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六章:万幸
环游世界的故事,比之枯燥的孔融让梨要更有吸引力的多。
每一个孩子,都用心的听着,外头是哗啦啦的大雨,而在这温暖的房里,只有方继藩的声音。
故事从天津港展开,上至徐经,下至最寻常的一个个士卒,他们登上了舰船,踏上未知的方向,去寻觅希望。
海里会有海怪,海怪喷着泉水,有小山一样大,他们一口,可以将孩子们全部吞进去。
方继藩分明看到了朱载墨等人脸上的惨然。
海里还有风暴,自然,也会有风暴过后的彩虹。
方继藩喜欢讲这些故事。
既然人们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了,那么为何成日要讲无数仁义道德的故事呢,与其窝起来相争,倒不如,开拓和进取。
朱载墨听着极认真。
方正卿将双手放在背后,小眼睛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方继藩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感动了。
故事说到了真腊国时,方继藩停住了:“你们要记住他们,这个世上,有一群人,是必须铭记于心的,他们哪怕是客死异乡,可我们也当将他们铭记在心上。因为历朝历代,有无数的英雄和枭雄相争,却远远及不上他们,需忍受他们的痛苦和折磨,现在我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提示,徐经的恩师就是区区在……”
“蛐蛐!”有孩子眼睛亮了:“我知道,我知道蛐蛐,蛐蛐会叫的。”
“蛐蛐会跳。”
方继藩呵呵,真是一群傻叉孩子啊,很好,迟早有一日打死你们。
…………
顺天府。
顺天府尹关云已是焦头烂额。
连续数日的暴雨,使整个京师,遭受了巨大的伤害。
大量的房屋倒塌,因为许多地方漫水,更有无数的建筑,泡在了水里。
以至于,许多人上街,不得不坐船而行,整个京师,已成为了一座水城。
差役们辛苦的出去巡视,现在所发现的伤亡百姓,就超过了百人。
不只如此,内城的受损,也是极为严重,这内城里住着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啊。
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可都在水里泡着呢。
可这暴雨还在下,这可怎么是好。
“明公,明公……”一个差役浑身湿漉漉的冲进来,面上带着惨然:“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关云吓了一跳。
差役道:“谨身殿……谨身殿……塌了……塌了……砸死了一个宦官……这是紫禁城里传出的最新消息。”
关云打了个寒颤。
幸好……幸好陛下不在紫禁城啊,若是在紫禁城,那就糟了。
这谨身殿乃是刚刚修葺的,前些日子一场大火,经过了修葺之后,谁晓得……却在今日,又出事了。
天知道这到底是谁的罪责,无论是内监,是工部,或是……
“万幸,这是万幸啊。”关云哭笑不得:“若是陛下在紫禁城,哪怕人不在谨身殿,也足以使圣上忧虑了。宫中的事,我们管不上,快,想尽办法弄舟船吧,四处去内城各家府邸,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碍,出了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
外城已是人间地狱。
而内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五成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差役,几乎是冒着疾风骤雨,乘舟在内城游荡,统计着损毁的房屋。
许多人家,已没有地方住了,积水太深,有的直接漫过了膝盖。
王不仕早就指挥着家人,让他们将所有值钱的东西统统搬到了阁楼的高处。
可那阁楼,也十分令人堪忧,因为天知道……会不会塌下来。
他捋着须,长吁短叹,造孽啊,造孽啊,日子可怎么过呢。
男人们还好,女眷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儿子王建业卷着裤脚进来:“爹,隔壁……隔壁周御史家的围墙塌了,想来泡水太久,伤了根基,也不知有没有砸伤人。”
王不仕皱眉:“告诉府里上下,谁都不得靠近围墙,这该死的鬼天气,怎么突然就下这么大一场可怕的雨啊。”
王建业欲言又止,看着王不仕:“爹,你说……咱们在新城的新宅,会不会也……”
王不仕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了一下。
自己的旧宅都买了,全部买了新宅,现在所住的,不过是暂时租住而已,等新宅交房了,才一道儿举家搬迁过去。
所以,眼下着租住的宅子坏了,大不了作一点赔偿,可毕竟是天灾,赔偿也是有限。
只是,新宅若是垮了,这怎么是好,有了纠纷,那姓方的肯吃亏?
王不仕欲哭无泪,自己买了两套啊。
若是被这疾风骤雨冲垮了,或是被大水浸泡,这还了得。
他长吁短叹:“前些日子,为父就想退房,可是………怎么退哪,虽明知那方继藩,偷工减料到连砖竟都是空的,可自己想退房都不可得,实在无法蒙受这样的损失了。
他心里,竟是羡慕起其他退房的人了。
至少不必现在,这般忧心忡忡。
他苦笑:“现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而今,咱们家已是空了。”他深深的看了王建业一眼:“建业啊,为父劳碌半生,可能,不但不能给你什么,不但为父自己的名声坏了,甚至还可能,让你欠着一屁股的债。诶……”
他满心的惭愧。
虽是贵为翰林,到了庙堂上,显得正气凛然,当初,更是自以为自己了不起,指点江山,好不快活,可回到了家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对王建业,带着愧疚和遗憾。
王建业听罢,却是连忙拜倒:“父亲怎可说这样的话,世事无常,儿子断不敢埋怨父亲,父债子偿,儿子尽力读书,定要金榜题名,将来……光耀门楣。”
王不仕压压手:“你父亲没用啊。”
摇摇头。
王建业一声叹息。
…………
位于东市不远,翰林院刘侍学喝着茶,看着外头的暴雨。
刘家的地势比较高,所以淹的地方不多。
除了屋顶掀开了一点,连忙补救了,家里的下人们,又提着盆子将飘入房里的水给舀了出去,刘家的状况,比绝大多数人家,要好的多。
刘侍学全名叫叫刘正静,刘正静此刻心情还不错。
这几日,是没办法去当值的,只好龟缩在家里。
刘家乃荆州人,算是荆州大族,前些日子,买了五亩地,花了七八万两银子,几乎是身家性命,都投进去了。
幸好,自己的房子给退了,银子回来了,虽然损失了不少的贷款利息,可至少,真金白银到了手里,令刘正静心安不少。
据说现在内城之中,担心的不只是这一场大雨。
这一场大雨,再如何,总还能熬过去,有什么损失,也经受的住。
可新城那儿,遭遇如此大的暴雨,以那方继藩的德性,再加上连这砖竟都是空的,只怕,那儿已经被大水和暴雨彻底的冲垮了,又成了不毛之地。
这等于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统统化为乌有。
刘正静不禁感慨自己做出了明智的决断。
却在此时……突有主事急匆匆的冒雨而来:“老爷,老爷。”
“何事?”刘正静气定神闲。
主事道:“不妙了,大大的不妙了,老爷,听宫里传出了消息,谨慎殿,塌了。”
刘正静豁然而起:“你说什么?”
谨身殿……塌了。
这可不是小事啊。
刘正静道:“伤人没有。”
“听说砸死了一个宦官。”
刘正静觉得后襟冒着凉风,冷飕飕的,他禁不住喃喃道:“若是陛下在紫禁城,这岂不是……岂不是……哎,这样大的疾风骤雨啊,想不到连宫中都承受不住,这真是天灾**,天灾**!”
刘正静随即又道:“不好,陛下还在大明宫呢,却不知那大明宫,可靠不可靠,我看那大明宫,虽是舒适有余,竟多用脆弱的玻璃,倘若大明宫有失,可就糟了。”
“是啊,外头都在传言,大明宫可万万别出事才好,还有新城……新城许多人都在担心呢。”
刘正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倘若陛下出了意外,那可就真是天变了。
他忍不住道:“顺天府派人去查看了吗?”
“风雨太大,而且外城的护城河,都已经漫出来了,大水淹城,就算有人能去,也没人能回来。”
刘正静打了个冷颤。
这岂不是说,大明宫和北京城几乎已经隔绝了。
“等风雨小了一些,顺天府和厂卫,还有京营会立即派出人马去。”
刘正静突然想到什么,冷冷道:“这都是方继藩造的孽啊,若是稍有任何闪失,他方继藩吃罪不起,莫说他是驸马,便他是皇子,也是万死之罪。”
“赶紧,去打听消息吧,此事关系重大。老夫还听说,刘公也病了,这是多事之秋,是多事之秋啊。”
刘正静忍不住捶胸跌足。
当然,内心深处,竟隐隐有几分庆幸,紫禁城和内城尚且如此,新城那边,只怕早已是人间地狱了吧。
万幸……房子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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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七章:风雨之后见彩虹
这大雨连下了数日。
终于,像是上天恩赐一般,总算是结束了。
紫禁城里。
御马监张昭田已是焦头烂额。
他巡视了各宫,各宫的损失俱是不小。
谨慎殿塌了,这是极严重的事,毕竟这还是在重新修葺之后,一旦追究起来,不知多少人要倒霉。
其他各宫,所需修葺的地方,也是不少。
这木质的殿宇,最怕的就是暴雨,且还是连绵不绝的暴风骤雨,他虽为御马监的太监,却因为是宫中的二号人物,可宫殿的修葺,却大多时候,是他负责的。
张昭田焦虑不安起来,在统计了损失之后,更是吓了一跳,这紫禁城若要重新修葺,只怕又需数十万两银子。
张昭田脑子发懵。
而这消息,却很快不胫而走。
刘健大病初愈,却是急的不得了。
外间已有流言,说是大明宫出事了。
出事了……
文武百官们都急了。
一连数日,都见不着陛下,天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大雨过后,天边多了一道彩虹。
可积水却没有退去。
许多的大臣,不约而同的聚到了顺天府,似乎只有在顺天府,才能打探到消息。
这顺天府尹看着刘公、谢公以及朝中诸公不约而同而来,却是哭笑不得,忙是道:“大明宫那儿,下官连催促了四拨差役去,三拨差役至今没有音讯,这已两三天了,也不见回来,还有一拨人,也是清早回来,他们说,河水泛滥,冲垮了桥,再加上暴雨,河水汹涌,寻常船只渡过去,风险太大,得雨停了再说。”
刘健还以为,顺天府这儿已有消息了,一听,面上却是忍不住失望。
其他人却都急的不得了。
刘正静和王不仕二人在其中,唉声叹气。
只不过,王不仕的面上,更显焦虑。
而刘正静,只是担心大明宫那儿,显得从容一些。
“诸公,诸公,听说御马监派了勇士营,预备去大明宫,还征用了几艘大船……”
有人飞跑进来。
刘健听罢,忧心忡忡的看了众人一眼,他是心急如焚啊,刘健道:“老夫也随着去。”
其他人听了,纷纷道:“下官同去。”
尤其是王不仕这样的人,上呢,担心君王,下呢,又操心着自己的房子。
那房子,十之**没了,什么狗屁新城,该死的骗子。
刘健没有说什么,已是起身,众人一道,狼狈不堪的踩入了泥泞,一深一浅的,有的地方,大水竟是漫过了膝盖,这水里漂浮着无数垃圾,传出一阵恶臭。
众人倒是没有犹豫了,硬着头皮下水,出了外城,便更恐怖了,有差役预备了小舟,众官们纷纷登船,这一路,真是艰辛无比。
王不仕的内心……是绝望的。
想死啊。
他就想去看看自己的房子,看看那两亩地,现在……理应已泡水了吧。
当然,若是陛下遭遇了不测,那就真是糟了,更想死。
刘正静和王不仕,其实也是挺相熟的,他和王不仕同舟,便忍不住安慰他:“当初,王侍读就该壮士断腕啊,而今,又怎么会有如此的烦恼…”
王不仕低垂着头,身子蜷在舟上,咬着牙,眼眶发红,没做声。
刘正静便拍了拍他的背,还想安慰,可话说不出口。
这一行人自清早开始出发,一路几乎是跋山涉水,到了正午,距离大明宫,竟还远着呢。
倒是出城之后,与勇士营会合,在官兵的帮助之下,境遇好了少许。
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昭田满腹心事,他和刘健还算相熟,此次是张昭田亲自带兵,因而前来向刘健见礼。
刘健看了他一眼:“听说谨慎殿塌了?”
张昭田颔首:“是……”
刘健心里苦笑,京里已成了一片泽国,朝廷不知需多少钱粮赈济,现在这宫里,怕又是……
“损失几何。”
“若要修葺,至少四十万两银子……”
刘健:“……”
谢迁在旁,忍不住道:“即便是天灾,却何至如此,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张昭田忍不住道:“这与奴婢何干,实是天灾,又非是**,再者,这么大的风雨,京里有哪一处宅邸是好的,这……这情有可原,二公,陛下对你们信任有加,请二公美言。”
刘健看着他,只是摇头苦笑。
张昭田做人低调,其实还算是个好宦官,至少作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他给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可是……美言……四十万两银子怎么来?
张昭田见如此,便忍不住道:“何况……奴婢想来,那大明宫现在只怕更加糟糕吧……紫禁城尚且受灾如此严重……”
“休要胡言,赶紧出发吧。”
“是,是。”张昭田也觉得失言,倒像是,自己盼着大明宫出点事一样,他方才实是情急,才口不择言……
………………
西山至新城受灾并不严重,虽也泥泞,因而一看到停了雨,方继藩便连早饭都没有吃,便往新城赶了。
新城那儿,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啊。
身家性命都丢进去了。
还指望方家能靠这个,吃个一千代人呢,若是出了什么事,因这三百年难一遇的天灾,而使新城受挫,往后,还有人买房吗?
