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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迎圣

    赵时迁一脸痛苦的样子。m.www.uu234.net

    这让弘治皇帝忍不住的拍了拍他的肩,竟是无言。

    外头,突然传出了一阵哀嚎。

    弘治皇帝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赵时迁却是怒了。

    “小方,你又打老萧了?”

    他一下子冲出账房去。

    却见果然,工棚里,萧敬一瘸一拐的跑出来,口里大叫:“打人了,打死人了……皇……朱先生,你快来看哪,要打死人了。”

    方继藩气势汹汹的追出来,王守仁跑的比他更快,却没动手,只保证自己的恩师,不会被人回击。

    方继藩怒气冲冲:“骂我你还有理了,真以为我是吃素的,打不死这狗东西,今日不撕烂了你的狗嘴,我名字反过来写。”

    追上去,一把抓住萧敬的后襟。

    萧敬……哭了。

    此时眼窝处已是一片乌青,从来没有这般的狼狈过。

    他跪下,哀嚎道:“咱错了,咱错了。”

    过江龙也有低头认怂的时候,何况……萧敬只是一个太监。

    他抱住方继藩的大腿:“错了,别打。”

    弘治皇帝头疼的厉害,已是走了出来,板着脸:“你们又胡闹什么。”

    萧敬见了弘治皇帝,如蒙大赦,兴冲冲的膝行上前:“朱先生……朱先生哪……他打咱。”

    方继藩道:“朱先生,他骂我。”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抽动。

    看着脸上又添了新伤痕的萧敬。

    心里不禁叹息。

    而后道:“老萧,你骂小方什么了?”

    萧敬哭的眼泪哗啦,刚要开口。

    方继藩道:“他骂我脑残,陛……朱先生,我身子不好,他还骂我,本来我这病,就要好好的养,不得激动和动怒……”

    弘治皇帝抬头看着这昏暗的工棚顶梁:“……”

    方继藩委屈的道:“生了病,还被他侮辱,朱先生你来做主。”

    萧敬大叫道:“咱……咱只是说,他躲懒,咱白日,一日干两个人的活,若不是他脑残,咱懒得和他计较,他一拳头,就打到咱的面门上来了……”

    弘治皇帝一挥手:“都不是好东西,休要胡闹,老萧,你早些睡下,明日清早,你还要上工,现在订单催得紧,小方又有病……去睡吧。”

    萧敬:“……”

    他什么都没说了,捂着乌青的眼窝,噢了一声,心里在想,幸好是私访,若是被其他人都瞧见,堂堂东厂厂公,还怎么做人。

    萧敬灰溜溜的去了。

    弘治皇帝而后板着脸看着方继藩:“不可胡闹,有病就去养着。”

    “噢。”方继藩小鸡啄米的点头。

    赵时迁看着这一切,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其实……官府已经贴了公告,描述了皇帝几个人的特征。

    这些特征,尤其是恰好在那个时间点里,朱先生几人出现在了自己的作坊,他心里是怀疑的。

    难道……他们是皇上还有齐国公?

    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上是什么人,怎么会做账房呢,而且他的帐,还算的这么好。

    齐国公是什么人,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啊,万世师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家里的一条狗,都是极有学问的,这样的人,理当是端庄大方,行礼如仪,谈笑之间,万民受其恩惠,他定是个不苟言笑,老成持重,仙风道骨一般,又如诸葛孔明那样,纶巾儒杉,充斥了智慧和正气。

    看看小方这狗东西,好吃懒做,动不动就打人,成日在装病,吃饭的时候才最是积极,这样的人,和齐国公相比,那真是云泥之别。

    赵时迁心里感慨,同样都姓方,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次日一早。

    生活要继续。

    虽是皇上没了,可赵时迁终究还是被生活的沉重所压迫,他有理想,有一个跛脚未嫁的女儿,还有作坊上上下下几十张嘴要养活,他如往常一样,早起,原本是卯时三刻上工,不过到了卯时一刻,他就敲打起了作坊里的梆子。

    “铛铛铛……”

    “上工了,上工了,都别躲懒。”

    王守仁早早起来:“方芳他脑袋疼,告假。”

    害群之马啊!赵时迁龇牙,若不是看在朱先生的面上,早将这家伙辞了,这样的人也配有饭吃,吃不死他,等着看,到了饭点的时候,他病定会好。

    赵时迁拉长了脸:“噢,知道了。”

    王守仁面上微微一红,他没有撒谎的习惯。

    可是为了恩师……

    他忙是低下头,努力去刷漆,争取把恩师吃的干饭,挣回来。

    工坊里仿佛复苏一般,拉锯子的声音,卸货、上货的声音,铣床的嘎吱声。

    炊房里,开始冒出了白烟,今日清早还是吃蒸饼,还有稀粥,管够。

    常成已经习惯了工坊里的生活,他从愁眉苦脸,开始变得喜滋滋的。

    县里的宅子,那种一栋楼,几十个住户的筒子楼,只要五十两银子就可买到呢。

    自己一两年下来,攒个十几两就可以付个首付,到时候,将老娘和妻子接过来享清福。

    他突然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从前是浑浑噩噩,现在却浑身充斥了干劲。

    现在是学徒,等将来,练就了一身本事,尤其是学会了操纵铣床,那便算是出师了,薪水可以翻一倍,听说这附近,还有上夜课的地方,倘若能读书写字,尤其是能绘制图纸,哪怕是看得懂不同家具的式样图纸,薪水还可以更多。

    若是做了工长……

    赵东家不就是一步步这样走来的吗?

    我也可以。

    ……

    不多时,弘治皇帝也自账房里出来,他是个爱洁净的人,务必要先洗漱,然后净面,之后将手洗净,洗过手和面的盆子筛水出来的时候,那水里还冒着一股子肥皂味,很好闻。

    其他粗人,就没有这样的讲究了,人们对于朱先生的敬意,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一点端倪。

    可是今日,他只洗漱,接着,便到了锯木房,萧敬正挥汗如雨,和几个汉子锯着木头,他愁眉苦脸,其他汉子见他一脸淤青,忍不住同情:“小方又打你啦?”

    萧敬不吭声。

    等见弘治皇帝进来,他下意识的想要行礼。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萧敬才意识到此时的身份,依旧锯木。

    弘治皇帝捋起了他的宽大袖摆,也提了一根锯子:“怎么锯,这样?”

    “不可啊,不可啊。”萧敬吓着了:“朱先生,万万不可,这是粗活,您……您……”

    其他匠人见了,也纷纷摇头。

    弘治皇帝道:“小方病了,订单又催的急,我来做吧,不能让人认为我们都是吃闲饭的。”

    萧敬:“……”

    弘治皇帝学着他们一般,努力的搬了一块木头,架起来,而后将一只脚架在木上,提着锯子,挨着原木:“这样?”

    他开始尝试着,努力用锯子一拉,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臂,酸麻麻的,锯子之下,拉出木屑。

    萧敬无言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却见弘治皇帝面如常色。

    只好道:“这个,这个……放的时候,卸力,抽的时候,一定要固住木头,脚要架稳了,腰要崩起来,而后……”

    萧敬熟稔的一抽,木上,便刨出一道痕迹。

    弘治皇帝颔首,开始效仿,几次抽送之后,胳膊上便觉得酸麻的厉害。

    尤其是虎口……一抽抽的疼。

    他额上已是渗出了汗珠,一旁的匠人见他脸都憋红了,忍不住道:“朱先生,这里有我们,您……”

    “无妨。”

    弘治皇帝故做轻描淡写,继续抽拉,锯子已经深入了原木近半。

    虽是胳膊酸麻的厉害,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可是……弘治皇帝开始慢慢的找到了诀窍,他风淡云轻的道:“我懂了,要借用巧力,不能一味的蛮干……力的作用是相距的,这是朱寿写的论文……还真是如此啊。”

    一截木头,锯了下来,看了看切口,一点都不平直,可弘治皇帝却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打起精神……继续……

    …………

    容城县衙。

    快马已至,县令梁敏已接了上头来的公函,他看过之后,吓了一跳。

    踏破铁鞋无觅处,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个陛下,还真是折腾啊,本来县里的事就多,自己已忙的脚不沾地了,任何一个工作的疏忽,或是公务积压起来,将来还不知有多少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谁曾聊到,陛下玩了这么一出,自己和县中六房,不得不都放下手中的事,到处寻访陛下的踪迹。

    这…………

    他摇头。

    无论如何,现在……总算找着了?

    在木器行。

    梁敏有点懵,招手,让工房的司吏来。

    指了指这木器行。

    工房的司吏,乃是个精干的人,年轻,干练,他脱口而出道:“是个通州人开的木器行,叫常成,是个小作坊,只有三四十人的规模……位置在城西十三里处。”

    梁敏将公函放下:“吩咐人,集结起来,准备迎圣驾吧。”

    “县尊还要准备?此时……理当赶紧去才好。”

    梁敏摇头:“得等欧阳府君,我等是受欧阳府君的恩惠,才有今日,他是我们的再造父母,迎圣,也算是功劳,我们轻易去了,反有抢功的嫌疑,公函里说,陛下在那里无恙,这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一千一百章:臣,万死

    事实上,在快报抵达之后,只两个时辰,大臣、太监、禁卫们就已浩浩荡荡的来了。m.www.uu234.net

    他们急啊。

    陛下不见踪影,犹如天上没有了太阳。

    因而,一群人疲惫不堪,几乎是日夜不停的……赶来此。

    为的……就是迎圣。

    梁敏在城外迎接了群臣。

    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有许多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其中也不乏有梁敏的偶像。

    梁敏忙是上前,却只觑见了欧阳志,行礼:“见过欧阳府君。”

    想当初,欧阳志去定兴县做县令的时候,梁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刑房小吏,而如今,因为府君的关系,自己如今,也已位列七品。

    对于那些进士公们而言,七品县令,不过是仕途中的一个起点。

    可对于梁敏而言,哪怕是他穷尽一生,也永远无法抵达的高度,能有今日,不啻是一个奇迹,而奇迹的缔造者,正是欧阳志。

    欧阳志沉默。

    太老成了。

    可欧阳志身边的众臣们,却比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欧阳志要急切的多。

    吴宽要找皇上,要让皇上给自己做主,他面上的血污,压根就没有去清洗,就是要让皇上看看,他的肱骨大臣,被欧阳志打成了什么样子,欧阳志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他轻蔑的看了梁敏一眼。

    这个人,据说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这样的人,也能做官?

    通州在新政,你们保定府也在新城,可看看,就以容城县的新政而言,这新政,都推行成了什么样子,到处都在修建道路,这道路,就是官商勾结的产物,还有那么多衣衫褴褛的百姓,顶着烈阳,个个在路上忙碌,看看他们……

    这不曾金榜题名,没有功名的小人,果然是不能为官的,如此虐民,苍生而何?

    吴宽虽将梁敏当做苍蝇一般,恨不得离他远一些,不要被这粗鄙之人,侮了自己清白,却还是急切的道:“那个作坊在何处?”

    梁敏皱眉,没吭声。

    他能感受到,被一群庙堂之上,身居高位的人围着,许多人,都朝自己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蔑视。

    所以,他下意识的看向欧阳志。

    欧阳志很平静:“带路!”

    “是。”梁敏打起精神。

    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他没有坐车,而是直接骑马。

    反倒是其他人,纷纷上了车。

    梁敏的骑术不错,当然……这也是练出来的。

    容城县百废待举,一般的官老爷,往往是在衙门里,可胥吏出身的梁敏不同,跟着欧阳志学习之后,他深知新政需要四处走走看看,四处调研,了解实际的情况,针对不同的事,进行不同的处置,新事物太多了,将自己关在衙门里一个月,可能就已落伍。

    所以,他必须得四处走动,今日在某乡,明日在某集市,后日,可能去和商贾们恳谈,又或者,巡视某一处工程。

    这里的许多道路,并没有完全修通,有时下雨,道路泥泞,坐车不如骑马,等所有的道路修通了,或许条件会好一些。

    …………

    已是正午,开饭了。

    方继藩很积极,拿着自己的饭盆,兴冲冲的就第一个出现在了炊房的老陈这里。

    老陈乐呵呵的,他喜欢这个年轻人,毕竟,厨师都喜欢食客的,尤其是这等很积极的食客,这会给老陈一种自己是宫中大御厨的错觉。

    他哪里知道,方继藩只是单纯的爱吃。

    “小方啊,你又身子不适,年轻人,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来,多给你一些。”

    等其他人到了的时候,方继藩已经端了满满的一盆饭菜了。

    然后他蹲在了角落,等王守仁端了饭菜来,王守仁蹲在方继藩一边,然后在自己的饭菜里翻找,终于,找到了几根肉丝,然后丢进方继藩的饭盆里,儿子孝敬老子,不,门生孝敬恩师,是理所应当的,方继藩毫不犹豫的将肉丝塞进自己的嘴里。

    接着,他不禁感慨,无敌……真的很寂寞啊。

    其他的匠人,开始大快朵颐,每一个人都吃的很香。

    赵时迁绷着脸进来,左右看看:“朱先生呢?”

    大家才发现,朱先生……没来。

    有个匠人道:“朱先生说了,他还有几段木头,没有锯,待会儿来。”

    “他怎么去锯木头了。”赵时迁要跺脚:“他是读书人啊,算账的。”

    有人道:“朱先生说订单催得紧,且小方又病了。”

    众人下意识的,朝角落里的方继藩看去。

    方继藩吃的不亦乐乎,额上扑哧扑哧的冒汗,龙精虎猛的点头:“是啊,我病了,脑子昏沉沉的,哎呀,我先吃药,不,吃饭。”

    低头……

    赵时迁:“……”

    对于这个方芳,他没什么可说的,习惯了。

    王守仁看着众人的目光,羞红着脸,他虽是不苟言笑,却还是要脸的,大家盯着自己的恩师,就好像自己被剥干净了衣服,被人围观一样。

    赵时迁嘀咕着,想说点什么。

    突然,外头的门房急匆匆的进来:“不妙了,不妙了,来了许多的差役和官兵……”

    所有人都惊呆了。

    方继藩则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这群废物,总算是找上门了,这该死的工坊里,自己是一天都不想待下去,好辛苦啊。

    赵时迁吓了一跳:“什么官兵和差役,来做什么的。”

    “我看见好似是咱们的梁县令……骑了马来……”

    “不妙了。”赵时迁听到县令二字,打了个寒颤:“定是来安检的,自打上一次,曾记的作坊着了火,烧死了人之后,县里就三令五申,要在库房边预备大水缸,随时要蓄满水,还有易燃的货物堆积,需和匠人的卧房分开,快,都吃什么,别吃了,快去水缸里蓄水去……”

    一下子,整个作坊乱作了一团。

    赵时迁如遭雷击,官府对于作坊的安全防治,处罚是极严厉的,而且还是县令亲来巡视……

    “来不及啦……”门房话音刚落,那作坊外头,便已是人影幢幢,突然,数不清鱼服的禁卫带刀进来,个个杀气腾腾,片刻之间,涌入的军士,就已经充斥了整个庭院。

    赵时迁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阵仗。

    赵时迁手里还提着一个空桶子,顿时,手没了气力,手中的水桶落地,他……吓尿了……

    片刻之后,便有一干官员应接不暇的进来。

    那容城县令梁敏,竟是落在了最后头。

    为首之人,乃吏部尚书王鳌,看着这满是泥泞,污水横流,远处,还飘来了厨余的味道,令人作呕一般。

    王鳌面带怒容:“哪一个是赵时迁……”

    赵时迁吓得浑身哆嗦:“我……我……不,小人……是小人……”

    他两股战战。

    一开口,却听铿锵一声,两柄明晃晃的秀春刀,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时迁瞬间,浑身被掏空一般,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王鳌厉声道:“皇上在何处?”

    “皇……皇……皇上不是没了吗?”

    所有人脸色变了。

    皇上没了。

    简直就是胡闹,这是诽谤君上,诛灭三族之罪!

    吴宽看着这些商贾,就厌恶的很,厉声道:“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来人!”

    赵时迁已彻底的懵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惹到一群如此的狠人。

    还不等他说话。

    在那作坊里,突然一个声音道:“够了!”

