关都闯得过去。发大水,不要紧,水不是给我们送来鱼虾了么?山崩了,不要紧,不是正好可以夷为平地种田么……”

    他善于挑动众人情绪,每说一句,众人的欢呼声浪便高过一倍,说到后来,漫山遍野都是欢呼之声,这水灾天祸倒像是成了值得庆幸的好事一般。

    拓拔野与蚩尤等人从车上跳下,纤纤大喜,狂奔而来,拉着两人的手,笑道:“臭鱿鱼,听那病痨鬼说你死了,我可担心坏啦!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仿佛方甫发现蚩尤脸上的疤痕,“啊”的一声,怒道:“这是哪个混蛋干的?”

    蚩尤从未见过她这般关心自己,面红耳赤,心中乱跳,一时倒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嘿然笑道:“说来话长……”

    突听晏紫苏笑道:“蚩尤大哥,这便是你说的纤纤妹子么?当真可爱得紧。”款款上前,笑吟吟地朝纤纤盈盈行礼。

    蚩尤见她当日害得纤纤吃了那么多苦头,今日竟若无其事,浑不相识一般,心中恚怒,重重地哼了一声。

    纤纤丝毫不识得九尾狐真身,但她慧心灵性,登时猜出这俏丽女子必与蚩尤有着颇深的渊源,心中大觉有趣,忖道:“想不到这木头木脑的鱿鱼,竟也有人钟情欢喜。”扮了个鬼脸,笑道:“既然话长,那就以后再慢慢说吧。”

    她瞧见姑射仙子与武罗仙子从车上翩然而下,小脸立时又阴沉下来,故意把臂缠着拓拔野,温言软语,极是亲密。别人瞧在眼中,直如金童玉女一般,暗暗称羡。

    拓拔野微觉尴尬,偷偷瞥望姑射仙子,见她凝望着陆吾与众长老等人,殊不注意自己,心下一阵失望,酸苦难言。当下强振精神,移念他想。

第162章 苗刀再现(下)

    说话间,拔祀汉、天箭、黑涯等人与拓拔野、蚩尤一一相见,极是欢喜。众人共经患难,这份交情更显深厚。就连那冷傲寡言的天箭,也不禁脸露微笑,稍稍健谈起来。

    漫山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原来陆吾传达白帝谕旨,赦免涉嫌谋叛的众长老罪责,既往不咎;并将于此后数月之内,陆续运来衣粮物资,派遣诸多工匠,与寒荒军民一起重建家园,疏治大水。

    拓拔野等人相视而笑,均觉心中大石安然落地,喜乐快慰。

    当夜,八族在皇人山上欢庆,酒水虽然不足,但众人情绪高昂,尽兴而散。

    星辰漫天,篝火寥落,众人都已各回山洞歇息。拓拔野将玄玉荣英送与蚩尤喂服,又助他调整真气,修复经脉。调息既毕,已是深夜,两人听着山下滔滔洪流的轰声巨响,心潮澎湃,转侧难眠,遂又如从前在东海岛上一样,悄悄起身,一齐坐在山崖边,仰望苍穹,谈心聊天。

    两人自离开东海,西赴大荒以来,聚少离多,各自经历之事也都应接不暇,很少如此倾谈,此次重逢,都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对方倾述。山崖无人,惟有涛声滚滚,两人迎风而谈,天南地北,极是快意。

    拓拔野叹道:“咱们来大荒这些时日,当真发生了好些事情。好在昆仑山在望,纤纤总算平安无事。”

    蚩尤心下怅惘,喃喃道:“昆仑山,昆仑山!总算是离此不远了。纤纤妹子也快要见到她娘亲了。嘿嘿,人们都说‘昆仑山深九万重’,也不知今后咱们还有与她相见的机会么?”

    两人心中登起难过不舍之意。拓拔野强笑道:“昆仑山离东海也不过几万里,咱们骑着太阳乌,最多半月光景也可到了。想要见她也不是难事。”

    蚩尤听到“太阳乌”,突然一凛,脱口道:“是了,苗刀!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离开昆仑,我需得尽快将苗刀找回。决计不能落入句芒老妖的手中!”

    拓拔野点头道:“咱们到了昆仑,可以先打听那抢走苗刀的怪人的下落。”想起日间陆吾所说,对那怪人俱觉凛然。

    两人猜测一通,始终想不出那怪人的身份来历。但他既然杀了烛鼓之,多半是友非敌。

    拓拔野又道:“鱿鱼,对那晏紫苏,你究竟要如何处置?难道果真要带在身旁,不离不弃么?”

    蚩尤微微一愣,目中露出痛楚难决的神色,沉声道:“那妖女对我有救命大恩。若不是她杀了白石岛上的几百个无辜百姓,我蚩尤即便是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也要舍命相护,永不离弃。但是……但是那几百个冤魂……”胸膛起伏,浓眉竖起,蓦地一掌击在身边巨石上,摇头怒道:“一想到那些人惨死之状,我便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这一掌击下,力势万钧,巨石登时迸裂四射。

    拓拔野沉吟道:“她对你情深意重,为了你叛族背亲,今后必受水妖嫉恨追杀。如果弃之不顾,实在不通情理;但若是当真与她相守不离,她这狠辣的性子,多半……”摇头道:“此事委实难以决绝,鱿鱼,你要好好考虑才是。”

    蚩尤想到白石岛百姓,余怒未消,恨恨道:“罢了,我已经考虑好了,这种蛇蝎妖女,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忽听一个女子格格笑道:“原来堂堂蜃楼城少城主竟是一个薄情寡义、反复无常的小人!”

    两人一凛,起身循声望去,却见晏紫苏背负双手,翩然而来。两人适才聊得全神贯注,竟没有察觉到她的脚步和呼吸。

    蚩尤大怒,冷冷道:“谁说我薄情寡义、反复无常了?”

    晏紫苏笑道:“我三番数次救你性命,你却要将我碎尸万段,这不是薄情寡义又是什么?”

    蚩尤哼了一声,正待说话,晏紫苏又抢道:“你当日明明已发誓,今生今世对我永不离弃,现在又反悔动摇,这不是反复无常又是什么?”蚩尤素重信诺,被她这般抢白诘问,一时无话应对,满脸通红。

    晏紫苏笑道:“没话说了罢?”见蚩尤愤然不答,她的脸上倏地闪过一丝凄惘哀伤的神色,惨然笑道:“既然你是这等薄情寡义、反复无常的小人,我又何苦死乞白咧地缠着你?”

    蚩尤一震,冷冷道:“你说什么?”

    晏紫苏眼圈微微一红,笑道:“在那白石岛上,你不是说从今往后与我恩断情绝么?只要你为我做成一件事,你我之间便算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了。”转头瞟了拓拔野一眼,笑道:“而你的这位好兄弟,也不必担心我这妖女会连累你啦。”

    拓拔野微笑不语,暗觉尴尬。

    蚩尤听她言下之意,竟是决定与己分离,心中忽然大痛,呼吸不畅,仰头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你要我做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晏紫苏面色苍白,微笑道:“我要你帮我取得本真丹。烛真神必定会参加半个月后昆仑山的蟠桃会,只要你能从他那儿取得本真丹,让我还复人身,我便永不再纠缠你了。”

    蚩尤嘿然道:“好,我答应你!当日你为了救我,舍弃了本真丹,今日要我还你本真丹,再也公道不过。”

    晏紫苏笑道:“那就多谢你啦!不过我可先说明了,在没有得到本真丹之前,我依然会如影随形,缠着你不放。”眼波一转,嫣然道:“倘若你这一辈子都取不得本真丹,那就别怪我阴魂不散啦。”

    蚩尤心中一跳,冷笑道:“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晏紫苏脸颊晕红,妙目凝视着蚩尤,突然滢光泫然,强忍住即将流下的眼泪,转身急走。

    自在妖龙体内与蚩尤重逢以来,蚩尤对她始终冷漠厌恶,令她伤心已极。在这皇人山上,见蚩尤与拓拔野、纤纤等人说笑,殊不理睬自己,心中更加悲苦悔痛。原想今夜找他好好倾谈,甚至准备放下尊严,软语哀求,答应他从此再不滥杀无辜。岂料竟听见蚩尤拍碎巨石,声称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从此敬而远之,心中凄苦悲痛无以形容。

    当下反语试探,想要让蚩尤触动悔悟,岂料他竟似求之不得,一时间万念俱灰,恨不得就此死了。

    拓拔野瞧在眼中,心中不由起了怜悯之意。这两人明明彼此牵肠挂肚,却偏偏一个愤激逞强,一个伤心失望,越说越不对路,势成骑虎。想要为之圆场,但又觉得这妖女若当真与蚩尤从此恩断情绝,又未尝不是好事,终于屡次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晏姑娘请留步。拓拔有些疑问,恳请晏姑娘赐教。”

    晏紫苏淡淡道:“是问姑射仙子之事么?”

    拓拔野道:“正是。”

    晏紫苏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我叛族投敌,早已是水族上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在乎多这一条泄密通敌的罪状啦。”微微一笑道:“只是我说了出来,拓拔太子可别怪罪我。”

    拓拔野早已猜到她与姑射仙子之事必有关联,当下微笑道:“晏姑娘坦诚相告,拓拔感激不尽,岂敢怪罪?”

    晏紫苏转头四顾,传音道:“烛真神要帮助句芒登上青帝之位,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罢?”见二人点头,又道:“既然雷神已经被扳倒,接着要对付的自然便是姑射仙子啦。句芒知道烛鼓之对姑射仙子垂涎素久,因此便定了一石二鸟之计,做个顺水人情。”

    晏紫苏道:“那日我从雷泽城出来后,便奉命继续乔装你们的纤纤妹子,骑着一只白鹤朝空桑山飞去。姑射仙子的姑姑是当年流放汤谷的空桑仙子……”拓拔野与蚩尤齐齐一震,惊讶失声。

    拓拔野突然明白,何以当年在玉屏峰上,姑射仙子听他说到神农物化、临终吟唱《刹那芳华曲》时,她会有那等古怪的反应。

    晏紫苏续道:“……姑射仙子对她又极是尊重。句芒料定她听说空桑转世的消息必定按捺不住。于是故意遣人散布传言,说瞧见空桑转世朝空桑山飞去。姑射仙子闻讯,果然便追来啦。”

    拓拔野心道:“是了!难怪那日在空桑山听见仙女姐姐的萧声。原来她竟是被这妖女诓骗到那儿去的。”

    晏紫苏道:“我等她快追来了,又绕道西行,朝西荒飞去。姑射仙子心机单纯得很,不疑有诈,一路跟来。我知道她以鲜花蜜冻为食,就在沿途她最喜欢的花树上投下蛊卵……”

    拓拔野变色道:“什么!”晏紫苏嫣然道:“你放心,那些蛊卵都只是极微量的,并不致命。否则以她的念力还不觉察么?”

    晏紫苏又道:“到了西荒,我将她引入西海九真等人布下的‘寒金冰石阵’中,然后诱活她体内的蛊毒。金阵克木,蛊毒发作,又受几十名高手的围攻,她虽然厉害,也只有乖乖就擒。”

    蚩尤怒极,咬牙道:“卑鄙无耻。”

    晏紫苏只当没听见,道:“百里春秋以春秋镜念力辅助九毒童子的‘散气丹’,将她周身真气全部化散,这样她即便醒转,也不足为患。然后那西海鹿女又给她下了九十九种烈性春毒,再灌入忘川水,送入钟山洞穴。一切准备妥当后,我就赶往寒荒城装扮女戚。以后发生的事情,拓拔太子便比我更清楚啦。”

    拓拔野至此完全明白,低声道:“姑射仙子一旦失去圣贞,自然便不能再做圣女,对句芒老妖也就没有任何威胁。而她喝了忘川水,记不起从前之事,无处喊冤,不得昭雪,只能任由烛鼓之、句芒双双得偿所愿。嘿嘿,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奸计。”

    蚩尤又气又怒,这妖女屡屡助恶为虐,此番又险些害了自己兄弟的梦中仙子,隐隐之中竟觉得自己愧对拓拔野,当下怒视晏紫苏,厉声道:“妖女!你和姑射仙子同是女子,竟以这般下流卑劣的毒计相害,不觉得愧疚么?”

    晏紫苏淡淡道:“我原本就是十恶不赦的妖女,你今日才知道么?”

    拓拔野摇头道:“鱿鱼,晏姑娘当初仍是水族中人,各为其主,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尽快帮姑射仙子恢复记忆,拆穿句芒老妖的面具。”一言及此,一个念头在脑中电闪而过:“倘若姑射仙子当真恢复了记忆,她便要回复为木族圣女,自己与她,更将永无可能……”心中顿起茫然惴惴之感。

    蚩尤强忍怒气,道:“不错,句芒老妖处心积虑想要登上青帝之位,我们决计不能让他得逞!”

    当是时,忽然听见寒角悲鸣,有人哭叫道:“国主……国主驾崩啦!”拓拔野与蚩尤大吃一惊,对望一眼,立即朝山顶奔去。

    等他们跑得远了,晏紫苏方才缓缓蹲下身子,以袖掩脸,无声地抽泣着,放任悲伤的泪水汹汹滚落。

    漫山火炬纷乱,人流汹涌。山顶临时凿建的“王宫”前早已人山人海,哭声一片。原来寒荒国主楚宗书伤势过重,一路又饱受颠簸风寒之苦,既知和平安定,心无牵挂,终于过世。

    芙丽叶公主止不住悲伤,哭得犹如泪人一般。拓拔野等人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有些伤感。楚宗书和蔼慈祥,深得民心。他此时过世,对于风雨飘摇的寒荒八族更是重大打击。

    翌日凌晨,众人将楚国主安葬在皇人山顶。八族悲恸,哭声响彻群山。

    中午时分,寒荒八族在皇人山上召开长老会,推选新的国主。倪长老以“英明慈爱,独识大局,处变不惊,镇定斡旋,坚强表率,指挥若定”为由,推举芙丽叶公主继任父王之位。

    众长老纷纷同意。芙丽叶推辞再三,终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登基国主之位,成为寒荒八族有史以来独一无二的女国主。

    长老会又推选倪长老为大长老,但倪长老坚持推辞,众长老最终只得改推笱思长邪为八族大长老,掌管长老会日常会务。

    长老会论功行赏,拔擢拔祀汉、天箭等人为将军。拓拔野、蚩尤、姬远玄等人,也被长老会授以“寒荒长老”之称,外族人任长老,开寒荒八族千年来从未有过之先例。

    寒荒局势既定,陆吾记挂昆仑态势,不敢久留,留下百名壮士象征性地驻扎在皇人山,自己亲自护送少昊太子返回。姬远玄等人也纷纷告辞,随陆吾飞车同往昆仑,参加半个月后的蟠桃盛会。

    少昊、陆吾盛情邀请拓拔野等人同行。拓拔野、蚩尤私下业已决定先将纤纤送往昆仑山,然后再与姑射仙子前往方山禺渊,当下欣然同意。

    这日午后,众人在皇人山上依依惜别,人潮漫漫,场面极是壮观。拔祀汉、天箭、黑涯等人洒血入酒,与拓拔野、蚩尤一齐喝过,方才挥泪而别。黑涯心下难过,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临将登车之际,芙丽叶国主翩然走到拓拔野身边,盈盈行礼,说道:“多谢拓拔太子相助,此恩此德,芙丽叶今生永志不望。”

    拓拔野微笑回礼。芙丽叶国主娇靥微红,低声道:“前路茫茫,太子保重。”衣袖飘舞,悄悄递了一个铁盒给他。

    拓拔野还未接过,纤纤眼尖,早已一把将铁盒抢过,笑道:“什么稀罕宝贝?这般掩掩塞塞的,怕被太阳蒸发了么?”

    芙丽叶国主脸上更红,缓缓退后。号角长吹,金石并奏,拓拔野等人纷纷上车,挥手作别。

    众飞车徐徐腾空,盘旋北去。

    纤纤急不可待地将那铁盒拆了开来,咦了一声,颇为失望,提起一对犀牛角,丢给拓拔野,笑道:“我道是什么宝物呢。原来这位美人国主骂你是个不开窍的大笨牛。”

    少昊笑道:“纤纤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寒荒罕见的‘相思犀’,一人取一只犀角,即使相隔千里,也能清清楚楚地说话儿呢。”

    拓拔野与蚩尤登时想起当日在阳虚城内,土族大长老白驼便曾出示这“相思犀”,声称与姬远玄的侍从石三郎以此联系,洞悉姬远玄计划与行踪。

    众人大奇,纷纷索取了仔细把玩。

    纤纤大喜,心想:“有了这犀角,今后无论拓拔大哥在哪儿,我都能和他说话啦!”突然想起昆仑将至,自己与母亲重逢之后,拓拔野多半要返回东海,那时天涯海角,相隔万里,当真惟有以这犀角说话了。心中的欢喜欣悦登时暗淡了下来。

第163章 流沙河畔(上)

    飞车一路北行,再过一日便可到达昆仑山,纤纤的心情也随之越发紧张起来。

    凭窗远眺,万里蓝天,白云飞舞追逐,苍鹫盘旋。崇山峻岭,白雪皑皑,在阳光下闪耀着眩目的金光。

    群山之间,高原草甸如锦缎铺展连绵,数不清的野花斑斓盛放,争妍斗艳。白色的牛羊星罗棋布,在山下,在草坡,在蜿蜒的河边缓缓移动。狂风卷过,碧草如浪翻涌,绚丽花海汹汹起伏,落英缤纷,象绚彩的香风在高原上飘扬卷舞。

    初夏的雪山高原,色彩如此绚丽而纯净,就连高空中的寒风也显得格外的清冽,众人尘心尽涤,精神大振。拓拔野、蚩尤久居东海,未见过这等壮丽的高原景象,更是兴致勃勃。

    纤纤的话却是越来越少,托着香腮,出神地望着远处高伟雄奇的雪山,独自怔怔不语。究竟西王母长得怎生模样?她见了自己会不会相认呢?……一连串的疑问漩涡似的在她惴惴不安的心海里激荡盘旋,近乡情怯,那些原本清晰简单的念头,逐渐变得模糊而忐忑起来。

    突听远处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锐号角声,铿锵破云。

    车中金族群雄面色微变,少昊皱眉道:“奇怪,同时响起这么多裂天角,难道昆仑山上又发生了什么重要变故么?”裂天角是金族侦兵的预警号,声音越是高亢急促,所代表的事态便越是紧急严峻。此刻这号角声声密集激越,如暴雨连珠,听得众人毛骨悚然,心下大凛。

    东面、北面天空突然涌出几团乌云,飞速移近。

    众人凝神望去,竟是数百神禽飞骑。陆吾道:“是玄将军和古将军。”大步走到车首,朗声道:“开明陆吾,奉圣命安抚寒荒,恭迎太子而归。请问两位将军将欲何往?”

