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个怪物
“小宁哥,这里!”
唐宁走出贡院门口,耳边便传来了一道清脆喜悦的声音。
他偏过头,看到小如站在不远处对他挥手。
钟意和唐夭夭也在,方小胖手里举着两只糖葫芦,唐宁走过去的时候,她将一支递给唐宁,说道:“考试辛苦了,这是奖励你的。”
没有人问他考的怎么样,小如从他手里接过包袱,说道:“小宁哥一定饿坏了吧,快回去吃饭吧……”
唐夭夭看着他,期待的问道:“我听好多人说,他们连题目都没有答完,你考的怎么样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钟意扯了扯袖子,钟意偏过头看着唐宁,柔声道:“考过了就不要再想了,先回去吧,爹娘都在等着我们吃饭呢……”
贡院之中,陆续有考生走出来,看着几人的离去的背影,一脸的艳羡。
且不说那位兄台考的怎么样,走出贡院便有三美相迎,同为考生,还真是让人羡慕……
……
今天的饭菜比前几天更加的丰盛,丰盛到唐宁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要是考不好,他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是钟府的厨娘。
陈玉贤将远处的饭菜夹到唐宁面前的盘子里,说道:“多吃点,多吃点才有力气考下一场。”
“下一场的诗赋,倒是没有什么好准备的。”钟明礼看了看他,说道:“距离第一场放榜还有两天,这两天好好休息就行,别有什么压力……”
州试三场,逐场淘汰,第一场考完之后,考官们会在两日内,将所有的考卷批阅完毕,筛选出有资格参加第二场的考生,将名单公示出来。
通过第一场的考试,才有资格参加后续两场。
第二场的诗赋考的是考生的文采,第三场的策论考察的是学子的治国之能,此两场,学子很大程度上可以自由发挥。
这其中,运气也起到一定的作用,若是恰好考到自己擅长的诗词,或是对于策论考题恰有见解,名次一定不会太低。
但这第一场综合,考的却是实打实的积累,考的是学子多年来的底蕴,没有丝毫的捷径可走。
钟明礼心中清楚,唐宁因为失忆,忘记了很多东西,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温习,通过这第一场的可能,实在太小太小。
他对此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原本想的,也只是让他可以参加下一次的州试而已。
钟意和苏如都没有问他考的怎么样,唐宁知道她们是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他回想了一下,如果他没有看漏的话,所有的考题他都已经答完了,这第一场考试,完全就是把脑海中的答案抄上去,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唯独有几道考察历史的,唐宁心里有些没底,因为两个世界的历史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他没有背标准答案,可能会有差错。
但一点儿小错,应该不会影响大局。
不过,下一场和下下一场就不一样了,诗赋以及策论,考官的主观性占据了很大的因素,他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州试第一场结束之后,贡院就被封锁了起来。
朝廷对于科举极为重视,为了避嫌,地方官员不得作为考官,灵州贡院的所有考官,皆是从京都临时抽调而来。
他们要在短短的两天之内,批阅五千份试卷,从五千人中筛选出一千多名合格者,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好在经过一次筛选之后,参加第二场的考生就会大大减少,等到第二场第三场,他们就会轻松许多。
贡院,一间宽敞的厅堂之中。
十余位考官坐在各自的桌前,他们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厚厚的考卷。
厅堂之内,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读书之人,字迹潦草,犹如狗爬,不取!”
“试卷肮脏,墨迹两团,疑似标记,不取!”
“一份纸卷,竟只答出了三成题目,灵州地方官学是怎么选人的……”
“阅卷十余,竟无一人答出七成以上题目,可悲,可悲啊……”
“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
梁栋官拜礼部郎中,此次受朝廷委派,担任灵州州试考官,要在这两天的时间里面,批阅近四百份试卷。
第一场题量巨大,他逐条逐卷批阅,只批阅了十余份,便已经觉得脑袋有些发涨。
不过,作为考官,他必须认真负责,这个过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的仕途就会添上一道抹不去的污点。
在心中问候了几遍出题的大学士,又挑出来几张疑似标记的试卷,字迹过于潦草的试卷,喝了口水,继续批阅。
他所阅之试卷,并无一人答满全卷的七成,不过他对此并不意外。
这第一场的题量之大,范围之广,连他都忍不住想要骂人,历年科考,几乎从未出过能将所有题目答全的考生。
第一试考察的考生的综合能力,内容极广,需要考生根据自己的能力,有所侧重和取舍。
无论是州试还是省试,能答对六成题目的,已经可以算作合格,能答出七成,算是优秀,答出八成以上,凤毛麟角……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降低了他们批阅的难度。
他又批阅了十几张试卷之后,稍作休息,重新拿过来一张。
每拿到一份试卷,他都会先整体看看,若是有字迹过于潦草的,或是试卷脏污,有明显标记的,便可以直接判为不中,省时省力,作为考官,他有这样的权力。
这份试卷的字迹虽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但也中规中矩,试卷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迹,他心中有些小失望,提起朱笔,开始批阅。
经义的填补和释义,全对。他点了点头,经义是基础,极少会有考生在这上面出错。
关于几条冷僻的律法条陈,他居然也全答出来了,这就有些难得了。
算学题……,居然也是一道没有错,算学向来不被重视,这还是他批阅到的第一份算学题全对的试卷,很大一部分考生,都会直接放弃算学这几道。
这几道考察历史的,恩……,虽然角度刁钻了些,但也没有太过脱离,可以算的上是思路清奇,说明他不像是大多数学子一样,只知道死记硬背应付考试,朝廷就缺少这样的人才……
……
这一份试卷阅的梁栋心情愉悦,一边批阅,一边点头,等到他再翻开新的一页的时候,才发现这份试卷已经批阅完了。
他怔了怔,随后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笔,又回头翻了翻。
片刻之后,梁栋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手中捧着一份试卷,翻来覆去的看,口中喃喃道:“怪物,怪物啊……”
他身旁的几名考官发现了他的异状,诧异道:“梁大人,你怎么了?”
梁栋回过神,将那份试卷放下,笑道:“几位大人过来看看,我这里出了一个怪物……”
片刻之后,数位考官围着这一份试卷,啧啧称奇。
“灵州居然出了此等人物?”
“上次第一试全都答满答对的,是十几年前的省试吧?”
“人才,人才啊……”
“呵,人才怕是都形容不了这种怪物……”
几人笑谈称奇间,门外有两人走进来,诸位考官纷纷拱手,“方大人,王大人……”
两位主考看了看他们,诧异道:“诸位这是……”
梁栋看着两位主考官,笑了笑,说道:“两位大人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
唐宁早上吃饭的时候,从岳父大人口中得知,州试第一场的试卷,已经批阅完了,贡院解除了封锁,通知了衙门,到下午的时候,就会张贴通过第一场考试的考生名单。
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批阅完了五千份试卷,那些考官也真不容易。
唐宁后来问过岳父大人,他答的那几道有关历史的题目,还是偏了点,估计是拿不到分了……
不过,其他部分他答得还不错,应该能顺利进入第二场。
吃完饭,放下碗筷之后,钟明礼才有些感叹的说道:“今天贡院里面传出了一则消息,说是这一届学子中,有人答满了第一场所有的题目,并且无一出错,连两位主考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言灵州出了怪物……”
唐宁是经历过这一场的,知道答完答对所有题目的难度有多大。
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开着挂都拿不到满分,居然还有人能做到,这不是怪物,简直是禽兽啊……
第六十二章 告辞,告辞……
【ps:架空历史,科举的细节,不是重点,不用细究。】
第一场的试卷已经全都批阅出来了,等到下午的时候,贡院就会张贴出榜单,只有上榜的考生,明天才能参加第二场考试。
唐宁猜测他第一场落榜的概率不大,因此并不多么着急。
方新月坐在石凳上,掰着手指头数,边数边说:“我请你吃了千层酥,糖葫芦,还有荔枝糕,蜜饯……,等过几天你考中了,要请我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唐宁很惊讶,方小胖居然把报菜名背了下来。
她不止一次的提过,方家学堂的先生总是因为她背不出来诗而打她手板,她还说她的手这么胖,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打的。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爱因斯坦的这句话在方新月身上得到了极大的验证。
唐宁看着她,随口道:“如果我考不中呢?”
方新月想了想,说道:“我大伯是主考官啊,我可以告诉大伯,让你考中……”
唐宁知道,这次灵州州试的主考之一,就是方家的那位方大人。
他回了一次京师,这次随同其他考官又一起来了灵州,担任灵州州试的主考。
当然,方家的后门他是走不了的,考试要避嫌,在州试结束之前,不能和考官乱攀关系。
唐夭夭有些坐不住了,走过来,看着唐宁问道:“马上就要张贴第二场的榜单了,你到底考的怎么样,心里有没有底?”
钟意和苏如虽然没有过来,但却一直注意着这边。
唐宁知道心里没底的是她们,为了让她们安心,安慰道:“放心吧,大部分的题目都答出来了,通过第一场应该没问题。”
唐夭夭松了口气,钟意和苏如的精神也明显的振奋起来。
“那你不早说……”唐夭夭在他对面坐下,从方小胖手里拿了一只蜜饯吃,方小胖立刻捂着手跑开了。
唐夭夭看着他,好奇的问道:“科举是什么感觉,题目难吗?”
唐宁随口道:“还好吧……”
“他们都说很难啊……”唐夭夭想了想说道:“据说题目很多,一般人写都写不完,今年居然有人答对了全部的题目,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唐宁对此深以为然,他从来都没有小觑过古代的学子,论刻苦和努力,从参加州试的学子中随便拉出来一个,也要甩后世那些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好几条街。
这种人里面,出学霸的几率特别高。
晴儿从外面小跑进来,急急忙忙的说道:“姑爷,小姐,贡院放榜了……”
唐夭夭立刻站起身:“快去看看!”
钟意和苏如也跟在身旁,亲眼看到结果,她们才会安心。
贡院的大门口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他们还没靠近贡院,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围在院墙之下,高高的扬起脖子。
“我上榜了,我上榜了!”
有人从人群里面冲出,一脸的激动,难以自制。
当然,更多的人是垂头丧气,黯然离去,
这很正常,州试第一场,是最大的一道难关,五千人参加考试,最终通过的,只有一千五百人的样子,有三千多人都在这一场折戟沉沙,第二场和第三场,淘汰的人数则要少得多。
钟意她们是女子,不方便挤进去,唐宁停下脚步,看着她们,说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过去看看……”
钟意点了点头,和苏如以及唐夭夭站在远处,唐宁则是缓步走了过去。
人群围在高墙之下,皆是拼命的向里面簇拥,短时间内根本挤不进去。
唐宁可没有唐妖精的功夫,不然倒是可以选择飞进去。
他也并不着急,干脆站在人群外面等待。
和他一样等待的人还有不少,和拼了命向里面挤,脸上满是忐忑和期待之色的人相比,站在外面等待的学子,则是并不多么紧张,大多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在他身旁同样等待的两人,面色更是淡然。
一名身材较为消瘦的年轻人偏过头看了看另一人,忽然问道:“炎生兄,那个答完所有题目,并且无一出错的人,是你吧?”
“我还以为那个怪物是你呢!”名叫张炎生的圆脸男子诧异道:“我大概答出了八成吧,有两道律法没有写出来,错了一道算学……,全答全对,除了你徐清扬,这次州试,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不是你?”名叫徐清扬的男子摇了摇头,说道:“我也疏漏了一道律法,一道算科难题,大概也是八成多吧,时间不够……”
圆脸男子诧异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对了,邓忠宇那个家伙虽然诗写的不怎么样,但死读书是他的强项,会不会是他?”
徐清扬思忖片刻之后,点头道:“极有可能……”
听着两人的对话,唐宁心中不由暗自赞叹,古人真的不能小瞧,第一场考试那么大的题量,考察的范围那么广,连他这种人肉摄像机都不能面面俱到,他们居然只错两三道,就算只答出了八成多,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禽兽了。
至于那位答完所有题目,一题不错的,更是禽兽中的禽兽。
等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院墙下的人群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唐宁正想着要不要挤进去看看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讶异的声音。
“咦,这位兄台看起来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唐宁转过头,看着那位叫做徐清扬,只错了两道题的禽兽,诧异道:“你在叫我吗?”
徐清扬看了看他,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方府,见过兄台一次,兄台可是钟意钟姑娘的相公?”
