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破局
方继藩看着进入了书院的儿子。
方继藩心里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方正卿的成长,让他欣慰。
总算……这家伙敢顶嘴了,这是好事啊,老方家祖坟冒了青烟,这是祖宗显灵,该放鞭炮了。
曾几何时,这个小子唯唯诺诺,令方继藩很是烦恼了一阵子。
我方继藩是何等盖世的英豪,乐善好施,利国利民,可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还有脸吗?
好在,这小家伙,总算是进步了,至少还有脾气了。
这一点,像自己!
不过……
为了家产和自己闹脾气,这……
也罢。
不去多想。
朱秀荣可能有身孕的事,方继藩不敢和人说。
毕竟是公主殿下,这时代的检测,也不太准确,倘若只是个乌龙,方继藩保证陛下会掐死自己。
陛下让自己去就医的事还犹言在耳呢。
方继藩回了宅里,见了朱秀荣。
朱秀荣面上带着喜悦,听大夫说疑有身孕,此前行走还自如,却一下子,便开始好似自己肚子里真有了孩子,走路都蹒跚了。
“父皇又叫你去,不知说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主要是表扬了我。”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你且坐下,不要站起来,方才,我去见正卿了,正卿长高了,也壮士了。”
“他在里头,辛苦不辛苦?”朱秀荣的母性,顿时激发出来。
方继藩道:“哪里有不辛苦的,若是不辛苦,为夫还不答应呢。我现在倒是担心殿下,要不,再让大夫们来看看。”
“我……我觉得应该有了,觉得肚子里,好似有人在踢,可调皮了。”
方继藩:“……”
这话有点侮辱智商了,这才多大啊,就已经开始踢了,那再怀胎几个月,岂不是在肚里打咏春了?
方继藩苦笑:“这可能只是殿下的错觉,自我暗示,好吧,且再等一等,过一些日子,倘若再没有……咳咳……那么,就十拿九稳了,到时,我去宫里报喜。说起来……还是我们老方家厉害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朱秀荣便乐了,却又矜持的抿嘴微笑,身子微倾,想偎着方继藩,却又担心动了胎气,便又正襟危坐:“我现在起,不能笑,免得肚子里的孩子,学坏了,也不能动气,是了,我要寻四书五经来读,四书五经…孩子学了好吗?”
方继藩见她认真的模样,情真意切的看着朱秀荣,沉默了很久:“我觉得……我前几日看了一部闲书,比较适合她,叫《庶子风流》,这书可好看了,流风馀韵尽在其书之中,不只如此,里头都是忠君报国,家国天下的故事。”
朱秀荣想了想:“还是不看书,会熬坏眼睛,做娘的眼睛熬坏了,孩子的眼睛肯定也不好,我该清心明目,待这宝儿生下来,再给读书听。”
方继藩忍不住翘起大拇指:“殿下真是什么都懂,为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
吉宝港。
数不清的物资,通过宝船送于此,大量的药材、粮食,堆的满仓都是。
紧接着,便是请各国的商贾,发往各国。
各国的新学士人,俱都欣喜若狂。
为了鼓励商贾们携带物资,四洋商行则拿出了大量的钱币来。
不只如此,还大量的向各国寺庙捐纳钱财,希望他们能够竭力的救灾。
四洋商行这里,也派出了雇员,前往各国的国都,收购粮食。
刘文善早已预备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不计一切的大家,救济灾情。
真腊国。
金边城。
大量的商贾开始涌入,疯狂的进行采购。
除此之外,大量的粮食和药品运来,可依旧还是杯水车薪。
新学的读书人,早已到了,领了物资,一车车的发往各地。
灾情严重的地方,乃是吴哥,人们几乎租用了无数的车马,朝着那灾地涌入。
真腊国国王看着四洋商行送来的奏报。
他刚刚从寺庙里回来,乞求神佛能够保护国家的平安,因而,显得有几分疲惫。
五大臣早已在王座之下垂手而立。
这位心怀大志的国王,目光扫视诸臣,眯着眼,淡淡道:“四洋商行救灾,乃是义举。”
“可是……王上,臣下以为,这是明人想要收买人心。”
五大臣之一的孤落支个头矮小,却是显得忧心忡忡。
“本王自然知道。”真腊国王颔首点头:“可是……我们能够阻止吗?倘若阻止,反而不是美事了,那些新学的读书人,要小心提防,他们要赈济,就由着他们去吧。”
“除此之外,他们还向寺庙施舍了不少钱财。还有商行的人,抵达了国都,还在大肆收购救灾的药品和粮食。”
真腊国王面上忽喜忽怒,眼里疑惑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王上。”髯多娄看出了大王对于四洋商行的戒心:“这样看来,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救人,可是……我们也应当应对起来,应当让人宣扬大王的功绩,就说……这是大王乞求上天,上天赐下来的……”
真腊国王显得烦躁:“不要把心思放在这里,本王在想,他们这样不计成本,难道……当真如此舍得吗?”
“这……”
真腊国王突然大笑:“又或者,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收买人心。若只如此,本王倒是不必担心了,我们是真腊人,他们是汉人,语言不通,人种有别,这一切,只是徒劳而已,现在让他们收买人心,等事情过去,只需让人传播一些明人不敬神佛,或是他们暗地里收购孩子,豢养为奴的消息,便足以让他们一切都是徒劳了。”
“至于那些送回来的钱……到时,再多去买大明的宝货,现在算下来,这对我真腊,大有裨益。”
“王上所言极是。”
五大臣纷纷行礼,跟着真腊国王一起,面露喜色。
“对了。”髯多娄想起什么:“近几日,王都里万物齐涨……”
“涨得好。”真腊国王道:“历年有灾情,不都是有商贾囤货居奇的吗,让明人付出更大的代价收购我真腊的商货,又有什么不好。”
髯多娄点点头。
他心里却有几分忧虑。
因为这个涨幅,和历年相比,有些不同。
…………
事实上,整个金边城,物价已经开始疯长了。
不只是粮食,还有一切的商货。
四洋商行,为了救灾,从库里调来了无数的真腊制钱。
这些制钱,都是当初真腊国大量的购置宝货,流入四洋商行的。
这数不清的制钱,现在却在真腊国内疯狂的收购一切可以收购的东西。
而这泛滥的制钱,竟是泛滥成灾。
一开始,真腊的商户,还只以为是灾情的原因,大家都在囤货居奇,可只是一日之间,物价便已经暴增到了历年灾情之最。
第一日,十三个铜币,可以购置一斤粮食。
到了第二日,需三十三个铜币。
第三日,竟已至七十五个铜币。
原本,六个银币,可以换一头牛。
而几日功夫,居然有人拿着一百多个银币,居然连一根牛尾巴,也收不着了。
因为……再没有人敢出售任何东西了。
昨日卖出粮食,自以为自己大赚一笔的商贾,抱着一篓子的金币、银币,忍不住想要滔滔大哭。
因为,昨天还以为自己挣了便宜,结果发现,一开市,昨日的价钱,三斤粮食也换不来今日一斤的价。
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当初的时候。
因为宝货大量的输入。
而只需真腊制钱,就可以购置宝货。
这令整个真腊国上下,顿时看到了巨大的商机。
从真腊国的官府,下至寻常的商人,趁此机会,无论是官是民,都在制钱。
不但官钱泛滥,私钱也是泛滥,这东西,可是可以实打实的换来大明宝货的啊。
宝货,谁不喜欢呢。
于是乎,这铜币里的铜,越来越稀少,许多人直接用铁来替代;银子里,充斥了不值钱的铅和锡,只要一切能够以假乱真的东西,都用来制钱,这数不清的制钱,倒是对真腊国本身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这些铜币,照常在流通,不但四洋商行认这制钱,便是寻常的商人,也认这些制钱。
毕竟……钱币虽然泛滥了,可有四洋商行这个蓄水池啊。无数的钱币,都是流入四洋商行那里,真腊国内的制钱,终究没有泛滥成灾。
可现在不同了。
当这那四洋商行的蓄水池里的制钱突然一股脑的到了真腊国,人们才发现……原来这真腊制钱竟是多如牛毛。
物以稀为贵,这是万颠不破的道理。
而现在……一旦这东西变得不稀有,人们醒悟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东西,竟都是一群破铜烂铁。
到了第九日……
当三百二十个银币,竟也收购不到一头牛的时候,整个市场,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商贾们顿时欲哭无泪,他们拼命的囤积货物,却没有一个人肯去卖货。
这制钱,顿时开始无人问津。
因为谁也不知道,到了明日,这制钱又会泛滥到何等程度。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天下震动
制钱已经彻底的崩溃了。
哪怕是市面上流通的制钱,只比从前多了一倍。
可这一倍之差,却是极可怕的。
突然泛滥的制钱,导致了物价的不断增长。
而物价一涨,人们便开始尽力的想要将手中的制钱花销出去。
花销的人越多,制钱越是泛滥。
到了第十日,已有人开始拿着包袱,背着一袋袋的铜钱出去,指望能用这些钱换一点生活必需品,可往往,这样的人都是空手而回。
信心已经崩塌,犹如雪山崩溃一般,轰然而下,无人可以幸免。
到了第十一日。
再没有人愿意接受制钱了。
哪怕是此前质量还不错的制钱,也没有人愿意接受。
市面上劣币已经泛滥,哪怕是良币,也受了牵累。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两者没有任何的分别。
有限的一些交易,转化成了以物易物。
而以物易物,就意味着交易成本的增加,我拿一头牛换你一百只鸡,问题是,绝大多数人未必能拿得出一百只鸡,一时之间,也难以拿出对方想要,却又能与牛等值的货物来交换。
一个个铺面不得已之下,开始关张。
买卖已经没法做了,接受制钱,就意味着亏损,可以物易物,只适合小规模的黑市交易而已。
人们开始愤怒起来。
吴哥的灾情,似乎也传递到了金边。
此后,整个真腊国都变得混乱起来。
真腊国王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起来。
官军是率先闹起来的,因为国王给予他们的军饷,也是制钱,而且和从前的军饷竟是一样,从前的饷银,倒还勉强能让人吃个饱,可现在,发下来的制钱,还不够买一个鸡蛋的。
一个鸡蛋,一天都不能管饱,这一月下来,这其他二十九日,难道让人喝西北风?
真腊国王得到了官军滋事的消息,脸已是阴沉。
这些日子,他岂会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哪里想到,事情会越发的糟糕。
一切都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哪怕他几次命五大臣稳定王都的情势,也尽都毫无办法。
可谓束手无策。
明明他是国王,决定了万千人的生死,王命一下,无敢不从。
可仿佛这冥冥之中,似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和他作对一般,一道道王诏下去,三令五申,非但没有作用,事情却更加的糟糕。
此时,他竟开始有些慌了。
王军已经不稳了,根本就控制不住局面,虽然是勉强将事情压了下来,可能压到何时?
不只如此,吴哥那儿,此前出现的盗贼,却突然打出了反旗,且声势浩大。
此时……整个真腊,犹如置身于**之中。
而眼前,他的敌人,那该死的越来越贬值的制钱,却比叛军更加的可怕。
因为对付叛军,人们总结出了无数的经验,可对付这日益劣化的制钱,却是无计可施。
真腊国王的脸色,变得越加可怕起来。
他双目如电,狠狠的瞪着五大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军民百姓,为何不肯接受制钱,为何……”
“王上。”髯多娄一脸苦涩。
该用的方法,都用上了。
可这雪崩,依旧无法遏制。
这是恶性的通膨。
根本不是眼前,髯多娄这样还停留在农耕时代的人可以解决的。
哪怕他是王不仕,是刘文善,这样的趋势已经形成,想来也已经无计可施。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真腊国王。
而后道:“王上,此前,臣下已经想过办法,那就是收罗一批制钱,立即去吉宝港,大量的购置宝货。这些钱,虽在国中一钱不值,可若是四洋商行接受这些制钱,那么……依旧可以发挥它的价值,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真腊国王沉声道,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髯多娄。
髯多娄一脸苦涩的道:“可是四洋商行那儿说了,现在的宝船只运来赈济的药物和粮食,那些宝货已经断货很久了,哪怕是有制钱,也买不到……不过……我听说,在黑市里,宝货的价格已经暴涨。臣下以为……即便是他们的舰船运来了宝货,只怕……只怕……也不会轻易让我们用制钱购置宝货了。现在……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王上……这……这显然是四洋商行的阴谋啊,起初,他们接受制钱,这才导致国中开始滥印制钱,可如今……如今……”
阴谋……
这是阴谋吗?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接受制钱,本就是理所当然,各国认可的钱币,四洋商行会不接受?
四洋商行的行为,几乎无可指摘。
而事情坏就坏在,这真腊的官府和商人,为了贪图利润,自以为自己占了四洋商行的便宜,疯狂的滥制钱币,可现在……终于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真腊国王脸色由怒转为惨然,他闭上了眼睛,口里道:“这些该死的明人。”
髯多娄等人,却是默不作声。
“难道,真没有办法了吗?”真腊国王坐在王座上,喃喃自语。
髯多娄则是抬头看着真腊国王,他一字一句道:“王上,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了,我们……我们已经陷入了绝境,现在国中盗贼四起,军民愤愤不平,迟早,这些怒火会到王上的身上,只怕到了明日,物价再涨……接下来,便是王都之中,都要滋生无数的盗贼了。”
真腊国王瘫坐在王座上,面无表情。
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更加可怕的结果,平民的怨愤,加上官军的动摇,这都是致命的。
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谁也无法保证,明日或者是后日,会不会有一群人杀入宫中来。
他抿着唇,闭上眼睛,缓了一会,才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王上!”髯多娄正色道:“明人有一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请四洋商行的人,王上亲自与他们相商,现在……也只有他们才有办法了,否则……”
相商……
真腊国王,目中带着不甘,冷笑道:“真是岂有此理,他们不过是一群明人商贾,哪里有资格……和本王相商。”
髯多娄等人都苦着一张脸,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真腊国王痛骂了一通,却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最后道:“请他们来吧,请他们来!”
他眼中是因为愤怒而布满了血丝,面上发出了冷笑,而后站起了身。
狠狠一拳,砸在了王座的扶柄上。
啊呀……
他吃痛。
整个人蜷起来,疼的冷汗淋淋。
…………
一封书信,送到了刘文善的手里。
刘文善在教授刘瑾下棋。
不过刘瑾的棋艺实在不是一般的糟糕,让刘文善下的索然无味。
听说有从真腊来的紧急书信,刘文善就像突然找到了出路般,脸上一下子有了异彩,顺坡下驴,推了棋子,接过了书信,打开低头看起来,接着沉吟不语。
“爹,怎么了?”刘瑾定定的看着刘文善问道。
刘文善好整以暇道:“真腊国王亲书了一封书信,想让四洋商行去真腊谈一谈。”
“谈。”刘瑾龇牙道:“那就派周掌柜去就好了。”
“不可以。”刘文善目光深沉,摇头道:“这是第一个邀上门的,各国现在都焦头烂额,想来……都在努力的坚持,可是,刘瑾啊,你有没有想过,真腊国第一个想谈,这说明什么?”
“这……”刘瑾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刘文善却是立即道:“这说明,我们可以在真腊树立起一个典范,让观望的各国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更让他们知道,只有效法真腊,他们才可以转危为安。否则……国破家亡,只在朝夕。”
刘文善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眼中泛出信心满满之色。
这却令刘瑾有点懵。
说实话,自己这个爹,他有点看不透啊。
有时是菩萨心肠,转眼就是霹雳手段。
跟着干爷学的人,果然……都惹不起。
刘瑾心悦诚服的道:“那么爹和我一道去?”