    号角登止,众飞骑急速变转阵形,在空中列队行礼,齐声道:“拜见太子殿下!”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地笑道:“寒荒平定,太子无恙,当真是天大的喜事!”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声道:“末将古思远与玄将军奉命前往流沙缉拿那大闹昆仑山的恶贼……”

    众人一惊,陆吾动容道:“什么?那厮已经找到了么?”

    两只雪翼蝠龙急速掠来,其上分骑两人。左面一个老者鹰鼻虎目,背负长杆混金刀,威风凛凛,当是金族中以追踪术闻名的“猎鹰将军”玄钟。右面一个羽冠男子,细眼长眉,面色苍白,乃是“雪鹫”古思远。

    二人所率飞骑俱是金族侦兵中的狙杀精锐,虽不过数百之众,但身经百战,剽悍团结,足可以一敌百。

    两人转瞬到了飞车前,盘旋飞舞,再次行礼恭声道:“禀太子、陆虎神,今日末将得到单将军和林将军的情报,那厮在流沙陷入众人包围,听说木族和水族的许多朋友也都纷纷赶到那里,要手刃此贼,夺回长生刀。”

    众人哗然,蚩尤、拓拔野大吃一惊,对望一眼,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帮木妖来得好快!倘若再不赶去,只怕苗刀便要落入句芒老妖手中。”两人心意互通,当下起身道:“太子殿下,陆虎神,那苗刀乃是羽青帝亲手所传的圣物,关系甚大。事不宜迟,我们想立即随两位将军同往流沙,取回苗刀。”

    少昊一怔,笑道:“这个容易……”

    陆吾咳了一声,面有难色,道:“拓拔太子,蚩尤公子,两位于我金族有大恩,这等小事原本理当相助。只是……木神既已言称苗刀乃木族圣物,须由其保管,我们金族实在不便贸然介入……”

    拓拔野笑道:“陆虎神放心,我们只是随两位将军前往,到了流沙之后,自然与两位将军毫不相识。”

    陆吾展颜笑道:“如此甚好。”忽又皱眉道:“只是水族、木族都在缉拿两位,你们此去岂不是太过凶险么?”

    拓拔野望了晏紫苏一眼,微笑道:“陆虎神只管放心,他们定然认不出我们。只是纤纤还要烦请各位代为照顾。”

    众人对纤纤都颇为喜爱,当下轰然应诺。姬远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放心罢,我定会好好照看纤纤姑娘的。”

    少昊笑道:“纤纤姑娘可是我的干妹子,姬公子莫非要和我抢么?来人哪,将这小子踢下车去。”众人莞尔。纤纤本不乐意,闻言也不由转怨为喜,格格笑出声来。

    姑射仙子忽道:“拓拔太子,苗刀既是木族圣物,我又是木族圣女,这责任自当推托不得。我随你们去将苗刀取回。”拓拔野心中咯噔一响,蓦地大喜,当下点头应允。

    纤纤闻言脸色微变,顿足不依,也要随拓拔野、蚩尤前往。拓拔野好言相劝,她只是不理。

    拓拔野答应尽快赶回,又以即将见到西王母为诱饵,她方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咬唇盯了姑射仙子一眼,眼圈一红,低声道:“拓拔大哥,我在昆仑山上等你,你可别再撇下我啦。”

    拓拔野听她说得可怜,心生怜意,传音微笑道:“傻丫头,我们自当尽快赶来。见了你娘,可别太过激动,让旁人拆穿了身份。”纤纤点头。

    当下拓拔野三人与众人相别,又带上晏紫苏一同骑鸟乘风,随着玄钟、古思远等人朝西北方向飞去。金族群雄见他们带上晏紫苏,心下都颇觉奇怪,只有姬远玄等人隐隐猜到大概。

    纤纤瞧着拓拔野等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雪山顶颠那翻腾的云层中,想着自己将独自前往昆仑,那忐忑之心越发跌宕起来。冷风吹窗,彻骨清寒,悲从心来,一颗泪珠倏然沿着脸颊淌下。突然之间,觉得天大地大,前路茫茫,自己竟是如此冷落孤单。

    正午时分,拓拔野、蚩尤等人骑着雪羽鹤和众神禽掠过连绵不绝的西段昆仑山脉,继续朝西北方向飞去。

    古思远道:“再往西北六百里,就是流沙河,那厮被困在河中沙洲上,四周都是各族群雄,插翅也难飞了。”

    流沙河遄急之至,素有西荒第一险川之称。大河上游源头乃是万仞冰川,融冰汇水,冲击下方流沙,遂成流沙河。河中七成为沙,三成为水,一旦涉入,必定深陷其中,卷溺而死。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古将军,为避免麻烦,咱们就在此分手罢。”古思远、玄钟与四人揖别,率领众飞骑呼喝疾掠,先行飞去。

    拓拔野见他们去得远了,转头微笑道:“晏姑娘,还请你施展妙手,将我们乔装易容。”

    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们叫上我这个妖女便是为了此事么?嘿嘿,拓拔太子,你就不怕我这毒辣妖女,将你们易容成水族和木族的其他通缉要犯么?”

    蚩尤冷冷道:“我们若是现了身,你还能独自活命么?”

    晏紫苏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反正我不容于族人,又被某个薄情寡义的狠心汉抛弃,已经是没人要、没人怜的孤魂野鬼啦,是死是活又有什么打紧?”蚩尤听她这话伤心气苦,心中不由也愧疚酸痛起来,当下默然不语。

    说归说,晏紫苏手上的动作却是麻利得很,转眼间便将拓拔野化为一个黄脸长须的汉子,给了姑射仙子一个海蚕丝面纱,又加了一件黑色的长披风,包拢得严严实实。

    轮到蚩尤时,她眼中闪过怒意,突然挥手在他脸上噼里啪啦摔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脸颊红肿,火辣辣地生疼。蚩尤知她多半是故意借机如此,但心中有愧,忍怒不言。

    晏紫苏忍不住笑道:“原来你的脸皮当真厚得很。”素手飞舞,将他化为一个浮肿丑陋的汉子,上下打量,格格脆笑,怨怒少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晏姑娘果然是妙手通神。”突然想起一事,道:“是了,这雪羽鹤太过招摇,必被木族众人认出。”当下封印雪羽鹤,与蚩尤共骑四爪雪雕,姑射仙子与晏紫苏则分骑两只长翼雪鹫,朝着西北方展翅高飞。

    一路飞行,雪山高原,冰川碧湖浮光掠影,风光壮丽,美不胜收。但四人各有所思,无心欣赏。

    如此又飞行了一个时辰,忽然听见东面空中传来雷鸣似的吼叫声,竟是数百木族雷鸟飞骑急速飞来。

    为首一个青衣男子,绿眼长鼻,眼神凌厉,双耳高翘,犹如犬耳,耳垂上两条青蛇摇曳曲伸,腰间悬挂一柄奇异的十字旋光斩,耀耀闪光。

    姑射仙子秀眉微蹙,蓦地脱口道:“奢比!”

    众人一凛,天犬奢比是木族中顶尖仙级高手,亦是木族长老会中的执法长老,与木神句芒交情甚笃,性情残酷凶厉,其十字旋光斩有惊天裂地之威,每出必饮人血。其念力法术高强诡异,木族中人对之极为敬畏,东荒素有“天犬喷嚏,闻风丧胆”之说。此次他来西荒,必是为了苗刀而来。

    奢比听见姑射仙子的声音,耳廓一动,碧眼如电射来。拓拔野等人凝神敛气,顾左右而言他。

    奢比虽觉那声音有些熟悉,但眼下急着赶往流沙河,见这几人颇有面生,只道是他族中素仰自己威名的小辈,当下也不在意,倏然电掠而去。

    拓拔野见他们远去,方惴惴道:“仙子,你既已想起奢比的名字,难道已经恢复记忆了么?”

    姑射仙子摇头道:“只是觉得此人好生面熟,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但他是谁,究底如何,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拓拔野“哦”了一声,心中竟突然舒了口气,隐隐有些欢喜。蓦然一震,忖道:“为什么我听说姑射仙子没有恢复记忆,反倒这般高兴?是了,我怕她一旦恢复为木族的圣女,对我冷淡疏远,再无可能……再无可能如当日在密山山腹之中那般旖旎缠绵。”脸上微红,大起羞惭之意,心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不以大局为重,不为仙女姐姐着想,反倒存如此私心,当真是卑劣已极。”

    正自自责,却听蚩尤沉声道:“咱们快些走罢。天犬奢比既已赶去,只怕已经有众多高手已经到流沙河了。决不能让苗刀落入句芒老妖之手!”

    拓拔野霍然惊醒,点头咬牙道:“不错,决计不能让句芒老妖奸计得逞!”当下驱鸟高飞,紧随木族飞骑而去。

    又飞片刻,终于俯瞰望见一条黄色大河滚滚奔流,朝着东南方喧嚣而去。河宽三四十丈,险流遄急,沙浪飞扬。几只飞鸟低掠而过,登时被高喷的沙浪拍卷掉落,哀鸣声中不知踪影。

    众人精神大振,终于到了流沙河,逆流而上,就可见到那杀死烛鼓之、抢走苗刀、大闹昆仑山的神秘人物了!

    当是时,忽然听见后方传来阵阵鸟鸣兽吼,又有几批木族与水族的飞骑汹汹而来。各飞骑首领真气充沛,遥遥便可感应,至少都是真人级的人物。

    越往西行,越多各族飞骑汇集追击。其中高手众多,不乏五族著名人物。晏紫苏如数家珍,一连道出六七个水妖高手姓名。其中“钩吾狍鸮”黑公沙、“单眼豹真”诸健、“星矢风真”山珲等人凶名犹为昭著。

    拓拔野等人心中微凛,忖道:“纵使今日能从那怪人手中抢得苗刀,只怕仍逃不了一场恶战了。”

    前方雪山连绵,破空横亘,峰顶白云翻涌,滚滚不息。山坡上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各式杜鹃,绚丽斑斓,如彩云缭绕,织锦铺延。流沙河从山口之间怒涌奔泻,轰声巨响中,隐隐可以听见山后传来的喧声闹语。

    拓拔野四人随着各族飞骑穿透重重云雾,越过雪山峰顶。眼前陡然开阔,鼎沸喧声如雷贯耳。

    草甸绿野一望无际,流沙河狂野奔腾,浩浩汤汤。

    两岸数千名各族侦骑团团围集,兽嘶马鸣此起彼伏。空中又有数千名侦兵飞骑盘旋飞舞,层层叠叠地乌云盖顶。

    千夫所指处,乃是流沙河中一沙洲。那沙洲方圆不过六丈,中有一株黑色的干萎巨树,枯枝如龙爪弯曲盘虬。树下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几具尸体,服色各异,金族、木族、水族皆有之。

    一个身高近十二尺的巨汉正蹲在沙洲边缘,将头埋入流沙河中,四周河水急速倒旋,似是被他大口吸入。巨汉身边斜斜插了一柄弯弯曲曲的青铜长刀,在阳光中耀射碧幽眩光,正是苗刀。

    蚩尤重见苗刀,如故友相逢,心中狂喜激动,直欲驱鸟俯冲,将之拔夺而出。拓拔野微笑道:“鱿鱼别急,先看看情形再说。”四人徐徐下落,夹杂在群雄之中。

    空中地上,数千人对着沙洲上的巨汉齐声怒叱喝骂,但无一敢轻举妄动。想来在拓拔野等人来此之前,群雄已经吃了不少哑巴亏,是以围而不攻,蓄势待发,叫骂不已。

    众水妖骂声最是难听,将那巨汉的母系祖宗直问候了个遍,险些便要追溯到女娲大神。但那巨汉置若罔闻,只是埋头流沙河,狂吸痛饮。

    一个水族汉子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这乌龟孙子在这里喝了足足半天,咱们就干等了半天,他要是在这里喝上半年,难道咱们也要乖乖等上半年?”众人纷纷附和,叫道:“操他奶奶的,大伙儿一齐上,将这狗贼剁成肉酱!”但虚张声势了半晌,仍是无人第一个上前。

    拓拔野询问身旁的木族侦兵,方知这巨汉几个时辰以来,埋头河中,不闻不问。但众人一旦围攻上前,立时被他护体真气震得非死即伤。迄今为止,已有少说百余人被他震落流沙河,枉自送命。众人惊惧,不敢上前,只将他围困其中,苦候援兵。

    此时云集的三族高手越来越多,拓拔野念力扫探,暗暗心惊。数千精锐勇士中,真人级以上的高手便有十八人之多,其中仙级高手便有四人,分别是木族的天犬奢比,水族的“钩吾狍鸮”黑公沙、金族的槐鬼离仑夫妇。四人各据一方,扼住沙洲巨汉的去路。另有大量高手正源源不断地赶来。

    正自僵持,突听一人厉声喝道:“真神有令,能取此贼人头者,立封‘斩妖侯’,赐城十座!”说话之人脸似山羊,细眼如缝,獠牙微露,正是水族“钩吾狍鸮”黑公沙。

    此言一出,犹如一石击起千层浪,众水妖登时哗声四起,蠢蠢欲动。

    又听一人冷冷道:“木神有令,能夺回长生刀者,立封‘掌刀圣使’,赐万户侯。”正是木族执法长老奢比。木族群雄闻言亦喧声大作,纷纷摩拳擦掌。

    那身着白衣,长相俊美的槐鬼、离仑夫妇对望一眼,面有忧色,齐声道:“各位朋友少安毋躁。此贼当日大闹昆仑,绝非寻常之辈,以我们之力或许尚不能将他擒缚,不如等到白帝陛下赶到此处,再齐心合力将他拿下……”

    拓拔野等人微微一凛,想不到大荒中最为神秘,如孤云野鹤去留无迹的白帝竟也要出现此处。

    众人哗声四起,纷纷叫道:“如意双仙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咱们几千人一齐动手,还宰不了这狗贼么?”“杀鸡焉用牛刀?这等宵小,何须等到白帝前来?”

    水木群雄盘旋调动,俯冲试探,叫喝着便欲动手。

    “星矢风真”山珲桀桀怪笑道:“你们都这么谦让,老子就不客气了!”驱鸟倏然电冲而下,伸臂张弓,“呼”的一声锐响,一道黑光如流星疾舞,破空怒射。

    蚩尤耸然动容,沉声道:“落河星矢!”这山珲乃是水族八大狱之一的狱法城城主,能成为镇守狱城的名将,自是法术武功臻于一流之境的高手。

    他的“落河星矢”号称大荒第六名弓,其弓以四百年前北海凶兽魁龙的龙骨所制,其弦系魁龙龙筋,星矢以北海陨石狼牙铁磨砺而成,一旦离弦,势不可挡,纵是厚达一寸的玄冰铁也必被一箭洞穿。蚩尤久闻盛名,今日方得一见,心中一紧,竟为那巨汉担心起来。

    众人狂呼,纷纷驱鸟疾冲而下,如乌云陡然压下。“嗖嗖”破空之声大作,无数箭矢暗器如密雨般朝着那巨汉射去。

第164章 流沙河畔(下)

    那巨汉姿势不变,依旧蹲距在地,俯身埋头河中,大口灌水,汩汩有声,浑浊遄急的涡流冒起串串巨大的气泡。

    星矢破空怒舞,狂风呼啸,刹那间已冲至巨汉后背。“哧”的一声轻响,巨汉衣裳破裂,碧光蓬然溢射。

    星矢蓦地一顿,竟突然弯曲,反弹冲天飞旋,闪电似的没入一只铁羽虎鹫的腹部,从它背上水妖的头顶贯穿飞出。

    当是时,箭矢如暴雨倾盆攒盖,那大汉的身上突然绽爆出耀眼的青光。“仆仆”连响,箭矢冲天乱舞,缤纷飞扬,去势比来势还要凶猛凌厉。冲在最前的众飞骑避之不急,登时纷纷惨叫摔落。

    拓拔野心下骇然,倘若换了是他,借助定海神珠之力,或可将这些箭矢一一反弹激射,但力道决计无法如此强劲凌冽。更不能仅靠护体真气,便将“落河星矢”瞬间震弯反弹。此人真气之强,果然匪夷所思!

    众人又惊又怒,乱叫道:“烂木奶奶的,这厮使妖法!”“他奶奶的乌龟王八,和他拼了!”

    千鸟展翅怒舞,层层叠叠如天河奔泻,轰然冲下。电光石火间,已有数十名飞骑抢先冲到,长矛铁戈纷乱交错,朝着巨汉疾刺乱砍。

    那巨汉突然抬起头来,闭着眼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嘿嘿而笑。

    “当啷”连声,那些长矛铁戈尚未触及巨汉身体,便铿然断折,四下乱飞,没入周围飞骑体内。

    鲜血冲天激射,几十名飞骑悲呼惨叫,连人带鸟摔飞跌入流沙河中,沙浪激涌,再也没有浮起。十几个侦兵被震甩而出,霍然贯穿悬挂在枯萎的巨树上,满脸惊怖神情,抽搐不已。

    那巨汉徐徐睁开眼睛,一对褐色的大眼珠滴溜溜乱转,衬着那张娃娃脸、稀稀落落的黄须,竟象是一个顽皮少年。蓦一抬头,似乎这才瞧见漫天冲下的如雨飞骑,呆了一呆,起身拍手大笑道:“好玩好玩,天上从来只下雨,今天居然下起人来了!”

    众飞骑惊怒狂吼,前赴后继地层叠冲击,被他碧绿的护体真气所震,纷纷断戈碎刃,自相撞击残杀。

    那巨汉仰头笑嘻嘻地观望,手足丝毫不动,转眼间又有近百飞骑被他真气震飞,惨呼着摔落流沙河中。

    山珲怒极怪笑道:“流电七星!”驱鸟俯冲,弓如霹雳弦惊,黑光爆舞,锐风呼号,七支星矢同时怒射而出,犹如七只巨蛇呼啸怒吼。

    巨汉笑道:“有趣有趣!”大手凭空一抓,黑光迸裂,蓦地将七支星矢轻而易举地抄在手中。歪头端详片刻,随手抛落,只抓了一支留在手中,当作牙签,在大口里胡乱撬动。一边眉飞色舞,乐不可支。

    山珲羞怒攻心,大吼一声,身形摇晃,险些晕厥。众人骇然惊怒,一时不敢再莽撞上前,纷纷冲天盘旋。

    拓拔野适才瞧得分明,这汉子探手抓箭,所使的功夫分明是木族中的“并蒂莲”,其真气强沛惊人而生机勃勃,亦当是木族的碧木真气。心下一动:难道这巨汉果真竟是木族中人么?