    这声音……很是熟悉。

    而后,大家却看到人群之中,似乎有几个熟悉的人。

    方继藩……王守仁……

    方继藩朝王鳌等人笑。

    王鳌等人具是冷哼一声,不理他。

    陛下为何会不见踪影,惹出这么大的事,你方继藩也难辞其咎,谁爱跟你笑,没脸没皮的东西。

    只是……那工房里的人……却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忌惮了起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工房里,传出了锯木头的声音,而说话的声音,显出了几分疲惫,却又带着几分严厉:“无关人等,退出作坊,不可碍事!”

    禁卫们听罢,再无犹豫,他们训练有素,顿时如潮水一般的退了出去。

    王鳌等人哪里还敢犹豫,纷纷朝向声音的源头,毫不犹豫的拜倒下去。

    “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

    地上很脏,而此刻,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了。

    无论是作坊的庭院里,还是作坊外头,这数百上千人,乌压压的人纷纷拜下,叩首于地:“臣等来迟,还望陛下恕罪!臣……万死!”

    这一**的声浪之后,接着……作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瘫坐在泥地里的赵时迁瞬间的懵了。

    恭迎圣驾,吾皇万岁……

    作坊里……他记得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朱先生……

    朱大寿他……他……他是皇上……

    赵时迁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晕目眩,几乎要晕死过去,自己……找了皇上算账,而且……每月才给他五两银子的工钱,比外头的行情,还少了二两……完了!

    …………

    第三章,还有的。同时发现给书里角色写信的活动很有意思,很多读者的文笔都很好啊,书评区里可以看。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龙颜震怒

    外头三呼万岁。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而里头……

    却是没有声音了。

    似乎弘治皇帝对于外头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只是……群臣个个屏住呼吸。

    咯吱……咯吱……

    这是什么声音?

    终于……

    有人忍不住了。

    那吴宽道:“陛下,臣等……恭迎陛下。”

    还是没有动静。

    跪倒在地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咋回事?

    里头是什么声音?

    陛下为何不发一言。

    里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王鳌额上冷汗淋淋,一时站又不是,坐又不是。

    “进来吧。”弘治皇帝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

    大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鱼贯而入。

    王鳌走在最前,可一进入了工房,他见到了熟悉的背影。

    弘治皇帝背对着他,却是娴熟的踩着原木,手持长锯,不断的切割着木头。

    一截截的木头散落在地上。

    弘治皇帝已是大汗淋漓,因为儒杉宽大,不适合做工,所以他穿了一件短衫,整个人……和寻常的匠人,没有任何的分别。

    一下子,王鳌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这是谁让陛下在此锯木头的。

    这是大明天子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么能……怎么能……

    “陛下……”王鳌哽咽,又跪下。

    其他人纷纷拜倒。

    弘治皇帝锯了一半,微微皱眉,他全神贯注的,取了一个绳尺,量了量,确定没有尺寸上没有偏差,而后,猛地将锯了一半的木头一踩,剩下的半截木头便脆生生的断了,跌落在了地上。

    “你们不要吵,订单催的急,傍晚就要将货发出去,且让朕把事做完。”

    “这……”

    众臣无言。

    他们觉得……陛下是不是……也得了脑疾?

    哎呀……方继藩那狗东西的脑疾,竟还会传染,早说啊!

    弘治皇帝心无旁骛,一面道:“让其他人进来啊,赶紧将事办妥,订单是大事,马虎不得。”

    “……”

    方继藩等人,这才鱼贯而入。

    这些匠人们,已习惯了这位朱先生,可现在他竟是皇上,个个大气不敢出。

    弘治皇帝招呼他们:“干活了。”

    众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刷漆的刷漆,冲铣的冲铣,一时之间,这小小的作坊,乒乓的响。

    方继藩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该去哪个工位,事实上……他突然发现,好像自己……对于自己的业务比较陌生。

    相比于这作坊里热火朝天的劳作,群臣们,却依旧是大气不敢出,他们觉得,陛下好似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看着那背影,这个背影,熟稔的提着锯子,截断了一根根的木头,每一个人……心里有震惊,也有……不能理解。

    嗤……

    突然……弘治皇帝的手一停,所有人抬头,聚焦在他的身上。

    弘治皇帝放下了锯子,伸出手掌,却是因为不小心,锯子切了自己的手指,伤口不深,滚出了血珠。

    群臣惊呆了,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

    “陛……陛下……受伤了,来人,快……请随驾的御医,御医……”

    弘治皇帝摇摇头:“不必了,小伤而已。”

    说着,他漫不经心的将手指头含入了嘴里,吸允,那血便没了。

    “待会儿抹点药,就好。”

    弘治皇帝忍不住伸展了一下腰肢,而后,回头,看着这地上跪了一排的大臣们,方继藩也跪在其中……这家伙……

    弘治皇帝无言,他到底是哪边的啊,怎么好像哪边清闲,他就躲在哪里,这哪里是脑疾,明明是聪明的过了头。

    弘治皇帝道:“继藩。”

    “在。”方继藩有点没底气,好像……这样……是有点没节操。

    可是……我方继藩要留着有用之身,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弘治皇帝道:“你起来,站另一边。”

    “噢。”方继藩便起身,乖乖的站在弘治皇帝身后,其他工位上的匠人手上不敢停,方继藩假装的拿起了弘治皇帝方才抓着的锯子,横在半空,颇有几分劳动人民的样子了。

    弘治皇帝背着手,打量着这百官,这些都是自己的肱骨之臣啊,在奉天殿里和他们见面,与在这工坊里见面时,心境全然不同。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吴宽身上,他嘴角含笑:“吴卿家,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吴宽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他脸上的血液早已干涸了,却舍不得擦拭掉,为的,就是要弹劾欧阳志。

    “陛下……”吴宽扯着嗓子,泪流满面:“欧阳志……欧阳志他……他动手……用砚台砸的。欧阳志一个知府,如此胆大妄为,陛下啊,若是臣当初没有避开要害,现在……已经见不到陛下了,陛下……欧阳志胆大妄为,殴打上官,甚至是蓄意谋杀,这……这是…万死之罪,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说着,吴宽呜咽着,叩首。

    群臣个个没有做声。

    吴宽所控诉的乃是大罪,欧阳志……完了。

    可惜的,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

    弘治皇帝挑眉:“他怎样打你?”

    吴宽道:“用砚台。”

    “砚台?”

    “几寸的砚台?”

    吴宽伸长脖子,急切之间,无法形容。

    弘治皇帝道:“取砚台来。”

    过一会儿,萧敬便取了砚台来,弘治皇帝面上没有表情,显然已经震怒了。

    吴宽心里有了底气,心想自己大仇终于得报,也算是老天有眼。

    弘治皇帝抓着砚台:“比之此砚台如何?”

    吴宽伸长脖子,端详:“差不多……”

    弘治皇帝道:“怎么砸的呢?”

    吴宽手轻轻的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就这样,砸了这里,陛下……臣……臣真的……差一点就见不着您了啊,当初……臣在东宫为陛下侍讲……臣……臣万万……”

    他讲起了当初,自己和弘治皇帝的情分,那真是一段很好的时光,当然,他知道陛下是个讲情分的人,只有触动了陛下,方才可让自己报一箭之仇。

    他要欧阳志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其他人纷纷为欧阳志惋惜,到了这一步……欧阳志……毕竟过份了啊……

    可这时……弘治皇帝把玩了手中的砚台,突然……

    手中的砚台,脱手而出。

    那砚台极快的飞向吴宽的额头。

    恰好,是那伤口处。

    吴宽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啪嗒……

    砚台狠狠击打额头。

    果然……很熟悉啊……

    吴宽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沉,不偏不倚,打在了旧伤上,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

    他发出了杀猪的喊叫。

    鲜血……淋淋而下。

    痛得不只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他身子颤抖,手捂了伤口,又是血,一手的血。

    “陛下……”吴宽发出了悲愤的声音。

    “陛下……”百官们已是震惊了。

    陛下……陛下怎么可以……

    吴侍郎,可是曾教导过陛下经义的啊,虽无师徒之名,却又师徒之实。

    何况……他乃大臣,陛下怎么可以如此羞辱大臣,对大臣这样殴打呢。

    这是昏君才会做的事。

    所有人心寒了。

    当有人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弘治皇帝的时候,却发现,弘治皇帝的面容,不见任何羞愧,却宛如万年不化的坚冰,他面上尤其的可怖,双目之中,掠过了杀机。

    “是这样砸的吗?”弘治皇帝厉声喝问。

    吴宽拜下,他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下子,他竟恐惧起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匍匐在地,任由额上的鲜血,淌在地上。

    他浑身颤抖:“是……是……”

    弘治皇帝大笑:“那么,是朕砸的好,还是欧阳卿家,砸的好?”

    侮辱……这是侮辱。

    陛下,你怎么能视臣子为娼j呢?

    吴宽悲愤到了极点:“陛下……陛下这样做,是侮辱……”

    “朕就是要侮辱你!”弘治皇帝不等他说话,已是不耐烦的回应他:“朕若是不侮辱你,朕若是不学欧阳卿家一般,砸死你吴宽,怎么对得住,那通州无数妻离子散的百姓,怎么对得住,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又怎么对得住,在保定府,用双手,让自己过上温饱的庶民?”

    “……”

    所有人都懵了。

    弘治皇帝的话,他们是无法理解的。

    这一刻,弘治皇帝已是生出了滔天的怒火:“尔俸尔禄,民脂民膏,朕信任你,任你为吏部侍郎,这是何其重的职责,京察百官,使贤者为朕所用,革除昏庸无能者,这也是你的职责,可是……你做了什么,你食着朕的俸禄,都做了一些什么?”

    吴宽疼的颤抖,被弘治皇帝痛骂的抬不起头,此时……他有些不服气:“陛下……定是受了奸臣的蛊惑,臣……臣一直奉公守己,两袖清风……”

    “奸臣,奸臣在哪里?”弘治皇帝步步紧逼。

    吴宽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从何来的勇气,抬头,他的目光,越过了弘治皇帝,落在了方继藩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

    拼了!

    吴宽从牙缝里,钻出了三个久违的字:“方……继……藩!”

    ………………

    本来想早睡的,可细细一想,这个时候如果睡了,大家又骂,还有!

第一千零二章:诛心

    吴宽没有后路可走了。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受了欧阳志的侮辱,又受到了陛下的侮辱。

    倘若此时,自己跪地求饶,那么……自己就彻底的完蛋了。

    他决心孤注一掷,索性,弹劾那罪魁祸首……方继藩!

    弘治皇帝冷冷的看着他。

    而吴宽此刻,却是打起精神,虽是疼的厉害,却是咬牙切齿的道:“陛下,这一定是方继藩蛊惑了陛下。方继藩此人,名声败坏,敛财无数。陛下啊,他背着你,做了多少的坏事,您可知道吗?所谓的开新政,不过是一个谎言,是他敛财的工具……陛下受他蛊惑,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天下百姓,苦方继藩久矣。难道陛下为了一个方继藩,而辜负天下人的期待吗?陛下为何不亲近贤人,远离这样的小人,陛下为何不寻人来问问,方继藩他们……做了多少罪孽深重的事,陛下啊……老臣今日受辱,无话可说,臣乃臣子,侍奉君王,仗义执言,乃理所应当,就请陛下明察秋毫,洞悉忠奸,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

    他说的声情并茂,动情处,哭了出来,似乎还怕弘治皇帝无法下定决心。他继续道:“难道……一个方继藩,比江山社稷,比列祖列宗们的期许,比这天下人,还要重要吗?陛下……”

    他歇斯底里叩首。

    王鳌等人,个个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得不说。

    这吴宽简直就是在鱼死网破啊。

    这是死谏。

    要嘛方继藩死,要嘛吴宽亡。

    众人心乱如麻。

    一方面,他们自己也是读书人出身,心理上,是认同吴宽的。

    吴宽虽然过激,可有些话,倒是认同。

    何况,吴宽乃是君子,单凭他仗义执言,哪怕他说的是错的,大家也依然佩服。

    读书人崇尚风骨,讲究的是像竹子一般的百折不挠。

    可是………吴宽,你不是东西,平时骂骂也就是了,你非要搞死人家方继藩做什么?

    大家……可都买了房子,背着房贷,至今……等着自己的房子升值呢。

    想想看,当初一个市场波动,就多少人几乎要被逼去跳楼了。

    现在若是方继藩获罪,他这么多徒子徒孙,肯定受株连,如此巨大的波动,谁还敢买房,这宅子,直怕要一跌到底,飞流直下三千尺。

    你吴宽自己没吃上饭,你就砸了大家的锅,缺德不缺德啊。

    工房之中,空气骤然紧张。

    方继藩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忙道:“陛下明鉴,儿臣……并无私心,这朝野内外,谁不知儿臣是个忠厚老实,奉公守法,对我大明之日月,唯有一片赤诚忠心,还请陛下……明察!”

    “朕……”弘治皇帝嘴角冷笑。

    他清楚,今日拿了砚台打了吴宽,会被无数读书人指责。

    他也清楚,这可能成为千秋史笔之中,自己帝王生涯中的一大污点。

    他甚至知道……今日做的决定……将影响深远。

    可他深吸了一口气:“朕已经明察了。吴宽!”

    吴宽二字,很不客气。

    吴宽打了个颤:“臣……在!”

    弘治皇帝凝视着他:“你说朕身边,有奸臣,这个奸臣,乃是方继藩,朕是受方继藩的蛊惑,是吗?”

    “是!”吴宽毫不犹豫,他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弘治皇帝笑的更冷:“那朕来告诉你,朕受的是谁的蛊惑!”

    “……”

    弘治皇帝厉声道:“常成!”

    常成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他几乎不敢去看弘治皇帝,这位曾经和颜悦色的朱先生,今日却成了大明天子,无数人匍匐在他的脚下,而他言谈举止,变了,那面上显露出来的威仪,目中若是掠出来的精光,举手投足之间,那舍我其谁的气概,在一声常成之后,彻底的击溃了常成的心理防线,常成啪嗒一下,跪倒在地:“草民在,草民在,草民万死,草民有眼不识泰山,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你跪着做什么!”弘治皇帝厉声道:“你站起来!给朕站直了,挺着胸!”

    常成吓尿了,一股腥臊味,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想要站起,却觉得身体软绵绵的,好不容易,扶着铣床勉强站直了,却是低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弘治皇帝手指着常成:“这个人……就是你吴宽口里所说的奸臣,朕就是受了他的蛊惑!”

    吴宽抬头,看着常成,这再普通不过的人,让吴宽眼里,掠过了诧异之色。

    其余之人,统统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汉子,他……是奸臣!”

    弘治皇帝拂袖:“常成。”

    “在,在。”

    “朕来问你,你是哪里人士?”

    “通……通州………”

    “你此前持何业?”

    常成要哭出来,结结巴巴的道:“草民在码头上,做脚力!”

    “为何来此!”弘治皇帝步步紧逼。

    常成不安的看着所有人,他期期艾艾的道:“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了?”弘治皇帝冷笑:“不对吧,可是朕的吏部尚书告诉朕,你们活得好好的,安享太平,人人都受了保定府新政的恩惠,在保定府,官员两袖清风,爱民如子,处处思民所思,想民之所想,朕来问你,为何这通州这般的尧舜之世,你为何活不下去了!”

    嗡嗡……

    百官们,顿时懵了。

    吴宽紧张的看着常成。

    杨一清面带狐疑之色,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常成身子打了个颤。

    是啊,为何这通州如此的太平,百姓们人人安居乐业,你吴宽为何活不下去了?

    常成打了个颤。

    他没有什么学识。

    他这一辈子,都如蝼蚁一般的活着。

    现在,他看着那面色铁青的朱先生,不,是天子。

    突然……一股莫名的情绪,占据了常成的情绪。

    “胡说!”常成愤怒了,他眼睛已经红了,没有了畏惧,有的,却是自不量力的愤怒,犹如蝼蚁望天,控诉天道的不公。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站在这里的哪一个人,都只需要轻轻捏捏手,就可以掐死自己。

    可常成莫名的愤怒,愤怒,占据了他的脑海,充斥了他的内心,哪怕只是蝼蚁,难道就不该愤怒了,即便这愤怒,没有意义!

