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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圣心独断

    官和吏乃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一百多年来,历来是如此,哪怕是向上追溯千年,也大抵都是如此。m.www.uu234.net

    现在欧阳志竟是要让一群小吏,来做父母官……这……怎么可能,简直就是荒唐,是胡闹!

    多少举人,到现在都没有选官上任呢,一群可能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人……配吗?

    大明的百官,最看重的是功名,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于是乎,所有人哗然起来。

    刘健似乎觉得欧阳志的话,只怕会引起反弹,忙为他缓颊道:“子杰,你不要说笑……”

    欧阳志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料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他始终反应慢了一拍。

    见许多人诧异的看着自己……欧阳志大抵也明白,这番话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欧阳志是个忠厚的人,在县令的任上,他真正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为何这么多官,对于民情一无所知,却可以任高官,而许多的差役,明明他们对下情了若指掌,更有不少人,办事能力极强,却永远为吏?

    新政的推行,真能靠一群只知道读圣贤书的官吗?

    凭着他们,新政怎么推行的下去?

    无数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世上有一个欧阳志,可以解决定兴县的问题,可以在定兴县推行新政,可是……世上又有几个欧阳志呢?

    这些常年跟着自己,推行新政的吏员们,已经对新政耳熟能详,为何不可以取代那些只知道总是成日养病的官?

    不解决这个问题,即便自己成为宰辅,又能如何?

    下头的人,对新政一窍不通,只会扭曲新政,只会阳奉阴违。

    反而是那些从底层做起,接触了实务的人,培养出了一批这样的人,才可使新政继续坚持下去啊。

    欧阳志想要开口……

    方继藩一看,痛心疾首。

    方才还夸这个家伙,转过头,他就要犯浑了。

    为师好不容易,靠你有了点好名声,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耿直呢?

    当然,可能这耿直,是从自己身上传染的。

    方继藩心里有点急,他呵呵一笑,道:“不错,在我看来,正当如此,这哪里是开玩笑,欧阳志乃我最得意的弟子,他敢在陛下面前开玩笑嘛?陛下,要推行新政,非需要一批如田镜这般的人不可!”

    此言一出……

    瞬间,那诧异的百官们顿时哗然了。

    果然如此啊。

    难怪这老实忠厚的欧阳志,会说出这般不得体的话来。

    十之**,是他的恩师方继藩教他说的。

    原本,对于欧阳志的反感,瞬间都转移到了方继藩身上。

    也只有方继藩这种人间渣滓,方才敢做如此犯忌讳、破天荒的事。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欧阳志又一愣。

    他像一个短路的机器,顿时脑子有点懵逼了。

    片刻之后,他回过了神,深深的看了自己的恩师一眼。

    眼眶却是红了。

    提出这个要求,他是抱着身与名俱灭的勇气来的。

    在他看来,这是正确的事,既然是正确的事,再多的艰难险阻,都必须要去做。

    所以,他鼓起了勇气。

    可谁知,却在此时,恩师这么大声咧咧,这还不够明显吗?恩师这是想要保全自己啊,却将所有的仇恨,都拉到他的身上。

    人们很快,就不会记得一个叫欧阳志的老实人,突然要刨进士和举人们的根本,却只会记得,一个叫方继藩的人,依旧又在胡闹,这个家伙,已经臭不可闻,缺德啊,缺大德了。

    欧阳志的一切言行举止,都会被人认为,是被他的恩师方继藩所胁迫。

    人们不会憎恨欧阳志,只会觉得欧阳志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

    欧阳志要哭了。

    恩师……对自己……实在太贴心了,便是自己的亲爹,只怕也不过如此吧。

    他咬着唇,正想说什么。

    方继藩却是振振有词,继续道:“陛下,新政要推行,就是要用非常之法,任何事,都可以在新政的区域之内去尝试,哪怕尝试的错了,将来,一样可以去修改,可以去改正。陛下既然让保定府,成为新政的推行区域,那么在这个区域之内,就该当无视旧规,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去尝试的,儿臣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恳请陛下,试一试,若是对了,这是陛下圣明之故,可若是错了……”

    方继藩拜下,心里咬牙切齿,以后就算最心爱的弟子是王守仁那个家伙,也不是你欧阳志了,你坑我啊:“若是错了,臣一力承担,臣有六个门生……不对,七个……又不对,加上皇孙等人,数之不尽,要不……一并……”

    弘治皇帝脸色一变,怎么着,你还想让朕把你的门生弟子们都砍了?朕的孙子怎么办?

    他立即道:“此事……从长计议。”

    弘治皇帝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这几乎是捅了马蜂窝,方继藩这个小子,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只是……既是新政区域,一切都可以尝试,错了可以去改,可若是不尝试,那么……还谈什么新政呢?

    这话……竟是令弘治皇帝心念微微一动。

    “陛下……”百官之中,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这一次,算是彻底的砸人饭碗了。

    这么多读书人,为了金榜题名,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做官。

    现在若一个吏员都可以做官,那么寒窗苦读,还有什么意义?

    弘治皇帝压了压手:“好了,都不要争执了。”

    他压下了群臣们的不满。

    而后,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方卿家,朕只来问你,新政的推行,当真非如此不可吗?”

    方继藩看了欧阳志一眼。

    这家伙……显然还在死机状态,这理应是dow系统了吧,还是连了电话线的那种。

    方继藩道:“正是。”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看向刘健:“刘卿家,是反对吗?”

    刘健苦笑,他能看出,自己的身后,已是怨气冲天了。

    他点点头:“陛下,国朝百二十年,不曾开此先河。”

    弘治皇帝道:“若朕只是格外开恩呢?田镜诸人,立有功劳,朕赐予他们同举人出身呢?”

    “这……”

    弘治皇帝又淡淡道:“那里是保定府,没有正定县,没有新政,今日,户部的亏空,谁来弥补?方继藩说愿意作保,那么……朕若是让他们以同举人出身的身份,代持县政,如何?他们并非真正的实官,这样的话……理应可以试一试吧?”

    群臣们窃窃私语。

    有人摇头,有人的情绪,却渐渐平静了一些。

    同举人出身……当然不属于真正的举人。

    这似乎是两全之法。

    不过……大家心里还是没底啊。

    毕竟……这个先河,算是开了。

    想想多少真正的举人,现在还在吏部待选,等待着朝廷补缺,给一个地方小官做做,可一群吏员……

    弘治皇帝正色道:“朕以为,既是新政,试一试,也没什么不可以,做的不好,朕先找方继藩是问,做的好了,也不是朕的功劳,是田镜他们的功劳,新政、新政,这新政推行之外的地方,自是断然不可冒进,可在这保定府之内,朕信任方卿家,信任欧阳卿家……田镜,你上前来说话。”

    田镜已是痴了……

    他浑浑噩噩的,突然有一种做梦一般的感觉。

    “小人……小人……”他泪水如雨帘一般垂下。

    一个小小的贱吏,平时,都侍奉着官老爷,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为了自己这么个贱吏,来求官。

    有人如此这般,认可自己的能力!

    他更想不到……陛下居然会力排众议。

    从前……他觉得庙堂距离自己很遥远,官老爷们,也距离自己很遥远。

    而现在……他忙是拜倒,磕头,脑袋磕在瓷砖上,淤青了一片。

    弘治皇帝道:“方卿家和欧阳卿家保你们,朕希望……你们不要让他们失望。”

    弘治皇帝轻描淡写,却是目光凌厉而冷冽。

    “若是卿等,办事不利,那么……朕也难辞其咎,朕自会让英国公在岁祭祖庙之时,向列祖列宗,宣告朕的过失,卿……明白了吗?”

    “明……明白!”田镜咬着唇,唇上咬出了殷红的血来,一滴滴,滴淌在了瓷砖上。

    弘治皇帝见百官们个个还是有些不甘,欲言又止的模样。

    弘治皇帝手指方继藩:“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也罪在方继藩,错了,朕认,方继藩也认,方继藩由你们处置吧。”

    方继藩:“……”

    为啥是我由他们处置,不是我的门生们由他们处置?

    这不科学啊。

    弘治皇帝说罢,拿起了簿子:“欧阳卿家,明日之前,上一道章程,保定府诸官的人选,明日送来,朕要斟酌,谁还有异议?”

    弘治皇帝的目光,格外的冷峻,这冷冽如刀的眸子,扫视着群臣。

    “朕再问一次,谁有异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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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五章:大喜呀

    奉天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www.uu234.netwww.uu234.net

    赐同举人出身,让他们去保定府任官,陛下一言而决,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固然许多人并不满,可在此刻,却只能沉默以对。

    陛下变了。

    当初还说士大夫与朕共治天下,现在……

    好在,这只限定于保定府内。

    何况先赐同举人出身,似乎……也算是对这些吏员们功劳的赏赐。

    刘健没有吭声。

    这却令不少人为之不满。

    可就在此时……

    却有人打破了这沉默:“陛下……臣请为保定府县令,推行新政!”

    众人俱都看去,却不禁惊讶。

    站出来的人,连方继藩都有些不自在。

    这个人……是杨一清!

    群臣见杨一清站出来,不少人眼前一亮。

    这杨一清乃成华八年的进士,而后授中书舍人,山西按察使司佥事,改陕西副使督学,在陕西任职八年,平时空闲时考察边疆战事。

    此后入朝,任太常寺少卿,进南京太常寺卿。弘治十五年,杨一清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担任陕西巡抚,负责督理陕西马政,期间平定边疆进犯、弹劾贪庸总兵武安侯郑宏,并裁减镇守中官费用,使得军纪严明。

    在他的巡抚任上,杨一清可谓是政绩斐然,声誉极高。

    鞑靼人覆灭,这位陕西巡抚,又重新召回朝中,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凭着这个身份,杨一清已经差不多要一脚迈入内阁了。

    杨一清是个刚烈的人。

    且政绩卓然。

    只是谁也料不到,他竟是在这个时候请命,要去推行新政。

    此时,只见他继续道:“陛下,若是胥吏尚且可以为官,推行新政,非胥吏不可,那么……臣何妨,就任保定府一县令,臣并非只是想要证明什么,只是想为天下的读书人正名,恳请陛下恩准。”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许多人已经在心里为杨一清喝彩了。

    这位杨都御史,可是巡抚之才,想不到,他居然主动请缨。

    显然,这是他对陛下启用吏员为官,有着极大的反感了。

    杨一清这样的人,乃是人杰,何等的出众,能文能武,有他出马,那些区区县中小吏,还不是手到擒来?

    杨公此时肯挺身而出,实是令人钦佩啊。

    弘治皇帝却是皱眉道:“杨卿家为左都御史,怎可甘居区区县令?”

    杨一清正色道:“欧阳志为侍学学士,尚可以任一地县令,推行新政。方都尉不是口口声声说,既是新政,那么就一切求新,什么都可以尝试吗?那么……臣也可以,臣恳请陛下……恩准!”

    无数人倾慕的看向杨一清。

    方继藩心里也是十分诧异。

    论起来,这位杨一清,倒算是他上一世比较钦佩的人,确实是个能臣,可这家伙……算是准备要打他的脸吗?

    为啥偶像们都不喜欢他?

    方继藩有点忧伤,自己不就是卖了点房,给人取了点小小的绰号,偶尔砸砸别人招牌?我做错了什么,上天这样对待我。

    弘治皇帝沉默了。

    刘健等人似乎意识到,此时百官具都精神一震。

    作为百官之长,似乎是该说点什么,于是刘健道:“陛下,左都御史杨一清,既想尝试新政,并无不可,他历任地方官,至陕西巡抚,官声极佳,政绩斐然,这新政,乃是最紧要的事,老臣以为,若只任为县令,实是委屈了啊,何不开辟出一府,同样推行新政?老臣以为,不妨通州府亦可推行新政,以左都御史杨一清,领通州知府职衔,效仿定兴县,推行新政!”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也附议。”

    “陛下,既是新政,那么就需行非常之事,通州府与保定府,俱在京畿,何不都尝试一番,有何不可?哪怕是错了,也可改正。”

    许多人跃跃欲试的站了出来。

    不少人眉飞色舞。

    有了杨一清,事情就妥当了。

    杨一清是什么人,那可是巡抚之才,做一个区区的知府,还不是手到擒来。他们可以搞新政,我们也可以搞。再至不济,也比一群吏员搭起来的草台班子,要强。

    何况,通州府本就是京畿之内的第一大府,连接大运河,自身的条件比之保定府不知强了多少倍。

    礼部尚书马文升笑吟吟的道:“陛下,老臣以为,欧阳志与杨一清,俱为当世人杰。有他们一同推行新政,实是再好不过。既是新政,那么保定府内,一切官员任免,欧阳志拿出章程来;而通州府内,这府内上下职务,亦是杨一清做主。求新求变,理当如此啊。”

    这……怎么听着,像要打擂台节奏。

    杨一清是何等人,本身就是能吏,当今天下,能比他更熟悉地方治理的,只怕百官之中,挑不出第二个来了。

    若是让他选官,到时,定是将这天下最强的能吏们聚集一起,再加上通州府优越的条件,岂是欧阳志提拔的这些歪瓜裂枣可以相比?

    真以为,大明无人了吗?要靠一群小吏为官?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和欧阳志一眼,他心知,自己很难拒绝杨一清的请缨,对于群臣们,总得给他们一点盼头啊,不然,怎么肯甘心?

    方继藩心里却忍不住想,这群该死的人间渣滓,无耻呀,果然新政一出,他们就来篡夺果实了。

    这杨一清若是在通州推行新政,且还政绩卓然,那么……以后这新政,就没方继藩什么事了,肯定是让方继藩滚一边去玩泥巴。

    这是帝国主义的行径啊。

    此时,弘治皇帝终于颔首点头道:“朕准了,两位卿家,共勉吧,朕要的,是海晏河清,是天下昌明,无论是通州府还是保定府,朕俱都一视同仁,下旨:左都御史杨一清,领通州府知府,择选官员,推行新政;侍学学士欧阳志,领保定府知府,择选官员,推行新政……定兴县推行新政,立有大功,有功吏员,赐功名……候选补缺……”

    …………

    田镜……哭了。

    他不在乎庙堂之争。

    他只知道,方都尉和欧阳使君为自己在天子面前争取了功劳,不只如此,定兴县上下,所有卖力推行新政的人,无一不是如此。

    凭着这个,自己哪怕就算是将性命交给欧阳使君,那也值了。

    他红着眼睛,浑浑噩噩的出来,却知道,很快朝廷就有恩旨,要敕自己为同举人出身。

    举人啊……自己区区一个童生,何德何能……

    从宫中出来。

    方都尉打头,低声和欧阳志说着什么,田镜也没地方去,哭哭啼啼的,方都尉和欧阳使君走到哪里,他就跟去哪里。

    …………

    欧阳志也是眼眶微红。

    他深知恩师又给自己遮风避雨了。

    若不是恩师,自己只怕已然成了众矢之的吧。

    方继藩则是一路叫骂,骂骂咧咧,不知骂了他多少次狗一样的东西,脾气上来,没忍住,一脚还踹了他的屁股。

    欧阳志只低着头,眼睛发红的不做声,像个犯错的孩子,被踹了一脚,过了片刻之后,才发现自己有点疼,却依旧泪水一点点的往眼角落垂落。

    “恩师,学生知错了。学生以后一定先和恩师商量,决不再胡言乱语,恩师,您息怒吧,万万不可气着自己伤了身体。”

    方继藩龇牙。

    “滚回去面壁三日,再来告诉为师,你错在哪里。”

    欧阳志沉默片刻:“是。”

    接着,上了马车,朝西山而去。

    后头田镜气喘吁吁,跟在后面跑,累得快要断气了。

    等到了西山,方继藩见这个宛如死狗一般,拉风箱似的喘气的家伙,一脸懵逼的道:“你谁呀?”

    田镜:“……”

    他现在开始摸准了方都尉的脾气了,这是一个外冷心热的人。

    只是还不等田镜说点什么,方继藩便很不爽的一挥手道:“滚开,别烦我!”