    当是时,呼喝四起,十几道身影电冲而下,杀气如狂风卷舞,众人大骇,纷纷朝后退却。

    凌冽真气纵横飞舞,“哧哧”轻响,那沙洲巨树陡然碎裂迸飞,两岸草木亦纷纷断裂纷扬。刹那之间,黑光、青光、白光眩目缤纷,令人眼花缭乱,不可逼视。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漫漫绚光中,天犬奢比、“单眼豹真”诸健、“钩吾狍鸮”黑公沙、松槐双真等十四名真人级高手四面八方迅猛围攻,电光石火间已将那巨汉困在其间。真气交错怒舞,兵刃纷乱,以他眼力之锐利,刹那间也不能将各人招式看得透彻明晰。

    那巨汉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猿臂挥舞,青光闪耀,如蛟龙奔跃飞绕。突听“仆仆”几声闷响,水族玄啸枪馗达、旋蛇轮时简之突然被抛飞甩出,怪叫着朝流沙河中掉落。

    沙河怒吼,巨浪高卷,两人险些卷溺其中,亏得相互拍掌借力,御风踏步,方才狼狈不堪地从狂肆的沙浪中穿掠而过,摔倒在岸边草丛之中,惊骇恐惧,只觉手脚酸软,再也不敢上前。

    巨汉兴致高昂,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嘻嘻哈哈地在众人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中跳脱闪掠,极为轻松。身如鬼魅,双手闪电似的抓住某人衣领,将他高高抛摔而出,片刻之间,又有四位真人级高手被他丢到沙洲之外。

    拓拔野越看越奇,这巨汉所使的武功无一不是木族中至为粗浅的功夫,但又有些变形走样。其双手提人衣领,四下抛飞的招式乃是木族中至为简单的“拔苗催长”,但由他使来,竟是妙到毫颠,避无可避。几位真人级高手到了他的手中,竟如稻杆麦苗,任他摆布。单单这一看似简陋的招式,在他手上便有了无穷之变化,令人望而生畏。

    拓拔野研习青木武功四年有余,今日始知其中奥妙,一至于斯。

    蚩尤仇视水妖,对木族中人当日自相残杀、暗算雷神之举亦颇为厌憎,是以在一旁看得大呼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朝他怒目而视,但都以为他是另外两族中的人物,正值同仇敌忾之时,心下虽怒,却也不敢动手教训。

    槐鬼、离仑面色凝重,摇头低叹。他们在昆仑山上已经领教过这巨汉的厉害,是以方才不敢轻易动手。但眼看水木群雄竭力苦斗,倘若再坐壁观望,未免落人口实,有失地主之风范。当下齐声道:“得罪了!”率引三位金族真人俯冲而下,加入战团。

    巨汉哈哈笑道:“好玩好玩!人越多越好玩!”

    奢比大喝道:“狂贼敢耳!”碧眼凶芒厉烈,青衣鼓舞。狂风忽起,两岸草木倾摇摆舞,无数碧光从草甸中螺旋冲出,漩涡似的汇入十字旋光斩中。那十字斩蓦地亮起眩目已极的翠绿光芒,轰然怒卷,电劈而下。

    与此同时,黑公沙等人纷纷大喝,奋起全力,气芒纵横破舞,组成交错螺旋的巨大光阵,仿佛要将那巨汉绞成肉末!

    轰然巨响,流沙河被众人真气所激,蓦然冲天喷起道道巨浪。众人只觉咽喉窒堵,呼吸不得,马兽惊嘶狂奔,神禽纷纷悲鸣高飞。

    只听那巨汉不住地叫道:“好玩好玩!”突然“砰砰”乱响,一道雄浑霸冽的碧光冲天怒舞,群雄所布的气芒光阵倏地破裂,缤纷闪耀。惨叫迭声,几道血箭怒射洒落,人影纷乱,闪电似的朝两岸倒掠飞跌。

    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那沙洲突然炸裂,黄沙碎石四射飞窜。流沙河咆哮奔卷,登时将那残余的沙洲吞没。巨汉“哎呀”叫了一声,不胜懊恼,凌空踏步,飞掠到沙河左岸的人群之中。

    众人惊骇乱叫,马兽踢蹄仰立,潮水似的朝后奔退,远远地避让开来。

    奢比、黑公沙与槐鬼离仑等人摇摇晃晃站在两岸,面色惨白,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纷纷坐倒在地,只有奢比犹自强撑。众人见那巨汉仅仅一刀便将三族的四仙九真尽数震飞,打得站立不得,无不骇然。

    大浪淘沙,轰声雷鸣。众人屏息敛神,心中骇异,无以复加,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更无一人敢破口喝骂。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这汉子真气念力之强,武功之精妙,臻于神位高手之境,木族中除了青帝、雷神、木神,又有谁有如此惊人神功?却见木族群雄个个惊疑骇异,想必心中也是大惑不解。转头再看姑射仙子,她蹙眉沉吟,秋波飘渺,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狂风吹来,沙浪飞卷,两岸长草摇曳起伏。

    鸟羽簌簌,马兽惊嘶,天上天下数千名三族精锐侦兵惊疑不定,团团乱转,弯弓搭矢,横刀持戈,再次陷入僵持之境。

    巨汉站在纷摇的绿草中,衣裳破裂褴褛,但身上却殊无伤痕,右手倒提苗刀,霍霍乱转,低头打量周身,娃娃脸上尽是懊丧愤怒神色,叫道:“烂木奶奶的,你们动手归动手,干嘛撕我衣服?不玩了不玩了!”愤愤不平,转身大踏步便走。

    众人一愣,想不到他竟然忽出此语,径自大喇喇地掉头离去。奢比冷冷道:“阁下留步!”巨汉怒道:“干吗?”

    奢比道:“阁下所使的武功,尽是本族青木神功。敢问阁下与我木族有何渊源?”众人凛然,侧耳倾听。

    巨汉奇道:“渊源?什么叫渊源?我是木族古田人,会木族武功有什么奇怪?”众人哗然,这厮果真是木族中人!

    水妖中不少人怒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枉我们这般支持你们木族,你们竟如此胆大包天,纵人行凶,杀我太子!”“操他姥姥的,原来你们沆瀣一气,想要耍我们玩儿么?”

    蚩尤大快,笑道:“妙极,骨头没咬到,他们倒先狗咬狗,一嘴毛了!”众人大怒,转而对他怒骂不止。

    奢比冷冷道:“各位少安毋躁,待我问清了再下定论。莫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他虽已受伤,但真气仍极充沛,声如冷钟响彻,众人不由得安静下来。奢比又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巨汉狐疑道:“你问我姓名干吗?你这小子适才撕我衣服,最是奸诈,问我姓名必有阴谋。”挠头沉吟,眼珠一转,叫道:“是了!你想用‘唤名巫术’害我!嘿嘿,我才不上当呢!”自觉拆穿了彼方奸计,叉臂而立,得意洋洋。

    奢比忍住气,冷冷道:“阁下念力这等了得,我的巫术又怎么害得了你?”

    巨汉一怔,得意道:“说得也是。”咳了一嗽,大声道:“既然如此,我就将我的尊姓大名告诉你好了。你听好了,我的大名叫做……叫做……”见众人凝神倾听,突然“扑哧”一声,哈哈笑道:“叫做……不告诉你!”

    奢比一愣,众人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巨汉捧腹狂笑,涨红了脸喘气道:“你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活活气死你!”自得其乐,直笑得满地打滚。众人愕然,啼笑皆非,心道:“他奶奶的,难道这小子竟是个傻子?”

    奢比大怒,心道:“这厮装疯卖傻,不敢透露姓名,必定是故意冒充本族中人,滋生是非,想在木神婚礼之前离间水木两族。”当下森然道:“奢比乃是木族执法长老。阁下既然是本族中人,那便乖乖地跪下伏罪,否则……”

    那巨汉突然跳了起来,嘻嘻笑道:“否则怎样?难道你要叫羽卓丞来逮我么?”众人一怔,大惑不解。蚩尤愕然道:“羽卓丞?”心中大奇,此人为何竟会提起六百年前的青帝姓名?

    巨汉突然挥舞苗刀,青光绽爆,雷电似的劈入身前大地。轰然炸响,土石冲天,登时迸裂开一道巨大的深缝,流沙河水澎湃冲来,在他身前冲涌起数丈高的沙浪。众人骇然后退。

    巨汉手腕一转,将苗刀扛在肩上,脸红脖子粗,大声叫道:“烂木奶奶的,我正等着他来呢!他要是不来,我就将这苗刀……将这苗刀掰成两段!”

    众人惊愕,面面相觑。

    那巨汉怒道:“烂木奶奶的羽卓丞,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天下第一耍赖使诈的木耳蘑菇……”滔滔不绝,大骂不止。

    蚩尤听他辱及羽青帝,登时大怒,正要起身喝止,却被拓拔野拉住,沉声道:“等等!事情有些古怪,看看情形再说。”

    眼见众人呆呆站立,错愕茫然,巨汉更加恼怒,叫道:“烂木奶奶的,羽卓丞这缩头乌龟,被我拿了苗刀也不敢追来。呸!现在知道怕我了吧!居然勾结白太宗那老鬼,使出这等阴险卑鄙的法子,他奶奶的蘑菇木耳……”

    巨汉“咦”了一声,突然又指着金族群雄叫道:“是了!白太宗那老鬼呢!怎么还没来?烂木奶奶的,难道也是怕见了我心里内疚吗?不对,那老鬼阴险狡诈,寡廉鲜耻,又怎么会内疚?他奶奶的,定是和羽卓丞那臭小子一起筹划什么奸计,哼,这次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哩!”

    众人听他胡言乱语,更觉云里雾中,茫然错愕。

    白太宗乃是金族六七百年前的白帝,亦是终结大荒千年战争,缔造五族和平的首位神帝,德高望重,万人景仰,这厮没的提起他干么?而且竟还一味地辱骂诋毁。众人听得心下愤怒,槐鬼、离仑忍不住大声道:“白神帝六百年前便已登仙化羽,阁下这般出言不恭,意欲何为?”

    巨汉一愣,哈哈大笑道:“白太宗你这个奸猾老鬼,不敢出来见我便罢了,怎地还要作践自己,自称死了六百年?烂木奶奶的,当我是傻瓜吗?”

    奢比冷冷道:“羽青帝和太宗白帝都是六百年前大荒响当当的英雄好汉,阁下装疯卖傻,辱骂先人,未免欺人太甚!”木族、金族群雄早已义愤填膺,闻言无不怒骂喝叱。

    巨汉大奇,满脸迷茫,嘿然道:“六百年前?烂木奶奶的,你们又在哄我么?”喃喃自言自语一阵,怒吼叫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羽卓丞,白太宗,你们都给我滚出来!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哩!又想合起来骗我么?”

    众人见他焦躁狂怒,气急败坏,不似作伪,心下生疑,不由渐渐止住喝骂。面面相觑,心中突然升起凛冽寒意——难道这厮当真是六百年前的人物?

    忽听一人大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七百年前和羽青帝争夺帝位、逐日禺谷的夸父!”

第165章 夸父追日(上)

    那声音清雅动听,正是姑射仙子。

    此言一出,众人犹如油锅鼎沸,轰然喧哗。蚩尤心中大震,蓦地想起当年段狂人所说的一段木族逸事,脱口道:“是了!我怎地就没有想起他来!”

    数千人中惟有拓拔野茫然不解,当下蚩尤择其大概,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原来这夸父乃是七百年前木族的一个传奇人物,无父无母,据说是某日雷电大作,劈开古田城内的一株千年古树,他由树中蹦出来的。生而能言,力大无穷,被当地居民视为妖孽,抛入山林中。

    一只母猿将其收养,他便随之在山野间流浪,到了十六七岁时,也不知在山野间吞食了什么仙草灵丹,奔跑如飞,神力惊人。又偷学了木族猎户的粗浅武功,疯疯癫癫,专与猎户作对,被众猎户称为“夸父”,即大荒一种少见的神力巨猿的名称。

    大荒战历872年九月,火族大举进攻木族,势如破竹,三天挺进两千余里,迫至古田城下。其时古田城中仅有守兵一千七百,面对三万火族虎狼之师,不战已败。城中长老正计议投降,孰料一件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陡然扭转了战局。

    火族大军为逼迫古田城军民投降,悍然纵火烧山。

    夸父养母葬身火海。狂怒的夸父冲入火族大军阵营,杀敌无数,折断三军大旗,杀死火族主帅、当时极富盛名的“炽青戈”烈天行。火军大乱,古田守军乘势以精锐兽骑掩杀,大败之。

    此役之后,古田城主力排众议,封夸父为三军主帅,追击火族大军。夸父疯疯癫癫,虽无良方妙策,但熟悉附近山野地形,勇猛无匹;且行事天真怪诞,每每出人意表。率领千余之众,竟屡出奇兵,大破火族残军,尽夺失地。夸父由此名闻天下,人称“疯猴子”夸父,火族军士对之闻风丧胆。

    当时羽卓丞少年得志,即青帝之位不久,木族大长老杨震歆等人对他不服,毁谤陷害,一心将羽卓丞推下帝位。

    杨震歆听说夸父之事,大喜,决计将这疯疯癫癫又心地淳朴的少年推上青帝之位,便于自己的控制。当下将夸父骗至都城,由几大仙级高手共同传授木族法术、武功。夸父虽然疯疯癫癫,但于武学之道却是天纵奇才,半年之间便将这些神功尽皆融会贯通,并将招式作了诸多改变,威力更增。

    杨震歆勾结其时的木神碧九威,言称夸父诞于神木,乃木德之身、青帝转世云云,逼令羽卓丞让出帝位。

    木族内忧外患,登时大乱。羽卓丞为平息纷争,稳定民心,被迫在长老会上同意与夸父决战,胜者为青帝。夸父虽无称帝野心,但被杨震歆所骗,觉得此事好玩得紧,加之好胜心颇重,遂欢喜不迭地答应。

    大荒战历873年四月,木族请来金族白帝白太宗与水族黑帝玄泽黑做公证。羽卓丞、夸父两人在东海小岛上激战了三天三夜,始终分不出胜负。

    到了第四日正午,忽然发生日食,天地黑暗,狂风海啸。众人惶恐惊惧,只道是上苍不满木族内乱,天威震怒。当下长老会下令制止二人之决斗,由圣女、众神巫祈天祝祷。

    夸父正斗得兴起,哪肯善罢甘休?吵嚷着要和羽卓丞比试个高低。木族群雄无奈,只有联手将他拿下,囚入地底。

    日食之后,大荒气候反常,冷热不定,旱涝同生,木族万里沃野竟颗粒无收。火族虎视在侧,百姓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一片恐慌。杨震歆与碧九威乘机再次进谗,声称天生异相皆因妖孽窃国、天帝震怒而起,逼迫长老会立时罢免羽卓丞青帝之位,改由天生木德的夸父继位。

    木族长老显贵虽对那疯疯癫癫的夸父是否太乙木真颇有疑虑,但羽卓丞登位以来,天灾不断,战乱纷争,族人多有微词。羽卓丞若无惊世之举委实难以服众。当下同意放出夸父,与羽卓丞再行一场彼此不相交手争斗的比试。

    众神巫认定天灾祸难均由太阳反常运行引起。而太阳反常运行,乃是驮日神鸟太阳乌渎职懈怠之故。若能将这十只太阳乌收伏,天道规律便会恢复正常,大荒也将风调雨顺。

    于是长老会便让羽卓丞与夸父二人进行一场旷古绝今的“追日伏鸟”大赛。谁先将十只太阳乌收伏,便是救民于水火的木德真身,木族自将奉其为青帝,永无二心。

    风声传出,五族轰动,天下争睹。

    当年七月,夸父与羽卓丞同时从东海出发,御风逐日。夸父奔跑如飞,比羽卓丞御风飞行还要快上数倍,远远地便将他抛在后头。杨震歆等人暗自窃喜,以为胜券在握。

    不料夸父疯疯癫癫,果真是“逐日狂奔”。当午后太阳渐渐西落之时,他竟转身朝西飞奔;日落之后,则茫然四顾,不知所从。等到翌日日出之时,他又恍然大悟,重新朝东奔走。如此东西往返,反复不已,半月间竟仍在木族境内。一时传为世人笑柄。

    杨震歆气恼之至,接连以神禽传讯暗示夸父,他方才醒悟,连呼上了太阳的恶当,改而朝西狂奔。一路疲惫饥渴,吸干数条大江,方才追至禺谷。

    但此时羽卓丞早已到达禺渊,降伏十日鸟。白帝太宗在云集方山的群雄面前,宣布羽卓丞获胜。

    夸父愤愤不平,大叫大嚷,要与羽卓丞重新比过。群雄视其为小丑,纷纷指点取笑。夸父大怒之下动手杀了几人,引起大乱。群雄围攻,竟让他突围逃走。

    数日之后,夸父听说羽卓丞在昆仑山拜会白帝,当下莽撞闯上昆仑山,吵闹着要与羽卓丞再行比试。

    羽卓丞不胜其烦,便在昆仑丘上与他再度斗法比试。也不知比试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夸父大叫大闹,说白帝与羽卓丞合谋使诈,耍赖赚他,当下在昆仑山上大闹一场,身负重伤,突围逃走,从此不知所踪。

    他自扬名天下,到逐日败北,再到突然失踪,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当时正值大荒战历最后百年,风起云涌,豪杰并争,也不知出了多少英雄人物。他的崛起犹如流星闪耀,虽然绚烂,但是短暂,随着时日推移,渐渐被人遗忘。

    此后十年,羽卓丞领袖木族群雄,励精图治,大败火族七英的八万雄兵,缔结东南和平盟约;又屡屡击退东海强敌龙族的滋扰进攻,成为东荒霸主,使得东海七十二国纷纷臣服朝拜,威震天下。成为历代青帝中威名最为卓著的一位。

    事过境迁,木族中人对羽卓丞顶礼膜拜,奉为神明,却再也没有人记起当日与他逐日禺谷,争夺帝位的“疯猴子”。更没有人想到这疯疯癫癫的神秘人物竟会在七百年后,重现西荒昆仑。

    拓拔野听到此处,方才明白大概。但是这夸父为何会在当日突然消失,音讯全无?又为何长生不死,竟会在七百年后重现大荒?音容外貌年轻如故?此中疑惑,实在难以索解。

    此时四周喧声如沸,众人惊疑迷惑,叫骂怒喝不迭。夸父却抓头挠耳,满脸茫然,不住地喃喃自语道:“烂木奶奶的,七百年?难道我这一觉竟睡了七百年?”