朱厚照比方继藩更急。
他已算不清,自己到底欠了多少债了,倘若债主闹到了父皇那儿去,父皇非剐了自己不可。
二人匆匆打马至新城。
而新城这儿……放眼看去,一栋栋早已建了框架的房子矗立,早已修建好的部分道路除了一片狼藉之外,都还完好。
无数无处可去的匠人们,这几日都躲在搭建的房里避雨,现在眼看着天放晴了,便纷纷出来。
因为暴雨,所以到处都是吹断的树枝和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碎石和草屑。
有一些脚手架倒了。
至于……积水……
说也奇怪,除了小水洼之外,倒没有什么大的积水。
于是乎,匠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
已经耽误了这么多日子的工期,这可不算工钱的,西山建业给工钱很大方,少干一日活,就少赚一日银子。
因此,所有人都主动开始对新城进行清理。
这新建的宅子里,虽还未开始装饰,可里头,却基本上没有什么残破的痕迹。
一方面是这是完全的砖石结构,又动用了较为坚固的混凝土,再者,没有积水,需知积水对于建筑的破坏是根本性的,尤其是木质的结构,一旦泡上了几天,用不了多久,这建筑的根基,几乎便完蛋了。
何况,又因为混凝土的缘故,所以根基打的牢。
某种程度而言,其实空心砖也出了一份力。
这空心砖结构并不比实心砖要差。
不只如此,还更隔音,更容易保暖。
又因为较轻的缘故,虽有强大的外力,却不至出现整个框架的挤压变形。
而应付积水。
却是事先在新城规划的下水道出了大力。
虽是雨水极大,下水道也未必能承受这三百年一遇的暴雨,可毕竟雨水有了排泄的渠道,清早的时候,确实地面上还有大量的积水,可到了方继藩和朱厚照赶来的时候,基本上就已排泄了个干净。
而又经过了匠人们一阵清理,转眼之间,这新城同时在建的上千宅邸和衙署,似乎毫无经历如此强风和骤雨的痕迹。
紧接着,六七万匠人、苦力,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人们重新开始搅拌混凝土,或是挖地基,又或者前去远处的窑炉里运输瓷砖、空心砖等建材。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道路的清理,反而使这纵横交错的新修道路焕然一新,那半月前铺就的沥青,经过一阵雨水清洗之后,竟如新的一般。
方继藩见没什么大问题,才长长松了口气,远处,是大明宫,大明宫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哪怕是那高耸的钟楼,也依旧傲然矗立。
朱厚照长长的松了口气:“太可怕了,幸好本宫最近积了一些德,如若不然,这新城若是出了岔子,本宫便只好以死谢天下。”
方继藩心里想,你是不会死的,毕竟你脸皮这样厚。
不过……方继藩心情也爽朗起来:“是啊,没出事便好,说实话,之所以如此,还是大家伙儿都淳朴啊,大家都是实在人。”
这是实在话,方继藩的利润极高,所以修筑道路和建宅子,可以不惜工本。
而这时代的匠人们,给他们一口饱饭,有了点儿薪水,他们便感恩戴德,自觉地这是好日子,来之不易,都肯下苦功夫。
自然,也离不开一批西山书院下设的工程学院的生员们死脑筋,他们几乎都是按图施工,监督起来,也还算给力。
毕竟……生员嘛,还没有学会坑蒙拐骗呢。
说着,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已是进入了新城,随即招募了一批工头和生员,开始布置起接下来营建的章程,如此浩大的工程,可是决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要组织起六七万人一道干活,谈何容易。
方继藩对着图纸,一面托着下巴,开始听取了生员们的汇报,大抵是这一次大雨之后的损失。
……………………
第二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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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八章:知耻而后勇
这生员大抵的记录了这一次暴风的损失。
因为事先有准备,到了暴风之前,许多建筑材料便已收了起来。
唯一的损失,也就是一些半完工的地方,还有一些清理的费用。
经过了一上午的统计,生员道:“师公,而今需修葺,至少需两万两银子……”
两万……
朱厚照要窒息了。
银子啊。
自己现在还欠一屁股债呢。
方继藩也有些恼火:“这么多,还让不让活了?”
生员惭愧的道:“是学生们没有办好,原本有不少不必要的损失,却因为经验不足……下一次……”
“还想有下一次,两亩地就这么没了,我方继藩才几十万亩地,有你们这么多糟践的吗?”
生员脸都变了,其实他心里挺惭愧的。
真的很对不起自己的师公啊,当初若是谨慎一些,何至于有如此巨大的损失,他眼圈红了,跪下:“是学生的错,学生万死,学生愧对师公教诲,学生不是东西!”
在西山,师公就是一切,是他们的开山鼻祖,师公的脾气,早就在西山书院内广为流传。
西山的生员都是骄傲的,在西山,哪怕你考上了二甲的进士,那也是师公的耻辱,根本抬不起头来,没有名列一甲,便永远见不得人。
正因如此,在西山书院内部,几乎每一个人,都卯足了劲,想要比同门师兄弟们做的更好,不为别的,因为在外,他们都是骄傲的西山生员。
这生员拜下,磕头:“师公,生员知错了,以后一定悔改,请师公责罚!”
方继藩背着手,最近自己的脾气,可好多了,却是抬头,看着棚顶:“你们啊,真让我不省心,可有什么法子呢,我将你们当孙子一样看待。”
站在一旁的刘瑾,有点懵。
好像……自己突然多了数百个兄弟。
他下意识的,取了一颗炒花生放进口里,嚼了嚼,压压惊。
这生员却依旧是痛哭流涕。
若是师公抽自己一个耳刮子便罢了,偏偏师公居然一副不惩罚的样子,一句将孙子看待,更使他心里暖呵呵的。
师公这样的待我,可我真是不争气,竟是让他如此的失望。
我常威,真是愧对师公,师门之耻啊。
他眼泪泊泊而出:“师公既不惩罚,学生也无法原谅自己,学生就跪在外头,跪上一天一夜,以此自省。”
说着,起身,毫不犹豫的走出了棚子,当着这工地上的匠人和苦力的面,眼圈发红,却是啪嗒的跪在了沥青路上。
沥青路上还是湿漉漉的,且都是细细的颗粒,扎在膝盖上,格外的疼。
其他在棚外的生员们本是一起来禀告。
一见常师兄跪了,个个面带惭愧之色,丢人啊,损失了两万两银子,实乃西山工程院之耻,如此苦大的损失,自己怎么还有脸面站着。
数十个生员,什么都没有说,纷纷到了常威身后,啪嗒跪在路边上。
他们纹丝不动,眼眶里雾腾腾的,深刻的检讨和反省,这耻辱,仿佛使他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路过赶着车的人看到他们,也觉得奇怪,这些工程院的人,在这工地上,六七万号匠人和苦力眼里,可是父母官一般的存在啊,是他们带着图纸布置任务,催促工程的进度,检查工程的材料,和老匠人们一起改进工艺。
每一个生员,手里握着极大的权柄。
可谁晓得,现在他们却如此狼狈的跪在此。
迎着一双**辣的眼睛,有生员羞愧的垂下头去,恨不得将脑袋埋进沙子里。
可常威却是昂起头,道:“都抬起头来,做错了事,还怕别人看吗?知耻而后勇,这是先生们教授我们的话,今日在此受罚,本就是让我们记住教训,将来想出更好的办法,不使师公忧心,不给书院蒙羞,都记着今日所发生的事,大家都抬头。”
于是所有人都抬头,哪怕每一双过往的眼睛,使他们难堪到极点。
………
棚子里。
朱厚照从里头穿过敞开的门,看着那些生员,忍不住道:“老方,算了,打一顿便是了,这么让他们跪在此,多耽误工期啊。”
方继藩低着头,心里早就原谅了这些生员。
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一向器重,这些人,真如自己孙子一般的金贵。
可此时见他们自行去面壁思过,心里也稍稍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方继藩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他不忍心责备这些孙子。
只是,心里却想,让他们好好反省一下,也不是坏事,有了这一次惨重的教训,下一次才会带脑子做事,好吧,由着他们去吧。
方继藩一条条看过了方才常威送来的簿子,大抵,工程的进度,便心里了然了。
他坐下,喝了口茶:“锦州路即将修通,这是一条主干道,此路一通,这附近的土地,就该卖了,还有京杭路,也要预备开修……嗯,这关系着殿下的地。”
新城的所有规划,都以天下的地名来取名,譬如京杭路,这三环以内的路名,都以北方的城市为主,而三环至五环,则用南方的地名,主干道直接用布政使司的名字,次干道则用府县为名。
而方继藩之所以将这条路,称之为京杭大道,是因为,这天下,连接南北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京杭大运河。这条路的规格,将用最高的规格,道路直接延伸至五环。
如此一来,朱厚照的地,便有销路了。
方继藩道:“报价,也已经做出了,单单这条路,便需纹银三十万两。”
“三十万,这么多!”朱厚照忍不住咋舌。
三十万两银子,就为了修一条路,朱厚照甚至怀疑,若是父皇知道,定会打死自己。
败家玩意啊。
“还有这些路网,嗯……宣府路、山海关路,还有辽阳路……这些次干道,也要修建,只怕,需百万两纹银,要随时开始破土动工,先将路修好,修好之后,再将官署不至在左右,比如五城兵马司,这东城兵马司可在这里,西城在这里……宁愿它们修建的边远一些,哪怕是在五环,也不打紧,还有……”
方继藩继续皱着眉。
朱厚照突然道:“老方,父皇这么多日子不见,这几日暴风骤雨,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
方继藩也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新城,竟将陛下忘了。
他一脸发懵的看着朱厚照:“殿下去看看?”
朱厚照摇头:“不会出什么事的,本宫细细想来,若当真出什么大事,大明宫里肯定有宦官来禀告,还是不去看了。”
方继藩颔首点点头,有道理啊。
他随即眉飞色舞:“这样也好,众所周知,陛下乃九五之尊,吉人自有天相,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
一行人,几乎是跋山涉水,踩着泥泞,好不容易,有人看到了那高高耸立的钟楼,终于……松了口气。
大明宫,就在眼前了,再走几里路,就到了。
这一路来,足足三个多时辰,无数人几乎都虚弱了。
刘健累的不成,他大病初愈,实是身子撑不住,于是张昭田便命人用藤条编了个简单的藤椅,请刘健坐着,命人一路抬来。
至于其他人,就没这运气了。
这是让文武百官们,记忆犹新的一日,没一个人,几乎都已累的虚脱。
王不仕看到了钟楼,眼泪都要出来,此刻,他如鲠在喉,拼命的朝新城张望。
可是……新城还是有些远,看不清。
在自己面前,是积攒了很深的水洼,足以淹没膝盖。
他们都卷起了裤脚,只得乖乖的淌水而行。
这水洼地里,格外的滑,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倒。
正因如此,所以大家彼此拉着手,王不仕与他的同僚刘正静手握着手,刘正静不忍心王不仕如此样子,却又不好说什么,心里只是唏嘘,可怜啊,被那姓方的,骗去了一生的心血……
王不仕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的响,心里感慨,完了,距离新城不远,尚且淹成了这个样子,这新城……怕是完了。
至于大明宫……天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
他疾步而行,几次几乎要滑倒,都被刘正静扶起来,浑身都是烂泥,狼狈到了极点。
等慢慢的淌水行了一路多路,前头,便是新城的一个断头路。
可说也奇怪。
这沥青路面,居然还和新的一般,更神奇的是,一旦到了断头路,附近的水,几乎就不见了,无影无踪。
不过……依旧还有许多的烂泥,可没了积水,这道路一下子好走起来。
人们上了沥青路,想要入宫,本可以走近路,可那里实在太多泥泞和水洼,反而宁可走远一些,沿着沥青路经过新城再入宫,虽是绕远了一些,可是走在这路上,却是出奇的舒服。
以往还不觉得,可在今日,人们才意识到了,这样道路的可贵之处。
……………………
第三章,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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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九章:完美无瑕
走在这路面,刘健下了藤轿,总算觉得舒服了许多。
这样的道路,才该是人走的道啊。
想想这一路来的泥泞,实是不堪。
刘健心里这般想着。
一旁……那张昭田左右张望,奇怪,等到了这儿,怎么就没涨水啊。
真是怪了。
要知道,紫禁城里都涨水了,尤其是御园,淹的最厉害,那里有一处人工湖,人工湖的水直接漫了出来。
张昭田干笑:“这里的地势,有点高吧……”
他这样说,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因为这里的地势眼睛没瞎的人都看的出来,其实并不算高。
沿着沥青路,一路前行,便看到了那久违的棚子。
更可怕的是,当所有人四处张望,却是发现,这四周,竟有无数的匠人和苦力开始在忙碌。
那一个个已搭建起了框架的屋子,丝毫没有残破的痕迹,施工继续进行。
虽是离了沥青路,没有铺上花草、栽种树木的地方虽还满是泥泞,可是……没有积水。
张昭田越来越显得忧虑。
这什么情况。
这里为何没淹水。
这里……咋好像并没有遭遇暴风骤雨的痕迹。
看着匠人纷纷忙碌,似乎在这里……并没有因为暴雨,而产生什么伤亡。
一切都很宁静,宁静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新城本该就如此,好了,他们得赶紧干活挣银子了,万万不可耽误了工期。
“……”张昭田脸色极差,却见着沥青路边,有一行生员跪在此。
他们……这是做什么?