    嗯,今日心情尤其的火爆。

    尤其是杨一清要打擂台。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是百官们的反弹,现在看来,整个朝廷的资源,只怕都会向通州府倾斜,说不准人家的新政还真干成了,而后这群人再大肆吹捧一番,这新政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真是……用心险恶啊。

    方继藩气呼呼的坐在镇国府的大堂上,很没滋味的喝着茶,感慨人心险恶,道德沦丧。

    却在此时,王金元兴高采烈的来,他手里捏着最新的期刊,嚎叫道:“少爷,少爷……大喜,大喜啊……”

    方继藩一听有大喜之事,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瞪了一眼王金元。

    王金元边翻着期刊道:“少爷,您看了最新一期的期刊嘛,诶呀呀,少爷……真是大喜!”

    方继藩倒是来了兴趣:“啥?”

    他接过了期刊,一页页的翻。

    这一期,有二十多篇论文入选,涉及到了医学、农学、工程学、算学还有商学……

    虽然又出现了新的理论,或者,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出现了新的观点。

    可是……这喜从而来,自己怎么看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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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二十六章:奉天承运

    方继藩一脸懵逼。顶 点 X 23 U S

    还是看不懂啊。

    他左看右看,老半天,方才瞪了王金元一眼:“啥,什么大喜,不都只是论文吗?本少爷怎么一点看不出,狗一样的东西,一惊一乍的!”

    王金元喜极而泣,手舞足蹈的道:“少爷啊,少爷,你看第三篇论文,这……这里……”

    他上前,为方继藩翻阅到了第三篇的论文。

    那上头,赫然是一篇医学论文《论脑疾的原理和治疗》。

    方继藩:“……”

    啥意思来着?

    王金元激动的道:“少爷,脑疾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少爷不是一直患有脑疾吗?看来……将来痊愈,大有希望啊。”

    方继藩五味杂陈的看着王金元:“然后呢?”

    王金元扯着嗓子,激动的道:“少爷,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少爷难道不想将此病根除。少年,您看哈,这上头说了,脑疾者,非无药医也,昔魏太祖曹操患脑疾,华佗开颅为其根治,可见治疗脑疾,古已有之。余尽力研究脑疾三载,多收容弱智、智障患者,研究其特性……对了,对了,重要的是这里,他这里得出,人的大脑之中,有诸多的器官,有大脑,有小脑,这脑疾,多为小脑损伤,想要根治,只需用凿子,在前额处,开一孔,取镊子和手术刀若干,切除……再敷上药物……”

    王金元激动的热泪盈眶:“少爷,您……的脑疾,终于有救了,不如请这位沦为作者,前来给少爷看一看,择机,做一做手术……诶呀呀,这是少爷祖上有德,家门之幸啊,小人看了这篇文章,高兴的不得了,少爷…………”

    王金元手舞足蹈,高兴的如过年一样。

    方继藩起身,一巴掌将王金元拍翻。

    “啊……呀……”王金元受重击,几乎被击飞出去。

    方继藩怒骂道:“少你mlgb!”

    “少爷……”王金元翻滚在地,一把脸颊,肿了,疼的要哭出来,含糊不清道:“少爷,您不能讳疾忌医啊。”

    方继藩叉着手大喝道:“来人,将王金元这狗一样的东西给我吊起来,这狗东西在西山乱搞关系,实是罪无可赦,给老子放狗,咬他的犯罪工具!”

    顷刻之间,便出来了王金元的哀嚎,那哀嚎声中,含糊不清的念着什么:“少爷……少爷……这是咋了……少爷……我和王寡妇是清白的啊!”

    王金元被人拉出去。

    终究大家都知道,少爷的性子是一阵风,总算没有真要了王金元的狗命。

    王金元乖乖的跑去新城,他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不过……少爷有脑疾,有时病发一下,这不是理所应当,王金元当然选择原谅他。

    他盘算好了,这些日子都去新城去,少爷不喜欢自己,自己少在他面前碍眼,多卖点房子,让少爷消消气,再找那些买房的达官贵人们,出出气。

    …………

    定兴县县衙。

    快马飞快而至。

    使君自回了京师,这定兴县六房,都不禁悬着起来。

    这县令十之**,是要高升了,从今日起,定兴县里再不会有欧阳使君。

    因而,现在主事的乃是县丞张昌。

    张昌本是县令的副手,不过自欧阳志上任,他就一直告病,他心里颇为遗憾,自己竟是和这大功劳失之交臂。

    不过,这似乎也没多少关系。

    毕竟……自己是老资格,此次县里新政成功,作为县丞的,说功劳,也是有的。

    自己的恩师,现在就在吏部,十之**,自己要升为定兴县县令。

    这定兴县现在可了不得啊,若能接替欧阳志的县令之位,自己岂不是如鱼得水。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亦乐乎。

    他愉快的坐在案牍之后,拼命看着黄册和簿册,想要熟悉一下县里的情况,越看,越是心惊…………这一下,似乎要发达了……这定兴县,虽知道很厉害,却没有想到如此厉害啊。

    他靠在椅上,咳嗽一声:“来人,去叫刑房司吏张俭。”

    这个张俭,欧阳志在时,跋扈的不得了,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现在欧阳志走了,倒看他,还敢小看本官吗?

    区区一个贱吏,还不是想怎么拿捏,想让他圆就圆,想让他扁,就捏扁他!

    那张俭很快忐忑不安的来了。

    张俭拜下:“见过张县丞。”

    张昌慢悠悠的喝茶,不吭声。

    张俭只好跪着。

    老半天,张俭的膝盖便酸麻了。

    张昌才慢悠悠的抬头:“啊,是你啊,你叫张……张什么来着?”

    “回县丞,小人张俭。”

    “噢,张俭……和本官同姓……”

    张俭出于本能,下意识的道:“说不准,五百年前是一家。”

    张昌脸一拉,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官是一家?”

    张俭吓了一跳,心知自己活跃气氛失败,忙是磕头:“万死!”

    “哼!”张昌厉声道:“这一年来,本官查阅过刑房的公文,本县的治安败坏,单单杀人,就比往年多了三倍,你们刑房是做什么吃的?”

    张俭忙解释道:“县丞明鉴,这一年,县里的人口,增加了足足一倍,再加上人员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小人和快吏们破获的……”

    “住口!”张昌冷笑:“本官不听你解释,来人,将此人拿下,先打二十板子,倘若定兴县往后,治安还如此恶劣,再打!今日,你打你这狗才,以儆效尤!”

    外头的差役探头探脑,听到张县丞呼唤,却没有人敢进去。

    这张俭乃是刑房司吏,他平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现在欧阳使君刚走,张司吏就倒霉了。

    不少人心生兔死狐悲的感觉。

    那张俭心里愤慨,却是拜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心知张县丞是要整治自己,可又如何呢,民不能与官斗,吏也不能与官斗,张县丞是官,自己虽为司吏,可事实上,还是地位卑微,什么都不是……

    此时若是顶撞,惹恼了此人,哪怕自己被生生打死,又有谁……帮自己出头?

    县衙内外,寒心到了极点。

    那县中主簿,徐徐站在外头,笑吟吟的看着里头的场景。

    他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清算的时候到了。

    这就是当初跟着欧阳志的下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庙堂如此,县中、府中,也何尝不是如此。

    ……

    快马已至县衙。

    见这县衙门口,竟是无人。

    当前骑马的,乃是田镜。

    他的时候,还有几个骑士,都是禁卫,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司礼监的宦官,特来宣皇帝的旨意。

    田镜领着天使回来,心旷神怡,可衙前无人,却让他皱眉。

    怎么自己走了几日,却是如此疏忽怠慢。

    于是下马,信步进去,却见许多人拥簇在衙堂里,里头传出了咆哮:“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官面前卖弄……本官……”

    田镜快步进去,有人见田司吏回来,纷纷让出路来,有人低声和田镜说了什么。

    田镜大吃一惊,忙是进入了衙堂,却见刑房司吏张俭面如死灰,双手抠着地面,指甲几乎都磨破了。

    忍受此等屈辱,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结结实实的跪在县丞面前……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张县丞……请看在张司吏平时的功劳面上……”

    “他有什么功劳?”张昌冷笑:“他也配称功劳二字,一个贱吏……还有你,田镜,你也回来了……”

    田镜怒了,此刻,他腰杆子挺得很直,见了田镜,一丁点都不害怕。

    张昌厉声道:“你见了本官,为何不跪下!你好大的胆子!”

    张昌咆哮:“来人!”

    张昌这是预备立威。

    此时……却有人后脚进来。

    进来的是个宦官。

    宦官面白无须,带着超然的态度,他笑吟吟的道:“来什么人哪?”

    张昌一呆,见这宦官的模样,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

    “咱来宣旨,却没想到,这儿竟是乱糟糟的,哪一个是田镜,哪一个是张永,哪一个是王勇……还有江月、曾项……刘武………”

    宦官气定神闲,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他似乎极有耐心,一个又一个的念。

    须臾功夫,这县中上下,竟念了数十个名字……

    人们迟疑着,面面相觑。

    那张俭心里悲愤,方才受辱,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也是人,有血有肉,身份低下,可做事没有含糊过,哪里想到……反而是这每日抱病闲养的县丞,却故意拿由子要整治自己。

    其余人,个个迟疑……

    旨意……

    这旨意,几乎不会和寻常的小吏有任何关系的。

    好在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之际,田镜当先道:“小人听旨。”说罢,率先拜倒。

    其余人便个个提心吊胆,有样学样,一下子,呼啦啦的所有人跪了一片。

    那县丞和主簿,也不得不拜下,心里有点儿犯嘀咕……

    这……到底是什么名堂。

    宦官笑吟吟的看着众人,等众人都拜下了,方才轻描淡写的取了圣旨,扯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授官

    这宦官随即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周衰,圣人之道不得其传。www.uu234.net何为圣学,朕不能辩也,世之学者,多以违道以趋利为害。朕却又闻,无利,何以为道?

    此言一出,那县丞张昌和主簿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似有点转不过味来。

    陛下何出此言呢?

    世上的学者,都认为违反圣学去追求利益是有害的事。可是朕却又听人说,若是没有利,怎么能发扬圣学呢?

    显然……陛下这话……有点犯忌讳啊。

    道与利,本是相对立的,这是许多学者的观点。

    他们总认为,若是追逐名利,就难免会违背圣学,失去了仁义廉耻。

    可天子却将道与利联系一起,竟认为,这是互生的关系。

    在众人的狐疑下,只见那宦官又道:“是以朕敕欧阳志制定兴县,改税法,尝新政,乃为天下苍生寻觅新路也。新政有功,则畅行天下;新政有失,则改之。今定兴县新政,利多而弊少,朕心甚慰之!”

    这下子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许多人心里想,此言一出,便是陛下对于新政已经盖棺定论,这是好事,利在千秋啊。

    宦官道:“朕召欧阳志于御前询新政得失,欧阳志上奏表,俱言尔等功绩。”

    众吏一脸诧异,甚至有人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欧阳使君竟在御前为大家表功?

    任何人都知道,大臣能见到圣上,都是极荣耀的事,这个时候,表自己的功劳都来不及呢,遑论去为别人表功。

    何况表功之人,竟还是他们这一群蝼蚁一般的差役。

    那张俭本是一脸悲愤,此刻却是愣住了。

    欧阳使君他……

    真是君子啊!

    张俭本有些后悔,后悔为欧阳使君鞍前马后,毕竟谁料这会不会使自己招致灾祸呢?

    可现在……他突然眼睛通红,脸上满是惭愧之色。

    欧阳使君以身作则,两袖清风,爱民如子,自己当初追随他,不正是被他的人格所感染吗?

    那还后悔什么呢?

    况且而今,他竟……竟是这般的看得起自己……

    张俭眼泪模糊,许多人亦都低头擦拭着眼泪。

    只是那县丞张昌,心里却是一沉……显然,表功的奏疏里没有他,否则,怎么会是田镜、张俭这些人来听旨呢?

    哼!

    宦官又道:“尔等虽未躬承绝学,却为新政兢兢业业,德性粹甚。朕今得欧阳志表奏,将尔等列为首功,更将尔等列为新政凭仗,朕念尔等功劳,敕田镜、张俭、杨子和、陈晔、朱桦……”

    一连串,七八个名字……

    每一个念到的名字的人,脑海中顿时嗡嗡作响。

    自己的名字,竟在圣旨之中,这是三生有幸啊。

    什么……

    欧阳使君将我等表为了首功?

    欧阳使君才是首功啊……他竟……

    许多人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更多人的心里只是感慨,有人开始抹眼泪。

    那张俭突然想,只凭这个,哪怕今日自己被那张昌打死,又如何呢?能为欧阳使君效命,便是死,那也绝非遗憾的事,哪怕现在千刀万剐,亦无所畏惧啊。

    宦官念完了名字,继续扯着嗓子道:“敕其同举人功名,田镜,敕其代领定兴县政,为代县令。张俭,代持清苑县;杨子和……持新城县;陈晔……持博野县……”

    什么……

    一下子,炸开了锅。

    那张昌脸色铁青,整个人懵了。

    本以为,自己理所应当的将升任定兴县令,可谁想到,成为县令的,竟是田镜……田镜他只是区区一个司吏,他凭什么?

    还有张俭,张俭也不过是个司吏,居然成了代理清苑县令……

    需知,这清苑县乃保定府的附郭县,是保定府的府治所在啊。

    宦官又道:“其余人等,赐同秀才出身,另有任用!”

    宦官说罢,收了圣旨,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诸位,恭喜了,接旨吧。”

    此刻……却没有人接旨。

    所有人都懵了。

    张俭一时失神,他竟然……成了县令了……

    还是同举人的身份。

    虽然,这里头多为代、同之类的字眼,可是县令和举人……对于他而言,已是可望不可即的啊。

    这是破天荒的事,除非……除非自己的功劳不但上达天听,而且……有人为自己说了许多的好话……

    他突然哀嚎起来:“欧阳使君……仗义啊……他还念着咱们这些老兄弟呢……”

    他这么一吼。

    其他吏员们,亦纷纷滔滔大哭起来。

    他们本是一群透明人,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感受,只因为跟着欧阳志鞍前马后,而如今,竟有了官身……

    张俭龇牙裂目,既为这即将到来的官身和功名而庆幸不已,内心却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情绪,自己的一切,都是拜欧阳志所赐,这位使君……可谓是自己的再生父母,是自己天大的恩人啊。

    田镜突然道:“诸位,诸位……”

    所有人看向田镜。

    田镜道:“陛下命欧阳使君治保定府,推行新政……欧阳使君看得起我等,极力举荐了我等……”

    “……”

    人群中一下哗然了。

    果然……这乌纱帽就是这么来的。

    田镜激动万分,眼里泪水飞溅出来,他擦了一把泪,又道:“欧阳使君,视我们为腹心,还能说什么,大伙儿跟着他不会有错,我田镜先起誓,我田镜从今往后,上为朝廷分忧,下为欧阳使君解难,他若有任何差遣,哪怕是刀山火海,是十八层地狱,我田镜亦是赴汤蹈火,欧阳使君欲推行新政,我田镜便为他推行新政,县中上下事,田镜若有懈怠,若有徇私不法,若有不贯彻欧阳使君之令,若有玩忽职守,今皇天在上、厚土为证,倘使有丝毫私念,天厌之!”

    许多人已是涕泪直流,有人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人心都是肉长的。

    未必跪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什么讲义气的人,可是……欧阳使君都做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样。自己的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众人便都齐声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倘使有丝毫思念,天厌之!”

    众人声若如雷。

    田镜便站起,接了旨意。

    那宦官酸溜溜的看着他们,他很能理解这些人的激动。

    若是自己能遇到似欧阳志这样的人,说实话,何必要切了jj入宫去做太监呢,给欧阳志干点啥不好?

    …………

    那张昌和主簿以及此后赶来的教谕、典吏人等,皆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

    张昌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肚中妒火中烧,他不禁道:“怎么会如此,吾虽三甲进士,却也是堂堂正正金榜题名,而今忝为县丞,岂有小吏为官之理。”

    他气咻咻的样子,依旧还是看不起这些小吏,怒道:“若如此,我宁愿挂冠而去,绝不受此欺辱,给贱吏做佐官!”

    说着,他怒目拂袖,心里却在想,只怕要赶紧进京一趟,好生打听一番,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再想办法给自己做其他的安排,这定兴县,怕是待不下去了。

    “且慢着。”宦官此时笑吟吟的看着张昌:“你是县丞张昌?”