没想到对方真的认识自己,唐宁点了点头。
徐清扬面露崇敬之色,拱手道:“早闻兄台事迹,徐某对兄台可是仰慕已久了……”
“钟家姑爷?”张炎生看向他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目中有一丝钦佩,拱手道:“久仰久仰……”
唐宁对这两人没有什么印象,但看样子,两人好像都对他不陌生……
徐清扬看着他,问道:“兄台也参加了州试?”
唐宁点了点头。
徐清扬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有朋友在里面,兄台叫什么名字,我让他们帮忙看看。”
这两位年轻人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唐宁笑了笑,说道:“唐……”
“清扬兄,炎生兄,今夜这醉香楼的一顿酒宴,你们两个怕是躲不过去了……”几名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看着二人,笑着说道。
徐清扬笑了笑,说道:“就算是请客,也该有个理由吧?”
那人看着他们二人,笑道:“你徐清扬榜上第二,炎生兄榜上第三,这还不算理由?”
“徐清扬第二?”张炎生看着他,诧异道:“那第一是谁,莫非真是邓忠宇?”
“你说那个妖孽?”年轻人啧了啧嘴,“不是邓忠宇,那个叫做唐宁的家伙,答出所有的题目就不说了,居然还一道不错,简直是太妖孽了,不,这岂止是妖孽,简直禽兽……,我真想看看,他是不是比我们多长了一个脑袋……”
他感叹了一句,目光望向唐宁,诧异道:“这位兄台是清扬兄的朋友吗,怎么也不介绍介绍……”
徐清扬的目光这才望向唐宁,说道:“还请兄台告知名讳,我好让人去看一看……”
唐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许久才回过神。
他一拍脑袋,说道:“真是抱歉,刚才出来的急,忘记家里还炖着汤呢……”
他拱了拱手,“告辞,告辞……”
说罢,便低着头匆匆离去,头也不回……
第六十三章 甲榜第一
“这……”
徐清扬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开口,身旁的张炎生也是满面的诧异。
刚才开口询问的那名年轻人倒是皱了皱眉头,问道:“此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徐清扬面露诧异,说道:“他是钟意钟姑娘的相公。”
年轻人惊异道:“他就是那位钟家姑爷?”
灵州第一才女钟意的名字,在灵州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顺带的,她的那位姑爷,自然也有很多人知道。
当然,那位钟家姑爷的出名,不是因为他的才气,而是因为他拼死护妻的事迹。
虽然那个时候,两人还没有成婚,但在灵州,所有人对他的观感都很不错。
“他也参加了州试?”年轻人看了看远处的那道背影,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去看看榜上有没有他的名字……”
徐清扬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那年轻人身后,有一人想了想,脸上忽然忽然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
众人的目光同时望向他。
他张了张嘴,艰难道:“他叫……唐宁。”
“唐宁?”人群中有人诧异道:“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很快他就想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见到过了,他转过身,有些怔怔的望着被无数人围起来的贡院院墙。
唐宁。
这个名字他们刚刚才见过。
这个名字就列在榜单的第一位,徐清扬和张炎生都在他的下面。
他就是那个妖孽。
那个唯一一位答完了所有题目,并且无一错处的妖孽。
他们此刻也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
他的存在,是在所有考生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此地当然不宜久留……
徐清扬回过神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终于恍然道:“难怪,难怪钟姑娘会选他……”
虽然有不少人都钦佩钟家姑爷不畏强权的举动,但心里却也认为,他配不上作为灵州第一才女的钟意。
此次州试第一场之后,他们才明白,这十年不遇的妖孽要是配不上她,整个灵州就没有人能配得上了。
张炎生望着某个方向,喃喃道:“原来他就是唐宁!”
人群中,忽有一人回过头,大声问道:“谁,谁是唐宁!”
“唐宁!”几道正在往人群中挤的身影也停下了动作,纷纷回头。
“唐宁在哪里?”
“那个禽兽终于出现了!”
“他在哪儿呢?”
……
唐宁这个名字,自从贡院发榜之后,就被每一位学子牢牢记在了心里。
如果他只是这州试第一场的第一人,倒也没什么,既然是考试,总得有个第一。
可问题在于,他不仅是这第一场的第一人,不仅仅是灵州的第一人。
他是整个陈国,几十个州府,十几年内,无论州试省试,唯一一个答完了第一场所有题目并且答对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是州试落榜,也必将被载入史册,必将被无数后来学子铭记。
一时间,甚至有不少人忘记了看榜,纷纷回过头来。
榜单就贴在墙上,不会自己飞走,他们是真的想看看,那个十几年才出一个的妖孽,到底长什么样子……
……
“怎么了?”见唐宁匆匆的走过来,唐夭夭立刻上前,问道:“看到你的名字了吗?”
“看到了。”唐宁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快回去吧。”
唐夭夭脸上露出笑容,钟意和苏如也明显的松了口气。
“下一场是写诗吧?”唐夭夭有些高兴的说道:“写诗又难不过你,随便写一首像牛郎织女和剪梅花的……”
钟意看着她,诧异道:“什么剪梅花?”
如果他能打得过唐夭夭的话,唐宁一定会堵住她的嘴。
“剪梅花就是……”唐夭夭知道自己差点说漏了嘴,眼珠转了转,忽然看向前方,诧异道:“他们怎么都走过来了……”
唐宁回头看了一眼,心下一惊,一只手牵着钟意,另一只手牵着苏如,低声道:“快走……”
他牵着两女,快步向前方走去。
唐夭夭诧异的看了一眼,却是没有跟上去,她想了想,向贡院院墙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听着耳边的议论之声,她嘴唇微张,美目睁大……
……
“小宁哥,怎么了?”苏如脸色有些红,又有些紧张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为什么要走啊,夭夭姐还在那里呢……”
钟意也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唐宁松开她们的手,看到后方没有人在追上来,这才长松了口气。
州试第一场,居然不用做完所有的题目也能通过,之前也没有人告诉他啊!
既然不用做完,出题人还出这么多考题,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再退一步,就是在试卷上标注上选做也行啊……
早知道就少写几道了,他写的手腕到现在还是酸的……
唐夭夭从远处走过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唐宁,惊诧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禽兽……”
苏如看着她,小声道:“夭夭姐,小宁哥他……”
“他考了第一名。”唐夭夭说道。
苏如怔在原地,喃喃道:“第,第一?”
钟意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不确信道:“就是那个唯一一位答对了所有题目的人?”
这个消息极具冲击,钟意和苏如愣在原地,都有些回不过神。
唐夭夭心里面既高兴,又有些恼怒,将唐宁拉到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起来了?”
“也没有……”唐宁解释道:“考的那些题目,这些天刚好看过……”
唐夭夭怒道:“那你不早告诉我们你能考中!”
唐宁无辜道:“我说了啊,通过第一场没问题的……”
唐夭夭想了想,又道:“可你也没告诉我们你就是那个禽兽!”
唐宁额头浮现出几道黑线:“我不是禽兽……”
唐夭夭低下头,压低声音说道:“不是禽兽能穿女孩子衣服?”
“……”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总有一天,唐宁也要唐夭夭当面穿上他的衣服。
他发誓!
……
唐宁没有折回去再确认他的名字,直接回了钟府。
小如脸上满是笑意,看着他的眼神都漾着笑。
钟意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状态,偶尔看他一眼,目光又很快移开。
钟明礼和陈玉贤早已在院内等待。
看到他们进来,陈玉贤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宁儿,榜上有你的名字吗?”
“有。”唐宁点了点头。
“有就好,有就好……”陈玉贤松了口气,笑道:“别站在外面了,夭夭,小如,快进来……”
“不错。”钟明礼袖中握紧的拳头松开,点了点头之后,随口问道:“甲榜还是乙榜?”
州试每一场放榜,都分为甲乙两榜,甲榜一百人,乃是最为优秀的学子,其余之人,皆归在乙榜。
他随口一问,问完就有些后悔,甲榜只有百人,此次参试考生五千多人,便是五十人取一,唐宁没有落榜,已经极大的出乎他的预料了。
“甲榜。”唐宁说道。
“没关系,就算是乙榜也不碍事,后两场无关甲榜乙……”钟明礼话语戛然而止,怔了怔,不确信道:“甲榜?”
唐宁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钟明礼想了想,又问道:“甲榜……第几?”
“第一。”
钟明礼面色变化,惊诧道:“你就是那个禽兽?”
第六十四章 钟家贤婿
就算真的是禽兽也不能别人知道,更何况他不是。
“当时坐在号舍里,拿到考卷的时候,觉得这些题目以前好像都在哪里看过,之后就又想起了很多东西……”
唐宁被几个人围起来,像是交代犯罪事实的人犯一样。
钟明礼看着他问道:“之前所学,也全都想起来了?”
唐宁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全是,倒是想起了很多看过的书籍,但是如何遣词行文,还是没有回忆起来太多……”
钟明礼想了想,安慰道:“此事不用太过担心,策论一道,多年来已有章法,按部就班即可,明日先安心考完诗赋,还有两日的时间备考策论……”
州试第一场将五千人淘汰至一千五百人,也是淘汰人数最多的一场。
这是考察考生的积累和底蕴,做不得半分虚假,为的便是筛选掉那些只知道投机取巧,基础不扎实之辈。
策论和诗赋,则是在这些人里面,再筛选出一部分具有才华和治国之能的人才,其中诗赋环节只淘汰五百人左右,重要的是策论文章,这一直是科举取仕的重中之重,也是唐宁的短板。
虽然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愿意进入官场,但此刻也是被赶鸭子上架,身上凝聚着所有人的期望,不行也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这之前,他还要通过下一场的诗赋。
唐夭夭临走的时候,叮嘱道:“我送你的平安符要贴身带着啊,它会保佑你的。”
唐妖精送他的平安符是一块木制小牌,表面非常润滑,摸起来手感很好,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第一次进场的时候,被检查的差役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好多遍,确认不是什么作弊的东西,才允许他带进去。
苏如临走的时候,笑着问道:“小宁哥,你想要吃什么,我明天早上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唐宁想了想,说道:“和上次一样就行了。”
州试每一场都是辰时开始,大概是早上的七点。
七点之前,要赶到贡院,接受检查,七点锣响的时候,所有考生已经坐在考场了。
这意味着唐宁五点就要起床,小如要帮他做饭,就要起的更早。
不过唐宁却没有拒绝,他能够感受到小如发自内心的开心,不会去阻拦。
明天的考试问题不大,不过唐宁也需要准备准备,他要知道考什么,怎么考,不然就会发生像上一场考试的事情。
早知道那些题可以选做,他就少看几本书了,那些律法书既长又无聊,他是强忍着恶心才看完的……
他敲了敲钟意的房门,钟意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本诗册,看着他,诧异道:“这么晚了,你……”
唐宁想了想,说道:“我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
“先进来吧。”钟意关上房门,为他倒了一杯茶水,才问道:“什么事情?”
唐宁思忖片刻,问道:“州试第二场的诗赋,会考些什么,怎么考?”
钟意怔了怔,片刻之后才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问道:“你第一场答完了所有的题目,不会是因为不知道第一场的题目不用写完吧?”
“……”
“怎么会……”唐宁摆了摆手,尴尬的一笑,说道:“是因为考试的时间太长,闲着无聊,除了答题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谁知道写着写着就写完了……”
钟意目光看向他。
唐宁与她目光对视,许久才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是我不知道……”
钟意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摇了摇头,说道:“第二场的诗赋,有两道题目,有可能是一诗一词,也可能是一诗一赋,或是一词一赋……,近些年的科考,大都是一诗一词……”
这个时代的文学,受唐诗和宋词的影响比较大,暂时还没有形成自己时代的独特文学。
因此,科举考试中,也钟情于诗词。
“第一题不出意外是诗,五言律和七言律皆有可能……,如果考词,会给定词牌,依调填词即可……”钟意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给唐宁,说道:“这上面记载了几些年来科考中出现的诗词佳作,你先看看……”
唐宁随意的翻了翻,便大概明白了。
第二场出题的风格多变,但本质却还是写诗填词,只要格律曲调不错,政治倾向正确,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要是你能代替我去考这第二场就好了。”唐宁摇了摇头,感叹说道:“灵州第一才女啊,写诗填词,谁能比得过?”