    黑公沙厉声喝道:“疯猴子,我们水族与你无怨无仇,你杀我们大神的公子作甚!”金族中有人叫道:“一定是他当日对白帝陛下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在昆仑山下杀烛公子,想要嫁祸昆仑!”众人纷纷附和。

    黑公沙心有戚戚,见夸父苦苦沉吟,置若罔闻,更是大怒,又指着他怒喝质问。夸父蓦地抬头,奇道:“咦?老山羊,你是问我么?”

    黑公沙更怒,喝道:“到了此刻你还敢装疯卖傻!若不是你杀了烛公子,这苗刀又怎会到你的手中!”

    夸父大奇,讶然道:“什么猪公子狗公子?我杀猪作甚?”众水妖怒不可遏,恨不能万箭齐射,乱刀并斩,将他剁为碎块;但知他神通,终究不敢轻举妄动,惟有怒骂不已。

    木族群雄齐声叫道:“疯猴子,快叫苗刀交出,跪下伏罪!”

    夸父心绪混乱,听众人喧哗大叫,头痛无已,蓦地大吼一声:“住口!”轰然巨响,犹如惊雷贯耳。鸟兽惊狂,众人身形摇晃,头晕目眩,真气稍差者立时从神禽、坐骑上翻落,即刻殒命。

    夸父怒吼道:“烂木奶奶的,定是羽卓丞和白太宗的奸计!你们这些烂木耳、臭蘑菇串通一气,又想来骗我。快叫羽卓丞、白太宗出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声如狂浪,恣肆冲击,众人晕眩欲呕,大骇之下纷纷朝后退却。

    拓拔野真气虽然强沛,但靠得甚近,亦有眩晕之感,心下大凛。

    四人之中,晏紫苏真气最弱,被他这般陡然狂吼,登时一震,软绵绵地朝下摔倒。蚩尤大惊,闪电般腾空飞掠,骑在那长翼雪鹫的背上,抄手将她倏然揽住。掌心抵住她的后背,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导而入。

    晏紫苏低吟一声,悠然醒转,见蚩尤将她紧紧抱住,满脸尽是紧张担心的神色,心中蓦地一阵酸苦刺痛,这几日的委屈悲苦齐齐涌上心头,泪珠打转,恨恨道:“你不是巴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么?何苦救我?”俏丽的脸容上,伤心、凄楚、愤恨、委屈……交织迭闪,楚楚可怜。

    蚩尤心中剧颤,爱恨交集,正要说话,忽听夸父大吼道:“羽卓丞!你这个烂木头臭蘑菇!只会用做缩头乌龟,见了我就躲得没影没踪,有胆的就出来,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蚩尤原本就对羽青帝敬如己父,听夸父屡屡出言不恭,心中已自不悦;此时正****,心浮气躁,再听得夸父如此叫骂,登时勃然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纵声大吼道:“疯猴子,羽青帝早已登仙,想要打架就来找我蚩尤罢!”怒发冲冠,衣裳鼓舞,假面登时被溢炸的真气激得碎裂迸飞。

    拓拔野暗叫不妙,心中叹道:“臭鱿鱼的脾气怎地越来越暴烈冲动了。”

    事已迟矣,水木两族侦兵果然立时认出蚩尤,失声叫道:“蚩尤小子!”“他奶奶的,是姓乔的小子!莫让他跑了!”数千弯弓倒有大半立即转而向他瞄准。

    夸父一愣,抬头望去,见他昂然骑乘长翼雪鹫,怀抱俏丽女子,脸上刀疤狰狞,浑身尽是桀骜狂野之气,神威凛凛,面对万千箭矢殊无畏惧,心中反倒生出佩服亲近之意,嘿嘿笑道:“咦,小子,你是谁?我为何要和你打架?”

    蚩尤傲然道:“我是羽青帝的弟子,也是他转世之躯。你不是要找他比试吗?只管来找我便是!”

    晏紫苏花容失色,低声嗔道:“呆子,你疯了么?你的伤病未好,哪里是这疯子的对手?”但心下却是了然分明,蚩尤的犟牛脾气一旦发作,纵有千匹马也拉他不回了。

    夸父瞪眼道:“羽卓丞转世?此话当真?”

    木族群雄纷纷叫骂道:“烂木奶奶的,臭小子竟敢冒充羽青帝转世,也不怕说大话被风闪了舌头!”“忽听一个清雅的声音淡淡地说道:“蚩尤公子确是羽青帝转世,你们都把弓箭放下罢。”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清丽绝世的白衣女子骑乘雪鹫,飘然出尘,正是姑射仙子。

    木族众人这才认出她来,骇然失声道:“圣女仙子!”纷纷放低弓箭,肃然行礼。

    事已至此,拓拔野也不必再伪装,伸手撕下假面,哈哈长笑道:“不错,由木族圣女亲口证明的青帝转世,还会有假么?”

    木族群雄又是一阵哗然,心中大奇:“圣女怎会与这两小子混在一处?”

    奢比等人又惊又怒,纷纷行礼道:“不知仙子芳驾亲临,冒失之处,还请恕罪。”姑射仙子此时虽然还未恢复记忆,但对自己的身份却已不再怀疑,当下微微点头,道:“夸父前辈是本族奇人,蚩尤公子是青帝转世,你们都别难为他们了。”木族群雄纷纷恭声领命。

    黑公沙厉声道:“姑射仙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这疯猴子杀了烛公子,抢走苗刀,大闹昆仑山,显是妄图在三族之间滋事生隙。你却对他百般袒护,意欲何为?拓拔小子与蚩尤小子乃是水木两族的共同仇敌,你与他们厮混一处,偏袒庇佑,又是什么意思?”

    他疾言厉色,咄咄逼人,竟丝毫不将木族圣女放在眼里。

    木族群雄虽对水族有所忌惮,但对圣女则奉若神明,闻言亦不禁大怒,纷纷喝道:“烂木奶奶的,老山羊怪,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叫嚷声中拔刀弯弓,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一时之间,数千群雄乱作一团,金族侦兵夹在其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为尴尬为难。

    夸父东张西望,大感有趣,拍手笑道:“要打架了吗?好玩好玩!”众人闻言一凛:“是了!我们今日是为了捉拿这厮来的,岂能自相残杀?”当下怒目相视,缓缓放下兵器。

    黑公沙哼了一声道:“姑射仙子,今日我们奉真神之命缉拿杀害烛公子的凶手,难道你要袒护这厮,让我们空手而回么?”

    拓拔野笑道:“谁说夸父前辈是凶手了?等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了,阁下再下结论罢。”众水妖大怒,纷纷乱叫。

    姑射仙子淡淡道:“拓拔公子说的不错,夸父前辈是不是凶手,尚无定论。倘若他当真是,我又怎敢庇护?”

    黑公沙冷笑道:“倘若他不是凶手,苗刀又怎会在他手中?”众水妖纷纷附和。一时喧声鼎沸,又吵作一团。夸父却似眼前之事与他殊无关系一般,哈哈大笑,拍手连称有趣。

    晏紫苏心中一动,传音道:“呆子,我有一个法子,既能让你轻轻松松得回苗刀,脱离此地;又能赢了这疯猴子,为羽青帝出气;还能查明烛小妖横死的真相。一箭三雕,你想不想听?”

    蚩尤知她诡计多端,哼了一声道:“又是什么卑鄙狡计……”晏紫苏脸色一沉,冷笑道:“是了,我卑鄙。你是磊落汉子,只管光明正大地被这疯子打死好了。瞧瞧这雪山高原,有没有野狗秃鹫为你收尸。”

    蚩尤见她娇嗔,心中反倒软了下来,冷冷道:“且说出来听听。”

    晏紫苏花唇翕动,传音说了片刻,蚩尤紧蹙的眉头徐徐舒展开来,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却听众水妖叫道:“疯猴子,识相的就乖乖招供,说出你是怎么拿到这苗刀的?”

    夸父哈哈笑道:“奇哉怪也,苗刀是羽卓丞那臭蘑菇的宝贝,我怎么得到的,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呸!偏不告诉你们。哈哈,空欢喜,气死你!”

    蚩尤大声道:“疯猴子,我是羽青帝转世,这苗刀是羽青帝亲手传了给我的。你快将这苗刀还给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苗刀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夸父眼珠滴溜溜乱转,叫道:“是了!你是臭蘑菇转世,我要和你重新比试!”

    蚩尤嘿然冷笑道:“就怕你没胆和我比呢!象你这等手下败将,和我比一百次,必定输上一百次。”

    夸父大怒,哇哇乱叫。蚩尤道:“疯猴子,你要是有胆子,就把苗刀还给我,在这些人面前,和我堂堂正正地比试比试。”

    夸父气得青筋暴起,跳踉叫道:“烂木奶奶的,臭小子,你当我怕你么?”右臂一甩,“呼”的一声,将苗刀抛出。

    木族众人哄然惊叫声中,蚩尤大喜,轻松抄臂,将苗刀紧紧抓在手里。苗刀嗡然长吟,青铜刀锋登时亮起一道眩目的绿芒,倏然化为一条碧绿光线,没入蚩尤手臂经脉之中,刀手相连,浑然一体。

    苗刀失而复得,欣喜欲狂,蚩尤忍不住昂首狂呼,浑身陡然闪起耀眼碧光。翠绿刀芒破锋而出,吞吐不已。

    木族众人失声道:“太乙木真!”先前姑射仙子说他是青帝转世,众人原还将信将疑,但此刻无不凛然相信。奢比惊怒骇惧,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夸父精神大振,也纵声狂呼。

    雷霆怒吼浩瀚汹汹,瞬息将蚩尤的呼号声压过。声浪所及,流沙河巨浪狂舞,草木倾摇断折。远处雪山顶颠忽地剧震,轰隆巨响,竟滚滚雪崩,倾泻而下。鸟兽慑服,众人面色煞白,纷纷塞住双耳。

    夸父大为得意,止住吼声,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快快认输罢!”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嗓门大就了不起么?这么说来,东海夔牛岂不是天下第一?”

    夸父瞪眼道:“那你想比什么?”

    蚩尤道:“七百年前,你是逐日输给羽青帝的。今日你要是不怕丢脸,就和蚩尤再比试逐日罢。”

    夸父不怒反笑,捧腹道:“臭小子,我奔跑起来比天上的飞鸟还快,你想和我赛跑逐日,那不是自讨苦吃?哈哈,臭蘑菇,大傻瓜!”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一旁听得迷惑不解,不知蚩尤意欲何为,但见他胸有成竹,遂定下心来,静观棋变。

第166章 夸父追日(下)

    夸父狂笑半晌,揉着肚子喘气道:“好玩好玩。咱们就比逐日好了。不过你小子可不许耍赖!”

    蚩尤嘿然道:“就怕你输了翻脸不认帐呢。”夸父怒道:“烂木奶奶的,我会输给你这小子?”

    蚩尤冷笑道:“倘若输了呢?”夸父涨红了脸,连呸了几声道:“要是输了给你这臭蘑菇,我任凭你处置。”

    蚩尤哈哈大笑道:“众位都听清了?疯猴子,若是你输了,你就将如何得到苗刀之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那个猪公子狗公子是不是你杀的,也老老实实地告诉大家。”

    众人一凛,侧耳倾听。

    夸父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到底开始没有?”蚩尤嘿然道:“这里人太多,咱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开始比试。疯猴子,有本事追上我再说罢!”苗刀突然青芒怒放,嗷嗷怪叫声中,七道红光冲天飞舞。

    蚩尤叫道:“乌贼,走罢!”抱着晏紫苏御风电冲,稳稳地跃上一只太阳乌的鸟背。太阳乌欢鸣声中,破云而去。

    拓拔野哈哈长笑,拉着愕然不解的姑射仙子一齐跃上太阳乌,与蚩尤一道朝西北疾掠。

    夸父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我来追你们喽!”纵身飞掠,瞬息之间便奔出数百丈之外,紧随七只太阳乌,朝着西北面巍峨连绵的雪山冲去。

    众人猝不及防,还不等回过神,五人便已冲出重围。奢比大怒,喝道:“这两个奸贼使诈绑架圣女,抢走长生刀,莫让他们跑了!”

    众人如梦初醒,齐呼上当,大叫道:“抓住他们!”漫漫飞骑如黑云涌动,鸟鸣如雷,轰然穿掠。

    流沙河两岸的猛兽骑兵亦松缰扬鞭,大呼小叫,齐头并进。霎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拓拔野四人骑鸟高飞,回头望去,三族数千侦兵已被远远地抛在后头,但那夸父却依旧在万丈高空之下的碧绿草甸上狂奔紧随,殊无疲惫之态。四人骇然,方知当年他逐日传闻并无虚假。

    拓拔野叹道:“这位夸父前辈虽然呆头呆脑,疯疯癫癫,但真气之强,奔跑之快,果然是匪夷所思。鱿鱼,你要与他赛跑追日,只怕没什么胜望。”

    晏紫苏嫣然道:“不可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么?要想赢这呆呆傻傻的疯猴子,可没有拓拔太子想得那般困难。”当下笑吟吟地将她的计划说了出来。

    原来晏紫苏定下的乃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计。

    在与夸父正式开始逐日比赛之时,先故意选择一条“之”字形的曲折路线,分段进行比试。

    而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乔化成蚩尤与晏紫苏的模样,等到蚩尤与夸父开始比试后,直接取捷径飞往下一个转折点。任夸父再快,也不可能在多绕了一大圈的情况下,抢在拓拔野两人之前到达。

    同理,当夸父与拓拔野奔往下一个转折点时,蚩尤与晏紫苏径直飞往再下一个转折点,在那里等候夸父。如此循环反复,任凭夸父跑得多快,他们总能抢在他的前头。以晏紫苏的易容变化之术,夸父决计辨认不出两对“蚩尤”与“晏紫苏”的区别。

    拓拔野听得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此计大妙!夸父前辈就算长了四条腿,那也是非输不可了。”

    蚩尤嘿然道:“只不过……这法子设套使诈,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晏紫苏冷笑道:“那疯猴子当年与羽青帝打了三昼夜,尚且分不出胜负;跑起来比你飞得还要快。若不取巧,你以为你可以胜得了他么?若不取巧,你能让他心服口服,将苗刀还给你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说出如何得到苗刀的吗?”蚩尤被她说得气结,无言以对。

    拓拔野微笑道:“晏姑娘说得不错,兵不厌诈。以当日羽青帝和白帝的神威,尚不能让夸父前辈心服口服。今日若不用巧计,只怕他还要纠缠不休。况且他若不说出如何得到苗刀,水木金三族只怕永远不会放过他。我们对他并无恶意,就当与他开个玩笑罢。”

    望了一眼姑射仙子,笑道:“咱们原本便要去方山禺渊。顺路与夸父前辈这般比试赛跑,倒也有趣。”

    众人童心大起,无不莞尔。

    当下晏紫苏施展妙手,做了两张羊皮面具让拓拔野与姑射仙子戴上,乔化成自己与蚩尤的模样,四人对照,犹如临水观镜,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她素来修心忍性,微波不惊,但与拓拔野等人同行以来,解颐开怀,心中也欢悦了许多。

    拓拔野运转记事珠,遍查《大荒经》,选了一条去往方山禺渊的曲折道路,将一路转折的地点详细告诉蚩尤、晏紫苏。

    蚩尤二人将这些地点与方位背得烂熟于胸,又向拓拔野要了一支“相思犀角”,以便随时联系。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四人告别。蚩尤与晏紫苏驱鸟下飞,在雪山脚下的冰河边等候夸父。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骑乘太阳乌,径直飞往预定赛程的下一个转折点:雁门山。

    西北飞行,越过几条绵延的雄伟山脉,雪山寥落,人烟稀少,茫茫草原越见荒凉。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分骑两只太阳乌,高飞低掠,自在穿行。

    夕阳西下,几只苍鹫悲凉鸣叫,稀稀落落地掠过黛蓝色的天空,朝着西北天际的两座陡峭山峰飞去。

    拓拔野道:“那里便是雁门山了。咱们到那山下等夸父罢。”

    姑射仙子点头不语,白衣飘飞,那清澈淡远的幽香瞬间钻入拓拔野的鼻息,令他心神俱醉。

    这千里路程,两人并肩齐飞,微觉尴尬。虽然极少交谈,但拓拔野偶尔偷瞥她的侧脸,闻着她的气息,已觉得说不出的欢愉快乐,飘飘乎如在云端,汤汤乎若随流水。

    大风吹来,漫野绿草起伏如浪,牛羊****。

    两人骑鸟从草原上倏然低掠而过,犹如在海中劈波踏浪。扑鼻而来的,尽是阳光、泥土与青草的混合的气息,那气味如此芬芳如此熟悉,仿佛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拓拔野的脸颊,令他瞬间窒息。

    蓝天白云,孤单错落的石屋,摇曳起伏的碧草,斑斓的野花,呜咽流淌的小溪,翩翩起舞的蝴蝶,夕阳下袅袅的炊烟,牛羊悠远的低鸣,还有这温暖而芳香的气息……这画面如此遥远又如此迩近,象是记忆深处朦胧的故土,又象是梦中一再返回却永无法抵达的远景。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想起了与蚩尤并肩坐在蜃洞中看见的宁静美景,心中震颤。又想起连月以来,在大荒上经历的阴谋、杀伐……登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厌倦,忖道:“不知何年何月,能帮助鱿鱼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大功告成之日,我便到这雪山下的草原放牛牧马,与心爱之人过着平淡而快乐的日子。”

    想到“心爱之人”,心中蓦地剧跳,偷偷望了姑射仙子一眼。倘若她果真愿意与自己一道远离纷扰大荒,在这纯净美丽的雪山草原相依为生,吹箫弄笛两为乐,那是何等逍遥快活!即便是神仙他也可以舍却不作。

    但是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似她这等清心寡欲、飘然出尘的仙子,决计不会堕降凡尘,与自己这等浑浊不堪的俗世男子牧马放歌。密山山腹中彼此温柔**的情景,此生此世,只怕永将是回忆了。心下忽然大痛,一阵怅然。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放弃一切,追随自己到荒无人烟的海角天涯,过平静而逍遥的生活呢?是了,雨师妾定然愿意!