张昭田比任何人都要急,他三两步忙是上前:“你们,跪在此地做什么?”
常威只抬头看了张昭田一眼,或许,张昭田他不认识,可是这张昭田身后浩浩荡荡的官员们,还有他们头戴这着傻帽,身上一件件宫中钦赐的麒麟服、飞鱼服,常威却是再认得不过了。
常威不愿意惹麻烦,惹任何麻烦,都是给自己师公惹麻烦。
常威道:“因救灾不及时,在此反省。”
这是老实话。
张昭田一听,乐了。
果然,新城也遭遇大灾了啊,这就难怪了,难怪如此,一下子,居然心里舒服多了。
人哪,就怕比不是。
只是……这里像有遭灾的痕迹吗?
事实上,所有的文武大臣,都在左右张望。
哪里有灾了,哪座房子塌了,哪里有大水……
怎么……瞧不见。
王不仕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心里也满是疑窦,不对吧,不像有遭什么大灾的痕迹啊。
张昭田亟不可待的道:“遭灾,倒了多少屋子?”
常威摇摇头:“没有。”
张昭田又忍不住问道:“哪里淹水了……”
常威又摇头。
此刻,文武大臣们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竟是一个屋子都没有倒,一处都没有淹水。
若是如此,这就太过恐怖了。
要知道,现在京师,已沦为了人间地狱了啊。
不知多少人惨遭不幸,他们是一路走过来的,沿途的惨状,触目惊心。
张昭田感觉自己要疯了,听到了身后的窃窃私语。
张昭田便冷笑:“呵……你好大的胆子。”
面对张昭田的呵斥,常威面无表情。
他不惹事的,可是并不代表他怕事。
他是西山书院的人,西山书院,还真没有孬种。
常威一直以自己西山书院生员的身份而自豪,这种深入骨髓的自豪感,哪怕是见了进士,他也未必就看得上人家。
西山书院的治学,历来苛刻,这养成了每一个生员,都自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心里怀着的,是要学好文武艺,造福天下的念头。
他们虽不对别人苛刻,可是对自己,却有极高的要求。
诚如常威的恩师们哪怕只是考了二甲进士,也没法儿抬头做人一般,在常威心里,自己哪怕是没有做好最好,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失误,都是一件令自己觉得耻辱的事。
跪在这儿,是他自己惩罚自己。
他便是希望,借此机会,警醒自己,以后万万不可产生一丁点的疏忽和大意。
可现在,面对张昭田的冷笑呵斥,他却是昂着头,风淡云轻的看着张昭田,面上,从容不迫,无论你是谁,我常威,西山工程书院的生员,容得你呵斥吗?
张昭田见这些生员纷纷用一种漠视的目光看自己,心里,竟有几分尴尬。
他忍不住道:“你,你……这里既没有房子塌了,也没有积水,你却何故说什么遭灾,你这是在耍弄咱吗?”
这个疑问,刘健心里在问,其他人的心里也在问。
急死了,这新城,到底哪里遭灾了啊。
常威想了想,不过他这一次,没有在搭理张昭田。
而是起身,朝刘健作揖:“见过刘公。”
刘健朝他颔首。
常威则从容不迫的道:“此次新城遭遇了疾风骤雨,事先虽有准备,可依旧还是延宕了工程不说,还有大量混凝土、脚手架、工具,因为没有及时转移,因此受损,损失已计两万两纹银,如此巨大的损失,本是可以避免,若不是学生们疏失,绝不至如此……”
损失计两万两……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是人话吗?
张昭田的脸色,已变了。
要知道紫禁城,就已损失了四十万两啊。
至于内城和外城,其损失,几乎已到了无以数计的地步,天知道有多少,说是两百万两以上也不为过,还有无数人畜的损失,更是无法计算。
张昭田脸色蜡黄。
完了。
怕是要东窗事发了。
陛下势必震怒,肯定要严查……而自己……
他竟一下子,仿佛浑身没有了气力,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上蜡黄,双目无神。
“你说什么?”有人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几乎是一把揪住了常威的衣襟:“你的意思是…………新城根本没有受这一场暴雨的影响?”
“有啊,学生不是说了,损失了两……”
“不,你的意思是说,老夫的房子还在,并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这是当然!”常威一脸无语的看着来人。
这人正是王不仕。
王不仕身子在颤抖。
常威却觉得这个人,不可思议。
神经病啊你。
当然,在西山,是没有人骂人脑子有问题的。
因为自己的师公,恰好有脑疾,所以在西山内部,人们从不议论别人的脑子。
常威道:“这新城,为了建造,都是最高的规格,所用的材料,以及设计,无一步精,不说这地面上,就说这地下吧,有专门的排水渠,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许多地方,用的是缕空的砖吗?若是有水,水自然流入这缕空砖的缝隙里,很快便被这排水渠排出去,这一次雨下的是大了一点,可也没多大关系,以往的宅子,哪怕是用砖头砌的,却多是用糯米作为粘合,外头再涂一层白灰,一旦遇水浸泡,外头的墙皮就泡烂了不说,那糯米遇水久了,也就散了,极不牢固。”
顿了顿,说起着建筑的问题,常威如数家珍。
文武百官们,却是鸦雀无声,在常威面前,他们就是小学生。
常威又道:“可在这儿,咱们砌砖,用的是空心砖,这空心砖的好处,多着去了,不只保温、隔音,将来通了暖气,可将热气尽力维持在宅里,而且,因为砖头不笨重,所以哪怕遭遇了疾风骤雨,对于墙体,也不会有太强的挤压。嗯……力的作用,你知道吗?就譬如这高楼,沉重的砖头一层层码上去,堆砌在上头的砖,也是重若千钧的,这么沉重的力量……会产生挤压……”
见众人还是不明白,事实上,常威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只晓得,效果很不错,他又道:“何况,还是用砂浆粘合,不只如此,外头的墙皮,还要先涂抹一层混凝土,所有的梁柱,沉重的墙体,都经过精心的设计,若是风雨都能吹倒,师公早将我们打死了。”
王不仕身躯颤抖。
这意思莫非是……这新城……不但住的舒适,而且可以无惧风雨。
这……这……自己的宅子不但还在。而且,还是好宅子啊……
想想自己在内城所租赁的地方,经历了一场风雨,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他心里的沉重,一下子松懈下来。
他忍不住感慨道:“这方都尉,居然严厉至此,将这宅子,做的这般的好,竟还对你们这般的苛刻……”
常威奇怪的看着王不仕,忍不住道:“师公不曾对学生苛刻。”
“还说没有,根本就不曾遭灾……竟还如此对待你们。”王不仕咬牙。
常威却是微笑:“看来,诸公是有所不知了,这并非是师公的本意,师公将我,当亲孙子一般看待,怎么忍心,罚我呢。只是……这一次,确实有巨大的疏忽,学生虽只是西山书院区区一个小生员,可西山书院的人,历来只做到最好,学生的恩师、师叔,还有师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完美无瑕,而学生离他们相去甚远,心里甚是惭愧,自当惩罚自己,唯有如此,才能谨记着这教训,这与师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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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章:涨价了
“……”
众人愕然的看着常威。
常威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他的功名,至多也就一个秀才。
哪怕将来他能中进士,又如何,不还得从小小的庶吉士和观政士做起吗?
而能站在常威面前的人,从内阁首辅、次辅,再到御马监的掌印,哪一个,地位不是和他千差万别。
可常威哪怕是在他们面前,也是不卑不亢。
任何人都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出一股子骄傲。
这种骄傲和寻常狂生的傲慢全然不同。
他的骄傲是内敛的,是对自己,而并没有针对其他人的。
他自认自己是西山的生员,所以他骄傲无比,可这骄傲,却是绝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的瑕疵,他要做到尽善尽美,哪怕是一丁点的疏忽,在他看来,都是无法原谅,是一件引以为耻的行为。
后世,总有一群因为考了九十九分而捶胸跌足的家伙,虽然人家还是考了第一,在旁人看来,这家伙是在装逼,是脑子有问题,是个书呆子。
却殊不知,对于人家而言,人家压根就不屑于跟你们这些学渣去比,考不考第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失了一分,而这一分之差,就足以让自己惆怅饮恨了,装逼?不存在的,跟你们,有装的必要吗?
西山书院的许多生员,都是这样的人。
众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便连刘健,都忍不住意动。
西山书院,真是一群怪物聚集地啊。
而自己的儿子,也在此书院,哈哈,与有荣焉。
那张昭田却已是失魂落魄,欲哭无泪,倘若这常威因为有一丁点的损失,都自请处罚,那么……自己还有救吗?
王不仕已是大喜过望,突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说的好,说的好啊,不错,这建宅子,就如治大国,治大国如烹小鲜,自当精益求精,方才不失为圣人门下。”
这一顶高帽子戴下去,仿佛就在说,大家都是圣人门下,要有良心啊。
王不仕满面红光,乐了,不断的点头,靠谱,那方继藩,还是颇有几分良知的,此前,看来多有错怪。
罢了,原谅他了。
可那侍学刘正静,脸色就有点不太对了。
似乎棚子里的人,也听到了动静,便见方继藩和太子联袂而出。
众人一见朱厚照,忙是行礼:“见过殿下。”
朱厚照只背着手,见这些家伙狼狈不堪的样子:“这京师怎么了,诸卿怎么这般狼狈不堪的样子。”
“这……”
刘健等人面一红,说来,还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刘健只好道:“连续数日下雨,京里已经涨水,此雨数百年难一遇,京师……已是屎尿横流,大水及膝……沦为了人间地狱了。”
“这敢情好啊。”朱厚照笑了……
方继藩忙是偷偷掖了掖朱厚照的袖摆。
朱厚照才醒悟过来,憋着笑,却是露出一副沉痛的样子:“这样啊,本宫……很遗憾……这个……这个……这么多百姓,岂不都受灾了,损毁了很多的房屋吧。”
刘健忧心忡忡,道:“是,宫里,谨身殿塌了,御湖和护城河涨水……紫禁城里,一片狼藉,内城的宅邸,损失也是惨重,还有不少道路……至于外城,那就更是惨不忍睹了。”
朱厚照背着手,偷偷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如丧考妣的低着头:“真是……难受啊,我心里难受。”
朱厚照便也低着头:“是啊,本宫心里难受的很。”
刘健皱眉,总觉得这两个家伙怪怪的。
朱厚照才道:“没有想到,京师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这个……这个……嗯,算了,本宫太难受,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卿等来此,所为何事?”
“是来觐见陛下。”
“噢。”朱厚照道:“正好,本宫和方都尉,也要去见驾,同去,同去。”
看着这些个忧心忡忡的臣子们,朱厚照心里却是乐了,他就喜欢看着别人狼狈的样子,哪怕是刘师傅,也是一副不堪的模样,这就更有意思了。
朱厚照举步,预备要走。
突然,有人道:“太子殿下、方都尉,这新宅……呵呵……臣倒是想买一栋。”
说话的乃是侍学刘正静。
刘正静后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将房退了,现在看来,还是新宅好。
也罢,就当亏了利息钱吧,重新借贷便是。
朱厚照眉毛一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看着百官之中,许多人一脸渴望的看着自己。
朱厚照咳嗽一声,刚要开口说什么……
方继藩在旁却是老实巴交,一脸忠厚的道:“新宅……怕是暂时规划之中,还没有新的供应,倒是有一些尾楼,要抢。”
这些尾楼,正是淡出刘正静这些人退的。
“好的,好的。”刘正静笑吟吟的道:“明日,下官就带定金来,尾楼便尾楼,没关系。”
“不过……”方继藩脸微微一红,毕竟他是一个三观很正的人,身俱道德感,因而………他踟蹰再三道:“近来,因为原材料波动,市场前景看好,以及天气转暖,人民生活普遍提高,内需市场急剧增长,人工暴增,土地市场供应紧缩,以及购买力的……”
“……”
刘正静等人,都伸着脖子,耐心的听着。
可是……一句话都听不懂啊。
啥意思来着。
刘正静面带微笑,这方都尉,真会说笑啊,他说话有时挺可爱的,虽然有时,性子是暴戾了一些,可瞧他在新城上的作为,似乎是真有良心,哈哈,就是有时冒出点生涩难懂的话,当然,年轻人嘛,要理解,要大度。
刘正静笑吟吟道:“方都尉,到底想说什么,还请告知。”
所有人屏住呼吸,都在等呢。
方继藩才道:“这个……涨价了……”
涨……涨价了!
刘正静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坐地起价啊。
要不要脸。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很不自然。
事实上,和他一样,脸色不自然的人很多。
有这么涨的吗,你当你家的地和房子是金子做的?
方继藩难为情的道:“也不过,暴雨之前,是一万三千两,现在,是一万九千两,也才多了六千两……”
刘正静的心……突然像被刀剜了一下。
他买下那套房时,是花了一万一千两的,虽说市场上,是涨到了一万三千两,可实际上呢,当时因为质量有问题,人们议论纷纷,所以,是有价无市,他毅然决然的将自己的五亩地用原价退了回来,想要及时止损。
可现在,和他的一万一千两相比,价格何止是暴跌了六千两,这是八千两,臭不要脸的东西!