钟意看了看他,说道:“灵州第一才女也比不过你啊,十几年来州试第一人……”
钟意现在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一点儿都不矜持,这样商业互吹都不带脸红的……
明天的考试大概弄清楚了,调戏了一会儿第一才女,唐宁便回房休息了。
他离开之后,院落另一面的房间,一扇窗户才缓缓关上。
钟明礼口中哼着不知名的的小调,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
陈玉贤看了看他,摇头道:“考中头名的是宁儿又不是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钟明礼看了看她,不满道:“我高兴是因为想起了当年的州试,回忆起了当时参考的往事……”
陈玉贤撇了撇嘴,说道:“你有什么好回忆的,你前两次都落榜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
……
九月十二日,州试第二场。
州试的主考和同考,大都是京官外调,或是外州官员,灵州本地官员,不能作为考官,但却也要做些监考、维持考场纪律之类的事情。
贡院之内,钟明礼巡视完一遍考场,来到供巡考官员休息的一处小楼。
“钟大人……”
小楼之内,还有不少官员在此暂歇,纷纷对他拱手见礼。
一名官员看着钟明礼,诧异问道:“钟大人,据说第一场答对所有题目的考生,是钟大人的贤婿,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钟明礼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笑道:“的确是小婿。”
“厉害厉害……”
“我陈国,有十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人才了……”
“想不到,钟大人竟有如此贤婿……”
“恭喜钟大人……”
……
此次州试结束之后,灵州地方官员要举办鹿鸣宴,邀请来自京都的这些考官,以及州试得中的学子,这是数百年的传统了。
这可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在京官面前露脸的机会,自上次见识过方大人对钟明礼的态度之后,灵州地方官员对他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董刺史不在的场合,他们自然不会吝啬对于钟明礼的善意。
一名官员笑着问道:“钟大人平日里,一定没有少教导贤婿吧?”
钟明礼摆了摆手,说道:“这都是他自己刻苦的结果……”
“倒是有点儿自知之明。”赵知节坐在桌旁,抿了口茶,淡淡道:“某人当年州试足足考了三次,哪里能教导的了十几年来的州试第一人?”
钟明礼瞥了瞥他,说道:“某人当年,也是连考两次吧?”
赵知节放下茶杯,两次总比三次好……”
“第二次你排在乙榜末尾,险些落榜!”
“那也是比你少一次!”
……
唐宁坐在号房里,刚刚放好东西,就听到外面有锣声响起,预示着第二场的考试正式开始。
不多时,便有差役走过来,发下试卷和稿纸……
他翻开试卷,目光投了上去……
第六十五章 怎可如此!
拿到考卷之后,唐宁先看了看题目。
果然是诗一道,词一道。
“炉鞴亲从锻炼来,十分确硬亦心灰。”,这是诗的题目,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
科举进行了这么多年,套路差不多已经被人总结透了。
当然,那是对于大部分考生,唐宁有些庆幸,幸亏晚上他和钟意促膝长谈了,要不然就算是他开着作弊器,今天的考试也得掉坑里。
首先,从题目的两句可以看出,这次考的咏物诗,咏的是石灰。
其次,这是一首七言绝句。
七言绝句全诗四句,每句七言,在押韵、粘对等方面都有严格的格律要求,写成五言绝句,五言律诗,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考生不知道这是一首只有四句的七言绝句,写成了八句或者其他形式的七言律诗,基本上就与下一场考试无缘,可以收拾铺盖准备回家了。
当然,古往今来,存在的诗词太多,诗的题目不可能随便出,考试大纲这种东西也是存在的,只要考生将那几本厚厚的诗集背下来,就不会在考场上犯这种低级错误。
咏物,咏石灰的诗,唐宁还真的不记得多少。
确切的说,他只记得一首。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一首《石灰吟》非常著名,上小学的时候就学过的,唐宁记得很清楚,而且这首诗是于谦写的,不是说相声的那位于谦,是明朝力挽狂澜的救国英雄于谦。
这首《石灰吟》,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这个时代没有明朝,自然也没有于谦,可抄。
唐宁又仔细了检查了一遍题目,确认没有什么疏漏,才将这首《石灰吟》写了上去。
稍作休息,吃了几块糕点,他才看向下一题。
第二场就考两道题,一道诗,一道词。
词的题目更简单,只有三个字,《菩萨蛮》。
菩萨蛮,原本是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双调小令,以五七言组成,四十四字,用韵两句一换,凡四易韵,平仄递转……
相比于诗,词的题目则要更加简单粗暴,三个字便将所有的规矩限定好了,若是有考生对这个词牌不熟悉,这次的科考,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词牌极多,考试的内容,也只是在常用的几十个里面选出一个,几乎所有的考生,都会将那些词牌规则牢牢记住。
说到《菩萨蛮》,唐宁第一个想到的是温庭筠的“小山重叠金明灭”,这也是他很喜欢的一首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是温庭筠的巅峰之作,语言精练到了极致,在语言美和音律美上几乎无可挑剔。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温庭筠是晚唐诗人,在这个世界,唐朝少存在了一百五十年,恰好就少了温庭筠……
一整天的时间,写出来一首诗一首词,看似只有几十个字,但却并不容易。
对其他考生不容易。
写诗填词不是填空简答,需要灵感,也需要长久的推敲,一首诗推敲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情,历年历代,几乎没有什么传世的诗词,是通过科举考试考出来的。
唐宁用不到一个小时就答完了两道题,科举不允许提前交卷,要到下午锣响之后才可以。
他等到试卷的墨迹晾干,将之收好,然后就靠在墙上休息。
还剩下不少时间,够他看几集电视剧了,前几天看的《大宋提刑官》还剩下几集,这次正好看完……
反正小如这次做了好多糕点,量大管饱……
……
锣响之后,唐宁第一时间便交卷出来。
他担心交的晚了人多,被人认出来围观。
锣响之后,还有一个时辰才彻底清场,大部分的考生,还在做最后的推敲,此刻走出考场的人寥寥无几。
两人从唐宁身旁走过,一人有些羡慕的问道:“陈兄,咏物诗你最擅长,那首咏石灰的诗,你应该写的不错吧?”
另一人面色疑惑:“什么咏石灰的?”
……
不多时,唐宁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呼,回过头时,一道人影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远处有差役飞快的跑过来……
他摇了摇头,放在后世,这大概就属于作文跑题,后果还要再严重一些,因为这一场,只考作文,相当于全部跑偏了……
钟明礼站在贡院门口,见他走过来,问道:“如何?”
唐宁点了点头,说道:“还行……”
就算是诗词这一场,和考官的喜好也有很大的关系,但能在另一个世界流传千古的作品,也不至于连一场州试都不能通过。
钟明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唐宁走出贡院,小如她们早已在外面等待了。
钟意没有考第一场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了,上前问道:“这次考得什么?”
“一首咏石灰的诗,一首菩萨蛮。”回去的路上,唐宁将那一诗一词再次念了出来。
唐夭夭看着唐宁,目光古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你怎么总喜欢写女子的诗?”
这首词非常的直白,唐宁知道唐夭夭这个文盲也能听懂。
他瞥了瞥她,反问道:“谁说男人就不能写这种诗词了,婉约派懂不懂?”
“不懂。”唐夭夭老实的回答道。
没文化不可怕,没文化还这么理直气壮才可怕。
唐宁深吸口气,看着她,反问道:“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也是女子的诗吗?”
唐夭夭看着他,不确信的说道:“你刚才说……清白?”
唐宁深吸口气,什么叫过河拆桥,什么叫恩将仇报,什么叫忘恩负义,唐妖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钟意看了看两人,无奈道:“快些回去吧,还要准备最后一场呢……”
……
灵州贡院,夜已深,贡院的某处大堂,还是灯火通明。
十余位考官,还在连夜审阅考生的试卷。
和上一场阅卷相比,他们脸上的表情要轻松许多,这一次没有那么庞大的题量,试卷份数也少了许多,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学子的诗作词作。
一名考官抿了口茶水,将一份试卷放在一边,笑道:“如此简单的题目,竟是还有人审错了题,真是可惜了,他的那首词,写的倒是还不错……”
身旁一名考官笑了一声,说道:“我这里刚才也有一份,诗写的还好,可评为中上,词却错了韵脚,也是可惜了……”
梁栋已经看了数份试卷,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错误,但也没有让他惊艳的作品。
直到重新拿起一份的时候,他的眼前才猛地一亮。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他忍不住站起身,赞叹道:“好诗啊,读书之人,自当无畏无惧,具有如此的凛然正气!”
“此人若在朝堂,定是一位宁折不弯的直臣,好男儿志当如此!”
“本官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写出如此大气的词作!”他如此称赞一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翻开一页,出声念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双双金鹧鸪?”
念至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音调有所提高,脸上的表情由激昂变的有些茫然。
他又翻开上一页,脸上的茫然更深。
即使粉身碎骨也毫不惧怕,甘愿把一身清白留在人世间……
上一页还是如此无畏无惧,正气凛然的好男儿,怎么翻过一页,就开始穿着绣着金鹧鸪的绫罗襦裙,慵懒的躺在床上,画一画蛾眉,整一整衣裳,梳洗打扮起来了呢……
梁栋表情茫然,喃喃道:“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第六十六章 怎么又是他!
“梁大人,又怎么了?”
“莫非是看到了佳作?”
“就算是阅到佳作,也不必如此啊……”
……
几位考官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纷纷诧异问道。
这位梁大人连续两场阅卷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样子,实在是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有两人从他左右靠过去,分别拿起一张试卷。
“《石灰吟》……”一名面色方正的考官捻了捻胡须,念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异色,说道:“如此气节,此人若入朝为官,当为御史!”
他身旁一名同考笑道:“穆大人亦是擅长咏物,这首诗由你评定,再好不过……”
面色方正的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借物喻人,语言质朴自然,不事雕琢……,当为上佳!”
另一位面白无须的考官看着另一份试卷,喃喃道:“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此篇通体一气。精整无只字杂言,章法极密,层次极清……,竟有男子能将闺怨诗写到此等境界,颇有后蜀“花间派”之遗风……”
面色方正的考官将手中的考卷递给他,说道:“李大人,看完了吗,我们换换,我再看看他的词作如何……”
那李姓考官点了点头,两人交换试卷。
穆大人接过那首词作,瞥了一眼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不满道:“好好的正道不走,平白走了歧路,写什么离愁闺怨,男女之私……”
李大人闻言却是不满了,开口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歧路,王丞相年轻之时,便擅长“花间词”,穆大人是在说他老人家走了歧途?”
穆大人皱眉道:“谁说王丞相了?”
李大人伸长脖子:“你就是这个意思!”
见两人又争吵起来的迹象,几人连忙劝解:“哎,两位大人,冷静,冷静……”
两位主考早已被惊动,双双起身走过来,方鸿看着二人,诧异道:“这次又是何事?”
有考官将两张试卷递过来,说道:“这份试卷,还是由方大人和王大人决定吧……”
方鸿接过试卷,将一张递给身旁的另一人。
两人看完之后,又做了交换。
方鸿思忖片刻,说道:“这两首虽然风格迥异,但若单独拿出来,则都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
那位王大人点了点头,说道:“历来诗风词风多变者,虽不少见,但同时擅长者,却是凤毛麟角,此人在诗词一道,底蕴极深啊……”
方鸿又看了看手中的试卷,诧异道:“本官怎么觉得,这字迹有些熟悉……”
“方大人这这么觉得?”王大人脸上同样露出诧异之色,点头道:“是有些熟悉啊……”
方鸿思忖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上一场那一张特殊的试卷,他们两位主考,为了挑出错误,翻阅了无数次,对某人的字迹当然熟悉。
他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喃喃道:“原来是他!”
王大人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惊讶道:“怎么又是他!”
……
昨天借了钟意几本书,唐宁晚上去她房间还书的时候,看到钟意正坐在桌旁,看着什么东西出神,应该连他的敲门声都没有听到。
他坐到钟意身旁,问道:“在看什么?”
钟意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才小声道:“在看你今天写的那首词。”
唐宁低头看了看,她已经将那首《菩萨蛮》抄在了纸上。
她看着唐宁,有些钦佩道:“你的闺怨诗,写的真好……”
作为灵州第一才女,写女子的诗,居然比不过自己的相公,钟意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
唐宁第一时间想的是唐妖精是不是把他出卖了,但看钟意的表情,应该没有。
唐妖精虽然过河拆桥,但还不至于忘恩负义。
“诗词是没有性别的。”唐宁看着她,说道:“历史上有不少才子,也以词风细腻而出名,婉约一派,写闺怨的词人更是数不胜数……”
做人要全面发展,文能提笔控萝……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一个好的诗人,词人,也是要全面的发展的,写的了婉约,吟得了豪放,兴致来了,还能来几首花间……
谁说男人的闺怨诗就不能写的比女人好了,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唐宁其实能够理解钟意。
作为才女,大才女,自然有着自己骄傲,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一个异性打败,的确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和他一直对打不过唐夭夭这件事耿耿于怀是一个道理。
唐宁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灰心,不就是闺怨诗吗,等到考完州试,有时间我教你啊……”
他可是有一整本花间集呢,唐宁有自信,在他的引导之下,用不了多久,她就能从灵州第一才女,变成陈国第一才女。
再多引导引导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或许就是千古第一才女……
才女养成啊,想想还有点小刺激……
……
第二场的结果,依旧是在考完两日后张榜公布。
这一次,钟意她们显然没有上一次紧张了。
彭琛被临时抽调到贡院,唐宁干脆在家里等着,等他回来通知。
小院之中,唐夭夭坐在钟意身旁,看了看不远处督促方新月背诗的唐宁,小声问道:“小意,你说一个男子,喜欢写女子的诗,是不是说明,他心里其实向往做一名女子……”
钟意摇了摇头,说道:“诗词是没有性别的,自古以来,也有不少才子极其擅长女子之诗,这说明不了什么,很多女子的文风也极其豪放的……”
唐夭夭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他还穿女子的衣服呢?”
