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 麻烦上身
唐宁坐在马车里,沉默许久,问道:“陛下今天出宫过?”
魏间点头道:“咱今天陪陛下出门散了散心,去的是陛下送给平阳公主的那处园子。”
陈皇今天出过宫,还去过那处园子。
回来之后他很生气,也就是说,他看到赵蔓靠在他怀里的情形了,很有可能也看到她亲他了。
唐宁揉了揉脑袋,说道:“魏总管,本官忽然有些头疼,不如……”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魏间叹了口气,说道:“唐大人还是跟咱去见陛下吧,要不然,一会儿去请唐大人的,可就不是咱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
唐宁坐在马车上,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俗语。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陈皇就这样出现,出现在他和赵蔓相拥的园子里。
人总是双标的,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和发生在别人身上,有两套不同的评判标准。
唐宁不愿意自己的女儿给别人做妾,陈皇的愤怒自然也无可厚非。
偷人家女儿被父亲撞到,陈皇当时没有冲出来,想必已经是十分克制的结果了。
魏间见他神情低落,看着他,安慰道:“唐大人放心,陛下最多打断你两条腿,不会真的要你性命的。”
唐宁瞥了他一眼,说道:“谢谢提醒啊……”
魏间笑道:“不客气……”
唐宁不相信陈皇会打断他的腿,他对陈皇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两年之前,或者一年之前,他现在一定不会跟魏间进宫。
但此一时彼一时,此刻他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却也十分清楚,他今日能走着进去,也就能走着出来。
如若不然,陈皇也不会派魏间来召他了。
进了皇宫,来到御书房门口,唐宁站了好久,才深吸口气,缓缓走进去,走到殿中,躬身道:“臣参见陛下。”
陈皇正在看折子,头也没抬,问道:“江南学子在国子监闹事的事情听说了吗?”
陈皇出乎唐宁预料的淡定,也没有问他今天的事情,而是说起国子监之乱,唐宁怔了一瞬,便点头道:“回陛下,听说了。”
陈皇道:“这件事情,朕交给你去办,有问题吗?”
唐宁诧异道:“陛下,此事不是已经平息……”
“那是因为朕退了一步,没有削减江南举人的名额!”陈皇猛地将奏章拍在桌上,大怒道:“这算是什么解决?”
没有解决就没有解决,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唐宁抬头瞥了瞥他,说道:“回陛下,没有问题。”
“好,这可是你说的!”陈皇看了他一眼,说道:“朕要削减江南举人的名额,还要他们对此没有异议,心服口服身体也服,你要是做不到,朕唯你是问!”
陈皇这是在发泄,是在故意为难,但谁让他理亏在先,唐宁暗叹口气,说道:“臣遵旨……”
陈皇冷哼一声,继续道:“户部推行税改,简化税务,提升税收效率,京畿乡绅权贵却联合起来反对……”
不等陈皇说完,唐宁便点头道:“也包在臣身上。”
他已经明白了陈皇的心思,与其被他喷口水,不如自己自觉点。
陈皇继续道:“周相辞官之后,尚书省只有王相一人,王相年迈力衰,尚书省的折子……”
“尚书省的折子,臣来看。”
“陈国和草原通商,需要出一个规矩细则,朝中重臣对此没有经验……”
“细则臣来出。”
“平阳公主孤身住在宫外,无人照顾……”
“公主臣来照顾……”
……
“不要让朕再听到江南学子暴乱,乡绅权贵上书,细则一推再推,尚书省的折子处理不完,也不要让朕听到平阳受了委屈,或是皇室公主和人有私情,有损皇家颜面……”
陈皇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情但凡有一件没有办好,朕就听从魏间的建议,砍了你的脑袋,你有问题吗?”
唐宁躬身道:“回陛下,没有。”
“没有就滚出宫去,少在朕面前烦朕!”
“臣告退……”
……
唐宁走出御书房,魏间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
唐宁对他拱了拱手,说道:“多谢魏总管了。”
魏间笑了笑,说道:“唐大人客气。”
陈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是唐惠妃,不是方淑妃,也不是端王康王,而是这位看起来永远都慈眉善目的老太监。
有时候,他的一句话,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一桩朝事的结局。
和魏间结下善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唐宁决定给他多带几次苹果。
这次进宫的结果,和唐宁预想的大不相同。
陈皇显然很生气,却没有直接的发泄出来,而是将之引到了别处,用这些事情来难为唐宁。
其他的事情好办,唯独有两件事情,唐宁也头疼。
又要削减江南学子的名额,又要他们心服口服乖乖听话,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就相当于打了别人一巴掌,还要人家心悦诚服的说谢谢,皇帝都不能这么霸道。
又要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连他都知道想让唐宁干这些事情,需要先赔一个女儿给他,江南学子又不是傻子,这件事情根本就是矛盾对立的。
京中乡绅权贵的事情,也不好解决,税改动的是他们根本利益,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的慢慢渗透,不可能做到和平演变,他要让唐宁在短时间内促成这件事情,也是为了难为他。
唐宁怎么也没想到,这两桩麻烦绕了一圈,居然还是绕到了他自己头上。
可这一次,他根本拒绝不了这些麻烦。
去解决江南学子和乡绅权贵的事情,总比和陈皇谈论他和赵蔓的事情来得容易。
刚才在御书房中,陈皇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解决江南学子的暴乱,解决乡绅权贵的不满,解决陈国和草原通商,解决尚书省的事情,他和赵蔓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未来也不咎。
当然,前提是他们的感情必须是地下情,不能公之于众,更不能两个人变成三个人,让皇家的颜面扫地。
这是陈皇的底线,不能触碰。
赵蔓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开心,虽然他们还是不能在人前秀恩爱,但是有了陈皇的默认,便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唐宁没走几步,便遇到了站在前方等候的怀王。
怀王将手中的几簿厚厚的册子递给他,说道:“父皇让我将这些移交给唐大人。”
唐宁接过沉重的卷宗,面色晦气。
这些卷宗不仅沉重,而且烫手,连端王都接不住的东西,落在谁手里,便算谁倒霉。
怀王看着他,疑惑道:“唐大人可是什么地方惹得父皇生气了?”
唐宁扯了扯嘴角,说道:“怎么可能……”
怀王道:“那父皇怎么会将这两桩差事交给你?”
“因为陛下信任我。”和赵蔓的感情获得陈皇承认的代价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之内要给他做牛做马,唐宁咬着牙,说道:“我谢谢陛下,以及历代先帝……”
怀王怔了怔,诧异道:“这和列祖列宗有什么关系?”
唐宁挥了挥手,有些心累的说道:“随便谢谢……”
第七百六十四章 心慌
刚才在御书房中,陈皇虽然没有提今日在那处园林发生的事情,但无论是陈皇还是唐宁,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了。
朝堂上的老狐狸做事,很少有直来直去开门见山的,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可以就某事达成一致,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事情说出来,反倒没有意思。
陈皇和唐宁达成的一致就是,他可以和赵蔓暗中在一起,前提是不能被人发现,也不能闹出皇室丑闻,同时,唐宁要帮陈皇解决这些麻烦,当做是彩礼。
陈皇是一个健忘的人,唐宁送了他一亿两白银,送了他一个安定的江南,和平的西北,这些他都忘了,居然还想让他以后做牛做马……
为了赵蔓,他可以再给陈皇打工一年,这几年内,他所付出的,也足以将她娶回家了。
唐宁出了宫门便径直回家,吃过饭后,来到内院某处房间,赵蔓已经在那里等他。
她关上房门,有些忐忑的问道:“这么晚了,父皇召你进宫有什么事情,还让魏总管亲自来……”
唐宁道:“今天陛下出宫了,去了我们今天去的那处园子。”
赵蔓脸色煞白,颤声道:“父皇,父皇看到了?”
唐宁点了点头。
赵蔓表情惊慌,声音里面带着哭腔,“那,那怎么办,父皇会不会派人来抓你……”
唐宁将她揽在怀中,笑道:“放心吧,陛下什么也没有说,以后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真的?”赵蔓猛地扬起头,看向他的美目中闪烁着点点晶光。
“真的。”唐宁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说道:“只要我们不被人发现,陛下是不会管的……”
他话未说完,赵蔓雨点般的吻就落到了他的脸上,她眼中满是泪水,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她抹了抹鼻子,开心道:“我就知道,父皇还是喜欢我的……”
唐宁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样子,手臂将她搂的更紧。
他抬起头,不忍心告诉赵蔓,陈皇之所以会对他们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因为他在乎赵蔓的幸福,只是相对而言,唐宁能带给他更多的东西,而赵蔓,只不过是他用来交换的筹码。
也正是因为唐宁深谙陈皇的心思,在进宫之前,才能这么的有恃无恐。
他低头看着赵蔓,认真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光明正大的将你娶回来。”
赵蔓抹了抹眼泪,抬起头道:“我不在乎这些,只要能一辈子在一起,就这样一辈子我也愿意……”
……
御书房内,陈皇心中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却还在兀自嘟囔:“便是朕年轻之时,也没有像他这样好色!”
魏间笑了笑,说道:“老奴以为,这人呐,总是有弱点的,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恋权,唐大人不贪财,不恋权,只是夫人多了点,也是你情我愿的,实在是正常……”
陈皇冷哼一声:“有家室了还和公主勾搭在一起,也正常吗?”
魏间笑了笑,说道:“这也不全是坏事……”
陈皇怒道:“狗奴才,皇家丢了颜面,难道是好事?”
魏间看着他,小声问道:“陛下不总说,唐大人心不在此,这样一来,只要公主在京师,他不就被牢牢的绑在京师了吗?”
两人目光对视,然后默契的一笑,陈皇伸手指了指他,说道:“你这个老东西,坏得很呐……”
……
前些日子,因为两件事情,江南学子和京畿乡绅闹得沸沸扬扬,近乎大半个朝廷都被卷了进去,连端王都深陷漩涡,最后,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分配给江南的举人数量,关乎今后几十年江南两道在朝中的话语权,而精简税务,又和天下的乡绅士族,权贵门阀利益相关,朝中官员也有不少被牵扯了进去,这两件事情,任何一件都不是小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所有人都以为是陛下退了一步,息事宁人,但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两日,众人就得知,这两件事情,陛下已经全权交给了定国侯办理。
端王府中,被踢出朝堂,只能悠闲在家的端王听闻此事,登时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姓唐的,这次本王看你怎么交差!”
他作为权势最盛的皇子,自然比别人得到的消息更多。
比如昨天晚上,唐宁被召进宫,似乎是在御书房被臭骂了一顿,出来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之后不久,这两件棘手的事情,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亲身经历过这两桩难事,端王比谁都清楚,要将这两件事办成,有多大的难度。
半年多前,因为冯相的倒台,牵连了一大批江南官员,使得江南一党在朝中实力大损,他们正想着迎头赶上,弥补那次的损失,朝堂又要在这个时候削减他们的举人名额,岂不就是彻底撅了他们的根,断了他们的念想?
江南官员和学子岂能答应这些,这件事情处理不当,刚刚安定不久的江南,怕是又会乱了,整个朝堂,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更别说除了此事此外,还有税改这项大事,虽然得益的是朝廷和百姓,但动的是乡绅权贵的利益,这些人岂能饶了他?
这两件事情,他办不好,得罪的是陛下,办好了,得罪的是江南学子和京中权贵,根本就是一件必然会吃亏的事情。
看到他的头号大敌,陷入这个怎么算都会吃亏的境地,端王自然高兴。
而且父皇明知这些,还要让他去做这两件事情,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逐渐失宠,这更是端王关心的……
康王府。
康王得知此消息之后,并没有多少高兴,而是有些遗憾。
毫无疑问,唐宁接手的这两件事情,是两个烫手山芋,两个不可能完成的大麻烦,他更希望这两个麻烦落到端王手中,将他拖下水,相较而言,虽然他也不喜欢唐宁,但他最大的对手,还是端王。
当朝中众人都觉得这两桩事情,即便是落到唐宁手中,他也无法完成的时候,京中某座园子,数名江南学子中的翘楚聚在一起,面色惊惶的议论着什么。
“怎么会是他……”
“这可是瘟神和扫把星啊……”
“上次江南出事,就是拜他所赐,难道他这次要将我江南一网打尽?”