    想到雨师妾,拓拔野的心中登时一阵温暖,周身的血液似乎都热烈地涌动起来,嘴角微笑,心下甜蜜。若能与她共骑白龙鹿,驰骋雪山冰川之下,吹奏苍龙角牧马放牛,此乐何及!一时心驰神荡,不能自已。

    又想到当日与雨师妾分别之后,音讯全无,也不知平安否,心下不由得一阵担忧愧疚,旋又大为懊悔:“哎呀,我可当真傻了,怎地忘了向晏紫苏询问雨师姐姐的近况?”

    心下一阵冲动,当下便想取出“相思犀角”与蚩尤二人联系。旋即想起姑射仙子便在身侧,而当年自己在东始山水潭与雨师妾欢好之时,姑射仙子便曾恼恨吹箫示警,拂然而去。倘若今日自己在她身前急不可待地询问龙女下落,岂不是更惹她烦厌?

    当下犹疑罢止,决计等到姑射仙子不在身旁时,再仔细询问晏紫苏。

    当是时,忽听姑射仙子淡淡道:“公子,我们到了。”太阳乌扭颈瞪视拓拔野,脆声鸣叫。

    拓拔野霍然惊醒,四下扫望,方才发觉太阳乌已经停在雁门山下。青山两立,夕阳残照,光秃秃的石壁上红光隐隐,映射着流动的晚霞。狂风鼓舞,从山口呼啸而出,遍体尽生寒意。

    两人绕山旋飞,在东南半山的一株青松下,找了一个幽深的避风洞穴,坐等夸父。拓拔野寻了些干柴生火,又打落几只西飞的大雁,拔毛去脏,在火上烤熟。皮焦肉嫩,脂香四溢。

    两只太阳乌早已等得不耐,抢先啄食起来,间或欢声鸣叫,颇有赞许之意。与他和蚩尤生活许久,这些神禽竟似也转了性子,更好熟食。

    拓拔野笑道:“你们运气好,和我一路。跟着鱿鱼的几位鸟兄可就命苦了,只能茹毛饮血。”

    他将寻来的草料调味相佐,切了最为香嫩的一块给姑射仙子。姑射仙子闻着那腥味,秀眉微蹙,低声道谢,摇头不吃。

    拓拔野心下失望,又想起先前的梦想,更觉沮丧,忖道:“仙女姐姐不食人间烟火,连飞禽之肉尚且不吃,又怎会甘愿与我做草原牧民?”一时意兴阑珊,美味的雁肉到了口中也味同嚼蜡。当下随便吃了几口,便全部送与太阳乌。太阳乌求之不得,振翅欢鸣。

    明月初升,夜色苍茫,寒风呼啸,群鸟悲啼。

    雁门山在大荒西北,每年春秋,候鸟都由此穿梭迁徙。雁门山北面数里,便是大泽。大泽方圆百里,清波浩淼,是群鸟生育及蜕换羽毛的栖息地。风起之时,湖水荡漾,万鸟齐飞,煞是壮观。

    此时风声呼卷,在这半山峭壁之上,拓拔野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万千鸟禽鸣叫振翅的声响。

    月光凄迷,星辰暗淡。向下眺望,草野茫茫,景物朦胧,一切如同隔纱横雾,瞧不真切。

    拓拔野两人在山洞中静侯许久,眼见月亮越升越高,夸父却始终没有来到,姑射仙子眉尖轻蹙,似乎有些不耐。

    两人近在咫尺,半晌相对无语,不免微微有些尴尬。但拓拔野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一开口便笨嘴笨舌,唐突佳人。与其他女子一起之时,他每每可以妙语连珠,谈笑风生,偏偏与姑射仙子独处时,他便如石头人般,脑中一片空茫。

    姑射仙子默默而坐,怔怔地凝望着升上青松枝梢的明月,似乎在想着心事。白衣飘舞,脸容在月光下漾着淡淡的柔和光晕,一尘不染,清丽如仙。

    拓拔野登时有些自惭形秽,不敢逼视,心中酸苦,暗叹道:“仙女姐姐原非尘世间的人物,我却想着能和她厮守终生,当真是痴心妄想。”

    忽听姑射仙子低声道:“公子,如你所说,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当日在钟山之上,公子情愿舍命相救?为何当那翻天印击来之时,公子甘愿挡在我的身前?又为何愿意一再相助,护送我前往方山禺渊?”这些疑惑她藏在心中已有数日,今夜与拓拔野二人独处,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热血上涌,便忍不住想要大声喊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自从四年前看见你的那一刹那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心潮汹涌,始终鼓不起勇气,支吾其辞,半晌方才哑声说道:“仙子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么做……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姑射仙子妙目深深地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是么?”似乎微有失望之意。

    拓拔野心中狂跳,热血上涌,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大声说道:“其实是因为我……”见姑射仙子清澈秋水向他望来,勇气忽然消殆得无踪无影,那自卑羞怯之意立时又在心头汹涌泛滥,口干舌躁,余下的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见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姑射仙子忍俊不禁,微笑道:“因为什么?”笑容清丽眩目,犹如深山月夜,水流花开。

    拓拔野脑中晕眩,蓦一咬牙,正要不顾一切表白,又听她低声叹息道:“虽然我记不得从前之事,但那日在密山冰谷初次见到公子时,却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拓拔野一震,说不清是惊愕还是狂喜,周身寒毛刹那间都随着耳朵一齐竖了起来,凝神倾听。

    姑射仙子道:“看见公子的脸容,便觉得说不出的亲切熟悉,仿佛早就认识了一般。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却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情不自**相信……”

    拓拔野心中怦怦乱跳,脸烫如火烧,惊喜害怕,手指微微颤动,心中想到一个几乎不敢想象的念头,巨大的狂热的幸福象夏日午后滚滚云层在头顶盘旋压低,随时准备化为狂肆的暴雨倾盆盖下。

    姑射仙子抬头望他,见他铜铸泥塑似的呆呆站立,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娇靥微微一红,稍稍迟疑,柔声道:“……这些天和你同行,这种感觉越来越加强烈。在我心里,公子就象是……就象是我的弟弟一样……”

    拓拔野耳中轰鸣,如被雷电劈着,脑中混乱一片,半悬的心急速沉落。

    姑射仙子见他身子微微一震,面色变得惨白,只道他对自己这番唐突言语尴尬生气,登时羞红了脸,歉声道:“公子,对不住。我……”顿了片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拓拔野失望悲苦,心灰意冷,一片空荡苍茫。突然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拒绝纤纤时的情景来,想起她含着泪的哀怜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她颤声所问的话:“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么?”刹那之间,蓦然明白她当日的苦痛与悲楚。

    姑射仙子既将自己当作弟弟,那便如自己将纤纤当作妹子一般,永无心仪相爱的可能了。想到此处,心如刀割,越发难过,有一刻竟恨不能痛哭失声。

    当是时,心底有一个声音突地大声喊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仙女姐姐肯将你当成弟弟,这是何等美事!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但不受宠若惊,竟然还哭头丧脸!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他心中一动,又想:“仙女姐姐是木族圣女,冰清玉洁之身,此生早已注定不能有男女之情、**之念。如果能做她的弟弟,常常与她说说话,见见面,那也是快活如神仙了。”

    一念及此,心中稍稍宽慰,当下强自振奋精神,展颜笑道:“承蒙仙子错爱,拓拔受宠若惊。这可真真巧了,其实在我心里,也一直将仙子当作姐姐一般。如果仙子不嫌弃,今后我就冒昧叫仙子作姐姐了。”

    见他突然之间阴霾尽去,满脸欢愉,姑射仙子虽微感诧异,心下却也松了口气,颇为欢喜,红霞泛起,嫣然道:“原来我和公子之间果然有一段缘分呢。”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一红,一齐笑了起来,先前那无形的隔膜登时消却了大半。

    当是时,忽听见一声高亢悦耳的啸声,破空袅袅。太阳乌蓦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嗷嗷乱叫,拓拔野一喜,脱口道:“夸父终于来了!”旋即立觉不对,这啸声激越动听,似是女子所发,绝非夸父。

    姑射仙子花容微动,低声道:“这啸声好生熟悉……”

    两人悄然出洞,循声远眺,但见狂风怒舞,茫茫草原起伏如海,一个模糊身影疾电般从东南方飞掠而来。白衣飘舞,豹斑点点,远远望去,竟如一只雪豹在半空腾飞疾掠一般。

第167章 雁门大泽(上)

    拓拔野凝神望去,微吃一惊。那人青丝飞扬,玉胜摇曳,眉目如画,肌肤晶莹似雪,竟是一个典雅高贵的美貌女子。她来势极快,转眼间便到了雁门山下。凝立山口,秋波四扫,衣袂翻飞如浪,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明月皎皎,从半山下瞰,依稀可以看见她的脸容,端庄秀丽,眼珠淡蓝,如海水一般清澈透明。临风而立,宛如仙子飘飘欲飞。只是脸罩寒霜,双眉轻蹙,微带煞气,让人平生敬畏之心。衣袖鼓舞,纤手低垂,十指真气缭绕逸舞,地上碧草随之出现涡旋形状,绕转起伏。

    拓拔野心下暗惊,她真气之强,当在仙级之上,放眼大荒,有如此修为的女子决计超不过二十人,她究竟是谁?这等雍容华贵的女子为何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到这荒野孤山?她等的人又是谁呢?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沉浮跌宕,好奇心大起。

    那豹斑白衣女子耳廓微动,秀眉一扬,目光如电,蓦地朝山上扫来。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微吃一惊,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凝神敛气,生怕溢散的念力、真气将她惊动,泄露行踪。敌我不明,暂且静观棋变。

    太阳乌嗷嗷乱叫,在崖边扑翅,昂首阔步。豹斑白衣女子只道夜鸟栖山,稍稍放心,凝神北眺。

    当是时,忽听见雁门山西北面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啸声。那啸声凌厉森冷,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阴寒之气,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拓拔野正自诧异,又听见山北传来阵阵鸟鸣兽吼,此起彼伏,滚滚而来,亦如啸声一般凄厉阴冷,竟象是从地府鬼界发出的一般。在这阴风呼啸的暗夜中听来,震耳欲聋,肝胆皆寒,犹觉阴森可怖。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寒毛直乍,对望一眼,心中均泛起不祥之感。沿着山崖边缘御气绕走,倚壁北眺。一望之下,险些惊骇失声。

    西北夜空阴霾惨淡,妖云暗涌,一大片怪鸟白茫茫地汹涌飞来,少说也有数千之众。月光雪亮,照得分明,那群怪鸟只只白骨森森,眼洞幽然,竟全都是鸟禽尸骸!骨翼皮毛残附,机械地扇动着,一齐发出凄诡森冷的号哭声,朝着雁门山层叠涌近。

    狂风恣肆,草浪汹汹。万千尸鸟之下,数百只巨兽尸骸轰隆震吼,在草原上齐头狂奔,遥遥望去,白骨缤纷,獠牙交错,在月光中闪着寒冷的幽光。

    狂奔的尸兽中,两只北海四牙猛犸奔突在前,其上坐了两个黑衣男子,双眼翻白,面色如雪,幽灵似的飘忽摇摆,木无表情,张口号啸。适才那凌厉森寒的怪啸竟然就是出自他们之口。

    两人手中各抓了一条巨大的玄兵铁锁链,两条铁链紧紧地缠绕在一只巨大的龙头怪兽颈间。那龙头怪兽倒是皮肉俱全,红角碧眼,凶神恶煞。银白色的鳞甲寒光泠泠,胸腹部有一处伤口,皮肉翻涌,鲜血虽已凝结,但仍有许多蝇虫吸附其上,缭绕飞舞。白色的蛆虫在伤口中攒攒蠕动。

    龙头怪兽悲声嘶吼,四爪如飞,拖动着那两只四牙猛犸尸兽风驰电掣地狂奔,其状恍如梦魇,诡异可怖。

    妖魅的夜雾从西北波光摇荡的大泽上,无声无息地急速弥漫扩散,瞬间将湛蓝的夜空遮挡大半,寒风中弥散着强烈的尸骨腥臭之气,闻之欲呕。

    阴湿寒冷的诡魅气氛,如同那茫茫夜雾一般笼罩而下,压得二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心中惊疑不定。姑射仙子蹙眉屏息,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不语。

    眼见万千尸鸟急速逼近,拓拔野悄然将太阳乌封印入断剑,施放“幻光镜气”,将姑射仙子与自己包拢其中,凝神观望。

    众尸鸟到了雁门山上空时,轰然盘旋,团团乱转,号哭声如暴雨淋漓。与此同时,腥臭扑鼻,浊风涌动,数百尸兽潮水似的冲过山口,咆哮着环绕奔走,将那豹斑白衣女子层层围住。

    豹斑白衣女子动也不动,衣裳鼓舞,纤腰丝带飞扬,淡绿色的刀形玉胜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双秋水明眸冷冷地望着那四牙猛犸上的两个黑衣男子,嘴角微笑,露出淡淡的鄙夷神色,淡然道:“原来就是你们抓了窫窳,传信青鸟,诱我到此地么?”声音温雅婉转,如清泉漱耳,说不出的动听。

    拓拔野心念微动,想起《大荒经》所说,西荒通天河中,有金族龙头神兽,名为窫窳,难道便是这怪兽么?但是她说的“青鸟”又是什么?突然心中大震,想起当今世上,最为著名的传信灵禽乃是昆仑山西王母的三青鸟,难道……难道这豹斑白衣女子竟是西王母么?

    一念及此,呼吸险些停顿,蓦地又想起大荒传闻,西王母常穿豹斑白衣,佩带刀形玉胜,善于啸歌……无不与眼前这女子一一吻合。

    拓拔野心中狂跳,又惊又喜:“难道她果真是纤纤的母亲么?”凝神细看,她的脸容端庄典雅,与纤纤那俏丽明艳的姿容殊不相似。此时想来,纤纤似乎更象科汗淮一些。

    尸鸟盘旋,亡兽咆哮,那两个黑衣男子木然端坐,眼白翻上,神情呆滞,竟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语。

    那豹斑白衣女子眉尖轻蹙,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个女子远远地柔声笑道:“水香妹子,他们只是鬼奴,听不见你说的话,你可别生气。”

    拓拔野大震,果然是西王母!西王母芳名白水香,盖因她出生之时,漫山异香,三月不散;又因五行之中“金生水”,故取名白水香。金族皆称之为“西方金王圣母”,故天下人也尊称为“西王母”,而不敢直呼其名。

    姑射仙子闻言亦微微一震,动容传音道:“是了,我想起来啦,她是金族圣女西王母。”

    拓拔野此刻再无怀疑,心中惊喜难言,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邂逅纤纤生母。心中一动:“究竟谁这般大胆,竟敢直呼西王母名字?”

    循声望去,西面夜空中,一个身着黑紫丝长袍的美丽女子翩翩飞来,丝带飘扬,赤足如雪。碧眼波荡,花唇淡紫,漾着浅浅微笑,温柔亲切。素淡之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

    拓拔野登时愕然,她赫然竟是水族圣女北海玄女乌丝兰玛!

    此女落落大方,亲切随和,但似乎心计颇为深远。当日在雷泽城无尘湖底,拓拔野以《金石裂浪曲》相助雷神时,曾经与她间接交手,知道她真气极强,那根丝带行云流水,极是厉害。以他目前之真气念力,依旧远非其对手。

    不知她今夜到此,又有什么目的?拓拔野隐隐之中感觉今夜必有某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凝神聚意,生怕错漏了一个微小细节。突然忖道:“想不到今夜在这荒凉的雁门山下,竟然聚集了大荒三大圣女。能睹此盛况,幸何如哉?”忍不住微笑。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乌丝兰玛姐姐。那封信想来是你传给我的了?”

    拓拔野心下大奇,忖道:“近来寒荒叛乱,烛鼓横死,夸父大闹昆仑山,不知乌丝兰玛给了西王母一封什么信?竟能使得西王母不顾一切,独自追到此地?”

    乌丝兰玛翩然飞舞,在拓拔野对面的山峰立住,微笑道:“水香妹子这两年深居简出,若不是这封信,乌丝兰玛想要见水香妹妹一面都难得紧呢。”

    西王母道:“再过半月便是蟠桃大会,那时只要乌丝兰玛姐姐愿意,便可以和我联床说上几天几夜的体己话……”

    乌丝兰玛嫣然道:“可是有些话是不能在蟠桃会上说的。说了出来,只怕水香妹妹要生气呢。”

    西王母淡淡道:“是么?却不知是什么话?”

    乌丝兰玛微笑道:“那些话在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啦。到了这雁门山下,妹子你就可以见到生平最想见到的人。”嫣然道:“那个人当然不是姐姐我了。那一绺白发、几颗昆仑山上的思念石,妹子难道都认不出来了么?”

    拓拔野心中一跳,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热血倏然上涌。但这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当下定神倾听。

    西王母神色不变,淡淡道:“姐姐说的好生奇怪,我生平之中最想见到的人乃是我的母亲。可惜她早就登仙了,难道姐姐还能让她还阳人界么?”

    乌丝兰玛微笑道:“原来妹子的记性果然不太灵光。那人虽不是天山仙子,却偏巧刚刚还阳人界。”

    拓拔野听得心中仆仆乱跳,呼吸急促。

    姑射仙子在一旁见他神情古怪,微感诧异,当下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示意他定下心来。拓拔野凝神聆听,竟然没有察觉。

    乌丝兰玛低头道:“据比,危,还不快让王母娘娘瞧瞧他的模样?”

    那两个黑衣男子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徐徐点头,四臂齐振,将手中玄冰铁锁链猛地朝外一拉一绞。

    那龙头怪兽窫窳嘶声狂吼,猛地昂首立起,上跃下冲,奋力甩头。那两个黑衣男子木立不动,嘴唇翕合,眼白冷冰冰地凝视着窫窳,几道黑光从他们身上闪耀跳跃,闪电似的穿过玄冰铁链,劈入窫窳体内。

    窫窳发狂悲吼,银鳞闪闪,光芒大作,周身突然扭曲变形。炽光耀眼,蓦地化为一个男子身形,昂首怒吼。

    拓拔野脑中轰然,张口结舌,全身瞬间僵硬。那男子白发飞扬,清俊的面容满是痛楚神色,竟然是“断浪刀”科汗淮!