钟意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在说什么啊……”
“算了算了……”唐夭夭摆了摆手,问道:“你说他这一场能得第几……”
钟意摇了摇头,随后看着她,问道:“谁穿女子的衣服?”
……
州试第二场的放榜之日,贡院的院墙之外,虽然考生人数比第一场少了许多,但依旧人潮涌动。
待到有差役从贡院出来,将红榜张贴在院墙上时,人群便迫不及待的向里面涌去。
与第一场相比,第二场只淘汰三成左右的考生,贡院院墙周围,面露得意者,要明显多于愁眉苦脸者。
贡院贴出的榜单,先甲榜,再乙榜,甲榜之上,前三人的名字要比其余之人的名字大上一倍有余,至于甲榜第一,还会单独占据一列。
张贴榜单的衙役还未离开,众人习惯的从前向后急速扫过,寻找自己的名字。
一人目光扫过榜单,像是发现了什么,视线又移到最前列。
下一刻,他就惊呼出声:“唐宁!”
与此同时,榜单之下,惊呼声四起。
“怎么又是他!”
“他又是甲榜第一!”
“他怎么连诗词都如此厉害?”
“禽兽,禽兽啊……”
……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有不少人都忘记了确认自己是否榜上有名,望着榜单最前列那个显眼的名字,面露震惊,羡慕,妒忌……
第六十七章 策论之难
彭琛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唐夭夭就迫不及待的跑过去,问道:“怎么样,他这次第几?”
彭琛瞥了唐宁一眼,淡淡的说道:“甲榜第一。”
唐宁注意到彭琛看他的眼神很不对,他上次看那个嫖娼不给钱被抓进县衙的禽兽也是这种眼神。
他不是禽兽,他只是站在了禽兽的肩膀上。
温庭筠是花间派鼻祖,花间一词的开山怪级别的人物,作为一个男人,闺情写的比女子还要好,对词坛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他的巅峰之作,又岂是等闲?
男人写闺情胜过绝大多数女子,这才是真正的禽兽。
于谦是明朝的救时宰相,能当上宰相的,哪里有简单之辈,这首《石灰吟》,是他最出名的一首诗,也是他一生所奉行的人生信条。这是真正的巨人,唐宁只不过是沾了这位巨人的光。
所以他州试第二场取得第一,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唐夭夭除了意外,还有高兴。
两榜第一,她发现唐宁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傻,有机会要问问小如,他以前有没有这么聪明,莫不是她一绣球将他砸的开了窍?
饭桌之上,岳父大人罕见的多喝了几杯。
“州试只剩最后一场了……”他抿了口酒,说道:“虽说朝廷这些年逐渐重视策论,以策论取仕,但你前两场双榜第一,只要后一场表现的中规中矩,此次州试,便已经十拿九稳。”
州试三场,虽然是逐场淘汰,但已经比试完的两场,并不是只有淘汰的作用。
第三场结束之后,考官在确定最终名次的时候,也会综合考虑前两场的成绩,当然,这是在两者的策论表现相近,无法取舍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办法。
当然,历年来,能在前两场中取得榜首的,都是人才中的人才,几乎不会在第三场折戟,可惜凡事都有例外。
唐宁就是那个例外。
虽然现在八股文还没有出现,但科考已经有了被大众所熟知的章法和套路,而策论的章法和套路,他到现在还没有学会。
前两场的榜首,第三场要是落榜了,这丢人可就丢大了,还不如前两场表现的平平庸庸……
要不要趁着还有些时间,好好巴结巴结方小胖……
想想还是算了,开挂就已经够了,要是再收买考官……,做人还是要有底线。
他还有最后的两天做考前突击。
看了无数道策论题目之后,唐宁也逐渐的意识到一些事情。
八股文培养了一大群思想僵化、不知变通的读书人,将科举取士的制度引向绝路,虽然在这个时候,八股文还未出现,但陈国科举,也出现了一些固定的模式和套路,或者说是和前人不同的歧路。
之前的策论,考生针砭时弊,畅所欲言,可以大方的指出朝廷甚至君王的不足,也不会被降罪。
但这里的科举,无论问的是什么策,先扯几句圣人之言,歌颂歌颂古代先贤的丰功伟绩,再歌颂一遍当今君主的英明神武,最后表一番忠心,励志要辅佐圣上,做出一番大事业,真正的策论,则是以空话套话居多……
通篇下来,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说,文采倒是华丽至极,通篇之乎者也……
说起来有些酸,因为唐宁自己根本写不出这么多的之乎者也,也扯不到上古先贤那么远……
又看了一会儿书,便直接洗漱睡觉,明天是最后一场,明天之后,就该好好的放松放松,睡几个懒觉了……
……
州试最后一场,钟意和小如送唐宁到贡院之外,他走进门口的时候,转身对她们挥了挥手。
苏如长舒了口气,微笑说道:“这一场考完,州试就结束了,小宁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唐夭夭想了想,问道:“他这一场要是还能得第一,就是什么元来着?”
“解元。”钟意轻声说了一句,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担忧。
第一场他能够名列榜首,是因为他博闻强记,第二场则是因为他本就极擅诗词,可这第三场策论……,钟意心中十分清楚,策论文章,并不是他的长处。
策论乃是三场考试的重中之重,想要成为解元,又谈何容易?
唐宁坐在号房之中,心情很是平静。
解元不解元的,他其实并不在意,如果不是为了不让小如伤心,不让钟意失望,不让老丈人和丈母娘发现他是一条咸鱼,他现在应该在考虑怎么发财,而不是坐在这里考试。
锣响之后,很快便有差役发下试卷和稿纸。
策论共三题,题目一般在五个字以内,考生围绕题目,提出自己的见解或对策。
其实也就是一天写三篇议论文,每篇一千字左右,一千字的作文对唐宁来说是小意思,但如果让他用古文写,还要写的文采飞扬,满篇之乎者也,他三天也写不出来。
这一场策论,对他来说,较为艰难。
他翻开试卷,第一道题只有四个字。
治水方略。
第一道题问的是如何治水。
策论的题目一般都很简单,上一次州试的题目是“痛革官弊””“筹备饷银”“整饬营伍”,每一年的考题都不一样,一般都会和时事挂钩。
水患的治理,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时代,大禹治水。
治水要考虑到不同地域的实际情况,唐宁没有详细的了解过这个时代的治水方略,但大概的思想就是改堵为疏,限于见识,他们还没有关于现代综合治水的理念。
唐宁不是水利专业的,对此有所了解,但却并不精深。
他不能直接落笔,先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疏浚”,“裁弯取直”,“河道整治”,“植树造林”等,具体的罗列了利弊之后,才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将之串成文章……
这一道题写完,锣声响了一次,说明时间至少过去了两个小时以上。
他随便吃了几口,填了填肚子,便又看向下一题。
看到这一题的时候,他稍稍松了口气,这一题是让考生阐述如何控制疫情的。
这不是一道医学题,作为一位地方官员,就算是不懂医道,也要懂得如何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这道题大概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一名县令,在辖区发生疫情的时候,应该如何控制,才能将伤亡降至最小……
这道题问的不是治,而是防,关于这道题,他和孙神医有过深入的交流。
重视水源,多喝热水,平日里多多普及医学常识,防止疫情的发生,一旦发生疫情,及时隔离,注意消毒,妥善安葬亡者……
两道题大概用了两个时辰以上,时间还来得及,唐宁看了第三题的题目,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思考。
最后一道题是有关刑罚和教化孰轻孰重的。
本质上问的是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哪个重要。
这个要结合实际情况回答,乱世用重典,太平盛世则提倡“德主刑辅”,陈国这几年国家较为稳定,清查酷吏,减轻刑罚,严禁动用私刑……,从这一系列的举措来看,应该是偏向于后者,迎合这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错。
唐宁大概答的是德治与法治应该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写完之后,发现字数太少,毕竟他既没有提到先贤,又没有歌颂君王,字数远远不够……
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列出了两者的优点和弊端,应该如何把握尺度,如何改进,又有哪些细节需要注意……
提示交卷的锣声已经响起很久了,唐宁将草稿誊写完毕,收拾好东西的时候,已经有差役前来清场。
他走出考场,身边的考生寥寥无几,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他出来的早,而是大部分考生都已经答完离场……
走出贡院,远远的看到了四道身影在远处等待。
第六十八章 狗屁不通!
贡院之内不允许考生逗留,贡院之外的人影倒是不少。
考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面带笑容,小声交谈。
“这次的策论题目较之前几年,要容易多了……”
“我告诉你啊,今年策论的三道题目中,有两道我曾经都做过……”
“我只押中了一道,去年水患,灵州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今年竟是真的考到了治水方略……”
“那可真是恭喜二位了……”
……
唐夭夭快步走上前,脸上的表情有些忐忑,唐宁前两场都是锣响之后就出来了,这一次要晚了整整一个时辰,她心中有些没底,小声问道:“怎么样?”
“一般吧……”唐宁如实回答。
写这种文章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至少也要经过一两年的训练,写出来的东西才能拿得出手,更何况是达到和这个世界读书人差不多的程度……
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都考过了,就不要再想这些了。”钟意走上前,说道:“快点回家吧,娘今天准备了许多你喜欢吃的饭菜……”
苏如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接过了唐宁肩上的包袱。
至于方小胖,只顾将手上的东西填进嘴里。
考场之外,自然也有学子注意到他,有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诧异和不解之色,远远的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那不是双榜第一的那位吗?”
“原来他就是两次力压徐清扬和张炎生的唐宁,他怎么现在才出来?”
“是啊,今年的策论并不难,徐清扬和张炎生两人,锣声响起就出来了,他怎么……”
“莫非,他其实不善策论?”
“你们说,若是两榜第一,折在了这策论上……”
“这不太可能吧……”
……
这些议论的声音,唐宁能够听到一些,苏如抓着包袱的手微微用力,钟意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唐夭夭面露愠色,却也无可奈何,恨恨道:“我们走!”
“咦,这不是双榜第一的钟家姑爷吗,怎么到现在才出来,莫不是被策论难住了……”
唐宁转过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那位刺史公子背着手向这边走来。
他身旁跟着几人,看着唐宁,一脸戏谑。
唐夭夭瞥了瞥嘴,说道:“出来的晚,总比某些人连进都进不去要好吧?”
董明俊知道她是在嘲笑他在第一场的时候就落榜了,脸色变了变,眯起眼睛说道:“姓唐的,你最好告诉你的那位表姐,以后别让本公子看到她!”
“看到她又怎么样?”唐夭夭不屑道:“你能认得出来吗?”
只是想到那个女子,董明俊就觉得某个部位隐隐作痛,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恼怒,咬牙道:“她就是化成灰,本公子也能认出来……”
唐夭夭撇了撇嘴,“不用化成灰,她换件衣服你就认不出来了……”
唐宁看着她一眼,说道:“我们走吧。”
董明俊本来还想张嘴再嘲讽两句,唐宁目光淡淡的瞥了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一眼。
这一眼,董明俊只觉得裆下发凉,浑身寒毛直竖,似乎就连那个部位都抽痛了几下,话到喉咙,再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唐宁等人走远,他身旁才有人轻轻推了推他,诧异道:“董公子,你没事吧?”
董明俊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这才消失,只觉得那家伙刚才那一眼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让他想想就觉得下体又开始作痛……
他有些愤愤的看了某个方向一眼,挥手道:“我们走!”
……
回去的路上,唐夭夭诧异道:“居然就这么走了,姓董的改性子了?”
