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出游
除夕到上元之间,是官员们难得的假期,就连百姓们也会停下忙碌,走出家门,拜访亲友,街道上车马络绎不绝,拥堵至极。
这种时候在城内逛街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唐宁在京师也没有什么亲友,干脆举家出城游玩。
城外和城内恍如两个世界,山脚下远离喧嚣之地,入眼尽是白茫茫一片,若不是山间不乏青葱翠柏,怕是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兔子,有兔子!”
赵蔓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雪地上的灰影,便大呼小叫的跑过去。
草地上全是积雪,短腿的野兔跑起来远没有平时迅捷,但也不是赵蔓能抓到的,很快就跑进树林里没影了。
她垂头丧气的回来,还未开口,便又看到雪地中有东西在动,这次倒是学乖了,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不过最终还是以兔子的逃脱而告终。
小树林中的兔子自然没有这么多,为了不让她们失望,唐宁早上就让人过来偷偷放了几十只,赵嘤嘤才有这么幸运。
公主府的护卫清扫出一片空地,一会儿的功夫就扎起了帐篷,但除了唐宁和赵圆,没有人愿意进来。
赵蔓还是第一次遇到大雪天在野外捉兔子这么有趣的事情,自然不会待在帐篷里,小小和方新月找了一个地方堆雪人,唐夭夭一个人出去打猎了,今天要是没有她,他们这些人只能喝西北风去。
出行计划本来是没有赵圆的,奈何方小月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于是他便死皮赖脸的跟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王姓小姑娘,是方小月在京师的朋友。
唐宁在帐篷内准备食材,赵圆看着那小姑娘,说道:“王妹妹,我们出去比赛捉兔子怎么样?”
小姑娘眼睛眨了眨,问道:“怎么比?”
赵圆想了想,说道:“要是我先捉到,我就亲你一下,要是你先捉到,你就亲我一下……”
唐宁有时候在想,陈皇是皇帝,虽然优柔寡断,但做事也算光明磊落,方淑妃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赵圆从小的这种无耻,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现在他才明白,老方家如同方哲一般无耻的基因,应该是隔代传给赵圆了。
赵圆和小姑娘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看向唐宁,问道:“先生,你不出去捉兔子吗?”
为了不影响她泡妞,唐宁走出帐篷,正好看到小如和小意从山脚下的屋舍旁走过来。
唐家下人将干柴放在空地上,这些柴禾是那位怜儿姑娘送过来的,一同送过来的,还有些干蘑菇之类的山货,他一会儿打算做一个野鸡炖蘑菇,正好能够用得上。
唐宁原本是想支付怜儿姑娘一些酬劳的,但她坚持不要,只说是报答他们那日的相救之恩,唐宁也就不再坚持,等到上元之时,暗中让人将她卖的虎头鞋全买了就是。
他站在小小身边看她堆雪人,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唐宁来不及躲避,被赵蔓偷袭的雪球砸在头上。
“打中了!”他回过头,看到赵蔓站在远处,高兴的又蹦又跳。
唐宁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揉成团扔过去,正中她的脑袋。
赵蔓躲在一棵树后面,一边躲避一边还击,起初是两个人的战斗,但赵蔓中了几个雪球,一个也没打到自己的时候,就将公主府的护卫叫了进来,唐宁双拳难敌八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两个瑟瑟发抖的人躲在火堆旁烤手,唐夭夭拎着三只山鸡,两只野兔从远处走过来,扔在地上。
赵蔓从地上跳起来,惊讶道:“唐姐姐,你好厉害,我刚才一只兔子都没有捉到!”
唐宁其实很难想象,以赵蔓和唐夭夭的性格,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互称姐妹成为朋友。
原因在于昨天苏媚来家里的时候,两人碰巧的发现,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个女人深厚的革命友谊就这么容易的建立了。
唐宁遣了两名护卫去溪边处理山鸡和兔子,赵蔓看着唐宁,说道:“要是刚才唐姐姐在,你早就输了。”
唐宁瞥了她一眼,说道:“只会躲在树后面的胆小鬼,有本事不要请帮手……”
“谁说我是胆小鬼了!”赵蔓双手叉腰,说道:“要不我们比比胆子怎么样?”
怕蛇怕死人的赵嘤嘤想要和她比胆量,这才是真正的有胆量,唐宁笑了笑,看着她,问道:“怎么比?”
赵蔓揽着唐夭夭的腰,抱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示威的看着唐宁,问道:“你敢吗?”
……
唐宁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和小小她们堆雪人去,他承认,在某些方面,赵嘤嘤确实比他的胆子大得多。
今天不过就是一场普通的野营,赵蔓全程开心的像个孩子,蘑菇鸡汤喝了几大碗,肚子撑得滚圆。
吃饱喝足,她走出帐篷,舒服的靠在一棵树上,望着远处的林海,喃喃道:“真好。”
一碗白粥,一碗野味汤就能满足成这样的公主,确实颠覆了他对于公主的想象。
“谢谢你啊,今天玩得很开心。”赵蔓对他摆了摆手,明明喝的是汤,却像是喝了酒一样,眼神迷离。
赵蔓虽然白天玩得很尽兴,但晚上回去便发烧了。
唐宁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一名宫女站在床前,小声说道:“太医说公主殿下受了风寒,已经服过药了,唐大人明日再来吧。”
唐宁有些后悔,早知道她会感冒,今天便不陪她疯玩了。
“好好照顾公主。”她对那宫女说了一句,走出房间时,听到床边传来声音。
“坏人,砸死你……”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真好吃,我还要……”
……
唐宁回头看了看,才摇了摇头,走出公主府。
卧室之内,钟意已经铺好了床铺等他。
她坐在床边,看着唐宁,问道:“相公,外面都说,公主即将要嫁往楚国,是不是真的?”
唐宁点了点头,说道:“有九成的可能吧。”
钟意叹了口气,说道:“妾身看的出来,她虽然看上去很开心,但那只是表象而已。”
要论心思之细腻,无论是小如还是唐夭夭都比不过她,唐宁揽着她的腰肢,说道:“身在皇家,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公主也未必比寻常女子快乐。”
唐宁没有办法从根源上消除她的烦恼,但却可以让她暂时忘掉这些,年节到上元的这些日子,是京师一年中最繁华的时候,有太多她没有见过也没有玩过的稀奇玩意儿。
不过,无论怎样的繁华,上元之后,也将归于平静。
正月十六,唐宁到达刑部的时候,定元初年的第二次朝会,已经开始了半个时辰。
此次朝会最重要的议题,便是楚国太子求亲平阳公主一事。
第三百一十六章 命案
唐宁坐在值房中,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
《洗冤集录》已经整理出来且刊印完毕,他手中的便是第一版,以后还会陆续对一些实际案例进行编纂出版,出版费用由朝廷直接买断。
他检查了一遍有无疏漏,然后便坐在位置上发呆。
今天是休朝之后的第一次早朝,刑部尚书还未回来,说明早朝未散。
朝廷半个月没有怎么运转,应该会积攒很多事情,便如同刑部一般,半个月没有开张,今日刚刚开衙,各地县衙就将积累的案件卷宗全都送了过来。
刑部衙的郎中脚伤未愈,至今未回衙门,整个刑房的大小事务,依然由唐宁一人决定。
上元前后是京师最为繁华,最为喧闹的时候,同样也是容易发生治安案件的时候,这几天京师地区聚集的人太多,人多则乱,唐宁桌上摆着的一叠卷宗中,就有数件是人命案子。
这些案子,当然不需要刑部去一一侦破,唐宁将这些卷宗逐一翻开,找出其中有问题的,打下去重审,其他的则是递交上去,等待刑部侍郎再次审核。
与刑部相同,上元之后,京师的各大官衙都极为忙碌。
平安县衙,钟明礼看着手中的一件案情卷宗,眉头皱起。
赵知节审完了几卷卷宗,抬头见到他脸上的表情,问道:“怎么了,遇到麻烦案子了?”
“这件案子的状词中,涉及延平侯,长兴侯,永川伯,会宁伯……”钟明礼摇了摇头,说道:“查起来怕是不太容易。”
赵知节看了看他,说道:“你有陛下的令牌在手,还有什么不敢查的?”
“也是。”钟明礼点了点头,说道:“彭琛,让人去延平侯,长兴侯,永川伯,会宁伯府上,将这几人召来县衙问案。”
彭琛拱了拱手,便快步走出去。
……
延平侯府。
京师乃是权贵聚集之地,延平侯在诸多公候中,底蕴颇深,家中长子在宫中当差,算的上是权贵子弟中的佼佼者,如无意外,还能延续侯府一代的辉煌。
再加上侯府早年便投靠了康王,如今康王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再往前一小步,便能踏足东宫,到时候,延平侯府也算是有从龙之功,说不定也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延平侯坐在书房中,小呷一口,一杯茶只喝了少半,便有身影走进来,略带紧张的叫了一声“爹”。
延平侯瞥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问道:“你小子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他的长子在权贵子弟中,算是出类拔萃,但这次子,却是从小顽劣,闯下的祸事不断。
不过他对此也并未放在心上,无非就是年轻气盛,在外争风吃醋,争强斗狠而已,这在权贵家中乃是常事,只要不闹出人命,各家都会放任自流,至于其他的祸事,凭借家族势力,也能轻松摆平。
“也不算什么大祸。”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支支吾吾的说道:“昨天李平他们也在,我们不小心放了把火,烧了城外的一间民房……”
“烧了一间民房,你会紧张成这样?”延平侯重重的放下茶杯,怒道:“你们搞出人命了?”
年轻人哆嗦了一下,颤声道:“不……,不知道。”
延平侯的脸色沉下来,若是普通的祸事,用钱或是用权都能摆平,一旦闹出人命,在京师范围内,想要压下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刚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有一名老者敲了敲书房的门走进来,看了那年轻人一眼,目光望向延平侯,说道:“老爷,平安县衙来人,让小公子前往县衙问案。”
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惧色,问道:“爹,怎么办……”
延平侯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先说你们几个干什么了!”
年轻人小声道:“我,我们本来不过是想花钱玩玩那女子,但她老子不让,还点了火把吓唬我们,我们就让人夺了他的火把,烧了她们的房子……”
“你个混账东西!”延平侯忍不住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怒道:“青楼那么多女子你不玩,非要去找那些清白女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东西!”
年轻人低着头,不发一言。往日便是用强,但凭借他们的身份,最多花点银子就能摆平,昨天是真的被那老头激出了真火,一时冲动,此刻心中后悔不已。
那管家老者急忙走上前,说道:“老爷,现在不是责怪公子的时候,平安县衙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若是在半年之前,平安县衙哪有胆子到延平侯府来要人,可自从那位新任县令到任之后,竟是不知怎么的,得到了陛下的青睐,要是进了平安县衙,可就不好出来了。
延平侯看向年轻人,问道:“昨天除了你还有谁?”
年轻人立刻道:“还有李平,崔江,孙安。”
延平侯看了看那管家,说道:“你先带他去平安县衙,探探虚实,然后立刻回来禀告。”
老者点头道:“是,老爷。”
延平侯招了招手,又道:“另外,派人将长兴侯、永川伯,会宁伯请来。”
老者躬身道:“我马上让人去请。”
老者和年轻人走出去没多久,便有几辆马车在延平侯府停下,有人影匆匆从马车上下来。
府内,延平侯看着几人,诧异道:“我才刚刚派人去请你们,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一人看着延平侯,问道:“想必平安县衙也已经派人来过这里了吧?”
延平侯看着他们,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来这里,想必也是为了此事,怎么,事情很严重?”
刚才开口的那人道:“出了一条人命,你也知道,这个平安县令很难缠,他背后有陛下撑腰,我们不好插手。”
延平侯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平安县令我知道,寿安伯就是栽在他的手里,这件案子他要是不放手,事情的确有些难办。”
他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有一计……”
……
唐宁在刑部看了一整天的卷宗,放衙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头晕脑胀。
刑部的事务比起户部还要繁忙一些,好在再过半个月,他肩上的担子就可以放下去,不知道下一部要去哪里,只要不是吏部,应该都能清闲一阵子。
萧珏站在刑部门口等他,这是昨天就和他说好的事情。
唐宁揉了揉眉心,问道:“早朝之上的情况怎么样?”
萧珏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这么关心公主的事情干什么?”
“朋友之间的关心不可以吗?”唐宁瞥了他一眼,问道:“快说,朝廷和楚国使臣谈拢了吗?”
“还没有结果。”萧珏摇了摇头,说道:“总不能楚国使臣提出什么要求我们就答应什么,总得拒绝几次,才显得有大国风范。”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萧珏忽然说道:“朝堂之上,康王和端王同时求娶楚国长宁郡主,你猜陛下最终选了谁?”