“去,为何不去呢。”刘文善心情不错,微笑道:“听说真腊国风景宜人,有大小寺庙无数,当做景观游览一番,倒是不错。”
“可是……”刘瑾却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拧起了眉头,显得很不安:“可是,爹,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对您不利吗?这可是单刀赴会啊,倘若有失,那……”
刘文善面上古井无波,从前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当恩师推开了一扇门,让自己见识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接着让他慢慢的磨砺,见识越发的增长,他已开始越发的自信了。
人的高度,决定了他的眼界,而眼界,也决定了思维。
刘文善平静的道:“为何是我们害怕区区一个真腊王?现在惶恐不安的是他们才是,而今,你我掌他们的生死荣辱,犹如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此诗中的剑客,身怀利刃,一舞剑器动四方,可谓无往而不利,何惧之有?”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尔何人也
虽是说何惧之有,可这世上的事,哪里就可以料定呢。
人世间的种种最说不清楚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刘瑾还是很有几分担心。
可刘文善似乎做了决定,他也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追随他了。
因此,他不由咬咬牙:“好,那就去,儿子去安排一下,多带一些护卫,有备无患。”
刘文善笑吟吟的看着刘瑾:“不过,也不必急,过半个月之后,再动身吧。”
刘瑾听罢,明白了什么,他朝刘文善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道。
“哈哈,父亲真是高明哪,现在主动权,完全在我,咱们何必急着动身呢。”
四洋商行,没有任何的回音。
那一封请四洋商行立即入真腊国商议的书信,也尽都石沉大海。
刘文善依旧在居中调度,竭力救灾。
而真腊国却已是急了,三请五请,对此,刘文善的回应,也都冷淡无比。
过了半个月,几艘舰船,才载着刘文善和刘瑾以及数百个护卫抵达了真腊国海域。
此后,再沿河而上,终于抵达了金边。
四洋商行驻在金边的人员,早已准备好了车马,在此迎接。
根据金边这里的奏报,金边已经越发的不安和混乱起来。
时不时的袭击和劫掠,每日都会发生几起。
军中更加不稳。
商人们纷纷门窗紧闭,人人自危。
许多百姓,交换不到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变得日渐愤恨和不满。
刘文善看着来迎接的人,眼眸微微一眯,淡淡的道:“针对四洋商行的袭击,有吗?”
“暂时还没有,四洋商行在此有数个货栈,几个门脸,迄今为止,真腊人秋毫无犯。”
刘文善点头,登上了马车,这是四洋商行的马车,是稀罕的大明四轮车马,西山制造,此时,在西洋极为稀罕。
金边的道路狭隘,且路边颠簸不平。
坐在沙发上,刘文善微微翘着腿,车马对他而言,却是如履平地,并没有过分的颠簸。
刘瑾则坐在对面,父子二人相望。
刘文善掀开了窗帘,透过车中的玻璃,看到沿途上数不清衣衫褴褛的人,看着触目惊心。
这里可是王城,若是其他地方,想来更加糟糕吧。
西洋炎热,贫民们也不需有什么栖息之处,在街上便可睡下,他们的衣物单薄,面黄肌瘦,双目多无神。
可看到了这四洋商行的车马,道中的人会自觉地让出道路来。
于是,在这狭窄的街道里,四轮马车几乎没有任何的阻碍,一路向前。
刘文善靠回了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了片刻眼睛,养养神,睁开眼睛的那刻,他目光飘忽,朝着刘瑾说道。
“我一直铭记着恩师的教诲,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去满足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比去满足那人数稀少,却是欲壑难填的贵族,要容易许多,哪怕,百姓的数量,是贵族们的十倍,一百倍。恩师的真知灼见,从前只觉得,只是一番大道理,可现在真正切身去体会,方知这里头的厉害之处。刘瑾……刘瑾……”
刘瑾却是透着玻璃窗,看的痴了。
他看到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之人,仿佛是一面镜子,照到了从前的自己。
一想到从前的自己,他便饿了。
呼了口气,刘瑾的眼眶有些微红,他太能体会这等饥寒交迫的绝望和麻木了,于是拿衣角揩拭了泪,默然无声。
马车一路而行,至内城,到了内城,又是一番新的场景,数不清精致的佛塔耸立,那数不清的石雕,承受日晒雨淋,依然不动如山,寺庙的穹顶之上,仿佛刷了一层金漆,在阳光之下,闪闪生辉。
到了宫城门口。
刘文善和刘瑾下车。
宫门口,无数威风凛凛的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些真腊国的护卫,看着刘文善和刘瑾,似乎带着敬畏之心,他们小心翼翼的打量,自觉地退让出位置。
为首一个真腊人上前,用汉话恭敬的说道:“在下髯多娄,奉我王之命,特来迎接两位贵客。”
髯多娄眼睛微微一眯,面上堆笑。
刘文善同样眯着眼睛,上下的在打量着他。
他也同样在打量刘文善。
刘文善嘴角轻轻一扬,便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噢,烦请带路。”
真腊国亦或多或少受了一些中原的影响,王公贵族,能勉强说一些汉话。
不过髯多娄的汉话,很是蹩脚,所以他本想多说几句什么,却最终又吞咽回了肚子里。
宫外,是数百个四洋商行的护卫,在外静候。
宫内,刘文善为首,刘瑾次之,二人进入了宫中的正殿。
此刻。
真腊国王与另外四大臣在此焦灼等待。
真腊国王脸色阴沉,显得万分沉重。
这半月以来,他焦虑万分,越来越多糟糕的事发生,已让他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盼着四洋商行来了人,这才定下了心来。
可随即,涌上他心头,却是一股羞辱。
堂堂真腊,竟被如此欺凌,这些明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威严的坐在王座上,默不作声,可心里却犹如针扎一样的难受。
而其他四大臣,也都各有所思。
今日的谈判,关系重大。
却不知结果如何。
许多贵族在城外的田庄,都遭到了劫掠,损失惨重,甚至王城通过各地的道路,也时有盗贼出没,从前的旧王族残余,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边镇上的某些将军,开始变得傲慢无礼。
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
髯多娄入殿。
真腊国王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而后,刘文善和刘瑾入殿。
刘文善阔步上前,神态自若的作揖行礼:“大明伏波侯刘文善,见过王上。”
真腊国王高坐,手撑着额头,眼眸微微的眯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刘文善一眼,方才启齿:“噢,上国之使,本王欢迎之至。”
刘文善微笑,又颔首。
真腊国王从王座上起身,踱了几步,才开口说道:“本王听说,大明视真腊为藩国,这些年来,本王年年入贡,不曾失礼,可是为何,大明要欺凌我国。”
刘文善看着真腊国王,嘴角轻轻一扬,面上露出一抹不解的神色。
“不知大王何出此言。”
“此前我们已有约定,四洋商行接受我国制钱,可现在,为何四洋商行又不接受了?言而无信,这难道是中国所为?”
刘文善看着面带薄怒的真腊国王,神色淡淡的说道:“接受制钱,并非是无条件的。”
“食言而肥,还有理吗?”
真腊国王显得咄咄逼人。
他想要给刘文善一个下马威,一步步走近刘文善,双目之中,仿若锥入囊中,尖锐无比,他随即冷哼。
“我向中国皇帝称臣,待之以父子之礼,岂有父亲贪图儿子财富的道理,本王奉劝四洋商行,立即接受制钱,多备宝货,任我真腊采买,如若不然,难免使真腊上下,心灰意冷,此乃本王对你的忠告,此次之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可若再有下次,便可视作,四洋商行对我真腊国的无礼侵犯,本王必定十倍报复,以为偿还。“
刘瑾顿时龇牙,露出凶光。
刘文善却是出奇的冷静,好整以暇,眼眸却一动不动的盯着真腊国王:“还有呢?“
“这一次发生的事,已是让本王对四洋商行,有了恶劣的印象,本王虽是大度,容忍了此事,可是,也需你向本王致歉,并且保证,类似的事,再不会发生。“
刘文善:“……”
见刘文善沉默。
真腊国王面上勾起了冷笑,一副王者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文善,与刘文善四目对视:“本王听说,大明有一车,可自行行走,令人惊叹,本王也想采买此车,且要看看,此车到底精巧在何处。”
“大明不容许蒸汽车私相授受。”
真腊国王,此刻却显得满意。
虽然不肯卖车,却还是让他变得得意起来。
他冷傲的道:“赔礼之事,不知你有什么想法吗?”
“赔礼?”刘文善凝视着真腊国王,面对诧异,随即却淡淡一笑:“我以为,我是来谈判的。”
“谈判,你有……”真腊国王冷笑连连,下马威是给够了,足以给刘文善这些人深刻的印象。
他张口,正待要说什么。
却不妨,眼前一花。
却见眼前的刘文善,上前,宽大的袖袍,也没阻止住刘文善身体的敏捷。
他一把手,竟是抓住了真腊国王的肩头。
真腊国王肩头吃痛,心里更是惊怒交加,睁大眼眸惊恐的瞪着刘文善。
谁知,这一手抓肩,却是将他固定的死死的,这表面上的儒生,本该手无缚鸡之力,谁晓得竟有这样大的气力。
接着,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呼呼的风声响起来。
啪……一巴掌打下去。
真腊国王耳际嗡嗡响,瞬间整个人都懵了。
疼的他眼泪都要落下来。
“尔何人也,死到临头,尚不自知,竟敢轻慢中国之臣!”刘文善发出了咆哮!
一千三百三十二章:可亡也
别看方继藩手无缚鸡之力,可方继藩的弟子们,可都不是善茬。
当初,可都是有过的。
哪怕是刘文善,在西山书院里,也曾学习过骑射,当然,他远远比不上自己的王师弟,可气力却是不小。
一巴掌下去,打的真腊国王眼冒金星。
真腊国王懵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已是弥漫了他的全身。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哇刘文善。
刘文善一声怒吼之后,面上杀气腾腾,那抓着他肩的手,依旧牢牢的控制着他的身子。
接着,反手一巴掌。
啪!
又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巴掌响起。
真腊国王呃嗷一声。
刘文善控制着这个‘菜鸡’,怒发冲冠:“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你……你敢……”
“死到临头,尚不自知,愚不可及!”
啪……
又是一巴掌。
拎着这真腊国王。
刘文善的手臂抡起,虎虎生风,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啪不知多少巴掌下去。
“区区真腊,抵御中国,慢待中国使臣,此罪其一!”
“啪!”
“为君者,不知民之疾苦,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修塔佞佛,此罪其二。”
“啪……”
刘文善的额上,已是渗出了细密的汗液。
可见求索期刊的力学知识是没有骗人的,这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啪!”
“见小利而忘大义,滥铸钱币,此罪其三。”
真腊国王的脸已肿了。
眼泪扑簌而下。
这十几个耳光,将他的脸已打的面目全非。
站在身后的刘瑾惊呆了。
跟着自己的爹也有一些年月了,在刘瑾心里,刘文善是个脱离了低级……啊,不,刘文善是个和善的人,讲授学问时,鞭辟入里,使人如沐春风。与人交往时,彬彬有礼,举止谦和。对待自己时,虽偶有严厉的一面,却有长者之风。
可现在……
卧槽……怎么和诸位叔伯们,都是一样的德性哪。
就在刘瑾瞠目结舌的当口。
真腊五大臣也惊呆了。
这数十个耳光下来。
打的何止是真腊国王,这是打他们自己的耳光啊。
终于,髯多娄率先反应了过来。
他面上带着愤恨,心里更有惊恐,他厉声道:“伏波侯,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一声大吼。
殿外的真腊王护卫也纷纷到了殿门,个个按刀而立,便等一声令下,冲杀进来。
其他四大臣也反应了过来,个个满面怒容,已有人想要冲上前了。
真腊国王,整个人几乎虚脱了,意识模糊。
却依旧还被刘文善制住。
刘文善面上一副恬然之色。
放开了真腊国王。
可是……瞧他的脸色,倒像是,仿佛刚才他没有在打人,而是进行了一场亲切友好的会谈一般。
他只随和的扫视了髯多娄等人一眼。
又看向殿外杀气腾腾的王卫。
接着,他背着手,淡淡的道:“髯多娄?”
他目光凝视着髯多娄。
髯多娄冷笑。
刘文善慢吞吞的道:“汝为五大臣之首,在真腊国内,可谓是位高权重,掌握王都军马,今日汝王慢待中国之臣,这与汝为虎作伥,也无不关系,怎么,死且在临头,还不自知吗?”
髯多娄咬牙切齿,发出冷哼。
刘文善却又一字一句道:“汝之家族,在真腊国可以追溯至吴哥时期,可谓是枝繁叶茂,近亲的族人,有三百七十二口,除此之外,其远支遍布真腊国诸地,有三千七百余人,你有三个儿子,九个女儿,你在真腊国,广置产业。似你这样的人,理当恭顺才是,可是,汝却唆使真腊王,无礼慢待,你可知罪吗?“
髯多娄面上一愣。
这兴师问罪的话,他没有在乎,他所在乎的却是,怎么自己的底细,自己尚且未必能如数家珍,这刘文善,竟是知道的如此清楚。
突然……他的心里,有了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轻慢大国,而我大明,自居天下之中,是为中国,带甲百万,舰船千万,虎贲之士投鞭断流,汝莫非不知,夜郎自大的典故?今汝王竟敢命中国之臣致歉,此大不敬,是可忍熟不可忍呀,触怒明使,即为不敬皇帝,皇帝龙颜震怒,一纸诏令,百万之师,枕戈待旦,万千舰船齐发,不日王师即可克此城,到时不但真腊王宗庙无法保全,汝之阖族,也在旦夕之间,灰飞烟灭,满族杀尽,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
髯多娄心里竟是咯噔了一下。
交趾的先例,可是历历在目。
刘文善,不像在骗人的。
否则,怎么会将自己的底细,统统摸清楚了。
真腊毕竟是小国。
更不必说,此次真腊国已遭了大灾,钱币日渐贬值,生灵涂炭,此时,大明只需一支偏师,即可踏平真腊。
诛灭全族。
髯多娄竟觉得有些腿软。
他艰难的下要张口。
双目之中,尽是疑虑。
刘文善的目光,却是凛然的直视着髯多娄,髯多娄忙将目光转移开,不敢和他对视。
可是……他似乎又有些不服。
只是这不服和不甘,此刻,在刘文善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我……我……’髯多娄瞬间像是泄气的皮球。
他脸色苍白,脑海之中,自是天人交战。
对自己的王上,见死不救,这固然失去了王上的信任。
可是,得罪了刘文善的后果,似乎更加可怕。
刘文善微笑,如沐春风,已对髯多娄置之不理,仿佛根本没有将这位真腊王的左膀右臂,放在眼里,看向五大臣之一的舍摩陵:“汝掌真腊国刑名,五大臣之中,权势最低,家族也是最为弱小,却是真腊王的国丈,汝希望自己的女儿,惨死于乱刀之下,你的外甥,也即是王太子,非但无法承袭君位,最终却成为阶下之囚,押至大明京师,下诏问罪,明正典刑吗?”
舍摩陵张口,竟是哑然。
刘文善厉声道:“尔五大臣也,乃真腊之柱石,理当尽心辅佐尔君,侍奉上国,善待百姓,可是,尔等竟只对尔君一味纵容,此大罪,当诛!“
诛字出口。
明明是刘文善轻描淡写的话,竟好似有魔力一般。
看着一脸严厉的刘文善,竟让这五大臣,没来由的,竟是心生出恐惧来。
他们背脊发凉,汗毛竖起。
刘文善又突然手指殿门口怒气冲冲的一个护卫首领,道:“摩尔也,汝为真腊王禁卫之长,恪尽职守,本是理所应当,今汝君侮我,汝按刀列于外,竟敢得罪上使吗?”