“不行,我得去找几位大人商量商量……”
……
与此同时,京中某座权贵府中,一名衣着华贵的中间男子听闻税改一事将由唐宁负责的消息之后,看着厅内众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说道:“我这心,怎么忽然有点慌……”
第七百六十五章 解决之法
钟明礼匆匆走进唐宁的书房,看着他,震惊问道:“江南举人名额,精简税务一事,怎么会落到你头上了?”
唐宁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总不能告诉岳父大人,这是泡到陈皇的女儿之后,陈皇向他索要的聘礼之一。
“这可如何是好……”钟明礼面露担忧之色,说道:“这两件事情,谁办都讨不了好,陛下这不是难为你吗?”
“没事。”唐宁笑了笑,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对他而言,解决此事的办法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少,问题在于如何选择而已。
可以直接削减江南举人名额,有谁敢在国子监门口闹事,全都抓进刑部天牢。
可以不动江南举人名额,取消江南两道州试自主命题的资格,从此以后江南州试试题由京师另出,不再以名次论,而是设立单独的及格线……
朝廷给的名额不变,但江南州试及格的学子够不够这个数目,就不是朝廷能决定的了。
当然,在唐宁看来,这些都是下下策。
陈皇给他的任务是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既要削减江南名额,还不要江南学子有意见,任何暴力行为,或是不公正的政策,势必会引来他们极大的抵触,便失去了做这件事情的初衷。
即便是唐宁,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
陈皇将这件事情移交给他的命令,显然又迎来了江南学子的另一轮抵触,许多江南官员也纷纷上奏,直言此法有失公允,对江南太过不公。
甚至有些人将矛头直指京畿,言说朝廷对于京畿学子本就多有优待,如今还要打压江南,实在是没有道理。
陈国南北教育资源相差甚大,要是从生源质量来说,江南独居魁首,连京师都有所不及,可京师每届科举分配的举人数量,还要多出江南一些。
不过,京师是陈国都城,陈国的上层人物皆聚于此,江南受到这种不公对待,也只能忍气吞声,可他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容不得京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
这次从江南削减的举人名额,全都加到了京畿,这谁能受得了,于是国子监和江南学子的矛盾,逐渐发展为江南和京畿的矛盾。
京师学子官员自然也不能任由他们编排,逐渐开始反击,两方堆积的折子,占满了尚书省几大桌子。
下衙之前,尚书省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对策,唐宁和往常一样出了尚书省,准备回家时,看到一人从后方的衙门走出来。
那个地方是中书衙,走出来的人是中书舍人唐靖。
冤有头,债有主,唐靖虽然也是唐家人,但和唐琦唐淮不一样,因此在针对唐家的事情上,唐宁并没有将矛头指向他。
他如今依旧是他的中书舍人,在陈国,中书舍人的官位虽然不高,但却是能直接参与国事的,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前途无限。
即便是唐宁和唐靖并没有什么恩怨,却也不想和唐家人有太多的纠缠,他主动放慢了步子,等到唐靖走出宫门口,他才徐徐的走出去。
他走出宫门,有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江南的问题,归根结底,是江南与京畿的矛盾,陛下不想江南一派坐大,江南一派也不想京畿一系独大,削减江南以补京畿,从根本上不可行……”
唐靖并没有走,而是在宫门外等他。
他说了一句之后,就上了马车。
听道唐靖的话,唐宁站在原地,脑海中忽而有一道亮光划过。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宦官小跑出来,喘着粗气,说道:“唐大人,陛下召见……”
唐宁进了御书房,陈皇头也没抬,问道:“江南的事情,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唐宁老实道:“还没有。”
“朕再给你三天时间。”陈皇淡淡的说道:“三天之内,朕要看到削减江南举子人数的折子,如果朝中有一名官员有异义,朕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你的板子。”
唐宁看出来了,陈皇不是想解决问题,他就是想打他的板子,不过他还是拱手道:“臣遵旨。”
陈皇瞥了他一眼,说道:“这不算朕为难你吧?”
唐宁道:“回陛下,不算。”
陈皇道:“既然你觉得这不算为难,那么等到江南的事情解决了,京畿的事情也交给你了。”
唐宁抬起头,问道:“请问陛下,京畿有什么事情?”
陈皇道:“江南举子数额减少之后,江南一派的势力必定会消减,到时候,没有了江南派系的牵制,京畿一派又太强,不利于朝堂平衡……”
唐宁想了想,问道:“要不,随便找些理由,挑些京师官员抄家,不知陛下觉得此法可不可行?”
陈皇望向他,说道:“你说呢?”
唐宁没有回答,只是隐晦的瞥了陈皇一眼,要削弱江南党派的是他,嫌江南党派太弱压制不住京畿的也是他,唐宁此刻真想脱下鞋子,用鞋底抽他的老脸。
削弱江南党派的同时又要求增加他们的实力牵制更加强大的京师,这和要求他用毛笔画出来五彩斑斓的黑有什么区别?
陈皇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有问题?”
唐宁咬牙躬身,说道:“回陛下,没有。”
尝试着站在陈皇的角度思考了一番之后,唐宁就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如果他是陈皇,此刻殿下站着的人,最少已经被禁卫打断了三条腿。
陈皇挥了挥手,说道:“没有就回去吧,朕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要是还没有想到办法,记得上朝的时候多穿两条裤子。”
唐宁离开之后,陈皇才放下奏章,缓缓的站起身,长舒了口气,喃喃道:“思来想去,不打他的板子,朕也意难平啊……”
……
陈皇想通过故意刁难来打他的板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他真要唐宁画出五彩斑斓的黑,唐宁也能满足他的要求,让他无话可说。
第二日一早,早朝之上,唐宁抱着笏板,说道:“启禀陛下,关于各州举子名额分配一事,臣有本奏……”
“这么快?”陈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说来听听。”
唐宁躬了躬身,说道:“一直以来,我朝科举的举人名额,江南两道和京畿一道,便占据了七成以上,臣以为,这对其余诸道学子极为不公,臣提议,京畿道与江南道,各让出二成举子名额,均分给都畿道,山南两道,淮南道,河东道,关内道等……,如此方显公平。”
陈皇想要削减江南的势力,又不想京畿坐大,既然如此,那便各打三十大板,同时削减两地的举人名额,均分给其余各道,岂不是正好合了陈皇的意?
唐宁话音落下,满朝哗然。
江南道削减出来的举人名额,原本是让给京畿道的,这样一来,江南在朝中的影响力会逐渐降低,京畿一系,势力会不断扩大,谁也没想到,唐宁不仅没有将江南的举人名额让给京畿,而是同时削减江南和京畿的名额,均分给其余各道。
如此一来,在以后的朝堂上,江南和京畿党派的势力会逐渐降低,其余诸道则会日渐崛起,打破由两党官员独揽大权的局面,如此一来,也能为诸道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再也不用跟在江南和京畿后面吃他们的残羹剩饭。
朝堂哗然了片刻,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众人的表情,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江南两道官员表情错愕,江南虽然还是被削减了名额,但京师也没有占到便宜,而是和他们一样吃了亏,这样想来,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糟。
代表着京畿利益的官员,平白糟了无妄之灾,心中自然惊怒加不满,然而正当他们想要站出来反驳唐宁的提议时,瞥见其余官员的眼神,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停下来迈出去的脚步。
朝堂之上,除了江南和京畿出身的官员之外,其余诸道官员,皆是面露喜色,眼中异光闪烁,宛如一只只闻到腥味的猫……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一箭三雕【第三更】
陈国以科举取士,十之八九的官员,都是通过科举选拔的。
这种选官方法,虽然避免了官员被门阀世家垄断,从而间接把控朝堂,但久而久之,也会暴露出一些其他的问题。
例如京畿和江南的教育资源,远胜其余诸道,学子的数量和质量也更高一筹,朝中官员,有一半都出自京畿和江南。
以才能取仕,这看似公平,实则不公。
江南出身的官员,自然向着江南,曾是京畿学子,首先想的一定是为京畿谋福利,他们在朝中以地域为区分,结成各种党派,虽然党派内部也有不少分歧,但涉及到与籍地利益的问题时,又会一致对外。
这就导致京师和江南占据了朝廷大部分的资源,其余诸道,在京官员不多,人微言轻,处处被江南京畿压着,别人吃肉,他们能不能喝上汤,还要看对方的心情。
出现这种问题的根源,无非是和京畿江南相比,诸道的举人名额不多,进士自然更少,在朝中无人说话,更争取不到相应的利益。
一旦这种情况有所改变,如定国侯所提议的那般,江南和京师各让出两成的名额给他们,诸道在朝廷的地位虽不能说彻底翻转,但总会有所改善。
这近乎是白捡的便宜,有谁会蠢到拒绝?
“定国侯言之有理!”
“唐大人的提议很好……”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一时间,但凡朝中籍贯在京畿和江南之外的官员,纷纷站出来附议,这是为他们所有人谋福利,怎么能让定国侯一人站出来面对江南和京畿的官员?
代表着江南利益的官员本想反驳,但见到如此阵仗,也纷纷闭上了嘴巴。
陛下显然是铁了心要削弱江南在朝的影响,他们这么闹,无非是想要多争取些利益,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如今唐宁只削减了他们两成的名额,也没有将之加到京畿头上,反而同样削了京畿两成,这个结果,江南并不是不能接受。
唐宁面色淡然,虽然事先他没有和任何人沟通过,但在说出这个提议之前,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多官员站出来力挺他。
江南和京畿在朝势力虽大,任何一道都比不过他们,但诸道联合起来,两派也要避其锋芒。
这件事情本来就对他们有利,算是白捡的便宜,这些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两成这个数字,是他斟酌许久的,既不会伤及江南和京畿的根本,又能让陈皇满意,还能让其余诸道动心,若是高于这个数字,江南和京畿或许会和他死磕,若是少了,陈皇想必又会觉得不够……
陈皇看了唐宁一眼,目光望向下方,问道:“定国侯的提议,可有人有异议?”
江南无人说话,代表着京畿地区的官员,自然不满于这个提议,这件事情本来和他们没有关系,京畿纯属遭了无妄之灾。
一名官员站出来,抬手正要说话,唐宁看着他,笑问道:“中书令对本官的提议有异议?”
中书令看着他和善的笑容,心中咯噔一下,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陛下交给了唐宁,倘若他办不好,岂不是失职?
若是因为他,让唐宁被陛下治一个失职之罪,他一定会怪罪自己,中书令不认为他的背景比唐家还深厚,官职比冯相还高……
他回头看了看一众京师同僚,见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站出来,心中暗恼怒,抬起头时,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定国侯误会了,侯爷的提议,有理有据,本官也觉得很有道理……”
他转向陈皇的方向,躬了躬身,说道:“回陛下,定国侯的提议,臣附议。”
“臣附议……”
“附议……”
……
中书令牵头,京畿和江南官员也都纷纷站出来,表示同意,两成的数字,还不足以让他们冒险得罪唐宁和朝中诸道官员。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了。”陈皇看了唐宁一眼,眼中浮现出可惜之色,说道:“没什么事情的话,就退朝吧……”
今日朝堂上的情形,不出唐宁所料,京畿和江南的确是占用了朝廷太多的资源,惹得陈皇不满,但作为这两地出身的官员,是不会觉得他们得到的已经足够,刚才在朝堂上,他问中书令的那句话,其实有着一丝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以势凌人,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权臣。
“多谢唐大人!”