    “正是!”张昌一副大义凛然、振振有词的样子。

    宦官道:“前些日子,你一直告病,是吗?”

    张昌心情非常的不好,待这宦官自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冷淡的道:“是,身子偶有不适!”

    “可是……”宦官淡淡道:“可是厂卫却查出,那些日子里,你狎妓喝酒,好不快活,何来的生病?哼,陛下有口谕,就是要查一查,尔等是否借染病为由,玩忽职守,尔俸尔禄,尽为民脂民膏,岂容你们这般欺君罔上,来人啊……拿下,押南镇府司诏狱,治罪!”

    那几个禁卫,挎着绣春刀,人们方才发现,这竟是宫中的大汉将军。

    这大汉将军,隶属于锦衣卫,想不到,宫中竟是兴师动众,专门来定兴县了。

    几个大汉将军上前……

    张昌哪还有刚才的大义之态,已吓得面如土色。

    锦衣卫……下诏狱……欺君罔上!

    完了……这是株连之罪啊……

    他打了个寒颤,张口想说什么……

    却听宦官厉声道:“主簿程和何在?典吏王金哲何在?教谕梁见喜何在?统统给咱拿下了,一个都别想走!”

    那主簿,已是一屁股瘫坐在地。

    站在堂外的梁见喜,转头便想走。

    谁料却被眼尖的差役截住:“往哪里去?”

    看着眼前的场面,张昌煞白着脸,再也支撑不住的哇的一声,直接跪了下去,滔滔大哭道:“饶命,饶命,下官人等……是冤枉的,冤枉的啊……下官……”

    宦官看都不看他一眼,漠然的转过身道:“咱要立即回去复命,还不动手?”

    大汉将军们已是一拥而上。

    在这县衙之外,早已预备好了囚车。

    众吏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张昌等人,如死狗一般的被拖出去,个个在激动之余,也禁不住……不寒而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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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八章:君父

    定兴县已经沸腾了。m.www.uu234.net

    当一副副的乌纱帽和官印送至,人们激动不已。

    也有一些差役,平日里较为懒惰的,没有被表功劳,心里……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田镜等人,个个捧着衣冠和官印,一齐朝京师的方向一拜。

    拜过之后,许多人还沉浸在感动之中。

    大家纷纷站起。

    许多人都看向田镜。

    田镜是亲自去过京师的,当得知田镜竟亲自见过了圣上,一下子,许多人啧啧称奇起来。

    众人纷纷问起田镜在宫中的经过。

    田镜说到了方继藩和欧阳使君为他们作保,又听弘治皇帝力排众议。所有人唏嘘不已。

    张俭道:“你见着方都尉了?”

    田镜板着脸:“该叫恩公。”

    “是,是,是。”所有人都点头:“是恩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张俭面上有光,仿佛见到了张都尉,是极了不得的事,比面了圣,还要荣耀。

    “不知方都尉,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风采,真希望,能见一面哪。”

    “这……”田镜一愣。

    他这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田镜咳嗽一声,面带着红光,却不知这红光,是激动还是羞愧:“方都尉,实乃人中龙凤也,他不但年纪轻轻,而且还知书达理,与他交谈,如沐春风,他见了我,便嘘寒问暖,待人和善,真是如天上一般的人物啊,你们是不曾见过,倘若见过,定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所有人羡慕的看着田镜,一个个竟生出神往之心。

    想想看,连方都尉的门生,在大家的眼里,都是神仙一般,让人佩服、爱戴,恨不得为他去死的人,那么这位欧阳使君的恩师,自不必言,却不知是何等的超凡脱俗。

    “我在坊间,倒是听人乱嚼舌根,说方都尉的坏话。哼,这些该死的好事之人,真是岂有此理,他们竟敢如此非议方都尉。”

    田镜点头:“这是当然,毕竟方都尉为人正直,总难免会因为他的刚烈,而得罪别人,那些人自然要想尽办法,侮辱方都尉的清白,而无知之人,以讹传讹,就不新鲜了。”

    “若是让我再遇到此等人,非要撕了他的嘴不可。”

    “呵……此等人,和他计较做什么。”

    “真希望能见方都尉一面啊,若能拜见,便是死也值了。”

    “我见书中,说那古之圣贤,神采动人,令人神往,想来方都尉,就是这样的人吧。”

    田镜重重点头,道:“没错,方都尉就是这样的人!”

    “好了,闲话少说,诸位,我等蒙方都尉和欧阳使君不弃,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将来大家各自赴任,自当为其尽心竭力不可!”

    “自然!”

    …………

    朱厚照盯着方继藩,见方继藩一面低头,起草着什么,一面面带愤愤不平的样子,朱厚照乐了。

    这些日子,为了修铁路的事,朱厚照是忙的焦头烂额,好在,总算……可以闲下来了。

    铁路的人才,已经培养了一大批。

    尤其是新城和旧城之间铁路的开通,更是有一批人脱颖而出。

    这铁路局,下挂在镇国府之下,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负责运营,另一部分,则进行造车和研究。

    那咔擦咔擦的铁路,几乎在每日,都发着呜呜呜的声音,一列列的往返于新城和旧城之间,运量逐步的提高,人们开始制定出蒸汽火车的维修、保养、运营、停靠方法,渐渐的,一套铁路的体系,开始出现。

    朱厚照嘴里叼着麦秆子,一拍方继藩:“老方,许多日子不见你,你吃枪药啦?”

    方继藩抬头,见是朱厚照,又低头,继续拿着名册,一个个斟酌,偶尔提笔:“臣在琢磨科学院的人选……”

    “呀,本宫看看,本宫看看。”朱厚照兴致勃勃。

    他接过了章程,低头一看,最上头,自是朱厚照这很长名字的大学士,再之下,则是官衔更长的方继藩,之下,乃是侍学学士,一个是张信……

    “张信……张信也入科学院做了官啊?”

    “当然……”方继藩道:“无农不稳,张信乃农学大鸿儒,当今天下,但凡是做农业研究的,十之**,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此神农也,我敢不将他列在侍学学士上头吗?”

    朱厚照颔首点头,他一个个的看……偶尔,眉飞色舞,偶尔……又在沉吟,琢磨着,这个人是谁。

    除侍学学士和试读学士,接着便是侍读和侍学了,工程、工、商、农、医、算、化,几乎每一科,都会选拔出一个,此后便是修撰,是编修……

    朱厚照看得如痴如醉,其实能列入其中的人,哪一个都是各个科目的翘楚,比如医学的侍读学士不用说,是苏月,而那提出了细虫论的家伙,而今,也是侍读……

    至于其他各科,多是学里的名人。

    朱厚照点头:“这好极了,本宫正等着,将章程送给父皇看,你赶紧编列,仔细一些。”

    “快完了。”方继藩道:“明日殿下就入宫奏报去便可。铁路如何?”

    “好的很,就等你的银子到位,咱们再修几条铁路。”朱厚照面带红光。

    “不过……”朱厚照道:“父皇最近很奇怪,竟没有对本宫吹湖子瞪眼,这么多日子,都不曾想揍本宫,倒是让本宫,心里忐忑不安。”

    方继藩倒吸一口凉气:“殿下莫非以为,这里头有什么阴谋?”

    朱厚照唧唧哼哼的道:“或许是他心性变了。”

    方继藩摇摇头。

    自己又不是弘治皇帝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管自己什么事。

    忙完了,也懒得理会朱厚照。

    回到自己的宅邸。

    恰好,此时保育院里,方秀荣面带微笑,带着乳母们,给一排排坐着的孩子们分发着食物。

    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不少,都已七岁,或是**岁了。

    每日的日程,都安排的很充足,有时读书,有时前去野游,现在也开始养马,同时学习骑马,每隔一日,还需去西山县里,在差役们的协助之下,治理县务。

    朱秀荣拿着勺子,一个个给他们的碗上分发着饭菜,他们则一个个乖巧的点头,口里脆生生道:“谢谢娘亲。”

    他们成日都在保育院院长朱秀荣的照顾之下学习,亲昵的不得了,方正卿叫朱秀荣娘亲,他们便也叫,似比赛似得。

    来这里学习已经三四年,彼此之间朝夕相伴,已有了依赖。

    见了方继藩来,所有人都起身,给方继藩行了个礼:“见过恩师。”

    方继藩眼睛却落在朱秀荣身上,啊了一声,便算是应了。

    朱载墨规规矩矩的跪坐下,开始拿着筷子和勺子吃饭。

    饭菜都是极丰盛的。

    而且课程中,有不少都是活动,孩子们又容易饿,每次大汗淋漓之后,便都觉得饿得慌。

    因而,这堆积的老高的肉食和蔬菜,他们吃的极香。

    方继藩看他们,都像一群狼狗崽子。

    最近物价涨得有些高啊,这些狼崽子的饭量与日俱增,不成,要加钱!

    狼崽子们现在在学算学和商学。

    商学还好,耳濡目染之下,那简易版的国富论,已经大致能读通了,什么是利润,税收与国家,国家与商业活动,商业活动和生产,生产与需求的关系,渐渐开始明朗。

    可算学却是极令人头痛的事。

    现在已经开始有各科的学者们,摘抄论文,对各科论文进行重新编写,开始制定教材,哪怕是朱载墨,学这算学,也觉得很吃力。

    他眼睛张得很大,一面吃,一面捅了捅一旁的方正卿:“正卿,为何恩师来了,便急匆匆的样子,不断给姑母使眼色,姑母便和他回后堂去。”

    方正卿挠挠头,想了老半天:“或许我爹饿了吧。”、

    有道理。

    朱载墨点头:“我见了姑母,总也觉得饿。”

    方正卿低头继续大快朵颐。

    ……

    次日,朱厚照将章程,送至宫中。

    弘治皇帝大致的过目了章程之后:“这是继藩拟定的吧?”

    “是的,父皇。”

    弘治皇帝身子微微后仰,上下打量朱厚照一眼:“科学院……乃是要紧的事,朕将他交给你,是望你们能够使这科学院,开历史之先河,做出一点模样出来,你啊……是朕的儿子……朕年岁越来越大,将来,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朕的天下,终究要传到你的手里,你可知道,朕为何现在让你去做自己的事吗?”

    朱厚照想了想:“儿臣不知道。”

    弘治皇帝道:“帝王之术,不学也罢,在别人眼里,你是不务正业也好,是其他的也罢,朕只希望,你无论做什么,只要能利国利民,就好了。何为天子,天子未必需要懂什么权衡之术,也不必懂如何驾驭群臣,最紧要的,如王卿家所提倡的那样,要有良知,王卿家所言的良知是什么,朕不管,朕的心里,作为天子和储君,其良知,就是要惠及天下人,这个世上,最难懂的是人心,可是……未必,这人心,就要你懂,你只需有良知,善待天下的百姓,百姓们,自当将你视为自己的父亲,这便是君父的道理。”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为君之道

    弘治皇帝慈爱的看着朱厚照。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这孩子,和自己一点都不像。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是知道,这家伙看似恭顺,可想来,十之**,又将自己的话当做耳边风,左耳进,右耳朵出,可弘治皇帝却还道:“这些年,你历练的很不错,也立过不少的功劳。朕……也很欣慰!朕没什么可求的,只求你往后行事,需三思而行,做任何事之前,只需想,这么做,是否无愧于列祖列宗,即可……其他的,任着你的性子来吧。”

    朱厚照便道:“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心里却嘀咕,最近太不寻常了。

    弘治皇帝旋即笑了,低头,看了一眼科学院的章程,颇有考较之意:“这里一个侍读,叫王文玉的,此人……是何人?”

    朱厚照道:“是西山书院的生员,学的,乃是天文地理。”

    弘治皇帝哑然失笑。

    里头不少名字,他略知一二,唯独这个王文玉,他却闻所未闻,却是不知,此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进入科学院的。

    他沉吟片刻:“天文地理,也是学问吗?”

    朱厚照乐呵呵地道:“父皇,世上万物,都有其学问,这个王文玉,他自称自己有两个恩师,一个乃是王守仁,王守仁教授他新学,还有一个,却是徐经,说来也怪,徐经出去航海,此人也没有正式拜入进徐经的门下,不过……徐经这些年航海的无数图志,都存放于西山书院的图书馆,此人最爱研究的就是这个,自称是受他的教诲。”

    “噢,对了,咱们脚下的大地,乃是一个圆球,这论文,便是他写的,彻底的否认了天圆地方之说。不只如此,他还观察天象,父皇,您知道,这航海,不但需要大量的地理知识,还需懂得观察天象,方才可以更好的辨别方位,不同地方,气象又有所不同,此人……成日写文,抨击……龙泉观……”

    “抨击龙泉观,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弘治皇帝诧异。

    他若是记得不错的话,那龙泉观的李真人,也是方继藩的师侄。

    朱厚照乐了,神采飞扬:“这才是神来之笔,在这西山书院里,没人去管你治什么学问,也放任他们说任何的胡话。此人认为,所谓的祈雨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世上根本没有神仙鬼怪,这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还说,天上有太阳,太阳产生了热量,就如蒸汽一般,会将地上的水变成蒸汽,而又根据儿臣所提出来的重力学,他认为,这些蒸汽,到了天上,可能被锁住了,于是,成了云朵,飘散于天外,等到这云在空中积聚之后,若是遇到了冷气,则凝结为了水,这才是雨水的由来。总而言之,这个家伙很古怪,偏偏,他有几篇论文,都登入了期刊,得了学职,此次他能入科学院,据说,也是书院内部权衡的结果……”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却又道:“只是,这天文地理,又有何用,倒不如,多用一些农学和工学的呢,哪怕是商学,也紧要一些。”

    朱厚照立即道:“儿臣以为,工学才最紧要,其他的都次之。”

    弘治皇帝别有深意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想了想:“不过,君子敬鬼神而远之,这也没有错。”

    朱厚照连连点头:“是啊,也不错。”

    弘治皇帝突然有了感慨:“夫子顺之时也……这番话,朕很有感触。”

    似乎没有因为外人,弘治皇帝可以畅所欲言:“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朱厚照:“……”

    弘治皇帝没有责怪他,却是微笑:“圣人之学,之所以能长盛不衰,在于它顺应了潮流,诚如程朱理学,能够畅行天下,不也因为,是顺时而行吗?这新学,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倘使在南宋之时,势必会被人唾弃。哪怕是在太祖高皇帝时,太祖高皇帝见了这些坏人心术的学问,非要将方继藩这罪魁祸首,砍了脑袋不可。”

    弘治皇帝微笑:“盖因为,太祖高皇帝时,天下初定,最需安稳人心,要将天下的臣民,都安分起来,那些此前烽火四起时的群盗,既要用酷刑去打击他们,也需用一套礼法,去约束他们,遏制住他们不安分的私欲。因而,理学畅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弘治皇帝说到此,顿了顿:“可当今天下,天下臣民,无不以我朱氏为国姓,人们恪守礼法,不敢越鱼池一步,而当今天下的问题,不再是人心不定,而在于,土地日益兼并,豪强四起,百姓无立锥之地,而朱门酒肉臭,到了此等地步,若无视这些迫在眉睫的流民,天下迟早要大乱。”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登极这些年,一直都在寻觅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理学无法解决,君君臣臣之说,也不能让人饿着肚子,颠沛流离的人去恪守礼法。恰是新学,君子心怀良知,践行仁政,如此,方可缓解当下最主要的矛盾。理学的本质,是丧失进取心,一味去节流,在人心初定时,可用!而这新学,则为开源,在民生凋零,百姓们求饱食时,可用!”

    朱厚照不禁道:“呀,原来父皇早有自己的盘算,儿臣还以为,父皇是早看不惯那些虚伪的伪君子,方才……”

    弘治皇帝微笑:“何谓天子,天子,万民之主也,权势滔天,可也同时,身负众望,朕自有自的考量,怎么可能,因为对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的好恶,而轻易的改变国策呢。太祖高皇帝时,最憎恶的,就是儒生,这是因为,太祖高皇帝起兵之前的一些经历。可是……他哪怕是咬牙切齿,对于某些有恶行的读书人剥皮充草,所制定的国策之中,不还是优待读书人,不还是给予了士绅们大量的特权?”