站在门口,那身材魁梧的禁卫长,正是摩尔也。
摩尔也本是义愤填膺。
一听到刘文善直呼自己大名,竟是头皮发麻,方才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却是朝左右看看,与身边的禁卫,面面相觑。
“滚进来!”
刘文善的脸色,说变就变。
摩尔也:“……”
此时,摩尔也内心里在想。他竟知道我,莫不是……和舍摩陵和髯多娄大人一般。自己的底细,他统统知道。
他是如何知道的?
看来,这是有备而来啊。
此乃天朝上使。
现在,真腊已是烽烟四起。
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心里,顿时开始天人交战。
这是一种对于未知前途的恐惧感。
谁都知道,现在整个真腊国,乃至于大王,都处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他心里拒绝,一个明人,在此如此放肆,可是……他双脚像是不听使唤一般,竟是一步步的,走入了殿中。
当真……‘滚’过来了。
而后,他几乎和刘文善近在咫尺。
他依旧是戒备的,按着腰间的刀柄。
刘文善冷漠的道:“你想拔刀?”
摩尔也:“……”
“拔刀我看看。“刘文善微笑。
摩尔也:“……“
殿中的气氛,像是窒息了一般。
真腊王时刻发出呻yin之声,捂着自己地脸,还倒在地上。
五大臣个个默不作声。
而摩尔也,却仿佛在承受着泰山一般的压力。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刀柄,手心已是湿了,额上更是大汗淋漓。
“拔!“
这一声拔,却像一下子,击穿了摩尔也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手松开,束手而立,艰难的道:“不敢。“
不敢二字出口。
摩尔也耐心的自尊心,在这一刻,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心里似乎也痛恨自己,竟是如此的软弱。
他低垂着头,再不发一言,面上有惭愧,有自责,依然……还有恐惧。
刘文善朝他微笑。
他躲避着刘文善的目光。
刘文善大袖一卷:“扶国王起来。“
五大臣依旧还是没有动作。
一个个惊愕的看着刘文善。
刘文善加重了语气:“扶他起来。“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七手八脚,将脸已被打肿的真腊国王搀扶起来。
真腊国王痛的龇牙咧嘴。
“大王……“刘文善亲切的看着真腊国王:“为君者,要有礼,岂可以憎恶面目示人。请大王笑一笑。”
真腊国王:“…………”
殿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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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大局已定
真腊国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腮帮子。
听到刘文善的话,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刘文善更是笑容可掬。
不过很快,见真腊国王没有反应。
刘文善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朝着他冷冷开口:“请王一笑。”
真腊国王:“……”
他看刘文善的目光,已经变得恐惧起来。
甚至,或许是因为有了心理阴影的缘故,他总觉得,刘文善随时可能又暴起打人。
他更绝望的是,五个大臣,居然在此刻,都是默不作声。
他们宁愿得罪自己,宁愿让自己受屈辱,竟都没有反抗刘文善的勇气。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羞愤更甚,他恨恨的盯着刘文善,在这一刻,他失去了理智,大手一挥,扯开嗓子怒道。
“将他们拿下!”
这话,是对禁卫长和五大臣,还有殿口的禁卫们说的。
可是……
殿中依旧安静的可怕。
真腊国王见状面目狰狞着,继续嘶声大吼。
“拿下他……”
刘文善微笑的看着真腊国王。
眼神,带着几分奇怪。
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人不够理智啊。
好在,理智的人比不理智的人要多。
所以……
禁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禁卫长摩尔也则是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五大臣个个脸色惨然,噤若寒蝉。
真腊国王暴跳如雷,面色气得通红,他更加严厉了。
“将他拿下,拿下,杀了他,杀了他们,杀光国中的所有明商,杀光那些儒者。”
“……”
他的话音落下。
殿中依旧是落针可闻,所有人似乎都当他的话是空气。
真腊国王拂袖,更是勃然大怒。
而这……却令五大臣和禁卫们担心起来。
他们内心的恐惧,随着国王的愤怒,而无限的放大。
这样下去的话,将不只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而是……
髯多娄咬了咬牙,突然拜倒在地,朝着真腊国王叩首,哀声道。
“请……请王笑。”
“什么。”真腊国王后退一步,警惕似的看着髯多娄,目中带着无比的震惊,嘴角微微哆嗦着。
“你再说一遍?”
髯多娄咬咬牙:“请王笑!”
真腊国王冷笑连连,笑着笑着,目光里竟是泛起了泪意。
可就在此时,那舍摩陵也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请王笑!”
真腊国王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更震惊的看着舍摩陵,舍摩陵可是自己的岳丈,是王后的生父。
他可属于自己的亲人。
然而连他也……
三个大臣,默默拜下,他们没有吭声,可是……身体上的语言,已是透露了他们的立场。
哪怕是大明王师不至,今日与刘文善决裂,这真腊国,只怕覆亡只在旦夕。
更不必说,大明已经将他们全家老小的底细,尽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一旦明师抵达,阖族俱灭。
这个后果,他们无法想象。
能成为五大臣的,哪一个不是极聪明的人,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一切的利弊都已经权衡的清清楚楚。
真腊国王震惊的看着面前跪着人,不禁连连摇头,后退数步。
他打了个寒颤。
那禁卫长摩尔也也一脸惭愧的拜倒:“请……请王笑。”
殿口。
禁卫们个个瞠目结舌。
他们多为摩尔也的心腹,何况,还有五大臣……
一个个禁卫十分顺从的开始退下,仿佛殿中的事,再也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请王笑,王不笑,则大祸临头,请大王三思。”国王的老丈人不忍心,一脸焦虑的继续劝阻。
刘文善似乎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面上虽然带着笑,目光却变得越发的冷。
而此时,真腊国王已是万念俱焚。
完了,一切都完蛋了。
可以想象,自己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对真腊的控制。
他努力的深吸一口气。
然后……这已被打的如猪头一般的脸,似乎是先进行了小小的酝酿,紧接着,肿的老高的腮帮子,勉强的向上一扬。
嘴角,微微的勾起。
他……笑了。
笑的比哭还难看。
因为这一刻,他的眼睛出卖了他的内心。
那眼眶里通红,满眶的泪水,似要涌出来。
他拼命的忍着泪水,昂了昂头,要把泪水逼回去。
他扯动嘴角,继续努力……
接下来,他笑的开始有了一点模样。
“哈哈……哈哈……”
便连笑声,也开始有了几分真切。
呼……
他这一笑,所有人如释重负。
仿佛一下子,像过年一般。
舍摩陵等人,个个也跟着,强笑起来。
目中,都带着欣慰。
危机算是暂时的解除了。
刘文善也笑了,如沐春风。
他双手作揖,行礼:“王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王若能知礼,更是值得庆幸的事。请大王上座,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
真腊国王已是面如死灰。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很快,刘文善便取出了一份真腊国与四洋商行的议定书出来。
摆到了真腊国王的案头。
真腊国王几乎没有任何的心思去看。
看了有作用吗?
即便他心里在不满意,还不是要乖乖的。
因此他根本都不想看,此刻,他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刘文善却笑吟吟的道:“大王认为如何?”
刘文善文的,自是这议定书如何。
若是可以,那么就赶紧,颁布诏令吧。
真腊国王深呼吸,眼睛微微转了转,看了殿中一群期待的人……
最终他道:“可。”
“大王贤明,若如此,则四洋商行与真腊国便可合作顺畅了,而当下真腊国中的危局,也自然可解。”
真腊国王:“……”
刘文善道:“不知大王,何时颁布诏书。”
真腊国王沉默。
舍摩陵却忙道:“现在就可以。”
“如此甚好。”刘文善颔首点头,他感受到了真腊表现出来的善意:“那么,西山钱庄以及四洋商行,将会竭力的配合。”
刘文善又看向五大臣,淡淡开口说道:“大王身边,有如此之多的贤明之事为之肱骨,臣为之欣慰,依臣而言,大王乃是贤主,真腊国中祭祀之事,自有大王,而政务,当由这五位贤臣而出。”
五大臣沉默,看着刘文善。
今日之事,只怕已令得罪了国王,倘若国王不忿,他们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五大臣想要平安,除了要抱团之外,只怕,引大明而制国王,似乎也成了他们的未来的出路。
“议书之中,规定了西山钱庄和四洋商行,将派驻人员在真腊,负责真腊钱币流通以及商贸往来之事,依臣之见,大王应该视他们为肱骨,货币和商贸之事,该多向他们询问才是。”
“本王……知道了。”真腊国王艰难的点头,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口里吐出话来:“到时,自会册封他们的官职。”
这一条,对于刘文善而言,乃是重中之重,钱庄和商行,委任掌柜驻此,没有身份可不成,因此,这真腊国的五大臣,只怕需改成七大臣了。
双方在此后,进行了长达三日的细则拟定。
一份份的议定书,签署出来。
而随即,则是真腊国王发出了一份份的诏命,昭告国中。
西山钱庄真腊分号的掌柜张辉,被任命理财大臣。
四洋商行真腊分号的掌柜刘建成,则被委任为真腊国通商大臣。
这两个职衔,由西山钱庄和四洋商行举荐,而后真腊国王核准,一旦去职,这大臣之位,也就去除了,直到钱庄和商行提出新的人选接任,那么这大臣的头衔,则重新册封。
西山钱庄,将在真腊建立分号,发行宝钞,取代当下的钱币。
对于现下的真腊钱币,钱庄也准许进行兑换,回收和作废所有的旧币,而后,发放出新币。
四洋商行则主要负责对真腊的贸易,或是对真腊国进行投资。
紧接着。
最后谈的很愉快,刘文善高兴的将西山宝钞的各种钞票,统统送了一份给真腊国王作为礼物。
真腊国王接过了宝钞。
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宝钞固然是印刷精美。
十两银子的面额上,正面印刷的乃是大明太祖高皇帝。高祖高皇帝,印制的可谓是栩栩如生,每一个纹理,哪怕是胡须,都是清晰可见,天知道这到底是如何印刷上去的。
上头,还有数字。
而背面……
就更值得推敲了。
真腊国王乃是王族,自幼,自会接受最良好的教育,所以……他粗通汉文。
整个背面,印刷的,却是《三字经》,从三字经里,截取出了精华,一字又一字,看似密密麻麻,偏偏又清晰可见。
真腊国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接着,他取出了五两的钱钞。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除了正面乃是文皇帝之外,背面,却是大明的百家姓。
赵钱孙礼……诸如此类。
他面上带着恐惧,宝钞的背后,所带着的心机,实在是恐怖。
这样的宝钞上,没有一句是真腊文字。
而钱钞,却是军民百姓们,最常用之物,几乎每一个人,都需辨识它。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书同文
至于一两,五钱,一钱的银票。
也大抵都是如此。
这一张张的纸票,有汉诗,有辞赋,有大明皇帝的宝相……什么都有,就唯独,和真腊国,没有丝毫的关系。
货币,是最基础的工具,每一个人都需要它,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它而铤而走险,军民的一切活动,都与它分不开关系。
此等密切的关系,人人手里都有,只是或多或少罢了。
那么想想看,岂不是每一个人,都需随时看到大明皇帝,甚至还有大明齐国公的模样?
更深入的去想,这背面的文字,岂不是人们随时携带的课本,里头的每一个文字,久而久之,都会有熟悉感。
甚至有人自然而然的会去了解,上头这一个个方块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长此以往……会变成什么呢?
若在真腊,人人都会念百家姓,会有三字经,有了这个基础,再加上那些新学的儒生们,散落在真腊国各个角落,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百年之后,还会有真腊吗?
真腊国王的眼底,埋藏着恐惧。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竟是无计可施。
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看着和四洋商行和西山钱庄走的越来越近的五大臣,还有那些惶恐不安的禁卫。
真腊国王很清楚,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亦或者……笑!
一切都完了。
从真腊王宫离开。
刘文善和刘瑾满意的坐上了马车。
刘文善坐在车里,面上出奇的冷静,他眼眸一张,徐徐道:“刘瑾啊。”
“啊……”刘瑾抬头,看着自己的爹。
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爹,这个大儒的骨子里,原来还藏着一柄剑,杀人不见血,令人生畏。
刘文善看向刘瑾,继续徐徐道:“既已经布置妥当了,接下来,就要让真腊国安定下来,西山钱庄,需立即收购旧币,当然,是以现在的价码收购,也要立即推出新币,除此之外,在真腊……的西山钱庄里,需要有足够的储备金,要应对可能发生的挤兑,有了信用,包括了真腊国王,甚至是这真腊无数王公大臣,以及商贾和军民百姓,他们一旦接受了大明宝钞,那么……再借助四洋商行,大明再真腊,也就算是站稳脚跟了。这……也是向各国传递信号,告诉他们,他们国中的问题,只有四洋商行和西山钱庄可以解决,他们若是不服从,那么,真腊王就是他们的下场,若是他们肯服从,真腊,依旧可以作为样板。真腊敢为天下先,这是值得鼓励和提倡的,所以……半月之内,真腊的所有混乱局面,一定要平息下来。”
“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不负父亲的期望。”
刘瑾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刘文善微笑。
对于这一点,刘文善是很信得过刘瑾的,刘瑾是个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只是……有时候脑子不容易转过弯罢了。
抿了抿唇,刘文善又继续说道。
“半个月后,等真腊国的局势稳固,接下来,再和各国去接触,一切的条件,都以真腊国为准,倘有人疑虑不定……”
说着刘文善眼里闪烁,不禁顿了顿,咽了一口吐沫,又继续开口说道。
“货币失去了信用,势必国中局势不稳,盗贼四起,军心更是动摇,那么……你们四洋商行,在此国之中,寻一些重臣吧,和他们私下接触接触,三条腿的蛤蟆难寻,可这国王,还不好找吗?这大街上,有的是。”
“明白了。”刘瑾这一下懂了父亲的意思,朝他重重点头。
不合作,西山钱庄和四洋商行在背后加一点劲,再暗通某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给予其支持,在这危机四伏之时,足以让当下许多国王的统治岌岌可危。
要嘛妥协,要嘛宗庙不保。
马车行走到了一半。
刘文善突然下车。
沿街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赤足百姓。
他们肤色黝黑,席地而坐,或是抱着孩子,或是懒散的依偎,见了马车停下,身边数十上百护卫一字排开,个个吓得想要后退。
刘文善下了车,双目之中,却禁不住有些湿润。
此乃国都,国都尚且如此,那大灾的吴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人间地狱,想来不过如是吧。
一个胆大的孩子,赤足踩着碎石而来。
下意识的,孩子朝刘文善张开手。
两手鞠着,露出乞讨之状。
他的父母,似乎瞧见了,惊讶于他的胆大,在远处显得焦灼,朝他呼喊着什么。
刘文善默然,躬身声摸了摸孩子的头,喃喃道:“倘使朱门凡有同理之心,何至于此,理应让真腊国王来看看,他的子民,是什么样子。”
下意识的……
刘文善回顾左右。
刘瑾嘴张的很大,把自己的袖子捂紧,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
刘文善目光一沉,直直的盯看着他。
刘瑾这才不甘心情愿的乖乖从袖里居然掏出一个荷叶包的糕点出来。
刘文善接过,将高点放至孩子的手心。
孩子顿时大喜,呼喊一声,紧接着,数不清的孩子便涌出来。
饥饿的孩提们将刘文善等人团团围住,个个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们。
刘文善环视了一圈面黄肌瘦的孩子们,无奈的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随即便回顾刘瑾,吩咐道。
“想办法,四洋商行预备一些粗粮,在此设个粥棚吧,虽是杯水车薪,可至少……可让人良心好受一些。”
刘瑾点头:“噢。”
刘文善从孩子中挣脱出来,重新登上了车。
坐在沙发上他深深皱眉,若有所思。
刘瑾坐在对面,奇怪的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他依旧还心疼自己的糕点,自己为了攒银子,平时都舍不得吃呢,实在太馋了,才捏下一小块解解馋。
刘瑾突然想到了什么:“爹……”
“嗯?”刘文善回神,询问式的看向刘瑾。
刘瑾抿了抿唇,认真的说道。
“爹,儿子觉得,爹在真腊王面前,过于鲁莽了。”他顿了顿,面上透着犹豫,最后还是咬牙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倘若那真腊人不肯就范,爹岂不是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嘛?”