“定国侯仗义直言,我代河南道学子,感谢侯爷大恩!”
“唐大人的恩情,我关内道仕子必将铭记!”
“下官代表淮南道……”
……
出了大殿,许多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官员,纷纷对唐宁抱拳躬身,开口称谢,唐宁一一回礼。
看到从殿内走出来的一人,唐宁笑问道:“这次的事情,让京畿道吃了亏,中书令不会记恨本官吧?”
中书令连忙道:“不敢不敢……”
“不敢?”
“不会不会……”中书令连忙改口,说道:“唐大人也是一心为公,本官怎么会记恨你,唐大人千万不要这么以为……”
“真的不记恨?”
“真的不记恨!”中书令连忙道:“不过,唐大人这次让江南蒙受了损失,张侍中可能会心生不满……”
“休得胡言!”张侍中从后方走过来,说道:“端王要削减我江南三成名额,唐大人帮我们减到两成,本官谢谢唐大人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生不满,你少挑拨离间……”
“削两成不是削吗?”
“唐大人你看,中书令心中还是不平啊……”
……
中书令和侍中吵起来的时候,有一名宦官小跑过来,说道:“唐大人,陛下召你去御书房……”
看着唐宁离开,中书令和侍中同时松了口气。
没有人愿意得罪这位陛下最看重的宠臣,而这次的事情,他代表的是陛下的意思,也的确不是为了自己,要是闹到最后,无法收场的是他们。
将除京畿和江南的所有州府绑在他的船上,使得江南和京师陷入两难的窘境,圆满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务------唐宁还是那个唐宁。
中书令长叹口气,说道:“高,实在是高……”
……
御书房内,陈皇踱着步子,喃喃道:“妙啊,削减江南举人名额,同时削减京畿来堵住江南的嘴,又以其余各道来掣肘京畿,既削弱了江南和京畿的党派,又使得两党继续制衡,还收获了其余诸道的民心,一石三鸟,一箭三雕……,朕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魏间笑了笑,说道:“手下有如此聪明的臣子,哪里需要陛下去想?”
“虽然他这件事情办的很漂亮……”陈皇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说道:“但是不打他的板子,朕心里还是不舒服……”
不多时,唐宁走进御书房,躬身道:“参见陛下。”
“这件事情,你办的很漂亮。”陈皇坐在位置上,抬眼看了看他,问道:“朕将这么艰巨的差事交给你,你心中可有怨恨朕?”
唐宁摇了摇头,说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这是臣的职责。”
陈皇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此事的确棘手了些,你有怨恨也很正常,这是人之常情,朕不怪你。”
唐宁道:“臣真的没有怨恨。”
陈皇不信道:“真没有?”
唐宁郑重道:“真没有!”
他瞥了陈皇一眼,这种套路,也未免太老套和幼稚了。
钓鱼执法谁不会,怕是他哪怕稍微点点头,说一个“有”字,他就会让人将他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他唐宁什么样的场面没遇到过,这种雕虫小技,他岂会中招?
“很好,恪尽职守,毫无怨言,这才是朕的好臣子。”陈皇站起身,走下来,欣慰的看着他,问道:“对了,你刚才进御书房,先迈的哪只脚?”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失宠
唐宁怔立原地,没想到一国皇帝,居然无耻到了此等地步。
他进殿先迈的哪只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皇想打他的板子,就一定会找一个理由,今天被他躲过去了,还有明天,后天,日复一日,无穷尽也。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唐宁更希望痛快的揭过这件事情。
他抬起头,说道:“陛下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臣,臣心中的确有怨言,身为臣子,居然埋怨陛下,臣愿意领三十大板,请陛下成全。”
陈皇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自请责罚,朕成全你,魏间,带他下去领罚。”
“遵旨。”魏间走到下方,看了看唐宁,笑道:“唐大人,我们出去吧。”
唐宁跟着他走出御书房,魏间看着他,轻声道:“唐大人放心,我会让他们轻点的。”
打板子是一个技术活,三十板子下去,从什么事情都没有,到轻微的皮外伤,到打断腿打死人,都是可以实现的。
唐宁趴在长凳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挨板子。
两名禁卫高高举起木板,落在垫在他屁股上的软垫时,不声不响,没有任何动静。
三十板子打完,唐宁拍拍屁股站起来,对魏间拱了拱手,说道:“谢了。”
魏间笑了笑,说道:“陛下也就是心里有气,这口气出了就好了,唐大人不必介怀。”
唐宁还真没有介怀,毕竟换了他自己是陈皇,某个小混蛋早就残废了,这种心情他能够体谅。
魏间看了看打板子的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搀唐大人回去。”
唐宁也没有拒绝,虽然三十板子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但面子上还要装一装的。
从御书房到宫门口短短的一段路,唐宁走了很久,也遇到了不少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的定国侯,一瘸一拐的被两名禁卫搀扶着出了宫,沿途遇到的宫女宦官,无不惊愕咂舌。
“定国侯这是怎么了?”
“被打板子了,我刚才从那边经过,亲眼看到的!”
“不是说他刚刚为陛下解决了一件难题吗?”
“谁知道呢,可能是什么地方又招惹陛下不满了……”
……
宫中的信息传播的很快,翰林院尚书省等几大衙门都在宫里,半日功夫,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就传遍了京中的上层圈子,要不了半日,整个京师又会人尽皆知。
困扰了朝廷许久的举人名额分配一事,在今日的早朝上得到了解决。
定国侯提出了削减江南和京畿举人名额,贴补其余诸道的方法,满朝无一人反驳,轻易的便通过了。
此举虽然会得罪许多人,但却会得到更多人的感激。
同时得罪京师和江南,换做别人,早就担心的夙夜难安,但定国侯得罪的人有多少,到现在,官位不照样坐越高?
在京师,只有不敢得罪他的人,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原以为,他为朝廷解决了这个问题,为陛下除此困扰,必定会得到陛下嘉奖,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嘉奖赏赐没有,反倒是有不少人看到他被陛下打了板子,被禁卫搀扶着出宫。
一时间,针对定国侯唐宁的流言四起,演化出无数个版本。
有人说陛下并不满意他的提议,这便是对他的惩罚。
有人说他权倾朝野,已经引起了陛下的警惕,这就是对他的敲打。
不少人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陛下当初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唐宁时,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谁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做都吃力不讨好,陛下怎么可能会将它交给看重的宠臣?
如今他明明将事情办的漂亮,却反倒被惩罚,更让他们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独得圣眷的唐宁,终于要失宠了……
……
“你没事吧……”萧珏急匆匆的迈进唐家,看到唐宁坐在铜锅前涮肉,他稳稳的坐在凳子上,全然没有外界传言的,被打成重伤的样子。
萧珏自顾自的取了筷子,自己调了蘸料,涮了一片薄薄的牛上脑,问道:“外面的传言是假的?”
唐宁挪了挪屁股,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说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萧珏诧异道:“可是陛下为什么要打你的板子?”
传言唐宁被打成重伤是假,但打板子的事情,可是许多人看到的,不可能是谣传。
唐宁挥了挥手,不欲再提,说道:“涮你的肉吧。”
“只要你没有失宠就好。”萧珏挥了挥手,说道:“要不然,京师有不少人,怕是要蠢蠢欲动了。”
……
唐宁失宠的消息,一日之内,就传遍了京师。
作为当今朝堂权势最盛的臣子,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牵动着众人的视线。
举人名额分配一事,明明办的漂亮,却反倒收到了惩罚,针对此事,民间的猜测之声甚嚣尘上,唐宁失宠,近乎已经成为了众人默认的事实。
而他在京中,还有着无数的敌人,毫无疑问,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别的不说,单说在他手下吃过大亏的康王与端王,便是他失宠之后,无法逾越的两座大山。
康王府。
康王捻着下巴,喃喃道:“打那人的板子,父皇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身边的一名下人上前道:“殿下,唐宁落难,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我们要不要报当日之仇……”
“没必要。”康王挥了挥手,说道:“先让赵铭跳出来试探试探,唐宁对父皇还有大用,本王可不信他会这么快失宠……”
那下人愣了愣,问道:“端王会跳出来吗?”
康王扯了扯嘴角,不屑道:“他不会谁会?”
端王府。
“唐宁被打了?”端王满脸惊喜,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属实吗?”
“就在今日。”一名下人道:“这是惠妃娘娘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京师也已经传遍了,定然不会有假。”
端王面露喜色,问道:“也就是说,唐宁失宠了?”
那下人道:“别人都是那么说的。”
端王忍不住大笑道:“哈哈,想不到他也有今日,本王昔日和他的账,也该算算了!”
上次端王跳出来,被怀王摆了一道,险些酿成大祸,那下人面露犹豫之色,说道:“殿下,两位唐大人都说,一动不如一静,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上次的事情……”
“上次的事情和这次不一样!”端王挥了挥手,冷笑道:“父皇不向着他,这一次,本王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保得了他!”
第七百六十八章 托付未果
御书房中,陈皇看着刚刚送来的一叠奏章,疑道:“这几天,尚书省送来的折子怎么比前几日多了这么多?”
皇帝也不能事无巨细,全都亲力亲为,官员们的奏章,大部分会送到尚书省,这其中九成以上的折子,丞相和尚书省的官员便能处理,处理不了或是难以决断的,才会送到他这里。
平日里尚书省送来的折子有多有少,但也不会差距太多,这两日的奏章数量,已经抵得上之前的两倍有余了。
魏间道:“回陛下,可能是唐大人请假了的缘故。”
陈皇放下手中的奏章,问道:“他请什么假?”
“伤假。”魏间道:“唐大人以被陛下打了板子为理由,向尚书省请了三个月的伤假。”
陈皇站起身,惊到:“朕不是让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吗,你还真让他们下重手了?”
他虽然想打唐宁的板子,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真要将他打坏了,损失最大的是他这个皇帝,因此他早早的就告诫过魏间,稍微吓吓他就好,不要真的伤了他。
得知唐宁因伤请了三个月的假,他心中是又惊又怒。
魏间苦着脸,无奈道:“回陛下,两名禁卫打完之后,唐大人是自己爬起来的,老奴保证,他的伤连三天都不用养……”
陈皇问道:“那他何以会请三个月伤假?”
魏间小声道:“那就要去问唐大人了……”
陈皇明白过来,表情微怒,说道:“这个混小子,又给朕偷懒,让人告诉他,朕给他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不到尚书省,朕就邃了他的意,让他休三个月的真病假……”
他吩咐完之后,平息心情,翻开桌上的折子,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随手将之扔在一边。
翻开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之后,他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这些折子,无一例外,都是弹劾唐宁的折子,弹劾的罪名五花八门,有些是生搬硬凑,有些纯粹是凭空捏造。
作为皇帝,这样的场面他见过了无数次,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他沉着脸,问道:“查一查,弹劾唐宁的事情,是谁牵的头?”
魏间看着他,说道:“回陛下,密谍司昨日就查到,这两天端王联系了诸多官员,同时发难,这些折子,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端王?”陈皇揉了揉眉心,说道:“怎么又是他,弹劾唐宁,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魏间语气顿了顿,解释说道:“陛下打了唐大人的板子,京中有不少人猜测,唐大人在陛下这里已经失宠,如此一来,唐大人以前得罪的人,便全都跳出来了……”
“失宠?”陈皇扯了扯嘴角,说道:“朕何时恩宠过他,朕对他的信任,都是他自己用行动一点点换来的,平定江南,安定西北,整肃朝堂的臣子朕不器重,难道去器重那些废物?”