唐宁只顾走路,刚才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有些饿,极其想念家里的那一顿丰盛饭菜。
钟意和苏如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他,面露担忧。
唐夭夭却是没有停下,自顾自的说道:“我听人说啊,姓董的前两天逛青楼的时候,那个,那个……,总之,我表姐那天晚上那一脚,踢得真狠……”
听到她的话,唐宁顿时来了兴趣,看着她,好奇的问道:“他逛青楼的时候怎么了?”
“就是,就是……”唐夭夭组织着语言,有些为难,目光望向唐宁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说道:“就和你早上一样!”
唐宁心道不会吧,他那一脚,居然踢的刺史公子硬不起来了,难怪他那么恨唐夭夭的表姐……
等等……,他早上怎么了!
什么叫和他早上一样!
唐宁用杀人的目光望向唐夭夭,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方小胖咬着手指头,扯着唐宁的袖子问道:“青楼是哪座酒楼,我怎么没有去过,那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唐宁捏了捏她的圆脸,说道:“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哦……”方新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抬头问道:“那唐宁哥哥,你早上怎么了?”
……
唐宁早上在院子里进行深蹲跳,他的这具身体还是很文弱的,需要多加锻炼。
州试已经过去,他也就彻底的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了。
考完策论之后,岳父岳母都没有问他考的怎么样,似乎是所有人都选择性的忘记了这件事情。
纵然前两场他都能够用开挂的方式安然度过,但这最后一场,极具这个时代的特色,他短时间内,还是无法适应。
灵州贡院。
阅卷的考官们起了一个大早,用过早膳之后,才不急不缓的向批阅试卷的小阁走去。
州试已经结束,经过了两场的筛选,考生已经不足一千,平均分到一位考官手中的试卷,不过数十,他们有着充足的时间慢慢批阅。
梁栋来的很早,他先是将自己手中的试卷翻阅了一遍,没有看到熟悉的字迹,心中有些失望。
他非常想看看,那个妖孽的策论答得如何,但看来这一次,他的试卷,是分到别的考官那里了。
失望归失望,他调整调整心情之后,便坐下来开始批阅。
经过两次筛选,留下的学子,素质显然更高,他翻开第一份的时候,看了一会儿,脸上就露出了满意之色……
与此同时,此处堂内的另一处,一位考官看着面前的一份试卷,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毫无章法,狗屁不通,简直是狗屁不通!”他不仅皱起了眉头,脸上甚至露出了愠怒之色:“此人到底是不是读书之人,写的是什么狗屁文章,便是八岁幼童也要胜他一筹,这样的人也能通过前两场,莫不是做了弊!”
王硕心中十分愠怒,就拿这第一道策论来说,谈治理水患,他既不歌颂圣人的功绩,也不引经据典,简直是乱写一气,文笔幼稚,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裁弯取直”是什么东西,“植树造林”和治理水患又有何关系,这一道策论,哪怕是寻常学子,闭着眼睛也能写出来胜过这一篇千倍百倍的文章,他阅卷多年,从未见过这样拙劣的策论。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他又看向了第二题。
防治瘟疫,多喝热水?
他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顺手将这张考卷放在右手边------他放在右手边的,都是劣等不中的试卷。
他重新取过一张试卷,此考生第一题先歌颂了大禹的功德,引经据典,又肯定了当代治水的举措,提出几点看法,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当取!
看完了这一张试卷,他的心情才好了一些,在试卷上画了一个圈之后,将之放在左手边,代表这是他向主考强烈推荐的考卷。
有几人从门外进来,堂内的考官抬头看了看,纷纷起身,抱拳行礼。
为首的两人,是本次州试的主考,方王两位大人。
他们身旁,还有三人,所有的考官已经认识过了。
这三位并不算是考官,不过,自数年前科举改制之后,但凡策论试卷,除考官外,还会设有三位协考。
这三位协考,必定是精于某道,他们的意见,对于主考至关重要。
这三道策论涉及治水,律法,防疫,所请协考,也是各有来头。
水部郎中,张昊。
京东路提刑,宋千。
太医丞,凌一鸿……
第六十九章 策论激辩!
【ps:水部是工部的内部部门,掌航政和水利。】
从门外走进来之后,方鸿对三人拱了拱手,说道:“劳烦三位同僚了。”
此次州试的考官,大都是从礼部和吏部抽调的,他们或许能分辨的出来考生的文采如何,但要分别出策论的优劣,定出先后,还是要靠这三位协考。
凌一鸿负责审阅有关疫情控制的第二道,拱了拱手,说道:“分内之事,方大人客气了。”
京东路提刑宋千与方鸿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和他则没有那么客气,微微点头,拿起了一叠考卷。
方鸿看向水部郎中张昊,说道:“有关治理水患的这道策论,就麻烦张郎中了。”
张昊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不过就是些马屁文章,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能真指望他们去治水不成?”
方鸿有些无奈,水部此次将张昊派过来,他就知道会出一些事情。
这位张郎中,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兴修水利,治理水患上,却是有真本事的,只不过他平日里为人太过清高自傲,脾气又倔又硬,对于近些年朝廷策论取仕的现状,极为不满。
张昊认为,近些年来,科举的策论早已失去了策论的本意,太过注重于文章本身,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策”,仕子们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但通篇下来,都是些空话套话,最后取的,都是些只懂怎样写文章,不懂如何治国的庸才。
科考中的这些问题虽然存在,但方鸿却认为,没有张昊说的那么严重,摇头道:“张郎中此言差矣,考生之见识与学识,参差不齐,也未必都像你说的那样……”
他从桌上拿过来两张试卷,说道:“这两份,都是今年策论的优秀之作,张郎中且看看。”
张昊虽然不觉得这些考生能想出什么有用的方略,但也知道方鸿不仅是主考,也是吏部侍郎,他的面子,还是要稍微给一些的。
他接过两份试卷,看了看之后,脸色稍稍缓和,却还是摇头说道:“只是重复前人的东西而已,看似头头是道,实则毫无用处,鸡肋至极。”
方鸿摇了摇头,说道:“州试考生,大都是些年轻学子,张大人总不能将他们与水部官员相比。”
张昊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桌旁,便算是屈服了。
毕竟这是州试,事关重大,他心中就算再不满,也要服从朝廷的安排。
他坐定之后,拿起一张白纸,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优秀的策论,也好记录下来。
虽然这个可能几近于无。
他望向身旁的一名考官,问道:“这位同僚,你那里可有落卷?”
落卷便是未被录取的试卷,他需要几张垫在桌上。
王硕点了点头,将刚刚批阅过的几分落卷递过去,其中便包括那一份“狗屁不通”的考卷。
“多谢!”
张昊拱了拱手,接过试卷,将其垫在桌上,目光不经意的一扫,看到了最上面一张考卷上的几个字。
“……有益防洪,加快航运……”
张昊表情怔了怔,不由的坐直了身体。
水部的职责不仅是兴修水利,作为水部郎中,洪水的防治,船舶航运,渔捕运漕,都是他的分内之事。
几个月前,朝廷关于荆江的防洪和航运一事,便已经向工部下了命令,尚书大人不懂治水,作为分管此事的水部郎中,张昊几乎是独自抗下了所有的压力。
这期间,他翻阅了无数典籍,实地考察数次,都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方法,此次刚刚回京,就被调来灵州担任协考了。
防洪和航运这两个词,一经出现在他的眼里,便再也不能忽视。
他将那份落卷拿起来,目光投上去。
没有提到大禹治水,也没有歌颂朝廷这些年在治水上取得的成就,开门见山的罗列出一条条……,疏浚、塞支强干、源头治理,减少泥沙来源……
张昊没有漏过一字一句,因为这一道策论,此人根本没有写一句废话,这才是真正的“策”!
这是一份与众不同的考卷,水部这些年来,为了治水,做了不少努力,他们没有一味的按照古往经验治水,也做了不少创新。
这些年来,他们一路磕磕绊绊,想出了不少新的治水方略,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试验之后,发现了每一种方法有优点,也有缺点,每一种方法都需因地制宜,综合考虑。
他们为了得到这些结论,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现在,这些结论,就明明白白的躺在他面前的纸上。
水部是不会将这些东西公布出去的,因为就在他离开京城之前,水部内部,对于这些结论,还有不小的争议。
这道策论的最后,还举了一个例子。
关于荆江某条江段的防洪和航运,应该采取何种措施。
这是一个张昊没有听过的词语,“裁弯取直”。
考卷上详细的写了裁弯取直的优点和弊端,说的张昊心花怒放,只要能有效防洪,改善航运,这些弊端都是能够接受的……
可纸上写了这么多,就是没有说“裁弯取直”是什么。
荆江某条江段的防洪和航运问题,已经困扰了张昊好几个月,他正看得兴起,就像是长达数个月的黑暗中忽然射出来一道耀眼的光芒,让他朦朦胧胧似有所悟的时候,这条光芒又消失了。
“岂有此理!”
他本就是容易暴怒的脾气,心中一股无名火起,狠狠的拍了拍桌子,猛地站起来。
方鸿就在他前面的桌旁,正在审阅被诸位考官推荐上来的考卷,身后传来的异响吓了他一跳,转过头,诧异问道:“张侍郎,你这又是怎么了?”
张昊余怒未消,指着那张考卷,连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在他身旁的王硕见他指着那张落卷,笑道:“张大人也觉得此人写的实在是狗屁不通?”
张昊看着他,瞪眼道:“你说什么!”
王硕被他吓了一跳,站起身,诧异道:“此人文章写的毫无章法,可谓狗屁不通……”
“你懂个屁!”张昊脾气耿直,即便是在朝堂上,也分毫不让,指着王硕,大声道:“他写的要是狗屁不通,其他人便连狗屁都不如,我告诉你,这里所有的考卷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个!”
王硕也被激出了火气,怒道:“此人文章没有章法,策论之中,竟夹杂白话,这里随便拿出一张考卷,也比他强上百倍千倍!”
“章法?”张昊看着他,冷笑道:“你说的章法,就是从头到尾,只知阿谀奉承,满篇空话套话的鸡肋文章?”
“此人就不是满篇空话套话了?”王硕冷哼一声,目光看向凌一鸿,抱拳道:“凌大人不妨看看他这第二篇策论写了什么?”
王硕记得清楚,第二篇策论问的是如何防疫,他竟答出了多喝热水,若是喝水能治病,要这天下的大夫还有何用!
凌一鸿接过那张考卷,看向了策论第二道。
这一看,便是许久。
王硕等不及了,看着他问道:“凌大人,如何?”
凌一鸿心中正好奇这字迹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此人之文章,的确毫无章法。”
张昊面色沉下来,王硕脸上露出笑容。
凌一鸿放下考卷,说道:“但若是不论文章,只看策论,论如何防疫,如何控制疫情,本官看过的所有考卷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一篇。”
王硕脸上的笑容僵住。
第七十章 无名英雄
“一派胡言!”王硕看着凌一鸿,大声道:“凌大人不要以为本官不懂医术,防疫和多喝热水有何关系?”
凌一鸿摇了摇头,说道:“《黄帝内经》有云,病至而治之汤液,饮用热水,可助阳气,行经络……,更何况,王大人难道只看到了“多喝热水”,没有看到除了多喝热水之外,他还写了诸多疫病的防治与控制之法?”
王硕皱眉道:“凌大人也认为这是一篇好文章?”
凌一鸿摇了摇头:“本官说过,若单以文章论,此文文笔稚嫩,章法全无,只能算作劣等。”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却又一转,说道:“但若不论文章,只看策论,此文当为上上佳。”
京东路提刑宋千也早已拿起了这份颇具争议的试卷,看了看之后,点头道:“凌大人说的有道理,此人文章稚嫩,但策论却是与其他考生不同,没有半句虚言,条条落到实处,这篇文章中的很多想法,和本官不谋而合,不管这份考卷取与不取,本官也都要见见这份试卷的主人。”
“为何不取?”张昊皱起眉头,质问道:“这一场考的便是策论,既然两位大人都说了,他的策论可定为上上佳,为何不能取?”
王硕挥了挥手,不容置疑道:“即便是他的策论有可取之处,但文章实在太过劣等,取之不足以服众!”
“这样的策论不取,那什么样的策论该取?”张昊眼中已经升腾出火焰,指着王硕,大声道:“像王大人这样只懂文章,不懂治国的人才该取吗,朝廷要的是治水的人才,不是不学无术,只懂得写文章的学究!”
这已经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了,王硕气的胸口起伏,指着他,颤声道:“你……”
张昊的愤怒却并没有平息,愤慨道:“荆江水患,一条有用的治水之策,能够为朝廷节省数十万两赈灾款项,能够节省多少人力物力,能够挽救多少无辜性命,这些你王大人算过吗?