唐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长宁郡主爱嫁给谁嫁给谁,反正不会嫁给他,唐宁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不怎么感兴趣。
“康王。”萧珏语气有些惊诧,说道:“长宁郡主是楚国摄政王独女,地位非同一般,我本以为,陛下会选端王,让他们的势力再度平衡,没想到陛下居然会选择康王,看来这段时间,康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远高于端王了……”
唐宁和萧珏猜测的差不多,陈皇的这一个举动,会加剧康王和端王的势力差距,或许在他心中,太子的天平,已经有所倾斜了。
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萧珏又看向唐宁,说道:“还有件事情很奇怪,楚国的这位长宁郡主,居然也叫李天澜,和李姑娘叫了同一个名字,你说巧不巧……”
他说了一大堆,看向唐宁,诧异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 狗官!
说了一大堆都没有得到回应,萧珏看着唐宁,诧异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唐宁回头看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楚国的长宁郡主叫什么名字?”
“李天澜啊。”萧珏看着他,说道:“要不是她是楚国摄政王独女,我还以为她就是你的李姑娘呢……”
萧珏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诧异的问道:“好像自从你大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李姑娘了,她去哪里了,离开京师了吗?”
唐宁舒展舒展了手臂,将指节捏的嘎吱作响,问道:“康王和端王为什么要娶楚国的长宁郡主?”
“这你都想不明白?”萧珏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本来是想娶一位楚国公主的,可惜楚国没有公主,只好退而求其次,这位摄政王虽然只是一位亲王,但和楚皇情同手足,楚皇病重这几年,国事皆是由他打理,由此可见其在楚国的地位……”
“若是康王或端王有人能迎娶到长宁郡主,就有极大可能获得楚国的外部支持,端王想要扳回一局,康王想要扩大优势,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唐宁继续问道:“楚国使臣同意了?”
“这倒没有。”萧珏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他们自然做不了主,应该是此次护送平阳公主到楚国的时候,当着楚皇的面求亲。”
萧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康王得利总比端王得利要好,一旦康王上位,端王和唐家必倒,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夺嫡一事,即便要考虑朝堂上两方势力,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陈皇的心思。
端王在之前的争夺中,已经败下阵来,陈皇没有选择扶持端王,而是继续偏向康王,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萧珏有些惊叹,说道:“你当初站在康王这一边,实在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唐宁看着他,问道:“谁说我站在康王一边了?”
……
心中想着某件事情,唐宁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钟意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
钟意小声道:“爹刚才问你话呢。”
“啊?”唐宁的目光望向钟明礼,歉意道:“抱歉岳父大人,刚才有些走神……”
“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钟明礼挥了挥手,说道:“开衙第一天,刑部便将各县衙的重案要案全都提了过去,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也无需着急,一件一件处理即可。”
唐宁微微一怔:“竟有此事?”
刑部对于各地官衙的疑难案件,向来避之不及,能躲则躲,怎么会主动过问?
钟明礼也有些疑惑:“你不知道?”
唐宁想了想,说道:“或许是还没有来得急呈交刑部衙。”
钟明礼点点头,说道:“听说刑部在编纂一本书,上面记载了各种案件的审查和检验之法,编纂完毕之后,各大县衙都要以次为凭,规范审案……”
唐宁点头道:“此书已经编纂完毕,只等陛下阅过之后,就会下发到各大衙门。”
《洗冤集录》此书,将会作为官方的法医指导书,不能出什么纰漏,唐宁最后检查了一遍,才将一名书吏叫过来,说道:“将此书交给许侍郎吧。”
那书吏接过书之后,唐宁又道:“今天没有新的卷宗送过来吗?”
“回大人,没有。”那书吏躬身回道。
唐宁脸上浮现出一丝疑色,随后便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刑部某房,刑部侍郎许程接过那本《洗冤集录》,随意翻看了两页,就将之放在一边,说道:“唐主事负责的事情,一般不会出什么疏漏,等到尚书大人回来,直接送到尚书大人那里吧。”
那书吏离开之后,又有一人飞快的走进来,对许程耳语了几句。
许程挥了挥手,说道:“刑部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应该能处理好的。”
那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大人,昨日从县衙提上来的那些案子……”
许程想了想,说道:“先放着吧,等到杨郎中来衙门了,再转过去。”
按照刑部规定,所有呈交刑部的案件,都要先经过刑部衙初审,如今刑部郎中养病在家,主事之人是唐宁,虽说这唐宁似乎也是康王的人,但却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妙。
那人低声应了一声,走出去。
在刑部的日子只有不到半个月,唐宁长舒了口气,整天对着这世间最阴暗最残酷的事情,便是连心情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放衙时间刚到,他便踱着步子,走出了刑部衙门。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衙门口处,显得有些骚乱。
一名衙役站在门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怒道:“走走走,刑部衙门不是你们闹事的地方,再敢扰乱衙门秩序,棍棒伺候!”
一名老妇跪在衙门口,扯着他的裤管,颤声道:“大人,我们有冤情啊……”
“还不走!”刑部衙役脸上怒色更甚,猛地退后一步,那老妪摔倒在地,身旁的女子立刻去搀扶。
那刑部衙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大声道:“来人,把她们赶远一点!”
“慢着。”唐宁从衙门里走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衙役回过头,立刻躬身道:“大人,这两个刁民在衙门口闹事,属下这就赶她们走。”
唐宁目光望向那妇人和女子,视线在后者脸上扫过时,诧异道:“怜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
延平侯府。
“你们几个混账,这里是京师,别以为家里有点权势就能为所欲为!”延平侯看着跪在堂中的四名年轻人,沉声道:“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你们闯祸事小,若是连累了家族,你们死不足惜!”
一人走上前,说道:“陈兄消消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多多约束自家小辈就好,犯不着动这么大的气。”
另一人想了想,问道:“陈兄,李兄,此事真的万无一失吗?”
延平侯脸色稍缓,说道:“以殿下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刑部侍郎许程还是知道进退的,此案到了刑部,总比在平安县衙要好,不过,要想万无一失,还要做的再彻底一些。”
一人想了想,点头道:“交给我了。”
……
唐府。
唐宁看着那布衣女子,递过去一杯水,说道:“怜儿姑娘,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你怎么会去刑部衙门,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布衣荆裙的女子抽泣了两声,哽咽道:“那日他们闯入我家,想要轻薄于我,我抵死不从,父亲大人与他们周旋,他们就将父亲大人毒打一顿,还放火烧了我们的房子,父亲,父亲被他们活活烧死……”
听她说完,连钟意和苏如脸上都露出了怒色,唐夭夭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杀人偿命,你们没有报官抓他们吗?”
女子低下头,抹了抹眼泪,说道:“官府抓了他们,后来又放了,说我们是不小心失火……”
“狗官,一定是他们官官相护,草菅人命!”唐夭夭气的咬牙切齿,问道:“哪个官府?”
那女子低声道:“刑部。”
唐夭夭猛地转过头,目光望向唐宁。
作为一个临时工,唐宁感觉很无辜。
第三百一十八章 弄错了
“此案我在刑部没有见过。”
唐宁还是当着她们的面解释了一句,洗脱自己“狗官”的嫌疑,看来这件案子,就包含在刑部从县衙提走的那些案件中间。
唐夭夭看向钟意,问道:“能不能让钟伯伯把他们抓回县衙?”
坐在她身旁的赵蔓摇了摇头,解释道:“刑部可以将案子从县衙提走,却不能反过来,除非刑部将案件重新打回,可刑部既然有人动了手脚,就不可能再打回来了。”
唐夭夭目光望向唐宁,说道:“那就让刑部再查一遍……”
赵蔓看着她,又看向唐宁,说道:“他是刑部主事,在他之上,还有侍郎和尚书,既然这案子他根本没有见过,又怎么去查呢?”
她再次看向唐夭夭,说道:“怜儿姑娘刚才说,放火的是延平侯和长兴侯他们几家,这些人都是忠于康王兄的,刑部侍郎看在康王兄的面子上,一定不会公正审案,他只是刑部主事,斗得过刑部侍郎?斗得过延平侯长兴侯他们吗?斗得过康王吗?”
赵蔓说的没错,唐宁在刑部只是一个临时工,可刑部侍郎不同,他在刑部经营多年,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只要他在刑部,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会受制于他。
更何况,此案看似只是一件寻常案子,但牵扯到京师的几位权贵,牵扯到康王,稍有不慎,就会为自家惹来大敌,唐宁便是再同情怜儿姑娘,也不可能不管不顾的将全家都赌上去。
但要是真的对此视若不见,他自己的良心却过不去,就算他自己良心过得去,小如小意会怎么看他,晴儿会怎么看他,唐妖精会怎么看他,苏狐狸和小桃会怎么看他,小桃养的小青会怎么看他?
恐怕长久以来他在她们心中的伟岸形象就会轰然崩塌,这自然也是唐宁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他想了想,看着怜儿姑娘,说道:“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钟意看了看她,说道:“怜儿姑娘,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不行。”唐宁摇了摇头,说道:“她们不能住在这里。”
怜儿姑娘和她的母亲被安排进了唐夭夭家的客栈,唐宁坐在院外的亭中,用筷子串了一只馒头,在火上烤的焦黄。
赵蔓从外面走进来,坐在他的对面,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问道:“你想好了吗,要和延平侯他们作对,和康王兄作对,你好不容易才和他们站在一起……”
唐宁将馒头翻了个面,说道:“我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
赵蔓怔了怔,问道:“你不是和康王兄……”
唐宁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康王。”
“为什么?”
“不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
人和人之间相互吸引,有时候靠的就是感觉,感觉是不需要理由的,康王的平庸,吝啬,猜疑,想要娶李姑娘,都不是唐宁不喜欢他的理由,唐宁不喜欢他,主要是对他的感觉不好。
赵蔓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已经和唐家,和端王兄水火不容了,要是在站在康王兄的对面,不管最后他们谁能当上太子,京师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唐宁想了想,问道:“要是他们谁都当不上呢?”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赵蔓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可是你为了怜儿姑娘,让全家都置于险境,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了正义。”唐宁看着她,表情同样认真。
“你……”赵蔓看着他,表情又气又急。
“放心吧,我可没有那么傻。”唐宁放下馒头,扯了扯她的脸,说道:“高兴点儿,都好久没有看到你笑了。”
赵蔓打开他的手,不满道:“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脸也没有比别人的脸手感更好,唐宁拿起他烤好的馒头,问道:“我一会去钓鱼你去不去?”
“去,我还从来没有钓过鱼呢!”
……
康王府。
近几个月来,用春风得意已经不能来形容康王的近况。
端王被在府中禁足三个月,朝堂上再也没有和他作对的势力,暗中投靠的官员,更是每日剧增,陛下表现出来的种种态度,无不彰显出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端王。
康王府中,载歌载舞,康王坐在上方,几杯酒下肚,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一道人影走上前,递上一个信封,说道:“殿下,这里有一封信,是刑部侍郎许大人送来的。”
康王躺在软榻上,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那人拆开信封看了看,说道:“信上说,延平侯、长兴侯、永川伯、会宁伯四人家中的子嗣,触犯律法,闹出了人命案子,刑部已经将此案从县衙提了过去,许侍郎写信来问问殿下,此案该如何处理?”
那人拿着信,笑着说道:“殿下,许大人送这封信来,说明他很在乎殿下的意见,以前我们也招揽过他几次,都被他拒绝了,没想到他此次居然会主动和我们打招呼……”
康王身旁站着的一人笑了笑,说道:“他不过是一个刑部侍郎,以殿下如今的威望,他若是还像以前一样,也未免有些太不知好歹了。”
那人将信收起来,问道:“殿下,许侍郎那里,我们应该如何回应?”
康王瞥了他一眼,说道:“让他看着办吧。”
许府。
许程在书房中抿了口茶,一名老者从外面走进来,说道:“老爷,康王那里回话了。”
许程放下茶杯,问道:“康王怎么说?”
老者犹豫片刻,说道:“康王说让大人看着办。”
他想了想,才问道:“延平侯托大人的事已经办妥,大人为何还要请示康王?”
许程看了他一眼,说道:“延平侯算什么,若是康王不知,本官不就白冒这个险了?”
“大人英明。”老者拱了拱手,又道:“难道大人已经料定,康王最终能入主东宫,登上太子之位吗?”