“这个蠢货,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看了那些折子一眼,低声道:“他若是有唐宁两成本事,朕也能放心的将东宫交给他……”
陈皇思索了片刻,重新望向魏间,说道:“你去将张大学士请来……”
尚书都省,唐宁请了病假,王相这两日也称病在家,人手本就紧张的尚书省,更显繁忙。
尚书右丞将几封奏章堆放在一边,说道:“晚些时候,将这些奏章给陛下送去吧。”
这些弹劾唐宁的奏章,尚书省可不敢处理。
定国侯有没有失宠,还没有定论,谁敢去得罪他?
可对此视若不见,端王那里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尚书省索性将这些折子统统递给陛下,谁挖的坑谁填,这件事情,只有陛下有能力和资格处理。
而此时,御书房内,张大学士对陈皇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老臣参见陛下。”
“大学士免礼。”陈皇看向一名宦官,说道:“给大学士赐座。”
张大学士虽然不参与朝事,但却是两代帝王的老师,在朝中的地位,尊崇无比。
张大学士看着陈皇,疑惑道:“不知陛下召老臣来,有何要事?”
陈皇道:“不瞒大学士,朕这次召大学士来,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拜托大学士。”
张大学士站起身,躬身道:“请陛下吩咐。”
陈皇走到殿中,开门见山道:“朕想将端王托付给大学士,请大学士悉心教导一些时日。”
张大学士看着他,诧异道:“敢问陛下,这又是何故?”
陈皇叹了口气,说道:“大学士也看到了,端王作为朕中意的储君,不仅没有储君之能,也没有储君之德,叫朕以后如何能放心的将天下交给他?”
听到陈皇亲口承认,端王是他中意的储君时,张大学士的目光闪了闪,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大学士是朕的先生,也是诸位皇子的先生。”陈皇看着他,说道:“朕希望大学士能重新教导他,让他改掉身上的一应缺点,重修德行,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
张大学士看着他,叹了口气,躬身道:“请恕老臣无能,怕是要辜负陛下了。”
陈皇面色微变,问道:“大学士这是何意?”
张大学士抱拳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臣能教端王殿下知识,却不能改变他的性情,不能改变他的德行,毕竟,端王殿下不像润王殿下那般年幼,他的性情、脑中所想,已然成熟,外人想要改变,难如登天。”
陈皇能理解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道:“连大学士也不行吗?”
“恕老臣无能……”张大学士再次躬身,说道:“近些日子,老臣奉陛下之命,教导润王殿下,润王殿下之所以能有如此大的进步,是因为他年纪尚小,心性纯良,容易塑造,等到他再长上两年,怕是就有些晚了,而到了端王这等年纪,外人想要改变他的性情德行,近乎是不可能的……”
提起赵圆,陈皇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啊,圆儿是个好孩子……,他近来的表现可好?”
张大学士点了点头,说道:“润王刻苦好学,一日也不曾松懈,即便是闲暇之时,想的也是给陛下调膳,孝心可嘉,能教导出这样的弟子,老臣死而无憾……”
陈皇笑道:“都是大学士教得好。”
张大学士躬身道:“还是陛下的言传身教更有用……”
两人之间,不知不觉便换了话题,从端王转到了润王身上。
张大学士对赵圆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见他夸赞自己的皇子,陈皇心中自是满足得意,原本阴翳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不远处,魏间看着对润王夸赞不觉的张大学士,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第七百六十九章 峰回路转
张大学士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他能够教导年纪尚小,心性尚未完全成熟的润王,但对于已经是成年人的端王,没有任何办法。
换句话说,端王已经没救了。
张大学士今日无意中提起润王,陈皇心中早已埋下的那颗种子,也开始有了生根发芽的迹象。
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这是皇家的宗法,皇后早逝,并未诞下太子,也不存在传给嫡子的可能。
康王,端王,怀王三位皇子,年纪相仿,皆可看做是长,他们三人若在,这位置便不太可能传给润王。
他最想传位的是端王,然而,端王亲政之后,得意忘形,目中无人,所作所为让他失望至极,陈国的大好江山,是不可能传给一个无才无德之人的。
如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这个位置由润王接替,也要比端王好上太多太多。
但在他彻底对端王失望之前,还不能放弃希望。
陈皇沉默了许久,转头看向魏间,说道:“着翰林院拟旨,复康王亲王位……”
……
唐宁虽然没有去尚书省,却也知道这几日,端王一党弹劾他的折子满天飞。
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猜测陈皇可能对他这个傻儿子很无奈,像他这样老狐狸,居然生了一头猪,这种心情,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唐宁没有等来陈皇对这些折子的处置,只等来了宦官传的一道口谕。
如果他三天以后还不去尚书省,陈皇就让他养三个月的真伤。
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
陈皇一道圣旨,恢复了康王的亲王位,康王从嗣王,又重新变为了亲王。
虽说这些皇子是嗣王还是亲王,全在陈皇的一念之间,但他是皇帝,不会将之当成是一项游戏,今天贬,明天升,他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目的。
而这次他的目的,也不难猜测。
他在明明白白的告诉端王,这个皇位,你行你坐,你不行,还有别人。
康王是嗣王时,对端王最有利,因为没有人和他抢太子位,康王恢复亲王位,受到冲击最大的,也是端王。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康王还是那个康王,端王一只脚刚刚迈进东宫,转头才发现,康王的一只脚也迈了进去。
虽然现在的康王已经近乎一无所有,但唐家没了,端王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这几年,二王夺嫡,有多少阴谋诡计,谋划布局,兜兜转转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当然,即便是原点,也和以往大不一样。
三年之前,端王康王的势均力敌,是两人在朝中拉帮结派,一个凝聚了权贵,一个结交了文官。
三年之后,端王和康王的势均力敌,是两人近乎一无所有,康王没有的,端王也没有,他们两人的命运,彻底的被陈皇掌控在手里。
即便是唐宁,也不得不承认,端王和康王虽然废物如斯,但他们父亲,堪称是一代枭雄。
包括夺嫡的皇子在内,整个朝堂,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以江南平衡京畿,以康王平衡端王,在不破坏这个平衡的前提下,能无限的削弱两方的力量,加强集权……
可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两方有起有伏,有胜有负,全然不会意识到,他们虽然依旧势均力敌,但有人,已经在幕后得利……
康王复亲王位的消息,如同一阵飓风,转瞬间便席卷京师。
与这件事情相比,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定国侯失宠,便算不了什么了。
康王被贬为嗣王之后,上到官员权贵,下到平民百姓,都以为这场夺嫡之争已经落下了帷幕,谁能想到,一年之后,事情还有这样的翻转?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康王复位,唯一能解释的是,就是他立储君的心思动摇了,端王的表现令他极度失望,他不得不考虑将重新将康王纳入眼中。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对端王的敲打,自从没有了康王这个对手,端王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他需要一个对手,来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
帝心难测,不管陛下是出于何等原因,下了这道旨意,本来已经清晰的储君之位,再次变的扑朔迷离起来。
端王府。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端王气的面色发白,身体颤抖,砸掉了他眼中所见的,一切能砸掉的东西,喘着粗气,从眼中深处透出浓浓的恐惧。
他以为他已经先康王一步,坐上了那个位置,却没想到,康王失去的亲王位还能失而复得,如此一来,他目前取得的所有优势,岂不是都成了梦幻泡影?
这种从云端跌落尘埃的感受,让他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惊恐。
这时,一名王府下人走进来,小声道:“殿下,两位唐大人求见。”
“不见!”端王挥了挥手,大声道:“让他回去,本王谁也不见!”
他话音刚落,唐淮便大步从外面走进来,问道:“你谁也不见,皇位也不想要了吗?”
端王看着他,咬牙道:“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淮看着他,阴沉道:“惠妃让我问殿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端王脸色变了变,说道:“本王……”
唐淮丝毫没有给端王面子,面色森寒道:“让你好好待在王府,谁让你去弹劾怀王,谁让你去弹劾唐宁的,你有今日的下场,不是因为别人,就是因为你自己的愚蠢!”
“你以为康王变成嗣王你就安全了?”
“陛下还没有将太子之位传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别说你还不是太子,就算你已经坐上了太子的位置,陛下也能随时收回去!”
“惠妃为你做了多少,唐家为你失去了多少,因为你的愚蠢,我们的这些心血,全都白费了!”
……
唐淮面色阴沉至极,一声更比一声严厉,端王知道这是母妃的意思,面色更加苍白,最终整个人都变得颓然,问道:“本王该怎么办?”
“做错要承认,挨打要站稳……”唐昭站在唐琦和唐淮身后,插嘴道:“一个傻子,只要他什么都不做,别人就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傻子,别管朝堂上的事情,多读书多看报,多充实自己……”
“闭嘴!”唐琦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端王,说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依我看,陛下只是想要敲打你,并非起了立康王为储君的心思,但若是你不听劝告,一意孤行,继续做这种蠢事,康王以前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虽然被别人评价为愚蠢,但目前端王却无法反驳这个事实,心有不甘的咬牙道:“我知道了……”
唐琦舒了口气,说道:“如今只能看陛下接下来会做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一名王府下人匆匆走进来,说道:“殿下,陛下召见……”
第七百七十章 干票大的
康王复亲王位的消息,如同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在京师掀起了滔天的波浪。
与端王府的鸡飞狗跳相比,康王府中,则显得有些平静。
当然,平静的原因在于,康王府下人不多,宫里的旨意传过来的时候,连同康王在内,接旨的人也没有十个。
传旨宦官将圣旨以及亲王冠冕递给他,笑道:“殿下,陛下让您领了旨,进宫一趟。”
康王收下圣旨冠冕,待那宦官走远,还没有回过神来。
饶是他这些日子已经看清了许多事情,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但亲手触摸到这件他许久不曾触摸到的亲王冠冕时,心情还是有些难以平复。
他轻轻的抚摸着袍服,似是无意问道:“徐先生,你说父皇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圣心难测。”徐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康王想了想,又问道:“是他良心发现,打算再给我一个机会,还是当我是工具,敲打警醒端王的工具?”
徐先生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要殿下进宫一趟才知道。”
“真希望父皇能够公平一次。”康王叹了一声,吩咐王府下人道:“替本王更衣。”
康王穿上了许久都没有穿过的亲王冠冕,出了王府。
王府之内,一名年轻人走到徐先生身旁,问道:“陈皇究竟想怎样?”
徐先生道:“敲山震虎。”
“端王是虎?”年轻人问道:“这会不会扰乱我们的计划?”
徐先生沉默片刻,说道:“且等等看……”
……
“参见康王殿下。”御书房门口,一名宦官对康王躬了躬身,说道:“陛下已经等殿下很久了。”
康王大步走进御书房,躬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陈皇看了看他,挥手道:“免礼。”
他来的时候,端王和张大学士也在殿内,陈皇正在和张大学士说话,康王见礼之后,就恭敬的站在一边。
陈皇看着张大学士,说道:“大学士,端王朕就拜托给你了。”
张大学士叹了口气,说道:“老臣定会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托。”
陈皇点了点头,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人比张大学士更加适合教导端王。
他瞥了端王一眼,说道:“还不快见过先生!”
端王立刻躬身道:“学生见过先生!”
进宫之前,他的心中十分忐忑,担心会有一些对他不利的安排,进宫之后,他才发现,父皇虽然对他生气和失望,但也没有到他担心的那个地步,他让张大学士教导他,就说明他相信自己还是有救的,是可以胜任太子之位的,相比之下,康王就没有这个待遇。
张大学士见此,连忙回礼道:“殿下不必多礼……”
陈皇重新望向端王,说道:“朕这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请动的张大学士,你若是不听大学士教导,朕定不饶你!”