    “所以,为君者,不可以好恶来看待一件事,看待一个人,该想一想,这个人是否可用,这件事,是否可行。这一点,你便永远都不如继藩,继藩这个家伙,虽是忠厚,可他但凡是行什么事,却也鬼的很,所以,他处处都合朕的心意,心知,这样对朝廷,对天下,对朕有好处,方才拿他的弟子门生们的人头来作保,你呢,你是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朱厚照挠挠头:“儿臣……儿臣……”

    却在此时,萧敬来了,弘治皇帝便咳嗽一声,方才这番话,是父子之间的体己话,哪怕是萧敬面前,弘治皇帝也极力说的。

    萧敬笑吟吟的上前,手里拿着一部章程,笑吟吟的道:“陛下,杨一清……他上奏了。里头,是通州府上下的官员任免,通州府下辖四县,从府中同知,至通判,再至县令、县丞、主簿人等……”

    弘治皇帝接过来,打开了章程,一看,顿时皱眉。

    这里头所举荐的官员有四十三人,可以说,几乎整个通州府的九品官,都算进去了。

    而这些举荐的官员,居然有不少,都是弘治皇帝所熟知的。

    “这武清县县令,竟是陈茂?”

    朱厚照对这通州的事,也颇感兴趣:“父皇,此人……有什么名堂吗?”

    弘治皇帝道:“此人,你竟没听说过?此人是名臣啊,十年前,他只是一个举人,为琼州府下的一个小小县令,琼州是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可自他到任之后,三月之内,便清除了县中的盗贼,重修了县学,处理了积压了两年多的积案,该县百姓,见了他,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此后,朕命他为南直隶太平府知府,此人的政绩,也是斐然,这个人,清正廉洁,两袖清风,做事稳重,而后,又入大理寺,政绩颇佳,朕对他,历来看重,想不到……通州下头,一个小小的武清县,杨一清竟是举荐了此人,这样的人物,去治理一县,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朱厚照又不是傻子,一听,顿时气咻咻起来:“这不公平,不公平,这样的人,去做县令,那么其他的县令还有县丞,不都是咱们大明里,最有本事的官吗?杨一清这分明是……作弊。”

    “怪不得杨一清!”弘治皇帝又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不禁苦笑:“怪只怪,你们太高调了,这一次,想要挖百官们的根,他们能不反弹吗?这杨一清的背后,是咱们大明所有科举的官员,此次是打算捋起袖子来,狠狠给你和继藩几个耳刮子!”

    朱厚照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那狗一样的东西,敢打儿臣的脸,儿臣明日拉上老方,去他家里,折腾他全家鸡犬不宁。”

    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才干笑:“说笑而已,说笑而已,儿臣不是这样的人,儿臣是讲道理的,只是老方这个家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儿臣就不敢保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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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章:升官发财

    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朕不管这些,倘若是杨卿家伤了一根毫毛,朕也不寻方继藩,朕寻你!”

    “呀……”朱厚照眼珠子转悠着,他想大叫不公,可最终却是垂头丧气,哭笑不得道:“儿臣知道了。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弘治皇帝却只一笑:“过几日,命科学院的人当值吧,他们暂且,只能为传奉官……”

    所谓传奉官,是不经科举,直接被宫中所任免的官员。

    弘治皇帝又叹了口气:“想当初,先皇帝在的时候,信任那些术士,为使他们出入宫禁,为先帝炼制不老丹药,更是为了以示恩宠。先帝对这些术士,纷纷敕命为官。朕那时还是太子,对于这些人,可谓是深恶痛绝,哪里想到,竟会有朝一日,竟也大量授予传奉官员,可有什么办法呢,变则通,不变则不通,朕希望,朕的决定非先帝那般,是正确的!”

    朱厚照道:“父皇圣明的很。”顿了顿:“这是老方说的。”

    弘治皇帝撇撇嘴:“圣明也好,不圣明也罢,反正他都这样的说。”

    弘治皇帝抖擞精神,叹了口气:“朕也希望……科学院,不会令朕失望,你不会令朕失望,继藩也不会令朕失望!朕做这些,已是鼓起了太多太多的勇气,好了,去吧。”

    弘治皇帝起身,一挥手,他慢慢踱步至落地窗前,夕阳西下,余晖折射在玻璃窗上,在弘治皇帝的身后,映射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落日之辉,与这身影相映成趣,而弘治皇帝,却是沉默不语。

    萧敬站在一旁,他为弘治皇帝默默的收拾着案牍,案牍上,那一份杨一清的奏疏,萧敬只扫视了一眼,大抵看过之后,萧敬面带微笑,这……还真是抽调了大明百官之中最厉害的精兵强将,萧敬乃东厂督主,这里头的许多名字,他都略有印象。

    杨一清……看人……真准!

    反观那方继藩和欧阳志,挑的都是一群什么歪瓜裂枣啊,这些人要出身没出身,要功名没有功名,更没有显赫的名声,凭着一群这么不着调的人……

    萧敬不禁……摇摇头。

    …………

    杨一清与欧阳志都是精干的人,他们的奏疏,得到了天子的恩准之后,便立即动身赴任。

    欧阳志是在某个清晨时出发的,他不敢惊动恩师,所以故意走的早一些。

    一些师兄弟,默契的给他送行。

    这么多年在恩师座下学习,大家早已亲密无间,彼此犹如兄弟。

    在这清晨的曙光之中,长长的作揖,相互拜别,彼此到一句珍重,便各自转身,没有回头,不曾停留,诸师兄们,各有一番天地,除了共勉,自也顾不得这么多儿女情长。

    ……

    杨一清走时,却是有不少人相送。

    他乃名臣,此次挺身而出,颇有几分正名的意味。

    因而,不少人给予了他鼓励。

    杨一清微笑,看着乌压压来相送的诸公,却只微笑:“听闻欧阳志来去,一苇渡江,身无长物,此等风采,实是令人敬佩。今吾此去通州,上为国家推行新政,其实,也怀着私心,就是想和这位欧阳学士,一较高下。吾乃圣人门下,自当以国家为重,不徇私情,次之,也有与欧阳志争雄之心,此非妒贤嫉能,无他,实是不愿小人为官,开朝廷百二十年之先河,以至将来,胥吏为官,扰乱朝纲。”

    众人纷纷点头:“杨公所言,虽口称私欲,实则,却是赤诚之心,吾等叹服。”

    杨一清一身青衣,他容貌还算端庄,只因为在陕西时,似乎日晒雨淋,因而肤色粗糙黝黑,今日赴任,并非穿着宫中的赐服,也只一件青色儒杉而已,腋下夹了一柄油伞,油伞的木柄斑驳,他长身伫立,衣袂为这晨风吹的飘起,微笑:“久闻方都尉教徒有方,欧阳学士乃当下名臣,早盼赐教,今日有缘,倒想一试深浅。”

    说着,旋身,而去。

    身后诸人,纷纷作揖。

    有这杨一清出马,大家心安了许多,目送杨一清离开。

    许多人面带着感动,眼里有些湿润。

    这些年来,实在是太憋屈了啊。

    朝廷早已是面目全非,现在到处都是新学,是新政,倒显得自己这些人,成了朽木一般,大明朝,士人难道要亡了吗?

    这虽是杞人忧天,可危机感却迫使许多人,心里惆怅,看看现在天下变成了什么样子啊。

    幸好,这世上,总会有俊杰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这位杨公,想来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有他在通州,还安插了这么多精干之人,区区保定府,又算得什么?

    一群胥吏,能翻起什么浪。

    “慢走……”

    “要小心,那方继藩,最爱阴谋诡计,他若是狗急跳墙,只恐于杨公有所不便。”

    众人嘱咐着,还沉浸在这感伤之中。

    就这么默默的站着,看着杨一清上了马车,又看马车徐徐远去。

    不禁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大家心里既是敬佩,又怀着希望,似乎认为,只需杨一清此去,定将这天下,拉回自己熟知的轨道中来。

    若能如此,真是国家之幸,苍生之幸啊。

    许多人红着眼睛,默然无言。

    待那马车消失在了地平线,人们还依旧不肯散去。

    直到良久之后,突然有人道:“今日是十一月初几?”

    “初八!”

    “啊呀!”有人一拍脑门:“竟是初八,差点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

    “今日正清雅苑开盘哪,供地九百亩,靠着京师大戏堂,又与万国体育场比邻,据闻开盘价才三万五千两,这样的好地段,许久不曾有了……西山钱庄的贷款,据闻,还有利率折扣。”

    “为何不早说?只怕现在去,已是迟了。”

    “告辞,告辞。”

    “我也同去。”

    “三万五千两,这会不会又是那群狗东西,放出去的假消息,莫不会坐地起价吧。”

    “以吾观之,十之**便是如此,那狗一样的东西,是没有诚信的!”

    “且去看看,先抽个签。”

    一下子,众人鸟兽作散,各自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

    科学院挂牌。

    朱厚照这名字很长的大学士,亲自升座。

    因为科学院的衙署还未落成,因而,只好临时先借用了一座宅院办公。

    上上下下的官员上百名,先来点卯,拜见朱厚照和方继藩。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各自翘脚坐着,等诸官行了礼。

    朱厚照咳嗽一声,却不知什么好,便对方继藩道:“老方,你来说。”

    方继藩激动的满面红光:“而今,科学家草建,可谓是百废待举,当今的要务,其一是修撰百科全书,此书罗列各科之学,为的,便是要将这些学问发扬光大,传诸万世。”

    顿了顿,方继藩又道:“除此之外,便是督促和新建各科的专科学堂之事,要定立标准,编撰教科书。自然,最最紧要的,乃是待诏宫中,为陛下参赞,入了宫当值,这身份就不一样了,不要丢我的脸,不让……仔细你们的皮。为臣,要有臣仪,不要个个扣扣索索的样子,腰板子要挺直。”

    方继藩训斥一通,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不知殿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朱厚照道:“本宫没什么可说的,本宫一向很佩服方学士,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不不,臣也很佩服殿下。殿下博学多闻,实是大明之幸。”

    朱厚照摇头:“方学士过奖了,方学士是个本分厚道的人啊,他最大的缺点,就是说话太耿直。”

    方继藩摇头:“不如殿下之万一!”

    朱厚照想了想:“其实,虽不及本宫,却也不至万一的地步。”

    方继藩:“……”

    二人胡言乱语着。

    下头的科学院诸官们,却个个激动万分。

    终究,无论是任何人,在这数千年的熏陶之下,也难免会有学好文武艺,卖给帝王家的想法。

    当初,不少人转入专科,或是兴趣使然,或是生活所迫。

    可哪里想到,他们会有今日。

    许多人一脸感慨,自己……竟有了影响国家大政的机会。

    很快,科学院便开始忙碌起来。

    在宫内,萧敬哪里敢不给朱厚照面子,专程的划了一个还不错的偏殿,作为科学院待诏房之用。

    这待诏房,十几个科学院翰林入宫当值待诏。

    他们都是从各科甄选出来的。

    平时也没什么事,依旧还是搜肠刮肚,各自研究着各自的学问。

    至于翰林待诏房,当然,对于他们敬而远之。

    而内阁那里,似乎也漠视他们的存在。

    可这些人,却依旧怡然自乐。

    几乎所有的圣旨以及奏疏,都会誊写一份,送至科学院待诏房来,而后,科学院待诏房再将其进行整理,这也是他们一次学习如何治理天下的机会,不少人显得极用心。

    王文玉就是其中之一,他运气不错,因为天文地理学甄选的翰林不多,这待诏房里,自是需要一个熟悉天文地理之人,因而,也在其列。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朕……不懂

    科学院刚刚建立,许多方面,都不甚熟悉。www.uu234.netwww.uu234.net

    尤其是这些科学院的翰林,要学的地方都的很。

    因而,也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近来天气渐寒了。

    王文玉正在待诏房里,整理一份奏疏。

    只是……这奏疏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张侯爷……”片刻之后,王文玉拿着奏疏,到了张信的面前。

    张信已封侯。

    他从事农业的研究,而今,已经培养出了无数的农学校尉和力士,最近身体不太好,方继藩便让他来宫里当值,至于其他的研究,他只负责指导罢了。

    张信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虽才三十多岁,可看着,头发已是半白了,肤色又不好,粗糙而黝黑。

    他在待诏房,更像是‘泡病号’,却又闲的发慌,这待诏房的清闲,让他无所适从。

    张信抬头,噢,这位是天文地理学家。

    张信相信农时和节气,农耕对于这些东西,是极为看重的。

    可对于这等天文地理学家,却有些不太感冒。

    总感觉有些装神弄鬼,你折腾天文地理,咋不研究节气呢?

    张信嗯了一声:“何事?”

    王文玉作揖道:“下官看了一份奏疏,心里甚是担忧。”

    “拿来我看看。”张信道。

    王文玉颔首,取了奏疏给张信看。

    张信接过,低头一看,这是一封从江西来的奏疏。

    江西布政使司黄琛奏曰,江西承宣布政使司近日连日干旱,大旱成灾,恳请朝廷救灾,尤其是南昌府和九江府一带,最是严重。

    既是旱灾,他恳请皇帝准许开堤引水,灌溉农田,同时,请求朝廷赈灾。

    而在这份奏疏之下,则是内阁大学士谢迁的建议,谢迁在票拟之中,认为布政使司黄琛的方法可行,江西乃是江南最重要的粮产之地,一旦江西发生大的灾情,势必会引发粮食大规模的减产,哪怕这这几年粮食充裕,却也不得马虎。

    好在九江府有鄱阳湖,虽是大规模的干涸,可只要挖了沟渠引水,依旧勉强可以进行一些灌溉。

    这江西不同其他处,许多地方的稻米,可以做到两熟,因而,晚稻几乎要面临收割,在这个节骨眼,可万万不能出事。

    谢迁根据黄琛的奏疏,票拟了救灾的方案。

    而皇帝则对此也极为重视,又在票拟之下,进行了朱批,对他们二人的方案,表示了许可。

    这封奏疏,将发往户部,同时,还有兵部。

    再之后,户部会拨发钱粮,应对灾情,兵部将指示江西都司下辖的九江卫以及淮府群牧所、南昌前卫,开挖河渠。

    张信低头看过,这事关到了农业,倒是引起了他的担忧,他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有很大的问题。”王文玉道:“下官以为,当下,要救的不是旱灾。”

    “不是旱灾?”张信一脸诧异。

    王文玉道:“九江府和南昌府连日干旱,可这是江南,并非是缺少雨水,而在于炎热少雨,因为炎热的关系,大量的水蒸气大量的郁结于空中……”

    张信有些不太明白:“你简明扼要的说。”

    新学下头的各科就是这样,哪怕大家都是新学,可依旧还是隔行如隔山。

    就比如张信折腾农学厉害,可到了工学那儿,就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王文玉道:“此时,九江府和南昌府的上空,因为炎热,再加上大量的水蒸气凝结成云朵……”

    张信:“……”

    “侯爷,难道您没有发现,这两日,京师的天气变寒了吗?”

    张信不禁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学生发现了一个现象,每年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有寒流,自北而来,这寒流,像是来自于漠北,这漠北的寒流一到,不但北地会大规模的降温,便连江南,也受其影响。”

    王文玉顿了顿:“这股寒流将一路南下,影响河南、山东、淮南等地,便是江西,也将受其影响。”

    张信点头,他算是听明白了一些。

    王文玉又道:“而寒流一旦到了江西,那么,江西因炎热而引发的干旱,势必会缓解。所以,这干旱,下官可以保证,这几日功夫,就将不复存在了。”

    张信:“……”

    王文玉却又忧心忡忡:“可现在,下官最担心的,并非如此啊,而是连日的干旱,一旦遭遇了寒流,只恐接下来,整个江西,尤其是是江西的中部和北部,只怕因为大量水蒸气的缘故,势必会引发,连日的大到暴雨,届时,就不是干旱,而是大雨成灾了。江西本是河流纵横之地,尤其是九江府,不但沿着长江,又有鄱阳湖,其他的湖泊,更是不计其数,此时若还开渠引水,势必会破坏堤坝,这堤坝,应对接下来的水灾,就已是千难万难了,一旦堤坝受了破坏,南昌府乃平原,九江府又为无数湖泊所环绕,一场……河水泛滥的大灾,即在眼前。江西布政使黄琛的奏疏,很不妥当,应该立即准备,救灾,可救的该是水灾,而非旱灾。而内阁大学士谢迁的票拟,更不妥当,他不该针对旱灾,提出自己的建言,同意开堤引水,到时,造成的损失,将无法估量。

    “还有……陛下……陛下对如此大事,竟这般的不谨慎,未能了解寒流即将南下,以及江西布政使司干旱的原因,就贸然的朱批……这将害死成千上万人!”