“只有陛下才能决定的事情,谁有把握?”许程重新端起茶杯,说道:“不过,近些日子,陛下对康王赞赏有加,似乎并不像以往那样,经常平衡康王和端王的实力,由此来看,还是康王的可能更大一些……”
……
唐家,晚宴之上。
唐家的晚宴上时常会谈论一些家族大事,气氛较为严肃,近些日子,严肃之余,更是多了几分沉重。
端王逐渐失势,虽说在朝堂上的势力损失不大,但却一直都有减无增。
反观康王,近些日子圣眷渐浓,朝中的不少观望派,也逐渐的倒向了康王阵营,此消彼长,使得端王和他的差距在不断的拉大。
今次陈楚两国联姻,本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没料到的是,陛下居然直接将这个机会送给了康王,这无疑是更加助长了康王的气焰,也使得端王在朝中的声望,降至冰点。
这也使得今日的晚宴气氛压抑至极,唐家几位小辈更是屏着呼吸,连吃饭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某一刻,才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一名唐家下人跑进来,惊慌道:“老爷,平安县衙来人,请二公子去县衙问案……”
吧嗒!
唐昭手上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一脸愕然。
唐琦看着他,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怒道:“你又闯什么祸事了!”
唐昭一脸疑惑,说道:“没有啊,我这两天都没有出家门……”
“还不承认!”唐琦站起身,大声道:“你若是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只传你不传别人!”
“我……”
“我什么我!”唐琦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说!”
唐昭一脸委屈:“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最前方的唐淮目光望向他,说道:“既然什么都没有做,便去一趟平安县衙,看看他们到底所为何事。”
唐昭一脸愕然的离开之后,唐琦才看向唐淮,说道:“这段时间,不能再出什么纰漏,我会将他禁足几个月,免得他总是在外面惹事……”
一顿饭没有吃完,唐昭便又一脸晦气的从外面走进来。
唐琦看了他一眼,问道:“到底什么事?”
“我就说不是我了……”唐昭满脸晦气,说道:“那些捕快搞错了,平安县衙找的是陈钊,是延平侯的儿子,陈和唐,这么容易搞错吗?”
唐琦眉梢一挑,问道:“延平侯的儿子怎么了?”
唐昭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说道:“好像是陈钊犯了什么人命案子,陈钊是陈钊,我是我,这都能搞错,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当差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密谋
唐昭重新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心中将延平侯府及平安县衙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这些日子已经十分窝囊,每天都被自己的亲爹叮嘱不要惹事,三令五申就算了,还总有一种他想要干脆将自己关在家里禁足的错觉。
以前的唐家是何等的辉煌,现在连县衙的一个小捕快都能欺到他们头上,落差之大,让他至今都难以接受。
他夹了一口剩菜,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便察觉到了席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父亲看着他就算了,连大伯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他夹菜的手不由的一抖,最后一口剩菜掉在桌上。
唐琦看着唐昭,问道:“你刚才说,延平侯的儿子怎么了?”
“好,好像是放火杀人了。”父亲和大伯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唐昭放下筷子,忐忑的说道:“真的不关我事,延平侯、长兴侯、永川伯、会宁伯都是康王的人,我平时和他们家的小辈没有来往,不是我干的……”
唐琦眉头动了动,问道:“又关长兴侯他们什么事情?”
唐昭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听,听那些捕快说,陈钊和李平他们强抢民女,遇到反抗就放火杀人……,我那天在青楼,老鸨和香香姑娘都能作证,爹,大伯,你们相信我……”
“没说是你。”唐琦和唐淮对视一眼,说道:“你继续吃饭吧。”
唐昭低下头,看着桌上所剩无多的残羹,夹起一根还有一丝肉的骨头,咔嚓一声咬碎。
书房之中。
唐淮站在书桌前,忽而问道:“你怎么看?”
“平安县衙怎么可能出这种疏漏,他们是故意的。”唐琦眉头拧起来,说道:“但我想不通,他们这么做的理由,那小狐狸诡计多端,屡次相助康王,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康王,端王今日的结果,也是他一人造成的,他今日的举动,我有些看不清。”
唐淮道:“他是想借刀。”
“借我唐家的刀,削弱康王?”唐琦脸上的疑色更甚:“他屡次借康王的刀,将端王逼到今日的境地,此次又想借我们的刀对付康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莫非,他真正扶持的是……怀王?”
唐淮似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这把刀,我们是借还是不借?”
唐琦低下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今康王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已经登峰造极,他若再往前一步,便是东宫之位,届时留给端王,留给唐家的,就只有万丈深渊。
党争之事,行差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康王若上位,端王必定难逃一死,唐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结果,同样的,端王若上位,康王必死无疑,他身后的那些权贵,也将遭到清算。
他们没有选择,也根本不可能选择,这不是借刀,这是将刀递到了他们手上,唐家能做的,只有握着刀,一往无前的刺出去。
唐琦沉吟了片刻,低头道:“延平侯的事情,我立刻让人去查。”
……
上元之后,便算是入春了,但倒春寒的这几日,气温不仅没有回暖,反倒比前几日更冷一些。
“上钩了上钩了!”
溪边冷风阵阵,吹的赵蔓小脸通红,她却丝毫不顾,猛地提起鱼竿,便有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鱼被她钓出来。
这个时节其实不适合钓鱼,放衙之后的时间段也不是垂钓的好时机,但一小会的功夫,赵蔓已经钓上来三条,虽然都是巴掌大小的小鱼,但也足以让她高兴的手舞足蹈。
美少女的运气固然占据了一小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唐宁在下衙之前就安排好了刘老二,将小潭周围用石头围起来,在潭中放了数十尾饿了许久的小鱼。
她将小鱼放在一个盛着水的小陶罐里,看着唐宁,得意道:“我厉害吧?”
唐宁配合她道:“殿下第一次钓鱼就能钓这么多,厉害厉害……”
赵蔓重新握起鱼竿,坐回小板凳上,喃喃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我应该早点搬出宫来的……”
在她眼中,连钓鱼都是有意思的事情,那么在这世上,对她而言有意思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不过她总算不像之前那么沉闷,便让唐宁觉得这么冷的天陪她出来吹冷风是值得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赵蔓看了看他,握紧了鱼竿,说道:“再等一会儿,我再钓一条就回家。”
可能是之前已经耗尽了运气,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也没有再钓上来一条鱼。
她将陶罐里面的小鱼全都倒进了溪水里,说道:“快回家吧,以后不要那么贪吃了。”
唐宁接过她的鱼竿,帮她收线的时候才发现,她的鱼钩上,没有饵。
唐宁看了她一眼,赵蔓的目光有些躲闪,他将鱼竿收好,说道:“走吧。”
马车从城外驶进城内,还需要一段时间,赵蔓坐在马车里,唐宁坐在外面,靠着车厢,望着满天星斗。
车厢里传来动静,赵蔓从车厢钻出来,靠在另一边,学着他的样子仰望夜空,说道:“娘小时候告诉过我,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代表一个人的生命,每一个生命走到尽头,就有一颗星辰坠落……”
满天的繁星代表着世间众生,相生相伴,人死星落……,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唐宁不忍心告诉她,这漫天的繁星,不过是来自亿万年前的光,她以为的星辰,可能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
“我的星星是哪一颗呢?”她抱膝望着夜空,喃喃了一句,唐宁偏过头望了一眼,月色皎洁,在她的侧脸上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赵蔓忽然转头看着他,说道:“我如果早认识你该有多好。”
唐宁收回思绪,问道:“什么?”
她的脸上露出和以往不同的笑容,挥了挥手,轻声道:“没什么……”
……
唐家。
夜已深,但唐淮的书房中,还亮着光。
“我让人问过徐主事了,刑部侍郎许程昨日莫名其妙的将平安县衙的所有重案卷宗全都提了过去,之后便没了后续。”
唐琦在书房中踱着步子,说道:“这些案子,并没有走刑部衙,而是被许程暂时扣下了,延平侯府的那件案子,也在其中。许程的目的应该只有这一桩案子,为了掩人耳目,才如此兴师动众。”
“许程……”唐淮食指敲击桌面,说道:“此人半年之前,还向端王示好,如今是倒向康王了吗?”
唐琦点了点头,说道:“便是没有彻底倒向,应该也差不多了。”
类似许程这样的官员,在朝中有不少,他们没有坚定的阵营,风往哪吹往哪倒,他们行事极有分寸,只卖好处,又不过分的得罪另一方,以后不管何人得势,纵使他们不会得到重用,也不会落得凄惨下场。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仅凭此案还不够,延平侯几人,不过是棋子而已,即便是拿掉了,对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好处,我们的目标,是那下棋的人……”
唐淮想了想,说道:“动一颗两颗棋子没有用,但若是一次动十颗八颗,那下棋的人,还能坐得住?”
第三百二十章 舍不得他
皇宫。
满殿朝臣皆知当今陛下勤于政事,每日至少会有六个时辰在御书房度过,不过今日,陈皇罕见的没有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而是行走在略显萧瑟的御花园中,身边只有贴身宦官魏间陪着。
“朕听说,楚国那位长宁郡主,以男儿身参加科举,十七岁之龄,三元及第,又文武兼修,虽是女儿身,但世间男子罕有及也。”他的目光望向远处,说道:“她的风采,甚至还要超过其父当年,楚国皇室,当真是人才辈出。”
魏间笑着说道:“陛下忘了,我朝三元及第的状元就有两个,方大人和唐大人,都是少年成名,比起那长宁郡主,也不差在哪里。”
“朕说的是皇室。”陈皇收回视线,说道:“端王和康王,只知争权夺利,能力平平又毫无担当,叫朕以后如何将江山交到他们的手里?”
魏间呵呵一笑,说道:“陛下龙体康健,这江山至少还能在陛下手中延续数十年,两位皇子现在还年轻,终会有所改变……”
“皇位坐的久了,谁都累啊……”陈皇叹息口气,问道:“朕的本意是让他们互相较量,互相成长,不曾想他们只着眼于眼前的权势,更有甚者,竟然将手伸到了国库之上……”
陈皇咬着牙,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他若是堂堂正正的承认也就罢了,为枭雄者,当有此魄力,可他连承认都不敢,朕对他失望之至……”
魏间跟在陈皇身边,低头不语。
“一人毫无魄力,一人一朝得势,便得意忘形,大结朋党,这些日子,御史台弹劾京中权贵的折子还少吗?”陈皇说着说着,呼吸便粗重起来,一巴掌拍在亭中石桌之上,怒道:“朕还没死呢,他们一个个的都在争什么!”
魏间急忙上前,说道:“陛下息怒,息怒……”
片刻后,陈皇的呼吸才恢复平静,问道:“蔓儿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魏间道:“公主殿下这些日子由安阳郡主陪着,走遍了京师的许多地方……”
平阳公主府。
赵蔓看着安阳郡主,炫耀的说道:“安阳姐姐,你钓过鱼吗,我昨天去钓鱼了,钓了好多好多呢……”
“没有……”安阳郡主摇了摇头,京中贵女自有她们的娱乐方式,垂钓这种事情,显然不在其列。
她看了看赵蔓,忽然问道:“平阳妹妹和谁一起去的?”
“和唐宁啊。”想到昨天的事情,赵蔓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说道:“他笨死了,昨天我们比赛钓鱼,他一条都没有钓到……”
安阳郡主看着她,目光微异,想了想,说道:“唐大人乃是三元及第,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计谋无双,妹妹你不想嫁到楚国,为何不让他帮你,或许他有办法让你不用嫁呢?”
赵蔓笑了笑,说道:“关乎两国邦交,父皇和朝臣都同意的事情,他能有什么办法……”
安阳郡主看着她,说道:“这可说不定。”
赵蔓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他若反对,陛下不会容他,朝廷也不会容他……”
她看着安阳郡主,说道:“其实这些天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是公主,生在皇家是我的命,嫁到楚国也是我的命……”
安阳郡主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个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平阳妹妹,似乎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生在深宫,心性如一张白纸的小姑娘了。
她目光望向别处,说道:“其实陛下也很疼你,只是两国邦交事大,陛下也必须以国事为重。”
赵蔓点了点头,说道:“我不怪父皇。”
两姐妹又在府中说了一会儿话,安阳郡主才起身告辞。
赵蔓送她到门口,安阳郡主忽然看着她,问道:“马上就要去楚国了,一定很舍不得他吧?”
赵蔓摇了摇头,说道:“习惯了,就好了。”
“我还没说那人是谁呢。”安阳郡主看着她,问道:“妹妹说的,又是谁呢?”
赵蔓怔在原地,嘴唇紧咬,双手绞在一起。
……
“咦,这是谁来了?”天然居,苏媚坐在一堆案牍之后,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唐宁,说道:“好久不见,你好像长高了……”
唐宁还未走近,一股幽怨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他这些日子是没怎么过来天然居,主要是下衙之后,除了陪小如小意,其余的时间都在想办法让赵蔓开心,最后的一段日子,作为朋友,他希望留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
唐宁看着她,解释道:“我来过两次,可你都不在……”
苏媚瞥了他一眼:“你来这里是看娘的还是看我的?”