端王立刻道:“儿臣不敢。”
让大学士教导成年皇子,显然是将他当成了太子培养,康王站在角落里,好不容易燃起的一腔热情,顷刻间便被冰水浇灭。
他缩在袖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脸上却始终平静,和那些伶人学习了几个月之后,他已经能够精确的控制自己的表情,在任何心境下,做出喜怒哀乐等不同的情绪。
陈皇叮嘱完了端王,目光才看向康王,说道:“你虽曾经犯下大错,但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朕这次恢复你的爵位,希望你以后痛改前非,不要再犯以前的过错……”
康王脸上露出惭愧之色,躬身道:“启禀父皇,请恕儿臣不能接受父皇的决定。”
陈皇眉头皱起,问道:“你说什么?”
康王跪在地上,缓缓道:“儿臣自知罪孽深重,已经不配再做亲王,再复亲王位,只能使父皇蒙羞,使皇室蒙羞,儿臣斗胆,请父皇收回成命!”
陈皇目光盯着他,问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康王伸出五指,指着他,大声道:“儿臣发誓,儿臣不想再做亲王了,此话如有不实,就让儿臣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陈皇看了他许久,挥了挥手,说道:“既然你如此坚持,朕便收回成命……”
砰,砰,砰!
康王猛地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谢父皇!”
见他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鲜血,陈皇已经确认,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康王是彻底的绝了争位的心思。
曾经最为争强好胜的儿子,心性发生了如此的变化,他心中复杂难言,摆手道:“朕知道了,你去太医院包扎包扎伤口吧……”
端王看着康王大步走出去,面色愕然,今天发生的事情,件件都出乎了他的预料,父皇恢复了康王的爵位,康王居然拒绝了……
难道他真的彻底放弃了争位?
康王的自我放弃,让他心中大定的同时,狂喜不已,便在这时,陈皇看了看他,说道:“还不随大学士离开?”
张大学士对着端王笑了笑,说道:“请殿下随老臣去崇文殿。”
端王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张大学士时,身体一震,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不知为何,张大学士这和善的笑容,在他看来,有些不寒而栗,莫名的生出了羊入虎口的感觉。
陈皇见他还站在殿内,皱眉道:“还不去,你在等什么?”
端王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张大学士给他的那种奇怪感觉已经不见了,他立刻点头道:“先生请……”
……
京师今日令人咂舌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
陛下莫名其妙的恢复了康王的爵位,这一个话题,足以让百姓议论三个月。
他忽然对康王这么好,是不是意味着对端王不满,这到底是康王重回众人视线,还是作为敲打端王的工具,以后朝堂的局势会不会再变……
他们不是皇帝,也没有人知道答案,然而,众人只猜测了不到半日,甚至康王复位的消息还没有传遍京师,另一个让人极度意外的消息,又从宫里传了出来。
陛下想要恢复康王的爵位,但却被康王拒绝了。
也就是说,康王现在还是嗣王,而且永远都是嗣王,他自己放弃了夺嫡,将机会白白让给了端王。
正如没有人知道皇帝的想法一样,也没有人知道康王的想法,这件事情宛如一场闹剧,刚刚升起,便又迅速平息,没有翻出几个水花。
唐宅,晚宴之上,唐琦拿起筷子又放下,狐疑道:“康王这个疯子,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是真的不想夺嫡了,还是欲盖弥彰,故意为之……”
唐昭正举着一只鸡腿在啃,见唐琦的视线望过来,随意抹了抹嘴上的油,说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你都说他是疯子了,我要是知道疯子的想法,我不也变成疯子了……”
……
唐家。
萧珏看着唐宁,满脸不解,问道:“你说,康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就拒绝了陛下的旨意呢,他这一招自断后路,我看不懂啊……”
“一个人自断后路,无非有两个可能。”唐宁咬了一口白菜包子,说道:“他要么是真的心灰意冷,准备放弃……”
萧珏问道:“那另一个可能呢?”
唐宁吃完包子,拍了拍手,说道:“要么是准备放手一搏,干票大的……”
第七百七十一章 欺师灭祖
康王到底是心灰意冷,还是想要放手一搏,唐宁并不清楚。
自从去年他被贬落亲王位开始,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他的情绪从脸上就能看到,现在已经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流露出其他的情绪,这件事情,唐宁已经在朝堂上验证过多次了。
不过,只要他不给唐宁添堵,唐宁便没空去管他的事情,他这几日虽然闲赋在家,但却并不清闲。
端王弹劾他的折子全都石沉大海,康王险些复位,这些事情无不说明定国侯失宠只是谣传,陛下甚至会为了辟谣,以康王来敲打端王。
这两日,唐府门前车马不断,宾客络绎不绝。
前几日因为有那些谣传在,京中官员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谣言得以澄清,京中除京畿和江南之外,诸道官员纷纷登门拜谢。
虽说关于削减江南和京畿举人名额,均分给其余诸道的提议,唐宁只是为了给陈皇一个交代,但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这些州府,却是实打实的承了他的恩惠,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陈国是礼仪之邦,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礼字。
客人登门,不给主家带些礼品,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这位出自关内道的御史刚刚放下礼物,那位淮南道的翰林又携礼登门,当然,他们名义上都是以探病为由,如今的朝廷严禁官员送礼,却也容许探病慰问这些人之常情。
更何况,他们带的礼品也都不怎么重,沉重的是这一份份人情。
“老夫替关内道万千学子,谢过唐大人了!”
“唐大人好好养伤,朝堂上如果还有宵小胆敢跳出来,无中生有,捏造是非弹劾大人,下官定要当着陛下的面参他一本!”
“下官先告辞了,唐大人不用远送……”
……
唐宁站在门口,对众人挥了挥手,笑道:“诸位大人慢走……”
等到众人散去,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疑色,诧异道:“其余诸道的官员上门道谢倒也正常,京畿和江南官员凑什么热闹?”
萧珏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唐宁疑惑道:“我知道什么?”
“别的官员都上门慰问,他们却不闻不问,岂不是说明对你有成见?”萧珏撇了他一眼,说道:“端王半只屁股都坐上皇位了,就因为弹劾了你,你看看他现在落到什么下场了,还有谁敢对你有成见?”
端王的事情,唐宁昨日就知道了。
端王被陈皇留在了宫中,由张大学士亲自教导的事情,已经传的满朝皆知。
皇室地位尊崇,皇室子弟,从小受的便是最好的教育,但一般等到皇子们成年之后,就会搬出皇宫,自行开府,也不用跟着年幼的皇子一同学习。
端王是近些年来唯一的例外。
大概是陛下觉得张大学士以前没有教好他,如今想要回炉重造,看看他还有没有拯救的可能。
萧珏摇头叹息,说道:“张大学士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接手端王这个烂摊子,这下可是羊入虎口,怕是要晚节不保啊……”
“不用为张大学士担心了。”唐宁挥了挥手,说道:“从这些补品里挑一些,给陆雅和萧老将军带回去,这么多我吃不下……”
萧珏一点都不客气的拉了一大车补品回去,家里还是剩下不少,唐宁没病没伤的,用不到这些,于是给方家凌家等几家都分了些……
陈皇吃定了他和赵蔓的事情,唐宁刚刚解决了江南举人名额,还没有来得及歇息几天,陈皇便又让他早日去尚书省报道。
陈皇交给他的第一件事情解决了,而第二件精简税务一事,还要更加艰难。
好在陈皇虽然心黑,却也不是不讲道理。
税改是一项大工程,不像是分配科举名额,提笔写几个数字就行,陈皇只要唐宁先在京师推广,而且给他的时间足足有半年。
这些日子,黔地越来越乱,唐宁的心思不在这里,但他刚刚回京,也不能又弃小如小意她们于不顾,好在苏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写信回家,信上会写她在黔地的经历,打消唐宁的担心。
他正要想想如何解决税务一事,宫里便有宦官来到唐府,召他进宫……
……
崇文殿,赵圆捧着一本古籍摇头晃脑,坐在他对面的端王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神游物外。
作为成年皇子,和润王在这里读书,是他的耻辱,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百姓因此而笑话他。
他是父皇钦定的太子人选,他要做的,应该是在朝堂上指点江山,叱咤风云,而不是坐在这里背什么圣人言。
端王走神的功夫,张大学士已经从上方走下来,看着他,说道:“端王殿下觉得,老臣刚才说的对吗?”
端王回过神,看了看他,笑道:“张大学士所言极是,本王受教了……”
张大学士将手中的戒尺拍在桌上,说道:“可是老臣刚才什么也没有说。”
端王怔怔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张大学士目光肃然的看着他,说道:“陛下将端王殿下交给老臣教导,老臣便对殿下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只有将殿下教好了,老臣才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端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小时候就没有听过张大学士的话,更何况是现在,之前只是在父皇面前装出样子而已,谁会在乎一个只会动嘴皮子的酸儒?
张大学士看着他,说道:“无规矩不立,殿下受老夫教导,就要遵守老夫的规矩,听课走神,是要受罚的。”
端王怔了怔,问道:“受什么罚?”
对面的赵圆抬起头,伸出手,说道:“打手板。”
张大学士拿起戒尺,看着端王,说道:“请殿下伸出手掌。”
端王看着他,皱眉说道:“大学士在本王这里,就不要用这些吓小孩的把戏了……”
“这里没有“本王”,只有老夫的学生赵铭。”张大学士拽着他的衣袖,说道:“请殿下起来。”
端王挥了挥手,不耐道:“大学士你不要太过分……”
却不料他这一挥手,张大学士蹬蹬蹬退出好几步,脑袋不小心撞在殿内的柱子上,顿时血流如注。
张大学士扶着脑袋,指着他,说道:“你,你,欺师灭祖,欺师灭祖啊……”
“先生,先生……”赵圆丢下书跑过去,见张大学士额头血流不止,责怪的看了端王一眼,急忙跑出去,大声道:“来人,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殿内,端王怔怔的坐在那里,喃喃道:“我真的没用力……”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不是善类
唐宁跟随一名小宦官走进皇宫,还没有走近御书房,便听到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叫声听起来十分渗人,从声音就能够听出来,有人在遭受着极大的肉体上的痛苦。
唐宁穿过一道门,看到视线前方的广场上,有人被按在长凳上,正在承受杖刑。
廷杖高高的举起,又重重的落下。
这次那两名禁卫打板子,下手显然很重,和唐宁当日的情形不能相比。
而被按在凳子上受刑的人,远看像端王,近看像端王,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端王。
端王在惨嚎着被打,陈皇黑着脸站在一边,唐宁走到陈皇身前,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陈皇只是微微点头,面沉似水,没有说话。
唐宁识趣的站在一边,暗暗打量周围的情形。
陈皇很生气,端王在受刑,显然他做了什么让陈皇难以原谅的事情,端王曾经做了不少蠢事,但这是唐宁第一次见到,他对端王施以这样的惩罚。
除了陈皇之外,张大学士也在这里,他的头上缠着一条白色的纱布,纱布之下透着鲜红,那是血的颜色。
唐宁看了看张大学士,又看了看端王,心中不由错愕。
陈皇近日让张大学士管教端王,难道在管教的过程中,两人起了冲突,端王对张大学士动手了?
且不说尊老爱幼的问题,儒家讲究“天地君亲师”,天地无须多言,高高在上,高于一切,而师长的地位,仅仅排在君王和父母之下。
生在这个时代,应该有敬天法地、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正确价值观,不敬天地,不忠君王,不孝父母,离经叛道,欺师灭祖……,这样的人,是要被万民所唾弃的。
陈皇地位够高吧,在陈国,除了老天,按理说没有人比他的地位更高了,但当张大学士用拐杖敲他的脑袋时,他可以命令禁卫将其拿下,却不能亲自还手。
先生惩戒学生,是天经地义,学生殴打师长,就是欺师灭祖,是大逆不道。
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端王做了连陈皇都不敢做的事情,唐宁从心底对他由衷的佩服。
张大学士面色苍白无血,看着陈皇,一躬到底,颤声道:“陛下,老臣有负陛下所托,请恕老臣无能……”
“大学士,朕代这逆子给你陪个不是……”陈皇踹了端王一脚,说道:“逆子,还不快给大学士道歉!”