刘文善笑了,他目光幽幽,很是认真的解释给刘瑾听。
“君子伺机待时而动,犹如利剑,不动则以,动则见血封喉,这可不是鲁莽,而是有备而来,你可知道,在殿中的场景,为父早在一月之前,就已在心中预演了数十次,我为刀俎,人为鱼肉,难道还该客气吗?”
原来……这不是一时的冲动啊。
而是有备而来。
刘瑾:“……”
卧槽……自己的爹和叔伯们,真厉害。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认了一个爷爷,否则,若和这么一群人为敌,真的会被碾的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好可怕!
真是让人胆颤。
可此时,刘瑾心里生出的,却是满满的幸福感。
就如后世,某些人所说的小确幸一般。
开心!
…………
真腊国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西山钱庄一开业,便立即人满为患。
人们恨不得立即将旧币,迅速的换来宝钞。
宝钞的信用,寻常人可能不知道,可是真腊的商贾,却是或多或少有耳闻的。
有了商贾带头,甚至许多商户直接在铺子前,挂出了招牌,只收宝钞时,这宝钞在此时,推行的极快,犹如瘟疫一般,迅速的蔓延。
许多真腊的百姓,将无数的破铜烂铁,换来了一张张的纸。
虽然兑换的价码,使许多人的身家,缩水了不少。
可对他们而言,能够渡过眼前的危机,就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紧接着,真腊国发出了王诏,所有的叛军,立即放下武器,可以既往不咎。
与此同时,虽是国库枯竭,可真腊国终究还是从西山钱庄借贷了一笔银子,发放了军饷,军心开始稳住。预备平叛的军马,也已开始磨刀霍霍。
一切……都在向好的情况发展。
新学的儒生们,开始四处纵横,安抚饥民,同时,也招降了不少的叛军。
更多的人,却还沉浸在学习之中。
宝钞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陌生的。
而这精美的宝钞上,那栩栩如生的人,他们需要学会辨认,十两银子是什么样子,五两银子上头的头像该是谁,或者是一两,五钱……一钱。
唯有学到了各个钞种的不同,才能保证自己在交易时,不会遭人欺骗。
他们努力的区分着不同的汉字,哪怕是再穷乡僻壤,再不识字的人,也将这,当作了头等大事。
尤其是听说,在有些地方,某些不法之徒,居然拿着一钱银子的宝钞,诈称为一两四处欺诈,这消息一出,就更加令人不得不防范了。
人们拼命的进行区分,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这一个个方块组成的文字,也渐渐开始耳熟能详。
至少……绝大多数人,首先需要明白的就是一件事……
那便是,正面是一个穿着蟒袍的年轻人,这就是一钱,但凡是长这样的家伙,它不值钱!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入宫报喜
有了真腊国做为表率,后续的事,就好办了许多。
刘文善来往于诸国,东奔西走。
真腊国既是个好榜样,又是一个糟糕的榜样。
国王无礼,被揍了,威严扫地,此事,已是人尽皆知。
因此,各国现在焦头烂额,哪里敢对刘文善有半分的无礼,个个都是恭恭敬敬的。
而真腊国又是一个好榜样。
在刘文善的推动之下,西山钱庄在发行了宝钞之后,给与各国贷款,暂时缓解了各国财政的状况,与此同时,四洋商行开始在各国扩张,而四洋商行之后,则又是数不清的汉商铺天盖地而来。
亚齐,三佛齐,暹罗……
一个个西洋国不得不接受这些条件。
事实上,哪怕是他们接受也不成。
随着本币的信用破产,在真腊国开始推行宝钞之后,各国商贾,已经开始私下里使用宝钞进行交易了。
在他们看来,大明乃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信用远比寻常的小国要高得多,这虽是纸币,可只要寻到了西山钱庄,可随时兑换真金白银,而且人们还发现,西山钱庄的金银,纯度极高。
起初,商贾们交易之后,得到了大量的纸币,心里还略有不放心,于是忙是去了钱庄,兑换金银。
可当他们到了西山钱庄,却发现在这里,竟是可以随兑随取,没有丝毫的障碍,所得的金银,也都是足额。
渐渐的,人们放了心,也就懒得再去取兑了,纸币方便,大笔的财富,都可以贴身藏匿,除此之外,交易起来,也没有丝毫的麻烦。
除此之外,西山钱庄的铜钱,也开始推行。
一时之间,商贾们就不再接受任何其他形式的货币了。
各国哪怕是对西山钱庄产生抗拒心理,可依旧还是挡不住这浩荡的潮流。
商贾们接受,百姓们自然也在这潜移默化之下接受。
在西洋,倘若是能懂汉话之人,渐渐开始吃香起来。
四洋商行带来的,不只是商货,与四洋商行打交道,哪怕是和西山钱庄交涉,懂汉话,都会方便许多。
不少商贾,开始招募大量通译,招募的人多了,价格也就高了。
街面上,不少从前寻常穷苦的侨民,却因为是汉人,却在本地扎根,很快,便开始发迹起来,他们开始穿起丝绸,拿着不菲的薪俸,出入则有藤轿。
不可避免的,一封封的奏报,开始送上了远去天津港的舰船。
…………
方继藩每日清早起来,都有一个习惯,先看看最新一期的求索期刊,看看里头又有什么发现。
显微镜的出现,让原本有些停滞的各科研究一下子又出现了新的风潮。
借助着显微镜,不少新的理论开始被发现,或是某种理论被证实。
这西山各科,还有科学院的诸位,高兴的不得了,像是过年一般。
数不清高质量的论文,频繁的出现。
方继藩有时甚至都觉得,自己好似若是不看看求索期刊,便要和这个飞快发展的世界脱节一般。
甚至有些理论,方继藩自己都看着,有点力不从心起来。
毕竟……文科生。
对于所谓的技术,方继藩也不过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水平。
至多,也只能给这个时代的人,提供一个方向指引。
而正因为有了方向,无数的莘莘学子前仆后继,不断的在原有的理论上进行开拓创新。
整个西山书院,已有生员七千人,这还不包括,在京师,有十数万的匠人,即所谓的野生‘科学家’。
他们都接触了最新的知识,再不是农业社会里,被困在农地里,见识有限。来到这里,天南地北的人不断的进行交流,已经见识到了广阔的世界。人的眼界一开,思维也随之开阔,这些人,便成了大明最顶尖的头脑,数万,数十万人,用自己的才智,汇聚起来,天知道,会冒出什么新的想法。
而方继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控住方向,科学的前沿在哪里,在历史上是经过无数人的试错从而挣扎出的一个道路,历史上,无数的人,其实都在徒劳无功的走在错误的方向,而找对方向的人,只是极少数。
就如灯泡一般,在人们确定钨丝的熔点高之前,人们曾尝试过无数的材料。
于是,西山研究所往往上报的各种研究,往往都是方继藩掌握,朝哪个方向使劲,一定会有成果,避免走上弯路,最重要的是,别糟蹋了银子。
“少爷,少爷……”
一个女婢,匆匆而来。
方继藩打了个哈哈,眼睛看向急匆匆的女婢,淡淡问道。
“怎么?”
女婢还没缓过气来,便急忙的脱口而出。
“公主殿下,有身孕,有身孕了,今儿清早,又有不适,还吐了,于是忙请了大夫来,最终确定,有了身孕。”
方继藩呼了一口气。
此前他早有怀疑,现在……算是一锤子买卖,啊不,一锤定音了?
方继藩道:“他们怎么说。”
“说是十拿九稳。”
方继藩眉开眼笑:“哈哈,是吗?十拿九稳,这……算不算稳了?会不会出错,不然本少爷当真入宫报喜去,陛下非宰了我不可。”
“少爷……”
女婢神色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顿了顿,才开口说道:“公主殿下也是这样说的,可是那几个医学生还有请来的御医,都是异口同声……”
“异口同声?”方继藩一脸狐疑:“异口同声什么?”
“他们说,若是没有把握,他们哪里敢言之凿凿,诊断错了,岂不是要被少爷杀了祭天?”
呼……
居然很有道理的样子。
方继藩心里一宽:“本少爷十分耕耘,一份收获,而今算是修成正果,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书山有路勤为径,好啦,你赶紧照顾着殿下休息,我且入宫去报喜。”
说着,兴冲冲的换了朝服,将那求索期刊摔到一边,车马已预备好了,方继藩登车。
…………
弘治皇帝手里拿着奏报,眉头皱起来。
真腊国的消息,已是越发的让弘治皇帝担忧起来。
他看着内阁诸臣,以及被招来的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
沉默片刻。
弘治皇帝不禁开口说道:“根据奏报,真腊国,得了不少佛朗机人的鸟铳,与他们勾勾搭搭,暗中,更不知密谋了什么。”
这是让弘治皇帝所担忧的事。
大明在黄金洲,甚至是北方省,与佛朗机人竞争。
这倒罢了。
可西洋,乃是大明的后院,倘若是后院着火,这于大明而言,岂不是大失颜面的事。
何况,真腊国如此,其他诸国,是否会效仿呢。
从前是引大明制佛朗机人,现在大明势大,似乎又打起了引佛朗机人制大明的盘算。
大明既已到了西洋,你当大明是公共的茅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弘治皇帝看向礼部尚书张升。
张升见弘治皇帝想听自己的想法,他便开口道:“真腊国近来派来的使者,对我大明还算恭顺,前些日子,那真腊国王,不还修建了沐恩塔吗?便是希望,沐浴陛下的恩德。因此……老臣以为……”
“哼!”
弘治皇帝勃然大怒,袖口狠狠一甩。
这不说沐恩塔的事,倒还罢了。
一说,弘治皇帝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他将手中的奏疏摔在了御案上。
豁然而起。
脸色铁青。
“蛮夷侮朕也!”
这是弘治皇帝对此事的评价。
倘若当真是沐浴了恩德,对大明皇帝礼敬,那么……这是值得可喜的事。
可一面与大明的敌人媾和,一面摆出沐恩的样子,这是什么?
这是侮辱人智商。
真以为大明皇帝乃是聋子,是瞎子,不知你们打的算盘。
张升见状,忙是拜倒在地,慌张的说道:“陛下,此臣失职,臣万死,是否立即下发明旨,至真腊国,申斥真腊国王?”
弘治皇帝却是沉默了。
他拿着御案上的玲珑镇纸,放在手掌中徐徐把玩,目中值得玩味,良久,弘治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便朝张升摇头,:“罢了。”
“这……”
弘治皇帝又叹了一口气:“倘若下旨申饬,若是没有起到效果呢?”
刘健点头:“陛下说的不错。所谓申饬,是用来警告用的,可若是大明暂时无意对真腊用兵,申饬了又有何用?反而是申饬之后,真腊王依旧故态萌发,那么……朝廷反而就骑虎难下了。”
放狠话,也不是说放就放的。
天朝上国要有信用。
不然狠话放出去,对方不予理会,那么,又当如何呢?
其他各国看在眼里,若见大明放了狠话,真腊王依旧还活得好好的,只怕……对于大明朝廷,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弘治皇帝冷着脸,将奏疏搁在一边,随即便一字一字的说道:“礼部这边,私下里给真腊国放出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在西洋的事,朝廷已略有耳闻了,且看看,他们如何,先试一试,这措尔小国,实是令人烦不胜烦,征伐之,又是味同嚼蜡,不征,却又如跳梁小丑,令人生厌。”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吾皇万万岁
弘治皇帝说罢,不禁苦涩一笑。
天子有天子的难处啊。
又不是街上的泼皮,可以快意恩仇。
弘治皇帝张口,正待说什么。
却在此时,有宦官进来,道:“陛下,齐国公求见。”
弘治皇帝看了看时间,日上三竿,不过,虽是快正午了,可方继藩应当是半个时辰前出发的,于是他不禁勾起一笑,淡淡的开口说道。
“今日……他倒是起得早。”
众臣听罢,都不禁唏嘘。
打脸了啊。
要知道,在座的君臣,年纪都不小了,一把老骨头的,又哪一个不是卯时就要早起,而后,忙碌着国家大事呢。
每个人每日都是忙忙碌碌的过着。
而那方继藩,年纪轻轻,正是正华正茂的年纪,这过的是何等愉快的日子啊。
有时候,刘健人等是真羡慕方继藩。
人这辈子似他这样来世上一遭,真没白活。
当然,嘴上,大家是要严厉的抨击此等不良风气的,倘若人人都如方继藩这般,这大明朝,早就完了。
农人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人要加班加点,日夜轮班;军士若能日夜操练,那就更好了。
君王要勤政,臣子要不辞劳苦。
这才是当下,应当鼓励的事。
像方继藩这样的赖床虫,大明任何人都不能学。
“宣他进来。”
弘治皇帝故意拉下脸来,大正午的跑来,有蹭饭的嫌疑。
方继藩匆匆入殿,当下便行礼,喜滋滋的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弘治皇帝一愣,不解的盯着方继藩。
不知喜从何来。
刘健等人也是一头雾水,诧异的看着方继藩。
萧敬抬头,心里咯噔一下,这又是啥事,厂卫可是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打探到啊,得,十之**,今日又要挨骂了。
却听方继藩感慨万千的道:“陛下啊,陛下克继大统以来,虽非是风调雨顺,可是陛下宽以待人,亲君,而远小人,以仁孝治天下,天下百姓,无不仰陛下恩典。这些年来,百姓们所得的恩惠,乃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正所谓,国家将兴,必对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有德者,必能感应上天。又所谓,世治而民和,志平而气正,则天地之化精而万物之美起也;世乱而民乖,志癖而气逆,则天地之化伤,气生则灾害频起。陛下德教天下,施政以仁,上孝仁寿宫,下教万民,正因如此,而上天亦有感,因而,降下祥瑞,儿臣……深切感受到陛下洪恩浩荡,沐浴恩典,喜不自胜。”
说罢,叩首。
弘治皇帝和刘健人等,个个云里雾里的,有点懵。
方继藩的话,他们能听懂。
这一套,乃是董仲舒所提出的‘天人感应说’,意思就是说,皇帝若是施仁政,那么世间便难免会有许多喜事出现。可若是皇帝是昏聩之主,则上天就会降下灾祸,予以警告。
可是……说了这么多,咋就听不懂方继藩到底是啥意思呢?
弘治皇帝拉着脸,假装不悦的瞪了方继藩一眼。
“直说吧,发生了何事?”
方继藩才简明扼要的道:“陛下,公主殿下有喜了。陛下宽以待人,洪恩浩荡,上天给陛下,即将赐下一个外孙。”
弘治皇帝:“……”
萧敬脸上带着麻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哪,方继藩这狗东西,这是成精了啊。马屁精,臭不要脸,呸!”