“有区别吗?”
“没有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唐宁瞪不过她那一双足以魅惑众生的眼睛,移开视线,说道:“今天是来看你的。”
片刻后,苏媚躺在床上,唐宁坐在床边,似是随意问道:“楚国太子求娶平阳公主,这件事情你们知道吧?”
苏媚撇了撇嘴,说道:“这件事情京师人尽皆知,你也太小瞧我们了。”
唐宁随口问道:“楚国太子的秉性如何,你知道吗?”
苏媚睁开眼睛,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宁解释道:“好奇,随口一问。”
苏媚想了想,说道:“骄奢淫逸,荒唐无道,比起康王和端王也远远不如,他在楚国朝堂毫无影响力,楚国甚至有许多百姓和官员都认为,楚皇应该废掉太子,传位给胞弟信王------你现在知道他的秉性如何了吧?”
唐宁怔了怔,楚国的事情,他并不清楚,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李天澜的郡主身份,更是不知道,楚国太子的秉性,居然比康王和端王都差。
那可真是差到极点了。
如果真是这样,赵嘤嘤嫁过去,不就是跳进了火坑?
苏媚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唐宁回过神,急忙道:“没什么。”
苏媚看着他,说道:“你在想其他的女人。”
“……”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直觉,更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想另外的女人,要不然就会像唐宁一样,被点了睡穴,卷上被子,滚到床角,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没有思想的药人。
……
康王府。
康王坐在主位上,喃喃道:“谁知道这长宁郡主是高是矮,是美是丑,若是娶了她,本王的正妃便不能是别人了……”
他身旁一名中年男子急忙说道:“殿下,如今陈楚两国正是重新建立紧密邦交的时候,不管这长宁郡主是高是矮,是美是丑,娶了她,都对您大有好处……”
康王点了点头,正要再开口的时候,有人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殿下,刑部许侍郎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康王接过信,看了看之后,说道:“靖边侯府占了百姓的地,平安伯之子玷污良家……,这都是什么?”
那下人立刻道:“许侍郎让请示殿下,这些案子,应该怎么办……”
“说了让他看着办!”康王拍了拍桌子,说道:“他们刑部吃饱了撑的,最近怎么这么多杂事……”
刑部,刑部侍郎许程看着桌上的一叠卷宗,诧异道:“奇怪了,最近康王那边,怎么这么多案子……”
一名刑部主事看着他,问道:“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许程摆了摆手,说道:“全都压下去吧。”
他将那些卷宗推到一边,站起身,喃喃道:“康王那边的权贵,也该约束约束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万事俱备
唐宁将《洗冤集录》递上去之后,过了三天,宫里才传来消息,命唐人斋先印发一千册,印好之后,朝廷会派人发放到各地官衙。
区区一千册,没有什么利润,但作为京师第一家官方授权的书坊,这种意义是银子所不能取代的。
作为首印书坊,日后《洗冤集录》的修正和陆续编撰,以及与之配套的《案中案》,《案情调研》,《五年县令三年破案》,都会由唐人斋负责编撰印刷。
自此以后,唐人斋便有了官方背景,以后想做一些其他的事情,阻力也会小上许多。
此外,借着这股春风,唐人斋还会陆续推出《我做刑部尚书那些年》,《一个刑部侍郎的自我修养》与《神捕是怎么炼成的》此类公案小说。
其中,《我做刑部尚书那些年》前两卷已经售出,讲的是一位名叫宋慈的刑部尚书,在任期间,为民做主,屡破奇案,与朝中各种黑恶势力做斗争的故事,满满的主流正能量,符合当今朝廷一直以来所宣扬的核心价值观。
此前市面上并没有此类公案小说,唐宁还担心这种类型的书籍没有销量,没想到百姓对于这种新形式的公案小说抱有极大的热情,甚至彻底扭转了唐人斋自建立以来,女性读者一直都占据半边天的局面。
明日便是休沐日,放衙锣声响起,唐宁走出刑部衙,正好看到刑部侍郎从里面走出来。
唐宁主动和他打了一个招呼:“许侍郎。”
“《洗冤集录》的编纂,辛苦唐主事了。”许侍郎看着他,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说道:“唐主事这些天好好休息,刑部的那些案件,可暂时放一放。”
唐宁拱了拱手:“多谢许侍郎关心。”
事实上上面这几天并没有给他派发什么案子,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越不平静,就说明事情越不简单。
唐家和端王已经风雨飘摇了,稍不留神,就会成为康王成功路上的踏脚石,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在等,不击则已,一击必中,算一算时间,他们这么久都没有什么大动作,看来康王这一次,怕是也得脱一层皮下来。
“许侍郎再见。”
“唐主事再见。”
和唐宁告别,许程脸上的笑容消失,脸上露出忧心之色。
决心和康王拉近距离之后,这几日,他压下了不少案子,可他最初以为,只会牵扯到延平侯的那一件案子,没有料到那居然只是一个开始,如此一来,风险也要比之前大了许多。
但他如今俨然已经无法回头,若是对此不管不顾,那么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为今之计,只能跟着康王,一条路走到底。
……
休沐总是让人开心,或许是上辈子每天重复的生活让他感觉到厌烦,唐宁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每天上班打卡的日子。
能每天陪着家人,到处走走,钓钓鱼做做菜,哪怕是看唐夭夭拎着剑跳上跳下,也要比整天算计来算计去要好得多。
唐妖精今天似乎有心事,练剑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连唐宁都看出了几处破绽。
没一会儿,她就收起剑走过来,欲言又止。
唐宁还在脑海中推演,以她的刚才状态,自己用什么招式能打赢她,看到她走过来,抬起头,问道:“有事?”
“怜儿姑娘……”
唐宁看着她说道:“你别急,这件事情,很快就有结果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夭夭摇了摇头,说道:“我听公主说,那些人的背景深厚,你和他们作对,会不会有事……”
唐宁瞥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担心他了,前几天还义愤填膺的骂刑部的狗官……
这件事情,不管是发生在她们的朋友还是普通人身上,身为刑部主事的他不管不顾,良心上便过不去,只不过他不会像唐妖精那样做事仅凭冲动,不会用自己,用家人作为赌注。
他看了看唐夭夭,说道:“大不了不做官了呗,反正也饿不死。”
唐夭夭面色一变,“有这么严重?”
“延平侯,长兴侯,永川伯,会宁伯……,这些人里面,哪一个不比我们家有权有势,更何况他们背后还有康王,现在的朝堂上,还有谁的权势能大过康王?”
唐夭夭脸色有些发白,问道:“那,那怎么办?”
“不知道……”唐宁摇了摇头,说道:“康王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就算这次我们赢了,以后他也会报复回来,削官罢职是轻的,还有可能抄家流放……”
看着唐夭夭发白的脸色,唐宁瞥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吧?”
唐夭夭嘴唇颤了颤,说道:“对不起,我,我……”
“骗你的!”唐宁忍不住笑出来,看着她,说道:“我怎么会用小意她们去赌,那些人很快就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们就等着看吧。”
唐夭夭表情怔住,深吸口气,看着他,问道:“很好笑吗?”
看着她将手指骨节捏的咯吱作响,唐宁脸色肃然,说道:“不好笑。”
唐夭夭揽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到我房间里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唐宁抓住石桌一角,问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吗?”
唐夭夭掰开他的手,说道:“在这里,让别人看到了不好……”
“看到?”
“听到!”
……
休沐的这天,唐宁哪里也没有去,昨天不小心扭到了腰,行动不便,只能待在家里。
好在赵蔓今天也没有来找他,想想她昨天也没有来,不知道她在府里干什么,未免她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唐宁吃过饭后便去找她。
“你,你怎么来了?”
唐宁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的神色明显有些慌乱,不知道刚才在干什么,眼神若有若无的看向一旁,如果唐宁没有猜错,那里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她不想让自己看到。
唐宁看着她,说道:“我们晚上要去听戏,公主要不要一起去?”
赵蔓摇了摇头,说道:“我有些累了,想要早些休息,你们去吧。”
唐宁目光望向她,最终摇了摇头,说道:“那我走了。”
他离开之后,赵蔓才松了口气,将藏在被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名侍女走上前,小声道:“公主,还是让我来吧,您要是不小心伤着了可怎么办……”
“不用了。”赵蔓摇了摇头,说道:“反正也就只做这一次,我想亲自动手,亲手送给他……”
……
唐家。
夜色已深,唐琦走到某间书房门前,敲了敲门,推门而入,看到唐淮坐在里面,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差不多了吧?”
唐淮想了想,说道:“万事俱备,只差康王。”
唐琦道:“那我便通知璟儿了,御史弹劾的折子递上去,康王便不得不出面了。”
唐淮点了点头。
唐琦想了想,又道:“周青的级别太低,便是弹劾,折子也要走尚书省,左司郎中郑栋负责六部事务,他本就是康王一系,折子到了他那里,可能过不去。”
“他那里当然过不去。”唐淮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周青不够资格,但他可还有一个侍御史的岳父……”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朝堂发难
京师,望月楼。
望月楼是京师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虽无法和名气远扬的天然居相比,但也是京中权贵人家常聚的酒楼之一。
天色渐暗,一行人从望月楼中走出来,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酒气。
“我没醉,今天不醉不归!”
“我还能喝,再给我一壶酒!”
“陈兄,方雄,魏兄喝醉了,你们两个送他回去。”
……
几名年轻人在望月楼门口散开,唐璟这才长舒了口气,看着身旁一名年轻人,说道:“周兄,你我同路,一起回去吧。”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唐璟与他走在街上,闲聊了两句,随口问道:“听说周兄在御史台当差还不错?”
名为周青的年轻人对他拱了拱手,说道:“和唐兄比不了,这么快就升任户部主事,我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便算不了什么了……”
唐璟摇了摇头,说道:“你我二人只是身处的位置不同而已,同朝为官,都是为陛下效力,哪有什么高下之分?”
周青虽然附和着点头,心中却不免唏嘘。
两人乃是同年进士,如今唐璟已经高升户部主事,而他当年排在乙榜之末,连一个七品县令都没有补上,要不是在朝中还有着一些关系,怕是连御史台这个差事也等不到。
唐家高高在上,他们这些人,终究是比不了的。
两人行至某处,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唐璟抬头看了看,诧异道:“这里是刑部门前,何人敢在这里捣乱,周兄,我们不妨前去看看?”
周青其实对前方的骚乱并不感兴趣,但唐璟开口,只好随着他一同走过去。
走至近处,才发现一位老丈跪在地上,身前的破布上似有字迹,唐璟凑近去看,片刻后,摇头说道:“靖边侯也太不像话了,侵占民田不说,还纵容下人殴打百姓,这老人家被靖边侯府占了田地,打死了儿子,无处申冤,这才跪在刑部门口,请求公道。”
“竟有此事?”周青本就是御史,虽然他这个御史品级不够,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但对京中权贵官员,也具有监察之责。
唐宁看了看他,摇头说道:“虽说周兄是御史,但靖边侯也不是等闲之辈,这种事情,周兄还是躲着一些。”
周青皱起眉头,说道:“身为御史,若是畏惧权贵,如何能对得起头顶的官帽?”
他在监察御史的位置上已经已经坐的够久了,若是一直都表现平平,再往前一步,还不知道要熬多久,不愿意得罪人的御史,是无法得到升迁的。
他看了那老者一眼,说道:“我明日便递上折子,弹劾靖边侯!”
唐璟对他拱了拱手,说道:“周兄大义,唐某佩服。”
两人离开之后,那老者将身前的破布收起来,行至一处巷子,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问道:“大人,小老儿接下来该做什么?”
前方有声音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老实的待在家中便可,时机到了,朝廷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老者跪在地上,以头触地,高声道:“谢谢大人!”