    张信:“……”

    张信现在算是稍稍听明白了一点:“你的意思是,一场大灾就在眼前,而陛下以及谢公还有黄公……”

    “应该立即阻止这件事,向陛下奏报。”

    张信皱眉:“可信吗?”

    “可信,寒流已至,根据下官的观察,这寒流已开始影响到了河南,你看,这里有河南布政使司昨夜送来的奏报……”

    他取出了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奏疏,送到张信面前。

    张信打开一看,果然是河南布政使司的,汇报了河南天变的情况。

    张信脸色一沉:“你立即去见驾。”

    “只怕来不及了。”王文玉叹了口气:“冷空气只怕明后日,就抵达江西布政使司,甚至更为提前。而这份奏疏,是在几日前送来的,陛下昨日朱批,户部已经送去了,这份奏报,乃是誊写存档的,也就是说,应昨日,就会有快马往江西,今日江西布政使司,就会接到命令,他们一定是早有准备,就等圣命下来,至多明日,他们就会动手……”

    “那……那……”张信有点懵了。

    “我这就去请求见驾,同时,赶紧通知太子殿下和师公。”

    张信道:“我来安排。”

    科学院里,一下子忙碌起来。

    今日乃是讲之日。

    弘治皇帝在奉天殿召集翰林院翰林讲经。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陛下……”

    却有宦官匆匆而来:“科学院侍讲学士张信求见。”

    这宦官的话,打断了一位侍讲滔滔不绝,摇头晃脑的讲学。

    这翰林院上下,有点懵。接着,众人低声细语。

    啥意思,我们在此讲,关你科学院啥事,怎么像是故意的。

    砸招牌吗?

    弘治皇帝倒是不敢等闲。

    他对于英国公府家的这位小公子,印象极好:“宣。”

    可惜进来的是两个人。

    张信在前:“陛下,科学院侍读王文玉,有急事请奏。”

    弘治皇帝:“……”

    翰林院翰林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这不合规矩。

    弘治皇帝道:“何事。”

    王文玉有些紧张,可事情紧急,他哪里敢怠慢,立即道:“陛下,漠北寒流,即将南下,臣得知,江西久旱成灾,在寒流的影响之下,这久旱所导致的……”

    “……”

    满殿的君臣们,听的云里雾里。

    卧槽,听不懂。

    老半天,弘治皇帝还是懵的。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众翰林:“诸卿……有何高见……”

    “……”

    翰林们也懵了。

    他们也没听懂啊。

    什么寒流,什么冷空气……

    “陛下,此人疯疯癫癫,哗众取宠……”

    弘治皇帝压压手:“你的意思是,江西不会有旱灾,有的却是水灾?”

    “对。”王文玉已是大汗淋漓,他平时都在做研究,极少和人打交道,现在第一次,亲自见驾,实在有些紧张。

    “胡说。”方才在讲授《过秦论》的翰林侍读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表现的机会,结果被王文玉打断,早就鼻子都气歪了,什么科学院,什么狗屁科学院侍读,在此,说一些生涩难懂的话,就想获得陛下的另眼相看?

    “陛下,此人胡言乱语,那份奏疏,臣也看过,他这样说,分明是在说江西布政使黄琛危言耸听,可这黄琛就在江西,亲眼看到江西久旱成灾,此人岂不是说,江西上下的官吏,都是瞎子,都是聋子吗?”

    王文玉也是头痛,他有些木讷,自然不如翰林们口才好:“臣说的,不是旱灾没有发生,也没有说,江西布政使黄琛错了,而是受漠北寒流影响,江西北部、中部将大规模的降温……”

    “……”

    弘治皇帝依旧有点懵,还是听不懂啊。

    ………………

    被人灌酒,哎,恶习啊,睡了十几个小时,才醒来。服了。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圣命

    张信见状,忙是重新说了一遍:“陛下,他的意思是,这两日,九江府和南昌府,势必会有暴雨,这暴雨,可能持续三日以上,到时,只怕暴雨成灾,湖泊和河水的水位上涨……”

    弘治皇帝这才明白了。www.uu234.net

    有时大旱之后,出现暴雨,这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大旱这东西,什么时候结束,只有天知道!

    弘治皇帝凝视着张信:“张卿家,这两日,干旱就会结束?”

    张信心里也没准,这都干旱这么久了,老天爷的事,谁说的清楚。

    他忍不住看向王文玉。

    王文玉道:“臣敢担保。”

    弘治皇帝倒是谨慎起来。

    他当然清楚,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抉择,稍有不慎,都可能引发可能的后果,他沉吟着,看着这王文玉:“你用什么担保?”

    王文玉正色道:“臣这辈子,最是敬佩的,就是臣的师公……”

    一提到方继藩……

    弘治皇帝的脸色缓和起来。

    方继藩的徒孙,应该还是有谱的。

    只是贸然做出这个决定,倘若这几日,没有下雨呢?

    那么,这大旱,只怕……

    他吁了口气:“诸卿怎么看待?”

    “陛下……”

    翰林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对于他们而言,一个不着调的家伙,想要影响国家大策,这太冒险了。

    弘治皇帝突然压了压手:“这终究是大事啊,不过,朕相信方继藩,自然,也就相信他的徒子徒孙,他和太子,既让你入值宫中,那……朕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来人,传朕的旨意,立即用快马,前去九江府,命当地官府,立即加固河堤,不,加固河堤只怕已经来不及了,立即全力,动用所有的力量,将河水泛滥区域的军民百姓,立即撤出来,能撤多少是多少,一定要快!”

    弘治皇帝说罢:“告诉南昌府和九江府,各府各县,谁若是慢了一步,稍有迟疑,朕决不轻饶。至于流离失所的灾民,也请放心,朝廷的粮食,会立即送到,这赈济的粮食,朕会督促下去!”

    说罢,众翰林一个个无言。

    就因为这么一个人,要大规模的撤离百姓,这可是十万甚至数十万人流离失所啊。

    王文玉听罢,忙是拜倒:“陛下圣明。”

    翰林们一个个想说什么。

    而弘治皇帝,面上却是铁青:“快马加急!”

    …………

    京师里,一个消息传出来。

    陛下似乎又开始启用了江湖术士。

    对于这个……方继藩是很有意见的。

    好歹自己也不是一般人,宫里的消息,他倒是知道的快。

    等那王文玉下了值,方继藩便将他寻来,肺要气炸了。

    “狗一样的东西,你胡咧咧什么?”

    “师公……学生……可以保证,这几日,江西北部……一定……”

    “呸!”方继藩道:“下不下雨,与我何干,你说什么最尊敬的便是我,你拉倒吧,我们很熟吗?我是你爹,还是你爷爷?你拿我担保什么?”

    方继藩龇牙,这个先例,不能开啊。

    见王文玉一脸沉痛之色。

    方继藩心软了,他咳嗽一声,决定好好和他讲道理,便蹲在跪地的王文玉面前:“你看哈,我有徒子徒孙数千人,这么多人,人人都能拿我担保,有一个人失了手,我的面子往哪里搁?我的脑袋还有吗?”

    “师公也知道,偶尔,师公会拿你们做担保,可是你想想看,师公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嘛?你们有几千人,死一个两个,那也是千分之一或是数千分之一,这是小概率的事件,你们学天文地理的,不学算数的吗?”

    王文玉一想,顿时有些明白了,恍然大悟之色:“学生明白了,学生万死。”

    方继藩他叹了口气:“江西的事,你有把握吧?”

    “有,有的,学生这些年,专门观察的就是地理和天象,同时收罗了大量的古籍,还有徐经师叔的文献……”

    方继藩压压手:“那就成了,不必解释你平时看什么书,给我滚!”

    “噢。”王文玉早知道,师公是这个样子。

    传闻……师公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这般,恩师和师叔们,师公都是这样对待他们,可是……师公不还一样,待他们如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哪一个师叔们,说起师公,不是欢天喜地。

    这么一想,王文玉心里一暖。

    师公他……也是如待儿子……不,待亲孙子一般,对待自己啊。

    他很是感动。

    擦拭了眼角的泪,哽咽道:“学生蒙师公不弃,得师公授业之恩……”

    “滚出去!”

    方继藩手一指门口。

    师公就是师公,这一个滚字,饱含深情。

    王文玉没有犹豫,再不说什么,起身便走。

    过了片刻,朱厚照便捋着袖子进来,道:“老方,听说了吗?南昌府,要遭水灾了!”

    方继藩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对于南昌府,还是极有感情的:“这几年,都有乡亲们送小龙虾来吃,那小龙虾油焖起来,味道真好,这下完了,本宫的小龙虾没有了。”

    这听着听着,方继藩脑海里瞬间想到那锅盖掀开,热气腾腾的蒸汽冲天,油焖的龙虾红彤彤的,上头有辣椒,葱、蒜,将那小龙虾拨开,顿时香油四溢,外头的麻辣调料便进了肉里,那肉有几分嚼劲,一口吃下,有滋有味,还很香。

    方继藩觉得自己口角,竟似有口水要流出来:“这事,我听说了。”

    朱厚照一脸感慨:“真是令人遗憾啊,突然想吃虾了。”

    “要不,吃牛肉?”方继藩认真的道。

    朱厚照沉默了很久:“好呀。”

    二人一面吩咐人去让温先生准备,一面方继藩突然想起什么:“殿下,方才我们说什么来着?”

    “小龙虾。”朱厚照道。

    方继藩摇摇头:“上一句。”

    朱厚照道:“无数颠沛流离的受灾百姓。”

    方继藩这才捶胸跌足,痛心疾首:“我可怜的百姓啊……”

    朱厚照:“……”

    …………

    九江府知府朱背着手,焦灼的等候着消息。

    陛下的旨意已经来了,现在灾情紧急,整个九江和南昌,湖泊干涸,到处都是龟裂的土地,无数的百姓,衣衫褴褛,在府城里,受灾的百姓就更多了。

    天知道这老天爷,还有干涸多久,此时此刻,陛下终于来了旨意,下旨令九江卫开长江,取水!

    这不是一件小事,必须要谨慎从事,因为一旦开挖,就意味着,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九江卫那儿,朱已送去了消息,就等那儿的指挥,有所反应了。

    可就在此时,快马已来。

    马上的骑士,几乎已是累瘫了。

    八百里接力传递消息,一路快马疾行,不容停留片刻。

    此时,瘫在衙门门前的骑士,用了最后一丝气力,举起了手中的一个竹筒:“圣命!”

    几个差役,忙将他抬进去,而后,有人取了竹筒至知府朱面前。

    朱一愣,将竹筒打开,里头是一封加急的旨意。

    他取出,一看……脸色骤变。

    “府公,怎么了?”

    朱脸色骇然,他身子一颤,而后,又细细的将旨意看了一遍。

    “这……哎……”朱一声叹息。

    他在九江府,官声还算不错。

    也算是两袖清风,爱护百姓。

    这一次的大旱,他可谓是尽心竭力,可是人力毕竟有限。因而,他才想到了,开挖河渠的办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哪里想到……陛下在前一封旨意送达之后,只两日时间,就立即改变了主意。

    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迁徙所有泛滥区的百姓。

    “升座吧!”朱袖子一抖。

    这是圣命,圣意不可违。

    随后,衙里传出了鸣金声。

    九江府上下,佐官们纷纷抵达。

    朱当众取出了旨意,宣读。

    九江府上下,人人面面相觑:“府公……这不妥吧,要出事的啊。本就是大灾当前,人心惶惶,这个时候迁徙百姓,这不啻是逼迫百姓们谋反啊。”

    “这是圣命!”朱正色道:“我等按着方法做就是了,尔等,敢抗旨不尊吗?”

    此时,所有人都默然了。

    朱正色道:“要快,所有人都不得怠慢,无论用什么办法,九江卫,也要参与,谁敢出什么差错,敢闹什么幺蛾子,敢敷衍了事,陛下拿老夫治罪,老夫自是要取你们的脑袋。”

    他心知这快马加急来的圣命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人,暂时都安置在高处,告诉他们,不必害怕,府中还有存粮,足够应付所需,往远里来看,陛下圣命,他是不会对我们不管不顾的,到时,还会有赈灾的粮食,源源不断的送来。”

    “好了,言尽于此,诸公,大灾当前,一切都以救济灾情为主!”

    朱拂袖:“老夫就坐镇于此,有任何消息,要立即奏报,若是遇到情况紧急之事,可便宜行事!”

    朱说罢,再无多言。

    诸官听命,哪里还敢怠慢,自是各行其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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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三章:天道无常

    想要大规模的将泛滥区的人口迁走,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顶 点 X 23 U S

    毕竟现在是干旱,又无大水。

    何况人们极少愿意轻易离开自己的乡土。

    不只如此,没有人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短时间之内,背着包袱,跟着官府去避难。

    因而,知府压着知县,知县则压着下头的差役,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怕上官责难,自然也顾不得许多。

    几乎是破家而入,粗暴无比。

    九江卫也已行动了起来,带着圣命,开始出动。

    一时之间,好几处地势较为低洼的地方,牵涉到的人口,有七八万人,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哭爹叫娘,兵竟如匪一般。

    一些大户,受害最大。

    寻常百姓,尚且可以说身无长物,躲一阵子也就躲一阵子,毕竟,官府还承诺了有赈济的粮食。

    可大户人家,毕竟人口众多,这么多的宅邸和田地就仍在这里?

    天知道自己走了,这儿空无一人,是否会被什么人惦记上。

    可因为上头有圣命的缘故。

    陛下亲自下旨,压力全在知府身上,若是大户们不肯,小民们只怕更不肯了,真到那个时候,不知多少乌纱帽落地,更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因而,差役们都发起了狠来,带着九江卫官兵直接破门,将人拉走。

    士绅们吓着了。

    没见过这么狠的啊。

    不只如此,陛下为何会有这等旨意?

    好端端的干旱,突然要迁徙人口。

    战战兢兢的士绅们,不得不乖乖的被官府看押着,至某些地势较高的地方。

    而后,官府们或是寻觅空置的宅院,或是寻常残破的城隍庙。

    毕竟这一切过于紧急,这些空置的地方,绝大多数,都是断壁残垣,无数人安置于此,惨不忍睹,到处都是哀嚎声,是零星的与官府冲突。

    偶尔,会有人乱糟糟的道:“不妙了,不妙了,河口周家的人和官府打起来了……”

    城隍庙里。

    数十个士绅惊魂未定的聚在了一团,他们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其实一般的旱灾,对于他们而言,没有太多的影响。

    毕竟,他们是地主,地主都有存粮,完全可以应付眼前的大灾,不只如此,大灾之后,粮价往往上涨,他们虽是今年没有了收成,可往年的粮食价格却高了数倍,甚至十倍不止。

    寻常的小民,一到灾年就会破产,他们为了活下去,就要借贷,这可是利滚利的贷,借出去一斗米,子子孙孙还上一担,只怕都还不清。

    而灾年时,手里有粮和有银子,要兼并土地就容易的多。

    某种程度而言,灾年就是一场狂欢,每一次灾年,只要士绅们能把握住时机,身家都能翻上一倍不止。

    可惜,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要迁徙人口。

    老士绅方文静忍不住低声道:“该,这是官逼民反,怪不得别人。”

    其他士绅面面相觑,暗暗点头。

    方文静叹口气:“看看这天,看看这火辣辣的太阳,这个时候,突然将咱们迁来此,这是要做什么?都说当今皇帝,乃是好皇帝,老夫……没什么说的,想来……定是朝中出了奸臣啊,怎么会有这么一道旨意呢?我等都是奉公守法的小民,竟遭此无妄之灾,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夫的宅子,现在还没人看护,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贼子惦记上,还有那地……那些地……”

    方文静激动的无法呼吸,拼命咳嗽。

    “方老先生,罢了,历来官府都要欺民,我们有什么办法?不过方老先生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朝中,有奸臣啊。”

    有人闪烁着眼睛:“你们说的是,方继藩那狗一样的东西?”