这就相当于,当初退回了五万五千两银子,可他要重新买回原来的宅子,得准备九万五千两,不错,刘正静是世族,家大业大,在老家,整个府,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可是……他也承担不起这中间四万两银子的差价。
刘正静几乎要晕过去。
才几天,就亏了这么多。
自己一辈子,也未必能挣来这么多的财富。
他忍不住脸色阴沉下来。
其他大臣,也都怒容满面。
一个个恨恨的看着方继藩。
其实连朱厚照,都有点懵,老方……这……太狠了吧,这是把人往死里宰啊。
“哼,这么贵,谁会买。老夫不信,有人肯舍得花这个银子。”
刘正静冷笑。
方继藩苦笑:“若是想便宜,可以偏僻一些,从这里朝南五里地,同样的宅子,我给你报价八千两一亩,如何?”
“……”
“若是再远一点,从这儿向南,十里地,我做主了,三千两!刘侍学啊,你也不想想,你要买的宅子,要蒙学有蒙学,要医院有医院,边上还有大戏院,大明宫只在咫尺之遥,不远处,未来的中城兵马司,就在附近,这……不值这个价,那你索性,回京里买吧,内城内两三千两就够了,外城,一两百两,有的是这样的房子。”
“……”刘正静了脸色惨然。
黑……真的很黑。
回京师里买?
开玩笑。
这一次京师沦为了人间地狱,倘若没有新城,倒也罢了,那是天子脚下,现在被大水淹成了那个样子,无论如何,朝廷也会花费大量的钱粮,进行修葺,砸锅卖铁,也会将京师恢复如初。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陛下都已到了大明宫,将来无数的部堂和官署,都将布置于此,这一次大暴雨,已证明了京师就是个容易受灾的无底洞,年年不知要花费多少钱粮维护,朝廷还舍得,花银子丢进旧城的修葺中去吧?
十之**,是勉强修葺一些地方,其他的,只好听之任之了。
一旦朝廷投入的资源不足,大水哪怕退了,那旧城的房价,还不知暴跌到哪里去,更不知破落到何等地步。
刘正静又不傻,这个道理,一想就能明白。
哪怕是打开户部的账本,每年对街道和宅邸的修葺,以及宫中的维护,花费了多少,一眼便知。
所以……从前他们,或许还有的选,现在……却已没有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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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正静有一种天堂跌落至地狱的感觉。
宛如现在的他,在这地狱之中,遭受火刑。
一个月前的一念之差,直接使他从一个巨富,转瞬之间,成了即将欠一屁股债的穷光蛋。
愧对先人啊。
刘正静的眼泪要出来,眼角闪烁着泪花,心里疼的厉害。
他一脸茫然和错愕。
可方继藩却是一副,毫不留情的样子。
爱买买,不买滚,你在内城的房子,花一笔银子修葺一下,不是还能住吗?
当然,哪怕是内城的宅子修葺之后,想住,怕也难了,不但未来,那里的环境,肯定不会恢复,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脏乱,等到将来新的部堂和官署建了起来,你刘正静堂堂翰林,还能每日早起,坐两个时辰轿子,来此当值?你吃的消吗?
所以,将来,你还是得乖乖来新城租住的。
问题就在于,靠近皇宫这儿,绝大多数的宅邸,都是华宅,说难听一些,哪一个买下这儿的,不是非富即贵。
人家会贪你这点租金,就将宅子租给你?
即便有人要租出去,这价格,也定是吓人,绝不会比,按揭一套房子的花销要少。
否则,你就和匠人们一起,挤到临时的窝棚里住吧,要不,三环之外,五里、十里,那儿,不也有便宜的宅子吗?
这房,买也得买,不买,砸锅卖铁,你还得买。
方继藩浑身上下,流淌着的乃是道德的血液,否则,怎么可能才涨到一万九,若不是自己为人正派,秉持着人人有房住的价值观,我今日三万两,你信不信。
这里的地,全姓方,不想买我姓方的地,出门左拐七八里地,还有姓朱的等着扒皮抽筋呢。
这百官之中,有为数不少,如刘正静这般的人,此时,一个个要昏厥过去。
老天无眼啊,还不如发一场大水,将这新城淹了干净呢。
这些人,大眼瞪小眼,心里的算盘珠子,已开始**波的算起来。
亏了六千两的……
亏了一万二千两的……
更狠的,有几万两。
想死。
心里疼。
有年纪大的,险些要晕过去。
刘正静脸色惨然,犹豫了很久,看着方继藩,咬牙:“买,一万九,买三亩,下官明日带首付开,方都尉,你要讲良心啊,可不能变卦,当着刘公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
他打定主意了,刘正静不傻,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当然愤怒,甚至恨不得,直接给方继藩一个耳光。
可他明白,这宅子,非买不可,不能冲动。亏了,这是既成事实,现在最担心的………是姓方的他不要脸,还往上涨。
这些日子,是真的怕了,起初一万一亩的宅子,才几个月,就已翻番。这是多少财富啊,那些当初一万一亩买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在躺着挣银子。
想想,都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
此刻,理智已经没有意义了。
得买啊,咬着牙,也得卖。
刘正静身躯颤抖,紧张的看向方继藩,他不能让方继藩食言而肥,不然,真的要抹脖子自尽,死了算了。
方继藩叹了口气,他背着手:“我方继藩是个讲信用的人,明日,保证是一万九,可是后日……就不能保证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其实,七八里外,本宫也有一块地,便宜啊,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众臣没一个搭理朱厚照的。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心里忍不住恨恨的想,姓方的就是华宅,本宫看来,只能是卖给劳苦大众的命了。
这些该死的狗官,居然看不上本宫的地。
那王不仕,听到一万九的时候,已是幸福的晕了过去,几个月,净赚近两万两银子,这是何其巨大的财富啊,当初的王家,砸锅卖铁,几代人的储蓄和经营,也没这个身家。
他禁不住,连腰杆子都挺直了,左右顾盼,竟有几分瞧不上身边这些穷鬼的感觉,恨不得立即,寻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可随即,又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想办法四处筹措,哪怕是借贷,多买一套该有多好。
所有人,各怀着心思,有狂喜,有苦不堪言,狂喜的人,面上不敢表露,会被其他人揍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低调做人,方为正道。
心痛的人,也不可表露,这新城完好无损,是好事,这时候若是哀嚎,难免显得你心里只有私心,并无公义,堂堂朝廷命官,不该谈钱,怎么可以如此呢。
朱厚照领头,方继藩在后,领着群臣,至午门。
这大明宫,依旧巍峨,风雨之后,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后,午门大开,众臣鱼贯而入,却见着大明宫中,井然有序。
弘治皇帝这些日子在大明宫,甚是担忧,如此瓢泼大雨,自己却和京师断绝了联系,可想着如此罕见的暴雨,势必成灾,心里便急的不得了。
反而是太皇太后周氏,怡然自得。
前些日子,为了庆祝搬进新宫来,西山戏剧团的一队戏子,在后宫为太皇太后唱戏,而今遇到了暴雨,索性,将她们留了,让她们成日唱戏。
方氏和周皇后,听这京剧,竟是入了迷。
什么《铡美案》、《打金枝》、《四郎探母》、《霸王别姬》、《定军山》,真是痛快。
最有意思的是,这每一出戏,故事性十足,这些个戏子们,都是方继藩精挑细选,令她们在京师安顿,且多是女子,经过前些日子的练习,还有一次次的登台,渐渐开始有了模样。
张皇后每一次看《霸王别姬》时,眼里的泪便止不住。
弘治皇帝拼命着给她递手巾。
尤其是那青衣高唱:“大……王……啊……啊……啊…”
那凄婉的声音,余音缭绕,娇弱的青衣伸向楚霸王。
楚霸王那英雄盖世,又儿女情长,听着汉兵来了,待见虞姬拔剑自刎,楚霸王哎呀一声,张皇后便抱住了弘治皇帝痛哭。
弘治皇帝发懵,他倒也喜欢戏,却绝不入戏,可见张皇后这般肝肠尺寸断的模样,还有周氏,眼泪摩挲,待这一出戏散了,弘治皇帝便道:“这霸王别姬,以后不准唱了。”
“谁说不能唱?”周氏气的哆嗦:“多好的戏。”
“这……这……”
“你呀,不懂,糊涂。”周氏狠狠的将茶盏哐当一下搁在了茶几上:“来,再请她们,就唱这一出《霸王别姬》,哀家脑海里,至今还有那虞姬的影子呢。”
张皇后也是痛并快乐着,一面抹着眼泪,一面颔首称是:“祖母说的是,那青衣的唱功,是极好的,尤其是那一句:“汉兵,他……他……他杀进来了。”这一句,臣妾听着,心都碎了。”
周氏一面擦泪,一面笑:“对,真心疼她啊,让她们歇一歇,再来一段。”
弘治皇帝是懵逼的。
他无法理解,这戏为啥要一出一出的听。
有意思吗?
可而今暴雨,似乎……也只能在此作陪。
他已听了数十场戏,那楚霸王最后哎呀一声,总在自己耳畔回荡,偶尔,他会抱怨两句:“其实这霸王别姬,是假的,多是……”
他话还没说透呢。
便遭受了周氏的白眼。
周氏最讨厌弘治皇帝较真的一点:“陛下又非在楚汉之交,又非在楚霸王的大帐之中,哪里知道是真是假?”
便连萧敬和其他的宦官们,也都给弘治皇帝投来一个幽怨的眼色,他们跟着周氏、张皇后、陛下在此听戏,不少人,都入了迷,现在陛下光在此泼冷水,今日说白蛇传简直就是牵强附会,为啥许仙这么蠢。又说楚霸王哪里是什么英雄,四处屠戮,民之贼也。
这样的人,很讨厌。
好不容易雨停了。
弘治皇帝舒了口气,摆驾奉天殿,脑子里还是那咿咿呀呀的声音,没有消散,心里倒是有些责怪,方继藩折腾出这些戏文来了。
不过,眼下还有正经事。
他急于知道外头的情况,等刘健等人行了大礼,弘治皇帝微笑四顾:“这几日,真是大雨成灾,朕在此,倒还清净,大明宫里,倒没什么损失,只是不知,外头如何了?刘卿家……你来说。”
刘健苦笑,到了殿中,拜倒:“陛下,此次大雨,损失惨重,内城外城,倒塌房屋数千间,损毁,更是无以数计,京中大水,深者及腰,哪怕是浅的,也至膝盖。军民百姓的损失,就更加无法估量了,老臣正责令顺天府,尽力修复,纾解民困。”
弘治皇帝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随即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民宅大多不够牢固,自是抵挡不住大雨,这是情有可原,诸卿无罪,好生赈济吧,万万不可使天灾之后,又酿生**。”
“只是……只是…只是…”刘健竟是开始踟蹰起来。
“嗯?”弘治皇帝道:“还有何事?”
“陛下,紫禁城那儿,也有一些状况,只是此事,老臣对内情了解不多,还是请张公公奏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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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二章:诚实可靠小郎君
那张昭田听了,已是肝胆俱裂。
他乖乖出班,可怜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啪嗒跪下:“陛下,谨身殿……塌了……除此之外,御园那儿……”
他不敢继续说下去,瑟瑟发抖。
弘治皇帝愕然,随即,忍不住怒道:“不是刚刚修过的吗?”
“奴婢万死。”张昭田面如土色道:“想来,想来,可能是……可能是……因为新修,还不牢靠……”
弘治皇帝面色铁青:“若需重新修葺,要花费钱粮几何?”
“……”张昭田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萧敬,其实他想报低一点数目,可他明白,这事儿,是瞒不过萧敬的,便战战兢兢道:“四……四十万……”
“啪!”弘治皇帝拍案。
怒了。
朕的内帑,是留给自己儿子……不,现在是留给自己的孙子的。
四十万……
这紫禁城,几经修缮,不过老建筑,隔一些进行修葺,实属平常。
就如数百年之后,人们所见的紫禁城,绝大多数,也都是进行过整修的。
从文皇帝至今,百年来,紫禁城没有进行修葺,根本是没法儿住人的,可问题在于,花费越来越大了。
现如今,刚刚修完,又重新,此前的银子,白花了?
弘治皇帝怒视着张昭田:“此前宫中几经修葺,都是你这奴婢主持的,而今,出了此等事,命有司核实吧。”
弘治皇帝瞥了一眼萧敬。
萧敬已经心里乐开了花。
他和张昭田,在这宫中,一个是司礼监秉笔,一个是御马监的掌印,二人虽在宫中保持着表面的平和,可实际上,多少对对方有些忌惮。
不过萧敬聪明就聪明在,他除掌司礼监之外,便是揽住了东厂,至于其他需要过手大量钱财的事,他是绝不去碰的。
张昭田不一样,他自认为,这都是肥缺,仗着自己御马监掌印的身份,处处染指。
你看,现在倒霉了吧。
萧敬笑吟吟的道:“奴婢遵旨,陛下,奴婢自当会彻查,不过张公公,想来,没有陛下想的这样糟糕吧,这些年来,他办勇士营,可是尽心竭力哪。”
“……”
这不说还好,一说,弘治皇帝顿时想到了什么。
现在在彻查张昭田,而御马监掌着勇士营,勇士营乃是宫中的武装,可谓是禁军中的禁军,专门用来保护皇帝的,张昭田染指了勇士营这么多年,若他当真有什么过失,谁知道他会不会铤而走险。
弘治皇帝面上阴冷。
别看他对大臣们很宽厚,可是对宫里的人,凡是有不规矩的,往往决不轻饶,他淡淡道:“革去张昭田御马监掌印,命神宫监掌印太监暂领其职。勇士营上下,也要查一下,先将他们调离,命四卫营暂时拱卫大明宫。朕心寒哪,一个大雨,冲出了如此蠢虫,这样的人,还掌握着勇士营,这勇士营里,又有多少人……和他沆瀣一气呢?”