……
尚书省。
尚书省主管文书﹐省阅奏章,是三省中最为机要的部门,无论是从地方还是京中各个官衙递上来的折子,大部分都要先经过尚书省,整理归类后,交由两位宰相审阅,其中一部分机要的,才会呈递天子。
即便是当今天子已经异常勤勉,但亲手批阅的奏章,也只占据所有奏章的极少一部分。
而两位宰相经手的奏章,在审阅之前,也还要经过左右司郎中的筛选,将其中无关紧要内容筛选出来。
尚书省,左司郎中郑栋除负责吏部,户部,礼部的各种事宜,还要充当宰相的副手,处理那些不太重要的折子。
这项差事其实并不多么重要,因为六部中的重大事宜,一般都会由各部尚书和侍郎直接承报天子,其他部门亦如是,即便是错筛漏筛,也不会耽搁大事。
这些折子中,大都是官员的功考、任命,调动,弹劾等等……
此刻他手上拿着的,便是监察御史周青弹劾靖边侯侵占民田的案子,御史有风闻奏事之职权,不用为说出去的话负责,折子递到尚书省,有的会派人下去查验真假,有的则弃之不顾,郑栋扫了一眼折子的内容,便将其扔到了一边。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靖边侯忠于康王,他自然不能将之推出去,倒是需要提醒提醒他,他已经被御史盯上,需要将某些事情的首尾处理干净。
京中某处府邸。
周青低头吃饭,他前两天递上去的折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心中记挂,有些心不在焉。
对面的一名老者看了看他,问道:“怎么,莫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周青闻言,立刻放下筷子,拱了拱手,说道:“回岳父大人,小婿前两日得知,靖边侯做出侵占民宅,纵容下人杖杀百姓之事,便立刻递上了弹劾的折子,只不过这折子进了尚书省,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声息了。”
老者低头喝了一口粥,说道:“靖边侯是康王的人,尚书省左司郎中也是康王的人,你递上去的折子,又怎么会有声息?”
周青怔了怔,问道:“难道如此便要纵容靖边侯为恶吗?”
老者看了看他,问道:“靖边侯侵占民宅,伤及人命,此事是真的吗?”
周青连忙道:“小婿已经查过了,千真万确,靖边侯府所盖的新宅子,前几日已经动工了。”
“我知道了。”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明日在朝堂之上,老夫会亲自向陛下奏明此事。”
周青立刻拱手,说道:“多谢岳父大人。”
……
早朝并不是每日都有,算起来,差不多是三日一次,若有意外,会另行通知,这些年来,百官早已习惯了这个规律。
今日之早朝,和往日并无多大的区别。
平阳公主与楚国联姻一事,近些日子近乎已经敲定,只需要陛下挑选一个日子宣布就好,不必再另行讨论。
倒是康王求亲楚国长宁郡主一事,楚国使臣一直给不出什么回应,怕是朝廷也要如他们一般,派遣使臣前往楚国了。
今日之早朝大概只持续了一刻钟的功夫,便再无人上奏。
魏间看了看下方,上前两步,问道:“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臣有本奏。”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在殿内响起。
百官看着走出来的侍御史申正,心中暗自猜测,能让侍御史站出来,这一次,怕是又有什么人要倒霉了。
那老者走上前,躬身道:“臣弹劾靖边侯侵占民田,纵容手下,杖杀百姓……”
人群中,左司郎中郑栋闻听此言,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康王站立在最前方,面色稍微有些难堪。
然而这却并不是开始。
侍御史申正话音刚落,又有人从队列中走出来,抱着笏板,高声道:“臣弹劾延平侯,纵子行凶,其子陈钊强抢民女,放火杀人……”
人群一阵骚动,更多的人走出来。
“臣弹劾长兴侯……”
“臣弹劾永川伯……”
“臣弹劾会宁伯……”
……
“臣弹劾刑部侍郎许程,以权谋私,草菅人命……”
众人像是约好了一般,自侍御史站出来之后,从靖边侯,一直弹劾到刑部侍郎,他们吐字清晰,条理分明,一条条罪状井然有序,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有十余名权贵官员都遭到弹劾。
百官已经有一大半都愣在了原地。
若是单独一人被弹劾,他们根本不会这么惊讶,但一连十数人被弹劾,条条罪状都是杀人放火的大罪,对于朝中权贵来说,这些事情,私下里还存在调停的可能,但一旦被拿到朝堂上,便注定无法善了。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和康王有着某种联系。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康王的弹劾。
人群最前方,康王的脸色已经由阴沉,变的有些发白。
……
“也该差不多了吧?”因为腰伤请了几天假,不用去刑部,唐宁躺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喃喃说道。
唐夭夭从墙上跳下来,问道:“什么差不多了?”
唐宁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腰,自从上次被她从后面骑在身上,挣扎的时候扭到腰之后,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感觉后腰的位置隐隐作痛……
第三百二十三章 烫手山芋
朝堂之上。
散朝之前,大殿上再次陷入了僵局。
由侍御史申正牵头,十余命举足轻重的官员站出来,展开了对京中诸多权贵的弹劾,明面上是弹劾权贵的目无王法,暗中却将矛头直指康王。
最先站出来的侍御史也怔在原地,丝毫没有预料到会是现在的情形。
他回头看了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望向不远处的礼部尚书唐淮,目中异色闪动。
没有人再站出来弹劾的时候,百官也已经大致捋清了此事的因果。
这些弹劾,其实大致可以归类为三件事情。
第一件,便是京中的某些权贵,在康王得势之后,的确太过嚣张,目无法纪,鱼肉百姓,犯下众怒,引得御史和朝臣争相弹劾。
第二件,则是刑部侍郎许程,对这些人的包庇,使得百姓无处申冤,无处诉苦。
最后一件,是因为某些弹劾的折子,递到尚书省之后,便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件事的矛头指向了尚书省某些官员。
这三件事联系起来,便是不得了的大事,连刑部和尚书省都被渗透,这不仅是鱼肉百姓,更是为祸朝堂。
陈皇坐在上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望向刑部侍郎许程,问道:“可有此事?”
许程的面色有些发白,自然不可能在此时承认,强自镇定道:“臣绝没有袒护包庇,请陛下明鉴!”
陈皇想了想,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人弹劾,刑部侍郎暂且停职,刑部尚书宋义,自查刑部,御史台为辅,若是有人目无法纪,鱼肉百姓,或行袒护包庇之事,绝不姑息!”
“遵旨!”
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同声说道。
早朝散去,百官从殿内走出,神色各异。
谁也没有预料到,今日早朝之上,会有这么大的震动。
端王颓靡之后,康王在朝堂上可谓是风生水起,而刚才那一幕,无疑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靖边侯延平侯等人,哪一位不是他的附庸,这一次,众人弹劾之事若是落实,哪怕不涉及到康王,对他也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端王与康王的间接较量,只不过,向来处于劣势的端王,此次终于走了一步好棋。
此次如若弹劾成功,康王所遭受的损失,无法估量,朝堂之上,或许又要回到两王势力均衡的局面。
御史台。
御史中丞看着侍御史申正,面露震惊,问道:“申大人,如此大事,你为何不和我等商议?”
方才在朝堂之上,由侍御史牵头,众人对康王一系群起而攻之,申正起的作用不可谓不大,不知情者,或许会认为此事是御史台对康王的打击。
御史大夫走进来,说道:“怕是在背后促成此事的那些人,也没有和申大人商议。”
申正对御史大夫躬了躬身,说道:“老夫愚钝,给御史台添麻烦了。”
“也不算麻烦。”御史大夫摆了摆手,说道:“若是御史台没有人站出来,怕是过几日一个失察之罪是少不了的,陛下也会对御史台失望,你不站出来,也得有其他人站出来。”
御史中丞上前一步,说道:“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将康王得罪狠了?”
“监察百官权贵,奏别人不敢奏之事,本就是御史台的职责,又何来得罪之说?”御史大夫表情淡然,说道:“得罪了康王不可怕,若是陛下觉得御史台与朝中寻常官员已无区别,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看向御史中丞,说道:“不要急着站队,要知道,我们头顶不是端王,也不是康王,而是陛下……”
康王府。
“御史台,御史台想干什么!”刚刚回府的康王一脸暴怒,无论是谋士还是下人都不敢靠近。
有一人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说道:“殿下,靖边侯和延平侯在后门等着,求见殿下……”
“不见!”康王猛地挥了挥手,说道:“他们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收拾,若是因为他们误了本王,本王饶不了他们!”
一名谋士硬着头皮走上前,说道:“殿下,不能不见,靖边侯和延平侯他们,怎么说都是忠于殿下的,殿下若是此时对他们不管不顾,怕是会失了人心,况且,若是他们出事,我们也会损失不小的助力……”
康王猛地转身:“你的意思是让本王插手?”
那人点头道:“以殿下如今的地位,只需稍稍走动走动,虽然不能将此事消弭与无形,但却能降低影响……”
“万万不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名中年人站了出来。
中年人看着康王,肃然说道:“殿下,此事绝不是偶然,必定是有人在背后谋划,依我看,他们一定还有后招,若是殿下亲自出手,便会泥潭深陷,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徐先生说得对。”康王仔细思忖,点了点头,说道:“本王好不容易才爬上今天的位置,绝不能以身犯险……,来人,告诉靖边侯和延平侯他们,他们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解决!”
进有风险,退失人心,想不到他竟然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康王的脸上露出怨恨之色,咬牙道:“唐家,一定是唐家!”
唐家。
唐琦长舒了口气,喃喃道:“局已经设好,就看康王是退还是进了,我倒希望他会进,可依照康王的性子,一定会选择保全自己……”
唐淮端起茶杯又放下,说道:“他是退是进,陛下心中都有数,我担心的是,我们给康王设局,又何尝不是钻进了别人的局,那设局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唐宁在调配一种药,据老乞丐说,人服食了这种药之后,会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他最近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配方,有机会可以找萧珏探讨探讨。
“今天在朝堂上,延平侯他们和刑部侍郎都被弹劾了,父皇下令刑部和御史台严查……”赵蔓从外面走进来,问道:“这件事情和你有关系吧?”
唐宁回头看着她,说道:“算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关系……。”
“你虽然聪明,但是朝堂之上,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只要算错一次,就有可能满盘皆输……”赵蔓看着他,说道:“以后还是要小心,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着揽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谢谢公主提醒。”唐宁对她善意的叮嘱表示感谢,再看向她时,表情微微一怔,问道:“公主的手怎么了?”
她的左手食指上裹了一圈白纱,手上明显有浅浅的伤痕,她不用做饭,不会刺绣,也不干什么粗活,手上有伤口便显得很奇怪。
“没什么,不小心伤到了。”赵蔓将手缩回衣袖,说道:“我回去了。”
唐宁看着她走出院子,摇了摇头,回头继续配药。
刑部。
刑部尚书看着桌案上堆积的卷宗,揉了揉眉心,面露无奈。
许程扣押的案子就堆积在这里,但要一件件查起来,却并不容易,因为涉及到的权贵太多,怕是其中也会遇到想象不到的阻力。
哪怕他是刑部尚书,也觉得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他翻开一份卷宗,有小吏敲门进来,说道:“大人,唐主事回衙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接手
唐宁在家中休养了几日,等到腰伤好了一些,才重新回到刑部。
虽说刑部的三月之期已经快要结束了,只剩下十日不到,但他还是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走进刑部衙值房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官员。
唐宁看了看他坐着的位置,想了想,开口问道:“这位大人,莫非就是杨郎中?”
那官员站起身,拱手说道:“唐主事,久仰久仰。”
唐宁记得他还没有来刑部的时候,这位杨郎中似乎是由于脚伤请了病假,这一请就是两个月接近三个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刑部看到他。
他对其拱了拱手,问道:“杨郎中脚伤好些了吗?”
杨郎中笑了笑,说道:“劳烦唐主事关心,本官的伤已经痊愈了。”
唐宁和杨郎中寒暄了几句,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位杨郎中来了便好了,他才是这刑部衙的一把手,接下来的日子,他就可以清闲下来。
杨郎中坐在桌前,抬起头,目光有意无意的望向唐宁所在的方向。
这近三个月的时间,他虽然不在刑部,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刑部的消息。
在唐宁来刑部之前,就有传言说,此人乃是专克上司的扫把星,他为了避祸,才自残离衙,可谁想到,对方在这刑部的三个月,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还主持编纂了《洗冤集录》,详细记载了检验和破案之法,被陛下赞誉,推行全国,功劳甚大。
这让杨郎中几乎悔断了肠子,若是他也在衙中,这功劳,怎么都会有一部分落在他的肩上,而他的举动,无异于将之主动推了出去。
近三个月的平安无事,也让他彻底放下了心,壮着胆子回衙,或许还能沾上那么一点半点的功劳。
杨郎中坐回自己熟悉的位置,泡了壶茶,刚刚端起茶杯,便有小吏抱着一堆卷宗,从门外走进来。
他站在门口,正要向唐宁所在的桌旁走去,看到房内的杨郎中时,忽然怔住,想了想,调转方向,走到他的桌前,将卷宗放在桌上,说道:“杨大人,尚书大人有令,命刑部衙尽快审查核验这些卷宗。”
“知道了,放下吧。”杨郎中点了点头,随意的翻开一份卷宗。
这份卷宗上的案子很简单,靖边侯为了建造私宅,侵占民田,还纵容手下闹出了人命,如果犯案的是寻常人,他只需签下名字,案犯就算不被砍头,也要落得一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可这是靖边侯,是京中权贵,背靠康王,他一个小小的刑部郎中,哪里招惹得起?