弘治皇帝脑海里,还在努力的让自己和女儿有了身孕,和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以及自己的圣明产生联系。不得不说,这理怎么听着都有点歪,可似乎,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无论如何……
弘治皇帝回过神来,突然……笑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喜事啊。
他看向方继藩,面带喜悦的问道:“确认了吗?”
方继藩重重点头,眉梢带笑,格外开心的道:“千真万确,儿臣哪里敢欺瞒陛下,这其中,固然有儿臣的努力,可是和陛下爱民如子,感动上天,是分不开关系的。”
弘治皇帝美滋滋的道:“哈哈,秀荣近几年,老不见有身孕,前几日,太皇太后和皇后还为之着急呢,现在倒是说曹操,曹操便来了。”
方继藩打了个寒颤:“陛下,臣第二个孩子不是曹操,绝对不是,儿臣用人头作保,就算将来有出息,那也是诸葛孔明和岳飞那样的大忠臣,他会和儿臣一样,心里只有皇上,只有朝廷,我巍巍大明,日月昭昭,怎么会出曹操,曹操那等乱臣贼子,他敢来我大明投胎转世吗?”
弘治皇帝却是好不在意,忙看向萧敬,喜滋滋的道:“快,去给仁寿宫和坤宁宫报喜。”
“是,奴婢遵旨。”萧敬忙是换上了笑容。
弘治皇帝激动的站了起来:“真是不易,朕真希望,正卿多几个兄弟,你们方家,人丁太单薄了,朕也只此一个女儿,要开枝散叶啊。”
“这孩子,可取了名吗?”
方继藩想了想,便朝弘治皇帝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儿臣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弘治皇帝一挥手,霸气的说道:“朕来取吧!正卿乃是嫡长子,理应承袭汝父的爵位,朕赐汝父郡王爵……”
听到郡王爵三个字,刘健等人面面相觑,陛下……那是追封的郡王爵啊,没说可以世袭。
可弘治皇帝却依旧津津乐道道:“那么,你这鲁国公的爵位,自当该给他,该叫什么名好呢,你自己也说了,他是上天赐下的,不妨……”
弘治皇帝皱眉,背着手,踱了几步,随即便止住步子,看向方继藩,认真的开口说道。
“不妨,就叫方天赐吧。”
方继藩虎躯一震。
这个名字很霸气啊,差一个字,就和方‘日’天,方‘傲’天同名了。
不过……
方继藩不禁道:“陛下……这……若是女孩儿呢。”
弘治皇帝捋着胡须,红光满面,眼眉透着笑。
“若是女儿,这……朕便指望她一辈子顺心如意了,不妨叫如意,方如意。”
方继藩叩首:“天下才共一石,陛下独得八斗,儿臣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
刘健等人一口老血要吐出来,这方继藩马屁拍得特别好。
弘治皇帝咳嗽:“万万不可这样说。”他阻止方继藩,自己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
今日心情好,由着方继藩吹,朕得了八斗,你方继藩又得了一斗,古今中外,在座的都是辣鸡。
嗯?
孔圣人呢?
当然,方继藩的话,是不能深究的,深究了,你就输了。
弘治皇帝唏嘘道:“宫外头,养胎多有不妥,现在宫里,有了女医院,条件又是优渥,公主还是入宫来养胎吧,可万万不可因下人们粗使,动了秀荣的胎气,明日,派人接秀荣养胎,噢,对了,继藩,可曾和汝父修书,传递佳音?”
方继藩义正言辞的道:“儿臣心里,只有陛下,当时只想着先给陛下报喜。”
弘治皇帝拉长脸来:“这是什么话?”
方继藩心里得意的想,可别说我方继藩不孝啊。
大洋彼岸的,那可是我爹,亲的。
亲爹若是知道,自己把陛下的马屁拍的虎虎生风,还不知乐成什么样呢。
陛下看来对我老方家,了解的还不够透彻啊。
方继藩便老老实实的道:“是,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呼了一口气,已没心思顾及其他了,挥挥手:“还是现在,将秀荣接进宫来吧,朕总觉得不放心。”
说着,又看向刘健人等,交代道:“刘卿家,真腊国的动向,要有所准备,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攻城,朕虽对真腊国纵容,可也绝不可让他们坏了大明在西洋的大计,朝廷,要有所准备,交趾布政使司,需设一支军马,有备而无患才好。”
刘健行礼:“老臣遵旨。”
弘治皇帝看向马文升:“这是兵部的事,兵部要上心。”
马文升道:“是。”
弘治皇帝又道:“至于礼部,放出了消息之后,礼部派出钦差,去一趟真腊国,观察一下真腊国的动向吧。”
张升道:“陛下的意思是……”
弘治皇帝冷着脸:“放出了消息,这就是旁敲侧击,倘若真腊国王依旧离心离德,那么……将来还是要申饬,若是申饬无用,迟早是要动兵,朕绝不容许,佛朗机人染指真腊。可在此之前,还是需给他们悬崖勒马的机会,兵戎相见,终究有失天和。”
张升明白了:“臣遵旨。”
“陛下……”刘健不由道:“交趾募兵,只怕……钱粮……”
弘治皇帝听着苦笑,见诸大臣一个个炯炯有神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弘治皇帝想到朱秀荣有喜,整个人精神气爽,微微抿了抿唇,朝着众人笑道。
“朕今日,天赐下了一个外孙,这交趾的军马,就叫天赐营吧,所有钱粮,朕出了!”
一下子,紧张的奉天殿里,顿时活跃起来,众臣喜笑颜开,纷纷叩首:“吾皇圣明,吾皇万万岁!”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方家发达了
弘治皇帝微笑,看着个个兴高采烈的肱骨之臣们。
他也乐了。’
一边的花别人的钱,开心得不得了。
另外一边,却是老子有钱,花钱总是一件愉快的事。
当然,钱得花的值得才是。
看着刘健等人,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此营既是天赐营,乃是上天赐予朕的外孙的礼物,朕也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他,这天赐营,就赠给朕的外孙吧。真羡慕这个孩子啊,还未出世,就有一个这么心疼他的外父,再传旨,天赐营为鲁国公护卫,鲁国公一系,永为天赐营都指挥使,世袭罔替,方继藩暂代都指挥使一职,方天赐,暂时为副,啊……接下来,是不是该给孩子们刻一颗官印?”
刘健:“……”
李东阳和谢迁面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尤其是马文升,突然像失了魂一般。
众人看着弘治皇帝。
钱是陛下出的。
且不说陛下是天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况人家还出了钱,出钱的人你都不尊重?
不等刘健等人预备开口反对。
方继藩在另一边,急速道:“陛下圣明,儿臣替臣子多谢陛下恩典。”
这算是把棺材的最后一颗钉子给钉上了。
方继藩心里感慨,陛下还是很大方的啊,从前对他确实多有误会。
这等于送了方家一队私兵.
将来方家的安全,算是保住了。
当然,弘治皇帝如此大方,自然和天数有变不无关系。
从前,大明就是一亩三分地,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自是要防范一切可能滋生的隐患。
可是……放眼天下,这天地何其辽阔,数不清的海岛和陆地,而大明名为中央之国,实则却是偏居一隅而已。
弘治皇帝既已经决心,将来实行分封。
也唯有分封,方才能保证未来大明可以顺利的开疆拓土。
若是没有分封的动力,凭什么将大明的疆土,扩展到天涯海角呢?
所谓的总督,或者是任命的巡抚,终究不过是官而已。
官可守土,却无法开疆,他们没有开疆的意愿。
而在弘治皇帝心里,能够分封的,只有朱家的子孙,这是宗室,是根本。
哪怕是宗室不可靠,可只要宗室还在,大明这块肉,终究还是烂在锅里。
当然……除了宗室之外,弘治皇帝也有自己的小私心。
自己只有一儿一女,在他心里,这女儿,也是自己的心头肉,她的孩子,比之自己的同宗,更令自己牵肠挂肚。
再者,方家父子忠心耿耿,今日有此局面,和方父和方继藩不无关系。
这是一块肥肉。
天子吃下最大的一块,其他的边边角角,既分给宗室,自己的女婿和外孙们,为何不可留一些。
现在将这天赐营,赠给方家,不过是为以后做准备罢了。
这一旦旨意一下,宗室们,和方家的子孙们,便要带着人口,前去天涯海角,自己的外孙,将来在外头,没有一支现成的武装那可不成,心里不踏实。
弘治皇帝说罢,看向方继藩:“继藩,记着,这是给朕外孙的,不是给你的,你只是代职,钱是朕的内帑里出的,这如何招募,如何成军,你且说了算,不可糟蹋了朕的银子。”
方继藩感动道:“陛下,儿臣敢不竭尽全力。”
弘治皇帝哈哈笑起来。
方继藩接下来:“只是儿臣想了想,心里,难免有一些愧疚,儿臣的大子,一直觉得我这做父亲的,不好,待他太刻薄了,他心里一直都在责怪儿臣这个做父亲的。现在……次子要出生,可他现在啥都没有,他这未出生的兄弟,却已是开府建牙,独领一军了,儿臣……哎……儿臣心里过意不去啊,固然,这孩子是个纯孝之人,想来口里绝不会有责怪的意思,可他的心里,一定是如锥心一般。儿臣身为父亲,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实在是……汗颜。”
方继藩痛心疾首的捶着自己的心口。
刘健:“……”
李东阳:“……”
谢迁:“……”
马文升:“……”
张升:“……”
弘治皇帝:“……”
“陛下,您倒是说一句话呀,不知陛下,有没有什么主意,要不,儿臣这就让正卿到御前来,让陛下开导开导他,他还是个孩子,可是事非道理,想来还是懂得吧,他心里最爱的,便是他的外父,也就是陛下了,陛下说的话,他一定肯听。”
刘健觉得喉头一甜,只觉得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弘治皇帝此刻,不笑了,面上青一块红一块,抿抿嘴,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可又如鲠在喉。
良久……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保持微笑:“卿之所言,甚是,做父亲的,不可厚此薄彼,这做外父的也是如此,朕拿主意啦,于交趾,再设一营,叫正卿营,钱粮……”弘治皇帝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内帑出了。”
倘若陛下让自己建立军队,方继藩还真没这个胆子,心里难免还在揣测,这是不是陛下在试探自己,是不是想要将自己一刀宰了。
可是……
这军队既然是自己孩子的。
方继藩心里,却是放了一百个心,弘治皇帝不是一个杀外孙的人,别的天子,方继藩不敢保证,弘治皇帝,方继藩可以确信。
方继藩感慨万千:“陛下这么厚的礼,儿臣……”
“卿家就不必客气了,何况,这也不是赠给卿家的。”
方继藩道:“那么,儿臣只好厚颜无耻的接受了,说起来,还真有些难为情,历来都是女婿孝顺泰山,何来……泰山对婿家这般好的,要不,儿臣索性……入赘了吧……”
这叫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
“不可!”
方继藩的话音刚落。
突然之间,殿中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咆哮声。
刘健,李东阳,谢迁人等,几乎是异口同声,立即发出了一声怒吼。
卧槽……
你方继藩这狗东西,要点脸吧。
现在两个外孙,就已要到了这么多的好处。
本就坏了朝中的规矩。
内帑的银子,是皇上的,也是大明的。
你方继藩还想入赘,入赘了,两个外孙,岂不就成了孙子,这是想将内帑搬空吗?
刘健似乎也觉得,方才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是将面上的怒容,变成了笑容,故作和悦之色,语重心长道:“齐国公啊,此事万万不可,方家数代单传,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乃家中独子,怎么可以入赘呢,再者说了,历来也没有天家收入赘女婿的道理,齐国公,您说是不是?”
弘治皇帝:“……”
方继藩才一脸遗憾的样子:“这样呀,既如此,那便算了,不过我一直觉得,咱们方家莫说是血脉,便是身家性命,都是皇上的,只要陛下想要,哪怕是无后,也没什么要紧。至今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个先例,难道……”
刘健义愤填膺,如怒目金刚道:“就是不可,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弘治皇帝压压手:“好了,不要争辩了,刘卿家,此乃继藩戏言,你莫要当真,他毕竟身患脑疾,不要计较。”
刘健方才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
陛下说的对,自己堂堂内阁大学士,吃的盐比某些人吃的饭还多,跟一个脑疾的狗东西争论个啥,他忙道:“老臣惭愧。”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朕也乏了,马上,秀荣就要入宫,朕要见见他,诸卿退下。”
方继藩眨眨眼:“陛下,儿臣也需要告退吗?”
“需要!”刘健等人又是口出一词。
大有一副,你方继藩若是留下来,我等便打算死赖于此,不走了的架势。
方继藩一脸幽怨的看着刘健人等,翁婿之间的交流,你们怎么这么热衷,太子成日借他泰山们的银子,也没见你们去批判几句,成日就来管我做什么。
方继藩只好跟着刘健等人一道告退而出。
刘健等人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他们又觉得方才好像在殿上,对方继藩刻薄了一些,刘健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齐国公啊,恭喜,恭喜了。”
谢迁和李东阳人等也都拱手:“恭喜。”
方继藩点头:“惭愧,惭愧,迄今为止,才生了两胎,小子理应多多努力才是,多子多福,以后生个十个八个,方才对得住诸公的厚望。”
刘健的脸都绿了。
十个八个……
要点脸吧,内帑要空了。
大家都挤出笑容,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刘健干笑道:“但愿齐国公能心想事成。”
马文升在后头,低声咕哝:“生这么多做什么,闹心!”
这些话,方继藩没有听见。
他突然发现一个光大方家家业的途径了。
宛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心里禁不住默默的念叨:“一分耕耘,一份收获,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方继藩……定要悬梁刺股,奋发有为,为了广大家业,小小的牺牲是值得的!勉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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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建功
宫中出内帑,方继藩兼两营都指挥使,奉旨练兵。
方继藩对此,极为热衷。
练兵的事,自己军事学院里的人,可有不少人,有了用武之地。
至于招募兵勇,以及一切所需,这都不难。
世上,最缺的是银子。
方继藩招来一个个人,交代他们。
人员可以至交趾招募。
交趾有大量的新学生员。
这交趾布政使司,不比别处,一方面,他们本身就和汉人书同文,习俗相近,最重要的是,或许是理学在交趾并不昌明的缘故,似新学这样的新思想一经传入,顿时,便如疯了一般,开始传播。
反而使得交趾和其他两京师十三省相比,居然新学传播范围最广,且最深入人心的。
其他地方,尚且还有旧学抵制新学的传播,有迂腐的读书人,四处作梗,可交趾布政使司,却如一张白纸,而今……却是遍地新学生员了。
交趾自秦汉以来,便归属于汉地,虽偶有立国,可许多时候,尽都属于汉地,地为汉土,民为汉民。
方继藩明白弘治皇帝的心思,赐了两座营,给方家做禁卫,是为了往后分封做准备的。
天知道,到时方家的子孙们,会被分封去了哪里。
因此,绝对可靠的卫队,必不可少。
因而,方继藩打算这两营人马,尽都招募新学生员,作为骨干。
京里的新学生员都是宝,可交趾的新学生员就实惠的多了,性价比很高。
他们忍耐力强,比两京十三省的新学读书人更狂热,有文化,又是方继藩的徒子徒孙,实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方继藩打算缔造一个新学营。
既如此,那么带兵的骨干武官,就必须得是新学的大儒。
当然,新学的大儒本就不是成日读四书五经的。
他们大多尚武,懂骑射,学习各种知识。
利用学说,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群体。
方继藩精挑细选了一些骨干,先往交趾,将这正卿营和天赐营的架子搭起来。
而后,又交代了王金元,委派了一个军事研究所的骨干,前往交趾。
当然,这并非是让他们制造武器,而是先去观察,拟定出一个两营的后勤体系。
适合用什么武器,如何作战,又应当怎么操练,后勤如何分工。
这都是大学问。
预备妥当了,方继藩便心安了不少。
他将方正卿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着自己的儿子,方继藩感慨:“正卿啊……”
“父亲。”似乎因为上一次,顶撞了方继藩,令方正卿心里不安,乖乖拜倒,行了个礼。
方继藩颔首点头:“上一次,为父严厉的批评了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父这是为你好啊,你年纪已不小了,打小在保育院,此后又进了西山书院,这么多年,为父为你操碎了心。”
方正卿想了想,张口想说什么。
方继藩压压手:“这是因为,雏鹰终会长大,会有展翅高飞的一日,为父若对你不严厉,你……将来是要吃苦头的。你年纪不小了,为父到了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开始为朝廷效力了,交趾建营的事,你知道了吧?”