他气的手都在哆嗦,愤然道:“若是你王大人凭借着几篇锦绣文章便能治理水患,我张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天下人的面,向你王大人磕头认错!”
王硕胸口起伏,面色涨红,哆嗦道:“你,你……”
张昊的愤怒已然达到极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在,才让朝廷错失诸多人才,庸臣误国,庸臣误国啊!”
“你,你……”王硕只觉得两眼发黑,扶着桌子,身体摇晃,险些摔倒。
张昊大怒道:“你就只会说“你”吗!”
“两位大人,息怒,息怒……”作为主考,方鸿不出面已是不可能了,连忙让人将两人拉开。
一份考卷,竟让两位朝中重臣吵成这个样子,如果他再不出面,这两位怕是就要打起来了!
不知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的考卷,对于策论一事,王硕和张昊代表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朝堂上具有不同意见的两方势力,可以预见,这一份考卷若是在朝堂之上,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
方鸿心中也是郁闷之极,他既然有如此的才能,能同时让三位协考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文章又怎么会写的这么烂?
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他拿过那份考卷,只看了一眼,所有的不合理就变成合理了。
他能在前一刻“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后一刻便“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当然也能以策论折服协考的同时,让考官对他的文章深恶痛绝……
他是灵州州试的主考,这篇文章取与不取,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手里。
若是不取,便是张昊刚才贬斥的,策论以文章取仕,失了初衷。
若是取,便是只看策论,不谈文章,而他的策论,能被三位协考如此赞扬,必定会放在上上佳之列。
他看向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王博,同为主考,他需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王博与他目光对视,思忖片刻,目光望向张昊,问道:“张大人刚才说的,此篇策论,能为国库节省数十万两饷银,节省大量人力物力,有效的治理荆江水患,是真是假?”
关于那道策论,张昊此刻已经想通了大部分,但还有一些地方存有疑惑,还得见一见这考卷的主人。
他看着王博,点头道:“句句属实,没有丝毫夸大。”
王博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望向凌一鸿。
不等他开口,凌一鸿便点头说道:“王大人尽可放心,有关疫病防治一事,我已和师父师叔有过谈论,此篇策论,可当做疫病防治与控制的规范,呈上朝廷,推广地方……”
王博的目光望向京东路提刑宋千的时候,对方点了点头,说道:“当为上佳。”
王博的视线最后望向王硕,问道:“王郎中的意思是?”
王硕此时已经缓了过来,沉默许久,低头道:“全凭两位主考决断。”
张昊刚才最后问的那句话,让他的心里有些没底。
张疯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担心对方真的上奏朝廷,让他带着几篇文章去治理水患,他是礼部郎中,也就安排安排庆典,批阅批阅考卷,哪里懂什么治理水患?
不过就是一份考卷而已,为了此事和张疯子结下梁子,不划算。
万一朝廷真的让他去治水,他哭都来不及,
方鸿和王博谈论片刻,才说道:“关于此卷,大家还是共同商议商议吧……”
就算是作为主考,他们对于这几道策论的认识,还是远逊于这三位协考,王博对三人拱了拱手,说道:“这每一道策论,还请三位大人详细说说。”
凌一鸿抱拳回礼:“理当如此。”
张昊眉间浮现出一丝忧色,喃喃道:“没有想到,科考策论之弊病,已经如此明显,各州取的,竟都是一些不通时务的庸才,此次回京,本官必定要向朝廷上奏,策论改制,刻不容缓!”
阁楼之内,十余名考官围在一起,各抒己见。
阁楼之外,几名差役探头探脑的望了一眼,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刚才里面吵的那么激烈,怎么还没有打起来?
……
州试第三场结束之后,并不像前两场一样,隔两天就会张榜公布。
考官们会仔细斟酌,要在五天之后,才会给出州试的最终结果。
这五天,对于任何一位等待张榜的学子来说,都是漫长的煎熬。
第四天的时候,阅卷就已经结束,只等最后核查无误,就会在明日一早,张贴出这一次州试的结果。
贡院在第四天早上解除了锁院,作为永安县令的钟明礼,一大早就被请去贡院,考卷批阅完毕之后,地方县衙需要协助贡院,完成后续的放榜、通知考生等事宜……
他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才回来,刚刚坐下,陈玉贤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有关于宁儿的消息吗?”
“最后的名次还没有确定。”钟明礼摇了摇头,说道:“为了避免舞弊,要到最后一刻,才会解除考生的糊名。”
他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下一次科考,怕是又会有很大的改制,许多学子,怕是要吃亏了。”
陈玉贤皱眉道:“怎么又改?”
“据说第三场阅卷之时,水部的张郎中和礼部的王郎中为了一份考卷,差点打起来……”钟明礼解释道:“所有的考官针对那份考卷讨论了数个时辰,包括两位主考在内,十余名考官已经达成共识,策论应以“策”为重,轻文重策,这样一来,虽对朝廷取材有利,但那些只知背诵套路,不通时务的学子,怕是要恨死那张考卷的主人了。”
唐宁对此深以为然,方小胖的大伯是有大智慧的,策论策论,当然要重策轻文,治水防疫靠的是干货,不是拍马屁的文章……
一份考卷,将一个国家选取人才的方法推向正轨,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为那位不知道名字的英雄贺……
第七十一章 到底是谁!【第三更】
州试放榜的日子是在九月二十一。
考生可以通过两种方式得知自己有没有考中。
贡院在放榜当日,就会将榜单张贴在贡院外墙之上,甲乙双榜,透明公开,所有人都能看到。
过了午时,各大衙门便会有差役去学子落脚的地方报喜,动静很大,一般都会闹的人尽皆知。
这当然不是多此一举,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衙差们当着众人的面,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呼喊。
“恭喜唐宁公子得中州试解元!”
“恭喜唐宁公子得中省试会元!”
“恭喜唐宁公子得中殿试状元!”
……
虽然在这之前,就已经得知了自己的名次,但被报喜的差役们当众这么大声宣布,是一件很长脸的事情。
中状元了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和没中有什么区别?
当然,虽然州试第一只是解元,但就算是解元,也是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获得的荣耀,足以让所有的学子激动的难以入眠了。
唐宁昨天晚上也有些难以入眠。
他自然不是期待着自己能够再次高中榜首,他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要论写文章,恐怕唐夭夭都比他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他担心的是万一落榜,虽然没有人会责怪他,但小如她们心里肯定会避免不了伤心和失望。
爬的越高,摔的越惨,早知道前两场就凑合答一答算了,给了她们希望,到头来又让她们失望,唐宁心中很过意不去。
所以他昨天晚上失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钟意和苏如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他紧闭的院门前徘徊了。
苏如有些担忧道:“马上就要张榜了,小宁哥怎么还没起床?”
晴儿推了推门,说道:“姑爷早上经常赖床的。”
唐夭夭从后面走过来,诧异道:“他还没有起床吗?”
钟意无奈道:“院门从里面关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夭夭已经跳上了墙头,她的话说完,唐夭夭的身影消失,从里面将院门打开。
打开了一道院门,还有房门。
唐夭夭没有穿墙而入的本事,在外面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钟意走上前说道:“他昨天晚上应该没有睡好,让他再睡一会吧,我们晚些去也可以。”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唐夭夭知道钟意和苏如她们已经等得十分焦急了,挥了挥手,说道:“我进去叫他!”
房门没有开,但是唐宁为了保持房间里面的空气清新,一般在晚上睡觉之前,会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
唐夭夭从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是穿了衣服的。
她放下心,打开窗户跳了进去,向床边走去。
她看了看被踢到床脚的被子,以及仰面躺在床上的身影时,撇了撇嘴,正要走过去叫醒他,脚步忽然顿住。
她的目光望向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惊讶的嘴唇微张。
外面唐夭夭叫门的声音很大,唐宁费力的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才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竟然像是看到了唐妖精。
“醒来了就快点开门,马上就要放榜了,小如和小意都等的着急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幻觉,唐妖精明明在外面叫门呢。
幸亏只是幻觉,男人早上起床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反应,即便是这些反应能洗清他身上的耻辱,也不能让她看到。
他坐起身子,开始穿衣服。
门外,钟意诧异的看着唐夭夭,问道:“你都叫醒他了,为什么不从里面打开门呢?”
“忘了……”唐夭夭脸面色尴尬,小声说道。
唐宁穿好衣服,打开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天睡得有些晚……”
唐妖精催促道:“别废话了,赶快洗漱,贡院马上就张榜了!”
唐宁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门外已经有两辆马车在等待。
彭琛一早就去了衙门,他今天要对考中的学子报喜,唐宁一想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报丧比报喜更合适,心中就为那名倒霉的学子默哀。
唐宁一个人一辆马车,钟意和唐夭夭苏如一辆,陈玉贤站在钟府门口,对他们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唐宁本来不想去看榜的,落榜了让人失望就算了,小如和钟意她们满心欢喜的去了,若是榜上无名,落差岂不是更大?
可自从他答应参加州试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贡院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
第二场结束之后,已经只剩下一千名左右的考生,但今日放榜之时,贡院周围的人数,却比第一场的时候还多。
这也并不奇怪,州试三年一次,自开考的第一天起,就聚焦了整个灵州的视线,无论是参考的学子,还是灵州百姓,都等待着最后揭榜之日的到来。
唐宁让钟意她们在远处的路边等待,自己向人群之中走去。
临走的时候,他还多看了唐夭夭两眼。
唐妖精今天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给唐宁的感觉,就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一样……
此刻还不到张榜的时辰,贡院之外,不少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焦急和期待之色。
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吵的人心烦。
唐宁刻意选了一个清净的角落,也没有躲开众人的议论。
“不知道这一次,到底何人能得中解元?”
“那自然是前两场双榜第一的唐宁了,要说解元,还有谁比他更有可能?”
“哎,那可未必,我听说他第三场策论的时候,出场极晚,晚的有些匪夷所思。”
“莫非他不善策论,如此说来,徐清扬和张炎生后来居上的可能就很大了……”
“我觉得是徐清扬。”
“我觉得是张炎生。”
“要不赌十两银子?”
……
唐宁听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可惜。
怎么就没有人赌他是解元呢,如果有这样的赌局,他一定会拿出所有的身家,再像唐夭夭借一万两银子,赌自己不中。
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
“今年州试,甲榜共七十八人,乙榜一百六十二人。”
某一刻,他从这些嘈杂的声音之中,听到了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董明俊被人簇拥在某个角落,正和身边之人大声说着什么,唾沫横飞。
不知道第一场就被淘汰的他来这里干什么,唐宁撇了那个方向一眼,很快就又移开了视线。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计着张榜的时间应该快到了。
董明俊身边的一名年轻人看着他,问道:“董大人可是刺史,除了人数以外,董公子还知道什么内幕,这一次谁是解元?”
“谁是解元,要到正式张榜的时候才能知道。”董明俊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其他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
董明俊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缓缓开口道:“据说前几日阅卷之时,两位主考因为一张考卷,险些打了起来,后来好像所有的考官议论了之后,决定向朝廷提出改制策论,日后的策论,可能不再重视文章的好坏,要轻文重策……”
“什么?”
“竟有此事!”
此言一出,他身边的众人顿时大惊。
科举岂是说改制就改制的,一个小小的改制,就可能让他们多年的苦读和努力白费,他们岂能不惊不怕?
那个让考官做出如此决定的家伙,到底是谁!
唐宁靠在一棵树上,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周围阴风阵阵……
第七十二章 太过分了!
“董公子,这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
“策论改制,这当不当的真?”
“好好的策论,怎么会说改就改?”
董明俊很享受这种被众人众星拱月的感觉,却不喜欢被人质疑,闻言皱眉道:“你们这是不信任本公子吗?”
“当然不是!”他身边的一人摇了摇头,急忙道:“我们当然信任公子,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董公子给我们详细说说……”
“再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太多了。”董明俊摇了摇头,说道:“我爹也没有见过那张试卷,只是听一位考官提到,那人的考卷上写到多喝热水能防治疾病,这一条经过太医证实,居然是真的,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唐宁嘴唇微张,偏过头,目光再次望了过去。
围在他身边的考生们并不关心喝热水能不能治病的问题,他们只关心,科举会不会改制,会不会对以后的策论产生影响,若是朝廷开始重策轻文,他们大多数人之前所做的努力,便要付诸东流。
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改动,对于他们来说,也要多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
“到底是谁!”
“这是葬送了无数考生的前程啊!”
“我与此人不共戴天!”