他拿着卷宗的手一哆嗦,眼皮直跳,将之放下,又重新拿起一份。
“延平侯之子放火杀人案。”
“永川伯之子奸污女子案。”
“会阳伯纵子行凶案。”
……
看完数份案情卷宗之后,杨郎中身体微微颤抖,额头冷汗直冒。这些案子中的任何一件,都足够他这个刑部郎中头疼,让他一个小小的郎中去管这些案件,这是让他去死啊!
他站起身,望向衙房内一名小吏,说道:“许侍郎在不在,我要去找他……”
那小吏道:“回大人,许侍郎因为包庇案,被停职了。”
“停职……”杨郎中站在原地,喃喃道:“怎么说停就停了……”
他整个人跌落回椅子,拿起最后一份卷宗,哆嗦着打开。
“刑部侍郎许程包庇案……”
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唐宁已经听萧珏说过了。
在唐家的暗中授意和支持之下,包括一位侍御史在内,十余位朝中官员对靖边侯延平侯等人集体发难,陛下命刑部和御史台彻查这些案子,一旦落实,这些权贵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国的律法虽然对权贵也有部分优待,但这份优待是有限的,权贵要是真的拿百姓的命不当人命看,下场也会很惨,寿安伯就是一个例子。
这些事情,他们暗中偷偷摸摸的做是一回事,不管下面的官员如何包庇隐瞒,一旦被在金殿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提出来,多半是无法善了的。
幸亏杨郎中及时赶回来,要不然,在刑部这最后的一段日子,他就有的忙了。
唐宁悠闲的喝着茶,写着最新一部公案小说的新卷,某一时刻,抬头瞥了一眼,看到杨郎中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出去。
他重新落笔,没写几个字,门外就传来了小吏的惊呼声。
“不好了,不好了,杨郎中掉井里了!”
“快来人啊!”
……
刑部衙,一名老者看着躺在床上的杨郎中,摇了摇头,说道:“杨郎中旧伤刚愈,又添新伤,这一次,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休养。”
唐宁对杨郎中的不幸表示同情,归衙的第一天,就掉到了刑部废弃不用的那口枯井里。
那口井的位置很偏僻,周围也有围栏,刑部的官吏们想不通杨郎中为什么会掉进那口井里摔成重伤,但杨郎中被救上来的第一时刻,尚书大人便下令将那口枯井的井口封了起来。
刑部衙,刑部尚书宋义看着唐宁,说道:“杨郎中伤重需要休养,这些日子,刑部衙的事情,就交给唐主事了。”
说罢,不等唐宁回答,他就指了指杨郎中桌上的卷宗,说道:“这些案子,陛下特别叮嘱过,御史台那边也会来人盯着,唐主事要尽快处理……”
虽然唐宁也不想背锅或者招惹麻烦事,但他没有杨郎中那么狠,狠下心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刑部衙唯一的那口井已经被封住了,他总不能爬到屋顶再跳下来,此外,翻墙上房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整个刑部也没有他跳下来会摔伤的楼层。
想不到兜兜转转饶了一圈,又是借刀杀人又是曲线救国的,最终这一刀,还是得自己砍下去。
他将那些卷宗搬到自己的桌上,看着一名小吏,说道:“去把许侍郎值房中的卷宗都拿过来。”
刑部侍郎许程的包庇案最简单,他所拦下来的卷宗,全都堆在值房之中,只需将实情禀上去,陈皇自有他的判断。
怜儿姑娘家中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也可以马上结案。
至于其他的案子,唐宁相信,唐家早已在背后准备好了一切,这些案子不管是谁查,都不会费太大的功夫。
即便如此,对于刑部尚书甩锅给他的行为,唐宁还是有些不爽,正好《我做刑部尚书那些年》中,宋慈宋大人最后大义灭亲的不孝子还没有名字,宋毅这个名字就挺合适的……
不急不缓的写完了新章,唐宁才拿起一份卷宗,看向一名书吏,说道:“升堂!”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与众不同
在刑部查案比唐宁想象的还要顺利的多,案情并不复杂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无论是证人的传唤,还是证据的搜集都十分的顺利,几乎没有出什么差错,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就像是有人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每一次都在他需要的时候,递到他手里。
如果京师这样的好人再多一些,刑部的破案效率,还能再上好几个台阶。
人证物证俱在,犯人认不认罪,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作为刑部主事的唐宁,只需要将调查结果如实的奏上,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十几件案子,唐宁只用了两天多的时间,就全部结案。
虽然不知道陈皇会怎么处置那些权贵,但身为刑部侍郎,不为百姓申冤做主,反倒包庇罪犯,肯定不是罚俸那么简单。
唐宁有些唏嘘,本以为能在刑部安稳的待完这最后的十天,到头来,却还是摆脱不了扫把星克上司的帽子。
上面对于这些人的处置,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点。
刑部侍郎许程,利用职务之便,包庇人犯,即刻除去刑部侍郎一职,等候查办。
左司郎中韩栋,包庇的程度虽然比许程轻上一些,却也被除去左司郎中之位,虽然不至于无官可做,但降职是免不了的……
靖边侯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成为这一年来,第二位被直接削去爵位的权贵。
延平侯永川伯等人,教子无方,即便没有被削去爵位,却也被罚了一笔重金,补偿受害百姓,除此之外,延平侯等人之子,也被判处充军流放,此生不能进京。
权贵到底是权贵,除非是谋逆造反,或是犯下了某种超出朝廷容忍界限的大罪,不然是不会丢掉性命的。
但对于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纨绔而言,抛弃优渥的生活,充军流放,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死还难受。
涉案的诸多权贵,遭受到的损失和影响,还要远远超过表面上看到的这些,原本有望延续辉煌的家族,经此一事,有可能在近几年内,便迅速的衰落下去。
康王府。
陛下惩处的是京中权贵,康王并未受到什么直接的影响,但此刻的康王府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这些官员权贵,无一不和康王有着紧密的联系,仅目前为止,他们就损失了一位左司郎中,一位刚刚投靠过来的刑部侍郎,更别说还有那些惨遭削弱的权贵……
这还只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康王在朝堂上的声望,在权贵中的人心,经此一事,都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这一年来,在和端王的斗争中所建立的优势,一朝尽失。
议事厅内,自从得到宫内的消息之后,康王已经沉默了小半个时辰,他身边之人,也都一言不发,生怕惊扰了一夕之间从峰顶掉到谷底的康王,无辜受到迁怒。
“殿下,朝堂如战场,胜败常有之,切不可一蹶不振啊。”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位中年人。
有人接口道:“是啊,殿下,比之端王,我们如今还有一些优势,殿下不能颓靡。”
康王单手握拳,重重的砸在桌上,咬牙道:“本王不甘心啊!”
拳头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众人的心头也是一紧。
何止康王不甘心,就连他们也不甘心。
好不容易在夺嫡之路上将端王远远的甩开,距离东宫之位只有半步之遥,又眼睁睁的看着己方退回和端王同等的位置,如何能够甘心?
自此康王在朝堂上的声望大降,也失去了不少权贵的人心,陛下虽然没有直接针对康王,但这每一项重罚,几乎都是在削减他的羽翼。
有人想了想,开口道:“陛下让刑部负责此案,唐大人竟是一点儿都不留情面,也不遣人来告知殿下一声……”
徐姓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此案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御史台监督,唐大人也只能秉公办事,若是连他都包庇,不仅自身难保,说不定会让殿下也陷进去,此事,唐大人做的对。”
那人争辩道:“就算他不能包庇,难道就不能手下稍稍留情,此人到底和我们是不是一条心,还未可知……”
康王虽然没有说话,但眉头却轻微的蹙了起来。
徐姓中年人看了看康王,心中暗叹口气,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皇宫,陈皇放下刑部的奏章,背着手走到殿中,说道:“一位户部侍郎,一位刑部侍郎,朕和朝臣们在忙着治理天下,他们两个却在忙着蛀空朝廷,魏间啊,你说说,他们两个要是当了皇帝,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
陈皇说完许久,殿内都没有传来回应,他回过头,看到靠在柱子上打盹的魏间,轻咳一声。
“啊……”魏间立刻睁开眼睛,说道:“先是户部侍郎,现在又是刑部侍郎,依老奴看,唐大人这扫把星克上司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
“扫把星?”陈皇目光望着窗外,开口道:“人人都说他是克上司的扫把星,但又有谁曾想过,他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克的都是贪官污吏,若是这朝中都是像他一样的扫把星,朕可以省下多少心力?”
魏间微微躬身,说道:“唐大人,的确与众不同。”
“朕原本以为,他与方哲是同一类人,现在才明白,他与任何人都不同……”陈皇重新坐桌前,说道:“朕希望,他能一直这么不同下去。”
……
“大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此生无以为报,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大恩!”
客栈之中,一对母女面对唐宁,双膝跪下,颤声开口。
唐宁急忙将怜儿姑娘母女扶起来,说道:“你们不必如此,这是本官的分内之事。”
怜儿姑娘身旁的老妪语气坚定的说道:“不,若不是大人,那些恶人还会一直逍遥法外,我们母女一辈子都记得大人的恩情!”
唐宁还是不太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安慰了她们几句,便走出客栈。
阶级自古以来就存在,并且永不消亡。权贵便是权贵,有着普通百姓所不具备的特权,在如今这样的时代,更是如此。
若不是唐家在背后推波助澜,将事态扩大,并且在朝堂上引爆,这些受害的百姓,大抵是讨不到一个公道的。
而唐家的本意,亦不是帮这些百姓讨回公道,他们只是将这当成是一个工具,一个打击康王的工具。
刑部的实习,马上就要到头了,唐宁暂时还不知道下家是哪里,不过想来在户部和刑部之后,怕是其他几部也都将他加入了黑名单,下一次祸害哪个部,就看皇帝的心情了。
他走回家的时候,看到赵蔓坐在院内的亭中。
这两天唐宁都没有怎么见到她,不知道她在府中忙些什么,走到亭中,赵蔓回过头看着他,说道:“康王兄心胸狭隘,虽然你是奉命行事,但那些权贵们也都是你亲自审的,我担心他会记恨你。”
唐宁对此不以为意,却还是点头道:“多谢公主提醒,我知道了。”
“以后一定要小心。”赵蔓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他,说道:“这个送你。”
第三百二十六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唐宁看着手中之物,喃喃道:“这……”
“就当是临别礼物吧。”赵蔓抬头看了看他,目光停留了一会儿,才道:“我今天就要搬回宫去了。”
唐宁诧异道:“这么快?”
“父皇已经同意楚国的求亲了。”赵蔓看着他,说道:“一个月之后,我就要启程去楚国,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唐宁看着她,嘴唇张了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认识你很开心。”赵蔓脸上忽然露出笑容,说道:“这半个多月来,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谢谢你们。”
“替我向钟姐姐和苏姐姐告别。”她挥了挥手,回头走了两步,脚步又顿住。
她在原地停留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抬头看着唐宁。
她的视线停留在唐宁脸上,说道:“有句话想对你说。”
唐宁点了点头,说道:“公主请说。”
“我……”赵蔓嘴唇动了动,最终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我再告诉你。”
说完,她便转身向外面走去,再未回头。
……
赵蔓只在公主府住了不到一个月,便又重新搬回了宫里。
这是因为陈楚两国的联姻已经正式敲定,在此之前,皇室还要做许多礼仪上的准备,这期间,她便只能待在宫中,不能再见外人了。
唐宁坐在墙头,看着已经人去宅空的公主府,将她的临行礼物收进怀里,从墙头跳回院子。
他走到亭中坐下,目光望向前方,略微有些失神。
“小宁哥。”
苏如从外面走进来,将还冒着热气的碗递给他,说道:“你刚才没怎么吃东西,喝点儿粥吧。”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少,唐宁不怎么有食欲,却还是接过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苏如看了看隔壁院子,问道:“公主搬走了吗?”
赵蔓住在隔壁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和小如小意姐妹相称,早已熟悉。
唐宁放下碗,说道:“朝廷马上要准备联姻一事,她不能再住在外面了。”
苏如取出手帕,帮他擦了擦嘴,说道:“公主殿下心地善良,不知道楚国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希望她嫁到楚国以后能够幸福。”
小如不知道楚国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唐宁却一清二楚,那是比康王和端王还要不堪入目的败类,赵蔓这次去楚国,便是跳进火坑了。
喝了碗粥,他便走出府门,随便走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天然居中。
“怎么,不开心?”苏媚在院子里荡秋千,看到他走进来,问道:“刑部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康王只要有一点点脑子,就不会因此记恨你,还有什么事情烦恼的?”