方正卿点头:“知道,军事书院,要调拨不少人去。”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面带不舍,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
无论方继藩承认不承认,将来,是他给自己延续香火的。
方继藩道:“你学习了这么多年,也到了展翅高飞的时候了,想去交趾吗?只不过,虽然,你将来是正卿营的都指挥使,可现在,却只能先从一个百户做起,怎么样,想不想去?”
方正卿想了想:“不想去。”
方继藩脸上顿时掠过尴尬之色,就恨不得拂袖,痛骂你这偷奸耍滑的狗东西。
方正卿继续道:“父亲,皇孙现在在詹事府,一月下来,我们兄弟,还能见上几面,若我去了交趾,便再不能相见了,还有徐鹏举他们,他们在军事书院里……”
方继藩正色道:“皇孙将来要做天子,他以后做了皇上,你是不是还要赖在宫里不走了,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明日给为父启程,老老实实去做你的百户,至于徐鹏举他们,他们若是想去,便由着去便是。”
方正卿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还想说什么?”
方正卿期期艾艾道:“父亲,皇孙不去,同徐鹏举不好。”
方继藩龇牙:“这又是为了什么。”
“徐鹏举一身的蛮肉,皇孙不在,我一个人打不过他。”
方继藩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
不过,少年人的世界,方继藩是真不懂啊。
方继藩无奈摇头。
…………
次日,方正卿便随着队伍出发。
看着那远去的车马,方继藩心里一阵唏嘘。
转而,拿着一份章程入宫。
见了弘治皇帝,递上了章程。
弘治皇帝正听内阁诸臣以及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讲解今年粮赋之事。
值得玩味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取了送到了御案上的章程,大抵的看了一眼:“嗯,这才短短半月功夫,继藩便将天赐营和正卿营的章程拿出来了,很快嘛。”
方继藩道:“这都是时刻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的结果。儿臣惭愧。”
弘治皇帝不禁道:“正卿也去?”
方继藩解释道:“将来,他迟早要为朝廷尽忠,方家男儿,除了儿臣患有脑疾,哪一个不应该是驰骋沙场,九死一生,为陛下效命的。他还年轻,让他去历练历练也好,何况,营中上下,都是他的同窗和同门,有他们关照,儿臣心里也放心。”
弘治皇帝感慨起来:“这是朕的外孙啊,哎……去吧,去吧,不过……正卿若伤了毫发,朕可找你算账。”
方继藩心里想,这没有道理啊,去你同意去了,出事找我做什么?
弘治皇帝道:“来,继藩,继续来听听吧,你到一旁来,真腊国驻京师的使节,要来觐见了。”
方继藩一愣:“区区真腊使节,与礼部交涉就是了,何必陛下亲自召见。”
弘治皇帝微笑:“此前朝廷放出了风声,这真腊使节,已是知道,我大明知悉了他们在西洋暗中的举动。这真腊使节,长驻京师,自然要来请罪。消息传出之后,西洋诸国使节,也都在观望,这是大事,朕不可不察也。”
方继藩耸耸肩,乖乖的站在了一侧。
片刻之后,果然有宦官进来,这宦官禀报一声,而后引着一人入殿。
来人穿着真腊的服色,诚惶诚恐之状,拜下:“下臣孤落支见过大明皇帝陛下,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这真腊使臣孤落支:“免礼,卿请觐见,所为何事。”
“下臣听闻京中有流言,说是我真腊国,勾结了佛朗机人,这……这纯属污蔑啊,陛下,我王历来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每年的朝贡,从未断绝,前些日子,还建沐恩塔,亲往祭祀,现在,却有居心叵测之人,竟如此污蔑我王,陛下,臣下恳请陛下,万万不要相信这些流言蜚语,这定是离间之计,不只如此,也请大明朝廷,严查谣言中伤者,以儆效尤,还下国一个清白。”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对视一眼。
方继藩站在一旁,心里毫无波动。
弘治皇帝淡淡道:“是吗,莫非这是空穴来风?朕看……固然流言有夸大的嫌疑,却也绝不可能是无风起浪吧。”
孤落支信誓旦旦道:“请陛下明察秋毫,我王绝不会做此等事。陛下……真腊在西洋,亦为大国,带甲十数万,又有山川之固,我王历来贤明,治下百姓,无不称颂,正因为我王仰慕大明恩德,这才甘愿入贡,岂会因此,而与佛朗机人媾和?”
这句话一出。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
话里带刺。
这意思是,大明怀疑真腊,是没有道理的。
真腊也不是小国,有十几万兵马,又有无数的山川险要之地,就算不理大明,大明又能如何,现在乖乖做了大明的藩国,是给大明的面子,倘若要勾结佛朗机人,根本没有必要。
孤落支说出这番话,其实心里也颇有几分担忧。
他只是一个使臣,大明的强大,他久在京师,心里是很清楚的,可使臣只是真腊国王的传声筒,就在半月之前,真腊国王的密信便送到了京师,认为大明有利用新儒渗透真腊国的嫌疑,真腊国,必须自强,需让孤落支向大明表明,真腊虽为藩属,却也只能维持在名义上的朝贡关系,若是大明妄图继续控制真腊,孤落支需表明立场,万万不可让大明朝廷认为真腊国软弱可欺。
弘治皇帝面上冷漠。
刘健等人,担心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道:“是嘛?这样说来,朕还需向卿致歉不成?”
孤落支故作惶恐:“不敢。”
弘治皇帝道:“口称不敢,可朕看来,你们胆子不小,有什么不敢的事。哼!”
孤落支似乎也觉得方才的话有些重了,可见弘治皇帝震怒,想了想:“陛下,暹罗,亚齐,三佛齐诸国,听闻了这些流言,也很是担心。”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虽远必诛
孤落支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便见大明皇帝竟然陷入了沉默。
孤落支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良久,弘治皇帝却是微笑:“嗯,卿家退下吧。”
态度坚决。
孤落支心里一咯噔。
一切嘎然而止,既无雷霆,又无雨露,却不知,弘治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越如此,越是令人担心。
可是他不敢怠慢,忙是行礼:“臣下告退。”
出了奉天殿,自有人指引着孤落支出宫,回到了鸿胪寺的住处。
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他刚刚回到了鸿胪寺,却有人前来拜访。
这令孤落支心里不禁厌烦。
此刻他正回味着今日在殿上,与大明皇帝的奏对呢。
他努力的回想着今日的细节,生怕错过什么。
作为使臣,同时,也肩负着刺探大明朝廷动向的责任。
可是细细想来,却又发现,好似并没有什么值得推敲的。
随即,却又鸿胪寺的同伴们来了。
暹罗国使臣,还有三佛齐以及亚齐,勃泥国使臣尽都来了。
平时大家都住在鸿胪寺,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大家都是邻国,大明对于西洋诸国的态度,很多时候都是一致的,这也让他们不自觉的走动的多起来。
听说孤落支得了皇帝陛下召见,对于各国而言,都不禁提起了心来,想要探听一下,大明对真腊国的态度。
这七八人进来,各自行礼。
他们这些使臣,到了大明,早已习惯了京师的一切,享受着这京师的好处。
此时,各自落座之后,照旧,大家喝着茶盏,先是学着汉人一般的寒暄。
无非是,吃了嘛?
暹罗国使臣咳嗽,不禁单刀直入:“孤落支兄,敢问,此次皇帝召你前去,可是因为前些日子,坊间关于佛朗机人的事。”
孤落支对此,显得极为忌讳,却见其他使臣纷纷看着自己,一个个露出意味深长之色。
孤落支只好道:“是。”
这是瞒不了人的,哪怕他们不能从自己口里探听出来,也有其他的渠道。
那三佛齐国使者呷了口茶,却不由道:“大明朝廷震怒了。”
“倒也没有,皇帝一直和颜悦色,这都是谣言,我当然尽力驳斥。”
“这样说来,大明并没有见怪?”
许多人心思活络起来。
若是对真腊国没有见怪,那么……本国是否也可以和佛朗机人接触接触试试看呢,这佛朗机人显然有拉拢各国的意思,虽然他们是狼子野心,可若是能从中得到好处,并不是坏事啊。
孤落支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他道:“皇上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我斗胆,提到了一件事。”
众人个个微笑,面上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心里却是紧张起来,他们需要消化每一个讯息,做出正确的判断。
孤落支继续道:“我告诉皇上,真腊国虽小,却也带甲十数万,兼有山川之固……”
说到此处。
许多人豁然而起:“什么?”
“当真这样说的?皇上岂不是要龙颜震怒。孤落支啊孤落支,这一次是你莽撞了,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可不是好玩的。”
“是啊,你是使臣,是为了结交大明,而非是和大明交恶。”
众人一副关切的样子,七嘴八舌。
孤落支心里却是冷笑。
他们哪里是关心自己和真腊国呢。
只不过,故意借着这关切,想要探听更多台前幕后的事罢了。
真腊国,已惹来了大明朝廷的反感,可是孤落支也深知法不责众的道理。
若只有一个真腊国,和佛朗机人媾和,大明或许可能会针对真腊,可若是西洋诸国,都有这样的举动,那么……
孤落支带着怂恿的心思:“只是……皇上对此,似乎并没有说什么,当今大明皇帝,是个宽厚的天子,再者说了,真腊国以武立国,虽是称臣,却也绝非是软弱可欺,诸位,使臣的职责,并非是一味的逢迎上国,有时,也需有几分风骨才是。”
众人若有所思,似乎觉得孤落支的行为,未尝没有道理。
这样看来,大明的容忍度,显然比自己想象中要多一些。
孤落支见众人眼里,开始露出了敬佩之色:“其实……许多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总是往心里去……”
他越说,越是激动,面上开始微红,方才还在为顶撞大明皇帝而担心,可现在,却又觉得当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明能怎么样呢,就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流言,就对真腊国大动干戈吗?若真如此,那么道义上,反而失去了先机,何况,真腊也绝不是软柿子,大明打算付出多大的带价呢?
众使臣则个个怀着心事,不断的消化着眼前的讯息。
孤落支说到了激动处,一拍自己的大腿,却在此时候,自己的随扈却是匆匆进来,行了礼。
孤落支看了随从一眼,随从到了自己身边,取出一份密信。
这想来是宫中的消息,加急送来的。
孤落支抬头看了众使臣一眼。
这些使臣见状,心里似乎也有数了,却一个个厚颜无耻的坐着,不肯走。
孤落支倒也不便赶客,下意识的打开了密信,面上故意带着从容的笑容,露出风淡云清之色。
大家都伸长脖子。
或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孤落支的脸色。
孤落支先是笑着,可是……突然眼睛僵支。
紧接着,他皱眉起来。
竟好像是一下子忘记了身边还有客人,不禁怒气冲冲道:“区区一个刘文善,竟敢如此无礼……这是真腊的奇耻大辱,呵……呵呵……我王不杀此人……”
使臣们听到刘文善三个字,更加来了兴趣,一个个支起了耳朵。
怎么,真腊国国王要诛刘文善?
若是如此,这就是要出大事了。
许多人甚至心里隐隐开始兴奋起来。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下一刻……孤落支脸色突然惨然。
他身躯一震,双目突然变得茫然而无神,忍不住,他竟突然歇斯底里道:“完了,完了……”
他身躯不断的颤抖着,看着着密信上的内容。
刘文善当然没有被愤怒的真腊王诛杀,不只如此,真腊王还笑了。
笑了……
更令孤落支恐惧的是,在笑过之后,还有一封封关于真腊王的诏命,而这些诏书,几乎都可以确信一件事。
真腊国……完蛋了。
自此之后……所谓的真腊,已是名存实亡。
真腊国,居然失去了制钱的权力。
居然……将通商的权利,也一并拱手奉上。
甚至……国库居然完全依靠向西山钱庄借贷来维持。
孤落支打了个寒颤,心绝望到了一点,猛地,他想起了什么,接着,疯狂的站起来,将密信丢到了一边,厉声道:“我要入宫,要去见大明皇帝,我要入宫……”
他疯了似得,一下子跑了干净。
其他使臣个个面露错愕之色。
却见孤落支一阵烟的跑了,个个更加震惊无比。
他们顾不得什么,忙是捡起案牍上的密信,暹罗使臣下捡起一看,紧接着,他的脸色,也已是蜡黄。
他缓缓的放下了密信,接着,四顾左右:“真腊国不复存在了。”
“那么……我们……我们呢?”
“联系此前所发生的事,只怕……”暹罗使臣面露痛苦之色……
整个厅里顿时沸腾,每一个人都开始焦灼的等待着消息。
…………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显得十分冷静,等那孤落支告退之后,他和颜悦色的样子,面露微笑。
可这时候,陛下若是露出微笑,未必是好事。
至少方继藩觉得,这……可能是雷霆来之前的征兆。
弘治皇帝沉吟了很久,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在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弘治皇帝突然道:“传旨,四洋商行的密探,尽力打探真腊国的舆图,要将舆图绘制出来,每一处山川和河流,都要标明,绝不可有差错。”
方继藩哪里敢怠慢:“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微笑:“朕不喜动刀动枪,可这世上,总有许多事,令人无奈啊。是了,继藩,将你的弟子刘文善召回来吧,既然朕有了其他的方法,那么,就不必让他留在西洋了,那里……终究不安全。”
方继藩想了想,张口要说什么。”
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四洋商行奏报,通政司觉得情况紧急,立即紧急送了来。”
弘治皇帝心里颇为烦闷。
他确实不喜欢大动干戈,因为战争本就是无奈之举,是其他的办法都失效之后,才不得不用的法子。
毕竟,战争就意味着生灵涂炭,意味着仇恨,也意味着无数的钱粮被耗费掉。
弘治皇帝张口:“念。”
“是。”这宦官点头,接着,拿起了奏报,一字一句道:“臣刘瑾,叩首……”
刘瑾自称的乃是臣,而非是奴婢,是因为他已经获封了伯爵。
只是……一个太监,自称为臣,终究有些怪怪的。
弘治皇帝闭着眼睛,正襟危坐,故作淡定的样子,只是心里,却很不平静。
其他诸臣,见陛下如此,自是大气不敢出。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四海同日月
奉天殿里很安静。
宦官羡慕的看了臣刘瑾三字一眼,而后,继续念道:“臣奉陛下之命,追随臣父刘文善至西洋。”
接着,便是说起四洋商行亏本的事。
卖出无数的宝货,却得到的却是一钱不值的制钱。
听到此处,弘治皇帝脸微微一颤。
真是大手笔啊,这是花钱如流水,敢这样花钱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有大魄力的人。
另外一种,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而刘文善,兼而有之,这就厉害了。
这宦官而后开始念着西洋打灾,灾情过后,刘文善决心救灾。
此事,弘治皇帝是知道的。
这又是花银子,且还需要有极大魄力和花别人钱来作为条件。
弘治皇帝不禁抚摸自己的额头。
刘健等人,更是心在淌血,这是多少的银子啊。
四洋商行的银子,不就是股东们的银子吗?