“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等到州试张榜,就知道了,此人的考卷被考官如此重视,定然是州试解元!”
……
唐宁靠在一颗树上,亲眼见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众多考生的心情由焦急等待变成了同仇敌忾。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咬牙切齿,对于那张传说中的考卷的主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唐宁的平静,或者说诧异,就显得有些脱离群众。
在发觉有数道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时,唐宁怔了怔,下一刻,脸上就露出深恶痛绝之色,一拳砸在树上,咬牙道:“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这样!”
“太不道德了!”
他脸上露出失望和愤怒的表情,缓缓的向外面走去。
人群看他的目光变得满意,重新议论起来。
“你们说,这次的解元是谁?”
“徐清扬,肯定是徐清扬!”
“我猜是张炎生!”
“肯定是他们两个人其中一个!”
“找他们去!”
唐宁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后面拥挤的人群,已经变的更加骚动,他们目露凶光,在人群中寻觅着什么。
他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有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咦,这不是唐兄嘛,还未放榜,你怎么出来了?”
唐宁抬起头,看到徐清扬和张炎生结伴而来。
唐宁看着他们,先是一怔,随后便大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徐清扬微微一楞,诧异道:“我们来看贡院放榜啊……”
张炎生看着前方躁动的人群,疑惑道:“他们怎么了?”
唐宁诧异道:“你们还不知道?”
张炎生疑惑道:“知道什么?”
“他们在找你们啊!”唐宁看了看两人,惊慌道:“你们还不快走!”
徐清扬一头雾水:“我们为什么要走?”
唐宁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两个考的如何?”
徐清扬想了想,说道:“尚可。”
“这个时候就别谦虚了。”唐宁看着他,说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今年州试的解元,肯定就是你们两个其中之一了。”
徐清扬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说道:“我们可比不过唐兄双榜第一……”
唐宁摆了摆手,说道:“策论不是我擅长的,你们不必谦虚。”
张炎生疑惑道:“可这和他们找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考得好……”唐宁想了想,说道:“他们嫉妒……,对,他们嫉妒!”
“啊?”徐清扬和张炎生两人脸上同时露出震惊之色。
唐宁看着他们,劝慰道:“你们快跑吧,你们两个考的很好,他们嫉妒死了,要是让他们抓到,你们就完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喊声。
“我看到徐清扬了!”
“张炎生也在!”
“抓住他们!”
几道呼喊声过后,人群便向着这边蜂拥而至。
看着人群向这边涌动而来,徐清扬和张炎生愣了一瞬,随后便飞快的转过身,拔腿就跑!
“多谢唐兄!”
“唐兄大恩,来日必报!”
唐宁退到路边,看着撒腿狂奔的两人,心中暗叹,谁说书生文弱,从两人逃跑的速度来看,完全看不出来……
他对徐清扬和张炎生的印象非常不错,当然不忍心看到他们被打------看那些人群情激奋的样子,肯定不是被打那么简单,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唐宁摇了摇头,他这个人呐,就是心善……
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已经跑的看不见了,再一回头,看到贡院的大门打开,有差役抬着梯子,从里面走出来。
这就是要张榜了。
唐宁脸色猛地一变,飞快的向钟意和苏如的方向跑去。
马车旁,钟意看着他狂奔过来,担忧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如也是一脸担心的望着他。
唐宁扶着马车,大口的喘着粗气,“跑,快跑!”
这一次和前一次不一样,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又要跑?”唐夭夭看着他,又指了指前面,说道:“可是他们现在才张榜……”
“快跑!”
唐宁催促钟意和苏如上了马车,又对那车夫道:“快,回钟府!”
车夫虽然奇怪,但还是听他的命令,启动了马车。
唐夭夭上了他的马车,疑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话音刚落,贡院之外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骚动。
“唐宁!”
“唐宁在哪里!”
“姓唐的,你出来!”
唐夭夭被这阵势吓的有些发懵,张大嘴巴,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质问道:“你刚才干什么了?”
唐宁没时间回答她,从马夫手里夺过马鞭,狠狠的抽在那匹马的屁股上,马车的速度再次加快……
贡院之外的考生不知道有多少,如果被他们围住,就算是唐女侠再厉害,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
他靠在马车上,回过头,发现贡院已经看不见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杀人了?”唐夭夭看着他,怔怔问道。
除了杀人,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引发那么大的轰动。
不对,就算是杀人,也不可能引动那么多人的怨气。
她回头看了看,隐约觉得贡院的方向,怨气冲天。
唐宁心有余悸,喃喃道:“比杀人……,还要再严重一些。”
唐夭夭面色大变:“杀了两个?”
唐宁想了想,说道:“还要……,再严重一些。”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断人官途,如同抄家灭门。
参加灵州州试的学子有五千余人,整个陈国的考生加起来,不得有十万以上?
如果以后科举的策论真的改革了------这何止是抄家灭门,他不仅仅抄了陈国读书人的家,灭了他们的门,还顺手扒了他们的祖坟。
这谁能忍啊!
唐宁心中已经暗自做了决定,这几天他就待在家里不出来了,以后出门的时候,带上一个彭琛还不够,必须多带几个保镖,至少三个!
除此之外,他还要勤加练武,提高自身才是硬道理,否则不知道哪一次出门,就会被人从身后拍了砖……
唐夭夭听着远处的声音,面色逐渐苍白,和他一样无力的靠在马车上。
第七十三章 州试解元!
贡院之内。
为了减少舞弊现象的发生,在正式张榜之前,所有的考卷都是糊名的。
张榜之前,才有外放御史将糊名拆开,按照顺序,一一誊录,最后再由两位主考检查一番,才会正式张榜。
此时,此次灵州州试的录取榜单,已经由几名衙役拿出去张贴了。
贡院之中,刚刚得知解元名字的凌一鸿有些发愣。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当初审阅那考卷的时候,那种对于字迹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一个普通的考生,在医道上会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师叔。
他居然做了师叔的考官?
脸上的表情比凌一鸿更加精彩的是钟明礼。
当他以为唐宁这一次的州试旅程,只能止步第一场的时候,他随随便便就拿下了双榜第一。
当他以为他的策论失误,应该与榜单无缘之时,他又拿下了解元。
当然,他心绪难平的原因,不止如此。
水部郎中和礼部郎中因为他的考卷,当堂激辩,差点大打出手。
三位举足轻重的协考,对他的策论表示了极大的肯定。
诸多考官经过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一份考卷送往京城,有极大的可能,会拉开科举策论改制的序幕……
他的心绪有些复杂难平,得一贤婿,他这位岳父自然高兴,但若是贤婿太贤,也会贤出麻烦。
他听到贡院之外针对唐宁的震天呼声,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担忧之余,又有些恼怒,若不是礼部郎中有眼无珠,又怎会引来水部张昊与他当堂激辩?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王硕!
王硕也在人群中,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
张昊看他的目光不善也就罢了,那位太医院的凌大人看他的眼神,为何也像是看仇人一样,就算是政见不同,他们也不至于这样吧?
再退一步,这两位协考好歹有一个政见不同的理由,那位灵州的地方官员,为何也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方鸿从远处走过来,走到钟明礼身旁,看着身旁的另一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钟大人,这几日忙于审卷,今日才有机会引荐。”
京东路提刑宋千看着钟明礼,笑着拱了拱手,说道:“钟大人,久仰大名。”
方鸿看着钟明礼,笑道:“钟大人,这位是宋千宋大人。”
京东路提刑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钟明礼顿时肃然清静,拱手躬身,“见过宋大人。”
“钟大人不必多礼。”宋千挥了挥手,说道:“先要恭喜钟大人,得此佳婿,真是让人艳羡……”
钟明礼脸上露出笑容,拱手道:“还要多谢几位大人赏识,下官代小婿在这里谢过几位大人。”
“为朝廷甄选人才,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宋千笑了笑,说道:“令贤婿之策论,与本官多年来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有些细节,本官还想和他谈上一谈,到时候,还请钟大人代为引荐。”
钟明礼还未开口,方鸿便摇了摇头,说道:“唐解元这两日怕是不会清闲,你有什么话,等到鹿鸣宴的时候再问吧。”
州试结束之后,地方官员会在三日后举办鹿鸣宴,宴请新科举人和贡院考官,这一传统已经绵延了数百年。
水部郎中张昊便站在一旁,闻言不满道:“凡事都要讲一个先来后到,本官可是第一个要见这位解元公的……”
“那就让张大人先。”方鸿笑了笑,又看向凌一鸿,说道:“凌大人不是也有些事情要问唐解元吗,张大人和宋大人排在前面,鹿鸣宴当晚,凌大人怕是没机会了。”
钟明礼自然是想要唐宁多结交一些京官,闻言笑了笑,说道:“鹿鸣宴之后,不知凌大人何时有时间,下官让小婿亲自登门拜访,不知凌大人意下如何?”
凌一鸿面色一变,急忙道:“不敢,不敢……”
他此刻心中狂跳,要是让师父知道他让师叔登门拜访,还不得将他逐出师门?
钟明礼摇头道:“凌大人不用客气……”
凌一鸿头摇的更快:“不用,真不用……”
灵州刺史董存义站在不远处,看着和诸位京官笑谈的钟明礼,面色难看至极……
……
两辆马车从城外一路驶回城内,停在钟府门前。
唐宁跳下马车,唐夭夭跟着他下来。
唐宁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样子,无奈道:“放心吧,我没杀人。”
唐夭夭放下心,说道:“我就知道,你也没有那个本事。”
钟意和苏如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想到刚才贡院之外那震耳的呼声,苏如满脸都是担忧,焦急道:“小宁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都在喊你的名字?”
钟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失神的看着唐宁,眼中有不解,有惊讶,以及浓浓的难以置信。
陈玉贤拉着方小胖的手从府内走出来,看到他们,急忙走上前,问道:“怎么样,中了吗?”
唐夭夭摇了摇头。
陈玉贤怔了怔,随后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看着唐宁,安慰道:“没关系,这次不中,还有下次,不要忘了,你岳父当年考了三次才中的。”
唐夭夭再次摇头,说道:“不是没有中,是没有看到。”
“没有看到?”陈玉贤楞了一下,诧异道:“那你们回来干什么?”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州城之内,非紧急情况,是不允许纵马的,但今日例外,贡院张榜的同时,会派人将考中举子的名单第一时间送到县衙,再由县衙衙役集体出动,到考生的所在之地报喜。
一匹骏马在县衙门前停下,彭琛夹着一张卷起来的红纸从马上下来。
他打开红纸看了看,走到唐宁面前,平淡的说道:“恭喜你,唐解元。”
“解元?”唐夭夭站在原地想了想,看向钟意,问道:“小意,你上次说,州试第一是什么元来着?”
钟意看着唐宁,表情有些欣喜,又有些幽怨,说道:“解元。”
唐夭夭愣了一下,才问道:“那他不就是第一了?”
她的目光望向唐宁,他告诉她们他的策论没有考好,害的她们失落担心了好多天,到头来,居然考了个解元?
苏如怔怔的看着唐宁,眼泪漱漱而落,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
好人有好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唐宁刚才还在为不幸轮到彭琛报喜的考生默哀,现在报应就轮到他身上了。
正常的套路,不应该是衙差们又敲锣又打鼓,大声喊着“恭喜唐公子高中州试第一名解元!”,宣扬的满城皆知,然后他在众人羡慕和敬佩的目光注视下,随手打赏他几十两银子的赏钱,大家皆大欢喜……
可他这一副苦大仇深,好像自己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表情,像是恭喜吗?
报喜的程序缩水了,赏钱自然也要缩水。
唐宁偏过头左右看了看,看到方小胖的时候,眼前一亮。
他从方小胖手里拿过剩下的最后一块小肉干,放在彭琛手里,说道:“同喜,同喜……”
“那是我的。”方小胖抬起头,委屈的看着他,小声道:“你要赔我一只肘子……”
第七十四章 一个条件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古人诚不我欺。
唐宁这几天左眼皮一直跳,左眼皮跳完了右眼皮跳,有时候两只眼皮干脆一起跳。
以他那张落榜都不算意外的考卷,得以考中解元,如果不是他知道考官们对此进行了一场激辩,一定会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黑幕或者交易。
这勉强算是一桩喜事。
然而也不算是彻底的喜事,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贡院门前怨气冲天,想必没有哪一州的州试张榜有灵州这么热闹。
从今天开始,唐宁的名字就会传遍灵州,甚至不止灵州,推动科举改制,他会被无数考生记恨上。
古往今来,不管制度改革是好是坏,改制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岳母大人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她只知道唐宁考中了解元,要庆祝,大肆庆祝。
钟府的丫鬟下人们都去厨房帮忙了,干劲十足,因为这个月他们的例钱翻倍,厨娘更是有干劲,她的工钱翻三倍。
小如回去请三叔和三婶过来,这是大喜事,钟府从上到下,比过节还要热闹,就差张灯结彩。
最高兴的是方小胖,看她的样子,今天应该是准备赖在钟家不走了。
用一块小肉干换来一顿大餐,这怎么算都是一件不吃亏的好事。
“你们男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唐夭夭看着他,摇了摇头之后,转头离去。
在他身上,“考的一般”是可以和“州试解元”等同的。
“等一下。”唐宁及时叫住了她。
唐夭夭瞥了瞥他,“还有什么事情?”