“没事。”唐宁摆了摆手,说道:“闲着无聊,玩两把?”
苏媚将白玉麻将拿出来,在盒子里找了找,说道:“骰子不见了,懒得去找,你先抓牌吧。”
为了表示公平,他们一般会用骰子的奇偶点数来决定谁先抓牌,唐宁从怀里掏出一颗骰子,说道:“不用,我有。”
他将那骰子扔在桌上,看了看,说道:“六,双数,你先抓。”
苏媚伸出手,却并不是抓牌,而是将那骰子拿了起来。
她仔细看了看那骰子,然后看着唐宁,问道:“这骰子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唐宁看着苏媚手里的骰子,他也不知道赵蔓为什么会送他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祝他早日发大财的意思。
苏媚脸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问道:“谁送的?”
唐宁看着她,意识到应该有什么地方不对,问道:“怎么了?”
苏媚眨了眨眼睛,问道:“是哪个女子送的吧?”
唐宁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苏媚看了看手中那小巧精致的骰子,看着他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骰子。”
“我当然知道这是骰子。”苏媚白了他一眼,将那骰子递给他,说道:“你仔细看看,这骰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就是一个骰子……”唐宁仔细看了看,诧异道:“骰子里面的红红的东西是什么?”
“红豆。”苏媚看着他,解释道:“王维有诗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所以红豆也叫做相思豆,红豆入骰,便是相思入骨,所以你老实告诉姐姐,这是哪个女子送你的定情信物?”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唐宁怔在原地,脑海中立刻回想出温庭筠的一句诗来。
自古以来,红豆骰子都多见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信物,经苏媚提醒过之后,他立刻就想起来了,但……
他手中的骰子掉在桌上,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从天然居走回去的时候,唐宁心中还是有些不信,他走到唐府门口,有一道人影走过来,说道:“唐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唐宁看着那少女:“你家主人?”
少女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说道:“我家主人就在那里。”
这里便是唐府门前,唐宁也不担心是刺客什么的,走到那马车前面,一道人影从马车上下来。
唐宁看着那人影,诧异道:“安阳郡主……”
安阳郡主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唐大人,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红袖阁。
唐宁坐下之后,抬头问道:“不知郡主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安阳郡主看着他,说道:“我是为平阳公主而来。”
“公主,公主怎么了?”
“公主喜欢你,你知道吗?”
“咳,咳!”唐宁被一口茶水呛到,捂着嘴,剧烈的咳嗽。
安阳郡主望向他,问道:“没事吧?”
唐宁咳嗽了一阵,拍了拍胸口,说道:“抱歉,在郡主面前失态了。”
安阳郡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她看着唐宁,继续说道:“其实我和唐大人一样,一开始也不相信,平阳从小性子单纯,贪玩任性,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唐宁擦了擦嘴角,摇头道:“公主还是个孩子,没有经历过什么,可能会将某些感情,误认为是喜欢。”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安阳郡主看着他,说道:“可小孩子总会长大的,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但我知道,她宁愿自己嫁到楚国,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也不愿意连累你,甚至不愿意告诉你这些,她把你看的比自己还要重要,唐大人认为这是什么感情呢?”
唐宁抿了口茶,没有回答。
安阳郡主站起身,说道:“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为她做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
唐宁觉得,他今天得到的信息量,要比翰林院整整一箱子书还要多。
赵嘤嘤喜欢他,开什么玩笑,她……她怎么可能喜欢他?
“小丫头片子……”
他坐在院子里,看着手中的玲珑骰子,哭笑不得。
一道身影从院外走进来,看着他,说道:“唐大人,陛下召见。”
今天还真是让人一刻都不得清闲,唐宁刚刚回家没一会儿,就又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陈皇召见他的地点在御书房,除了他之外,刑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也在,礼部尚书唐淮同样在列,不用猜,其余三位,应该就是另外三部的尚书了。
唐宁走进去的时候,陈皇正在训斥刑部尚书宋义。
“身为刑部尚书,手下的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袒护包庇,你看不到吗,刑部是为百姓伸冤的地方,不是让百姓蒙冤的地方……”陈皇训斥了一通,语气才逐渐缓和下来,说道:“刑部侍郎一职,尽快推举出一位补上。”
刑部尚书宋义连忙道:“臣遵旨。”
陈皇点了点头,又看向唐淮,说道:“公主出嫁一事,礼部要尽快开始准备,事关我陈国颜面,各项礼仪都不能出任何差错,一个月内,必须筹备完毕,另外,送婚使的人选,也从你们礼部选吧……”
唐淮抱拳躬身,说道:“臣遵旨。”
陈皇又和六部尚书商讨了几件事,目光才望向在一旁等待已久的唐宁,问道:“六部之中,你已走完了户部和刑部,下一部你想去哪里?”
陈皇此话一出,六部尚书中,除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之外,其余四人皆是面露异色。
唐宁的视线在几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一人身上。
“唐大人,接下来,怕是要给礼部添麻烦了。”
他对唐淮拱了拱手,手心攥着一颗玲珑骰子。
第三百二十七章 礼部冷遇
“礼部?”
陈皇看着唐宁,面露诧异。
因为他刚才说的是“唐大人”并非“周大人”,所以陈皇确定他想要去的是“礼部”而不是“吏部”。
唐宁与唐家的恩怨,他心中再也清楚不过,那是不可挽回的生死大仇。
因此,在决定让唐宁行走六部之前,他甚至已经想到,轮到礼部的时候,他或许会抗拒,到时候,便是跳过礼部也无妨,可他怎么都没有想过,他居然会主动提出进入礼部的要求。
只是惊诧了一瞬,他的脸上就再次恢复了平静,点头道:“既然如此,唐尚书,便将他安排在你们礼部吧。”
唐淮脸上表情平静,淡然道:“臣遵旨。”
其余几部尚书看了看唐宁,又看了看唐淮,心中既疑又惊。
直至众人退出大殿之后,稍稍落后的刑部尚书才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难以置信道:“他居然选了礼部,我刚才还以为听错了……”
吏部尚书松了口气,说道:“我也险些听成了吏部,我们吏部,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刑部尚书宋义感同身受,叹了口气,说道:“他这一走,本官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不知道现在唐淮心中是什么滋味,亲外甥成了大敌,唐家当年,可真是走了一步臭棋……,不过,礼部可是清贵衙门,他即便去了,也很难搅动起风浪,唐淮的把柄,岂是这么容易抓住的?”
吏部尚书摇了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他既然选择了礼部,就一定有所图。”
宋义想了想,诧异道:“他还能图什么?”
吏部尚书挥了挥手,说道:“不知道,不过本官相信,他必有什么目的,等着看热闹吧……”
礼部。
唐淮刚回礼部不久,尚书房中,礼部侍郎,四司郎中,面上皆露出惊诧之色。
“尚书大人,那人下一个真的选了我们礼部?”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可不防!”
“他来我们礼部,一定有什么目的,大家要加倍小心!”
……
礼部侍郎刘风看了看四部郎中,皱眉道:“慌什么,礼部不是户部,也不是刑部,他来我们礼部,能闹出什么风浪?”
四部郎中细想之后,才安静下来。
礼部不掌国家钱粮,也不管官吏任免,不审案子,不事建造,更不领兵,礼部掌的是礼仪、祭享、贡举之政,十足的清水衙门,连御史都不愿意来这里,更何况,整个礼部铁桶一片,一个外人,能在这里翻出什么风浪?
刘风看了看众人,目光再次望向唐淮,问道:“虽说我礼部不怕一个外人,但也不能任他乱来,如今公主即将出嫁,主客司负责承办,不能出丝毫差错,膳部容易被人动手脚,礼部司干系重大,祠部清闲,不如便让他去祠部吧。”
唐淮对此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目光望向主客郎中,说道:“陛下有意在礼部选一名送婚使,公主的婚事既然由你们主客司承办,此次的送婚使,也就由你担任吧。”
主客郎中拱手躬身,“下官遵命。”
……
“礼部?”
宫内某处,萧珏看着唐宁,诧异道:“你疯了,礼部是唐家的礼部,唐淮任礼部尚书多年,早已将礼部牢牢的掌控在手里,整个礼部铁桶一片,你去礼部干什么?”
唐宁目光望向宫内某处,说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扫把星吧?”萧珏看着他,说道:“户部侍郎和刑部侍郎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礼部又没有钱又没有权的,你去那里也没用啊,更何况,唐淮要是想在礼部对你动什么手脚,简直易如反掌……,依我看,你走完另外五部就可以了,这礼部,还是不去的好。”
唐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他虽然不是扫把星,但他要是想当扫把星,一个礼部尚书还拦不住。
唐宁挥了挥手,说道:“你继续忙吧,我回去了。”
他走到某处宫墙处,停下脚步。
这堵墙的另一面,便是后宫,后宫中居住的是皇帝的妃子以及未出阁的公主,未经允许,外人不得进入。
他抬起头,望向宫墙另一面的天空,目光微动。
一墙之隔的地方,少女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墙外的天空,轻轻的叹了口气。
……
距离刑部的三月之期还有几天的时间,唐宁就离开了刑部,第二日便到礼部走马上任。
刑部尚书高兴的表达出了对他的强烈不舍,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唐宁来礼部的第一天,没有见到唐淮,见到了礼部侍郎刘风。
六部之中,户部,吏部,兵部都有两位侍郎,刑部,工部,礼部,因为平日里的公务不是多么繁忙,侍郎只有一位。
“根据尚书大人安排,唐主事便在祠部任职吧。”刘风说了一句,便看向身后一人,说道:“刘郎中,带唐主事去祠部。”
礼部对他的态度,远不如当初的户部,甚至连刑部都不如,不过唐宁并不在意,他来礼部本来就是来搞……,来学习的,不会被这些外界因素干扰。
同其他几部一样,礼部之下,所属有四,一曰礼部,二曰祠部,三曰膳部,四曰主客。
礼部司是礼部的主部,主要掌礼乐,贡举等,膳部司掌各种典礼上的酒膳,主客司主要是招待外宾的,这一次的楚国使团,就是他们在招待,同时也负责公主出嫁的各项事宜。
唐宁所在的祠部,掌祠祀、享祭、天文、庙讳、僧尼等,平日里没什么活干,是闲的不能再闲的部门。
其实他本来是想到主客司或者礼部司的,但从这个安排来看,礼部诸人应该都在防着他,安排了一个最清闲的衙门给他,要是安安稳稳的待在这里,可能三个月都没有什么活干。
祠部郎中姓刘,在值房中为他安排了一个位置之后,就没有再理他了。
祠部的小吏进进出出,也都远远的绕开他的位置,似乎在躲避瘟神一样。
唐宁在这里坐了好几个时辰,居然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看来他是被选择性的忽视了。
他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聊的用毛笔在纸上画着圈圈,忽有一人走进来,看着刘郎中,说道:“刘郎中,我记得你们祠部有几个对《陈典》比较熟悉的人,暂时先借我用用。”
刘郎中看着他,诧异道:“你借这些人干什么?”
“多找几个人,有备无患,此次联姻,事关的可是我陈国的颜面,要是哪里出了差错,本官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他看了刘郎中一眼,说道:“你快点让他们过来,主客司那边急着呢。”
那人说完之后就转过头,冷不防见到身后多了一道人影,吓了一跳。
唐宁看着祠部郎中,问道:“刘郎中,这位大人是?”
刘郎中虽然不想主动和唐宁搭话,但他开口了,他也不能不理,站起身,笑道:“这位是主客郎中王大人,也是此次公主出嫁的送婚使。”
“送婚使啊……”唐宁看着王郎中,拱了拱手,笑道:“幸会,幸会……”
主客郎中此时已经猜出了这位陌生人的身份,随意的拱了拱手,抬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时,却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从心底涌出一阵凉意。
第三百二十八章 换使
礼部入职了一位新主事,在不到半天的时间便人尽皆知。
户部和刑部的事情,早就使他威名远扬,只是礼部官员没有想到的是,在离开刑部之后,他居然主动选择了礼部。
礼部官吏对他之所以如此熟悉,不仅仅是因为他扫把星之名已经满京皆知,还因为这位唐主事和礼部唐尚书所在唐家的恩怨,在京师已经有数十个版本流传。
礼部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而言,就是龙潭虎穴。
不知道他这次的举动,到底算是自投罗网,还是羊入虎口,总之,在他还未正式入职之前,礼部各衙的官吏就已经受到了指示,各衙官吏对他视而不见即可,尤其是祠部司,更是受到了重点警示。
祠部值房。
一直在纸上画圈圈也会烦,唐宁放下笔,重新站起身,走到祠部郎中身前,问道:“刘郎中,不知我在在这祠部,需要做些什么?”