    “胡说八道!”常成眼泪纵横:“什么安居乐业,什么爱民如子,什么两袖清风,若是这样的爱民,我……我何至于背井离乡。自打通州新政之后,原本,我一家老小,还可饱一顿、饿一顿,将就的活着,可这两袖清风的好官来了通州,开始他的新政,多少人,没有了活路。”

    常成哭了,滔滔大哭,抹着眼泪:“我的母亲,已有六十高龄,米价日涨,病了,抓不起药,便捂着被子,熬过去,是啊,要熬过去啊,她瑟瑟发抖,浑身上下滚烫的厉害,没有饭吃,没有粥喝,四处告借,得到的,不过是一张张,官府给的所谓银,还说是什么恩惠,恩惠了什么?这银,平常人兑换不得银子,只有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才能去官府兑换,他们将百两的银,兑换来百两真金白银,可从我们手里,这一百两银,只需几斗米就可以兑换来……外头锣鼓喧天,说什么太平盛世,可我的母亲,却捂着破絮,就这么挺着,咬着牙……就这么……就这么……”

    常成捶胸:“我难受啊,先父临死之时,让我守着这个家,侍奉母亲,早日生下孩子,传宗接代,可是……若不是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怎么肯舍下他们,背井离乡,来这保定府,我……我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对不起母亲,我……我……我没出息,可是……”

    他张开泪眼,面上仿佛笼罩了死气。

    不是你吴宽就可以仗义执言的。

    常成这样老实本分的人,逼急了,何惧生死,谁可以死而惧之?

    他朝吴宽冷笑,目中透出的是刻骨的仇恨:“你怎么可以,如此颠倒黑白,怎么可以,将这人间地狱,绘成人间仙境,你也是人,你有血肉,有心肺,却为何……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家母重病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的妻子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是什么安居乐业,你的心呢,你的心呢?”

    “……”

    吴宽懵了。

    他恐惧的看着常成。

    他看到了那本是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就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人,突然……在他面前变得恐怖和可怕起来。

    吴宽没来由的突然生出了一丝畏惧感,他……竟会畏惧这么个草民!

    常成上前一步,泪眼滂沱:“你不挨饿,你病重了,有大夫伺候,你还读过书,明白事理,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说这样的话,你们要逼死我们,要饿死我们,却反过来,还要我们欢颂天下太平吗?我只想活着,只想活着啊,只想如在保定府,在这作坊里一般,能口大鱼大肉,混一口饭吃,能养活老小,我吴宽,从没怕过苦,怕过泪,今日,我甚至连死且不怕了。可我怕饿,我饿怕了,你却将我的绝望,视做功绩,你……畜生……呸!”

第一千零三章:诛之

    吴宽匍匐在地,他哑口无言。www.uu234.net

    若论耍嘴皮子,一百个常成,也不会是吴宽的对手。

    可是……

    常成说完了,他心情渐渐的平复。

    弘治皇帝的情绪,却波动起来。

    他怒不可遏,手指着常成道:“吴宽,朕再来问你,这个常成,他是奸臣吗?”

    “陛下……臣……”吴宽只是垂泪。

    弘治皇帝冷笑:“这样的奸臣,有很多,在这个作坊里,还有赵时迁,还有老王,还有小张……出了这个作坊,这样的奸臣,有千千万万,你吴宽乃是忠臣,天下人尽头是奸贼吗?”

    吴宽一脸颓废,他无法想象,为何常成这样的人,会如此痛恨自己。

    此时……他百口莫辩。

    “你还想听听,这些奸臣们,在朕面前,说了什么?想知道,这些奸臣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弘治皇帝额上曝出了青筋:“想不想知道?”

    “臣……”吴宽左右张望,却见一旁的王鳌等人,个个已是冷汗淋淋,对他吴宽,再没有人有丝毫的同情了。

    对于这些大臣而言,常成的话,是令人震撼的,他们此刻,心里已惊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纯粹的坏人,诚如这个世上,一定不会有纯粹的好人一样,当然…预设这个前提…必须得除开方继藩。

    哪怕再世俗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东西,叫做理想。

    哪怕生活已经将这理想消磨的面无全非,可当这曾经在四书五经之中所读到的东西,那曾触动他们的东西,现在被唤醒了起来。

    家、国、天下!

    王鳌叩首于地,身躯颤颤。

    马文升、张升面带愧色。

    杨一清眼里写满了震撼,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善政,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一股莫名的羞耻感,自他的内心深处升腾而起,他不断的将所有的记忆碎片组合起来,想到曾有无数的‘父老乡亲’称颂自己的善政,想到官场之中,无数人的赞许,想到士林之中,人人对自己的期待。可是……

    此刻,他泪水洒了出来,哽咽道:“陛下,臣万死之罪……臣才是那个大奸臣,恳请陛下……责罚!”

    万念俱灰!

    弘治皇帝没有理会杨一清,却依旧将那锋利的眸子,落在吴宽身上。

    越是当初,被吴宽的学问所折服,倾慕他的高尚节操,弘治皇帝越是愤怒,当初所敬重的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无耻!”弘治皇帝斩钉截铁道。

    听到无耻二字,吴宽的心,已是碎了。

    杨一清已认罪。

    到了如今,自己还能坚持吗?

    他终是期期艾艾道:“臣……万死!”

    弘治皇帝背着手,听到万死二字,只是冷笑连连,他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继藩,如何处置?”

    这个人,攻讦方继藩,那么……现在怎么处置,就听听方继藩的意见吧。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以为,吴宽身为吏部侍郎,却是尸位素餐,指鹿为马,有害国家。儿臣以为,理应革去他的官职,以儆效尤。”

    革职……

    吴宽脸色蜡黄。

    革职……可不是致士啊。

    革职等于是被开除了,而致士,是因为犯了错,向皇帝请求退休,虽然是犯了错,可刑不上大夫,宫中为显露自己的宽容,依旧还会给予致士的待遇。

    而一旦革职,就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算是彻底的完了。

    从金榜题名,走到吏部侍郎这一步,何其的不易,吴宽不禁恨恨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你方继藩……这是要教老夫身败名裂,永不翻身!

    弘治皇帝眼眸一闪,他淡淡道:“那么,下旨!”

    作坊里,只有弘治皇帝的声音。

    弘治皇帝声音冰冷道:“吏部侍郎吴宽,朕以为腹心,特以吏部厚位待之,其恩施足死,慧爱可怀。杀人活人,只在其一念之间……”

    吴宽打了个激灵。

    弘治皇帝这一番话的大意思是,当初自己如何的信任你吴宽,给予你吏部侍郎的职位,这个恩宠,足以让人为之牺牲生命,惠爱也能让人怀念终生。其职权之重,既可以杀人无数,又可活人无数,无数人的生死荣辱,都掌握在了你吴宽的手里。

    “可其自上任以来,刚愎自用,颠倒黑白,朕至今犹记太祖高皇帝之言,所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纵其过失,万民可忍,朕亦可通融,可天岂可忍乎?”

    弘治皇帝目光森然,而后,一字一句道:“下旨:革其官职,诛之!”

    诛之!

    工坊里,顿时哗然。

    吴宽本以为只是革职,谁料到……竟是……竟然……陛下竟比方继藩……还要狠。

    方继藩在弘治皇帝打了个寒颤,卧槽,我方继藩果然很善良啊!

    王鳌立即道:“陛下……”

    弘治皇帝厉声道:“想要求情吗?朕可留情,那些被戕害的百姓,那些被侮辱,饥寒交迫,衣衫褴褛,有病不能医治,空腹无粮可食的苍生黎民,吴宽可曾对他们容情?朕若姑息此人,便是在无数个已是伤痕累累的常成身上,又踏上了一万脚,不杀吴宽,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自称君父,自称为上天之子?吴宽自称万死,不错,他就是万死,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他自请万死,就让他……去死吧!来人!”

    外头,金吾卫刀剑出鞘,只待号令。

    “拿下,处以极刑,悬其头颅,至容城县衙,张榜,敬告万民,细数其的过失,以儆效尤!”

    吴宽听到此处,已是要昏厥过去。

    咔……咔……咔……

    金吾卫穿着长靴,呼啸而入,取了他的乌纱帽,摘下他的钦赐斗牛服,而后拖了出去。

    吴宽这才醒悟……不禁大叫:“陛下……饶命……陛下……当年……臣在詹事府……陛下啊……”

    那声音,已是去远了。

    工坊之中,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弘治皇帝身躯在颤抖,他脑海里,又何尝没有想起詹事府的那一幕呢,那时,自己还是太子,与吴侍讲对案而坐,向他请教学问,听他的谆谆教诲。

    可是……弘治皇帝的面上,没有动容。

    空气之中,仿佛都布满了杀机。

    突然……

    “陛下圣明,今日铲除奸邪,为天下的百姓,出了一口气,儿臣钦佩万分,吾皇万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赵时迁等人,也忙拜倒:“吾皇万岁!”

    他们还是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就是朱先生……

    倘若朱先生到天子已让他们无法接受了。

    开始……小方……小方他居然是……齐国公……

    这就有点让人颠覆常识了。

    杨一清惶恐,叩首于地:“臣……万死。”

    弘治皇帝却只轻描淡写的抬眼,突然道:“时候不早了吧。”

    “……”

    弘治皇帝道:“都起来,今日的订单,还要完成!”

    赵时迁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这订单,不完成也罢,陛下……陛下……草民万死啊,草民有眼无珠。”

    订单?

    这个时候还管的上订单?

    说再难听一些,谁还敢来催订单?

    反而是赵时迁心里已是恐惧到了极点,这皇上,看着有些吓人,自己……这几日都说了点啥?

    这么一想,他突然发现,自己和天子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要砍头的。

    弘治皇帝却已转身,接过了方继藩的锯子,回头,娴熟的开始锯木。

    其他人面面相觑。

    方继藩大叫道:“还愣着做什么,都来帮忙啊。”

    再没有人敢犹豫了,众人纷纷而起,作坊里,又开始乒乒乓乓起来。

    ’弘治皇帝锯了木,而后到了账房,开始算账。

    他将赵时迁叫了来,仿佛一下子,又成了那个朱大寿。

    弘治皇帝低头记着数。

    赵时迁却是啪嗒一下,跪下了:“草民?”

    弘治皇帝微笑:“朕记完了数,就得回去了,这个账房,得很快交接,以后……你需重新雇佣一个账房,起来吧,今日事,今日毕。”

    赵时迁却依旧跪着:“草民……”

    弘治皇帝挥挥手:“朕又非是洪水猛兽,这样的畏惧做什么,你不是成日看了《教你如何成功吗》,这上头,第一句就是,人要有自信心!你看,你也是心怀大志的人,怎么……一下子,却成了这个样子?”

    赵时迁一脸惭愧:“此书,草民读之再三,倒是觉得,它是骗人的,什么教人要有自信,什么要持之以恒,什么……定要坚持不懈……陛下,您想想看,这人若是学了此书,定是能成功的。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能做到,都已成圣人了,还需让他来教你?”

    弘治皇帝听罢,一愣,回想了片刻,突然失笑:“哈哈……不错,这就是骗人的,世上成功的事,不是在书本上,是在人的脚下,是凭借着人的双手,能成功者,不需人教,不能成功者,教了又有何用?凭借一本书想要治天下,亦或者,凭一本书,想要成功,这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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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四章:天地翻转

    赵时迁忙是颔首点头。www.uu234.netm.www.uu234.net

    “皇上说的真有道理啊。”

    弘治皇帝没有吭声,继续算账,等这账算清楚了,方才抬头:“赵东家,这账你过目一下。”

    赵时迁本想摆手,自己哪里敢过目啊。

    可细细想来,陛下都算了这么久,实是说不过去,忙是将账本接过,看过之后,小心翼翼道:“没错,陛下真是多才多能……”

    “你这小小作坊,盈利却是不小,养活了这么多人,不易。”弘治皇帝面带欣慰:“在这里,看到你们在此立足,安居乐业,朕的心里,也就放心不少了。”

    赵时迁连连点头:“是,这是托了陛下的洪福。”

    这句话,弘治皇帝信了。

    因为当初,赵时迁就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弘治皇帝道:“这不是托了朕的洪福,是因为欧阳志,因为许许多多,不畏庙堂之中流言蜚语,敢于真抓实干之人,他们尽心竭力的结果。朕哪里有什么功劳呢,不过……朕倒真有爱民之心,若无此心,便亏对列祖列宗了。”

    赵时迁哽咽着想哭,太幸福了,居然可以和皇帝拉家常,弘治皇帝说起列祖列宗,他就想起了自己的祖宗,祖宗十八代,也没自己的运气啊。

    弘治皇帝微笑:“朕这些日子,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终是明白了一个大道理,那就是,这世上,最好收买的,就是寻常百姓的人心,只要朕给一丁点的恩惠,他们便感恩戴德,打心眼里,对我大明,死心塌地。哎……”

    弘治皇帝摇了摇头,什么是百姓呢?他们其实个个和赵时迁一样,他们要生活,自有自己狡黠的一面;可他们虽是历经苦难,却也不失骨子里的淳朴。

    朝廷是希望收获百姓们的淳朴或是狡黠,主动权,不在小民们身上,而是在天子,在百官。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淡,弘治皇帝瞥了赵时迁一眼,拍拍他的肩:“朕……还有许多事要办,要走了,在这里待了几日,叨唠了你这么久……”

    “不敢,不敢。”赵时迁红着眼睛:“陛下是圣明的天子,人又和气……我……我……”

    他居然开始哭鼻子。

    弘治皇帝的眼圈也红了,他微笑:“朕会记得你。”

    “草民也记着,记着陛下的恩惠。”

    弘治皇帝将脸别到一边去:“你这账目太凌乱了,这几日朕帮你归类了一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后续请了账房,朕留了一个大致的便笺给他,他看了便笺,就知道该账目的明细了,还有……以后请账房,要舍得花银子,外头都是七两银子一个月,你却是五两,你说,这招募来的,能是用心的人吗?账目是大事,稍有差错,亏得就不是几两银子了。”

    赵时迁脸一红,支支吾吾。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好啦,朕又胡说了,自此,你我天各一方,此别,只怕终身难见,不过……有一日,若是朕老了,朕的儿子,长大了,朕哪,就做一个甩手掌柜,让儿孙们给朕去处理那天下的琐事,到了那时,朕来会你。”

    赵时迁觉得自己的膝盖一软,要跪下。

    弘治皇帝绷着脸:“站直了,送朕。”

    “是,是。”赵时迁勉强站稳。

    弘治皇帝已是开了账房的门,背着手,在这外头,早有百官和宦官在此恭候。

    人们自动给弘治皇帝分开了道路,而后,拥簇着弘治皇帝出了作坊。

    账房里。

    赵时迁的眼泪滂沱而出,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舍不得。

    朱先生……不,陛下……和自己虽是几日相处,他万万想不到,陛下是一个如此随和的人哪。

    方才勉强稳住的膝盖,现在又不禁的软了,他跪在地上,竟是呜咽哭泣。

    不久之后,门却是开了。

    却见方继藩探头探脑进来。

    赵时迁见状,忙是擦泪:“呀……齐……齐国公……”

    从前总觉得小方这个人……哎……一言难尽。

    可现在,他觉得小方一下子伟岸了,原来齐国公是一个如此沾地气的人,从不摆架子,想想自己遇到的官,不,自己压根就没有见官的机会,哪怕只是从前遇到的一个保长、甲长,那气派,简直尾巴要翘上天了。

    可齐国公呢?

    “你好呀。”方继藩笑吟吟的道。

    “齐国公不知有何吩咐。”赵时迁肃然起敬的道。

    方继藩搓搓手:“那个……工钱,能不能结一下。”

    “……”

    方继藩忙道:“是这样的,我们七八个人,在此做了这么久的工,当然,都是小钱,可是……凡事都有规矩啊,陛下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也瞧不上这点小钱,可我细细想来,不能惯着你拖欠工钱的毛病,老赵啊,你是作坊主了,这个毛病,不能惯,赶紧结一下。”

    赵时迁忙点头:“噢,好好好。”

    赵时迁忙是回到书桌边,敲着算盘,八个人的工钱,一一得一,一二得……

    “三两六钱银子。”赵时迁道。

    方继藩道:“四舍五入,凑个整数,二十两吧。”

    赵时迁觉得齐国公算数不太好,可细细一想,也罢,忙是取了二十两银子的银票,方继藩接了,他忍不住感慨:“这是血汗钱啊,为了挣这钱,别人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

    “好了,赵东家,咱们后会有期。”

    “齐国公,您慢走。”

    方继藩朝他摆摆手。

    赵时迁忙是追出去,一面打躬作揖,一面道:“齐国公,谢谢了啊。”

    “不用!”