这天底下最大的股东。
所有人抬头看着弘治皇帝,露出同情之色。
刘健更是无语,这银子给朝廷花,该有多快乐。
弘治皇帝脸色愈发的阴沉。
他不耐烦的道:“别说这些闲话,后头说的是什么?继藩……”
“儿臣在。”方继藩听到刘文善这样花银子,不但没有担心,反而在此刻,放下心来。
刘文善是去执行重大使命的,这个任务极为艰巨,方继藩倒是不担心刘文善的能力,唯一担心的是,他何时才能把事情办妥。
可现在,见刘文善不将股东的银子当银子,倒是放下心了。
因为能花银子的人,才能挣银子。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朕见你笑呵呵的,怎么,这也是喜事吗?”
方继藩忙道:“儿臣为能有这样的门生而欣慰。”
弘治皇帝:“……”
也罢,就当他脑疾犯了。
弘治皇帝看向那宦官。
宦官继续道:“于是,为了救灾,臣父与臣,取出库中数不清的制钱,分发诸国,勒令其救灾,谁曾想到,各国竟是制钱泛滥,市场骤然开始混乱,七个铜钱的鸡蛋,竟在短短数日之间,上涨了五十倍,若是灾区,更甚,竟已涨至百倍以上,市面上制钱数之不尽,不出半月,这各国制钱,竟如废纸。真腊国王恳求臣父与臣至真腊,疏解困境……”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此前,还没想到这个操作,只看到刘文善在拼命的花银子。
可现在……他猛地想起来了什么。
弘治皇帝立即道:“求索期刊第六十三期,《货币论》第三节,这里头……是否就有这个道理,钱币本身是没有价值的,钱币的价值,在于信用,而信用的根源……”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他突然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早有预谋了。
刘健等人,也反应了过来。
那马文升不由道:“陛下,臣也明白了,这岂不是和大明宝钞一样的道理?”
而后,马文升收到了无数恶狠狠的眼神。
怎么说话的?
能和大明宝钞一样吗?
马文升所说的大明宝钞,当然是太祖高皇帝在时印制的大明宝钞。
起初的时候,确实很值钱。
可随着毫无节制的不断滥印,这印刷的面额,已经越来越大,百年过去,原先还颇有信用的大明宝钞,最终价值越来越低。
当然,西洋各国的制钱,比之大明宝钞更甚,这才一个月时间不到,因为粗制滥造,加上大量的制钱突然投入市场,一下子……信用彻底的丧失。
宦官继续道:“臣父与臣,至真腊,真腊国王竟是无礼,慢待臣父,臣父怒,打真腊国王……”
弘治皇帝等人懵了。
打人了……
“……'”
这宦官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定了几次,确实在这奏报上头,用的是打字,虽然一个打,却可以想象,应该打的还不轻。
所有人都不禁紧张起来。
他们可是单刀赴会,当着国王的面,揍了国王,如那孤落支所言,这真腊国,毕竟还有十数万带甲之士,有山川之固,如何受的了这样的侮辱,少不得是要拼命的,一旦鱼死网破,这刘文善和刘瑾,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嘛?
想到此,弘治皇帝捏了一把汗,这刘文善,太鲁莽了。
下意识的,他看了一眼方继藩,还真是什么师父,教授出什么弟子啊。
而方继藩听到此处,见许多人朝自己看来,一副你看看,就知道你教出来的弟子是这样。
方继藩顿时心里怒了,跟我有啥关系?难道不知道基因决定性格嘛?出门左拐找他爹啊,我方继藩又不是他爹,我是他的师父,我……
方继藩面带羞色,老半天,从口里蹦出一句话来:“打人……是不对的。”
“……”
这等于是废话。
可是……这话又再正确不过。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刘健等人也不甘心的点头。
不过弘治皇帝心里记挂着刘文善的安危,自是没心思顾及方继藩,继续看着那宦官。
宦官低头看了看奏报,不禁满是疑惑起来,他期期艾艾的道:“真腊王面目全非……大……大……大怒,不不不,大悦,笑之。”
“……”
这已经是侮辱人的智商了。
笑之。
我来打你几巴掌,你笑笑看看。
这个真腊王,莫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脑疾?
方继藩又一次躺着中枪,为啥大家又瞪我?
弘治皇帝不由道:“确定没有报错。”
“陛下。”宦官要哭了:“奴婢起初,也以为是看错了,再三看过,真……真是笑之……”
弘治皇帝道:“继续。”
“于是,真腊王欣然与臣父恳谈,相谈甚欢,抚掌笑曰:先生大才,不愧为上国之使也,亲近随和,又有威仪,令小王倾慕。”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
这天底下,自匪夷所思的事,他也见过……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显得很不淡定。
宦官继续道:“真腊五大臣,历代为真腊公卿,乃真腊王之肱骨也,此时亦是喜不自胜,为之抚掌叫好,赞曰:大明恩典,如日月之光,照在真腊臣民身上,真腊国若能永为大明藩屏,实乃三生之幸也。”
…………
气死了,写到一半,停电了,稿子丢了,又重新写过一遍,赶在十二点前发出来,好困,赶紧睡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喜从天降
奉天殿里静寂无声。
大家一脸古怪的看着那宦官。
说实话,只是耳闻,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居然有人挨了耳光,还能大笑,和你亲切恳谈的。
更没听说国,自己的君主被揍了,还能说出这般恬不知耻的话。
脸呢?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他表示不太相信。
历来奏报,本来就有许多的不实之处,所谓欺上瞒下,便是如此。
只是……弘治皇帝所无法理解的是,刘文善这个人,乃方继藩的弟子,讲究的是实事求是,竟也和其他人一般了?
噢,上奏的乃是刘瑾,刘瑾乃是刘文善的儿子,莫非,这是刘瑾,在为刘文善抬轿子?
可刘瑾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
应当是个极聪明的角色,按理而言,他不该如此愚蠢啊。
所以……这根本就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弘治皇帝顿了顿,道:“后头还有嘛?”
“还有呢,还有许多。”宦官咳嗽,继续道:“陛下,臣之所奏,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天谴之。谈毕,真腊国王于是下诏,对臣父言听计从,颁布诏令三十一份……”
“这里……”宦官说着,取出了一份份真腊国王诏令的副本,拱手:“这是刘公公献上的真腊诏书,恳请陛下过目。”
还有诏书……
弘治皇帝一愣。
便有人接过了王诏,呈送到了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取了一份。
此诏书用的乃是真腊文,下头又专门的翻译。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却是真腊国王推行新学的诏令,认为新学有益于国家,需在各地设学馆,礼聘新学儒生,至学馆讲授学问,传播圣学。
弘治皇帝一愣,他听说,真腊乃是佛国,也有自身的文化,现在竟开始推崇新学,这……倒是让人匪夷所思了。
他拿起第二份,却是真腊国王下诏,拜西山钱庄真腊国小掌柜为财务大臣,拜四洋商行驻真腊国小掌柜为通商大臣,位列七大臣,参预军机。
弘治皇帝看到此处,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分号的掌柜,居然直接拜为大臣,这是何等的手笔。
这一下子,他不再觉得刘瑾是吹嘘了。
这家伙明明很诚实嘛,你看他样子肥嘟嘟的,一看就很忠厚。
弘治皇帝却陷入了震惊之中。
这在他看来,越是匪夷所思,越是说明,这刘文善有多了不起。
刘健等人个个焦灼的看着弘治皇帝低头看诏书,一个个颇为焦虑,他们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弘治皇帝心里震撼之余,取了自己已看过的诏书,让人传阅下去,自己则重新捡起一份新的诏书。
这一份,是关于通商的诏令,是诏令治下各州府,要协助四洋商行,设立贸易战,尤其是沿岸的港口,需予以配合。
还有……是禁绝佛朗机人诏,要求治下军民,严查入境的佛朗机人,一有发现,立即拿办,有私通佛朗机人者,严惩不贷。
除此之外,重头戏来了……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这一份诏书,是下诏通行大明宝钞,官府征收税赋,发放军饷,官禄,尽以大明宝钞为准。
呼……
弘治皇帝拍案而起:“大事定矣。“
后头的诏令,已经不需要再看,弘治皇帝已知道怎么回事了。
真腊国何止是服软,而是彻底的屈服了。
西山钱庄和四洋商行的人进入真腊王庭,意味着他们有了话语权。
大明宝钞也已被真腊国彻底的接受。
对了,还有新学开始光明正大的传播。
以及四洋商行对真腊国的垄断贸易。
单凭这四点。
所谓的真腊国,带甲十数万,还有所谓的山川之固,此时在大明眼里,不过是纸糊一般。
刘健等人一个个传阅着这些诏令,越看越是惊讶。
他们心里甚至在想,若是此时,大明的官学里,尽是其他人的学问,大明的户部被人所掌控,大明所用的宝钞,乃是别人印制,大明的通商口岸,只与特定的某些商行交易。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之后,大明永远受制于人了吧。
钱粮实在太重要了,以至于这内阁和六部,成日做的事,就是不断的计算钱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也就是说,这刘文善居然凭着一己之力,彻底的将真腊打翻在地,永不超生。
“陛下……”刘健不由感慨:“老臣惭愧的很,说起来,老臣蒙陛下不弃,忝为内阁首辅大学士,毫无建树,更无尺寸之功,而这刘文善,刘瑾人等,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却使真腊降服,老臣真是惭愧,此大功也,也是陛下和社稷之大喜,臣等恭贺陛下,江山代有人才出,咱们大明后继有人啊。”
这才是值得欣慰的事。
这些年来,涌现出了多少人才。
宦官之中,有刘瑾。
大臣之中,有王守仁,有唐寅,有徐经,有欧阳志,有刘文善。
甚至……杨一清听说现在在保定主持新政,竟也有声有色,风生水起,内阁特别命了一群官员去了保定观摩,都说杨一清是萧规曹随,可是面面俱到,新政杂乱,在杨一清手里,却是井井有条。
甚至两位国舅爷,不也最近颇有几分智商见长嘛?
至于张信,戚景通,沈傲,胡开山人等,虽非是独当一面,却都是专才,将来的前途,或许也是不可限量。
朝廷人才济济,将来政通人和,威震四海,也只是迟早的事。
刘文善现在高兴极了,尤其是刘文善有此佳绩,他狠狠的夸赞了一通。
毕竟,自己的儿子,也是跟着刘文善学文的。
他虽是成日为自己的儿子提心吊胆,可看到西山书院的这些人,个个神通广大,心里才能踏实。
弘治皇帝颔首:“正是如此,这是真腊国……可是……西洋诸国,只怕都在刘文善的经略之下,朕在想,想来不久,还有捷报传来,这是一场大捷啊……继藩……”
“儿臣在。”方继藩行礼。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怎么,你愁眉苦脸的。”
方继藩道:“这一点区区小功劳,不足挂齿,实在没什么高兴的,儿臣……”
“好了。”弘治皇帝面上带着笑容,压压手:“既然卿家觉得,没什么可高兴的,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方继藩:“……“
他越来越觉得,陛下已经开始进化了。
卧槽……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我话还没说完呢,难道就不准我先抑后扬?
方继藩道:“陛下……”
弘治皇帝转头看向刘健:“这刘文善,便是朕之班超,他既敢教训这无礼的真腊王,还可全身而退,这才是古人所说的,大丈夫了吧。”
“朕现在……一切都放心了,西洋暂时交给他和刘瑾,让他们好好的折腾吧,朕等他们新的捷报传来。”
弘治皇帝激动的面露大喜之色:“朕总算……可以睡个踏实的觉了。”
他发出了感慨。
这些日子,够他操心的,弘治皇帝天生就是个劳碌命,但凡有什么事,便如鲠在喉,焦虑的不得了。
现在一口气吐出来,整个人都通顺了。
他挥挥手,今日议了这么久:“诸卿暂先告退。”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陛下这个时候,好端端的,居然急着将人打发走,这……有点不像陛下的风格啊。
可陛下开了金口,谁敢造次,自是躬身告辞。
方继藩本来有许多话想要说,甚至如果陛下不介意,他甚至可以发表一篇感人肺腑的演讲,三万字以内,完全不在话下,可一下子,被打发出去,顿时心里失落,竟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将众臣打发走了。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整个人全神贯注的又拿起一份份的王诏看过了一遍,而后道:“萧敬哪……”
萧敬在一旁,面带麻木之色,很多事,他习惯了,也就淡漠了,人生多苦,嫉妒更是人最大的天敌,何须有爱,又何须有恨,至于嫉妒和贪婪之类,和漫长的人生而言,实是可笑。
回顾自己一生,不正是那句话嘛?
万事皆空,何须自寻烦恼。
他点头:“奴婢在。”
他说话的时候,竟好像没了人间的烟火气。
弘治皇帝淡淡道:“这真腊国的消息,你如何看待?”
“奴婢没什么看待,奴婢也不敢看待。”
弘治皇帝诧异的看了萧敬一眼,而后若有所思:“你说的对,颇有道理。那么……朕来考考你,国富论第六章第七节,写的是什么。”
“奴婢忘了。”萧敬很老实的回答。
弘治皇帝:“……”
近来萧敬总让弘治皇帝觉得有些不同。
他苦笑摇头,接着没好气的道:“还不明白,四洋商行,是对外的海贸,意味着许多货物,需求提振,而大明宝钞通行诸国,则又意味着,未来的商贸将会更加便利,这是什么,这叫市场需求扩大,信心也将提振,朕……舒坦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让人去证券交易中心给朕盯着,等着看吧。”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鸿恩浩荡
弘治皇帝开始摩拳擦掌。
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站着,啊,不,躺着能把钱挣了。
大利好之下,势必许多股票都被看好。
只是可惜……
弘治皇帝如此愉悦的心情,却发现现在却无人可以分享了。
看着犹如木桩子一般的萧敬……
弘治皇帝摇摇头,他也拿萧敬没有办法啊。
主仆这么多年,当初也曾惩罚过他,教他去大漠里吃沙子,可最终,还是心软了。
现在萧敬这四大皆空的模样,弘治皇帝只好自娱自乐了。
……
方继藩随众臣出了奉天殿。
刘健的心情很不错。
他故意顿了顿足,等方继藩上前几步,才和方继藩并行:“齐国公,大明宝钞若是推行,能有什么好处?”
“能多发钞。”
刘健点头,这个好处好啊,想买西洋诸国的货物,印就完事了。
当然,前提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否则一个挤兑,就全完蛋了。
“还有呢?”
方继藩道:“蓄水池……”
“蓄水池?”刘健愣了一下,奇怪的道。
“打个比方吧。”方继藩道:“刘公有一万两银子的大明宝钞,每月的开销是五十两,多余的宝钞怎么办?”