刘郎中看着他,笑道:“我祠部平日里没什么公务,唐主事若是觉得无聊,可以看看祠部的公文,先熟悉熟悉公务。”
祠部管的事情很杂,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道佛之事……,这些通通都在祠部的职权范围之内。
但近来并没有什么大的祭祀活动,其他的小事,自有小吏安排,唐宁能做的,只有一边等公文,一边等下衙。
主客司。
主客司在礼部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只负责接待别国使臣,掌管与他国的外交事宜,但很多时候,一年中也没有他国使臣进京,主客司便沦为闲散衙门。
不过,从今日起,礼部最闲散的衙门,便成为了礼部最繁忙的衙门。
公主外嫁的各种礼节,都需要主客司一一安排,并且多次核实,不能出任何差错,主客郎中,更是被任命为送婚使,责任重大,此次随同公主出使楚国,若是一切顺利,回来以后,在数年内,必定会得到升迁。
主客司,一间衙房之中,众官吏正在查阅典籍,制定礼仪规程。
间歇之时,一名主客主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小声问道:“你们说,那人这次选我们礼部,到底是想干什么?”
另一人道:“一定是想找唐尚书的麻烦,不过他这次注定要失望了。”
“他还以为这里是刑部和户部,可以任他折腾,不知道唐尚书会怎么对他,他和唐家,可是有着大仇啊……”
“咳!”主客员外郎重重的咳了一声,看了众人一眼,冷声道:“唐尚书的事情,是你们能够议论的吗?”
被上官训斥,几人立刻闭嘴。
一人左右看了看,立刻转移话题道:“这次王大人被指定为送婚使,必定前途无量,到时候,王大人一旦升迁,张大人也就离升职不久了……”
主客员外郎脸上露出笑容,王郎中受尚书大人赏识,若是办好了送亲之事,回来肯定是会升迁的,到时候,这主客司没了郎中,最有希望顶上去的,便是他主客员外郎了。
他看着众人一眼,说道:“好好干活,若是能办好此事,也都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从这处值房离开,他便径直去了主客郎中的房间。
作为送婚使,主客郎中比所有人都忙,桌上的典籍书册堆的极高,看到张员外郎进来,急忙道:“张大人,你帮我找找前些年那几位公主联姻楚国的卷宗,我记得那时候也是我们主客司承办的……”
张员外郎正要开口,忽然捂着鼻子,皱眉道:“什么味道?”
他循着这味道的方向,目光最终定格在王郎中身上。
“咕噜噜……”
一阵奇怪的声响过后,王郎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下,鼻间闻到一股恶臭,怔了怔之后,面色大变。
……
礼部衙门本来就不大,主客郎中拉在裤子上的事情,只经过了半个时辰便不胫而走。
虽说人有三急,但作为成年人,身上发生这种事情,还是丢人至极。
王郎中已经洗完了澡,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回到主客司的时候,面色赤红。
主客司的诸位官吏脸上自然不敢露出什么别的表情,得罪了一把手,以后可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连看都不敢看他,只顾埋头翻阅典籍。
张员外郎怀里抱着一堆卷宗,敲了敲门,走进房间,说道:“王大人,您要的卷宗,我全都找来了。”
“放……”
王郎中刚刚说了一句话,腹中便又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响声,他面色一变,立刻跑出值房,向茅房的方向跑去。
一个时辰之后,接连上了五次茅房的王郎中,已经需要小吏搀扶着走路了。
“王郎中病了?”尚书房中,唐淮放下笔,看着一名礼部小吏问道。
那小吏点了点头,说道:“回尚书大人,王郎中现在身体很虚弱,走路都需要别人搀扶。”
主客郎中的身体什么时候都能出问题,唯独现在不行,耽搁了两国的联姻大事,不仅是他,就连礼部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望向礼部侍郎刘风,说道:“我写一封折子,你派人送到宫中,请陛下派御医来帮王郎中看看。”
刘风拱了拱手,说道:“我马上去。”
在礼部闲坐了一天,放衙的锣声响起,唐宁便自顾自的离衙。
他走了时候,礼部还没有人动,虽说放衙时间是固定的,但具体什么时候能走,各部的要求都不一样,还要看尚书的意思。
不过,作为临时工的他,却没有这一层限制。
走在街上,远远的便看到前方有一辆马车行过来。
因为之前帮助太医院编纂过医书,来去坐的都是太医院的马车,对此再也熟悉不过。
他挥了挥手,那马车便停了下来,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看到唐宁时,先是一怔,随后便恭敬道:“凌一鸿见过师叔……”
……
礼部。
刘风看着凌一鸿,小心的问道:“凌太医,王郎中患的是什么病,严重吗?”
“王郎中患的是胃肠之疾。”凌一鸿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若是放任不管,也会有性命之忧。”
刘风拱了拱手,急忙道:“那就拜托凌太医了。”
凌一鸿提笔写下一个药方,说道:“胃肠之疾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却极难医治,这服药王大人需要连服一个月才能痊愈。”
刘风怔了怔,问道:“一个月?”
凌一鸿点了点头,说道:“这一个月内,他都需要卧床静养,多喝盐水,切记不能太过劳累,否则性命危矣。”
刘风看了看卧床的王郎中,才对凌一鸿拱了拱手,说道:“辛苦凌太医了……”
片刻后,尚书房中,刘风看着唐淮,说道:“一个月太久了,联姻之事本就紧急,一月之后,公主便要启程,一天都耽搁不起。”
唐淮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此次送亲使的人选,便重新选一个吧。”
刘风看着他,问道:“可陛下那里,我们应该怎么交代?”
“如实禀明即可。”唐淮站起身,问道:“你觉得,除了王郎中之外,还有谁能胜任这个差事?”
刘风想了想,说道:“礼部郎中陈正,也熟悉礼制。”
不多时,尚书房内,礼部郎中陈正对唐淮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放心,下官必不负大人所托。”
片刻后,陈正走出尚书房。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让他打了一个哆嗦,不由的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旧案【求月票】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太可惜了,王郎中若是没病,这次担任送婚使,也是大功一件。”
“病来如山倒,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到,只能说王郎中的运气不好……”
……
在户部和刑部衙门的时候,唐宁每次都是自己带饭,但还是会在指定的膳堂就餐。
他一人占了一张桌子,膳堂位置不够,礼部的官吏哪怕是蹲在地上,也不和他共用一桌。
听着众人小声的议论,唐宁吃干净了擦擦嘴,走出膳堂。
王郎中腹泻的原因自然是中毒,用的量比萧珏的药重上许多,可能会拉三天的肚子,身体某个部位的痛苦会多一些,但并不致命。
三天之后,药效就会消失,注意补充能量补充盐水,在床上躺两天就能恢复元气,但如果他选择吃凌一鸿给他开的药,大概要虚弱到停药的时候。
礼部的动作也非常的快,唐宁第二天上衙的时候,新的送婚使就已经指定好了,是礼部郎中陈正。
礼部四司郎中虽然品级相同,但无论是实际的地位还是手中的实权,都以礼部司郎中为首。
主客司郎中因为腹泻不止,不能担任送婚使,礼部郎中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了,要不然,傻子都会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在礼部的第二天,居然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好在他最不怕的就是寂寞,无聊了再温习一遍《大明王朝》、《琅琊榜》,看几集就可以下衙回家了。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嘤嘤跳进火坑,也不能把自己牵连进去,或是破坏两国的邦交,这件事情想起来就挺难,做起来更难,但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他都得争取到送婚使的位置。
只有这样,日后的行动才好展开。
主客司郎中这一个月是别想下床了,礼部郎中陈正的把柄,他用陪睡三次也换来了。
除了陈正之外,礼部还剩下两位郎中,一位侍郎,一位尚书,正六品之下的官员,没有资格做婚使。
唐淮身为礼部尚书,是不可能作为送婚使去楚国的,所以他的竞争对手只剩下三人,礼部侍郎刘风,膳部郎中,祠部郎中,算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坐在房中想事情的时候,钟意和苏如从外面走进来,双双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钟意看着他,问道:“相公这两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唐宁看了看她们,问道:“如果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即将要跳入火坑,作为朋友,袖手旁观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钟意看着他,说道:“如果是朋友,当然要救了。”
唐宁又问道:“那如果救她有很大的风险呢?”
苏如看向他,说道:“小宁哥这么聪明,如果真的有躲避不掉的风险,是不会冲动的。”
钟意握着他的手,问道:“相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本就不需要对她们隐瞒,唐宁将楚国太子的事情告诉了她们。
“公主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都不希望她跳进火坑……”钟意看向他,又问道:“可是,要把公主从火坑里救出来,相公有多少把握呢?”
“事在人为。”唐宁看着她们,想了想,说道:“不敢说十成,但八九成还是有的,只是,如果决定了,便要跑一趟楚国了……”
钟意的眼中虽然有些不舍,还是开口道:“关系到公主一辈子的幸福,即便是跑一趟楚国也值了。”
“这么说,你们同意了?”
“公主也是我们的朋友。”钟意和苏如对视一眼,说道:“况且,她叫了我们这么多声姐姐,明知道相公有办法,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跳进火坑,也太愧对她了……”
一家人都是这么通情达理又充满善心,唐宁的心中顿时充满了自豪感……
钟意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唐宁,说道:“公主对相公,好像不仅仅是朋友,小如,你觉得呢?”
苏如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公主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相公,她看相公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瞎说!”唐宁瞪了她们一眼,说道:“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喜欢我,而且她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小姑娘懂什么是喜欢,小丫头片子一个……”
苏如低头看着他,说道:“小宁哥,我也十七岁。”
钟意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和相公成亲的时候,妾身才十六……”
唐宁看了看左右,某一瞬,忽然觉得他是一个禽兽。
尤其是他站起身,将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更像是禽兽中的禽兽。
……
康王府。
“他去礼部做什么?”康王站在殿中,一脸的疑色:“他不可能不知道礼部是唐家的地盘,到底是明知有虎,偏向虎山,还是她和唐家之间,有什么猫腻?”
他身旁的一人道:“殿下,上次刑部的事情之后,他好像也未曾向殿下解释过一句……”
康王看向身后的一名中年人,问道:“徐先生,你怎么看?”
中年人沉默片刻,说道:“虽然不知道唐大人为何选了礼部,但他向来不会做徒劳之事,一定有什么目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殿外跑进来,高声道:“殿下,有一封信,是唐大人派人送来的。”
康王接过信之后,拆开扫视了一眼,脸上露出感兴趣之色,喃喃道:“礼部郎中陈正……,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但礼部都是唐家的人,能除一个,便是一个!”
片刻后,殿内的气氛便立刻活跃起来。
“原来是我们错怪唐大人了。”
“他去礼部,是想要对唐家在礼部的人动手。”
“礼部铁桶一片,这一次,便能在这铁桶上,开一个口子出来!”
众人议论间,徐姓中年人走出大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一名年轻人跟着他走进房中,刚为他倒了杯茶,便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着中年人,疑惑道:“先生为何叹气?”
中年男子望向窗外,喃喃道:“用人不疑,那是何等人物,若是以诚相待,或许还能成为一大助力,否则,便只是相互利用而已,可惜了……”
……
御书房,陈皇看着某位御史递上来的折子,将之重重的拍在桌上,怒道:“礼部郎中陈正,好大的胆子!”
陈正身为礼部郎中,科举之事也在他的职权之列,这弹劾奏折上说,四年前的科举之时,某位考生请人代考,科举审查极严,代考之事,在验身之时便会被发现,但礼部郎中陈正利用职务之便,上下打点,使得他的这位子侄辈考生代考成功,至今未曾被揭发。
科举是国家选仕最重要的途径,必须要保证公平公正,任何舞弊行为,都会受到严惩,对于舞弊罪的判罚,不亚于杀人放火之重罪。
他看向魏间,问道:“查明了吗?”
魏间道:“当年代考之人已经找到,他对当年之事供认不讳,礼部郎中的那位子侄,一年前外放做了县令,已经让人去拿了。”
“陈正?”陈皇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问道:“朕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他?”
魏间拱手道:“回陛下,礼部郎中陈正,便是唐尚书第二次选定的送婚使。”
陈皇将那奏章扔到一边,说道:“宣唐淮进宫。”
【ps:大晚上的,啰嗦几句话,小郎君的均定已经很高了,目前已经超过了小书生连载期间的最高纪录,这意味读者也有很多,众口难调,同样的剧情和人物,同时有大量的读者喜欢,也有大量的读者不喜欢,我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和喜好,写书图个乐,看书也图个乐,不必太过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