    方继藩已是去远。

    圣驾已是有一些距离了,方继藩策马追上去。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已是驾临容城县县衙。

    群臣个个面如土色,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吴宽的头颅,悬挂在县衙前。

    陛下此番雷厉风行,实是太过严厉了。

    杨一清等人,已是惴惴不安,静候处分。

    欧阳志则随驾,当初,他就随驾宫中,和陛下是有默契的。

    张升、马文升人等,虽是置身事外,只是……陛下今日之举,足以令他们深思。

    弘治皇帝坐下,方才才步入了衙堂,弘治皇帝道:“继藩,你方才去哪里了?”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和他们告了别。”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道:“结了工钱?”

    方继藩一愣,随即道:“陛下真是明察秋毫……”

    弘治皇帝微笑:“朕的工钱呢?”

    方继藩无言,这有点不要脸啊,还有节操吗?

    他笑吟吟的从袖里取出那一张银票,道:“陛下的工钱是四钱银子……”

    “总要有零有整才好吧,将这银票拿来朕看看。”

    方继藩:“……”

    他不得已,将这二十两的银票递上,弘治皇帝收了,面不改色:“通州诸官……来了吗?”

    杨一清人等,已是脸色铁青,上前,拜倒:“臣等……有罪!”

    他们不敢说万死了。

    因为……真的会死啊。

    弘治皇帝淡淡道:“吴宽曾与朕,亦师亦友,今日伏法,朕有万般不舍,可这是他咎由自取,戕害百姓,颠倒黑白,罪无可赦,非朕不能容他,而是他自取灭亡!”

    说着,弘治皇帝轻描淡写的呷了口茶。

    杨一清等人拜在地上,惶恐不安的点头。

    弘治皇帝闭上了眼睛:“可是你们呢……通州新政,一塌糊涂,你们又何尝不是始作俑者?你们自己说罢,朕该如何处置?”

    杨一清面如死灰,他心知自己铸了大错,道:“陛下,臣只相信身边人的一面之词,不能做到明察秋毫,所行只政,俱为想当然耳。臣自诩自己曾有马政的经历,目空一切,以至如今,贻害百姓,此……不赦之罪也,臣……”他眼里含着老泪,到了今天这一步,既是羞愧,又是悲凉。

    宦海数十年,混到这个下场……真是……

    “臣请步吴宽后尘!”

    身后几个县令,都吓着了。

    杨府君,你这是坑人啊,你要步他后尘,想要死,可是我们不想死啊。

    弘治皇帝点头,侧目看了一眼方继藩:“继藩,朕再来问你,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方继藩一脸痛心的道:“陛下,若是诛杀过多,恐伤天和,儿臣最是怕血,见了血,便忍不住头晕目眩,今日,吴宽已经伏诛,若是再造杀孽,只怕很不妥。”

    马文升等人纷纷点头,姓方的,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这话………倒是说的过去。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

    “所以,臣以为,不妨……革了他们的官职……”

    那些县令们,都松了口气,罢官了……这样也好,不失为一个富家翁,至少,比吴宽的结局好一些。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而后,罢黜其为吏!”

    “……”

    所有人懵了。

    做吏?

    这算不算是侮辱呢?

    杨一清更是面如土色。

    想当年,他就是为了这欧阳志提拔小吏为官,而怒发冲冠,选择了到通州推行新政,哪里想到,这些小吏真的做了官,而自己堂堂杨一清,居然……成了吏……

    转眼之间,天地翻转!

    …………

    去睡了,今天调一下作息,这样上午就可以更新,晚上早点睡。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天道酬勤

    杨一清觉得自己头晕的厉害。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自己可是进士及第,辖制陕西马政,三边总制,可谓是功勋卓著。

    当然,这一次确实是犯了大错。

    有错就认,杨一清认了。

    可是……虽是活了下来,罢官,他可以接受,大不了回家颐养天年去。

    可是罢黜为吏,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吏啊,人们常常称吏为贱吏,这方继藩……他……他侮辱老夫啊。

    杨一清一脸悲愤。

    弘治皇帝听罢,笑吟吟的道:“在哪里为吏好呢?”

    方继藩道:“现在保定府正在用人之际……杨一清虽是年纪大了一些,长得也丑了一点……”

    “……”

    杨一清是丑,这是他心底的痛。

    当初他金榜题名,也算是名列前茅,可是吏部选官时,就因为长得有点獐头鼠目,不被人所看中,结果别人进了翰林,成了庶吉士,他运气不好,外放为官,若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崭露头角,只怕……再难翻身了。

    方继藩继续道:“可是现在,实在是缺人手,不妨就在保定府,陛下……以为如何呢?”

    弘治皇帝微笑:“不要问朕,问欧阳卿家。”

    欧阳志忙道:“恩师说好,那就好。”

    弘治皇帝才点头:“既如此,那么这些人,就贬为小吏,在这保定府听用。”

    杨一清悲愤不已,只是此时,却也无可奈何,纷纷拜倒:“臣等……谢陛下恩典!”

    杨一清摘下了乌纱帽,哭了,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

    这真比杀了他都要难受,他宁愿死了,也不想受此羞辱。

    弘治皇帝而后道:“容城县县令何在?”

    在欧阳志身后,一人闪出来:“臣在。”

    弘治皇帝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呷了口茶:“卿乃童生,是府试的童生,还是县试?”

    容城县令梁敏,脸腾地一下红了:“县试……”

    方继藩站在一旁,心里想,悲剧啊,这大抵就是小学生的水平。

    弘治皇帝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颔首道:“朕听说,你在容城县任官之前,乃是定兴县的一个小小刑房文吏?”

    “回陛下,是的。”

    弘治皇帝便接着道:“为官一年有余,朕在作坊里,倒是得知你政绩颇佳,这县中劝农和工商,都施行的不错。”

    梁敏松了口气:“陛下,臣愚钝,跟着欧阳府君学习,开了一些窍,再有,就是多了几分勤勉而已。”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天道酬勤……这话没有错,来,说说这容城县吧。”

    梁敏一愣,他不知如何说起,可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道:“县中的事,无非是工、农、刑、税、路而已,无农不稳,无刑不宁,无工商不富,无税则国库不能补其不足,且官府不能有所作为,无路,则不通。且此种种,又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倘若刑法不够严明,不能震慑宵小,哪里有商贾敢来呢?有了商贾,才有税赋,有了税赋,官府才可修路,修了路,便需工,需要无数的人力,有了这无数的人力,便对农有极大的需求了。臣至容城县,先修路,银子从何而来,一方面是税,可税金不够,便效定兴县的经验,先从西山借贷,起初,是创业维艰,百废待举,毕竟官府的财税不足,而借贷修路,却也是需谨慎的,否则倘若花费巨大,县中亏空也是不小,若是没有节制,到时可就还不上贷了。”

    梁敏见弘治皇帝听的很认真,继续道:“所以臣不敢将步子迈的太大,几经斟酌之后,只修一条主干道,先和定兴县的路网连接,而后开辟出一些土地,供给工商……”

    弘治皇帝听着连连点头,这梁敏,思维是新的,可行事却谨慎,并不激进,这个人……很有阅历,且是个干练的人。

    “咳咳……”听到这里,礼部尚书张升忍不住咳嗽起来。

    张升倒是明白,今日通州和保定府,高下已分,吴宽可谓是罪有应得。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为其说话。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出来说两句了:“陛下,梁县令口口声声说什么工商,什么农刑,什么道路,这些……固是县中所需,臣不敢反驳,只是……臣以为,县令梁敏,既是要治理一方,这教化,难道不是紧要的事吗?臣乃礼部尚书,深知政以体化;教以效化;民以风化的道理,何以梁县令对此只字不提?”

    作为礼部尚书的张升,显然对此颇有微词。

    其他人纷纷点头,对此表示认同,教化是大事。大明六部之中,吏部为最,其次户部和礼部却难分高下,比之其他三部,更高一些。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读书,乃是紧要的事。

    张升继续道:“陛下,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这是太祖高皇帝定立的国策,不得不重视啊。”

    马文升忍不住道:“不错,我大明乃礼仪之邦,若失了教化,就丢失了根本,那么,与禽兽之国,又有什么不同呢?臣不反对新政,可一味新政,满心想着的,都是工商,只怕还有欠缺,这也是梁县令的不足之处。”

    弘治皇帝听了,没有生气,却也是深以为然的点头。

    这两位,确实是老臣,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新政肯定是要推行的。

    可是……教化……却不能不提倡,这不但是国家之本,也是社稷之本。

    弘治皇帝微笑着对梁敏道:“容城县的县学,可有修葺。”

    “这……”梁敏摇头:“回陛下,没有。”

    弘治皇帝倒是没有苛责他,他心里叹息,这或许就是小吏为官的一个缺憾吧,当然……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弘治皇帝正想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往后新政之中,也万万不可荒废了这一点。

    谁知梁敏道:“可是陛下……县学虽是没有修葺,可是……”

    听到这里,弘治皇帝反而不悦起来,有了错误,认就是了,朕也没有责怪,可还想顶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可是,县里虽然没有特意的关注教化,县学也没有重修,可今岁,县中入学读书的孩童,有七千六百七十四人,今岁的县试将近,报名参加县试的,有一千三百五十六人……这只是各个学堂汇总来的数目,还请陛下……明鉴。”

    “什么……”

    所有人都懵了,瞪大了一双双惊讶万分的眼睛。

    读书的……有七千看六百七十四人?

    这是什么数目呢?

    容城县如今因为人口流入,已成上县,只怕有五万户之多,人口最少有十五至二十万。

    想来,少年人的人口会在两三万上下。

    可即便如此,七千六百七十四人是什么概念?

    以往哪怕是整个保定府,加起来的读书人,想来……也没有这个数目的一半吧。

    哪怕是在对教育最重视的南直隶、江西、浙江等地,二十个人中,有一个人读书,就已是极了不起的事了。

    可区区一个县,单单在学堂里读书的,四五人中,就有一个?

    张升听罢,不禁噗嗤一笑。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是礼部尚书,主掌礼乐和学校,梁敏的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张升朝弘治皇帝道:“陛下,若是如此,那么这容城县岂不是人人都如尧舜一般了吗?就学孩童如此之多,这是前所未见的,臣……对此,很不以为然。梁县令,你治县有功,可是这些话,却是言过其实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方才陛下震怒,大家精神实在有些紧张,现在却因这梁县令的吹牛,反而让大家轻松了一些,又人忍俊不禁,也有人不禁笑了出来:“何止是前无古人,简直就是后无来者!”

    “呵呵……”

    弘治皇帝又皱眉起来。

    他显得有些尴尬,刚刚夸奖了这个梁县令,转过头,这梁县令等于是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弘治皇帝咳嗽道:“梁卿家,不得胡言。”

    说着,下意识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这意思仿佛是在说,你看看,你教出来的臭毛病。

    方继藩心领神会,却满是委屈,怪我?天地良心,有好事怎么不说是我的?

    当然……他深深看了梁敏一眼,却是笑吟吟道:“陛下,儿臣对此,不予置评,不过……儿臣一直都以为,凡事……眼见为实,才是正理。”

    眼见为实……

    这摆明着是不可能的事。

    弘治皇帝心里苦笑:“如何眼见为实法,梁卿家,你来说。”

    梁敏心里打鼓,自己好好的报了数目,反而引来一番嘲笑,他正色道:“离县衙不远,有一处学堂,一看便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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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六章:朕之幸也

    是啊,没有什么比眼见为实更能了解情况了。www.uu234.net

    弘治皇帝起身,看着张升和马文升道:“走,陪着朕,走一走。”

    弘治皇帝是步行,出了县衙,禁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围个水泄不通。

    出了县衙不远,果然,远远传出读书声。

    弘治皇帝眼睛一亮,他回眸,看了梁敏一眼。

    梁敏却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欧阳志身后。

    而欧阳志简直如方继藩的尾巴。

    这么久不曾见恩师,今日相见,虽然相见的方式有些古怪,人多,不好一诉衷肠,可欧阳志那如古井无波的眼底,却是荡漾起来。

    方继藩则是紧跟着弘治皇帝的步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踩着弘治皇帝的影子,这影子向前挪一步,他便也跟着走一步,心里不禁感慨,陛下真是龙行虎步,果然不愧是太祖高皇帝之后,连走路都这么拉风。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书院。

    之所以用巨大来形容,是因为一个书院,竟是占地数十亩,虽是并不气派,规模却很大。

    书院外头,则是一个碑石,上头立了学规。

    再之后,则是匾额,上书《容城蒙学堂》。

    梁敏介绍道:“这是县里的商户们筹建的,占地六十七亩,花费惊人,请的教员,有一百三十二人,容纳的读书人,则有三千之多。这是县里规模最大的书院,在城南,还有一个书院,规模小一些,除此之外,城郊还有三座……”

    “商贾也对教化有兴趣?”弘治皇帝一脸吃惊。

    张升和马文升,面面相觑。

    里头的格局,很紧凑,一个个书舍联排而起,没有太多的景观,书舍等了等级,不同年级的孩子在不同的地方读书。

    穿戴着纶巾和儒杉的教员,有的在书舍里教授孩子们读书,有的……还在备课,或是休息。

    听闻圣驾到了,书院院长忙带着一批闲置的教员出来,足足三四十人,诚惶诚恐的拜下。

    弘治皇帝眉一挑,不禁看向梁敏:“梁卿家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陛下……商贾们自是对教化有兴趣,因为……孩子们入学,是要缴纳学费的。”

    “噢。”弘治皇帝颔首。

    梁敏又道:“这个学堂,一年下来,所收的学费,就高达两万两,除此之外,县里也会发放一些补助,一年大抵,也在两万两上下。如此,一年的岁入,就有五万两了,刨开开支,单单这个书院,一年获利,就有两万两银子的纯利。”

    弘治皇帝一脸吃惊,读书……你还赚钱?

    方继藩忍不住瞄了梁敏一眼,这个人渣,会说话吗,谁教你的?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我看,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教书育人。”

    弘治皇帝颔首:“不错。”

    张升饶有兴趣的打量:“未必。”

    “什么?”弘治皇帝和方继藩两位脱离了低级趣味之人不禁看向张升。

    张升兴致勃勃道:“陛下,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读书,岂有不算账的道理。老臣年幼的时候,因为家中颇有余财,家父建了族学,也是需要花费的,因为招募的乃是族中子弟,所以这花费,都在暗处。”

    张升而后又道:“可陛下想想看,若是学堂里,都无法维持开销,那么那些教书先生们,岂不也是苦哈哈?这些人,大多都是不如意的读书人,虽有功名,却难有作为,不事生产,家中困顿,日子,并不好过。臣记得,当初为臣开蒙的那位老先生,日子就过的很不好,哪怕是有人送他两个鸡蛋,他也宝贝的不得了,舍不得吃。”

    “若是如此大规模的书院,能够盈利,臣见这些教员,个个面无菜色,想来,日子倒也过的去。”张升说罢,上前,询问一个跪地的教员道:“敢问高姓。”

    这教员吓了一跳,忙道:“姓张。”

    “张先生。”张升笑了:“你我还是本家。不知先生在此,待遇几何?”

    张教员显得有些犹豫:“学生乃是增广生员,入学执教已有半年,一年薪俸四十五两,虽是不多,不过学里包了吃住,日子倒过的去。”

    四十五两,比之某些技艺高超的匠人,少了一些。

    可包吃包住,是很难得的。

    且没有什么负担,压力也轻,足够体面的生活了。

    张升捋须,乐了,眼里放光,道:“陛下,这实是互惠互利的大好事啊。若真是有利可图,商贾们自是巴不得多建书院,招揽更多的孩子来读书,读书人,也可谋取一个饭碗,臣自掌礼部以来,如今有功名的读书人,日益增多,家道中落、生活困顿的也不在少数,既可安置读书人,又可广施教化,甚至……还可盈利……不对……”

    他看向梁敏:“怎么来的这么多读书的孩子呢?”