廷杖还在落下,端王凄厉道:“大学士,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张大学士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是老臣身子骨弱,陛下,让他们停了吧,因为老臣让殿下受苦,是折煞老臣了……”
“那是他活该!”陈皇看了端王一眼,挥手道:“把他带下去!”
端王被两名禁卫抬走了,唐宁注意到,陈皇身后站着的起居郎拿着笔,在手中的册子上写着什么。
他凑近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定元三年,十月初三,端王李铭殴其师,帝杖之。”
起居郎这个官职,既不参与朝政,也不干预内廷,唯一的职责就是记录皇帝的言行,不管大事小情,善行劣迹,统统记录在案,以备后人修史之用。
起居郎的小本本上,记载着陈皇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也或许记载了他宠幸了哪位妃子,宠幸到什么时辰,宠幸了几次,每次用时多久……
唐宁没看过起居注,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有可能陈皇也不知道,按照规矩,起居注上的内容,皇帝是不能查看和修改的。
因为这上面的内容要留给后人,搞不好要遗臭万年,所以皇帝其实很怕起居郎在这上面写什么不好的话,遇到开明的君主还好,要是遇到昏庸暴虐的,这个职位隔三差五就得换个人。
见一旁有人偷窥,起居郎急忙将那册子合上,警惕的站在一边。
唐宁撇了撇嘴,他只不过出于对新事物的好奇而已,对陈皇昨夜临幸淑妃到寅时这种事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打完了康王,张大学士被特批回家养伤,也就是说,润王暂时不用上课了。
得知此消息的润王,搀扶张大学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处理了这件事情,唐宁才和陈皇来到御书房。
陈皇这次召见他,是为了税改的事情,陈国的税制繁琐,五花八门,征收起来极为不易,也最容易被人在其中做手脚。
陈国税制自立国以来,修改过数次,但都是细节上的修补,大的脉络上,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历史遗留问题。
朝廷已经意识到,这种税法不仅征收起来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官员乡绅也很容易动手脚。
唐宁要做的,其实就是取消那些不合规矩的税种,将剩下的一部分合并成一项大税,这样一来,百姓们要交的税项变少了,朝廷征税也变的容易多了,数额也会变多,可谓是三全其美,唯独损害了从中牟利的那些乡绅权贵的利益。
这又是一个得罪人的事情,但这次不是唐宁一个人得罪。
陈皇让他和怀王共同负责此事,细则他们两个人自己商量,他只要结果。
陈皇吩咐完之后,看向唐宁,问道:“这件事情你有想法了吗?”
唐宁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陈皇瞪了他一眼,说道:“没有还不快回去想,在朕面前晃什么晃……”
……
陈皇这个人,对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谓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典范。
心中默认了他的这个人设,又时刻提醒他女儿在自己手里,唐宁也就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他即将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一道身影在前方缓缓而行。
皇宫的大门不是敞开的,进了宫门之后,两边是狭窄的通道,这是为了防止叛军从外面攻进来所修建的,若是有反贼打进皇宫,第一时间就会成为禁军的活靶子。
张大学士走在墙边,前方有几名宫女低头匆匆走路。
在宫里,寻常的宫女宦官走路大都是低着头的,这深宫之中,不亚于龙潭虎穴,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过上几日,她们就会在宫里的某口枯井或是水塘里被人发现。
张大学士走路缓慢,脚步很轻,几人似是没有注意到,低头急匆匆的前行,为首的一人冷不防撞到张大学士,跌倒在地,脸色立刻就白了,跪在地上,磕头道:“对不起,是奴婢不小心,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那宫女被撞到在地,张大学士的身体却只是晃了晃就站稳,他摇了摇头,说道:“老夫没事,你起来吧。”
那宫女急忙爬起来,对着张大学士躬了几躬,就匆匆离去。
唐宁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一丝异色。
张大学士虽然年迈,但显然是经常锻炼,下盘异常的稳,刚才的哪一撞,哪怕是普通人,至少也要退后两步,他却只是身体晃了晃,如此硬朗的身体,丝毫不像他刚才自称的“身子骨弱”。
奇怪的是,那名宫女急匆匆的一撞,都没有撞倒他,却被端王单手轻推,便撞到墙上,磕破了脑袋……
“姜还是老的辣啊……”
唐宁轻叹口气,他早该知道,活到这个年纪,还能在朝堂上稳如泰山的,即便是被人称作是清流,又岂会是善类?
第七百七十三章 轮到你了
一日功夫,端王殴打张大学士的消息,就在京师不胫而走。
张大学士桃李满天下,在京地位十分尊崇的权贵,少时受过他的教导,寒门出身的官员,在科举之前,不少都投过他的卷。
他不仅是陈皇的先生,端王的先生,也是京中许多大人物的先生。
端王殴打先生,本就是让众人唾弃的事情,殴打的还是这样的泰斗,更是捅了马蜂窝。
一时间,京中官员联名上奏,学子文人义愤填膺,要求陛下严惩不贷。
这也是陈皇昨日对端王下那么重手的原因,殴打授业恩师,这件事情怎么洗都洗不白,也根本洗不了。
端王为了平息这件事情,备上了厚礼,在屁股被打烂的情况下,被人搀扶着登门赔罪。
这虽然使得事态稍有平息,但还是无法挽回他所犯下的过错。
一个无才的皇帝,在朝中能臣志士的帮助下,可以成为合格的守成之君。
一个欺师灭祖的无德皇帝,只能祸乱百姓,为祸朝纲,从这方面来看,端王连康王都不如。
端王在不断刷新底线的同时,也丧失了朝臣百姓对他的耐心,经此一事,民间已有废端王亲王位的声音传出。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三位皇子之中,怀王最有能力,品行也最好,要是天子能传位给怀王,岂不比端王康王之流好上太多太多?
当然,百姓的这种想法,在真正的上位者看来,是不切实际的。
皇位花落谁家,虽然只是由陛下一人决定,但也不能随便传给谁。
康王和端王有身份有背景,分别代表了京中一部分人的利益,怀王母妃出身民间,他背后无权无势,手中掌握的权力,也都是陛下给的,陛下什么时候收回,他便一无所有了。
皇位的交接,其实也是一种利益的转移或是交换,那些身处上层的大人物,为了自身的利益,怎么可能让怀王上位?
背后没有庞大的利益团体,即便是陈皇,都不会考虑将皇位传给他,这条无形的规矩,自古以来都没有变化过。
若是怀王这些年结交权贵高官,将他们和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或许还有和康王端王一较高下的资格,但仔细想想,怀王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安安稳稳的走到今日,或许早就被康王端王联手除掉了。
这个皇位,怀王不争得不到,争也得不到,除了造反,别无他选。
连尚未长大成人的润王,都比他更有可能。
如今的陛下,在考虑太子一事时,其实面临着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康王作为长子,心灰意冷,拒不接受亲王位,自己放弃了皇位争夺。
怀王身份低微,这辈子最多是一个亲王,不在人选之列。
端王无才无德,传位给他,陛下数十年打理好的江山,可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会葬送,到时候,陛下可能会气的从皇陵中跳出来。
就算他自己不跳,也不能保证草原或者西域的侵略者不挖。
仔细想想,若是陛下的身体康健,还能多活几年,到时候将皇位传给润王,似乎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润王的母妃出自方家,这是京中一等一的大族,裙带无数,论身份比怀王高贵,论头脑比康王聪明,论孝心……,京中谁不知道润王年纪不大,孝心可嘉?
张大学士不止一次的夸赞润王聪慧好学,他每日给陛下亲手煲汤的事情,报纸上也经常报道。
细想之下,十四岁的润王,已经不算小了,以陛下的身体状况,再活五年不是问题,到那时候,传位给润王岂不是正好合适。
三王、二王夺嫡之时,所有人都不会考虑到润王的存在,然而如今康王放弃,端王扶不起,躲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润王,终于开始走到人前。
……
皇宫,御书房。
赵圆眨了眨眼睛,看着陈皇,问道:“父皇,好喝吗?”
陈皇看了看他,心中因为端王而生出的阴云逐渐散去,笑道:“好喝,圆儿煲的汤,比御厨做的还好好喝。”
“那我能出宫给大学士送一碗吗?”赵圆道:“大学士受伤了,喝汤对身体好。”
陈皇将他揽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说道:“圆儿孝心可嘉,朕一会儿让人出宫给张家送一份,你就不用亲自出宫了。”
“那好吧。”赵圆点了点头,有些失望道:“父皇慢慢喝,我去读书了。”
“不急,再陪一陪父皇。”陈皇摸了摸他的脑袋,抬起手时才发现,润王坐在他的腿上,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些了。
“父皇老了……”他叹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欣慰道:“圆儿也快要长大了。”
魏间笑眯眯的看着润王,说道:“奴才还记得,润王殿下小时候在地上爬来爬去,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再过两年,就真的长大成人了。”
“是啊,朕的圆儿,也快要长大成人了……”魏间的话令陈皇陷入了沉思,目中隐现光芒,某一刻,看向润王,问道:“圆儿有没有想过,以后有一天,坐到父皇的位置?”
赵圆疑惑道:“我坐了父皇的位置,父皇坐哪里?”
陈皇道:“父皇累了,想要歇歇了,但是在父皇歇下来之前,要找一个能帮父皇的人,圆儿愿意帮父皇吗?”
赵圆不假思索道:“愿意。”
陈皇道:“可是那会很累。”
赵圆依旧没有犹豫道:“只要能帮父皇,再累我也愿意。”
陈皇笑问道:“如果以后不能出宫找王家妹妹张家姐姐玩呢?”
赵圆眉头皱起来,想了想,问道:“那我能不能把他们接进宫里?”
陈皇看着他,说道:“只要你想。”
“接不接她们不重要……”赵圆擦了擦口水,嘿嘿一笑,说道:“主要是能帮到父皇……”
……
张府。
张大学士在京弟子无数,这几日他受了伤,张家每日探望的宾客不绝,门庭若市。
一辆马车在张家门前缓缓停下,两位正准备进去的官员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立刻躬身道:“见过王相。”
王相微微点头,便缓步向张府走去。
王相和张大学士虽然是政敌,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张大学士受伤,他来探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房间之内,众人见王相进来,行礼之后,就纷纷退了出去。
王相和张大学士一说话就剑拔弩张,一会儿他们两个要是吵起来,他们帮谁都不对。
王相看着病床上的张大学士,问道:“怎么样?”
张大学士看了他一眼,说道:“死不了。”
王相道:“你的身体比老夫好多了,动起手来,端王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怎么会被他殴打?”
“老夫能做的已经做了。”张大学士并未回答,目光望向他,说道:“接下来,轮到你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为时尚早
张大学士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换做别人,可能会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但王相表情未变,只是轻叹口气,问道:“你想好了?”