    众人都不吭声了。

    那人自觉失言,也打了个哆嗦,没有继续说下去。

    外头依旧还是乱哄哄的。

    县里派人来放粥,灾民们又骂了,因为一切过于紧急,县里也没能调多少粮来。

    方文静吃着这清汤寡水,几乎要跺脚:“那刘县公,历来对我等还算礼敬,这一次,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哼!”

    “是啊,几次想拜见他,他都拒而不见,不知这是何意。”

    “这是害民啊,听说有人不肯走,被差役们打了个半死。”

    方文静气的颤抖,将碗啪嗒一声,摔了,瓷片溅的四处都是。

    他厉声道:“老夫就不信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了公道,老夫……老夫要去告御状,告这群狗官,来福,来福……”

    “老爷。”一个人上前来,哈着腰。

    方文静道:“老夫修一封书信,你亲自带着这书信,快马加鞭,给老夫送去给我那外甥,告诉他乡中父老们没法活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叫人取了纸笔,修了一封书信,又看向其他士绅:“你们怎么说?”

    “我们……我们……”

    “这是为了十万百姓们请命,你们可以袖手旁观吗?若是庙堂里没有动静,那些狗官,更不知如何欺压我等小民!”

    有人起身:“好,算我一个。”

    其他人似乎受了鼓舞,纷纷上前,低头看信写着什么,有人怯弱的道:“这……这……方老先生,这书信,太露骨了,可否将方继藩三字删去,只说有奸臣嘛,何须指名道姓呢,这样不好,得罪人。”

    方文静便怒喝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还怕他?我一把老骨头,索性和他玉石俱焚,哼,我也是读过书,明白事理的,我仗义死节……我……还怕这小贼,我若怕他,我不姓方,我跟着这狗一样的东西姓!”

    方文静一面怒骂,一面蘸了墨,将那方头的方继藩三字直接用墨涂掉,在旁写了‘奸贼’二字。

    众人纷纷叹道:“方老先生是刚直之人啊。”

    方文静而后,将书信交给来福。

    来福忙是奉命去了。

    可这里,依旧是乱糟糟的,这山岗里,居然聚集了上千人,其他地方,就更不知多少人。

    听说有的县城,因为地势太低,整个县城都迁走。更有不少匪盗,趁机前去被清空了的宅里,将里头洗劫一空。

    不知多少人,心里念着家,却又聚在这恶劣的地方,泪流满面的冒着毒辣的太阳,看着那无数龟裂的黄土,哽咽无言。

    方文静只在这里住了一天多,便病了。

    一方面是心里郁闷,另一方面,也是无法适应这简陋的条件。

    到了次日正午,他拖着病躯,到了残破的城城隍庙外头。

    见这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他是士绅,倒还好,至少还可以遮阴的地方住,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运气了。

    看着这一幕场景,他手拄着杖子,远挑着家乡的方向,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这身子,怕是扛不住了,诶,世道怎么会变得如此的险恶啊……”

    他一面说,一面跺脚。

    “陛下轻信身边的奸人,这么看,陛下也要昏暗不明了。你们看看吧,那唐玄宗,年轻时不也圣明吗,可到老了,照样糊涂,历来都少明君,最后不是如此。我看哪……苦日子还在后头,不给咱们一条生路啊。”

    他开始大骂。

    许多百姓被他这一骂,纷纷低头痛哭。

    差役和官兵们见有状况,想要上前来,一看骂的乃是方老先生,似乎对他有所忌惮,他们对于不服气的小民,尚敢动手,可这位方老先生,若不是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迁他出来,谁敢开罪他。

    于是,许多人装聋作哑,各自散去。

    方文静的骂声,似乎正戳中了许多人的痛处,也纷纷嘈杂起来。

    间歇功夫,都是各种骂声不绝。

    方文静手指着苍穹,面激动的通红:“二话不说,就迁了百姓,让人颠沛流离,这还是好皇帝吗,老夫没几年活了,老夫就想问问,你这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到此处,骤然之间,竟是一下子……晴天霹雳!

    轰隆隆……

    所有人呆住了。

    方文静吓的脸刷的一下惨白。

    身子承不住,竟是生生的,打了个颤,而后拐杖落地,整个人也摔在地上。

    轰隆隆……

    又是一声闷雷。

    天地之间,转瞬之间开始变得阴暗。

    而后……

    狂风大作。

    似乎因为此前的大旱所带来的暑气还未消散,一股股热浪疯狂席卷,吹得方文静睁不开眼睛。

    一下子,这山岗上,竟是沉默了。

    轰隆隆……

    这漆黑的天空,划过了闪电,闪电犹如银蛇,转瞬之间,又消失不见。

    人们错愕的看着天空。

    天道无常!

    紧接着……

    瓢泼大雨,自天而降。

    这可怕的倾盆大雨,疯狂的倾斜而下。

    “快,快……避雨……”

    有人发出了大吼。

    方文静摔在泥地里,那原本龟裂干涸的泥地,比石头还坚硬,很快,在雨水的浸泡下,转瞬之间,开始松软,再之后,雨水越来越多,一下子,变得稀烂。

    有人忙是上前,搀扶起方文静。

    方文静目中,带着茫然。

    他…………有点懵。

    方才……自己好像骂人了?

    骂的是老天爷?

    老天爷生气了?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皇上圣明哪

    怒雷之下,大雨瓢泼。www.uu234.net

    可无数人,依旧还楞楞的仰头,看着天。

    有人反应了过来:“我的庄稼,我的庄稼……”

    却很快,被人拦住了。

    这雨,太可怕了。

    所有人纷纷躲入了城隍庙里。

    每一个人,都带着对未来的担心。

    城隍庙,似乎也承受不住雨水,好在这里在山岗上,这山岗树木较多,倒也不担心引发石流。

    雨水下的急,于是,冲刷出了无数道小沟,又湍急的流向地处。

    虽是潮湿,也免不得淋雨,数不清的人挤在一处,人们带着惶恐不安。

    有人想透着合不上被狂风骤雨摔得啪啪响的窗,看着外头,这是一片雨的世界,除了骤雨,什么都已经看不清了。

    差役们紧急的开始生火。

    照陛下的圣旨,知府的命令,此刻,最该注重的就是防疫和保暖。

    突然之间,变天,一旦有人受不了这种急剧的天边,势必会有人开始滋生疾病,而大量的人聚集在一起,就有可能,演化成为疫情。

    他们抱来了早已预备好的干柴,在人群正中腾出了空地,开始烧起来。

    而后,在这篝火上头,挂起了一个个的铁锅。

    铁锅里,煮了一些药材。

    不只如此,还分发一些米酒。

    方文静坐着一个长条凳子,边上几个士绅和差役看顾着,他双目无神,篝火的火焰映射在他浑浊的眼眸深处。

    他有点懵。

    到现在还是担心,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我的天,这雨,是老天爷发怒,不会真的自己招来的吧。

    当然,他慢慢的定住了神,理应不是……不是的……

    他呆呆的坐着。

    这一夜,没有人可以睡好觉。

    所有人都听着外头的骤雨声,每一个人的心,都是惶惶然的。

    方文静打了个盹儿。

    等他醒来,张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雨停了吧,雨停了该回家了。

    可是……

    外头的暴雨,依旧如注。

    人群之中,许多人已经开始不安了。

    “我要回家,我还要宅子。我家里还有一头猪。”

    “谷仓,我家的谷仓……”

    这么大的雨,太可怕了,此等暴雨下了足足一夜……却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方文静也开始脸色变了。

    自己的大宅院啊,那些家具,还有书斋里这么多的书,以及收藏的字画……

    他拄着拐杖起来,打开了身边有人递来的热汤药,巍巍颤颤:“不成,不成,得回家去看看。”

    “不能回。”有一个书吏焦头烂额的拦住他,这书吏显然是从外头赶回来的,脸色铁青,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他冻得瑟瑟发抖,身子挨着炭火,一把将方文静拉扯住:“不能回……回……回不去了,决口……决口了……”

    决口了……

    一下子,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你亲眼见了?”

    书吏哭笑不得:“这个时候,谁敢去江堤那里……谁敢去啊?只是……只是……咱们的山岗之下,已是……已成了一片泽国,成了一片泽国啊!”

    顿时,无数百姓都捶胸跌足起来。

    方文静几乎要疯了,他哆嗦着,看着书吏:“一片泽国?”

    “几个军士,就在咱们山岗之下,发现了一处牌坊,这牌坊……”书吏的牙关,不断的颤抖,他死死的盯着方文静:“这是二十多里外,梨花村飘来的,那是梨花村烈妇赵氏在十七年前,立的牌坊!”

    所有人……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双目无神,脸上掠过了一丝绝望。

    完了,这一次是彻底的完了。

    一个牌坊,都能被大水冲走,还冲走了二十多里。

    那么……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冲走呢?

    只怕……山岗之下,一切都已毁于一旦了吧。

    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地,自己的猪,自己的鸡……一切的一切……只怕已是面目全非,什么都不剩下了。

    对了,还有谷仓,谷仓里还有粮食……

    唯一能收拾的,也只是金银细软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方文静摇摇欲坠,他其他人也已哗然。

    “请放心,请放心,县里早有准备,都有准备……赈灾的粮食,准备好了的,草药,也准备好了,幸亏了那道圣旨啊……幸亏……”

    方文静的身躯又是一颤,他一脸懵逼的看着书吏,而后……他反应了过来。

    对啊。

    倘若……倘若自己和家人,没有来到此处,不是因为圣旨,不是因为知府和知县衙门,不是因为这些差役和兵丁,用了强力,将大家赶到了这里。

    只怕,暴雨一来,就会被困住,紧接着,在这一夜之间,那江堤被冲垮,而后……自己这一家七十多口人,统统都要葬身鱼腹吧。

    大水的可怕,方文静怎么没有记忆,当初……比这更小的雨水,造成的危害,都仿佛毁天灭地一般。

    宅子没了,地还是自己的,将来总还可以重建,谷仓的粮食没了,只要还活着,方家收拾了这么多的细软,总还不至于受穷,可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自己的孙媳妇,才刚刚给自己生了个曾孙,自己的三个儿子,自己的……

    他脸憋着,突然猛地冲出了一口气。

    突然,他身子一滑,跪下了。

    那书吏一见到方文静朝自己跪下,忙道:“诶呀,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方文静是什么人,这可是本县有名的士绅,关系可以直通京师,结识的人,非富即贵;便是县尊,见了他,也是礼敬有加。

    自己……何德何能啊。

    方文静虽是跪着,可气势却很足,眼睛鼓着一般,瞪了书吏一眼:“跪的不是你,是皇上,是皇上。”

    书吏吓了一跳,忙是侧身避开。

    方文静捶胸跌足:“咱们皇上……圣明哪……诸位乡亲父老,乡亲父老们……吾皇圣明啊。吾皇乃上天之子,洞若观火,他老人家,知道咱们九江百姓,即将要遭此大灾,这才钦命下来,下了旨意,若不是他,我等……还有命吗?你们自己扪心问一问,谁躲得过这可怕的大水?古有大禹治水,今有陛下救民于水火之中……老夫真是惭愧,当初……竟还出言不逊,现在才知,若非吾皇圣明,老夫这一家七十多口,只怕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方文静已是泪流满面,老泪纵横。

    在这狂风骤雨之下,每一个人的心,都是凉的。

    这是一种在大灾之前,最常见的孤立无助的感觉。

    在这个时候,每一个都是心急如焚,都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可此时,方文静这么一吼。

    竟一下子,好似人们开始生出了些许的希望。

    是啊。

    皇上既然下了圣旨,拯救了我们,让我们至少活了下来。

    那么……皇上一定不会对我们不管不顾的。

    我们担心什么,至多,也就损失一些财产,可人还活着,皇上不会教我们饿死,不会教我们冻死,人只要活着,将来,一切都会有的。

    这破庙里,顿时沸腾了。

    虽有小儿的啼哭,在这篝火冉冉之下,许多人纷纷拜倒:“是陛下救了我们,是陛下救了我们,乡亲们,大家要有良心哪,得有良心……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似乎一下子,所有人苍白的脸色,竟都变得红润了许多。

    仿佛一下子,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在逆境之中,看到了曙光。

    “吾皇万岁。”

    这呼喊声,竟将外头的雨水,生生的盖住。

    ………………

    在城隍庙的一处角落。

    一个被乡邻们称之为王先生的一个落魄书生,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他因为落魄,所以早些年,便在此落脚,开了蒙学,给孩子们教授一些学问。

    正因如此,他活了下来。

    他性子孤僻,也不爱和人交往,甚至……他竟还不娶妻。

    一开始,许多人心里,并不理解。

    他怎么就不想娶媳妇呢,毕竟大家看他能识文断字,虽是落魄,却也有人说媒。

    可慢慢的,大家似乎都已习惯了。

    王先生收敛了目光中的锋芒。

    他如他的前辈一样,作为区区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缇骑,奉命在此观察。

    九江不只是寻常的府,它乃扼守长江咽喉的重镇,正因为如此,大明不但在此,设立了九江卫,还有淮府群牧所等军事机构,几乎在天下任何重镇,都少不了厂卫的潜伏。

    王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他在此,暗暗的搜罗着每一个讯息,而后,这些讯息,统统都会如实的利用某种渠道,迅速的传递至自己的上头,此后,这些消息再一步步的辗转,最终,会出现在北镇抚司。

    王先生凝视着这破庙里,数不清的人激动的呼喊声,他内心,依旧是心如止水。

    可是……却又有几分诧异。

    民心可畏!

    他眼睛,一个个的扫过每一个人,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想要寻觅每一个人的反应。

    这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工作。

    可今日的气氛……却是格外的不同。

    怎么说呢,竟是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要被这情绪所触动的**。

    …………

    至少还有两章。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急诏

    方继藩一早便被朱厚照拉着,见朱厚照一脸稀罕的样子,他心里倒是谨慎起来,出了啥事?

    待到了外头一片跑马场,便见一群孩子们欢快的骑着小马驹,勒马驰骋,也有几个孩子,似乎因为害怕,坐在马上,哭着鼻子。www.uu234.net

    方继藩一见,肺都气炸了,哭鼻子的,其中一个,就是方正卿。

    方正卿一见到方继藩,颇有几分父子二字,一笑泯恩仇的既视感,朝着方继藩大吼:“爹……”

    方继藩板着脸,没理他。

    不少孩子,骑的还不错。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道:“果然不愧是本宫的儿子啊,看看载墨,他的骑术,还不错,小小年纪,有这般的样子,就已了不起了。”

    朱厚照的脸上,带着自豪。

    方继藩便微笑:“名师出高徒嘛,殿下,一个人的好坏,在于后天的培养,皇孙有如此,作为他的授业恩师,我很欣慰。”

    朱厚照道:“那你瞧瞧你们家正卿,一样的授业,咋他哭哭啼啼。”

    方继藩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死鸭子嘴硬道:“这么说来,正卿也是公主殿下生出来的,公主殿下和殿下乃一母同胞,咋的,正卿的种不好?不好我便找陛下去说说了。”

    朱厚照便咬牙切齿,一副要将方继藩掐死的样子。

    此时,却有宦官来:“陛下有口谕,召太子和方都尉觐见。”

    二人面面相觑……

    突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那宦官一面说,一面仰着脖子,眼珠子都掉下来:“那……那……骑在马上的乃是……乃是皇孙吗?诶呀,咱的小祖宗,皇孙他……他还是孩子啊。”

    终于,‘充分交换意见’的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一下子同仇敌忾来。

    方继藩怒骂:“瞎了你的狗眼,你见哪里是皇孙了,皇孙长这个样子?”

    朱厚照龇牙咧嘴:“狗奴婢,就你话多!”

    那宦官却是惊的魂不附体。

    见朱载墨在马上驰骋,觉得汗毛竖起,结结巴巴的道:“那……那……那是皇孙呀,那是皇孙呀……”

    朱厚照气极了,扬起手来,便要打,那宦官吓的不敢躲,结结实实的一耳光下来,啪!