    梁敏忙道:“回张部堂的话,这些孩子的父母,多为匠人,有的……做一些小买卖,甚至还有不少自耕农,容城县新政以来,他们不少人挣了一些银子,一年下来,几十两银子收入的,大有人在……”

    张升颔首点头,果然,一年五六两的学费,虽是不少,不过……若是家庭的生活改善,却也不算多。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梁敏道:“保定府这里,人人都重视教育,以往读书人,只为了功名,所谓最是无用读书人,这是因为,若是读书人不能金榜题名,他这肩既不能挑,手又不能提,若是家庭困顿,日子就更难熬了。”

    弘治皇帝不断点头,这些事,他略知一二。

    “可如今,百姓们知道了读书的好处,所谓学而优则仕,可哪怕是学的差一些,若能读书写字,在这保定府,未来也总能谋一个好出路,譬如,做这教员,又如,在作坊里做账房先生,哪怕是商家雇佣掌柜,也是需要人能读书写字的,还有不少高级的匠人,若大字不识,根本无法胜任,这些工作,固然远远不如金榜题名,可比之寻常的苦力,不但收入要丰厚,且也体面不少。”

    “是以在容城县,不少父母,都愿送子弟来读书,学堂一再扩编,依旧不足。”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

    一个县,七八千的读书人,原来是这么来的。

    弘治皇帝听罢,大笑:“这才是教化啊,哪怕不需官府操心,人人也肯向学,所谓读书明志,读书明理,若天下各州县,都效仿容城,何愁这教化不兴呢?”

    张升和马文升,此时也从略带几分不喜,露出来了笑容,张升连连点头:“读书知礼,可学了,要能用,用了,才可使更多人学习……老臣……无话可说了。”

    弘治皇帝心里不禁感慨起来。

    他突然道:“朕从前,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大治天下呢,朕曾劝农,曾以仁孝治天下,也曾推行教化,甚至……倡行节俭。朕一直在想,古之大贤们的太平盛世,为何朕使出无数的气力,可总是无法挪腾一步,反而,与那目标,越行越远。”

    “今日……朕算是明白了,所谓的大治,求的乃是百姓富足,吃饱了、穿暖了,自然会有所求,无需特意去教化,一切自可水到渠成。”

    方继藩心里也有触动,道:“陛下,正是这个道理,百姓们都是极聪明的,官府要做的,只是让他们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养家糊口,其他的事,自是因势利导,水到渠成。”

    弘治皇帝听到学舍里,孩子们读着:“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

    弘治皇帝似乎想到了自己年幼时求学的时光,眉飞色舞:“教化有功,教化有功,容城县,教化有大功,当为楷模。”

    梁敏却显得惭愧:“陛下,臣愧不敢当,保定府十一县,微臣的容城县,入学率倒数第四,位列中下,不但远远不及定兴县,便连其他县,也有不如,臣……当不得教化有功四字。”

    弘治皇帝一愣,他目光询问的看向欧阳志:“保定府……”

    欧阳志沉默片刻:“陛下,保定府入学的读书人,至上月,已有九万人。”

    弘治皇帝呼出了一口气,面上带着肃然:“这是国家之幸,是朕之幸啊。”

    他激动的面色通红,几日的走访,他突然发现,自己眼前,有一条金光大道。

    在自己面前,有方继藩,有欧阳志,有这梁敏,甚至还有很多,年轻、精干,却叫不出名字的人。

    弘治皇帝道:“方继藩,有大功,欧阳卿家,劳苦功高,保定府其余诸官,也是功勋卓著,新城能有此小成,朕心甚慰!”

    他深吸了一口气:“萧伴伴,何在?”

    萧敬酸溜溜的出来,俯首帖耳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闭上眼睛:“下旨意吧,保定府,列为楷模,欧阳志,升任巡抚……”

    “巡抚……”张升一呆:“陛下,此乃京畿之地,如何来的巡抚?”

    弘治皇帝高声道:“朕说有,就有!”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加官进爵

    弘治皇帝目光坚毅,声若洪钟。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天子一言而断,理论上而言,他说有,确实是有。

    方继藩忍不住感慨,陛下说有了光,于是就有了光,果然不愧是上天之子,佩服,佩服。

    张升、马文升二人沉默了。

    此次出巡,陛下变化有些大。

    而弘治皇帝,却没有丝毫退让,确实,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

    从前的弘治皇帝,是个温和的人。

    他读四书五经,立志要做圣君,要做仁君。

    他那时候,对于太祖高皇帝,很是不理解。

    大明已自马上得到了天下,天下已经百废待举,为何太祖高皇帝却还如此‘残暴’,以至于百官人人自危。

    可现在……他略有些了解了。

    有些事,是不能妥协的,当你稍有动摇,那么就有无数人在你身边,希望你继续退步,直到你什么事都办不成,束手束脚。

    弘治皇帝想到了常成,想到了赵时迁。

    自己若是不能坚定立场,又怎么让他们安居乐业呢。

    他们是自己的子民,他们……才是自己的根本,是大明王朝的基石啊。

    弘治皇帝淡定自若,一字一句道:“保定府、通州合二为一,暂设保定布政使,欧阳志为巡抚,其余人等,吏部斟酌选用,所选官吏,必须得由保定府中的官吏中选出,朝中暂时不予选官至保定布政使司。”

    这个保定布政使司,显然只是暂时的机构,因为未来……可能还要扩大。

    而一旦保定设为布政使司,那么……就不再归北直隶管辖了,如此一来,欧阳志不但升了官,且几乎可以完全无视北直隶,有了更大的空间。

    至今所有的官员,统统由保定府内部选出,接下来,想来会有无数的保定府官吏平步青云。

    至少在此刻,容城县令梁敏心思一动,顿时热泪盈眶。

    可能……又要升官了吧,这接下来,至少也是一个知州,甚至可能知府,说不准,直接进入布政使司?

    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小吏啊,竟是因缘际会,转眼之间,完成了小吏、司吏、县令,接下来,还有更远大前途的飞跃。

    这是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

    跟着欧阳使君,不,现在是欧阳公一起,真是滋润啊,能为他做马前卒,哪怕是当牛做马,甚至是做一条狗,那也是祖宗积了德的福气。

    弘治皇帝随后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新政也是如此,先行将通州,并入保定布政使司吧,朕不急,可以慢慢来,可是……新政必须继续推行下去,此乃大明国策,关系着的,乃是万千百姓的福祉,欧阳卿家……不要让朕失望。”

    弘治皇帝看着欧阳志。

    如此快速的升迁,实是罕见,弘治皇帝几乎可以看到,容城县上下,个个激动的不能自己,可是………欧阳志却是镇定自若,仿佛……弘治皇帝不是赐官,而是……和他拉着家常。

    沉默片刻,欧阳志道:“臣……遵旨!”

    呼……

    弘治皇帝对这欧阳志,真是钦佩,宠辱不惊,这天下有几人能做到呢?

    方继藩真的是教授出了一个好弟子啊。

    弘治皇帝随即,看了方继藩一眼。

    “继藩。”

    “臣在。”方继藩忙道。

    “卿有什么意见?”

    方继藩道:“欧阳志毕竟还年轻,陛下就委以重任,陛下如此信重,儿臣没什么可说的,往后一定好好教育这个弟子,要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万万不可因此而沾沾自喜,骄傲自满,要如儿臣一般,不将功名利禄放在心上。”

    弘治皇帝挑眉。

    他不禁道:“噢,朕本还预备给你封你一个官呢,你既不将功名利禄放在心上,那就罢了,少一个官,朝廷少一份俸禄,也算是节俭。”

    方继藩:“……”

    陛下变了,太坏了,这啥意思?我方继藩,还不能说自己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了是吧?

    方继藩咳嗽:“陛下,若是国家与百姓们需要儿臣,陛下也需儿臣效力,固然儿臣乃懒散之人,并无功名之心,可若能有益于国家,且能为陛下分忧,儿臣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凛然正色,竟有几分准备下地狱的气势。

    他摇摇头,道:“新政既是国策,利国利民,朝廷六部辖制保定布政使司,依着朕看,只怕各部对新政所知不多,略有不足,朕欲在保定布政使司之上,设新政司,这个新政司,与六部九卿等同,新政需要推行,便要修路,修路需钱粮贷款,西山钱庄要纳入其监督的范畴之内,还有新政之中的学堂,以及选官,总而言之,总揽新政事务吧,这新政司一切大小事,直接向朕禀报,暂时……不需经过内阁和六部。”

    “呀……”方继藩面上不知该惊还是该喜,下意识的,方继藩想露出愁容,仿佛这不是陛下恩露,而是国家需要,方继藩勉为其难。

    可他毕竟没有欧阳志的涵养,竟是下意识的……扑哧一笑:“呀……陛下……儿臣谢恩。”

    新政司,地位可媲美六部九卿,总揽所有新政的事务。

    这可是朝廷破旧立新的标志啊。

    弘治皇帝显然想要破除此前的掣肘,给予新政最有力的支持。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将来,借助着新政司,方继藩可以进行无数次新的尝试,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为所欲为,比如……比如……自己的书院里,有数千上万的学生,这些徒子徒孙们,将来……又有了新的出路了。

    弘治皇帝瞪了方继藩一眼:“想笑又不敢笑,想摆出难受的样子,又摆不出……”

    摇摇头,太嫩了,学学你的门生吧。

    “只是……”方继藩突然道:“可是儿臣以为,臣总掌新政之事,实在不妥。”

    “嗯?”弘治皇帝一愣。

    他万万想不到,方继藩竟会拒绝。

    这家伙……方才还一副要过年了的样子呢。

    方继藩道:“儿臣才能浅薄,倒是可以举荐一人,陛下一定满意。”

    “卿家说来。”

    方继藩脱口而出:“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瞪了方继藩一眼:“怎么,怕了?”

    “没有呀。”方继藩拼命摇头。

    “不是怕了,何至于,不敢担当如此大任?”弘治皇帝气咻咻道:“莫非你还怕位极人臣?”

    方继藩:“……”

    方继藩其实想告诉他,这是因为自己……懒。官可以做,俸禄也可以领,可主事……好累啊。

    弘治皇帝却咬牙切齿:“你位极人臣,难道还能做王莽?”

    方继藩:“没有,儿臣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

    弘治皇帝却是背着手:“这话……朕信,你想做王莽,那也得知书达理,朝野赞颂才是……”

    这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朕就算不相信你的忠心,你想做王莽,你配吗?

    人家王莽在篡位之前,那也是举世歌颂的君子,在当时人的眼里,王莽的功德,只有古代的圣人可以与之相比。

    反观你方继藩……

    方继藩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好了,好好干吧。”弘治皇帝道:“太子性子不好,让他来主持新政,朕还真有些不放心,说实话,这些日子,朕不在京中,命他监国,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啊……”

    “朕……是该回宫里去了。”弘治皇帝说着,心里倒是担心起来,自己那儿子,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但愿不会,毕竟……朕才出巡几日而已,他难道……还能翻天不成?

    弘治皇帝之所以担忧,是因为即便是自己出巡,凡是京里有什么动静,都会有奏报来,只是可惜,自己微服私访,以至于暂时和朝廷失去了联系,这销声匿迹了数日,还真有点放心不下。

    “明日……摆驾……回宫!”

    “陛下,儿臣想先回去。”方继藩支支吾吾的道:“儿臣……离家许多日,甚是思念公主殿下。”

    弘治皇帝微笑:“朕也念着张皇后,不过……你们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啊,既如此,你先回吧。”

    方继藩如蒙大赦,此刻,却是归心似箭起来。

    想念太康公主是有的。

    可方继藩更念着的太子。

    得赶紧先回去看看他在干什么,若是有什么事,还可先给他通风报信才好,不然,天知道……会发生点什么,作孽啊,但愿这只是自己多想,这才几天,太子殿下,一定不会闹出什么事的,也肯定不会牵连到自己。

    虽是不断的麻痹自己,可方继藩得了弘治皇帝的许诺,也不等着,和欧阳志私下说点什么,却在欧阳志幽怨的目光之中,直接上了马车,吩咐马夫道:“快马加鞭,日落之前,要抵京!”

    马车已上了柏油的马路,自是毫不犹豫,随即开始疾驰。

    而在此时……一封来自于京师的快报,却落在了弘治皇帝手里。

    弘治皇帝看着快报,傻眼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萧伴伴,你来一下。”

    萧敬不明就里,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闭上眼睛,拿起了快报:“你来念一遍,朕怕自己……看错了!”

    …………

    先睡了,明天早起。

第一千零八章:太子殿下运筹帷幄

    “奴婢遵旨。m.www.uu234.net”萧敬笑吟吟的捡起了案牍上的奏报,将奏报拿在手里,低头一看,正要念,突然觉得自己浑身有点僵硬,吓尿了。

    “念!”

    萧敬几乎被吓哭了,嚅嗫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捧着奏报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弘治侧目看他一眼,目光严厉。

    萧敬眼泪要哭出来:“奴婢……奴婢不敢……不敢念。”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咬着唇:“传旨,立即……摆驾回宫……”

    他突然又道:“方继藩……他跑的真是时候啊!”

    …………

    在赵时迁那狗东西的黑作坊里打了几日工,再回到京师,方继藩有一种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果然,劳动人民和京中公候是不一样的体验。

    天色已将傍晚,方继藩却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先至詹事府,果然,朱厚照这些日子,都在詹事府坐着。

    门前的侍卫,不敢拦方继藩,方继藩风风火火的进去,直接入正殿,便见正殿里,灯火冉冉,却见谷大用手里抱着一份票拟,念道:“殿下,辽东巡抚来报,说是辽东屯田颇有成效,恳请朝廷,多调派一些屯田卫校尉至辽东,他将在辽东各地,建立农所,请校尉们讲授农学。”

    谷大用顿了顿,继续道:“内阁大学士刘健票拟,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却见朱厚照坐在案牍后头,勾着毛衣,双手翻飞,一面道:“准了。来,帮本宫批个红。”

    谷大用忙是颤颤的取了朱笔,在上头勾了个圈,他接着拿起下一本奏疏。

    朱厚照抬头,双手的针一下子定格了。

    “老方。”朱厚照眉开眼笑。

    方继藩忙是上前:“见过太子殿下。”

    “哈哈。”放下毛衣和线团,朱厚照豁然而起,离座上前:“他们都说你和父皇不见了踪影,吓都吓死了,可本宫就知道,你们肯定躲去哪儿私访了,本宫不知自己父皇什么德行,会不知道你的性子吗?呀,父皇也回来了?”

    方继藩道:“陛下还未回,臣想念着太子殿下,记挂的很,所以先回来。”

    见朱厚照还好,老老实实蹲在这詹事府里监国,方继藩松了口气。

    朱厚照乐了,已上前,拍了方继藩的肩:“本宫也记挂着你呢,来来来,快坐下。监国……真的好累啊,本宫真羡慕你,可以瞎转悠。”

    方继藩板着脸,正色道:“太子殿下,臣侍驾,是为了……”

    “一个道理。”朱厚照打断他:“不还是玩儿吗?来,快坐下,我去给你斟茶。”

    谷大用忙笑嘻嘻的道:“殿下,奴婢去。”

    朱厚照用脚踹他:“滚一边儿去。”

    谷大用呜嗷一声,如一条丧家之犬般,乖乖躲在角落。

    朱厚照亲自斟了一副茶来,道:“本宫可累死了啊,这监国太子,可真不是人干的,天下这么多繁琐的事,竟都要本宫来办……”

    方继藩呷了口茶,心里舒坦了,只要没事,就好。

    方继藩眉开眼笑,起身,看了一眼朱厚照的案牍,案牍上,有线团和织了一半的毛衣。

    朱厚照道:“这是给女儿们织的,本宫想着,得给载墨织一件,可织了之后,又觉得不可厚此薄彼,还得给女儿们织一件,可是……好累啊,足足要织十七件。噢,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还要给正卿织,还有……”

    他掰着手指头,痛苦的样子。

    方继藩的目光,却又落在了案牍上,一沓图纸上,他捡起图纸,这显然是蒸汽机研究所的绘图:“殿下这几日,还关心研究所?”