张昭田几乎要晕过去。
萧敬又乐了,却一副沉痛的样子道:“陛下对张公公想来有什么误会,奴婢以为……”
张昭田听萧敬还要为自己‘辩解’,也是服气的,这哪里是辩解,这是往死里的黑啊,他倒也是个霸气的人,此时忍不住道:“萧敬,你拉倒吧,就算要咱死,也给咱一个痛快!”
萧敬:“……”
显然,萧敬没有意识到,张昭田会如此‘英雄’,这倒反使自己尴尬了,他便堆着笑,没有在做声下去,只是那目光深处,却是掠过了一丝狠厉。
对刘健,他不敢得罪。
对方继藩,虽然和方继藩有些矛盾,可这……毕竟还在可控范围之下,就算记了一点小仇,那也无碍。
可对张昭田,只要抓住了机会,那定是痛下杀手。
萧敬能成为东厂督主,可绝不是浪得虚名,那也是能将人整到死的。
毕竟,和宫外之人的矛盾,至多,也就是意气之争,你不给咱脸,咱哪怕心里不舒服,可咱又不能将你怎么样,算了,想开一点吧。
可张昭田不同,同行……是冤家哪,不整死你,整谁?
……
弘治皇帝厉声道:“滚出去!”
这一次,真的气着了,银子啊……
他坐下,又露出了威严的气度:“新城如何?”
这百官们,个个战战兢兢,这一次灾情受损不小,张昭田是被杀鸡儆猴了。
朱厚照出来:“父皇,损失也很惨重。”
方继藩站在班中,心里想,这个时候,太子殿下还有闲心和陛下开玩笑,果然……不知死活。
弘治皇帝一听,脸色也难看起来。
新城的官署,可都是朝廷拨付了大量钱粮让西山建业来承建的,怎么……也没了?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受损几何。”
朱厚照哭丧着脸:“要修复,只怕需十万两银子……”
咳咳……
殿中,顿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咳嗽。
弘治皇帝却是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朱厚照沉痛的道:“父皇,西山建业,为修各处官署,还有修通新城道路,花费巨大啊,如今遭遇如此天灾,儿臣在想,父皇是不是从内帑里,拨付出十万两银子来,好使这官署可以继续营建下去,如若不然,儿臣只怕……只怕耽误了工期不说……”
弘治皇帝心里还是挺舒服的,十万两,似乎……低于自己的预期。
而且太子说的有道理。
已经让方继藩修新宫了,现在遇到了天灾,难道这个,还需方继藩来承担,若是如此,就当真有点过意不去了。
而且大明宫修的很好,这一场大灾,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弘治皇帝和颜悦色,正待说什么,却见刘健等人,脸色惨然。
造孽啊。
方才,刘健等人可是问过了常威,常威真真切切的说,损失是两万两银子,不过那时,太子殿下和方继藩还在棚子里,显然是没有听到。
可现在,殿下如此真真切切说损失十万两。
这是诈骗啊!
众臣既是无语,又不敢说什么。
便个个苦瓜相。
据说还有传闻,太子殿下欠了坊间许多外债,却不知是真是假。
沈文也在人群之中,他想死……
这是自己女婿啊。
欠了自己银子至今没动静不说,他还能如此堂而皇之,跑来说瞎话,瞧他情真意切的样子……哎……
悲剧啊……
弘治皇帝见状,似乎也觉得不对。
于是脸冷下来,厉声道:“到底损失几何?”
朱厚照吓了一跳,他有点懵,十万两多吗?
他战战兢兢:“其实是八万。”
弘治皇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见众臣之中,竟好似有人隐隐比了一个手指,
二!
弘治皇帝冷笑:“累教不改了是吗?”
朱厚照咳嗽:“其实,两万两银子,也是可以修葺的,父皇,儿臣就是想多给方继藩一点银子,想让他将这宅子,修的好一些,儿臣知错了。”
弘治皇帝摇摇头,也是服气了。
只是此时,却也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不再理会朱厚照,却是凝重起来:“朕思来想去,现在正在营建新城,无论是紫禁城还是内城和外城的修缮,还是能省则省,免得,这新城和旧城,两头无法兼顾。”
说罢,他感慨道:“还是新城好啊,这新城,受此疾风骤雨,几乎没有遭灾,可见,朕的大明宫如此,新城亦如是也,可见,这新城的修建,实是必要。所以……对于旧城,不必花费太多的心思,也未必需花巨大的价钱,使其完好如初。大抵……使百姓们得到便利就是了。至于紫禁城,此祖宗之基业,谨身殿,不可不重修,规格,暂定吧,工部先拟一个章程,还是朕那句老话,能省则省。”
果然,如所有人猜测一般。
没有新城,朝廷无论动用多少人力物力,都得将该修的地方修起来。
可现在呢,陛下似乎已经无意回紫禁城了,既然连对谨身殿这般重要的殿宇,尚且是能省则省,那么其他要用银子的地方,国库还敢拨太多银子吗,马马虎虎,糊弄过去便是了。
无数人心里泣血,寻常百姓家可以马虎,可非富即贵的人,怎么可能马虎呢,马虎了,还要华宅吗?
这内城……看来房价还得暴跌,以后若说自己住在旧城,都丢不起这个人了。
这新城的房,不买也得买,因为你连租都租不着。
造孽啊。
方继藩面上一副诚实可靠之色,忙是出班,道:“儿臣营建新城,将其建好,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现在陛下竟将儿臣本该做的事,如此夸赞,儿臣,实在是愧不敢当,陛下圣明啊……”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连连点头。
这方继藩……说他有良心,还真是有良心,连自己都以为,这家伙可能偷工减料呢,谁晓得,他竟可靠如此。
弘治皇帝道:“若是人人如你这般,朕何虑之有?怪只怪连朕身边的人,竟都如此……”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显得惆怅:“你,好生办差吧,新城的营造,朕统统托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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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定军山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吩咐儿臣做的事,儿臣便是没了性命,都要做到底。”
他顿了顿,又道:“儿臣办事,陛下放心便是,那两万两银子的修葺费用,儿臣以为,陛下还是别给了,儿臣总能想尽办法,筹措出来,这新城,关系着大明基业,想当初,文皇帝在北京城营建新宫,迁都北京,以至至今,人人歌颂文皇帝的功业,今日陛下迁居于此,亦不失为雄主,儿臣能为此添一份力量,做梦都是笑着的。”
当然是做梦都笑着的。
分分钟不知多少银子上下。
咱们大明贵族、官员、世家、老财、乡绅,自打洪武皇帝起,就开始一罐罐的攒银子,他们有的是钱啊。
就算没钱,不是还有西山钱庄嘛,可以借哪。
弘治皇帝很是欣慰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他可以看出,方继藩的面上笑容的真挚。
这家伙……忠心二字,是没的说的。
弘治皇帝颔首,左右四顾:“诸卿,都要以方继藩为榜样。”
刘正静等人,急啊。
这内城,算是没得救了。
今日回去,多少人会赶着明日去买新城呢?
更可怕的是,今日陛下一番话,已是摆明了,从今日起,到往后不知几百年,这大明朝的核心,都会在这大明宫,会在这新城。
再加上这新城的房价连涨,天知道到时还抢的着抢不着房子。
只要房子还在涨,又会有多少,哪怕是没住在新城的人,都会尽力在此置产。
何况,表面上,房价好似高不可攀。
可自西山钱庄借贷起,其实,这首付,不过两三千两,而舍得在这附近置产的人,是出不起几千两银子的人吗?
也就是说,以往甚至在内城都凑不齐银子的人,现在在这房价高不可攀的新城,却可轻松筹措出首付,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今夜,看来不能回去了,连夜让人回府,预备银子,今天……就睡在新城里,明儿清早,他只要开卖,就买。
刘正静这些人,其实已经顾不上痛骂这该死的房价了,前提是得赶在涨价之前,将房子买了。
……
王不仕心里也震撼了。
他脑子里疯狂的计算。
瞧这架势,怕还有可能涨啊,自己还能筹措出首付吗,得想想,得再想想,怎么筹,去哪里筹……
弘治皇帝狠狠的夸赞了方继藩一通,今日,似乎也没什么可议之事,现在,救灾善后要紧。
于是众臣只好告退,朱厚照要走的时候,弘治皇帝留住他:“太子等一等。”
朱厚照吓了一跳,脸色惨然,看着无数人潮远去,方继藩早就溜了,眼一花,嗖的一下,没了踪影。
朱厚照看着这文武百官纷纷散去,心瞬间凉凉了。
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
弘治皇帝却是微笑的看着他:“地上凉。”
朱厚照摇头:“父皇,地上有地暖呢,暖和,儿臣习惯了,喜欢这么跪着。”
说着,朝弘治皇帝谄媚的笑。
弘治皇帝居然和颜悦色:“你呀,这么大了,说有出息,那也有出息,可是性子啊,总是不改。”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还是起来吧,别弄的朕好似是凶神恶煞一般,朕是你的父皇……”
弘治皇帝在说到此处时,磕了磕案牍,加重了语气:“你我父子,又非是仇寇,何至这般,像老鼠见了猫一般。”
朱厚照便赔笑着起身:“父皇,这是儿臣对父皇的敬畏,并非是老鼠见猫。”
弘治皇帝摆摆手:“好些日子没见了吧,你呀……都来了宫里,就急着要走,没规没矩,噢,朕正好,有件事,想要交代你办一下。”
朱厚照忙道:“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的曾祖母,还有你的母后,近几日都在听戏,你是后辈,不能光顾着成日游手好闲,这几日,好生陪陪她们,听听戏,这是孝心,知道了吗?”
朱厚照乐了:“这敢情好啊,儿臣这就去。”
说着,立即跑的没了影子。
…………
弘治皇帝看着朱厚照的身影,苦笑着摇摇头。
一旁,萧敬依旧是笑吟吟的。
弘治皇帝渐渐收了笑容,脸色阴沉下来:“张昭田的事,朕越来越觉得蹊跷,只怕,这背后,是一桩大案,这紫禁城,自朕登基以来,便已修葺了三次之多,每一次,花费都是不菲,萧伴伴,此案,你要抓紧。”
萧敬和颜悦色道:“奴婢和张昭田,说起来,当初都是一起伺候陛下的,奴婢真无法想象,他会背着陛下,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奴婢一定秉公而断,倘若无罪,奴婢正好为张公公洗脱冤屈,可若是有罪,奴婢……诶……奴婢也是心疼啊,他也算是晓事的人,怎么就……就……堕落至此呢,陛下对他何等的信任啊,御马监都给他了,这银子,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他贪着,有什么用。真如此,做奴婢的,只好以死谢罪了,奴婢定饶不了他,这非是奴婢对他无法原谅,而是……要告诫这宫中上下,甚至包括了奴婢自己,这做奴婢的人,万万不可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张昭田就是榜样,从此之后,大家伙儿啊,都收收心,只侍奉着皇上。”
弘治皇帝还算是宽厚的人。
张昭田伺候了自己半辈子,当真说要弄死他,还真未必忍心。
可萧敬沉痛的一番话,却令弘治皇帝有了警惕。
不错,宫里出了一个张昭田,可是,下头又有多少张昭田呢。
这是宫中,是有规矩的地方,若真有其罪,只将其打发去孝陵守陵,其他人会怎么想,那些不规矩的人,会畏惧吗?
挥泪斩马谡?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颔首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
萧敬道:“陛下圣明。还有一事,奴婢以为,勇士营,事关重大,而神宫监的掌印,暂领御马监,奴婢生怕,他镇不住。”
弘治皇帝想了想,这神宫监,在十二监中位次并不高,而掌勇士营的御马监,却是宫中除司礼监之下的关键地方,他看了萧敬一眼:“那你就费费心,暂领着吧。”
“奴婢遵旨。”萧敬没有怠慢,萧敬的心里,踏实了。
这下子,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算是彻底的稳固了。
当然……他想暂领御马监,却绝非只是想要巩固地位这样简单,这一次,却是要送太子殿下一份大礼,毕竟……陛下信任,还不算,这太子殿下,最近似乎对自己有看法哪。
………………
方继藩自宫里出来的时候,瞬间就被围住了。
方继藩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乌压压的人,干啥,要打人?
为首的乃是刘正静,刘正静道:“方都尉,方才的话,你算数吧。”
“什……什么话……”方继藩见他气势如虹。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我方继藩也有是人畜无害小白兔,而刘正静这样的人,也有是大灰狼的时候。
“当然是买房的事,明日房子不会涨,老夫非买不可。”
方继藩汗颜:“何必呢,各位,就因为一个房子,你们就这般?大家同朝为官……不应当多谈一谈,对陛下今日一番话的感受,不该多想想国计民生,不该多琢磨琢磨,怎么样才能使陛下无忧吗?我方继藩……”
可刘正静这些人,却显得很狰狞,眼睛都是红的:“少来这一套,房子有没有?”