    朱厚照有些诧异,他没料到这宦官不会躲,一巴掌下去,竟觉得有些惭愧,便将手收回来,似乎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背着手,一副既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却又死不肯认错的样子。

    二人匆匆的,至奉天殿。

    进了殿去,却见弘治皇帝一脸铁青,靠在御案之后,楞楞的……不发一言。

    方继藩和朱厚照一见,顿时心虚了,格外热络的行礼:“儿臣见过陛下(父皇),吾皇万岁……”

    朱厚照吾皇万岁之后,方继藩嘴还未听:“父皇气色,差了不少啊,这些年来,天下承平,父皇还是如此日理万机,日夜操劳,陛下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尚能如此,这……是天下臣民,万年军民百姓之幸,此万世之表,实为天下楷模。历朝历代,儿臣观诸帝,都不及陛下之万一,想来,即便是尧舜禹汤,亦不过如此。儿臣……见此,甚是惭愧,往后,一定要多向陛下学习,若是学到陛下之万一,死也值了。”

    朱厚照:“……”

    弘治皇帝却没什么反应。

    站在弘治皇帝身边的萧敬一脸呆滞,似乎心里在默默的记着什么。

    见弘治皇帝依旧是发呆,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卧槽,这么大功率的马屁,居然都没反应,莫非是要加大电量?

    方继藩尴尬道:“不知陛下,召臣等来,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方才茫然抬眸,看了方继藩和朱厚照一眼:“噢,没什么,朕只是……想见见你们。”

    他虽是这样说,方继藩却满不认为,陛下只是想见见。

    却见萧敬站在一旁,表情也是古怪。

    朱厚照道:“父皇就不要绕弯子了吧,要打要杀,悉听尊便,这般将刀悬在头上,反而让人惊惧不安。”

    方继藩:“…………”

    方继藩心里感慨,能认识太子殿下,真他娘的是我方继藩三生之……不幸啊。

    出乎了方继藩的意料之外。

    弘治皇帝对此,似乎也没太多反应。

    良久,他却只叹了口气:“诶,朕……想不明白啊。”

    啥?

    方继藩一脸不解的看着弘治皇帝。

    “治天下,为何就这般的难呢。”弘治皇帝道。

    方继藩不禁道:“守天下不难,难的是如陛下这般,有凌云之志,要开创千秋伟业,这……当然会有一点难度……”

    将将说完。

    弘治皇帝点了点案牍的奏报。

    萧敬会意,拿起了奏报,下了金銮,将这奏报,送到方继藩面前。

    方继藩哪里敢犹豫,将这奏报接过,揭开一看。

    朱厚照也忙是凑了过来。

    二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奏报。

    这奏报,乃是北镇抚司传来的。

    说的自然是九江府和南昌府干旱,陛下下旨,让两府立即防备水灾,奏报之中,倒是肯定了两府的动作,他们接到了旨意之后,立即开始着手迁徙百姓,为了彻底的贯彻陛下的旨意,过程之中,难免会粗暴许多。

    对于死都不肯走的,直接烧他的屋子,对于反抗的,直接索拿起来。

    还有抢夺了人孩子的。

    官兵们举着鞭子,抽打的更是不少。

    其实……方继藩不用去想,都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陛下一道旨意下去,地方的父母官眼睛都急红了,谁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毕竟,陛下在盯着呢,这个时候,自然是动用一切非常的手段,时间本就紧急,而且这等事就是如此,一旦你不能拿某一户人家怎么样,其他人自会退缩,观望,甚至抵触。

    只有杀鸡儆猴,其他人方才会乖乖就范。

    方继藩继续看下去……却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这里头,统统都是舆情的奏报。

    厂卫奏报,事无巨细,且绝不敢捏造,更不敢在里头添油加醋,或是报喜不报忧。

    因为他们是大明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倘若他们都敢欺君罔上,那么……皇帝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卑下听士绅们俱言:当今陛下身边……出了奸臣……”

    方继藩心里乐了,这话还是很公道的,萧敬这狗东西,不就是奸贼相吗?

    “又闻某人曰:陛下年老,已是糊涂。至于各种牢骚、痛骂之言,更是甚嚣尘上。星子县,有一书生,试图煽动百姓谋反,曰:大明气数尽也,断无百五十年之寿,今庙堂之上,主君昏暗,豺狼为官,朽木充栋,天灾**,尸横遍野,当顺天而行……举大事……”

    “更闻一老士绅,姓方……”

    方继藩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奏报,头皮发麻。

    各种杀千刀的言论太多了。

    几乎可以想象,灾民们的怨气,积攒到了何等的地步。

    得国之正者,非大明莫属。因而司马家的晋朝只敢提倡孝道,却不敢提倡忠君,甚至是司马家的皇帝,都为自己祖上而蒙羞。唐太宗弑亲而自立,以至此后皇族,自相残杀的极多。宋太祖黄袍加身而蒙元入主,深深忌惮自己胡人的身份。

    唯有大明,太祖高皇帝一介布衣,却是驱逐鞑虏而得天下。

    正因为得过之正,虽有厂卫,对于百姓们的言论,其实管束的不多,反而因为明初时,太祖高皇帝厌恶士人,却专门下旨,不准士人言事。等到了后来,便是连士人的忌讳,也没人去管了,再加上风气日渐开放,各种危言耸听的言论,其实是不少的。

    弘治皇帝因为关心九江和南昌府的灾情,是以对这里格外关注了一些,谁知道……北镇抚司送上来的奏报,竟是这么个玩意。

    方继藩……很尴尬啊。

    他将奏报合上,看着带着几分灰心冷意的弘治皇帝一眼。

    他心里知道,这些舆情,对于陛下而言,实是有些诛心。

    其他的天子见了,可能是大怒,说一句愚民该死,气过了一阵子,也就罢了。

    可弘治皇帝,自诩仁义,自诩自己,废寝忘食,为了这江山,为了他心目中的大治天下,实是话费了无数的苦心,可得来的是什么呢?

    朱厚照看里头骂的痛快,居然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方继藩咳嗽一声,朝朱厚照瞪了一眼。

    朱厚照反应了过来,立即露出了如丧考妣的样子:“父皇,这些刁民,真是该死啊。”

    弘治皇帝默不作声,只是手搭在案牍上,手指在案牍上轻轻摩挲。

    萧敬却是笑吟吟的道:“陛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奴婢以为,百姓们……不过是因为天灾,而心里焦虑而已,其实……陛下等着大灾过后,只需下旨,以赈灾不力的罪名,将九江府和南昌府的诸官统统砍了,百姓们出了气,定是无数人欢呼,又要说陛下圣明了。”

    萧敬笑吟吟的说着,这杀人脑袋的事,在他口里,就好像割韭菜一般的轻松。

    ……………………

    第二章送到,还有。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锦衣卫入宫

    萧敬笑吟吟说出来的话,让方继藩汗毛竖起。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个人……真是臭不要脸到了极致。

    可见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瞎了眼哪。

    我方继藩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却不被人理解,而这萧敬……真是狗一样的东西,为啥大家不骂他来着?

    方继藩面带微笑:“说的对。”

    萧敬万万料不到,自己会获得方继藩的认同,他诧异的看着方继藩,而后乐了,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他固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

    却听方继藩道:“可我看,只杀几个知府、知县,怕是还远远不够,那些个该死的刁民,怎么会懂陛下的苦心呢,想要让他们圣明,得逮着陛下身边的人杀几个,这样,百姓们才无不欢欣鼓舞,都说陛下能辩忠奸。只是……杀谁呢?诶呀,我不能死啊,我乃陛下愚婿,乃公主的丈夫,英国公有不能杀了,陛下还得留着他祭天,不,祭祖。思来想去……谁挨着陛下最近,就宰了谁,自此之后,谁还敢说陛下不圣明?”

    萧敬吓的脸都绿了。

    这说的……好像是自己!

    他忙是小心翼翼的看了陛下一眼,生怕陛下老糊涂了,见陛下阴沉着脸,他忙道:“陛下,奴婢……忠心耿耿……”

    “就是忠心耿耿才好,不忠心,怎么肯舍身为陛下的圣名,而抛头颅、洒热血呢?萧公公你行的,你这么忠心,换做我是你,不需陛下吩咐,便自行了断了。”

    “奴婢……奴婢……”

    “呀,看来你是假忠心了,你连死都不敢死,也敢说忠心陛下。”

    萧敬其实知道方继藩在胡说八道,怕就怕这些胡言乱语的话,突然就勾起了陛下的某些念头,这东西,他不是开玩笑的啊,萧敬脸色惨然,道:“奴婢万死……”

    “好了。”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都不要胡闹了。这奏报……令朕心寒。可细细想来,也怪不得臣民,他们……好端端的被强制迁徙,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朕虽非罪孽深重,可为政者,既下了旨意,自不免遭人诟病,朕……只是心情有些低落罢了。”

    他虽只是说心情有些低落,可这心里,却像针扎一般的疼。

    十数年的努力,无数的心血,看来……在臣民们心里,也不过如此啊。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召你们来,只是心里有些烦躁,有时,朕会扪心问问自己,朕……是否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

    “细思恐极啊!”弘治皇帝露出了老态,他摇摇头,苦笑:“想想看,朕不可能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可若是有一个决定错了呢?就说这一次,若是……那王文玉所言,是错误的。若朕只是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朕下了这道旨意,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百姓……因此而蒙受灾难,天灾之后,朕又给他们强加了**,因为朕的决定而死之人,会有几人?十个?一百?还是一千?又有多少人,会对朕怨恨,多少人,因此……困顿。”

    “无法估量!”弘治皇帝自问自答,眼里,竟似是雾腾腾的,年纪越大了,却反而像极了一个孩子,尤其是在太子和方继藩这两个小辈面前,红了眼睛,让弘治皇帝有几分惭愧,可是……这情绪说来就来,他略带哽咽:“哪怕只是十人、是百人,对于这亿兆百姓而言,不算什么,甚至是不值一提。可朕有时,也会良心不安啊,夜深人静的时,朕伏首于此,心里会想,他们对这个世界,也定会有所牵挂,也会如朕这般,会有他们的希望。他们和朕一样,会哭,会笑,有时,会愁眉苦脸,有时……会多情感伤。朕因为一个片面之词,便使他们万劫不复,他们的儿女,一定痛哭流涕,他们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定是撕心裂肺;他的妻子,定是陷入了绝望;他的亲友们……也定是为之垂泪吧。”

    弘治皇帝手颤抖着,在这御案上,渐渐颤抖的厉害:“所以朕害怕,有时,面对着这空荡荡的大殿,害怕的厉害,看着一本本的奏疏,迟迟提着朱笔,不敢轻易落下,心生敬畏啊。现在,看了这奏报,朕更是心畏了。有时朕想,朕若不是天子,该有多好啊。”

    方继藩吓的脸都绿了,下意识的看了朱厚照一眼,生怕朱厚照顺口开始胡说八道。

    好在朱厚照,没有胡言乱语。

    弘治皇帝凝视了方继藩一眼:“这王文玉,他的话,到底可信吗?”

    方继藩咳嗽:“陛下……”

    弘治皇帝突然摆手:“罢,说什么也没用,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科学院,只朕的主意,何况,人孰无过,哪怕是有过,也是朕的过失。”

    …………

    翰林院待诏房里。

    王不仕如往常一般,坐在了案牍之后,开始办公。

    其他一些翰林,却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对于这些闲杂的事,王不仕是一向不予理会的。

    这些人……历来就是如此,什么事都要义正言辞的批评一番,王不仕早就习惯了。

    倒是那严侍学上前,他复杂的看了王不仕一眼:“王学士,昨日你当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什么异常?”王不仕抬眸,微笑的看着其他人。

    大家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王不仕。

    这个家伙,太坑了。

    上一次他说,将银子拿出来,投这作坊里去,一本万利。

    结果……听说……现在许多作坊的获利,十分惊人,王不仕的身家,竟好似又暴涨了几倍,据说,他现在对铁路有兴致,似乎有兴趣,和人合股,修建铁路。

    早知如此,当初砸锅卖铁,也去投一点钱啊。

    绝大多数人,永远都是后知后觉的。

    “我听方才宫里的人说,陛下得了九江府的奏报,勃然大怒,好似是因为……陛下误信了科学院那个什么什么……”

    一说到了科学院,许多人脸色变得鄙夷起来。

    那些是什么东西,也配入值宫中,大明的国策,他们也配来指手画脚?

    整个翰林院,现在也算是同仇敌忾,对于科学院,厌恶到了极点。

    一群没有功名的人,居然可以和翰林院平起平坐,陛下……这是糊涂了啊。

    那严侍读接着,眉飞色舞道:“听说,民心沸腾啊,这样下去,江西非反了不可,可怜了江西的百姓,就因为这科学院的胡闹……今日,有江西的官员,接到了同乡的书信,里头……控诉了地方父母官,擅自迁徙百姓,百姓们不胜其扰,怨声载道,你说说看,王学士,我等打算联名上奏,弹劾这件事,不知您……是否……”

    “我没兴趣。”王不仕淡淡的道。

    “……”

    虽然对于王不仕的孤傲,大家早有准备,可他如此冷漠的回答,却还是捅了马蜂窝。

    “你……你……”

    王不仕板着脸冷笑:“无论那王文玉侍读是对是错,可至少,人家上奏的事,是有所本,为何要弹劾他?旱灾发生的时候,诸公,贵为翰林清流,可曾为灾民们说一句话吗?据我所知,许多人,都只是在看笑话,有本事,就拿出自己的章程出来,为了灾区的百姓,想完全之策,若是比那王文玉的更靠谱,陛下圣明,自当采纳。可王文玉上奏了,诸公却没有高见,现在在此,呱噪什么?”

    这番话,真是诛心至极。

    而王不仕却似乎极享受这样的过程。

    他现在身价,又有了数百万两,未来……只会更多,哪怕是当初捐纳了无数的银子出去,他依旧还可问鼎巨富,且现在是侍读学士,执掌待诏房牛耳,怎么,你们不服气?