    “这是自然。”朱厚照道:“那些狗东西,都不顶用,我若是不掌舵,他们放不开手脚。”

    方继藩便又抬头,见墙壁上,挂着一幅舆图,这舆图,显然是大同的山川地理,上头,竟还专门标注了‘代王’的位置。

    代王……

    方继藩狐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这位‘代王’,许多人印象不深,这代王乃是太祖高皇帝的第十三个儿子,先封豫王,此后,封为代王,封地,就在大同。

    这位初代的代王,也算是奇葩,他性格暴躁,建文元年时,建文皇帝预备削藩,便先对他动手,将他废为庶人。文皇帝靖难即位后,恢复了他的王爵。可是他仍然没有改进。文皇帝便赐玺书给他说:“闻弟纵戮取财,国人甚苦,告者数矣,且王独不记建文时耶?”脾气同样暴躁的文皇帝在警告了他之后,又下令从今起王府不得擅役军民、敛财物。当时这位代王已经多次被人控诉行为不轨,文皇帝赐敕列其32条罪状,召他入朝,可是他不肯去。文皇帝恼怒,第二次召他时,在中途把他遣还,把他的三护卫革去,直到永乐十六年才恢复护卫。

    就这么奇葩,此后倒是顺风顺水,他的孙子袭了他王爵,传位至今,已历经四代,现在的代王,叫朱俊杖,名字有点不吉利,方继藩总误认为他叫朱智障,当然,这都是细节,问题在于,太子殿下,怎么对这代王,如此关心了。

    朱厚照一见方继藩对此有兴趣,乐了:“老方,你可知道,上一次,本宫的侄儿朱厚下毒,厂卫,不是去查了吗?”

    方继藩颔首:“有眉目了?”

    “有,经过排场,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代王。”

    “是他……”方继藩不禁一愣,而后,若有所思起来,朱厚是在朝廷召诸宗王来京之后的数日,惨遭下毒,以当下的交通条件,几日时间,如此快速的反应,若是偏远地区的宗王,肯定来不及安排人手。

    唯独这代王,就在大同府。

    虽然……这家伙一直以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可其能量,还是不小的。

    朱厚照道:“厂卫继续深查下去,你说奇怪不奇怪,恰好……从大同那儿,朱厚被下毒的前一日,代王府发出了一道密书,到了京师。”

    方继藩皱眉:“这样说来,是代王朱智障,不,朱俊杖下的手?”

    朱厚照苦笑:“虽是这样说,可还没有证据,厂卫已在努力的查访了,不过……他们太慢了,想要查出铁证,实在太难太难,可若是没有铁证,指摘一个亲王图谋不轨,却是不易。”

    方继藩颔首点头。

    本来就要召诸宗亲来京师,这个时候,贸然以莫须有的罪名,指责朱俊杖谋反,定会引起宗亲们的疑虑。

    朱厚照却是乐了:“不过,他想和本宫斗,嘿嘿,却是找错人了,你等着看,几日之内,本宫就要了他的狗命。”

    “怎么?”方继藩诧异:“太子殿下,莫非有什么良策?”

    “当然有。”朱厚照道:“这是攻心之策。这一次,他下毒失败,朝廷现在又催各地的宗亲入京,你想想看,这朱俊杖,他心里难道就不害怕吗?当初,文皇帝曾召他的曾祖来京,他的曾祖,就曾抗命,可这一次不一样,所谓做贼心虚,若这毒,当真是他下的,他定是心虚的很,既不敢携带着全家来京,又怕朝廷加罪,更是害怕,东窗事发,到时,死无葬身之地。”

    方继藩颔首点头。

    有道理,若当真是代王朱俊杖所为,毒杀失败,厂卫开始顺藤摸瓜,此刻,他的心里一定忐忑不安,既不敢来京,任人摆布,又害怕……一旦事发,到时,生不如死。

    “这些日子,他一定是坐卧不安,且他敢贸然毒杀朱厚,可见,此人,是个急性子,他性子又急,又畏罪,定是时刻怀疑,朝廷已经开始布置,在对付他了……”朱厚照笑嘻嘻的道:“因而,本宫就布置下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妙策,请君入瓮。”

    在智商方面,方继藩倒是对朱厚照,没有怀疑。

    这家伙,挺聪明的,他说有办法,想来…………这办法不坏。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太子殿下,不知怎么个引蛇出洞。”

    “他焦虑不安,就如落水之人,一定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方继藩点头,有道理。

    “那么,若是本宫故意给他制造一个机会呢。”

    “嗯?”

    “所以,本宫命载墨和正卿他们,带着正德卫,前往大同……”

    方继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在大同和京师之间的小五台山会猎,这是一块大肥肉啊,穷途末路的代王,越是惊惧不安,再加上他的急性子,若是当真是他下的毒手,你猜……他会如何。”

    方继藩两股战战,期期艾艾的道:“太……太子殿下真是奇思妙想,不过……我看……我看……载墨和正卿他们年纪还小,这样……这样做实在没有必要,他们还是孩子……”

    朱厚照笑吟吟的道:“就是因为,他们是孩子,才可以让代王朱俊杖放松戒备啊,本宫给他们制造一个机会,只要能挟持住载墨他们,他才有一线生机,不只如此,本宫还对外偷偷放出消息,说是……毒杀朱厚的凶徒,已经找到,原形毕露了。”

    方继藩笑了:“太子殿下,走的是一步险棋啊,好了,告辞,我很多日子,不曾见到载墨和正卿,先去探望他们。”

    朱厚照背着手:“不用去了,昨日傍晚,他们已经出发,离开了西山,前去小五台山!”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摆驾回宫

    方继藩如遭雷击。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他脸色煞白。

    真的怕什么来什么啊。

    历史上的明武宗是什么东西,方继藩能不知道?

    这家伙就这个德行。

    现在的朱厚照,虽是兴趣有了转变。

    可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

    总结起来,别人纯粹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家伙倒好,他属于见了热闹就一头钻进去。

    后果?

    不存在的。

    这厮破糙肉厚,又是太子,为所欲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方继藩不禁道:“殿下的意思是,在皇孙等人附近,埋伏一支伏兵?

    朱厚照笑吟吟的道:“聪明,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本宫早就预备了一支伏兵,只等这该死的代王轻举妄动,本宫便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方继藩心里放心了一些:“伏兵在何处。”

    “还在京师呀。”朱厚照道。

    方继藩:“……”

    朱厚照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方继藩:“你怎么这么愚蠢,倘若伏兵跟着载墨他们后头,代王又不是白痴,怎么会轻易中圈套,所以,自然得留在京里,放心,本宫早就预备好了探马,只要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本宫立即带精兵,前往小五台山,这小五台山距离京师并不远,快马一两日即到,到了那时,倘若当真有贼子,本宫俱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两日………

    方继藩打了个寒颤:“殿下,这一两日时间,载墨和正卿他们怎么办?”

    “蠢货!”朱厚照不禁龇牙:“看着舆图,这是小五台上,小五台山颇为险峻,载墨他们遭遇了敌情,只需要遁入山中,便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说是一两日,只要他们的给养充分,便是坚守一年半载,也是足够了。你真是太小瞧本宫了,本宫是什么人,料敌致胜于千里,区区一个代王,还不是手到擒来。”

    方继藩一想,又宽了一些心,他盯着舆图,这小五台山的位置……还真是巧妙,只要……他们立即入山,严防死守,代王手里,能有多少死士,而且既是奇袭,人数一定不多,准备的也不匆忙,想要一两日之内,拿下小五台山,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朱厚照虽然鲁莽,可不得不说,他的安排,是极细致的,处处都有后手,自己对他看来有所误……

    一想到误字,方继藩突然脸拉了下来,身子一颤,双目之中,掠过了一丝恐惧,他突然转身,看着得意洋洋的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怒喝道:“完蛋了,我们完蛋了。”

    “什么?”朱厚照被方继藩扯着,被他的气势吓着了。

    方继藩龇牙,冷笑道:“太子殿下确实是处处都料敌如神,可是太子殿下有没有想过皇孙。”

    “放开本宫!”

    方继藩非但没有放开朱厚照,反而将他的衣襟,扯得更紧,方继藩气喘如牛:“殿下料到了代王,却没有料到,皇孙还是一个孩子啊,一群孩子,在京里顺风顺水,个个好胜心极强。当他们察觉到了敌情,难道会乖乖的遁入山中,利用山中的险峻,被动防守吗?”

    朱厚照:“……”

    方继藩怒极。

    料敌没有错,堪称完美,可是……孙子兵法之中,讲的是知己知彼,某种程度而言,任何一个角力的成败,既是敌人的强弱决定,也是自己一方,是否有猪队友决定。

    方继藩当然不能说,自己的那些小弟子们是一群猪队友。

    可是……他却知道人性。

    一群还未真正见过世面的小牛犊子们,遭遇到了敌情,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朱厚照瞠目结舌:“理应不会吧,载墨……载墨……他们……”

    方继藩咬牙:“若是殿下,遭遇了敌情,会怎么做?”

    朱厚照脸色也是煞白了。

    以己推人的话,自己肉是遭遇了敌情,第一个反应,应当是哈哈大笑,而后二话不说,抄家伙,不服就干吧。

    他歪着头:“我觉得,我儿子不是这样的人。”

    方继藩放开朱厚照,急的上火:“来不及了,要立即去小五台山,要立即备齐兵马,他娘的,骁骑营……不对,骁骑营已从驾去了,勇士营……勇士营也不在……”

    方继藩急的如热锅蚂蚁。

    “那就缺德营,将你的缺德卫交出来!”

    朱厚照倒是有点被吓唬住了,战战兢兢,从自己的玉带上,取了数十枚挂在腰带上的印章,努力的翻寻出了一枚小印,忍不住道:“你要还我啊。”

    方继藩将印夺过去,这一次,是真的吓着了,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这真是掉脑袋的事啊。

    自己这么多小弟子,将他们养大,教育成人,方正卿那个家伙,再怎么没出息,可是……他也是自己的骨肉啊。

    还有皇孙……皇孙若是没了……那么……

    要知道,他可是保育院的人,保育院难辞其咎。

    方继藩取了印,便要走。

    朱厚照忍不住道:“喂,记得还我印。”

    方继藩一面走,一面道:“殿下自求多福,陛下要摆驾回宫了。”

    “呀。”朱厚照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看着墙面上的舆图。

    他本还洋洋自得的,以为这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可想到了方继藩所说的可能,他脸色也惨然。

    父皇……要回来了。

    “老方,老方……”朱厚照疾奔,追上方继藩:“本宫想好了,不能让你一人去,你我兄弟……呀,走吧,一起去救载墨和正卿。”

    监国?

    监个咩的国?

    ………………

    一队人马,已是浩浩荡荡,出了京师,一路朝那小五台山奔去。

    朱厚照骑着马,见方继藩坐在马背上,气喘吁吁的样子,忍不住道:“老方,你也该学学骑射了。“

    “滚,狗东西,别烦我!”

    朱厚照便打马走开,乖乖跟在方继藩身后骑行,过一会儿,他又打马上前:“老方,正德卫,招募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有陪着正卿他们胡闹了一阵子,若是载墨和正卿他们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说……会不会……当真出事?”

    “不知道!”

    方继藩心里没底气,他害怕啊,方寸已经乱了,好好的卖房子,是多愉快的事,偏偏……天不遂人愿。

    朱厚照又歪着头:“若是当真出了事,比如,载墨和正卿,落入了反王的手里,那么……父皇会不会打死本宫?”

    方继藩却已策马,又加急了鞭子,呼啸着,狂奔疾驰。

    朱厚照叹了口气,忙是继续追上。

    ………………

    其实整个京师,早已乱做了一团。

    那些勋贵,若有子弟在保育院里的,得到了消息之后,已是懵了。

    内阁在得知消息之后,乱做了一团。

    刘健摔翻了案牍,就忍不住用乡音破口大骂:“去球,嫩个鳖孙!”

    谢迁直勾勾的看着房梁,他彻底的懵了。

    “谁下的诏令?”

    “太子殿下。”

    李东阳也觉得,这一句,问了和白问没有分别,敢下诏令,能下诏令的,还能有谁?

    哪怕是足智多谋的他,也陷入了沉默。

    次日一早,却已有消息来,得知了消息的弘治皇帝,已是摆驾回宫了。

    自保定府,一支骁骑,已经奉旨,立即赶往小五台山。

    而弘治皇帝,则直接自大明门入宫。

    刘健等人,匆匆来迎驾。

    看着这一宿没有睡得几个内阁大学士。

    弘治皇帝却是怒气冲冲的道:“为何没有阻拦?”

    “没有经过内阁,直接从詹事府批的诏令,诏令送去的是西山,当即就收拾了东西,随行的有五百余正德卫……”

    “正德卫是什么?”弘治皇帝对于这个名字,极陌生。

    “就是数月之前,陛下下旨,让方继藩练兵的那一支……正德卫。”

    数月之前……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起来了,数月之前啊……

    弘治皇帝几乎要摔桌子:“那个逆子呢,那个逆子在哪里,为何没有来迎驾!”

    刘健匍匐在地,声音嘶哑:“陛下……太子殿下他……昨日,就带着缺德卫,往小五台山去了,十之**,是想要……想要……将功折罪!”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

    将功折罪,他有什么功,这又是何等的滔天大罪。

    他口里喃喃念着:“这才几天,才几天哪,这才几天的功夫……朕就知道,朕早就该知道。”

    刘健等人个个不敢抬头。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方继藩,来人,将方继藩叫来。”

    “陛……陛下……方继藩……和太子殿下……一道儿跑了。”

    这个跑字,实是用的正合弘治皇帝的心意。

    这还用说吗?

    这两个家伙,他们还敢留在京师?

    果然……就没有出弘治皇帝的预料啊。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刘健等人一眼:“难道……图谋不轨的,当真是代王?”

    刘健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他知道,陛下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

    可是……

    刘健一字一句道:“陛下下诏之后,各地宗亲,已有不少,预备收拾行装了,离得近的,甚至已经快抵达京师,可是据大同那儿的奏报,代王至今没有动静,老臣以为……代王他……”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聪明的皇孙

    代王不肯奉诏?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虽是下诏,诏书之中,没有采取强力的手段。

    可一般的宗室,谁敢反抗。

    从代王总总的迹象,以及厂卫提供的某些蛛丝马迹来看。

    还真极有可能是他。

    而自己的孙儿……

    弘治皇帝咬牙:“告诉太子和方继藩,让他们跑,跑啊,若是朕孙有闪失,他们有本事,就跑到天涯海角去,永远不要回来。”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

    天哪,这是造了什么孽。

    难道要家破人亡。

    白发人送黑发人?

    萧敬忙道:“陛下息怒。”

    “住嘴!”弘治皇帝厉声道:“你还留在此做什么?”

    萧敬忙跪倒:“陛下……奴婢……奴婢不留在此……”

    “滚!”弘治皇帝厉声道:“你是东厂厂公,还不立即亲自去小五台山……”

    “小……小五台山……”萧敬打了个寒颤……亲自去……

    “奴婢……奴婢……”萧敬哭了。

    可见陛下正在气头上,他哪里敢怠慢,立即道:“奴婢……遵旨!”