    这念头片刻之间他虽然已经想到,但此时亲眼所见,仍犹如被雷电当头劈中。科大侠倘若未死,这些年又在何处?为何会变作这怪兽窫窳?又为何会落在水妖的手中?

    心潮狂涌,无数的疑问排山倒海、劈头盖脸地倾落下来,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惊是喜是悲是怒。

    此时狂风怒号,山口呜呜震动。尸鸟盘旋疾冲,鼓噪狂叫;尸兽团团奔走,怒吼咆哮。雁门山下仿佛瞬间沸腾。

    西王母泥塑似的站在鸟兽尸骸重围之内,面色苍白,淡蓝色的妙目中,惊骇、悲伤、愤怒、欢喜……诸多神情汹涌交迭。望着科汗淮在玄冰铁链绞缠下剧痛颤栗,悲吼如狂,她忍不住颤抖起来,豹斑白衣猎猎鼓舞,玉胜叮啷脆响,一颗泪珠倏然从脸颊滑落。

    乌丝兰玛微笑道:“水香妹子,现在想起来了么?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

    西王母陡然惊觉,蓦地蹙眉闭眼,脸容迅速回转平静。过了片刻,睁开眼睛,微澜不惊地盯着乌丝兰玛,冷冷道:“想不起来。不知他是谁?犯了什么罪?要遭受这等折磨?”

    乌丝兰玛摇头叹道:“看来妹子的记性当真是越来越不好啦。十八年前,在昆仑山的蟠桃会上,是我亲自将他介绍给你的呢。”

    西王母微微一笑道:“每次蟠桃会上我见过的人犹如山上的飞鸟,水里的游鱼,多不胜数。我又怎会独独记得他一个?”此时她已大转平定,言语温婉柔和,就连睫毛也没有丝毫的颤动。

    乌丝兰玛笑道:“是么?这番话他若能听见,不知会有多么伤心呢。好妹子,普天之下,或许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和龙牙侯的情事,但是我,却是打从一开始,便知道清清楚楚,分分明明。你又何必瞒我?”

    西王母摇头微笑道:“姐姐是在说梦话么?为何我一句也听不懂?”

    乌丝兰玛不怒反笑,柔声道:“既然听不懂,我就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说给你听罢。你可知当年在蟠桃会上,我为何要将他介绍给你么?”碧绿的眼波突然寒冷如冰,一字一顿地微笑道:“十八年前,我将他介绍给你的时候,便在等着这一天。”

    西王母微笑不语,纤指缓缓转动,白色的真气如水雾缭绕指尖。

    乌丝兰玛微笑道:“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如何相爱,看着你们怎样分开,看着他怎么痛苦沉沦,再亲自将你们的丑事抖搂给大荒的每一个人听。我要亲眼看着你如何身败名裂,被金族驱逐流放,看着他如何受千夫所指,被千刀万剐寸磔而死……”

    听她温柔地微笑着,说出至为森冷恶毒的话,拓拔野心底阴寒,冷汗涔涔,想不到这亲切华贵的水族圣女竟是这等阴毒的女人。心中又是惊骇又是纳闷:她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整垮金族么?想到她十八年前便布局设套等着这一天,心中寒意更盛。

    西王母微笑不语,似乎她所说的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乌丝兰玛微笑道:“十四年前的蟠桃会上,当他自以为瞒过了所有的人,偷偷地来找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好生欢喜。原想等你们悄悄相会时一并擒住,将你这一对淫邪男女送到瑶池边上,让五族显贵、天下豪杰,看看你们这虚伪而卑劣的丑形。”

    叹了口气道:“可惜,你太过绝情,竟然连一面也不肯和他相见,让我埋伏在那里的八位高手平白扑了一个空。那东海龙神又不知从何处跳将出来,生生将他劫走。”

    拓拔野心中一凛:原来当日在昆仑山上,伏击科汗淮的八大高手竟是这妖女派遣的。娘亲归迁于西王母身上,果然是错怪她了。

    西王母依旧微笑不语。

    乌丝兰玛道:“当日听说科汗淮在蜃楼城战死,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以为此生此世,都不能将你们的丑行昭告天下了。想不到上苍有眼,竟让科汗淮活下来了。也不知通过什么海底潜流,不偏不倚,竟在四年之后将他送到了通天河里,送到了这些鬼奴的手中。”

    心下得意欢喜,忍不住格格大笑,碧眼闪烁,柔声道:“这就叫作人算不如天算。好妹子,你想不认输都不行呢。”

    拓拔野突然想起当年自己与蚩尤为了擒捕蜃怪,曾经随之卷入海底潜流,抛甩到数十里外的海面,忖道:“难道当日科大侠果真是被海底潜流吸走的么?但若是如此,又何以历经四年而不死,卷至通天河呢?”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既然科大侠未死,乔城主、段大哥他们不知怎样了?”

    西王母摇头微笑,淡淡道:“姐姐这番话当真好生奇怪,我与断浪刀科大侠不过数面之缘,光风霁月,又有什么丑行怕你拆穿?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乌丝兰玛姐姐和科大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据说姐姐当年苦恋科大侠,却三番五次横遭拒绝,险些跳北海自尽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乌丝兰玛玉靥微红,碧眼中闪过羞恼愤恨的神色,微笑道:“不错。当年我的确是瞎了眼,竟然喜欢上这绝情寡义的狗贼。现在只有你我二人,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什么不敢提的?”

    她顿了顿,望着那业已变为窫窳、在锁链中悲吼挣扎的科汗淮,目光寒冷,微笑道:“那年他一刀击败火族刑天,三天内孤身纵横南荒,连败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神祝,风头无两,就连黑帝也破例出关,封爵加赏。嘿嘿,那时他少年得志,风流倜傥,水族的少女哪一个不对他崇拜欢喜?黑帝的女儿也恨不能以身相许。哪象今日这般人鬼难分,禽兽不如?”

    那两鬼奴似乎听出她话语中的恨意,蓦地将锁链抽紧,旋扭绞缠。

    黑光爆射,窫窳昂首挣扎,发出凄冽惨痛的怒吼,碧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又是痛楚,终于抵受不住,轰然倒地,嘶声悲鸣。

    拓拔野大怒,热血灌顶,险些便想冲跃而出。姑射仙子猛地将他的手腕拉紧,摇头示意,传音道:“咱们听见了她们的秘密,不可现身。”

    拓拔野心中一震,忖道:“是了,西王母与那妖女都是圣女,这些秘密直比她们的性命还要重要。眼下贸然出去,非但于事无补,她们多半还要合力围攻我们,杀人灭口。”

    一念及此,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当下朝姑射仙子感激地一笑,这才发觉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早已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那滑腻温软的感觉如雷电似的钻入他的心底,登时神魂飘荡,心里又突突地乱跳起来。

    姑射仙子见他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微微一怔,俏脸泛起淡淡的晕红,转头朝下望去。

    只听乌丝兰玛冷冷地笑道:“我当时太年轻啦,一时鬼迷心窍,竟也对他着迷不已,每日想方设法地讨他欢喜,心里打定了主意,为了他,我情愿立即放弃圣女之位,天涯海角相追随。

    “那日在北海的黑崖上,他淡淡地拒绝我的时候,我心中难过悲苦,恨不能投入海中,让海兽将我撕吞干净。但我突然想到,若这般自寻短见,岂不是平白让天下人笑话么?对他又哪有一分一毫的损伤?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终有一日也要让他百经折磨,伤心欲绝,让他千夫所指,受尽天下人唾骂而死!”

    西王母眼中闪过古怪的神色,微笑道:“原来乌丝兰玛姐姐果然是因爱生恨。不过这是你和科大侠之间的事,何苦拖我搅这趟混水?”

    乌丝兰玛叹息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他偏偏只喜欢你呢?十八年前的蟠桃会上,我看见他打从第一日起,便目不转睛地望着你,你的身影到了哪里,他的目光便追随到哪里。我知道他一定是喜欢上你啦。我突然想到,你是金族的圣女,倘若他和你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不是有趣得紧么?他心气高傲,少有人能进得了他的眼睛,这等百年一遇的机会,我又岂能错过?”

    她碧眼凝视西王母,紫唇浅笑道:“这些年我日盼夜盼,朝思慕想,都在想着有这么一天。原本打算在蟠桃会上,揪出这薄情寡义的汉子,当众拆穿你们的奸情。但是转念一想,这负心汉已经变得人兽不分,生不如死,我的恶气也该消了。而我对水香妹子又向来喜欢得很,要我作出这等事来,真有些于心不忍……”

    西王母淡淡道:“姐姐有话便直说罢。”

    乌丝兰玛笑道:“妹子果然聪明得很。其实以我个人之力,又怎能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若没有烛真神的密旨,今夜我又怎敢约妹子到此处?只要你在此次的蟠桃会上,宣布与我水族结成盟友,一齐悄悄杀了姬少典,从今往后,共同对付那些不识好歹的土妖。今夜你就可以将科汗淮带走,他是生是死,全部由你做主。你们之间的事,我也自会忘得一干二净。”

    拓拔野大怒,心道:“果然又是烛老妖的奸计!他当日在土族兴乱未遂,贼心不死,竟想着这等卑鄙之计。蟠桃会在昆仑山举行,金族倘若当真要暗杀黄帝,自然胜算极大。土族无主,人心一乱,水妖、金族、木族三面夹击,任凭土族军民再过神勇,也抵敌不住。”

    西王母纤指徐徐收拢,又缓缓地张开,微笑道:“我已经说啦,科大侠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既是水族中人,是生是死,自然不能由我做主。黄帝是土族之帝,他的生死自然也不能由我做主。不过蟠桃会却是在昆仑山上,我既是地主,自不能允许任何宾客横遭不测。”

    乌丝兰玛柔声叹道:“那真太可惜啦。既然如此,今年的蟠桃会上,我将带一块三生石作为贺礼,让天下英雄豪杰一齐看看‘断浪刀’的前生今世。那时妹子在三生石中看见自己的影象,想必有趣得很。”浅笑吟吟,目中寒光四射。

    西王母微笑道:“科大侠之事我自是管不着,悉从尊便。不过这窫窳却是我金族神兽,岂能容姐姐随便锁缚带走?还请姐姐将它还了给我。”莲步轻移,朝着窫窳行去。

    真气鼓卷,豹斑白衣流水似的舞动,所行之处白光隐隐,长草贴地起伏。四周尸兽骸鸟狂吼乱啼,团团紧围。

    拓拔野体内真气被她一激,险些奔腾逸舞,心中一惊,立时弹压调息。

    乌丝兰玛格格大笑道:“好妹子,有本事就只管拿去罢。”

    那两大鬼奴突然纵声怪啸,驱使猛犸尸兽朝相反方向狂奔。玄冰铁链陡然绷紧,黑光眩目耀射。窫窳脖颈被生生绞扭,扭曲欲断,发出凄冽惊怖的痛嚎。光芒迸放,怪兽突然又再度扭曲幻变为科汗淮形状,辗转苦痛,嘶声狂吼。

    拓拔野愤怒难过,忍不住又想冲出救起科汗淮,但终于强行忍住,心道:“等到她们两相激斗时,我蒙起脸,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侠便是。”一念及此,心中稍定,凝神观望。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中蓦地燃起熊熊怒火,白衣鼓舞,如闪电般朝科汗淮冲去。

    漫天尸鸟鼓噪狂鸣,突然急风暴雨般俯冲围袭,四周骸兽怒吼号哭,亦潮水似的冲卷而上。刹那之间,西王母便陷入万千白骨尸骸的层层围攻中。

    漫漫白骨中,突然发出一声激越高亢的啸声,如冰河迸裂,巨浪激舞。“喀嚓”脆响,四周树枝纷纷断折,漫天骨末纷扬,如白雾弥散。

    拓拔野只觉脑中轰然,心中陡然一紧,肝胆俱寒,刹那间竟升起泠泠怖意。

    尸鸟骸兽恍若不觉,依旧桀桀怪叫着汹涌围攻。

第168章 雁门大泽(下)

    乌丝兰玛笑道:“水香妹子,这些尸鬼毫无知觉,可不怕你的‘惊神啸’。”

    西王母的“惊神啸”虽不及东海夔牛、雷神吼和弇州山鸣鸟的“天下三吼”那般有名,但其锐烈刚厉,惊神裂胆,可令敌人未战先怯,气势陡消。真气稍差者,立时有心胆迸裂之虞。然而这些尸兽既是骨骸,本无知觉,自然也就不会恐惧畏怯,虽被西王母啸声真气震碎许多,仍前赴后继,殊不后退。

    西王母奔行若飞,白衣飘飘,双袖卷舞,道道莹白真气从她指尖激射飞冲,仿佛箭矢纷飞,银蛇乱舞。

    上方疾冲而下的尸鸟被真气穿射,登时迸飞碎裂,化为粉末,簌簌飘扬。尸兽夹击冲来,亦纷纷炸裂飞舞,轰然塌落。刹那间也不知有多少鬼兽化为灰烬。

    乌丝兰玛作壁上观,笑道:“久闻西王母‘绕指柔’真气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只要被这些尸兽轻轻咬上一口,你就得立即将伤口剜出,稍有迟缓,就要变得和它们一样啦。”

    拓拔野一凛,西王母真气虽然凌厉凶猛,但这些尸鸟骸兽数千之众,以她一人之力想要尽数歼灭而独善其身,何其困难。况且乌丝兰玛与两大鬼奴尚在一旁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必被其所乘。心绪飞转,苦思良策,不知如何才能既不现身,又可助西王母一臂之力?

    尸禽鬼兽呼号声中,越涌越密,那包拢圈也收缩得越发狭小。西王母在其中奔跃腾挪,渐转吃力。

    忽听轰雷震吼,十几只巨大的犀兕尸兽咆哮冲到,西王母突然昂首长啸,黑发冲天而起,蓝眼厉芒大作,编贝玉齿竟忽地变为虎牙豹齿,端庄秀丽的脸容变得说不出的凶厉可怖。双袖飞卷,素手虚握,凌空怒斩而下。

    “叮”的一声脆响,她腰间的刀形玉胜呛然长吟,冲天飞起,在月光下急速飞旋,爆涨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倏地化为一道巨大的刀芒,轰然破天怒舞,白光刺目,雷霆似的横空劈斩!

    “轰隆!”雁门山南面断崖倏地崩落,拓拔野只觉锐气裂面,气息翻涌,若非姑射仙子与他手心相连,幻光镜气立时便要被劈碎。

    悲嚎惨叫如沸水轰鸣,白骨四射激舞,冲天飞扬。月光中望去,银光点点,缤纷错乱,如漫天飞雪,纷扬樱花。

    姑射仙子肩头微微一颤,低声传音道:“天之厉!”拓拔野心下骇然,蓦地想起蚩尤所说,西王母有女娲大神所制的上古神器“天之厉”,状如刀形玉胜,威力惊天动地,想来便是此物了。

    尸兽骸鸟陨落厚积,仿佛冰雪遍地。西王母啸歌声中,急电穿行,刹那间冲到两大鬼奴之前,“天之厉”当空呼啸,光耀怒旋,电斩而下。

    “当啷”震响,那鬼奴危手中紧握的玄冰铁链竟被瞬间劈断。

    鬼奴危手中一空,登时失控,猛犸尸兽咆哮疾冲,狂奔十余丈,自行撞在雁门山壁,轰然碎裂为骨末。

    西王母足不点地,一气呵成,鬼魅似的飘忽疾转。“哧”的轻响,“天之厉”青芒怒舞,又将鬼奴据比手中的玄冰铁链应声切断。

    窫窳狂吼声中,立身甩头,玄冰铁链飞扬怒舞。周围围涌而上的众尸兽登时被他打成碎段。

    西王母飞掠上前,素手微微颤抖,轻抚窫窳的脖颈,秋波瞬间迷蒙如雾,猛地抓住锁链,低声道:“咱们走罢。”

    拓拔野在山崖上舒了一口气,心下大宽,但又隐隐觉得似有不妥,既然乌丝兰玛将西王母诱到此处,自当极有把握,岂能这般容易地让她将科汗淮救去?

    却听乌丝兰玛微笑道:“大荒都说五族圣女之中,妹子的法力武功最是了得,今日姐姐便来讨教一下罢。”黑袍蓬然鼓舞,丝带飞扬,从山崖上翩然掠下。

    “呼”的一声,狂风大作,那黑丝带无声无息地飘舞腾扬,如黑云一般滚滚散开,朝着西王母急速卷去。

    西王母淡然道:“素闻姐姐的‘似水流云’和姐姐的性子一样,温柔可亲,杀人于无形。水香自是甘拜下风。”左手提起窫窳颈间锁链,翩然飞舞,朝南冲去。“天之厉”随着她的右手纤指轰然旋转,纵横劈斫,刀芒所到之处,尸鸟骸兽无不迸扬碎裂,灰飞烟灭。

    乌丝兰玛笑道:“如此褒奖受之有愧。乌丝兰玛也听说妹子的脾气就象这‘天之厉’一样,太过刚愎霸道,惹人讨厌呢。姐姐今日就帮你磨磨棱角罢!”黑丝带突然电冲而出,螺旋飞舞,卷成一道玄光气幕,将西王母二人围在其中。丝带陡然收紧,气浪迫人,汹汹滚舞。

    乌丝兰玛的“似水流云”又称“冰蚕耀光绫”,乃是八百年前的水族圣女螭羽仙子以北海冰蚕丝、玄神鱼鳞、西海禺谷柜格松松果等三十六种天下至柔至韧的神物交织而成,即便是火族三昧真火也烧之不得。

    绫上唯一的一道缺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人古元坎,以当年金族第一神兵、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所破。但是当年古元坎在西海大破大荒四神之后,身负重伤,销声匿迹,那天元逆刃也随之绝迹天下。八百年来,水族、金族屡派侦兵,遍寻西海,始终找不着这大荒第一神兵。世人皆称,天元逆刃不出,无一神物可破这“冰蚕耀光绫”。

    西王母淡淡一笑,右手捏诀舞动,“天之厉”碧光怒射,疾旋破舞,形成一道巨大的光轮,闪电似的劈向耀光绫。

    乌丝兰玛轻叱一声,耀光绫丝带翻飞,如黑龙腾挪,蓦地在“天之厉”外围滚滚缠绕。远远望去,犹如巨大的黑茧,其中一团翠光闪耀旋转。

    两人齐声低喝,耀光绫光圈与“天之厉”同时光芒怒放。轰隆巨响,玄光碧芒逆向飞转,火星迸飞溅射。

    道道光弧飞离甩旋,狂风呼号,四周树木“咯啦啦”纷纷断折。尸鸟骸兽稍一靠近,立时被螺旋气芒绞成粉碎。

    拓拔野掌心满是汗水,暗暗焦急,心中大为忧虑,想不到两人方甫交手,就开始比拼真气。二女真气都是天下罕见,一个柔中带刚,一个刚中带柔,原本就是相克路数,这般黏着僵持,若有一方临时退出,必定身受重伤。

    目光瞥处,只见那两大鬼奴骑着尸兽在耀光绫的玄芒气幕之外盘旋奔走,眼白翻动,口唇翕张,念念有辞。

    拓拔野心中一凛,凝神望向玄光气幕之中,只见窫窳碧眼光芒闪耀,周身颤抖,四只巨爪抽搐不已,伤口皮肉翻涌跳动,其节奏竟与那两大鬼奴的嘴唇张合的韵律完全相符。而西王母正全神贯注地御使“天之厉”,丝毫没有察觉窫窳异状。

    突然之间,一个可怖的念头闪过拓拔野的脑海,惊骇忧惧,血液如凝,寒意直冲头顶,蓦地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小心窫窳!”