    “王学士,现在只顾着追逐铜臭,再无大臣的风骨了。”

    王不仕低头,继续誊写诏书,懒得理会他们:“我到现在才明白,大臣们饱食君禄,要的不是风骨,而是务实,成日百姓苦,百姓苦,百姓供养着吾与诸公,当然是苦不堪言,可诸公既无安民良策,还成日品头论足,自诩风骨,这才是可怕的事……方都尉称我为人间渣滓,现在想来,当初的我,和你们一样,确实称得上人间渣滓四个字,君子三省吾身,知错而改,善莫大焉,往后,我不做这人间渣滓了,诸公……自便。”

    这是戳人心窝子啊。

    “你……你骂人……”

    却在此时,有人站在靠窗的位置,却道:“快看,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入宫了……”

    这一下子,许多人纷纷朝着窗外看去。

    却见这待诏房外,一个身影,自午门而入,径直朝着奉天殿去。

    有人激动的道:“定是出大事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亲自出马,肯定是天大的事,如此紧急,定是哪里发生了叛乱,不会是九江府吧。”

    这么一说,许多人精神振奋起来。

    ………………

    第三章,好累,睡觉去,求点月票。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仗义死节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之后,吁了口气。www.uu234.net

    萧敬已将那奏报,送回了他的案头。

    他讲案头上的奏本捏起,而后沉默了片刻:“召诸臣觐见吧。”

    “陛下……”萧敬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道:“这奏报中的事,不只是给朕看的,也是给百官们看的,朕要引以为戒,这文武百官,难道不该引以为戒吗?朕与诸卿,一言一行,都关系到了无数人的福祉,朕要让人当众宣读出来,再给朕听听,也给这满朝文武听一听。”

    萧敬显得无奈,这显然是天子的一个污点啊。

    历朝历代的天子,哪一个不是将这些污点藏着掖着。

    当今陛下倒好,巴不得公布于众。

    可他哪里敢怠慢,忙是出去,吩咐宦官立即召集百官,紧接其后,召集百官的金鼓声便传出来。

    萧敬想着去内阁请几位大学士,刚走了一些路程,却见牟斌迎面而来。

    “萧公公,萧公公,借一步说话。”

    萧敬远远看到,在听到金鼓声之后,内阁和待诏房,都有了动静,大量的宦官,也匆匆朝那宫外疾奔,他显得很是焦灼,没心思和牟斌在此嗦。

    他和牟斌之间,是斗而不破的局面。

    一方面,在别人看来,厂卫乃是一体,可在这厂卫内部,又何尝没有明争暗斗呢。

    因而,有时他虽也倚重牟斌,可有些时候,却对牟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疏远。

    萧敬背着手:“哟,牟指挥使怎么入宫了。”

    “有九江府的最新奏报。”牟斌忙道。

    萧敬眯着眼:“噢,牟指挥,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这话……颇具讽刺意味,东厂那儿,还没有消息,锦衣卫,就已事先得知消息了,锦衣卫了不得了啊,是不是以后,还想骑在东厂头上。

    萧敬却是如沐春风,笑吟吟的道:“牟指挥,真是辛苦了。”

    牟斌对于萧敬,自是极为忌惮。

    只是他的面上,似乎显得有些焦虑,他不禁道:“我听到了金鼓声,却不知……陛下……”

    “陛下的事,不要多问,九江府的消息,给咱看看。”

    牟斌不敢怠慢,正待要取出奏报。

    萧敬左右看了一眼,见内阁几位学士,已是闻讯而来,远处,还有零零落落的翰林们。

    萧敬便道:“走,到一边儿说去。”

    牟斌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敢得罪萧敬,怪怪亦步亦趋的跟着萧敬,朝一旁的偏殿去了。

    …………

    天子召见百官,百官们哪里敢怠慢,俱都风风火火的来了。

    他们至大殿之中,便见弘治皇帝一脸铁青,太子和方继藩俱都来了。

    几个内阁大学士,早已站定。

    翰林院的诸翰林们,也都站在角落。

    只是站在诸翰林们的对面,却也是一批翰林,这些翰林似乎和奉天殿格格不入,绝大多数,都显得有些紧张。

    他们乃是科学院当值的翰林,因为在宫中当值,所以来的也早,许多人虽然头顶着乌纱帽,却颇有几分沐猴而冠的感觉,显得不伦不类。

    进来的大臣们,见了这些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莞尔失笑。

    没有读过圣贤书的人,果然举止都不得体的。

    瞧瞧他们的样子,下里巴人的,若不是头顶着乌纱帽,穿着官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只是一群奴仆呢。

    张信面色黝黑,像一个老农。

    也有不少科学院的翰林,脸色苍白,面无血色的。更有人紧张的手足无措的……

    众人站定,忍不住窃窃私语,陛下突然急宣诸臣,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了。

    弘治皇帝阖眼,似乎已经等不及了:“能来的……都已来了吧,既如此,这就开始吧。”

    其实……今日不是正式的朝会,百官都没有准备,只有一些离宫中近一些的臣子匆匆而来,文武百官,稀稀拉拉的,只来了三四成。

    众人不明所以,错愕的看着天子。

    弘治皇帝眼睛逼视着身侧的一个宦官。

    这宦官战战兢兢的道:“锦衣卫奏曰……”

    很快,所有人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倾听着这一份来自于北镇抚司的奏报。

    人们先是错愕,随即……恍然……再之后……却是一脸疑惑。

    当宦官说起,九江府军民们的咒骂,谈及到无数人怨声载道。甚至有人直接指出,皇帝身边出了奸臣。

    当然……更严重的,还不是这个,宦官道:“有人曰:当今圣上,非明智……明智……”

    后头的话,宦官不敢继续念下去了。

    “非明智之主!”弘治皇帝突然厉声道。

    这一生大喝,吓的所有人噤若寒蝉。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这意思,不过是说,朕乃昏君。”

    “陛下……”众臣听罢,纷纷叩首:“陛下圣明,何来昏聩之说。”

    话虽如此,许多人心里不禁在想,这怪的谁来,不还是科学院那儿,无中生有吗?若不是他们胡闹,陛下误信了他们的话,如此折腾百姓,天灾**,何至到如此地步。

    弘治皇帝闭着眼睛,却是叹了口气:“昏聩就是昏聩,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扎了朕的心啊,朕心里想,若天下的百姓,都这样的看待朕,朕怎么对得住,列祖列宗,大明的基业又当何以存续?”

    弘治皇帝道:“圣明二字,往后,休要再有人提了。朕下旨迁徙百姓,完全出自好意,可朕的一个念头,也可能使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朕有过,有过……就要改。可这世上,想要改过,不啻为先面对自己的过失,若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失,如何改正呢?”

    弘治皇帝手指着那小宦官,厉声道:“诸卿,可听到了吗?这就是我大明的百姓,是他们吐露出来的真言,他们的话没有错,朕和诸卿,这些年来,到底犯过多少的过失,又使多少百姓,心生怨恨?”

    百官们战战兢兢,这些话,听着是陛下的自省,可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严厉斥责呢,群臣纷纷叩首:“臣等万死。”

    弘治皇帝的情绪,似是悲愤到了极点。

    他恨哪。

    恨自己为何不能分出一百一千个分身,不能明察秋毫每一个府县……

    “陛下。”此时,有人忍不住道:“臣有一言。”

    说话之人,乃是翰林待诏房的严侍读,严侍读看了王不仕一眼,这王不仕,方才的话,讽刺的可够狠的。

    可现在……

    他正色道:“臣乃翰林,岂可不仗义执言,此次陛下下旨迁徙,都是科学院的主意,这王文玉,身无所长,却是胡言乱语,若非陛下听信了他的话,何来九江府上下百姓的怨声载道,陛下……科学误国啊。”

    他大义凛然的道:“臣恳请陛下,裁撤科学院,这科学院,本就不合理法,朝廷自有翰林院,有内阁,有六部,何须科学院……陛下和太子殿下,都错了,治国靠的乃是礼义,是德孝,这科学院……”

    方继藩在人群之中,盯着这陌生的翰林,自己……和他很熟吗?

    他为啥要欺负自己?

    方继藩忙给朱厚照使了个眼色。

    朱厚照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大印,不禁道:“你胡说什么,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说是科学院的过错,你是何人,敢在此借题发挥。”

    那严侍读一听,脸色一变,战战兢兢,却又道:“我……我乃仗义执言。”

    方继藩听罢,忍不住扑哧一声……竟差点笑了出来。

    只是这噗嗤一声,却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纷纷看向方继藩。

    严侍读不敢招惹太子,看了看方继藩,似乎……也不太好招惹,可细细想来,方继藩似乎相较于太子殿下,要软一些,他忍不住道:“陛下心忧至此,方都尉,何故发笑?”

    方继藩背着手,见许多人对自己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方继藩道:“只是因为,你们说仗义执言,令我发笑而已。”

    “……”

    仗义执言,几乎形同于清流们的牌坊,这方都尉……这是连牌坊都想一并砸了?

    却听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若是一个饥饿的快要死了的人,有人给他送来吃食,他拒绝,这叫不吃嗟来之食,是风骨。”

    “……”

    方继藩又道:“可是……若一个吃饱了,还撑着的人,别人给他送来了吃食,他拒绝,这也叫风骨吗?”

    “什么……什么意思?”

    方继藩道:“很简单呀,一个人,明知自己要说什么,可能遭致大祸,所以他坚持要说,这样的人,叫仗义死节。可一个人,明知道他所奏的这些,不但不会被人打断狗腿,却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仗义死节,这……难道不是开玩笑嘛?仗义从何而来,在于死节而已,你们个个都活的好好的,却成日说自己仗义死节,这我就很不懂了,怎么,当今圣上,从未因言之罪,可你们却个个仿佛陛下要迫害你们一般,成日将仗义死节挂在嘴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讽刺陛下会因为你们一句话,就打死你们吗?可若是陛下宽厚,你们还如此大义凛然,这就见鬼了,你们且都不会死,天天喊着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来言事,这是想做什么?想营造自己不肯贪生怕死的形象吗?”

    …………

    十二点之前还有两更。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上天有好生之德

    方继藩这一席话。www.uu234.net

    让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话,也只有他敢说啊。

    严侍读面上一红,很想和方继藩拼个你死我活,可转而却又放弃了,因为……方继藩……真的不好惹。

    真要和方继藩拼命,那就是真正的仗义死节了。

    他只好道:“方都尉,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要说的,乃是科学院的问题,这科学院中,充塞的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大明历来,是以功名求取官职,何来这科学院,不需读四书五经,便可位列朝班的,我知这些人,都是方都尉的徒子徒孙,方都尉护犊之心,我也可以理解,可是……就说这王文玉,这王文玉……”

    众人都看向王文玉。

    王文玉低着头,似乎不习惯这场面。顿时心虚了。

    他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完全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论起口舌之辩,一万个王文玉,也绝不会是严侍读的对手。

    他惊惶不安,忙是眼巴巴的看向方继藩。

    这神态,顿时令许多人更是心生厌恶和鄙夷。

    就这么一个家伙,让陛下下了旨意,引发了九江军民的滔天仇恨……

    有人站在班中,突然道:“王文玉手足无措,看来……得指望方都尉给他喂奶了。”

    方继藩还来不及看是谁说的,这殿中,却突然传出了哄笑。

    这摆明着……就是说,王文玉是什么东西,一个自己不敢挺身而出的人,连说话都说不清楚,遇到了事,便躲在方继藩这老母鸡……不,大公鸡的背后,这样的人,还不可笑吗?

    似乎一下子,许多人寻觅到了王文玉的弱点。

    “此事,是因王文玉而起,方都尉,为何不让王文玉出来,说个明白?”

    “对,请王文玉给陛下和我等一个交代。”

    王文玉脸色铁青,本来若让他老老实实出来,他倒还勉强能说几句。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众人纷纷起哄,他心就慌了。

    平时他沉默寡言,只顾着研究天象和地理,这么大的阵势……他心虚啊。

    弘治皇帝皱着眉。

    显然,陛下的初衷,不在于追究谁的责任,甚至……王文玉所言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江西会不会下暴雨,还是未知数呢。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他有些心寒,心寒的是,群臣们到了这个时候,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到了此时,还想着攻讦对手。

    “请王文玉说个明白,我等并非针对他,只是此等大事,他躲着不肯见人,这是何故?”

    “对,说个明白。”

    王文玉彻底的吓呆了。

    其实他身侧的一些科学院翰林,也开始惶惶然起来,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发言。

    “哈哈……你看,他裤裆湿了!”

    有人忍不住,大叫。

    没有人去追究,谁在殿中喧哗,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王文玉……果然……他的下裆位置,竟是湿了一片。

    吓尿了……

    方继藩:“……”

    朱厚照则看向方继藩:“……”

    人间惨剧啊。

    朱厚照有点发懵,怎么……你老方选了这么一个怂货。

    方继藩抬头,看着这雕梁画栋的大殿,视而不见。

    王文玉几乎要崩溃了,他顺势的拜下:“我……我所奏之事,统统有所本……并……并没有……”

    说到此处,便哽咽了,说不下去,泪眼模糊的看向方继藩:“师公待我,恩重如山……我愧对师公……我……”

    许多人都冷眼的朝此处看来。

    那严侍读更是趁热打铁:“陛下,这样的人,竟也可以为官,与文武并列,此乃臣等奇耻大辱也!”

    弘治皇帝:“……”

    王文玉的表现,也实在让他失望。

    这哪里有什么大臣之风。

    他虽知这是有人刻意想要群起而挞伐科学院,只是……科学院这些人,未免……也太弱了吧。

    弘治皇帝心里焦虑,百姓们的怨言,百官的诘难,还有科学院这些翰林们的表现,让他痛心疾首,让他……心里也生出了恼怒。

    弘治皇帝忍不住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

    他心里说,父皇,这一次真的不怪我啊,我哪里知道,这家伙竟这么的怂,这是方继藩拟定的名录啊。

    自然……这番话,他又咽进了肚子里,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坑了老方,这不是我朱厚照的风格,我朱厚照,为兄弟,两肋插刀……

    “陛下……”此时,连刘健,也是哭笑不得,他心知今日发生的事,势必要流传出去,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咳嗽一声,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此时不得不出来说句话了:“陛下,老臣以为,科学院的人选,挑选的似乎确实有些鲁莽,这科学院竟可随扈陛下,待诏宫中,甄定的人选,自当是慎之又慎,科学院,是好的,不过老臣以为,这科学院随扈宫中和待诏宫中的事,还需缓一缓,否则……”

    话说到此处,显然,连刘健都不愿和稀泥下去了,本来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看来,科学院这是烂泥扶不上墙。

    就在弘治皇帝又羞又愤,众臣似乎颇有几分墙倒众人推之心的时候。

    尤其是那严侍读,此刻似乎颇有几分春风得意,他还待要接茬,说点什么。

    外头,却有人匆匆进来。

    是萧敬,萧敬不明所以,入殿之后,慌忙的拜倒:“陛下……”

    萧敬背后,是牟斌。

    牟斌一副懊恼的样子,似乎因为被萧敬截了胡,很是不满,可……显然他不愿开罪萧敬,虽不甘愿,却也不敢有什么话说。

    “陛下,九江府,有奏!”

    萧敬一言落定。

    殿中…………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鸦雀无声。

    弘治皇帝皱眉,萧敬在这个时候,进上奏疏,定又是出了什么大事。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念吧。”

    “奴婢遵旨!”萧敬颤抖着,似乎他早有心理准备,打开了奏报,扯着嗓子道:“九江府小旗刘夫奏曰:十月二十四子时,九江府久旱,突降骤雨!”

    骤雨……

    弘治皇帝眉狠狠的沉下。

    十月二十四日,这岂不是……前日……

    前日下了暴雨?

    细细算来,这时间……

    弘治皇帝诧异的抬眼,看了那拜在地上,战战兢兢,吓尿了的王文玉一眼。

    这时间和王文玉的预测,居然……完全吻合!

    群臣顿时哗然,人们开始议论。

    “肃静!”弘治皇帝厉声喝道。

    此时,大臣们才噤口,那严侍读,脸已拉了下来,他面上挂着的笑容,逐渐的消失。

    方继藩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固然知道,天气的预测,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掌握了规律,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可是……这并不代表,王文玉可以做到。

    因为这其中,牵涉了许多东西,对于王文玉研究的方向,方继藩也是将信将疑。

    可没想到……这个自己最亲爱的徒孙,居然……预测对了。

    萧敬扯了扯喉咙,而后道:“此雨连下一夜,大雨如倾盆,次日晨,突闻汛情,九江一段江口决堤,大水倒灌,连绵数县……”

    “……”

    弘治皇帝呆住了。

    连绵数县……

    这殿中之人,俱都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汛情,且连绵如此之广,意味着什么。

    “雨至今未停……而大水漫漫,附近诸湖,俱都倒灌………九江近半府县,已沦为泽国,洪水席卷砂石,冲毁房屋无数……”

    任何人都明白,这等汛情,所带来的破坏,是毁天灭地的。

    “幸赖陛下及时下旨,九江、南昌两府诸县,及时迁徙人口至高处,官府的储粮,亦都迁至高处囤积,此次……水患,伤亡者虽无以估计,绝大多数的军民百姓,暂时都无碍,官仓储粮,暂可供给灾民,卑下预计,受害者,不及往年汛期之万一……”

    呼……

    弘治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人命算是保住了。

    若如往年那般的遭遇这样的大水,甚至河堤决口,死伤只怕至少要十万人,不只如此,大量的人横尸遍野,大水又未退去,瘟疫会立即开始流行起来,再加上,官仓的粮食若是没有及时保护,那么……这绝对是人间地狱,而现在,只是零星的伤亡,人还活着,暂时又有粮食,可以等待朝廷下一步的救援,人心就会渐渐的安定,只要有了秩序,有了粮食,百姓们还没有彻底的绝望,哪怕是水淹了田地,冲垮了屋子,来年,照样可以重新开始。

    这一次决定,竟是拯救了成千上万人。

    弘治皇帝懵了。

    他茫然的看向左右的百官大臣们。

    而文武百官们,也一个个听着这震撼的消息,接下来……又开始哗然了起来。

    “这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若非列祖列宗保佑,不知要死多少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来的暴雨?”

    “若这小旗官俱实禀奏的话,此次水灾之大,只怕是历年不曾有,怕是百年也难一遇了,以往,何时一夜之间,江水就冲破河堤的……若非陛下圣明,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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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