    …………

    眼前的小五台山余脉已经在望。

    一群少年们,个个眼里放光。

    浩浩荡荡的正德卫校尉和力士们,旗甲鲜明,自出了京,他们人人骑马,佩带弓箭和刀剑,个个精神抖擞。

    近两个月的操练,几乎从早到晚,从未停歇。

    方继藩制定的操练标准十分苛刻,从晨跑到列队,再到骑射,几乎没有给他们丝毫的空间。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朱载墨等人,时时盯着。

    现在,这些人马,已经有了一些模样了。

    平时给予足够的给养,可谓是大鱼大肉,有了这些营养,操练才可以持续下去。

    养兵,尤其是养真正的精兵,耗费是极大的。

    其中最大的消耗,是粮食。

    在冷兵器时代,绝大多数武器都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再好的刀剑和弓箭,哪怕前期花费再高,却也可以重复使用。

    唯独吃这玩意,却不同。

    大明寻常的卫所,是平日耕地,闲时练兵,这些已经沦为了武官们佃农一般的士卒,是最惨的,三餐不及,青黄不接,战力……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再好一点的士兵,则往往是武官们的家丁,一般的武官,往往会养着一批亲兵,这些亲兵,最后成为了家丁,犹如私奴一般,一般情况之下,他们不必从事生产,武官们给予他们颇为不错的待遇,比如……能给他们一口饱饭,而他们付出的,既是在军中,对武官的绝对忠诚,使武官可以控制住军队。另一方面,则是在作战之中,成为精锐,是武官们手里的尖刀。

    可即便是这样的精锐家丁,也只是保证你不饿肚子而已。

    大鱼大肉,想都别想。

    因而,哪怕是他们,往往也只有三日一操的水平。

    之所以三日一操,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无法承受太过激烈的操练,否则,连续操练一个月,十个人,只怕就已倒下七八个了。

    毕竟,人若是不能做到营养丰富,体力消耗的速度过快,无法得到补充,身体会出问题的。

    正德卫就不一样,所有校尉,在入营之后,除了哭爹喊娘,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从卯时到天黑,他们仿佛永不疲倦的机械。

    可是……伙食甚至可能比皇帝老子还好。

    牛羊管够,鸡蛋随便吃,羊奶可以拿来当水喝,至于蒸饼,白米饭,那更是无限量的供应。

    不只要吃饱,还要吃好。

    如此巨量的营养摄入,这日夜不停的操练,反而没有将这些人压垮,反而……练的一身的铜皮铁骨。

    一群人,竟是焕然一新,几乎每一个人,都长了许多肉,这些肉很快,又转化成了肌肉,打熬出了力气。

    他们的眼睛,有神了。

    骑在马上,个个抬头挺胸,不知疲倦。

    哪怕是挎着全副武装,自出了京师,疾行了百里,虽是疲惫,却也没有人掉队落后一步。

    按着军规,正德卫的规矩很严厉,皇孙朱载墨说东他们便往东,让他们往西,他们也绝不敢往北。

    哒哒哒……哒哒哒……

    迎面,是快马飞驰而来。

    来的乃是探马。

    这也是规矩。

    正德卫只要出营,一定要放出探马,侦查附近的情况,哪怕……这里距离京师不远,这里,是大明的疆土之内。

    那探马飞马而至,马上的人大口喘着粗气,一般探马往往是营中的精锐,他双目有神,虎背熊腰,拜倒:“殿下,前方……发现可疑的人马。”

    “可疑的人马?”还处在兴奋中的朱载墨皱眉,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朱载墨下马,朝方正卿看了一眼,方正卿也下了马来。

    “从何而来?”

    “从大同方向朝京师急行,而且………他们显然也放出了许多探马……”

    这果然有些不对劲了。

    若只是寻常的调动,为何放出如此多的探马,除非是备战的状态。

    “且他们穿着的,虽是大同卫的军服,可卑下故意和他们接近,发现他们都是大同的口音。他们只说寻常的调动,是奉旨入京……可卑下……”

    朱载墨看了方正卿一眼。

    方正卿打了个寒颤:“若真是边军,多是从外地调拨而来的,口音肯定不只大同本地的人马,而且……这个时候也没听说过,要调大同的人马入京。殿下,卑下以为,这有些不对劲。”

    朱载墨皱眉:“大同,除了边军,还有什么人马呢?”

    一群少年已经纷纷围拢上来。

    这些人看出端倪的可不少。

    他们绝不是寻常的少年。

    绝大多数人,都是功勋或是公侯之后,他们的父祖辈,十个就有**个,要嘛是曾立下大功,因而风爵,要嘛,就在军中任职,这样的子弟,在父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军中的事,可谓是了若指掌。

    魏国公之孙徐鹏举擦了擦鼻涕,不禁道:“就算要调动兵马,定需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军令,这几年在大同的,多是客军,怎么会出现一支本地的军马,就好像在南京城一样,我的大父在南京镇守,南京各卫,哪怕只是调拨一营人马,都是千难万难的事,哪怕是相隔千里之地,也需向陛下奏报,否则,大父也绝不敢擅作主张。”

    魏国公是何等人,那可是位极人臣,连他这样的人都如此谨慎,何况是别人呢。

    除非……

    朱载墨皱眉,他突然道:“你们……可还记得我的堂叔吗?数月之前,他曾遭人下毒,当时,所有人都怀疑,这是宗亲们下的毒手,为的,是抗拒朝廷召他们入京,这个案子,一直都在彻查,可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当然,极有可能是,虽是蛛丝马迹,厂卫已经有所怀疑,可下此毒手的人,身份非同一般,哪怕是厂卫,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之下,也不敢胡说。”

    朱载墨眼眸一张:“在大同,我有一个长辈,理应叫他叔祖父,乃是大同的代王……莫非……是他。”

    朱载墨眼前一亮:“我突然明白了,为何……父亲命我们来小五台山,按理来说,若是让我们游猎,在西山,也没什么不可,京师附近,有的是名山大川,却只让我们一路西行,这分明,是别有所图。”

    “不只如此,当时,父亲突然下达了命令,让我们立即出发,这本就是一件极蹊跷的事,什么事,何至于如此急迫?”

    “现在细细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代王的反迹已经暴露,只是可惜,朝廷没有证据,父亲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是以,故意派我们来此,就是要观察代王的反应。这代王若果真图谋不轨,一定惊惶不安,他知道,若是自己再没有其他的动作,迟早,厂卫都要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头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若是能拿住我们,那么……陛下一定投鼠忌器,只有如此,代王才能安心。”

    “也就是说,我们是父王的诱饵,就是为了吸引代王主动出击的。”

    朱载墨虽是这样分析,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假设,有些大胆。

    听到此处,方正卿突然哭了,他眼泪哗啦啦的落下,带着呜咽。

    朱载墨不禁道:“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可怕的。”

    方正卿摇摇头:“我并不是害怕,而是……想到舅舅为了让代王伏法,居然拿我们做诱饵,我心里伤心。还有……不知道我爹事先知道不知道,舅舅和我爹相交莫逆,什么事都会告诉他的,可我爹……为啥不阻拦啊。”

    “……”

    少年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细思恐极啊。

    朱载墨拍拍他的肩:“恩师一定事先不知情的。”

    “真的吗?”看着朱载墨笃定的眼神,方正卿突然破涕为笑,他相信朱载墨。

    朱载墨皱眉,分析道:“这是当然,恩师就算不顾及你们的性命,也一定害怕,我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陛下找他算账。所以……正卿,别伤心了,你爹不知情。”

    “呀……”方正卿先是笑,而后笑容逐渐消失。

    因为……顾及皇孙的性命,所以爹一定不会……

    呜哇……

    方正卿……又哭了。

    …………

    今天整理剧情,更新有点晚,三更送到,先去睡了,剧情顺了会暴更。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少年人天生就没有畏惧之心的。www.uu234.net

    简称是熊孩子。

    就如方继藩还是孩子的时候。

    所以……他们无论做什么,总会被人理解。

    他们……还是孩子呀。

    至少,在这一刻,得知情况突变。

    自己成为了别人手里的棋子或者是诱饵。

    虽然有一些些的小伤心。

    毕竟,这个下棋的人是自己的爹……或者是舅舅。

    可是……很快,这些孩子们,又激动起来。

    徐鹏举更是激动的哇哇叫。

    他恨不得立即翻身上马,如自己的父祖一样,抄家伙干死那群反贼。

    反而是士卒们,却显得有些惊慌。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上战场的经验。

    朱载墨只略一沉吟。

    他厉声道:“取舆图来,所有人,都聚拢过来。”

    舆图直接瘫在了地上。

    这舆图极大,羊皮所制,朱载墨手持着长棍,踩在这舆图上。

    少年和士卒们纷纷上前。

    朱载墨道:“倘若果真是有人袭击我们,又果真乃是代王的卫队,他既要奇袭,那么绝不敢闹出大动静,且……这些人一定只是代王的心腹,既是心腹,人数就不会太多,至多……不会有五百人。”

    众人纷纷点头。

    尤其是这些少年人。

    毕竟,打小听自己的父祖们吹牛逼,再加上曾和老卒朝夕相处,对于军事上的知识,他们是远远超过常人的。

    这个时代,信息十分重要。

    毕竟,这时代并非是知识大爆炸的时候,也不是寻常一个人,只要想了解任何知识,只需上网有针对性的搜索,便可得知答案,虽然有时候,你搜索出来的更多的是广告。

    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却全然不同,因为受制于交通条件,以及知识的传播速度,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一群坐井观天的青蛙。

    朱载墨虽不过十岁,可他所知的,却可能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学习到的东西。

    因而,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存在键盘侠,因为……没有键盘。

    朱载墨继续道:“这数百人,定是临时得知消息,也就是说,他们得知消息,至多,也就是今晨,今日清晨,代王得知消息,我的这位叔祖父,定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当机立断,选择下毒了。因而,我们又可得出,这一支军马,准备并不充分,他们是临时起意!”

    朱载墨而后,将棍子指着地下的方位:“这是我们的位置,他们要来,定是从这一条路,若是此刻,我们选择立即规避,进入小五台山,那么,以他们的实力,想要攻上山去,只怕不易,我们至少可以坚持十天,而这十天,足够援军到达,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了这话,许多士卒心安了不少。

    不错,若是大家躲上山去,就无安全之虞了。

    “可是……”朱载墨目光幽幽,突然抬首:“可若是这样做,你们甘心吗?”

    所有人沉默,士卒们都默不作声。

    朱载墨道:“陛下想要召宗亲们入京,这是大计,是朝廷深思熟虑的结果。可召宗亲入京,那些心怀怨愤,心怀不满,想要效仿我这叔祖父的人……并不少。有的人,是心怀怨恨,伺机而动。有的,还在观望风向。现在……叔祖父铤而走险,他们定是高兴的要跳起来。哪怕是叔祖父败了,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朱载墨狠狠的将木棍敲在了舆图一处开阔地带:“想要让宗亲们心甘情愿的来京,还有一个更快捷的方法。那就是,正德卫,正面迎敌。那些藩王,那些宗亲们,待在自己的封地里,豢养着他们的卫队,已经太久太久,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将自己看的太高了。现在代王已经动手,要防范未然,彻底将其他藩王的野心和怨愤击碎,使他们乖乖受朝廷的摆布,就是正面迎敌,将这代王卫,打个落花流水!”

    呼……许多人脸色变了,不少人变得疑虑起来。

    正面迎敌……这……太疯狂了!

    朱载墨目光冷然:“前方,就有一处开阔地带,左右是山,是决战的绝佳之地,我们抵达那里,立即开始休息,大家养足精神,以逸待劳,代王卫,并不可怕,他们铤而走险,害怕的,应当是他们。且我们已经久经操练,无论是装备、给养、人数、操练,都不在他们之下,此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方正卿立即大叫:“对,迎敌,击垮他们,天下宗亲,便再不敢有所图谋了。”

    可许多士卒,还是面露难色。

    固然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经过了操练,且操练严苛,个个都已练就了一声气力,骑射他们略通一些,可是……这是战场杀敌啊,是要命的。

    朱载墨微笑,却是看到了一个士卒:“梁勇,你上前来。”

    那梁勇的士卒被点到名,忙是上前,行礼。

    朱载墨看着他,虽只是十岁的少年,却有足够的威严:“前些日子,你的母亲病了,是不是?”

    梁勇拜下,感激的道:“是,多亏了殿下,殿下连夜去了西山医学院,请了人去诊治,现在病已痊愈。”

    朱载墨道:“你们的父母,便如同我的父母一样,你既入营,我怎么会让教你担心。听说,你还有一个兄弟,腿脚不好,是吗?”

    梁勇道:“是。”

    朱载墨道:“你现在不过是正德卫一个小卒,你入营来,不过是听说在营中,薪俸不低,你又不愿去作坊里做工,想来,你心里也有自己的志向。这些日子,你从卯时起来,便开始操练,打熬身体,学习杀人制胜之法,怎么,现在有了敌人,你反而畏惧了?”

    “我……”

    “既入了军营,大丈夫就当建功立业,你的历代祖先,都是无名之辈,庸庸碌碌,一辈子,不过为了一日三餐,而劳碌奔波。你还想,过他们从前的日子吗?”

    “不,不想。”

    朱载墨道:“那就跟着我来,我带你建功立业,拼搏出一个前程。”

    梁勇对朱载墨,是心怀感激的。

    当初自己母亲病了,是皇孙亲自过问,还专门让人送去了几斤肉,给自己的母亲调养身体。

    这段日子,操练很苦,苦的有时候恨不得想哭。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卑下明白了。”

    “还有你,王又金,你怎么说?”朱载墨看向一个士卒。

    建功立业,就意味着吃香喝辣。

    谁不贪生怕死,可谁又不想吃香喝辣了?

    皇孙在军中,之所以有威信,在于他赏罚分明,虽是严苛,可对待大家,都还算不错,很是关心大家的生活起居。

    王又金道:“一切听殿下号令。”

    “那么,就按我说的去办,立即出发,抵达这里……”朱载墨棍子指向舆图中的开阔地:“我们以逸待劳,将这些叛军,杀个落花流水!”

    朱载墨看着每一个人,其实这些人,只面上是什么样子,他心里就清楚,他们都在想什么了。

    这得益于当初和老卒的相处。

    正因为相处的多了,朱载墨方才会知道,这军中明面上的规矩之下,每一个士卒的心里渴望的是什么。

    他们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并非是机器。

    下达命令是一回事,每一个人的想法,却各不相同。

    所以,他们也会贪生怕死,也会惦记着自己的亲人,会有许许多多的顾虑,怎么去打消这些顾虑,如何让他们在关键时刻,能够鼓舞起来,使他们愿意为之效力。

    甚至……如何提振他们的勇气。

    又或者……

    “可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只许胜,不许败。一旦败了。倘若我落入了贼手,到时……正德卫上下,以及你们所有的家人,会面临什么结局,我不必赘言,成……则大功,败……哪怕今日有人临阵脱逃,可是哪怕他跑去了天涯海角,也势必死无葬身之地,这非是我危言耸听,而是……当下的实情。要死,也要死在叛军的刀剑之下,若如此,至少……我等数月相处,也是无憾。”

    士卒们个个凛然。

    利害关系已经讲清楚了。

    军令他们也历来知道,是如何的严格。

    那么……所有人都收了心,纷纷道:“遵命!”

    朱载墨翻身上马,众人则鼓气向前。

    方正卿眼睛还是红的,骑马跟在朱载墨身后。

    朱载墨道:“正卿。”

    方正卿打马向前。

    “到时遭遇了叛军,你随时跟在我的左右。”

    “噢。”方正卿点点头。

    朱载墨继续道:“若是我们斩了贼人首级,我的首级,统统都给你。”

    “为什么呀。”方正卿不禁道。

    “因为我不需要首级来证明自己的功绩。”朱载墨显得很沉稳,而后道:“可是你需要。乖乖跟着捡人头吧!”

    方正卿道:“我才不要……不要跟着捡人头。”

    朱载墨厉声道:“这是我的命令,你敢不听话?”

    方正卿耷拉着脑袋:“噢。”

    无论如何,方正卿觉得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可只有朱载墨,这个表兄,才处处都记挂着自己,这令他心里暖呵呵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两虎相争

    方正卿开心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脸上荡漾着笑容。

    少年人的兴致好了,难免想要做一点高兴的事。

    他回过头,朝着身后如长蛇的队伍,大吼一声:“徐鹏举,你过来。”

    “不见了徐鹏举。”后头有少年道。

    方正卿怒了:“狗东西去了哪里?”

    “我瞧他在后队的辎重车队里。”

    朱载墨和方正卿对视一眼,便打马往后队去。

    果然,徐鹏举坐在辎重车上,翻找着什么。

    一见到朱载墨二人来了,打了个哆嗦:“殿下,方同知,我有大事要禀告。”

    朱载墨扬着鞭子:“何事?”

    “我带了一些宝贝来,现在正在找,咦,我记得是在这辆车上。”

    朱载墨令人停车,徐鹏举翻开帆布,撅着屁股,脑袋几乎要伸进了帆布里,终于,他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出来,一脸欣慰的道:“哈哈,找着了,找着了。”

    一见这包袱,所有人脸色变了,吓得那车夫忙是跳下车来,其他人纷纷后退,朱载墨和方正卿二人也连打马离远一些。

    这是……炸药包……

    飞球营里的。

    正德卫成立之后,曾去过飞球营里观摩。

    那飞球营立的仓库里,就堆砌着这样的炸药包,据说里头统统都是火药,动静极大,还夹杂了无数要人命的铁屑和钢珠,从飞球上丢下去,威力惊人的很。

    可这玩意……不太稳定,但凡遇到了火星子,就可能爆炸。

    当初那杨彪可是严厉的告诫过,万万不可轻易触碰。

    这每一个炸药包上,都印着骷髅的头像,以示危险。

    朱载墨怒吼:“徐鹏举,你这狗东西,你带这个来做什么?”