    话音未落,鬼奴齐声怪啸,森寒凄厉。窫窳伤口剧烈鼓动,兽身猛涨,巨口森森,发出狂暴怒吼,突然揉身飞扑,朝着西王母猛冲而至。

    相隔咫尺,事出突然,西王母又正与乌丝兰玛相持,避无可避。窫窳狂吼声中双爪猛地拍上西王母肩头,重重地迎面撞在她的身上。西王母低吟一声,檀口鲜血喷涌,朝后摔飞。

    “天之厉”光芒登时收敛,耀光绫飞扬卷舞,趁势将之层层捆缚。乌丝兰玛格格笑道:“妹子,还不撒手么?”

    西王母脸色雪白,淡蓝妙目中怒火跳跃,咬紧牙关,凝神聚气,将“天之厉”一寸寸地朝外夺去。倘若她此时撒手,不啻于将两人交缠的所有真气尽数反撞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必重伤。势成骑虎,只能继续僵持。

    拓拔野惊怒交集,西王母是纤纤的母亲,科汗淮既是纤纤生父,对自己也是亦师亦父,两人生死攸关之际,岂能坐视不理?

    又想,反正行藏已露,更无忌惮。当下摘下人皮面具,以“抽丝诀”从松树上抽织一块青布,蒙住自己的脸颊,急冲而下,口中变声笑道:“好不要脸,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子!”

    姑射仙子大凛,无暇多想,随他一齐从山崖上翩翩飞下。

    乌丝兰玛转头笑道:“阁下在山上偷看了这么久,行藏鬼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岂不是更不要脸么?”

    两大鬼奴仰头怪啸,闪电冲掠,朝着拓拔野二人夹击而来。数千尸鸟亦急速盘旋转向,密密麻麻地朝两人呼号冲去。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山崖上藏匿许久,以二人念力真气,共同施放隐身幻法术,乌丝兰玛与西王母起初均未参破。

    但西王母与众尸兽骸鸟相斗之时,真气狂肆,加之拓拔野心中忐忑,担忧科汗淮生死,体内的真气不禁起了一些反激共鸣。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这才突然发觉雁门山上竟藏着第三方神秘人物。但二人俱是久经风浪、老谋深算的人物,谁也不愿第一个将此事拆穿,都佯作不知,伺机再做打算。不想拓拔野目睹西王母遇险,终于沉不住气,自露行藏。

    乌丝兰玛碧眼闪闪,森然微笑道:“好妹子,死在你情郎的口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呢?”

    那窫窳压在西王母的身上,“赫赫”喘气,闻声蓦地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森然交错,长舌卷舞,冰冷的口涎滴落在西王母的脸上。

    她心中一颤,呼吸如窒,那冰冷的感觉使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流落的泪水。科汗淮微笑的脸容闪耀摇曳,与这龙头怪物重叠幻换着,往事纷乱,刹那间汹汹狂肆地涌过心头……那怪物瞪着双眼冷冷地望着她,又是一阵凶暴怒吼,猛地朝她张口咬下。

第169章 天上人间(上)

    电光石火间,西王母的心中掠过一个念头:“难道我当真要死在他的手上了么?”迷惑、惊惶、恐惧、悲伤、欢喜……如惊涛卷舞,在她淡蓝色的眼波中交叠闪过,顷刻间,心中忽地平静下来,唇角泛起凄楚而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大骇,失声惊呼道:“科大侠!”双掌轰然怒舞,青光如电,在漫漫尸鸟中杀出一条道路,与姑射仙子并肩飞掠。两大鬼奴交相冲到,阴风腥气飞卷横扫,将他们蓦然阻住。

    窫窳怒吼声嘎然而止,森森獠牙在西王母脖颈不及半寸处顿住,碧绿的巨眼瞪着西王母,喉中发出低沉而苦痛的吼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在苦苦地挣扎彷徨。

    众人心中蓦地一紧,呼吸停顿。

    乌丝兰玛冷笑一声,嘴唇急速翕动。窫窳仿佛被雷电所劈,张口又是一声凄厉暴吼,胸腹部的伤口急剧扩张,血肉迸裂,一只色彩艳丽的怪虫怒箭似的劲射而出,朝着西王母的胸脯冲去。

    拓拔野火目凝神,瞧得分明,那怪虫状如蜈蚣,节节斑斓,头部有如尖刀,极是诡异。登时明白那怪虫必是什么可怖的蛊虫,寄体窫窳,是以窫窳才会受乌丝兰玛与鬼奴的操纵,生死两难。一旦这蛊虫进入西王母体内,只怕连西王母亦不能幸免。

    正自惊骇,却见窫窳嘶声怒吼,突然挥舞右爪,将那蛊虫蓦地打飞,顺势闪电反弹,雷霆霹雳似的朝乌丝兰玛狂吼扑去。

    情势陡转,事出突然,众人都不由得一怔。乌丝兰玛惊怒交集,妙目中寒芒大盛,紫唇默诵法诀。窫窳体内黑光四射,伤口突然迸爆,黄脓红血激射飞舞,惨叫着重重摔落。

    当是时,西王母清啸一声,冲天掠起,“天之厉”青光怒放,忽然爆涨为六丈余长的巨大刀芒,半空折转,将“冰蚕耀光绫”轰然震开。

    乌丝兰玛闷哼一声,脸色雪白,飘然后退。耀光绫立时如黑云流舞,在她四周起伏缭绕,紧紧相护。

    适才窫窳的雷霆反击,使得她仓促之间不得不分神施法。神念少散,耀光绫的真气自然有所减弱,是以西王母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刹那之机,陡然反击,将“天之厉”从耀光绫的缠缚中硬生生地挣脱出来。

    西王母哪容她喘息?“天之厉”青光电舞,大开大合,全力反击。

    乌丝兰玛耀光绫飞旋飘扬,真气鼓舞,绵绵密密,将那锐利刚烈的碧芒刀光层层叠叠地阻挡在外。两人交错飞舞,在漫天的碧翠刀光与黑丝玄芒中穿梭绕行,月华如水,倒像是两个仙子在夜色中翩翩起舞。

    拓拔野心下大宽,哈哈大笑,心道:“她们眼光锐利,我和仙女姐姐稍作停留,身份定被拆穿。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侠,离开此地。”当下传音姑射仙子。姑射仙子点头传音道:“公子说的不错。科汗淮是此事的关键,他一走,她们自然打不起来了。”

    两人不敢施展各自绝学,凝神聚气,以至为简单的招式将纷涌而来的漫天尸鸟打得迸飞四炸,连连迫退两大鬼奴,御风疾掠,笔直地朝窫窳冲去。

    两大鬼奴木无表情,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啸号哭,脸容急剧扭曲,眼白翻凸,周身皮肤宛如流水一般滚动,“嘎啦啦”连声脆响,身形急剧鼓起,瞬间涨大了一倍有余。继而手指“嗤嗤”连声,黑气四溢,乌黑锐利的指甲急速长出,宛如半尺余长的弯钩,在月光下闪着紫色的妖异光泽。

    片刻之间,两大鬼奴竟变成身高丈许的庞然怪物,森然号吼,巨爪飞舞,夹带着寒冷阴毒的狂风朝拓拔野二人迅猛进攻。

    爪风所及,石迸土裂,气势惊人。拓拔野二人凛然惊奇,这两个鬼奴真气之强,竟逾真人级高手!

    两人适才对这鬼奴大意轻视,被他们这般突然狂攻,登时有些应接不暇。又忌惮身份暴露,不敢全力以赴,一时被他们逼在下风。

    两大鬼奴忽地桀桀怪叫,撇下拓拔野,齐齐攻向姑射仙子,骨爪如飞,黑气凌厉纵横,将她迫得险象环生。

    拓拔野喝道:“着!”右手一记“竹节刀”,青光怒射,闪电似的破入左面那鬼奴据比的胸膛。“砰”的一声,黑血喷射,心脏破裂,破背冲出。

    岂料鬼奴据比竟似毫发无损,霍然回爪反击,迅如霹雳。

    拓拔野想不到他心脏已碎,竟还能立即反击,心下愕然,待要退避已然不及,手臂登时被鬼奴指风扫中。剧痛攻心,伤口急速溃烂,麻痒难当,一道黑森幽气闪电似的沿着臂上血脉朝心肺冲去。

    拓拔野心下大骇,凝神聚气,大喝一声,将那道黑气生生倒逼迫退,“扑”的一声,一股黑血从伤口怒射而出。月光雪亮,隐隐可以看见那道黑血玄光中竟有万千细小的黑虫,在微微蠕动。

    姑射仙子花容微变,低声道:“九冥尸蛊!”

    乌丝兰玛远远地笑道:“姑娘好眼力。这里的每一只尸鸟骸兽的身上,都有无数的九冥尸蛊,只要轻轻地沾上一点,三日之内,就会变得和这两个鬼奴一样。你这位公子已经中了尸蛊,神仙也救不得了!”

    拓拔野大骇,念力四扫,果然发觉周身血液有些异样,似乎有万千细微菌虫正溯流摇摆,急速分裂繁殖。

    蓦地想起《百草注》中所述,有一种蛊毒唤作“尸蛊”。一旦中此蛊毒,神识为蛊虫所控,身如行尸走肉,非人非鬼,是曰鬼奴。想来这两个鬼奴、这万千尸鸟骸兽,以及科汗淮,都是中了尸蛊,才成了僵尸似的怪物。一时寒意森冷,大汗淋漓。

    西王母淡淡道:“公子莫听她胡说八道。尸蛊虽然厉害,也并非无解,只要杀了放蛊之人,将周身血液换过一遍,修养三十六日,便会彻底痊愈。蛊虫既是北海玄女所放,我们齐力将她杀了,再一同为你换血,定当安全无事。”

    姑射仙子微微摇头,传音道:“公子,你体内的蛊毒是这鬼奴所放,你只需将他杀了,蛊虫便无主是从,暂且没事。”

    拓拔野惊怖之意稍纵即逝,暗想:“大丈夫死便死矣,即使当真无解,又有何惧?我这般惶恐,反倒让仙女姐姐瞧不起了。”热血上涌,惧意尽消,微笑传音道:“不妨事,多谢姐姐提醒。”

    姑射仙子第一次听他称自己为“姐姐”,错愕中,又不由有些害羞,娇靥微红,转过头去。

    拓拔野抖擞精神,哈哈笑道:“多谢各位仙子牵挂,不过我的命硬得很,只怕这些虫子反要被我克死。”双手飞舞,施展“碧春奔雷刀”,碧绿色的光弧团团飞转,从他掌沿源源不断地冲出,纵横交错,朝着鬼奴轰然电斩。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纤手若舞,也以手刀将鬼奴节节逼退。两人全神贯注,虽未尽全力,但也立时扭转局势,反守为攻。

    拓拔野不愿被西王母与乌丝兰玛看穿身份,当下忽而施以木族武功,忽而使出水族气刀,忽而又施展金族招术。虽然只是浮光掠影,并不精擅,但所学庞杂,乍一望去缤纷缭乱,西王母与乌丝兰玛看得大为惊奇,丝毫猜不透这蒙面少年的路数来历。

    而姑射仙子所使的也只是木族中最为粗浅的武功,其脸容经晏紫苏乔化,俏丽可爱,与木族中稍有声名的女子高手无一相似,西王母二人亦是一头雾水,心中惊诧纳闷,不知木族之中何时竟出了这等人物。

    乌丝兰玛心下恼恨,忖道:“不管他们是谁,这两人听了我的秘密,决计不能留下活口。”

    当下微笑道:“妹子,你与你的科大哥十六年不见,想必思念得很。姐姐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你们只管好好聊聊罢。”耀光绫陡然盘旋飞舞,将西王母的“天之厉”刀光一一卸开,左手屈指轻弹,一道黑光蓦地穿入窫窳背脊银鳞,口中默念法诀。

    窫窳痛吼狂奔,发疯似的将周围奔走的尸兽撞为粉末,一如先前的两个鬼奴一般,爆声连响,周身迅速涨大,银鳞开裂,黑血点点滴滴地渗透冒出,头上巨角艳红似血,獠牙如刀,变得更为凶厉狰狞。

    窫窳嘶声咆哮片刻,碧眼凶光怒放,红鬃直炸,四爪飞扬,朝着西王母猛扑冲去。

    乌丝兰玛格格一笑,翩然飞掠,耀光绫飘飞随舞,朝着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冲去。

    拓拔野心中一凛:“这妖女想要先杀我们灭口!”当下再不迟疑,大喝道:“鬼奴受死!”气如潮汐飞涌,从双掌怒爆而出,形成一道两丈余长的碧绿光刀,朝着迎面冲来的漫漫尸鸟与鬼奴据比怒斩而下。

    他的气浪光刀虽无当年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那般雷霆神威,势不可挡,但胜在真气强沛,生机勃勃,威力业已极是惊人。

    适才交手良久,他知道这两大鬼奴虽然真气极强,周身剧毒,终究不过是行尸走肉,不能随心应变。若能诱使鬼奴在短短时间内不断变化,以鬼奴的反应,必定露出空门,且不能随心所欲地立即调度起全身真气。于是趁着据比招式已老,转身冲来的刹那,予以当头痛击。

    据比眼白乱转,只得架起双臂抵挡。

    “轰!”的一声巨响,尸鸟冲天炸飞,据比发出凄冽的嚎哭,双臂登时齐齐断裂,朝两旁飞出,黑血喷射。头颈处“喀嚓”脆响,被拓拔野气刀倏然切断,怪头飞旋,正好甩入右面疾冲而来的尸兽的巨口中。

    那尸兽怒吼撕咬,将怪头嚼得粉碎,血肉模糊地从白骨缝隙间掉落在地,又被后侧冲涌而上的尸兽踩成碎末脓浆。

    与此同时,鬼奴危也被姑射仙子震得惨嚎不已,朝后飞退。

    狂风鼓舞,乌丝兰玛的耀光绫漫漫卷到,陡然横过夜幕,明月在这玄黑纱绫之后透射出淡淡的眩光。阴寒之气四下弥漫扩散,大雾般笼罩而下。

    远处突然传来巨浪冲天的激响,大泽百里水面粼光闪闪,轰然炸裂,螺旋冲天飞起巨大的水浪,有如万千蛟龙呼啸怒吼着盘旋纠缠。无数道淡黑色的气流从大泽腾空而起,漫漫蒸腾飞涌,急速飞来。

    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小心,她要借助大泽的水属灵力,增强耀光绫的威力。”

    拓拔野恍然醒悟:“难怪她要约西王母到雁门大泽来。此处荒野万里,大山寥落,西王母想要借助金属灵力几无可能;而她却可以借大泽的灵力,化为己用,击败西王母。”

    又想:“此处长草虽多,但树木稀少,我和仙女姐姐所能借调的木属灵力远不如她多。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处心积虑布下此局,果然阴毒之至。”

    眼见耀光绫在四周鼓舞如浪,真气汹汹迫面,而漫漫水气灵力又正急速横空涌来,拓拔野一时脱身不得,苦无良策,不由微感焦躁。

    远处,窫窳狂吼跳跃,腾挪剪扑,朝着西王母狂肆进攻。黑光纵横,妖风鼓舞,将她迫得不住后退。

    四周尸鸟骸兽则在鬼奴危的调度下,盘旋奔走,伺机猛攻。

    窫窳原是金族凶厉神兽,被施以尸蛊之后,更加狂暴凶野,威不可挡。乌丝兰玛适才担心困囿其体内的科汗淮元神再度挣扎作乱,又施以更为毒辣的法术,使得它神智尽失,形如疯狂。

    西王母一旦被其击中或咬伤,必定身中尸蛊。而以西王母与科汗淮的感情,断然不会出手伤害,是以惟有闪避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想要将它生擒活捉,却是断无可能。

    如此一来,乌丝兰玛便可先毕集全力,将这两个神秘人先行斩杀灭口,然后再转而与鬼奴、窫窳合力围攻西王母。

    乌丝兰玛在半空翩然飞舞,素手招摇,耀光绫形成的气幕光圈越收越小。漫天涌来的万千黑光水气急速冲下,随着丝带飞旋绕转,仿佛一道巨大的黑色龙卷风,在雁门山两大峰之间螺旋飞舞。土石白骨纷纷卷入,沉浮旋舞,气浪汹汹。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站在气带光幕中,似乎被万千大山凌空压下,被倾江巨浪飞卷拍击一般,胸闷气窒,呼吸急促,体内血液开始随着耀光绫周转的韵律缓缓流动。周身仿佛被巨蟒紧缠,寸寸收紧,随时都要绞断一般。

    姑射仙子握住拓拔野的手,经脉相连。两人体内真气在彼此之间循环周转,形成一个小小的螺旋气浪,对抗身外的耀光绫气旋。

    乌丝兰玛的“似水流云”柔中带刚,气势滔滔,变化无常,深得水族法术与武功之真髓,此时又化大泽水灵为己用,气势更盛。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若想全身而退,非得使出浑身解数方有可能。但如此一来,至少姑射仙子的身份必被揭穿。

    拓拔野心中一动,忖道:“是了,我先故意示弱,等她松懈得意之时,再以长生诀中的‘风生浪诀’作用于定海神珠,借势反弹,打她个措手不及!”