张大学士道:“老夫已别无选择。”
“也是。”王相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次让他丢尽了颜面,以他的秉性,张家退无可退。”
张大学士道:“端王并非良主,于公于私,这件事情,老夫都必须做。”
“这是构陷。”王相看了看他,摇头道:“一代清流,竟也有行此浊事的时候。”
张大学士冷冷的一笑,问道:“你王家延续至今,也不见得有多么干净。”
王相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好养伤,老夫走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住,偏头望了一眼,说道:“不过你有句话,老夫很认同。”
“端王确非良主,陛下应有更好的选择。”
……
王相离开张家的时候,来张府探望的官员,无论品级,纷纷出门相送。
定国侯凭借着陛下的宠爱和信任,在京师近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这是只是近乎。
整个京师,真正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只有王相。
他是当朝左相,也是唯一的宰相,他挥挥手,京师就会卷起一场风雨,他跺跺脚,朝堂就会引发一场地震。
……
唐宁这几日在写陈国和草原通商的章程,没有去尚书省,但对于朝中的消息,依然格外关注。
其中便有一件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
端王殴打张大学士,前几日在京师引起了很大的风波,但因为陈皇没有包庇,端王认错及时,处理得当,这件事情很快就平定下来。
然而此事还没有平定两天,便又死灰复燃,而且有了越烧越旺的趋势。
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张大学士也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但在儒家礼法盛行的年代,端王作为公众人物,欺师灭祖,殴打老师,造成的影响,要远比后世严重的多得多。
如若他是普通的读书人,有功名者,革除功名,无功名者,终身不得参加科举,这算是轻的惩罚。
如若他是朝中官员,轻则削官,重责免职,也在法理和情理之中。
如果他是皇帝,则影响更加恶劣,甚至有人可以用这样的理由写一篇缴文,当即兴兵造反,占的还是大义这一边。
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加入弹劾兴讨端王的行列,张大学士的影响毕竟太过巨大,即便是陈皇,也要小心认真的对待。
唐宁从这两日的朝局变化中,看到了王相的影子。
要说朝中除了陈皇之外,谁的权力最大,自然是王相,他要是盯上了谁,哪怕是皇子也要脱层皮。
别人看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唐宁看得清。
张大学士被端王殴打,王相参与兴讨弹劾,看似是站在礼法大义的角度,其实站的是润王。
王相与张大学士,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表态,但在唐宁眼中,他们已经明确无比的站在了润王一边。
康王放弃,怀王没有资格,若是端王被废,朝中官员、京中百姓便是再后知后觉,也应该想到润王了。
这也恰恰是唐宁所担心的。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赵圆虽然可以时不时的在陈皇面前刷一下存在感,但还远不是走到台前的时候。
枪打出头鸟,端王是不能被废黜的,他还需要在台前为润王挡几年的枪,王相和张大学士若是逼迫太紧,反而过犹不及。
与此同时,方家。
方哲无意识的搓动手指,喃喃道:“还不是时候啊……”
方鸿面有忧色,说道:“我们应该怎么做,用不用提醒王相……”
“不用。”方哲挥了挥手,说道:“且看看吧,在事情明朗之前,方家不要和王相以及张大学士接触,也不用接触,他们比我们更知道该怎么做……”
……
早朝之上。
这几日朝中对于端王一事热议不断,即便是陈皇,也不能生生的将之压下去。
陈皇看着下方官员,问道:“端王不尊先生,动手殴打张大学士,许多官员上奏,要求朕废黜端王亲王位,诸位以为如何?”
众多官员纷纷低着头,没有发声。
康王已经被废黜了,端王要是也被废黜,陛下找谁去继承皇位,这件事情太过敏感,谁敢先开口?
朝堂之上,无一人应答,陈皇目光扫视一圈,目光最后看向王相,问道:“丞相觉得呢?”
王相拱了拱手,走上前,说道:“回陛下,年轻人性子冲动,有时候做事会有些偏激,端王虽不该对大学士动手,却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若是再废黜亲王之位,是否有些重了?”
他说完之后,目光望向张大学士,问道:“大学士觉得呢?”
张大学士上前道:“启禀陛下,老臣一把老骨头,若是连累皇室生乱,纵万死难辞其咎,老臣认同王相所言,愿陛下三思。”
王相和张大学士都不同意废黜端王,百官也都理解。
皇室已经够乱了,端王要是再出事,非得乱成一锅粥无法收拾不可,这件事情再闹下去,只会让陛下难堪。
但端王不顾礼法,欺师灭祖的形象,已经深深额烙印在他们的心里,无法抹去,等到来日陛下正式册封太子时,为了陈国国祚的延续,为了朝堂的安稳,今日的一幕,怕是又会重演。
陈皇没有回答,目光望向唐宁,问道:“定国侯觉得呢?”
唐宁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王相和张大学士这两头老狐狸,他们在朝堂上搅起这么大的风雨,最终却又轻轻落下,端王看似没有什么损失,但他的形象,却已经在百官甚至陈皇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为他以后埋下了巨大的祸根。
偏偏在此时此刻,以及未来一段时间里,他还不会退出舞台,会好好的站在人前,尽到兄长的责任,为润王遮风挡雨。
他抬头看着陈皇,拱手道:“臣觉得,王相和张大学士说得对。”
陈皇目光望向怀王,怀王躬身道:“儿臣附议。”
户部侍郎方哲站出来,拱手道:“臣附议……”
“臣附议……”
……
有了这几位朝中重臣的牵头,百官纷纷表态,陈皇也未曾在端王的事情上继续追究,宣布退朝。
这件事情看似是重拿轻放,但从此以后,他们心中再想起端王时,便会浮现出一个无才无德,殴打师长,不顾礼法的纨绔形象……
这样的纨绔,如何能成为一个国家的皇帝?
散朝之后,百官有秩序的退朝,唐宁走出大殿时,回头望了望,张大学士和王相并肩而行,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是方哲方鸿两兄弟。
人群之中,几道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然后相视一笑。
第七百七十五章 假如……【第三更】
下朝之后,陈皇惯例性的回了御书房。
作为皇帝,他要比朝中的任何一位臣子都累。
今日陈皇并未批阅奏章,坐在位置上,表情平静,目光却深邃无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次朝臣声讨端王,声势前所未有,虽然最终被他压了下去,但不可否认,他的心里,也发生了动摇。
长幼有序,传幼不传长,不合礼制,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写他,但若是真的将皇位传给端王,他辛苦一辈子治理的江山,或许会毁在他的手上。
这是他更不能容忍的事情,时至今日,他不得不严肃的考虑这个问题。
而当他仔细考虑之后,才发现论智慧,论品行,论背景……,无论是哪方面,润王都要强过端王。
他差的只是年龄,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同样是亲王的情况下,皇位不好越过端王,传给润王。
但只要端王和康王一样成了润王,在身份上低润王一等,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心中便已经动了这个念头,只不过那时候,这个念头还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到如今,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沉思许久,缓缓的站起身,问道:“润王是不是真的比端王更适合接替朕?”
魏间站在他的身后,低头不语。
陈皇皱了皱眉,说道:“别给朕装死,朕问你话呢。”
作为皇帝,满朝上下,其实他最信任的,不是别人,正是魏间。
魏间作为内侍总管,不涉党争,与任何官员都没有利益牵扯,他信任唐宁,是信任他的能力,他信任魏间,是信任他的忠心。
很多事他都可以交给唐宁去做,但有些话,他只能问魏间,也只信任魏间。
被陈皇训斥之后,魏间叹了口气,说道:“回陛下,润王殿下是不是比端王殿下更合适,老奴不知道,但老奴知道,文武百官,怕是对端王殿下彻底失望了,如果日后陛下要传位给端王殿下,可能会遇到很多阻力……”
陈皇沉声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也怕陈国的江山社稷毁在某人手里。”
魏间静静的站在他身后,再也没有接话了。
“朕圆原本担心,端王上位之后,会和唐宁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如今看来,似乎可以不用担心……”陈皇又沉默了许久,说道:“去请张大学士来。”
正在崇文殿给润王讲课的张大学士被召到了御书房,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老臣见过陛下。”
陈皇站起身,问道:“大学士的伤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回家休养几天?”
张大学士拱了拱手,说道:“谢陛下关心,老臣的伤只是皮外伤,早就不碍事了,不必耽误润王殿下的课业。”
陈皇点了点头,又问道:“大学士这几日在教圆儿读什么书?”
张大学士道:“回陛下,这些日子,老臣一直在教殿下读《孝经》。”
陈皇摇了摇头,说道:“圆儿自小就懂孝道,日日给朕煲汤补身体,大学士以后不用教她《孝经》了。”
“遵旨。”张大学士点了点头,说道:“老臣正准备教他读《礼记》呢。”
陈皇摆了摆手,说道:“《礼记》也不用教了。”
张大学士疑惑道:“那老臣该教殿下什么呢?”
陈皇道:“教他读《资治通鉴》吧。”
张大学士怔了怔,问道:“《资治通鉴》对于润王殿下来说,是不是太过晦涩难懂了?”
陈皇道:“圆儿自幼聪颖,不妨试试吧……”
张大学士看了看他,微微点头道:“老臣遵旨。”
片刻后,崇文殿,赵圆看着张大学士,高兴道:“不读那本书了?”
那本《孝经》又厚又重,他早就读烦了,听闻以后可以不用读了,自然高兴。
“不读了。”张大学士将一本书籍放在他的面前,说道:“以后读这一本,殿下一定要用心读,这对你很重要……”
看着面前这本明显薄了许多的书籍,赵圆高兴的点了点头,说道:“读完这本读什么?”
张大学士道:“读完这本就不用读了。”
“真的?”赵圆闻言先是一惊,随后便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张大学士道:“老臣不会欺骗殿下的。”
“那我们快开始吧。”赵圆压抑住心中的喜意,正襟危坐,问道:“一个月能读完吗?”
张大学士想了想,说道:“若是殿下勤奋一些,两个月应该可以。”
赵圆丝毫不以为意,他都坚持了这么久了,再坚持两个月,也不是不能接受。
张大学士看着他,说道:“等到殿下读完了这本,再读下一册。”
赵圆表情一怔,问道:“下一册?”
张大学士点了点头,说道:“此书名为《资治通鉴》,共三十册,这是第一册……”
赵圆表情呆滞,一册他便要读两个月,三十册是六十个月,岂不是说,他要读整整五年,才能读完这本书?
一炷香之后,接受了现实的赵圆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大学士,这本《资治通鉴》到底讲的什么,怎么有这么多页?”
张大学士笑了笑,说道:“这本书讲政治、讲军事,也讲经济、讲文化,讲的是国家盛衰,讲的是民族兴亡……,讲的是为君之道。”
……
端王遭受弹劾一事,完全是雷声大雨点小,虚惊一场,虽然那么多官员联名弹劾,但端王最后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得知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唐淮和唐琦也终于放下了心。
唐琦长舒口气,说道:“幸亏康王放弃了争位,要不然,这次端王麻烦便大了。”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唐淮面色复杂,说道:“他在宫里读书,都能捅下这么大的娄子,谁知道下一次,他又会闯下什么祸事……”
这些年来,唐家不知道为端王擦了多少次屁股,如今唐家陨落,端王不做则已,一做便错,每一次,他二人的心都会跟着揪起来。
唐琦正要开口,唐昭从外面走进来,左右看了看,问道:“爹,你有看到过我的那本《唐太宗传》吗?”
唐琦道:“茅房地砖不稳,我让人拿去垫了。”
“什么?”唐昭瞪大眼睛,说道:“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呢,你怎么能拿去垫茅房,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唐琦没有理会他,看向唐淮,说道:“虽然这次有惊无险,但以后还是要小心怀王,端王和康王都被废,他便会成为最大的得益者。”
唐琦目光望过来,插嘴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润王?”
唐琦瞥了他一眼,说道:“长幼有序,润王年纪尚小,能做什么?”
唐昭双手环抱,说道:“你要是看过我那本《唐太宗传》,而不是用它来垫茅厕,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唐琦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皮一跳,说道:“这不可能,别忘了陛下的皇位是怎么得到的,他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所以他更在乎这些,一定不会犯下和当年同样的错误……”
唐昭道:“你还是应该看看《唐太宗传》。”
唐淮看着他,问道:“你说润王要争储?”
“假如,我是说假如……”唐昭看着唐琦和唐淮,问道:“假如润王也要争皇位,我们是斗得过唐宁,还是斗得过方家?”
第七百七十六章 希望【第四更】
唐家能不能斗得过唐宁,能不能斗得过方家?