    “不是此前说来游猎吗?所以我带着来……”徐鹏举抱着炸药包,手舞足蹈道:“炸兔子啊……”

    “……”

    沉默。

    朱载墨惊呆了。

    看着那依旧还抱着炸药包,高兴的像过年一般的‘勇士’。

    朱载墨突然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对徐鹏举此前过于苛刻,这家伙,脑袋被打坏了。

    “你藏了多少?”

    “不多,几十包!”

    “……”

    朱载墨打了个寒颤。

    若是……运输不善,或是其他原因,这玩意一炸……

    “徐鹏举,你将这炸药包放下,走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方正卿道。

    徐鹏举见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的样子,乐了:“不过来,我得守着,现在不用他们炸兔子啦,咱们炸叛军。”

    “……”

    在炸死叛军之前,首先……不能将自己给炸上天。

    这是一切的前提。

    朱载墨很是无言,也不知是喜是忧。

    不过……似乎……总算有了一个武器。

    而后,他看向方正卿:“我们没有飞球,该怎么丢出去?”

    这玩意威力太大了,颇为沉重,想要靠手丢出去,却是有些难度。

    方正卿皱眉,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曾和我讲过他手撕倭寇的故事……我爹……”

    “说重点。”朱载墨道。

    方正卿眯着眼:“我们可以自制一个石炮。

    石炮……

    所谓石炮,无非就是抛石车。

    制作起来,倒是简单,而后,点燃这炸药包,利用石炮,将这炸药包丢出去,在丢出去之前,还得点燃引线,而后……

    “不错。”朱载墨颔首:“可以试试,那就下令,加快速度前进,得赶紧扎营,而后……”

    徐鹏举抱着炸药包,看着每一个人都畏惧不敢上前的样子,乐了。

    终于,自己也有被人所畏惧的时候。

    方正卿压低声音对朱载墨道:“回去再揍他。”

    ………………

    朱厚照和方继藩,带着人马,急行了数十日里,已是气喘吁吁,可那正德卫,已先行了一天,显然……这些少年郎,也是急行,似乎对于游猎,很是期待。

    “正德卫那些家伙,都是属牛的吗?”朱厚照忍不住痛骂,追不上啊,沿途打探过附近的村落,确实……一日多前见过一队这样的人马过去。

    可是……人家不眠不歇的走,且还是急行,最近的一次扎营地点,居然是距离京师八十多里处。

    疯子……

    朱厚照深谙用兵之道。

    当然清楚,到了一定规模的军队若是急行,会有极多的掉队情况。

    这可正德卫,简直就是牲口啊,至今,沿途上还没遇到散兵游勇,且持续力,如此之强。

    朱厚照倒是扛得住,可身后的缺德卫校尉们,急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已吃不消了,上千人,竟是一下子,少了上百。

    朱厚照知道不能继续追下去了。

    可方继藩却闹得非要继续追不可。

    朱厚照难免要开始给方继藩进行科普:“士卒们吃不消的,已走了四十多里了,这缺德卫,乃是新军,怎么吃的消,再继续走下去,不知多少人要掉队。何况,他们又累又饿,再这样下去,非要哗变不可,老方,这是常识啊,你没有真正的带过兵,不知里头的蹊跷。”

    “可为何……正德卫可以。”

    朱厚照:“……”

    朱厚照顿时气急败坏起来:“我哪里知道!”

    “正德卫可以,缺德卫就可以!”方继藩嚷嚷。

    “不可以。”朱厚照道:“真不可以,骗你是小狗。这是常识,这里又不是大漠塞外之地,若是大漠塞外之地,可能会好一些……”

    “那正德卫为什么可以?”

    “……”

    朱厚照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天知道……为何正德卫为什么可以。

    正德就是一个牲口哪。

    朱厚照道:“好好好,我们赶紧歇一歇,待会儿,继续赶路,可以了吧。”

    唧唧哼哼的朱厚照,摸了摸肚子,一面又感慨:“我想,载墨他们……不至于做冲动的事,他们一定会上山,只要上山了,就好办。”

    方继藩冷笑:“那是你不懂什么叫熊孩子。”

    朱厚照又担心了。

    此时,不知父皇回京了没有。

    若当真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自己……理应开始……跑路了吧,去哪儿呢?要不要带上方继藩?

    方继藩却在一旁,感慨:“方正卿那狗东西,不听话啊。我们老方家,乃是清清白白的积善之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家伙呢?太子让他去小五台山游猎,他就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这样的当都上!”

    他心里急的不得了。

    若是当真,这一群少年,被叛军给一锅端了。

    自己……理应会被抓去以死谢罪吧。

    可是自己还不想死啊。

    毕竟,自己还要留着有用之身,去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他背着手,抬头,突然又有点想念朱载墨和方正卿了。噢,还有一个弟子,成日被人打得那个,叫徐什么什么来着?

    …………

    正德卫已开始扎营。

    而后,立即派出了探哨,其余人,立即原地休息,吃喝了一顿,而后烧了热水,每一个弓箭和刀剑不离身。

    若是时间还来得及,大家还会小憩片刻。

    毕竟,在叛军来之前,探哨有足够的时间,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徐鹏举还抱着他的炸药包,觉得自己连走路都拉风了许多。

    一队士卒,在一个叫业的家伙带领之下,去附近劈砍了木料,制造石炮。

    这业家里是匠户,对于木工的事,耳濡目染。

    似这等结构简单的石炮,倒是得心应手。

    朱载墨则骑马带着方正卿跃上了一处小山丘,站在这至高处,取了望远镜,观察四方的地形。

    “这地方,和舆图上倒是相吻合,附近有一条河流,前头还算开阔……”

    他喃喃说着,随后道:“你看,我们所处的地方,地势较高,算是占住了地利了,到时……”

    …………

    一队人马,飞马狂奔。

    七八百人,自大同方向而来。

    他们所接到的命令,是袭击一支兵马,至于为何袭击,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知情的,只有代王卫的指挥陈彦。

    陈彦算是老将,受过代王的恩惠,对代王死心塌地。

    他当然清楚,一旦代王下毒的事事发出来,不但代王府上下死无葬身之地,自己作为代王心腹,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这是在冒险,而且风险极大,一旦失败,就死无葬身之地。

    哪怕是挟持了皇孙以及那些少年,可以使朝廷不敢轻举妄动,对代王殿下动手,可未来会面对什么,陈彦也只是一声叹息。

    可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七八百人,一路奔袭,到了现在,还尾随而来的,不过四五百人。

    其余的,大多掉了队。

    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他需要不折不扣的完成命令,只有如此,才可挣的一线生机。

    至于那所谓的正德卫,陈彦是绝不放在眼里的,代王卫是从边陲之地选拔的,虽然不敢肆无忌惮的操练,引发朝廷过多的注意,在大同之中,也算是一支精兵。

    陈彦绝不相信,那只用来陪着皇孙当做玩具一般,才刚刚成立数月的正德卫,在这代王卫面前,能有一战之力。

    “报!”一个斥候,飞马而来:“在前方二十里,发现一支军马……”

    陈彦眼里放出光芒,喃喃道:“果然在此!”

第一千一百零一十三章:猛虎出笼

    陈彦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少年,躲进了山里。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到了那时,想要将他们找出来,却是不易了。

    而现在……

    他抖擞精神,像是饿虎寻到了羊群一般。

    “加快速度!”

    …………

    浩浩荡荡的代王卫,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之后。

    却是发现,此时……一群人正在屏息的等待他们。

    这一支人马,显得很安静,人人骑马,个个精神十足。

    正德卫上下,大致都已睡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时间,再加上草草吃过了一些干粮,足够让他们精力充沛。

    此刻,人人精神抖擞。

    而反观代王卫上下,却是个个气喘如牛,一路的奔驰,早已让他们疲倦不堪。

    陈彦看着前方的人马,心里一沉,怎么……对方一直都在等待自己?

    一旁,一个校尉上前:“指挥……”

    陈彦握着腰间的刀柄,对这校尉道:“都给我记好了,代王殿下,一直养着你们,没有代王殿下,你们便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而今,眼前的,乃是代王殿下的心腹大患,立即出击,都看仔细了,那些少年郎,统统都给我生擒,能拿几个是几个,至于其他人,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字出来,带着森然。

    陈彦此刻,眼里放着光,看着远处的队伍。

    于是,传令兵便飞马来回奔走:“拿住那些少年,其余人,格杀勿论!”

    要生擒,似乎有些麻烦。

    不过,军令如山。

    此次,若是这些少年统统死了,尤其是那皇孙毙命,那么……代王的袭击,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到了那时,不但朝廷大军围剿,只怕等反应过来的大同边军,只需得到了一纸命令,都会倒戈相向,将代王府满门杀绝。

    对于陈彦而言,只有拿住了这些人,代王殿下才有了保障。

    “拿住那些少年,其余人,格杀勿论!”

    “拿住……”

    传令兵来回奔走,将命令传达到了每一个角落。

    代王卫上下听令,再无犹豫,纷纷拔刀,他们虽是筋疲力尽,腹中空空,可眼前敌人就在面前,他们早就得知,眼前这支军马,不过尔尔,而他们,却是大同边镇中出来的,虽非精锐中的精锐,却都见识过沙场。

    所有人抖擞精神,一齐发出了低吼:“杀!”

    马队在陈彦的率领之下,开始徐徐向前。

    对方的人马,伫立在地势较高之处,陈彦二话不说,当先的举刀,飞马朝向斜坡的顶峰冲去。

    …………

    正德卫上下,都显得有些紧张,他们看着乌压压的队伍。

    哪怕大家人数相当,看上去势均力敌,可绝大多数人,第一次上这战场,难免紧张万分。

    在他们的后头,徐鹏举神气活现的带着人,已架设好了几个抛石车,这些抛石车,已经来不及检验了,反正……能不能将炸药包丢出去,只能看运气。

    虽然徐鹏举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此刻。

    朱载墨缓缓的取出了弓。

    他目视前方,咬牙,而后……大吼一声:“将士们,都听着……”

    传令兵开始传达朱载墨的话。

    朱载墨继续道:“你们的父母妻儿,自有人照料,你们若有孩子,他将来,一定会上最好的学堂,我的恩师,绝不会让他们饿着……”

    正德卫上下,心头一震。

    此刻,他们确实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倘若……自己死在了这里,家人们怎么办?

    殿下这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去了啊。

    朱载墨眯着眼,他对于士卒们的心思,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前方,代王卫的马队已是哒哒哒的开始助跑,那乌压压的队伍,犹如乌云一般,席卷而来。

    朱载墨继续道:“若是没有娶妻的,今日立了功,就可以娶妻,将来,可以生子,可以延续自己的香火。人活着,只有一次……这一次,难道你们庸庸碌碌,苟且偷生的活着吗?不如随我建功立业,到时,封荫妻子,除此之外……所有人……”

    正德卫上下,开始拔刀。

    一柄柄锋利的长刀,自腰间拔出。

    朱载墨发出了大吼:“所有人……凡有随我奋勇杀敌者,赏旧城紧邻车站三室房子一套……方圆三十丈!”

    “……”

    沉默。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可随后,呼吸却又开始加重。

    建功立业……

    对于任何一个小卒而言,哪怕今日还活着,这朝廷的论功行赏,毕竟过于遥远了。

    朱载墨对于这一点,比谁都清楚。

    从那些老卒口里得知,所谓的建功立业,对他们而言,意义不大。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什么大志气,更多的人,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已。

    这才是根植于普通士卒们心底深处的愿望。

    什么才是最实际,对于士卒们而言,真正有冲击力的。

    许多士卒的眼睛……红了。

    旧城靠近车站的三十丈房,市价五百两以上,为了这个……

    人们举起了手中的刀,自喉头深处,发出了怒吼:“杀!”

    人人都有!

    拼了!

    骑队开始徐徐顺着斜坡而下,迎着对面的代王卫。

    浩浩荡荡的人马,自然催动着座下的战马,先是小跑。

    方正卿鼓起了勇气,少年人……天性之中,就不知后果为何物。

    他已取出了弓箭,座下的马,也开始小跑。

    不过……此刻,他心里有了一些些的疑问:“殿下……房子……我们哪里来的房子?”

    朱载墨觉得都到了这个时候,正卿还这么嗦,不耐烦道:“恩师有……”

    “呀……”方正卿心疼的要摔落下马,悲愤的道:“我爹的房子,以后也是我的呀!”

    “杀!”朱载墨已是催马,狂奔……

    …………

    两支洪峰一般的骑队,慢慢靠近。

    陈彦弓马娴熟,不过……他没有使用弓箭,若是不小心,将皇孙射死,那么,他便万死莫恕了。

    可就代王卫气势汹汹的发起冲锋时。

    突然………

    轰隆隆……

    大地颤抖。

    坐下的战马,略有受惊。

    是火炮……

    这没什么都大不了的。

    在大同驻扎的代王卫上下,早就见识过火炮的威力。

    这倒还吓不住他们。

    陈彦却看到,一枚枚巨大的黑影,自天而降,划过了一个弧线。

    而后……落入了自己的身后。

    这是什么东西?

    骑队依旧如潮水一般,在那落下的东西上狂奔。

    却又突然。

    轰隆隆……

    飞沙走石……尘土漫天。

    紧接着,陈彦身后,突然传出了哀嚎声。

    他回头,却见漫天的硝烟升腾而起,十几人,已被炸的千疮百孔,倒在地上,受伤的人还不少,身后一个亲兵,哪怕只在十数丈外,胳膊上,也似乎受伤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甲。

    陈彦一惊。

    他不曾料到,居然对方……还准备好了火炮。

    不对,这不是火炮,若是火炮,怎么可以两日的时间,这些人就从京师抵达这里。

    他心乱如麻。

    何况,不是说好了,他们只是来狩猎的吗?

    哪个丧尽天良的,会丧心病狂到,带着这玩意去狩猎。

    轰隆隆……

    骑队之中,接连的爆炸。

    顿时……人仰马翻。

    无数人落马,凄厉吼叫。

    陈彦脑子发懵,这轰隆隆的声音,响声不绝。

    有的落偏了,倒是无碍,可一旦落入了骑队的炸药包,发出的威力,却实是可怕。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许多士卒的自信心,陡然受到了打击。

    听到四处都有人哀嚎,见到血肉模糊的场景,尤其是突然之间,不知谁身上的零件血淋淋的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足以让人心寒。

    陈彦心里悲愤。

    卑鄙!

    他生怕此时,士卒们泄了气,抬起手臂,举起长刀,怒吼:“杀!”

    “杀!”

    好在,他们都是代王卫的精锐,随着爆炸的稀疏,他们渐渐定下心来,毕竟,自己所面对的敌人,已经技穷了。

    哪怕自己损失惨重,死伤了上百个。

    可不要忘记,他们……可是一群新兵……只要冲过去,他们就跨了。

    抱着这个念头……

    却是突然……

    那些冲杀在前的少年们,在两百步之外,纷纷弯弓搭箭。

    哪怕座下的战马还在奔跑,马背上的人,不断的颠簸。

    可是这些少年,却已将弓弦拉满,他们的手……很稳。

    骑射,没有数年的苦功,根本是无法练就的。

    正德卫这数百士卒,就完全不会,只能抽刀冲杀。

    可这些少年……

    啪……

    只在刹那之间,眼看着对方距离自己只有百步开外。

    而此时,朱载墨如往常一般,松了弓弦,箭矢便如流星一般,刺破了虚空,径直飞出。

    其他少年纷纷飞箭而出。

    数十枚箭矢宛如飞蝗一般。

    而后,陈彦身边一个亲卫啊呀一声,却见他已顾不得拉着缰绳,却是双手捂面,面上……插着一根羽箭,箭矢没入他的眼窝,鲜血淅沥沥的自他的指缝之间泊泊而出,他发出了凄厉的怒吼,而后……一把栽倒在了马下。

    这些人……

    陈彦突然心里一颤。

    这些人……比他想象中……要厉害的多。

    不是说……只是一群孩子,和一群新兵吗?

    ……

    困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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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