这些人,气势很骇人,完全是一副,要和你拼命的架势。
有人甚至捋起了袖子。
方继藩顿时想起,史书中,那一幕幕被群臣殴打而死的倒霉家伙。
方继藩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眼里带着纯真的笑容:“有,统统都有。”
“哈哈……”
“哈哈……”
大家都笑。
刘正静突然觉得很悲哀。
为什么……明明给这家伙痛宰,都已是浑身千疮百孔,流了好多的血呀,可自己竟还有一种占了便宜的既视感呢?
人哪……
心里感慨……
方继藩却已经趁着大家松懈,溜了……
…………
仁寿宫里,戏台子上,《定军山》终于落幕,那武生的一手花枪,耍的朱厚照连连叫好。
他一面磕着蚕豆,一面乐不可支。
太皇太后总算松口气,道:“来,来,将曲目来,下一场,听《贵妃醉酒》。”
张皇后也乐了,笑吟吟的。
朱厚照却是道:“不能啊,曾祖母,这《贵妃醉酒》,有什么意思,咿咿呀呀的,真是讨厌,还是这《定军山》好听,孙臣可喜欢了,方才这武生打的孙臣还没看够,再看一遍,再看一遍,来,去告诉他们,《定军山》!”
“……”周氏和颜悦色道:“太子啊,都已经看了七遍了,你听哀家的话,先听《贵妃醉酒》。”
张皇后道:“你看看你,太皇太后喜欢看什么便看什么,你是来陪太皇太后,怎可喧宾夺主。”
朱厚照便不满道:“定军山好,定军山好。”
周氏无奈,只好朝宦官道:“去,定军山。”
说着,一脸微微嫌弃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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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凌罗者与养蚕人
那戏台上的人,已是吃不消了。
武生只好换人,以往这戏班子里,人们都抢着想要登台,何况还是在宫中唱戏,可现在,大家却都是嗓子冒烟,几口茶都压不住。
随着那锣鼓一响,朱厚照便乐了。
手不断的打着拍子,而后,老生诸葛亮登台,唱曰:“汉末三分,干戈不宁,领人马,抵挡曹兵,要把乾坤定。”
一声唱毕,朱厚照激动的拍手:“好,好……”
他回望一脸僵硬的太皇太后周氏:“快看,这是诸葛孔明……曾祖母,这孔明……”
“知道,知道。”周氏颔首点头。
耐着性子,听完了《定军山》,太皇太后道:“哀家腰酸背痛,今日就听到此吧,太子啊,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过几日来。”
朱厚照意犹未尽:“不能啊,父皇说了,孙臣得在这儿尽孝,要多陪着皇祖母,孙臣若是走了,父皇要打的。”
太皇太后气的哆嗦:“他敢!哀家和他没完。你且回去,明日你父皇来问安,哀家正有事要找他说说。”
朱厚照还是依依不舍,勉强站起来:“父皇脾气不好。”
“哀家脾气也不好。”
朱厚照这才道:“那孙臣告辞了啊,过两日,孙臣再来。”
“去吧。”太皇太后和颜悦色。
朱厚照才兴冲冲的走了,还不忘回头,等出了仁寿宫,便见外头,有人猫着腰候着自己。
是萧敬。
萧敬笑嘻嘻的看着朱厚照:“太子殿下您好呀。”
朱厚照背着手,没理他。
萧敬便抢步上前:“殿下,奴婢有事儿请教。”
朱厚照没好气的道:“什么事。”
萧敬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张昭田,罪恶昭彰,他竟将陛下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蒙骗了,他是御马监太监,自掌了勇士营,这勇士营里,他买官卖官,勇士营早已糜烂了……”
朱厚照便喝道:“你怎么这么嗦。”
萧敬打了个寒颤,立即道:“奴婢的意思是,奴婢现在掌着勇士营,可练兵的事,奴婢一窍不通啊,而太子殿下,熟知兵法,对这练兵之道,更是清楚无比,奴婢在想,这勇士营……”
“没功夫,滚!”
朱厚照说了一句,疾步走了。
“……”萧敬有点懵。
朱厚照出了大明宫。
天色已是极晚了,刘瑾还在外候着,这黑灯瞎火的,他一个人拢着袖子,或怡然自得的寻点东西吃,倒也快活。
一见到太子殿下出来,刘瑾忙是上前,行礼。
朱厚照只颔首点头:“走,回去。”
“噢。”
“你爷爷呢?”
“他早回去了。”刘瑾道。
朱厚照又点头,骑上了马,可出了午门,便是新城,却见着新城里,却是无数亮光。
“咋回事?”
“许多大臣留下来,连夜在此露宿。”
朱厚照一脸诧异:“想来,他们也很辛苦吧,说不准,明日还要入宫呢,又不远回家,否则来回奔波,跑这么远确实够呛的,露宿在此,确实是个好办法,至少免了奔波之苦,这样也好。”
朱厚照乐了。
他巴不得如此。
可刘瑾却是道:“殿下,他们……是来抢房的。”
“抢房……”
…………
露宿在此的刘正静,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和衣而起,夜里,有些冷,看着远处,那无数的匠人,也是搭在棚里睡着,或许是白日太累,一个个打着呼噜。
这些匠人,哪怕薪水再丰厚,一个月,也不过几两银子吧。
几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实是不少了,可他们所营建的宅邸,却是随随便便,都是一万、两万两银子,甚至更高。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靠着他们微薄的这点薪俸,莫说一辈子,便是几辈子,也是绝不敢巴望在此住下的。
这地方,也绝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可哪怕如此……
偶尔……
天已微微有些亮了。
似乎已有人翻身起来,或是匠人带了妇人来,他们在自己的棚里窃窃私语,似在说什么:“今年挣了银子,岁末给孩子们添置几件新衣……”
他们……似乎对于当下的生活,很是满足。
哪怕他们从不知何为富贵。
更不知,他们所建的宅邸,多少人,心急火燎的用他们一辈子都见过的财富,上赶子在此熬夜排队,奉送出去。
可他们依旧很满足,哪怕只是顿顿能吃饱,孩子多添置几件衣衫,孩子能勉强送入学堂里,学会简单的读写,他们也觉得,这样的日子,犹如天堂一般。
刘正静眼里竟有几分湿润。
曾几何时,自己挥斥江山,还年轻的时候,似乎也曾有过理想。
只是如今,宦海浮沉,那些记忆,早已蒙尘。
那棚子里,似又有声音:“多亏了朱恩公和方恩公,若非是他们,哪里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朱恩公……方恩公……
刘正静现在只恨不得,提着菜刀将姓方的剁成肉酱,放一点盐,捏几许小葱,再置一片姜,将这厮炖了。
可他哪里会想到,那黑暗棚子里的匠人,竟叫此人恩公。
妇人道:“是,两位恩公公侯万代,若不是他们,咱们还不知死在哪里,从前总觉得,活着真难,有了上顿没下顿,灾年的时候,要饿肚子,到了丰年,老爷们却不肯将地拿出来种地了,宁愿荒着,也不肯租种,咱们一家老小,背井离乡,还以为要饿死、冻死,谁晓得……竟在此,能寻一口饱饭,你瞧,孩子们个头都高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们才好……诶……”
“好了,好了,赶紧去生火造饭吧……”
……
“……”许多事,都是刘正静无法理解的。
在他眼里,如此丑恶的一个人,却成了无数寻常百姓眼里的救星。
刘正静低垂着头,沉默。
他皱眉。
黑暗很快过去,曙光初露,这光,如剑一般照耀大地。
可此时,刘正静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该死的一些人,偷偷摸摸的,竟已先到了售楼的棚子前站好。
有几个年纪大的,叠了几块砖,就这么坐着。
刘正静忙是跟了去,他位置不太靠前,有些焦虑。
昨夜留宿于此的人,本就有上百个。
可到了天亮,人就更多了,不少人是连夜赶过来的。
想来昨天听到了消息,听说新城无恙,价钱暴涨,都疯了。
来的,不少是京里的大户,还有为数不少的巨贾。
连夜赶路过来,个个狼狈不堪,人数竟已破千。
这一下子,所有人急了,大家推推搡搡,哪怕是寻常见了官老爷都畏惧的巨贾,也急红了眼睛,大家拼命推挤,可越是推挤,大家的心情却更显焦灼。
远处……无数的匠人和徒工们已开始做工,他们远远的看着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而今这狼狈样子,无法理解。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
甚至连北通州的富户,也得知了消息。
北通州乃通衢之地,商贾极多,人们纷纷涌来,为的,就是占有一席之地。
王金元气喘吁吁的赶来了,看到这盛况,吓的咋舌。
今日……怕又要挨揍了。
他硬着头皮,高声大呼:“大家不要激动,不要挤,都是读圣贤书的人,挤什么挤。”
众人都在叫骂:“该死的方继藩,丧尽天良哪,和你方继藩有什么客气。”
“这狗一样的东西……”
众人都是叫骂。
有人面红耳赤,一面推挤,却又一副恨不得要生吃方继藩的模样。
宅子是不得买,可这不妨碍他们骂方继藩这臭小子。
不骂,还留着过年?
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不拍死他,已经很仁慈了。
王金元顿时没脾气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引来一阵叫骂。
他只好命人直接准备契约。
先进了售楼棚子的人,手里捏着西山钱庄的银票。
毕竟,大家不可能带着上千两银子来。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银子送去西山钱庄,换成银票,反正这些银票,西山建业是认的,这银票使起来,很方便,尤其是在大宗交易的时候。
“赶紧,赶紧,签字画押,交钱。”
棚子里的办公人员很不耐烦。
冲进来的人,显得很不甘心:“地在哪,我能不能先去看看,这么多银子,我总要看一眼吧。”
“噢,那下一位。”
“什么……什么意思……”
“看?怎么看?”王金元在一旁道:“你倒是看看,后头还有多少人,我们哪有功夫一个个带着去看,你爱买就买,不买自有人抢。”
“来,取一份舆图给他。”
一份舆图塞给来人,来人低着头,努力的搜寻,可事实上,他脑子是懵的,根本没功夫细看。
最终,乖乖的交了银票,那银票送上柜上的时候,他的心……是在淌血的,身家性命啊,这是自己身家性命啊,身家性命,换成了轻飘飘的银票,最后,一叠银票,又兑换成了一张轻薄的契约。
签字画押的时候,手忍不住颤抖,似乎有点气不过:“该死的方继藩!”
…………
第一章送到,求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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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五章:天罗地网
虽是痛骂了一番。
可该付的银票,却已付了,钱货两清。
手里捏着房契和地契,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出了棚子。
却引来外头无数人的目光,这目光之中,竟是带着羡慕。
方继藩正午才敢来,早上肯定人多,会引起人嫉妒的,若是挨了打,理都没地方说理去。
一群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天天讲仁义道德的人,现在个个被折腾了一群狼,一群见了肉,便眼睛放着绿光的狼。
不得不说,方继藩现在成了弱势群体,见谁都不敢招惹,怕出事。
今日卖出去的地,有七百多亩。
除了尾房,因为闹的太厉害,不得不又推出了六百亩地供应。
就这……还有人闹呢。
方继藩坐下,数着银票,这堆积如山的银票,实是一笔足以吓死人的数目。
两百四十万两。
这……只不过是首付而已,占了房款的两成,等钱庄放贷之后,剩下的八成银子,也将如数进入西山建业的账簿。
而西山建业现在的资金,已超过了数千万两白银,哪怕就算是不卖地,也足够三年之内,完成诸多建设了。
西山钱庄那里,因为房贷,也开始疯狂的吸储,毕竟,信用是建立起来了,发行的银票,也开始得到了无数人的认同。
就好像京里那些老爷们,起初的时候,为了买房,不得不将真金白银去西山钱庄兑换银票,一开始,他们心里是有疑虑的,毕竟银票这玩意,天知道到时会不会挤兑又或者是如大明宝钞一般,大规模的贬值。
可这种担心,在第一次尝试之后,渐渐的,也就能够接受了,自己数千两银子都可使用,那么兑换几百两,又算什么,何况,自己还欠着钱庄的贷呢,它能倒?
银票已经开始渐渐的广泛。
唯一让人不愉快的,就是十两的钞票上,印着朱厚照一身戎装的画像。
说实话,堂堂太子,骑在马上,手持长枪,这……有碍观瞻啊。
一两银子上的人,就更惹人嫌了,方继藩面带微笑,羽扇纶巾,这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拿起来一看,就好似钞中之人,在笑话自己是个傻瓜一样。
王金元笑吟吟的站在方继藩身边:“这一个月,存入西山钱庄的银子,有两千多万两,可借出去的借贷,却已超出了三千多万两了,小人,看着心惊肉跳啊,西山钱庄的准备金,有点儿不足了。若是发生了挤兑,可就糟了。”
方继藩颔首点头:“不担心,真要挤兑,这京里上上下下,比咱们都还急,不过……眼下吸储是重点,得想办法,将钱庄的业务,推广至北通州、江南以及天下各地,想想看,这储蓄,可是给利息的……等于是他们借钱出来,让我们放贷给人买房,这些买房之人,非富即贵,他们断然不会断供的,且贷款的利润,也是丰厚,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事?”