唐昭的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
唐宁受尽陛下恩宠,如日中天,方家把持户吏两部,权柄深厚。
如今的端王,加上他们唐家绑在一起,也斗不过唐宁和方家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所倚仗的,只是端王年长的事实,这个倚仗是陛下给的,他什么时候想收回去,就能什么时候收回去。
到那时候,唐家和端王,将被打入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历史总是相似的……”唐昭叹了口气,说道:“端王表兄干尽了蠢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陛下和朝臣的底线,真以为陛下除了他,就没有别的继承人了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史书上比比皆是,差这一次两次?”
唐琦吞咽了一口口水,说道:“长幼有序……”
“别说什么长幼有序。”唐昭挥了挥手,说道:“如果长幼有序是不能改变的规矩,今天坐在龙椅上的,就不应该是陛下。”
他看着唐琦和唐淮,问道:“而且你们没有发现吗,这次端王表兄被群臣攻击,事情本来已经平息了,一夜之间,反而愈演愈烈,明显是被人操控的,朝中有谁能同时操控这么多官员,怕是唐宁也没这么本事……”
“王相……”唐琦喃喃道:“难道王相对端王不满,不,这不可能,他今天在朝堂上还为端王说话了。”
“那又如何?”唐昭看了他一眼,说道:“润王现在明显还不是走到人前的时候,让他出来干什么,当活靶子吗?”
唐淮咬牙道:“所以他们让端王当活靶子?”
“也不一定,这只是我的猜测……”唐昭摇了摇头,说道:“王相没有足够的动机帮润王,他和方家没有交情,除非是不想端王继位以后葬送江山,我猜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就算陛下想传位给他,群臣都不会同意,陈国的江山不是赵家的,而是大家的……”
想到这次群臣弹劾端王的激烈程度,两人面色开始发白。
唐昭长舒了口气,惋惜的说道:“其实我们很可惜啊,哪怕是一头猪,坐在端王表兄的位置,每日吃吃睡睡,睡睡吃吃,他的皇位也跑不了,可他呢,不好好待在圈里,非要拱出去害人,现在全京师都知道他是一头猪,不仅蠢,而且坏,百官可以允许一头猪做皇帝,但不允许这头猪没事了就乱拱,拱塌了猪圈不说,还要拱塌他们的房子……”
唐昭的这个比喻很不客气,但作为端王的舅舅,和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唐淮和唐琦知道他说的一点儿没错。
可即便他是一头蠢猪,坏猪,也是唐家重新翻身崛起的希望,端王倒了,唐家将永无翻身之日。
然而事实又让人绝望,方家与唐宁,对于现在的唐家和端王来说,无疑是两座山峰,望之尚且生畏惧,更何况是攀登?
唐琦退后两步,缓缓的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道:“唐家和端王,就这么完了?”
唐昭摇了摇头,说道:“那也未必。”
唐琦猛地看向他,说道:“有话快说!”
唐昭道:“首先,端王表兄必须意识到他是一头猪,吃吃睡睡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我会告诉惠妃,让她亲自警告端王的。”唐琦看了他一眼,说道:“还不快说你的办法!”
“办法很简单。”唐昭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有人想要润王上位,他们现在不将润王推到人前,是因为时机不到,他们在等,等个五年八年,等到陛下身体不行的时候,润王也长大了,到时候,皇位不传给他,难道传给一头猪?”
唐琦沉声道:“说重点!”
“不要心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唐昭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想等润王长大,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将他推出来,可是如果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年两年,甚至更短呢?”
唐琦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昭看着他,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陛下在两年之内,一年之内,身体就不行了,润王还等得到吗?”
“全是废话!”唐琦道:“这种事情,我们怎么确定,难道陛下的身体会听我们的话吗?”
“这个嘛……”唐昭对他神秘的一笑,说道:“你懂得……”
唐琦表情一怔,回过神来之后,大怒道:“畜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大的狗胆,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板!”
“你们这是过河拆桥!”唐昭下意识的向外面跑,跑到一半,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着唐琦,说道:“爹,你还以为这是以前的唐家啊,府上护卫早就跑光了……”
砰!
唐琦拿着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茶杯飞出去的时候,唐昭已经闪身到了门外。
房间之内只剩下唐琦唐淮两人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光芒。
那是希望的光。
……
端王殴打张大学士之后,就被陛下施了杖刑,休养在家,弹劾风波发生的前后,他都没办法露面。
好在弹劾事件也没有再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毕竟是亲王,张大学士也不敢将他得罪的太过,当朝向陛下求情,端王亲王的位置才得以保全。
在这件事情中,其实最可惜的是怀王。
虽然他的身份不如康王端王,但若是两位皇子都被罢黜,没有被波及到的他,便无限的接近那个位置。
事实上,这次的事情过后,端王那在众人心中本就不高的地位,再次一落千丈,再加上康王自我放弃,怀王的身影,在众人心中陡然高大起来。
抛开他母妃平民的身份,抛开他孤身一人,没有结交任何利益团体,怀王的能力和秉性,都在康王端王之上,也未必没有笑到最后的可能。
这次的事情之后,有些人的视线,终于落到了怀王身上。
深夜,怀王府,书房之内,一名下人将几封请柬放在桌上,说道:“殿下,那些人又送请柬来了……”
怀王看也不看,拿起几封请柬在蜡烛上晃了晃,便将之丢掉了火盆中。
那下人看着京中几位权贵送来的请柬在火盆中燃烧,脸上浮现出一丝可惜之色,缓缓退了出去。
今康王颓废,端王失了人心,这些人向怀王示好,无非是想要将赌注压在他的身上,助他夺嫡,可惜他们的心意,只化作一团火焰,很快便燃烧殆尽……
自家殿下,对于这个位置,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想法。
书房之内,待那火焰熄灭之后,怀王提起笔,表情平静的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一个“方”字。
第七百七十七章 小狐狸
赵圆早上来唐家向唐宁诉苦,说他已经在学习《资治通鉴》了,那本书一册有一寸多厚,一共有三十册,他要读足足五年才能读完。
这是一个很好的改变,从某种程度上说,资治通鉴比那些启蒙书籍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更重要的是,在陈国,这本书是皇帝的必读书目,作为太子,需要从这本书里悟出帝王之道。
同一本书,不同的人去读,感悟都不同。
有人从中悟出了强军之法,有人悟出了经济发展之道,也有人从中悟出了平衡术,这是一个宝藏,能从中得到什么,要看个人悟性。
在夺嫡这条路上,赵圆上车最晚,但车速最快,尤其是在康王侧翻,端王抛锚的情况下,只有他一人向着最前方的位置策马奔腾。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唐家跌落尘埃,再难翻身,赵圆这边,其实已经提前宣布了胜利,拥有如此庞大的资源,任何人,包括陈皇,都不能改变陈国未来的格局。
唯一的区别在与,陈皇卸任,赵圆上位的过程,到底是平和,还是暴力。
读书的事情,唐宁帮不到他了,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毕竟还没有离开陈国,不过他接下来要撞的不是钟,而是京畿的乡绅权贵。
这些人并不好惹,封建社会的本质就是剥削,一切为统治者,为所谓的高人一等的权贵服务,他们才是法律所服务的统治阶级。
有统治就有剥削,百姓被剥削的太狠,生存长期受到威胁,便会揭竿而起,历史上大多数的改朝换代都是这么来的。
所以朝廷要防止土地大量的兼并,要为贫苦百姓着想,这样就难免要和乡绅权贵争利,而这些人又往往具有很大的能量,不会任由朝廷宰割,将他们逼得太狠,世道一样会乱。
进也不行,退也不行,这是在为难唐宁,也是在为难怀王。
尚书省,唐宁看着怀王,问道:“殿下可有好主意?”
怀王坐下来,品了一口茶,说道:“父皇让本王协助唐大人,本王听唐大人的。”
怀王有一点和唐宁很像,那就是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如果有比躺着还舒服的姿势,唐宁想他也不会选择躺着。
如果有人可以代替他做决定,他是决计不肯动脑子的。
“要不这样……”唐宁看着他,说道:“我们不妨强制推行新税法,有谁敢不从,麻烦殿下带人去抄了他们的家,一个不从抄一个,十个不从抄十个,杀鸡儆猴,杀一儆百,殿下觉得如何?”
“咳……”怀王轻咳一声,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放下茶杯,说道:“这不好吧……”
唐宁道:“这怎么不好,简单干脆,而且国库还会多一笔进项,何乐而不为?”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压的太狠,怕是会引起民变,到时候无法收场,唐大人和本王都难逃责罚。”怀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还是另想他法吧。”
唐宁看着他问道:“那请问殿下还有什么高明的方法?”
“各退一步。”怀王知道不能再事不关己下去,想了想,说道:“取消一部分不合理的税目,留下一部分,这样一来,我们向朝廷有了交代,也不会逼迫那些乡绅权贵太狠……”
唐宁看了怀王一眼,他的这个办法,是一个折中的方法,若是使用得当,根本不可能引起乡绅权贵太大的反弹,如果他早些时候拿出来,接手此事的端王,根本就不会被代表地主利益的乡绅权贵弹劾成了筛子……
唐宁看着他,问道:“这个方法是殿下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怀王道:“灵机一动,刚刚想出来的而已。”
唐宁没有拆穿他,只是摇头说道:“殿下太过于想当然了,陛下要的是彻彻底底的税改,不是和稀泥,而且殿下就能确定,那些人会退后半步?”
怀王笑道:“本王愿听唐大人高见。”
唐宁想了想,问道:“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怀王道:“愿闻其详。”
唐宁道:“有一位哲人曾经说过,人总是喜欢调和折中,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唐大人的意思是……”怀王目中异彩闪动,说道:“先开出一个他们决计接受不了的条件,让他们自己妥协求全,达到我们的目的……”
唐宁道:“殿下果真聪明……”
怀王笑道:“聪明的是唐大人……”
他看向唐宁,问道:“唐大人想要开出什么条件?”
唐宁道:“很简单,取消人头税,按照土地征收税银……”
怀王表情一滞,面色微变,问道:“唐大人是认真的吗?”
唐宁点了点头,说道:“当然。”
在陈国,包括历朝历代,实行的都是以人头收税,一户有多少人,便缴多少税,拥有十亩土地的三口之家,和坐拥良田万顷的权贵豪族,在土地上交的税银是没有多大区别的。
拥有大量土地的乡绅权贵,不需要交纳与其大量土地相对应的税收,长此以往,国库税收收入会锐减,因此朝廷一直以来,想尽各种办法,避免土地兼并,却收效甚微。
不按照人头,而是按照土地征税,可以彻底的解决这一问题,但势必会面临这些受益者的极大反对,到时候,陈国必将大乱,没有人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唐宁看着怀王,说道:“是按照土地收税,还是精简税制,相信他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这件事情,需要一个人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怀王笑了笑,说道:“本王喜欢唱红脸。”
唐宁叹了口气,说道:“不巧,本官也喜欢唱红脸。”
他面有难色,说道:“那怎么办呢,总有一个人要唱黑脸的……”
怀王看了看他,问道:“要不……”
唐宁看着他,说道:“可以。”
……
户部。
户部尚书坐在尚书衙,悠闲的品着茶水,修改税法原本是户部的事情,但这件事情要得罪的人太多,陛下体谅户部,就将这件棘手的事情交给了定国侯和怀王,这两位当朝最为杰出的年轻人,极大的减轻了他的负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促成这件事情,需要面临多大的阻力,定国侯和怀王,还是太年轻。
钱硕摇了摇头,笑道:“真是初生牛犊啊……”
他抿了一口茶水,顺水拿起桌上的一封折子,翻开一页。
噗!
钱硕嘴里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面色大变,怔立原地许久之后,咬牙道:“两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