刘健咳嗽,抬头挺胸:“当然是周济天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方继藩不禁鄙视的看了刘健一眼,这明明是自己的台词好不好,这大明的士大夫,真够无耻的。
刘健脸微微一红,一副抱歉的样子,仿佛是在说,没有法子,老夫是读圣人书出身的,且又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只好这样说。
方继藩道:“错了,理应是将银子藏起来,刘公,你想想看,西洋无数的金银存入进西山的钱庄,最后兑换来了大明宝钞,可事实上,市面上流通的宝钞,肯定不足真正花用的十分之一,其余的**成统统都藏起来了,如此一来,这些银子,便可通过钱庄,在大明进行大规模的投资,比如铁路,又比如……各科的研究。而钱庄放出了这么多的宝钞,可实际上呢,物价却不会太大的波动,因为流通于市场的货币是有限的,这些私藏起来的银子,就形同于是蓄水池。不但富户们要储蓄,便连各国的国库也需储蓄,他们储蓄的银子,说白了,最终都为大明所用。”
“更不必说,这货币一统之后,带来的是通商的便利。”
方继藩自己解释这些,都觉得头痛,总而言之,这里头有莫大的好处,这些好处,远比修一条两条铁路要多的多。
刘健认真的听着,尝试着去理解,似懂非懂。
刘健却是露出了微笑,看着方继藩道:“能看到刘文善这些人立下功劳,老臣……很是欣慰啊,齐国公,刘杰在黄金洲,却不知如何了。”
他这样问,隐隐有心安的意思。
弟子们这么出息,我儿子应该不会有事吧。
方继藩道:“刘杰虽是平平无奇,资质平庸,可既是我的徒孙,想来……在黄金洲,一定不会有事吧,请刘公放心。”
刘健颔首点头,他背着手,碎步走着,只是年纪大了,哪里比的过方继藩这般虎虎生风,他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听说陛下有意分封。”
方继藩支支吾吾的道:“是吗?哎呀,这个我居然不知道。”
“你还说你不知道?”刘健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讪讪一笑:“知道的不多。”
刘健叹道:“此前陛下屡屡询问过随驾的大臣,也曾问过老夫,比较郡县制与分封制孰优孰劣。”
说着,他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才又继续道:“齐国公,若是陛下这样问你,你会如何回答。”
“这很简单。”方继藩想都没想,侃侃而谈道:“在西周时,分封制最好,可随着蛮夷俱灭,天下皆安,道路通畅,政令通达时,郡县制便比分封制好。分封制的好处,在于攘夷。将宗室分封四海和远疆,宗室们为了生存,为了消除隐患,就不得不修兵革,披荆斩棘,连横合纵,开疆拓土。可要说分封还是郡县孰优孰劣,这个……不可以好坏而论,而是需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若抛开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时间,来奢谈好坏,不是昏了头,就是迂腐。”
刘健会心一笑:“不错,这个回答,再好不过,老夫也是这样答的。”
他抬头:“老夫年纪越大,越发觉得后生可畏啊,看看你们这些牛犊子,这些年轻人,除了你齐国公之外,个个都是为朝廷出生入死,舍身许国,有时候,真羡慕他们,若是老夫年轻三十岁,该有多好。”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其实,还来得及的,准备好几斤腊肉做束就可以。”
说着,人已嗖的一下,跑的不见了踪影。
方继藩孑身一人出了午门。
却见这午门之外,有一人跪在地上,却是那真腊使臣孤落支。
孤落支显得很沮丧,只拜在宫门口,抬眼见有人出来,看着挺眼熟,居然是齐国公方继藩。
他自然是见过方继藩的。
顿时像落水之人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扑到了方继藩的脚下,带着几分激动道:“齐国公,你好呀,下臣拜见齐国公,给您行礼了。”
这家伙离方继藩近,脑袋磕着方继藩的小腿,让方继藩的小腿很是不适。
方继藩脸上立马露出了不喜之色,很干脆的一抬腿,直接一脚踹下去:“滚开,别烦我,我不认识你。”
在外头,早有齐国公府的护卫候着方继藩出来,一见动静,数十个人便呼啦啦的按刀而来。
孤落支好歹也是使臣,哪里料到对方一点道理都不讲。
可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定了定神。
齐国公这个人,他是有耳闻的,此人有脑疾,可以理解,毕竟,谁没有犯病的时候呢?
他忍着痛,忙是笑呵呵的道:“齐国公恕罪,万万恕罪,下臣真是万死,齐国公的腿有没有磕伤?万死,万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方继藩背着手,奇怪的看着孤落支。
本来他是打算扬长而去的。
可一下子,他驻足,正好护卫们到了眼前。
他一挥手:“都让开一点,我要和他讲道理!”
护卫们便退避三舍。
孤落支仰头,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你方才说啥,大人不记小人过?”
“是,是,是。”
“你惹到我了吗?”方继藩很认真的道。
“这……”孤落支支支吾吾。
“好吧,我们不在乎这些细节,我只来问你一件事。”方继藩咳嗽:“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这是从谁哪听来的歪理。”
孤落支:“……”
良久,他支支吾吾的道:“这……这……京里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呀。”
“这是他们愚蠢,简直就是荒谬,我最恨听到这句话了。”
方继藩眯着眼,语重心长的道:“你想想看,大人为什么要计小人过,居上位者的人,拳头比你大,钱比你多,官比你高,他也是人,他被小人得罪了,难道就不痛?所以,他非要计较小人过不可,谁得罪了这样的大人,人家打不死你,凭啥要让他不计前嫌?”
孤落支:“……”
方继藩又道:“换句话来说,正确的理解,应当是小人不计大人过才是。因为就算大人欺负了小人,小人除了不去计较,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还能怎样,计较?计较的来吗?”
孤落支暗道心好痛,他要哭了。
这是拐弯抹角的侮辱自己和真腊国啊。
自己和真腊国,不就是那个小人,拳头没人家大,钱没人家多,技不如人,弹丸之地,不足大明一握,这齐国公莫不是告诉自己,挨了揍,就老实一点,不要想着报复,越是这样想,以后只会更疼,遭受更大的报复,所以……应该改变自己的心态,放轻松,随时维持愉悦的心情,保持身心的健康,重新开始,继往开来。
孤落支眼泪扑簌而下。
居然听着很有道理。
难怪这方继藩能桃李满天下,看来,是有道理的。
这时,方继藩叹了口气,又道:“当然,我方继藩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我从不仗势欺人,真腊国的事,我已知道了,想开一点嘛,回家好好洗一洗,睡一觉,最好吃一点好酒好菜,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下,一切的不愉快,也就迎刃而解了,乖,现在赶紧在我面前滚,不然我脾气上来,打死你。”
孤落支:“……”
他只稍稍的顿了一顿,求生欲立即占据了上风。
而后……毫不犹豫的朝方继藩磕了个头:“多谢齐国公赐教。”
说罢,孤落支立马起身,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奔跑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专业级了。
方继藩一眼不眨的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不由感慨,这才刚刚出宫,又做了一件好事,日行一善,真的很有益于身心啊。
…………
感谢新盟主‘严’同学的打赏,顿时感觉码字有劲了,好人啊。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分封
或许是小冰河期的原因。
寒冬相较往年,总是及早一些。
京里有暖气,而贫民又有贱价的无烟煤烧,因而京中倒还算暖和。
新城的大规模建设,居然引发了热岛效应。
至少根据奏报,郊县尤其的寒冷,反而是新城和旧城,气温比想象中高一些。
寻常的百姓,尤其爱上工,哪怕是加班加点,也不肯回家。
回家就要开暖气,要烧炭,这都是银子。
而作坊里好啊,许多作坊,有的是蒸汽的机械,有的则需要开窑煅烧,置身在那里,暖和的不得了。
弘治皇帝就在这温暖如春的奉天殿,心里却有心事。
他靠着御椅,开始为这个王朝,谋划一个酝酿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了。
无数的宗室,充塞在这奉天殿里。
方继藩也来了。
刘健等人,反而跪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大明到了如今,宗王多如牛毛。
每一个皇帝登基,就是数十个亲王和郡王分封下去。
兴王朱为首,向弘治皇帝行了大礼。
其余亲王数十,郡王数百。
事先,大家都已经听到了些许的风声。
所以兴王为首的宗亲们……心情是很不痛快的。
尤其是兴王,现在抬不起头来。
当初糊弄了一群宗亲买了宅子,转过头,陛下居然要将大家分封出去,这还得了。
那可都是大宅啊,总价高的离谱,而且,王爷们的宅邸,谁敢买。
所以现在王爷们看到了兴王,个个都是幽怨的不得了的表情。
而兴王见着了方继藩,又是一副别样的情感。
方继藩已经习惯了。
他只笑了笑。
弘治皇帝靠在软垫上,看着这些近亲们,沉默了很久之后,开了口:“朕观太祖高皇帝建元,及至文皇帝靖难得国,至此,百年矣。子孙有今日,皆赖列祖列宗庇佑。可朕又思,太祖、文皇何以得天下呢?”
他看向兴王。
兴王朱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弘治皇帝便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咳嗽道:“想来陛下心里一定已有了答案。”
“不错。”弘治皇帝颔首:“太祖与文皇能得天下,此尽因顺天应运而已。天道无常,人君顺天而行,依据天命,顺应它的规律而行,方可永葆祖宗基业。”
弘治皇帝叹息一句:“天数已变了。朕放眼四海,尽为夷地,他们不通教化,日久,迟早为我大明腹心之患。朕一直在问左右,是郡县制好呢,还是分封为好。可得出来的结论,是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弘治皇帝抖擞精神,看着个个面带不善的宗亲们。
他们的心情,弘治皇帝是能够理解的。
京师多好的地方啊。
谁愿意跑天涯海角去。
弘治皇帝道:“朕知道你们,已经习惯了京师的优渥,离不开了。可是……祖宗基业未竞,正是朝廷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是朕的手足,既有朕的尊长,又有朕的兄弟,还有朕的子侄。若你们不为朝廷分忧,不为朕分忧,朕还能依靠谁人呢?”
说着,弘治皇帝看向兴王。
现在,就等兴王表态了。
兴王乃是弘治皇帝的亲兄弟,他表了态,其他人才没有拒绝的理由。
朱看看弘治皇帝,再看看左右,委屈的不得了,却还是乖乖的拜倒在地:“陛下说的对,臣弟附议。”
后头,数不清的亲王和郡王心里都骂开了,都说方继藩是狗东西,这兴王才是真正的狗东西啊。当初糊弄大家买宅子的是他,现在好了,跑来附议的,又是他。
横竖他是把大家往火坑里推了。
弘治皇帝颔首:“看来,大家对此,并无异议。朕欲行先周分封之制,朕想问问,诸卿,谁有异议?”
殿中安静的可怕,落针可闻。
大家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宗室固然有宗室的好处,却也有宗室的坏处,他们身份敏感,几乎被满朝文武盯着,被视为潜在的‘谋反分子’,所以他们的一言一行,极容易遭致御史的弹劾,也容易令朝廷产生疑心。
这个时候,还是谨慎一些,闭嘴为好。
弘治皇帝如释重负:“这便好了,朕本还担心,你们提出异议和反对呢。看来,你们都是希望能为朝廷出一份力,能不辞劳苦,为朕分忧的,朕心甚慰。”
弘治皇帝随即肃然:“从即日起,宗亲接受朝廷册封,礼部将在四海之地,划分藩国,诸宗亲,得封之后,需立即为委派其护卫、奴婢人等,迁至藩国,凡有四十五岁以下的,五年之内就藩,若年迈,则其世子代其就藩。”
宗亲们听罢,心都凉透了。
那可是真正的不毛之地啊。
哪怕是人群里的靖江郡王,都觉得头皮发麻。靖江郡王并非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嗣,而是太祖高皇帝兄弟的子嗣,所以当时分封时,他被封去了广西。
要知道,开国初年的时候,广西那地方,简直就是不毛之地,瘴气重,土人多,到处都有刁民想要谋害本王,好不容易,熬了过来。
这下好了,又得去更加不毛的地方,十之**,出个海,往返都要一年,想想都觉得想死。
“陛下……”那靖江王不禁上前:“陛下啊,老臣……老臣年纪大了,子孙们又……”
弘治皇帝微笑的看着靖江王,依旧微笑:“王叔不必怕,有话,但言无妨。”
这时候,最怕就是刺头。
所以弘治皇帝虽然和颜悦色,可尤其的在不怕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仿佛是在说,不怕死你就说。
靖江王支支吾吾,本是想拒绝,可似乎又没胆子,便道:“不知陛下要将臣等……分封至何处。”
“黄金洲,又或……”弘治皇帝沉吟片刻:“昆仑洲以及前几年发现的澳洲。”
靖江王哭笑不得的道:“人离乡贱,臣……臣……老臣在想,陛下,能够给臣分封一个好地方,免得遭罪。”
他终究是没有胆子拒绝,索性讨价还价。
弘治皇帝微笑道:“这些地方,土地都肥沃,都是好地方。继藩,你是最清楚的,是不是?”
方继藩道:“陛下说的是,都是好地方,去了那里,是享清福,儿臣已想好了,儿臣希望陛下敕封儿臣,去昆仑洲……”
昆仑洲,便是后世的黑非洲。
那地方……
一言难尽。
可一听方继藩要去昆仑洲,一下子,殿中炸开了锅。
那靖江王便立即大叫道:“不,老臣要去昆仑洲。”
他们对于天下诸洲,了解的不多。
反正方继藩想去哪,那么就去哪儿。
姓方的狗东西,他算盘肯定已经打好了。
弘治皇帝觉得方继藩这家伙在胡闹。
昆仑洲……还真是不毛之地。
“陛下,臣也要去昆仑洲。”
“臣要去。”
大家争先恐后,唯恐落后于人。
弘治皇帝苦笑,只好侧目,看着一旁待诏翰林:“记下来。”
弘治皇帝道:“诸卿只要肯就封,什么都可以商量,朕自然,会予以考虑。”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一脸无辜。
得,自己和黑叔叔们一起快乐的日子,没了。
这昆仑洲,肯定没自己的份了。
分封的诏书,已是昭告天下。
之所以让藩王们就国。
是因为几乎每一个藩王,都有专门的护卫,还有不少的奴婢。
这些人,是有基础的。
再加上他们到了封国之后,招揽其他的移民,这一个个藩国的骨架子,便算是搭起来了。
大明这里,少了供养这些王爷们的钱粮,而他们,又可为大明卫戍极远的边地,可谓是一举两得。
弘治皇帝将诸王统统赶走,又将方继藩留下。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道:“继藩想去昆仑洲?”
“不,不想。”
“可你方才说想。”
方继藩摆手:“方才脑子一片混沌,可能是脑疾犯了,脱口而出。”
弘治皇帝微笑,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这些宗室,都是朕的至亲,现在要分封,他们各自权衡利弊,不知还要惹出多少的风波来。朕呢,对他们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能做的,也只有哄着他们,等他们带着自己的财物和护卫登了船,一去不复返了,朕才放心。你也是皇亲国戚,此事,你要在旁,多多协助。”
方继藩行礼:“儿臣知道,儿臣当然是尽力配合。”
“这便好。”弘治皇帝笑了:“朕这辈子,细细思来,也只有这一个心头之患了,解决了这件大事,才算是功德圆满。继藩,你和朕说一句实话,方家,想要分封至何处。”
方继藩想了想:“这是陛下裁决的事,儿臣,岂敢拿主意,若是儿臣当真先选封地,被人听去了,又要喊不公了,现在满天下的宗亲,都在盯着儿臣呢,他们对陛下的旨意,不敢不从,可一旦挑出了毛病,只怕又要闹起来。”
“有理。”
“所以儿臣既为陛下至亲,当然是让宗亲们先选其封地,等他们捡剩下了,儿臣再随便寻个地方安顿便是了。儿臣心里只有国家和社稷,还有皇上。个人的私利,于儿臣而言,不过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