王金元点点头:“小人唯一担心的,就是其他地方,不肯接受咱们钱钞,也不肯将银子,储入钱庄,毕竟……”
方继藩摇头:“他们会储蓄的,必要时,提高一点储蓄的利息就是了。你也不想想,以往,这么多银子,都被人私藏起来,这天底下,数不清的士绅,都是老财,有了银子就藏在自家的床底下或是埋起来,市面上,流通的银子有限。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说下西洋的船队,带回来了无数的黄金和白银,现在新城房价暴涨,多少人将自己传承了数代的真金白银出来。
这市面上,如此多的银子开始流通,你想想看,物价,只怕要开始涨动起来了,物价一涨,他们有本事,继续将银子藏着,藏着,吃亏的是他们,他们不拿来买房,就得乖乖的拿出来储入钱庄,吃一点利息,否则,这银价日跌,一日比一日买到的东西少,我倒要看,是他们急,还是我急。”
王金元乐了。
其实一开始,这套路,他也不太明白。
可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一点里头的蹊跷了。
这里头每一个环节,都是环环相扣,新城、钱庄、大规模的招工、大规模的原材料采购、大量的人得到了薪水,需求开始无比的旺盛,银子疯狂的流通,物价攀升……这等于是,原先的一潭死水,在这一刻,彻底的活了。
继续还如从前那般的老财,他们的财富,只会日益缩水。
拿出银子来,储蓄了,还能回点本钱。
这银子若不拿来消费或者购置房产,就是一个天坑哪。
方继藩自是怡然自得,背着手。
轰轰烈烈的良性通货膨胀已经开始,这是一张巨网,罩住了每一个人,将银子取出来,随便干点啥都好的人,将获得丰厚的回报,从前那些守财奴们,统统都进入垃圾堆。
想一想,方继藩都很激动。
可偏偏,方继藩又不是这些守财奴们的敌人。
哪怕他们再痛恨方继藩,他们还是需要方继藩的钱庄和宅邸来保值的。
陛下的寿辰,眼看着要近了,方继藩却是高兴不太起来。
因为似乎匠人那儿,还没有鼓捣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方继藩也没办法,这种事,是催促不得的。
他只好乖乖回西山,新城是呆不得了,因为……即将推出来的房子,将突破两万两一亩的大关,若还留在此,迎接他的,将是数不清的鸡蛋。
据说一些江南的财主们,现在也闻风而动。
毕竟,突然京里这么多人修书回去索要钱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早就传开了。
京师的物价开始上升,无论是无烟煤,或是声娱场所,哪怕是卖一串糖葫芦,人们也有感受。
几乎所有人,都是后知后觉,起初不觉得什么,接下来,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市面上银子太多了,且为了造房子,数不尽的匠人和流民汇聚在新城,这些人开始有了稳固了薪水,他们造混凝土,烧砖,烧瓷砖,还有涂料的作坊,以及数不清的配套作坊,他们也需吃喝,也有衣食住行的需求,比如从前的毛线,以往,都是京里一些殷实的人家去买,毕竟,这玩意价格也不低,至少和底层的百姓无关。
可现在,不同了,这些脱离了乡间的匠人和苦力,已经无法在如从前那般,男耕女织,要穿衣衫,怎么办,买!十几万人的需求,凭空的出现,毛衣的作坊一看,怎么办,扩建哪,同时,还需招募更多的人手,可毕竟,这需要时间,不是说扩建就扩建的,于是乎,市面上毛线因为大规模的断货,价格……涨了……
价格一涨,京师的所有人工都在涨,雇佣人手需要更多的银子,不可能你连人饭都吃不饱让你干活,因而,不得不加工钱……
这通货膨胀,已悄悄的,开始进入各行各业,最后,整个天下,都开始遭受了影响。
倘使京师的货物,价格比江南高,江南的商贾自会将江南的货物运送至京师贩卖,以图暴利,而江南自然也会出现货物的短缺,于是乎,结果可想而知。
可这通货膨胀,却是有益的,因为价格暴涨,反而使许多人,牟取到了利益,市面上货物稀缺,自然有人察觉到,原来生产,可以有如此大的利润,一群有真知灼见之人,竟也开始学着别人,尝试着去生产了。
生产就需更多的人手,招纳乡下的流民,自然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方继藩却没心思管这京里的各种喧嚣,甚至揣着巨款来京,想要观望房市的老财,方继藩也不在乎,地是姓方和姓朱的,爱抢不抢,你们不抢,我方继藩正好,还留着过年呢。
他舒服的喝着茶,看着在方家庭院里的孩子们。
因为天气晴朗,所以便让孩子们在院子里进行户外活动。
一个个比之从前茁壮和高大了一些的孩子,背着手,伫立。
可爱的小阿姨取出了地球仪,这地球仪是根据天下舆图制出来的,可以转动。
小阿姨手里一根小棒子,点着地球仪的一处地方:“这是哪里?”
众人稀稀拉拉的道:“黄金洲!”
小阿姨笑吟吟的便又点了一处地方:“这是哪里!”
“天竺!”孩子们争先恐后。
“大明在哪里?”
“在那里!”无数人伸出小手。
方继藩一口茶水要喷出来,大爷,那里是哪里,侮辱我方继藩智商吗?
“哪里是京师呢?”小阿姨笑吟吟的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方正卿举手。
方继藩心里感受到了一股安慰,果然,像自己,一样的智商爆表。
这是啥,这是家族和血脉的传承啊。
小阿姨笑吟吟的看着方正卿:“现在,就让正卿来告诉我们,京师在哪里。”
方正卿背着双手,他还穿着开裆裤子,乳牙冒出来,他道:“我知道朱载墨知道。”
“……”
小阿姨极有耐心,目光落在朱载墨。
朱载墨才很大气的起身,到了地球仪面前,指了北京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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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六章:没有规矩 不成方圆
朱载墨所指的方向,就是京师。
那小阿姨见了,忙是鼓励:“殿下真是聪明。”
“这不算什么。”朱载墨皱眉:“京师于整个天下而言,何等的渺小,在这舆图仪上,不过是区区一点而已,可它对于我们而言,又何其之大,这小小的庭院,在京里,也不过一点………所以,姑母和我的母妃,让我们学习这些,是要教我们知道,天地何其大也,所谓的天下,哪怕是如徐经一般,耗尽一生去求索,也未必能到达天涯海角的每一个角落。”
朱载墨想了想,继续道:“可若是不去见识见识,怎么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天材地宝呢,这便是徐师傅可敬之处。”
说着,坐回了自己的原位。
这番话,听着连方继藩,都有些吃惊。
这家伙,接受能力太强大了。
若是好好调教,假以时日,怕又是一个妖孽。
小阿姨也微微一愣,他想不到,朱载墨会发表如此多的议论。
方继藩咳嗽一声,站起来,朝那小阿姨道:“你且去歇了吧,今日我来教授他们。”
说着,方继藩到了地球仪面前,坐下:“要去天涯海角,需要什么呢?”
“需要车马和船。”小家伙们纷纷道。
方继藩道:“那么谁来告诉我,这船,怎么造,车马从何而来。”
孩子们都没吭声。
方正卿又举起手。
方继藩恨不得解下自己的金腰带来,抽死这个智障玩意。
可毕竟还是自己生的,要冷静。
方继藩故意没有看到方正卿。
方正卿将小手举得更高。
方继藩便道:“看来是没有人举手了,这样啊,那我来告诉你们好了。我们从先秦甚至更早之前,三皇五帝时,我们的祖先,曾饮毛茹血,于是才有了遂人钻木而取火,神农尝百草,人要徒手,远远不是禽兽的对手,于是,才有了石斧,有了青铜,有了铁戈,有了弓箭,我们驯服了马,方才可日行三百里……有了木牍,才有了周礼,礼教,方才可传遍天下,有了经史典籍。因而,世上万物,都是上天馈赠的礼物,人若是对其不珍惜,便是愚钝无知了。”
“这舟船和车驾,又何尝不是如此,要造船,先要伐木,伐木便需更锋利的铁斧,斧头从哪里来,需要金铁,金铁想要锻炼,便需用夯土,堆砌出炉子,需要煤炭……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其实……不也是这样的道理吗?”
“远古之时,人们崇尚尝百草和取火,精通水利,以及能炼出百炼精铁的人,这些人,被我们称之为三皇五帝,可当人们生活安定下来,便崇尚礼仪道德了,于是有了周礼,有了诸子百家,又有了圣学。可只凭四书五经,就能治天下吗?我看不尽然,诸子百家,不过是建立在人们学会了治水,知道了如何精工细作,能够熔炼铜铁之后方才衍生而出。”
“可见,天下的学问,不过是毛发,它们是依附于生产万物这张皮上的。失去了皮,倘若是人们饮毛茹血之时,那么一切的学问,不过是笑话而已。”
“今日,你们要牢记一件事,学问是会瞬息万变的,我等一切的观念、学问,都随其变化,今日你们所学的东西,在将来,有了更快的马,更快的船之后,或许就变得可笑和无用了。从前我们理学是新学,今日西山的新学,又被人认为是新学,可迟早有一日,这新学,照旧会成为迂腐和无用之物……将来,你们都会是王侯将相,王侯将相,最需掌握的,就是这生产与学问之间的关系,万万不可食古不化。”
方继藩说了一大通。
绝大多数孩子,显然是不太懂的。
可这不妨碍,有一些聪明的孩子,将这些东西牢记。
诚如方继藩所言,这些人中,定会是天下手握权柄的人,哪怕只是影响几个人,那也足够了。
方继藩随即道:“明日开始,我会给你们定制军服……”
所有的孩子都一愣,随即欢呼起来。
“我希望你们不只是孩子,而是打小,就是一群将士,你们未来,就是大明的护民官,你们要比别人更坚韧,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好日子到头了!”
方继藩喜欢这些孩子。
只有一群孩子,才可以无条件接受自己的胡言乱语。
大明的未来,也在这群孩子们身上。
之所以会有这个保育院,方继藩只是希望,狠狠的操练他们,在他们接受了集体的生活,接下来,绝不可能会有养尊处优,而是更多的磨砺。
“好了,今日可以进行的玩耍。”方继藩说罢,便背着手,哼着铡美案中那一句‘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
…………
次日。
一件件专门剪裁好的军服发放了下去。
一人三套,分为了夏装和冬装。
孩子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穿戴了,却显得精神奕奕,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木刀,穿上了靴子。
甚至,方继藩还为他们定制了勋章,每隔一些日子,都将考核。
谁的字写得好,将授予勋章,谁射箭好,也可授予。
可接下来,一切的教学,却开始变得严厉起来。
大早,便开始拉着他们围着保育院的院子跑步。
跑步是个体力活,其实最磨砺的,是人的毅力,后世有个叫上山打老虎额的作者为何渣,就是因为没有跑步。
何况,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哪怕是为了预防疫病,方继藩花了不少心思,即便如此,人不可能没有病的。
这时代孩子的夭折率不低,而最有效防止疫病的方法,便是强壮其体魄,一个身强体壮的人,哪怕是染病,也比寻常人存活率要高得多。
孩子们跑了小半时辰,已是累得不成了。
方继藩却是极其严厉,遇到嗷嗷大哭的孩子,如徐鹏举,自是不理他,饿他一顿,他便老实了。
此后,才是学习读书写字,读一些诗词,论语也是要读的,其实若非是吃饱了撑着将其奉若圭臬一般,成日摇头晃脑,这四书五经,都可谓是经典读物。
下午,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喂养鸡鸭,或是做一些绘画。
傍晚在吃饭之前,则要进行一次操练,请了人,来教授他们学习射箭和刀术,天色晚了,吃过了晚饭,孩子们围成一团,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则由小阿姨将他们召集起来,给他们讲一些故事。
这么日复一日,起初的时候,孩子们闹的厉害。
不过收拾了一顿之后,便老实了,慢慢习惯,孩子的身体,长高的很快,二十多个孩子,已是熟稔的不能再熟稔,一起同吃同睡,分享着苦难的童年。
……
过了小半月,宫里来了旨意,却是萧敬亲自气喘吁吁来。
“方都尉,你好。”
萧敬面带笑容,显然他在宫里,颇为滋润。
方继藩朝他颔首点头:“何事?”
“明日就是陛下的诞日了。”萧敬尽力不想去招惹方继藩,虽然方继藩在萧敬的心里,已排上了恶人榜第一名:“陛下对皇孙,甚为想念,所以,明日请方都尉,带皇孙入宫,小住几日。”
陛下想孙子了。
这倒是情有可原。
其实萧敬也怪想念的,当初皇孙在宫里,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啊。
他曾看着陛下长大,也曾看着太子渐渐成人,眼看着,就要完成看着皇家祖孙三代长大的成就,却突然,半途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作为一个有荣誉感的太监,萧敬很不能忍受。
方继藩噢了一声:“知道了。”
“要不,现在咱便将皇孙接入宫中,可好?”萧敬有些等不及了。
方继藩却是板着脸:“这可不成,皇孙不能入宫。”
“什么,什么意思,这是旨意,旨意咱都带来了。”
方继藩却是凶神恶煞:“这是西山皇家保育院的规矩,每年,只可春节时,归家十日,其他时候,一律不得外出,谁都不可坏了这规矩,哪怕是天子亲来,也绝不容许!”