唐宁想了想,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绝学绝招的,教我几招吧……”
为了以后出去不被人敲闷棍或者是拍黑砖,他迫切的需要提升自己的实力。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家里不出去,不过刚才岳父大人回来了之后,明确的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三日之后,灵州地方官员会为新晋举子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谓之曰“鹿鸣宴”,到时候,通过灵州州试的两百四十名举子都会参加,州试考官也会到场。
作为解元的他,更是不能缺席。
这根本不是鹿鸣宴,这是鸿门宴。
因为策论一事,他刚刚才得罪了一大票的读书人,这个时候让他去参加什么鹿鸣宴------两百四十比一,没有任何赢的希望。
“姑爷好厉害……”
“赵知县家的儿子中了甲榜第五,和姑爷比差远了,老爷很高兴,在书房里喝酒呢!”
“姑爷当然要比赵知县的儿子厉害,姑爷以后还要中状元呢!”
“如果姑爷中了状元,小姐不就是状元夫人了?”
“那晴儿就是状元丫鬟……”
……
晴儿带着一群丫鬟围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不时的向房间里面张望。
唐宁坐在房间的桌旁,单手撑着下巴,头疼三日后的鸿门宴。
还没有发生的鸿门宴暂且不谈,钟家今日的宴会,虽然人不多,但却格外热闹。
岳父大人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今日也不例外,但是杯中酒却是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喝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岳母大人扶到房间里面去了。
唐宁放下筷子的时候,只剩蹭吃蹭喝的方小胖风卷残云一般的扫荡着桌面。
三叔喝的有些多,他平日里没有什么喝酒的机会,现在虽然不差那几个酒钱,但苦日子过惯了,也不会忽然改变生活习惯。
“当年,当年我就知道,小宁你是文曲星下凡!”他的身体晃晃悠悠,说道:“这不就中了那什么元吗,等到下一回,一定能中状元!”
“中了状元,就能当大官了吧?”他看着唐宁,满嘴酒气,嘟囔道:“当了大官,就能有很多钱,买大宅子,你以前说过啊,等你中了状元,就会回来娶小如的,要给她买大宅子,买很多很多丫鬟……”
苏如面色一变,急忙站起身,说道:“三叔,你喝醉了,乱说什么呢……”
“我没有喝醉,也没有乱说!”三叔挥了挥手,不满道:“他这句话从小说到大,说了十几年,我能记错吗?”
“你给我闭嘴!”三婶站起身,将他从座位上拖起来,看着唐宁和钟意,说道:“他喝醉了,我带他回家……”
苏如也面带歉意的看着钟意,说道:“钟姐姐,我们先回去了。”
唐宁站起身,说道:“我送你们。”
“放开我,我没喝醉!”
“我还能再喝两杯!”
“让我再吃一个肘子!”
三叔极不情愿的被三婶连拖带拽的带走了,方小胖两只手各拿着一只肘子,长松了口气。
唐宁送她们回宅子,苏如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回头看着唐宁,微笑道:“小宁哥,恭喜你。”
唐宁捏了捏她的脸,说道:“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小宁哥一直以来的梦想啊……”苏如笑着说道:“解元,会元,状元……,等到小宁哥高中状元的时候,天下人就都知道你的名字了,那个时候,小宁哥的家人就会找到你的。”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这样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全心全意,不计任何回报的为他着想。
唐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说道:“你就是我的家人啊……”
……
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和小如说起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唐宁问,她说。
他回到钟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
他推开院门,发现自己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
唐宁走进房间,看到桌上摆了几碟小菜,钟意单手托腮坐在桌前,望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直到唐宁进来,她才回了回神,直起身子,说道:“晚饭见你没有吃多少,现在一定饿了吧,我又做了几道小菜,你趁热吃吧。”
唐宁晚饭的确没有吃多少,是因为吃饭的时候,他的左边坐着方小胖,右边坐着三叔,他才刚刚拿起筷子,面前的菜就空了。
唐宁在她对面坐下,钟意看了看他,说道:“恭喜你,高中解元。”
唐宁拿起筷子,撇了撇她,“我们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钟意看着他,反问道:“那你还瞒着我这么久?”
唐宁知道她说的是三榜第一的事情,有些无辜的看着她,问道:“如果我说我一直以为我应该会落榜,你信吗?”
“信。”钟意点了点头,没有犹豫。
她看着唐宁,问道:“你会考中状元吗?”
唐宁摇了摇头。
第一,考解元容易,考状元可就难多了,状元是皇帝御笔钦定的,光有实力不行,还得靠运气。
第二,考上了解元,充其量也就是个举人,举人当官的不多,考上了状元,当官就是板上钉钉了,他参加州试的原因很单纯,就是不想让小如失望,考状元不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内,到时候随便考一个最差的等的贡士,只在吏部造册,不用填补实缺,岂不美哉?
吏部侍郎可是方小胖的大伯,到时候提前告诉他一声,千万不要给他派官……
钟意想了想,说道:“小如很希望你能高中。”
唐宁摇了摇头,继续吃菜,女人啊,也不能总是惯着,到时候哄一哄就好了。
钟意思忖片刻,说道:“我……,也希望你能考中。”
唐宁继续吃菜,哄一个是哄,哄两个也是哄。
钟意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继续说道:“如果你能考中状元,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唐宁怔了怔,问道:“什么条件?”
钟意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躬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吧嗒。
唐宁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想了想,目光再次看向钟意的时候,认真说道:“虽然考上状元难如登天,但为了不辜负你们的期望,我决定试试。”
第七十五章 速破命案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为了不让小如和小意失望,为了不让唐妖精看扁,更为了他的终身幸福,唐宁一大早起来,锻炼完毕之后,就捧着一本书学习古文的章法。
唐夭夭坐在墙头,诧异道:“州试不是都结束了,你还看什么书?”
唐宁抬头看着她,问道:“活到老,学到老,听过没有?”
“没有。”唐夭夭摇头说道。
唐夭夭当然没有听过,因为这句话是古雅典诗人梭伦说的。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句话听过吧?”唐宁看了她一眼,说道:“更何况,州试结束了,还有省试和殿试……”
他已经看明白了,烟花易冷,人事易分,什么都靠不住,只有手上的书籍永恒,看一页有一页的收获。
要实现人生梦想和幸福生活,还得多读书。
唐夭夭从墙头跳下来,说道:“要是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唐宁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于是他放下书,看着唐夭夭,说道:“你说得对,读书也要劳逸结合,我们出去走走吧。”
唐夭夭不确信道:“我们?”
唐宁点了点头。
唐夭夭问道:“小意呢?”
唐宁解释道:“她去和小如看铺子了,不在家。”
出门当然要带唐夭夭而是不是钟意,万一真的遇到危险,是他保护钟意,还是钟意保护他呢?
和唐夭夭一起出门,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事情其实没有唐宁想象的这么严重,科举改制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几个人嚷嚷着要改就能改,这其中牵扯甚大,利益相关甚多。
灵州的读书人最多在心里记恨他,倒是不会上升到肢体冲突,更何况,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
他和唐夭夭一起出门,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买了一堆包子。
唐夭夭诧异道:“你买这么多包子干什么,吃的完吗?”
“有用。”店铺伙计用几张巨大的荷叶将包子包起来,唐宁用两只手拎着,走向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巷口的一名乞丐看到他,立刻来了精神,起身道:“公子,您有好些天没来了!”
唐宁这些天忙着州试,没有时间出来,更何况,他早就告诉过这些乞丐,一有那个小乞丐的消息,就去钟府告诉他,这么多天都没什么动静,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结果。
他将那些包子递给那名乞丐,说道:“拿去分了吧。”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几名乞丐立刻跑过来,将荷叶包着的包子哄抢一空。
唐夭夭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以前她就听晴儿说,他经常接济一些乞丐,和那些乞丐聊天……
不久之前,她还因此怀疑他的脑袋来着。
街边的一处茶馆,宋千放下茶杯,抿了口茶,说道:“这位唐解元年纪轻轻,心地却是难得善良。”
方鸿看了看某个方向,问道:“宋兄要不随我去打个招呼?”
宋千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待到鹿鸣宴上,有的是时间。”
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唐宁的心情有些失落。
距离他来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那个小乞丐,就像是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样。
唐宁并不知道,他是离开了灵州城,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欠他的那一只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他?
唐夭夭有些奇怪,他很少见唐宁露出这样的表情,哪怕是州试第三场结束,他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一种平静和满不在乎,绝不是这种失落……
仔细想想,自她认识他以来,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被他放在心上的……,她看了看唐宁,更加确信的觉得,他的身上,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心里的好奇越发深了。
“快走!”
“老实点!”
街道之上,忽然传来了两道厉呵的声音,唐宁和唐夭夭转过头,看到两名捕快押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走在街道上。
唐宁看了看他们,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姑爷,唐姑娘。”一名衙役看了看他们,行了一礼,然后看着那乞丐,厌恶道:“偷东西被人当街抓住了,这家伙隔几天就要偷一次,这一次非得让他在大牢里多待几天不可!”
唐夭夭看了看那乞丐,皱眉道:“有手有脚的,哪怕乞讨也行,为什么要偷东西?”
“姑娘此言差矣。”那乞丐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唐宁,说道:“人生就像一场戏,他演金童,你演玉女,有的人演官,有的人演贼,人人都想演官,可总要有人演贼的……”
这乞丐可能是哲学系毕业的,唐宁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彭琛带着两名衙役快步的穿过人群,那两名捕快怔了怔,问道:“头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人报案,城外发生了一桩人命案子,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过来……”彭琛飞快的说了一句,就匆匆的向前面走去。
人命案子自然要比盗窃罪严重的多,一名捕快瞥了那乞丐一眼,冷哼一声:“这次先放过你!”
唐夭夭扯了扯唐宁的袖子,小声道:“去看看!”
她向来喜欢凑热闹,唐宁被她拽着,很快就赶上了彭琛。
茶楼之内,两道身影站了起来。
“人命案子……”宋千拇指和食指缓缓的摩挲着,说道:“去看看。”
……
命案的发生地点是城外的一处溪边,今日一早,来溪边打水的农户发现了溺死在水中的一具尸体。
唐夭夭不敢看尸体,拉着唐宁远远的躲在一边。
不一会儿,彭琛走过来,沉着脸道:“是具女尸,尸体的身份已经辨认出来了,现在去叫她的亲属过来确认。”
唐夭夭自然不敢留在这里,拉着唐宁和彭琛赶往溪边的某村。
捕快刚刚进村,听说村子死了人,整个村子立刻便炸开了锅。
“那婆姨平日里可是凶得很呐,怎么说死就死了!”
“平日里只有她害人,谁能害了她啊!”
“昨儿个才见到她了,才一晚上,这人怎么就死了呢……”
在村民的带领下,几人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破落的院门前。
彭琛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
看到捕快的时候,他愣了一下,随后便大声道:“干什么?”
唐宁捕捉到了那男人看到官差的时候,脸色迅速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彭琛正要开口,唐宁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发现了一具尸首,怀疑死者是你的妻子,需要你立刻去现场辨认。”
“什么!”那男子面色大变,难以置信道:“我家娘子怎么了?”
唐宁挥了挥手,将他从院内拽出来,高声说道:“时间紧急,你赶快去案发现场,那里有捕快在等你。”
“娘子啊……”中年男子回过神来之后,恸哭一声,撒腿便向村外跑去。
人群之中,方鸿摇了摇头,说道:“此案无头无尾的,钟县令怕是又要头疼了……”
宋千回头看了看那男人消失的方向,摇头道:“此案不是已经破了吗?”
“什么?”方鸿一脸诧异的望向宋千。
宋千的目光却是望向唐宁,脸上浮现出一丝异色,赞叹道:“不愧是唐解元!”
院门口处,唐宁看了看彭琛,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彭琛疑惑的看着他:“我应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