    一念及此,心下大定,正要传音姑射仙子依计而行,忽然听见东南方传来一阵狂呼乱叫声:“烂木奶奶的,骨头还能跑来跑去?好玩好玩!咦?还有人打架?有趣有趣!”

    那声音激越高亢,真气雄浑,竟是夸父!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心下大喜。想不到这疯疯癫癫的老小子竟在此时赶来。

    扭头望去,月光皎皎,四野明亮,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风也似的从南狂奔而来,果是夸父。

    他东张西望,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大叫道:“烂木奶奶的,这骨头又大又粗,还有个长鼻子晃晃悠悠,难道是大象么?这个又是什么?他奶奶的,长得这般奇形怪状,成心不让我猜出来吗?”

    拓拔野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运气变声,传音哈哈大笑道:“疯猴子,你跑得也忒慢了!我们在这已经等了足足一夜啦!”

    夸父听见他的声音,陡然一惊,探头四望,突然瞧见拓拔野与姑射仙子站在一道巨大的螺旋黑光之内,拓拔野虽然蒙着面纱,看不真切,但姑射仙子却的的确确是今日午后开始赛跑时,与蚩尤一起的刁钻女子。

    他心中惊疑沮丧,难以置信,大叫道:“烂木奶奶的,你……你们怎么先到了这里?你在干什么?”

    拓拔野传音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跑得象乌龟,我们早就超过你啦。跑了一天,出了身汗,所以就叫这丫头给我们浇水洗澡。”

    夸父眼珠乱转,惊疑不定,挠头道:“不对不对,我怎地没瞧见你们从我身边跑过?”

    拓拔野传音怒道:“烂木奶奶的,你跑不过我,还要耍赖吗?”夸父面红耳赤,哇哇大叫道:“烂木奶奶的,谁说我要耍赖了?没跑到最后,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哩!”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见这巨汉一面狂奔,一面大呼小叫,也不知和谁说话,虽然疯疯癫癫,但其真气之强,却是生平罕见。两人暗暗警觉心惊,都道是对方召来的神秘帮手。

    乌丝兰玛不敢大意,轻叱一声,全力收紧“似水流云”,欲将拓拔野二人生生绞死。

    与此同时,鬼奴呼啸,窫窳怒吼猛攻,尸兽骸鸟发狂似的层叠偷袭。西王母心中惊怒,俏脸如罩寒霜,腾挪闪避,苦思对策。

    拓拔野聚意凝神,与姑射仙子联手对抗汹涌逼迫而来的耀光绫气旋,哼了一声,又传音道:“烂木奶奶的,疯猴子,我觉得和你比试吃了老大的暗亏,实在忒不公平!”

    夸父叫道:“什么不公平?”拓拔野道:“你一个人了无牵挂,跑得飞快;我带着一个娘儿们,还要背着她跑,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夸父抓头道:“说得也是。他奶奶的,那还不容易,你把这娘儿们丢了就是。”拓拔野忍俊不禁,笑道:“他奶奶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对女人始乱终弃?那不是和禽兽无异吗?我有一个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夸父最怕他说自己耍赖不公平,闻言大喜,急忙道:“快说快说!”拓拔野道:“你瞧见那只龙头怪兽了么?你若能背着他跑到禺谷,我就烂木奶奶地低头认输,羽青帝和你的比试,便算是你赢了!”

    夸父大喜,咧嘴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一言为定,你小子可不许耍赖!”

    拓拔野传音道:“烂木奶奶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岂有反悔之理!你快将那龙头怪物背了先跑,我立即来追你了。那怪物身上有毒,你可小心了,别让他伤着。”

    夸父哈哈大笑道:“我来也!”狂奔似飞,闪电似的朝着窫窳冲去。

    乌丝兰玛与西王母均吃了一惊,都道夸父是对方的帮手,赶来相助。眼见他越奔越近,刹那之间,心中齐齐下了一个决定。

    鬼奴忽地一阵怪啸声,窫窳发狂似的横空跳跃,巨爪横扫,獠牙交错,雷霆万钧地朝着西王母扑去。

    西王母眉尖轻蹙,脸上陡然闪过凛然杀气,低叱一声,双臂齐振,“天之厉”在月光下悠然翻转,倏地如闪电似的朝下怒射,直破窫窳脊背!

    众人大吃一惊,失声低呼。

    “嗖”的一声轻响,那窫窳发出凄厉悲痛的怒吼,胸腹轰然炸裂,鲜血喷涌,在月光下如花一般地绽开,雨一般地洒落。蓝芒飞舞,“天之厉”从漫漫血花中“呜呜”旋转着电冲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尸鸟盘旋,血珠纷扬。

    窫窳在半空中陡然停顿了刹那,碧眼直直地瞪着西王母,惊愕、悲凉、痛楚,又带着温柔而眷恋的神情,张口巨口,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吼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说出,然后便突然重重地朝下摔落。

    “轰”的一声闷响,窫窳砸落在草地上,微微震动跳弹,鲜血激射,土尘飞扬。

    拓拔野脑中嗡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他原想让夸父将窫窳安全劫走,趁着乌丝兰玛方寸大乱时,自己与姑射仙子再全力反击,逃离此地。不想西王母竟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一刀将窫窳、将与窫窳合体的科汗淮洞穿斩杀!

    风声狂啸,众人怔然。

    西王母面色惨白,衣袂翻飞,低头望着草地上的窫窳尸首,望着那双兀自瞪视着自己的眼睛,娇躯微颤,突然哈哈大笑道:“乌丝兰玛,我将他杀了!我将他杀了!我瞧你还能将我怎样?”狂笑声中,一颗泪珠倏然从脸颊上滚落。

    蓦地转身仰天清啸,蓝眼如电,虎牙毕露,黑发冲天乱舞,厉声道:“乌丝兰玛,你杀我金族神兽,还不跪下请罪!”

第170章 天上人间(下)

    白衣鼓舞,冲天飞起,素手闪电似的交错捏诀,“天之厉”随着她的手势不断旋转变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极的蓝光,破空飞舞,雷厉风行,掀起凌厉无匹的冲天刀芒,朝着数十丈的乌丝兰玛怒斫飞斩。

    这一刀气芒之凌冽锐利,气势之雄浑刚猛,都远在此前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飞出,狂风大作,雁门山**微微震动,刹那间,万千白光从山崖石岩迸爆闪起,急电飞舞,汇入“天之厉”的刀芒中。

    幽蓝色的刀芒越来越盛,风吼雷鸣,瞬间斫至。

    乌丝兰玛仿佛突然惊醒,哈哈大笑道:“你杀了他!是你亲手杀了他!他不杀你,你反倒将他杀了!”笑得花枝乱颤,竟也如疯狂了一般,突然翩然掠起,“呼”的一声巨响,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气幕登时消失。

    耀光绫蓦地抽卷飘飞,在空中急速扭缠为一条巨大的黑绳,那漫漫螺旋水气也霍然倒转,随着耀光绫一齐朝“天之厉”卷去。

    当是时,夸父狂奔而至,沮丧无已,叫道:“烂木奶奶的,臭婆娘,你砍谁不成,为何偏偏砍这头怪物?他奶奶的,我不管了!蚩尤小子,我去也!”猛地将窫窳尸首扛在肩头,疾风飞掠。

    鬼奴危怪嚎一声,与众尸兽骸鸟迎面冲涌,强行阻截,被他真气冲撞,登时四下碎裂抛飞。转眼之间,夸父便冲透重围,大呼小叫着朝西冲去。

    西王母与乌丝兰玛齐齐变色,厉声喝道:“放下他!”不约而同地拧身飞旋,朝夸父冲去。

    “天之厉”轰然折转,怒啸破风,直如青龙电舞,银河飞泻。冰蚕耀光绫则如玄蛇似的腾空飞转,黑光缭乱,盘旋勾缠。当世两大圣女齐齐出手,朝夸父发出雷霆一击。

    夸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烂木奶奶的,别挡着我!这次绝对不能输给这臭小子!”御风电掠,光影闪烁,竟在“天之厉”与耀光绫攻到的刹那,抢先穿过了雁门山**,逃之夭夭。

    “轰”的一声巨响,地裂石飞,尘土弥漫。

    “天之厉”直没入地,又从那巨大的地缝深坑中卷舞冲出,余势未衰,奔雷呼啸,闪电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发出凄绝的哀号,被那幽蓝色的刀芒带着冲天飞起,“咄”地一声,深深地钉在雁门山半山的松树上。

    眼见夸父竟从两人夹击中逍遥而去,乌丝兰玛与西王母惊骇震怒,一时间竟不敢相信当今天下竟有如许人物!对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个相同的念头:“绝对不能让科汗淮的尸体落入她的手中!”当下顾不得其他,拧身错步,御风疾掠,一左一右朝着夸父急速追去。

    乌丝兰玛的耀光绫丝带卷舞飞扬,如飞云流水,绕转其侧,滚滚而去。

    “天之厉”嗡然长吟,从树上霍然倒拔而出,凌空怒舞,飞旋破风,亦随着西王母遥遥远去。

    刹那之间,两人已经追至数百丈外。远远的,只见那“天之厉”青芒一闪,三只青鸟从刀光中冲天飞起,朝西方破云高翔。

    漫天的尸鸟哀叫着团团乱转,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缤纷地堆积了一地,抽搐了刹那,再也不能动弹。那些尸兽亦发出奇怪的悲吼,轰然倒地,碎为粉末。

    狂风拂面,月光冰凉,拓拔野与姑射仙子携手站在空地上,惊悲交集,一时之间竟迷茫不知所往。

    将近黄昏,蓝天澄碧如海,红日喷火,晚霞熊熊,万里黄沙似乎都要被烈火点燃,狂风吹来,沙尘漫天飞舞,热**人。

    蚩尤与晏紫苏骑乘太阳乌,横空飞掠。太阳乌临近西方禺谷,心情激动,一路欢鸣不已。

    金色的阳光镀照在晏紫苏的脸上,容光艳丽,神采照人。娇靥酡红,香汗淋漓,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她小巧柔软的耳垂滴落,滑过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淌入雪白的胸脯。

    蚩尤心中一跳,喉咙更加干渴起来。热风呼啸,她青丝飞扬,薄薄的丝裳紧贴着身子鼓舞起伏,玲珑尽现。

    那曼妙的体态使他突然想起了在西海白石岛的那一夜,想起那春光旖旎,浓情似蜜的种种情状。热血上涌,呼吸窒堵,恨不能狠狠地将她搂入怀中,恣肆地碾压她的唇瓣,直到她红唇破肿,直到她颤栗哭泣……但是想到那惨死于她蛊毒之下的数百渔民乡亲,登时又怒火熊熊,直想将她立即勒死。

    这让他又爱又恨的妖女呵!

    晏紫苏似乎被他热辣的目光烧灼得疼痛,转过身来,斜挑柳眉,杏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蚩尤脸上微红,冷冷地移转视线。自从那夜在皇人山上,两人气怒决绝以来,彼此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殊为微妙。不是情侣,不是敌人,却又仿佛两者皆是。如乱麻残茧,剪不断,理还乱。

    今日一路西飞,相对无语,彼此的一举一动却无不落入眼中,心中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对方,但却偏偏横眉冷对,互不理睬。

    蚩尤沉声道:“再往西飞行百里,就是寿麻国了。咱们就在那里等疯猴子吧。”

    晏紫苏见他紧绷着脸,瞧也不瞧自己,话语也是冷冰冰硬邦邦,象是陌生人一般,心中酸苦,恨恨忖道:“薄情寡义的臭鱿鱼,早知如此,今日我便不出这主意,让你被乱箭射成马蜂窝。”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当日在白石岛,蚩尤狂怒决裂,剜出“两心知”弃她而去时,她羞悔欲死,痛不可遏,乃至重逢之时,温柔讨好,低声下气,只盼蚩尤能回心转意。后来在皇人山听见他愤怒言语,伤心欲绝,那歉疚后悔的心情立时被怒火所代替,偏激之下,竟有自暴自弃的念头。

    几日来,心底虽暗暗后悔那夜冲动决裂之举,但见蚩尤始终冷漠相对,不由气恨恼怒,心中打定主意,决计不先行言和。但想到若当真与蚩尤从此决断,形如陌人,心中仍止不住刀割似的疼痛。一路自怜自伤,心乱如麻,沉浮跌宕。

    这时狂风吹来,远远地听见铃声叮当脆响。两人循声眺望,只见一队骆驼遥遥行来。数百只骆驼浩浩荡荡,驮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其上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个个神色悲戚惊惶。

    蚩尤心下大奇,今日一路行来,已经先后邂逅了四支驼队,都是拖家带口,仿佛举族迁移。在沙漠上绿洲极少,若非极大灾荒,住民决计不轻易迁徙。难道前方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灾祸么?

    当下驱鸟俯冲,朝驼队冲去。众骆驼听见太阳乌的怪号,登时大惊哀鸣,纷纷跪倒。众人骇然,只道天神降世,纷纷拜伏祷告。

    蚩尤急忙行礼道:“各位乡亲莫要惊慌。我路经此地,正要前往寿麻国,一路瞧见许多人朝东迁移,不知西边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见他虽然刀疤狰狞,桀骜威武,说话倒也恭敬有礼,心下稍安。

    一个老者颤声道:“壮士,千万不可去寿麻国!我们正是寿麻国的族民,那里近来接连有妖兽僵尸夜里吃人,几天内国中就死了几千个壮汉。大家都怕啦,只好举族迁移,搬到东边去。”

    众人连连点头,七嘴八舌交杂叙述,恐惧无已。

    蚩尤胆子素壮,从来不怕鬼神,又颇好打抱不平。听他们述说那些妖鬼吃人的凶狞惨状,心下不由动气,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管他是真妖魔,还是恶贼装神弄鬼,我既要到寿麻国,正好将它杀个精光,也好让这些百姓迁回家乡故土。”主意已定,便与众人作揖告别,驱鸟盘旋。等他们走得远了,这才与晏紫苏一齐继续朝西飞去。

    晏紫苏见他脸上杀气凛然,知他心中所想,哼了一声道:“呆子,你好管闲事与我无干,但要是耽误了时间,输给了疯猴子,我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蚩尤冷冷道:“输赢是我的事,横竖不伤你一根指头,你只管放心。”

    晏紫苏闻言一阵伤心气苦,眼眶登时红了,转头闭眼,等那颗泪珠被热风吹散蒸腾后,方才格格笑道:“是了,我险些忘了。你是死是活干我何事?最好让那些僵尸将你这薄情寡义的小鬼吃个干净!”

    蚩尤一言既出,正自微微后悔,听她这般说,登时又大怒,硬起心肠,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晏紫苏心中难过,险些又要流下泪来。迎面炎风似火,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被撕裂成碎片,浸没在森冷侧骨的寒渊里。

    两人朝西飞行,过了小半时辰,终于看见了一片绿洲。绿洲方圆百里,一条汹涌大河滚滚流逝,从东北面极远处的雪山一路奔腾而来。

    大河两岸尽是茂密森林,巨树参差,绵绵绿荫如碧云起伏,在这万里沙漠中望来,让人尘心尽涤。

    绿洲东南部是一座土石古城,城墙低矮,城门洞开,当是寿麻国。城中街道空空荡荡,人影全无,竟似空城。

    两人驱鸟降落城中,太阳乌欢鸣奔跃,在城中大步奔走。两旁土楼高低林立,窄小的窗口黑洞洞的,狂风吹过,便发出呜呜的响声。环城绕走许久,始终瞧不见一个人影,想必都已如那老者所言,尽数东迁。

    两人在空城中游荡了片刻,殊觉无味,腹中又饥饿难耐,当下驱鸟出城。

    出了城门,蚩尤心中一动,真气毕集右手食指,青光电舞,在寿麻国城墙上刻了几个大字:“疯猴子,蚩尤先行到此一游,隅谷恭候大驾。”心道:“即使今夜那老小子来时找不到我,见了这行字他也耍赖不得了。”

    晏紫苏一言不发,驱鸟朝西飞去。

    蚩尤喝道:“你去哪里?”晏紫苏没好气道:“那片树林里有些野果,我半日没吃东西了,摘些野果总成罢?”

    蚩尤想起她随自己飞了许久,滴水未进,饥渴疲怠,心中不由大起怜意,当下驱鸟相随。

    掠过漫漫森林,在大河边俯冲停下。河面宽广,巨浪滔滔,水势极为遄急。水流幽蓝清澈,冷意森森,站在岸边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服。

    蚩尤俯身掬了几口河水吸饮,一股清流滚滚滑过喉咙,体内那火烧火燎的焦渴登时熄灭,精神大振,索性埋头痛饮。

    抬头之际,突然看见晏紫苏蹲距在河边,捧了一掌河水,妙目凝视着他,神色迷离,嘴角牵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是欢喜又是凄伤。撞见他的目光,娇靥晕红,俯身饮水洗面。

    蚩尤暗自诧异,不知她笑些什么。哼了一声,起身大步走开,径自在森林中捕杀了几只野兔,回到河边洗净,生火烤食。

    他与拓拔野相处颇久,也略学到了一些烹饪烧烤的窍门。这几只野兔虽然烤得生熟不均,火候并非恰到好处,但香味四溢,闻之令人食指大动。他正饥饿难耐,又哪管美味不美味,只管撕咬大嚼。太阳乌也争抢啄食。

    转头望去,瞥见晏紫苏独自坐在一旁,低头慢慢地咬着油萘蜜果,想起她当日为了救自己,冒失落入百里春秋等人手中,制作果冻肉膏的玉瓶也被他们搜了去,以至今日只能生吃这野果,蚩尤心中不由大软,当下挑了一只外相稍稍美观的烤兔递给她。

    晏紫苏微微一笑,低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眼圈却不由得红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撕下兔肉送入嘴中,一边却情不自**掉下泪来。

    蚩尤最怕女子落泪,暗暗叹了口气,粗声粗气地道:“有那么难吃吗?难吃到眼泪也掉出来?”

    晏紫苏“扑哧”一笑,伸手抹去泪水,但更多的泪珠却不争气地接连涌落,心中酸甜苦涩,翻江倒海,暗自忖道:“呆子,你若是对我好些,即便给我吃断肠草,我也甘之若饴,不掉半颗眼泪。”想到此处,更加伤心欲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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