“……”萧敬懵了。
他脸上忍不住浮出怒容:“大……大胆,你怎么敢抗旨,这是陛下的意思,你方继藩胆大包天吗?”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陛下的意思也不成,这是规矩,规矩是死的,不能改。若是陛下要责怪,自然责怪太子便是,这也是太子的意思。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此大呼小叫。”
一听太子二字,萧敬不做声了,便瞪了方继藩一眼:“你自己去和陛下解释吧。”
说着,拂袖而去。
朱厚照在另一边,听到这里发生了吵闹,忙不迭的赶来:“老方,老方,咋了,方才是谁在吵闹。”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是萧公公来过了,他口气大的很。”
朱厚照不屑于顾的样子:“他来做啥?他算什么东西!别理他。”
“是的。”方继藩忠厚老实的道:“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让他滚蛋,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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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七章:家丑外扬
朱厚照乐了,挠挠头,朝方继藩笑道:“想不到,你竟还能未卜先知,老方,你果然不愧是那正一道杂毛道士的师叔……”
朱厚照的笑容突然刹住:“那萧敬来做什么?他没父皇的旨意,怎么肯来?”
方继藩叹了口气:“殿下啊,萧敬是来传旨,想将皇孙抱回去的。”
“你答应了?”朱厚照一愣。
方继藩正色道:“我当然严词拒绝。”
朱厚照松口气:“还好,还好。”突的,他脸色微变:“不对哪,你方才说,方才说,是本宫让他滚的。你是这样拒绝的?老方,你……”
方继藩见朱厚照一脸痛心的样子。
这一刻,方继藩孔圣人附体,他轻轻的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语重心长的道:“太子殿下啊,那萧敬传旨来,我方继藩,敢拒绝,拒绝,就是抗旨不尊,是要杀脑袋的。”
朱厚照脑子有点眩晕。
敢情你知道要杀脑袋,我朱厚照就活该是吗?
方继藩叹了口气:“当然,我方继藩为了皇孙,当然无妨,不就是掉个脑袋吗?别人的脑袋掉得,我方继藩的脑袋掉不得?可我细细想来,咱们还得卖房子啊,想想那京杭大道,我若是死了,这京杭大道咋办,太子殿下的地,咋办?我左思右想,我方继藩死不得,我得委曲求全,得苟且的活着,死,多容易哪,可艰难的活着,方才不易,思来想去,也只有太子殿下,才能救一救我了,殿下,你我兄弟,不分彼此,你……不会介意吧。”
朱厚照明明方才想撵着方继藩痛打一顿,可突然间,却觉得极有道理起来。
他想了老半天,乐了:“懂了,你抗旨不尊,可能要杀脑袋,可本宫不一样,本宫乃是太子,父皇再如何丧心病狂,他能如何呢?至多,也不过打一顿罢了,本宫皮糙肉厚,你不必担心,这顿打,本宫帮你扛了。”
方继藩心里想,我其实………真的……一丁点……都不担心。
反正,你自己作死是挨揍,背个黑锅也是挨揍,好像,也没多少区别。
可说实话,方继藩还是很喜欢小朱的,小朱是个实在人啊。
方继藩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殿下真教人佩服。”
朱厚照撇撇嘴:“不过,明日就是父皇的生辰,这明日就要挨揍,想着,有点心里发毛。”
方继藩道:“殿下放心,明日是大喜的日子,且当着这么多人面,陛下也不便发作,若是殿下给陛下拜寿,备了一份好礼,说不准陛下一高兴,龙颜大悦之下,这事,说不准就忘了。”
朱厚照叹了口气:“本宫送什么礼,他也能挑出刺儿来。”
“这可未必。”方继藩目光幽幽,看着朱厚照:“礼物,臣已替殿下备好了,到时陛下见了,定会龙颜大悦。”
“……”朱厚照歪着头:“是吗?”
…………
萧敬跪在奉天殿,乖乖的,将方继藩的原话述说了一遍。
弘治皇帝脸上阴晴不定。
原本,找到了一个见见自己亲孙的理由,弘治皇帝心情好的不得了。
可谁知道……兴冲冲的让萧敬去,得到的,却是如此的结果。
他心里何止是失落,更有几分愤怒。
这是朕的孙子啊。
他朱厚照要反了,敢拿孙子来要挟朕吗?
这么多帐,还没跟朱厚照那小子算呢。
于是,冷着脸:“这当真是太子说的?”
“不是。”萧敬可不敢隐瞒弘治皇帝,他是忠奴:“是方继藩说太子殿下说的。”
这话有点绕口。
弘治皇帝想了老半天,才疏理了关系:“那么,就是方继藩当真说这是太子当真说的?”
“这……”萧敬也想了老半天,有点卡壳:“奴婢以为,未必就是方继藩当真说这是太子殿下太真说的,说不定,是他拿太子点在狐假虎威。”
“哼!”弘治皇帝道:“方继藩,历来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不敢,不敢。”萧敬心里叹了口气,倒是很想问,陛下是不是对方继藩那人渣,有什么误解。
人是有主观印象的。
正因为有这印象,所以萧敬这个东厂督主,过的很累。就比如东厂的番子,打听到了方继藩某些混账的事,这事儿如实报到了陛下这儿,陛下怎么看待呢,反而不高兴了,这不高兴却是对萧敬发的,三个月前,萧敬就遇到这么个事,奏报送到了案头,陛下却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萧伴伴,你和方继藩之间,还有仇怨吗?”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没把萧敬吓死。
这不是摆明着,陛下没有疑心方继藩,反而认为,自己是在打击报复吗?
我萧敬,可是如实禀奏啊。
以后,萧敬学乖了,哪怕方继藩做了什么狗屁倒灶缺德的事,他也往往会在东厂的奏报中删去。
因而,陛下现在说这些话,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得笑着道:“陛下圣明哪。”
弘治皇帝坐下,却显得惆怅:“朕的孙儿,已有许多日子,不曾见到了,祖孙之爱,本乃寻常之事,可到了天家,却这样的难啊。”
说着,竟是一脸怅然,吁了口气:“明日太子敢来,朕抽死他。”
“……”萧敬心里想,太子会记恨自己吗?还是记恨方继藩?
………………
次日一早,朱厚照和方继藩预备启程。
不只如此,方妃和太康公主,也已坐着车驾,动身了。
浩浩荡荡的禁卫拱卫着车队而行,方继藩不急着走,他不喜欢跟着一群女人骑着马在那儿走走停停,他的耐心有限。
等过了半个时辰,方继藩带着孩子们跑了步,方才和朱厚照打马入宫。
到了大明宫外头,这儿,早有百官穿了新衣,预备朝贺。
刘健显得很高兴,难得是陛下的寿辰,他作为百官之长,需亲自念诵贺表。
其他百官,纷纷交头接耳,都在议论着比昨日又涨了五十两的房价。
一见到杀千刀的方继藩来了。
众人顿时露出了厌恶之色,天怒人怨,这家伙不去凌迟,真他娘的老天无眼啊。
可方继藩下了马,阔步行来,众人又都勉强挤出笑容:“方都尉好啊……”
方继藩没理他们。
于是,身后又是各种磨牙的声音。
虽然许多人都觉得这方继藩该杀千刀。
可真让方继藩杀千刀了,他们又舍不得。
大家都是会算账的,毕竟都是大明最顶级的人精,哪一个放出去,智商都可吊打在座各位的人物。
这方继藩若真杀千刀了,这新城……可能就完蛋了。
咱们可是身家性命都交给你方继藩了,新城完蛋了,大家伙儿,一道给这废墟和方继藩陪葬,到时才真惨呢。
因而,大家心里是各种的矛盾,有的人最大的娱乐,就是摘一朵花,撕了一个花瓣,嘴里念念有词:“该杀”,又撕一个花瓣:“不该杀。”直到所有花瓣撕下为止。
午门开了。
所有人鱼贯入宫。
朱厚照在最前,刘健巍颤颤的跟在身后,有了上一次,朱厚照背着刘健的经历,使刘健对朱厚照的心情很复杂。
朱厚照脚步徐徐,忍不住回头看了刘健一眼:“刘师傅,听说你病了呀。”
刘健一脸怅然和复杂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多谢殿下关照,老臣现在已大体痊愈。”
“年纪大了,就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朱厚照嘱咐。
“是。”刘健一脸吃了苍蝇一般:“老臣定当谨遵殿下吩咐。”
朱厚照便昂首阔步,继续前行。
其实他心里有点虚,不知今日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
待到了奉天殿。
弘治皇帝早已升座,左右四顾,见了朱厚照,便是一脸怒容,可随即,勉强将脸绷住。
众臣站定,拜倒,三呼万岁。
弘治皇帝挤出了笑容:“好,好,好,诸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众臣起身。
可抬头一看,虽见陛下面带笑容,却觉得……陛下笑容的背后,似乎隐含着什么。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哪,又长了一岁,卿家们争相来拜寿,可是朕……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朕登极,已有十九年了,十九年了啊,这十九年来,顺上天之景命,绍列祖列宗之帝祚,奄有四海,君临八荒。这些年来,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呢?而今……我大明有了些许的新气象,众臣纷纷都说,此乃中兴之兆,哈……朕心里高兴,却又有不喜。高兴的是,朕这些年,总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之命,可不喜的却是,朕这辈子啊,劳劳碌碌,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叹了口气。
众臣都觉得奇怪,怎么今日,陛下竟有如此的感叹。
今日本是高兴的事啊。
弘治皇帝道:“朕虽为天子,虽未至迟暮之年,可有儿有孙,今日却只朕子来贺,此乃人生大憾,最可气的是,朕命人接皇孙来,竟有人敢抗旨不尊!你们说,朕,能喜的起来吗?”
“……”朱厚照一脸懵逼。
当着面说这些,连家丑外扬都忘了,这似乎……是震怒至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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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八章:桃李满天下
朱厚照有点后悔了,这个锅,他有点背不动了。
方继藩也真是。
自己的儿子,父皇想玩了,就抱来玩一玩嘛,这有啥关系呢?
他不及多想,二话不说,忙拜倒道:“父皇,请听儿臣解释。”
弘治皇帝只眯着眼,面上没有表情。
解释?
昨日不是说的好好的,让萧敬滚吗?
众臣有点错愕,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
这时,却有人道:“陛下,太子不必解释,这些是太子听儿臣的建议,这才赶走了萧敬。”
站出来的,乃是方继藩。
到了这个时候,显然方继藩也明白,陛下真的动怒了。
能让弘治皇帝这等好脾气的人都动怒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个是“内帑”,一个便是“皇孙”。
朱厚照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也亏得方继藩这个时候站出来。
果然好兄弟没有白做,总能在紧要时刻出现。
否则朱厚照虽口里说请父皇容儿臣解释,可实际上,他自己真的没法儿解释。
弘治皇帝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目露疑惑之色,就等着方继藩接下来的话。
方继藩道:“陛下,可还记得一句话吗?”
“陛下说过,若是皇孙教的不好,便唯儿臣是问。”
这话……有些耳熟。
说过?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看向萧敬。
萧敬朝弘治皇帝暗暗点头。
可很显然这话应该只是一个铺垫。
弘治皇帝便道:“嗯……卿家想说什么?”
只见方继藩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么儿臣只好拼了命去教育好太子殿下了。儿臣有七个不成器的门生……”
许多人开始翻白眼,嘴角抽筋。
“可无论如何,也算是桃李满天下,现在,儿臣既是教育皇孙,自然得按儿臣的方法来,儿臣在保育院里立下了规矩,规矩很严厉,这是因为,皇孙乃是大明的未来,也是陛下、太皇太后和皇后二位娘娘的心头肉。”
弘治皇帝一时沉默,若有所思。
“儿臣岂会不知,陛下与两位娘娘对皇孙的宠爱,正因为宠爱,容易导致溺爱,皇孙这个时候正是养成性子的关键时刻,一旦他认为全天下人都需顺着他,沉浸在陛下和两位娘娘的溺爱之中,儿臣敢问,若是如此,皇孙因此而骄横,儿臣可以不承担这些责任吗?”
过于溺爱,则会容易骄横……性子出现问题。
就在这时,弘治皇帝忍不住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被弘治皇帝别具深意的目光看得有点懵。
看我做什么?
弘治皇帝脸色凝重起来,道:“卿家继续说下去。”
“皇孙,非陛下一人之孙,乃是天下人寄以厚望的龙孙,所以他的成长,关乎着大明的未来,他乃嫡长孙,儿臣斗胆预言,将来,他势必要克继大统,敢问陛下,一个性子散漫,爱使性子,打小被人所溺爱的人,可以使天下大治吗?”
这话很大胆,可也很符合方继藩的说话风格,还没毛病。
弘治皇帝深有感触地幽幽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的看朱厚照一眼。
方继藩昂首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天底下,人人都爱皇孙,这对皇孙,没有好处。”
“儿臣教谕自己的子弟,既讲究方法,同时最重的也是规矩,不许做的事,儿臣决不允许他们去做;可该做的事,他们若是退后半步,儿臣也绝不允许他们退缩。如此,方能使其勤敏好学,坚韧不拔。今日陛下寿辰,希望皇孙来见,明日太皇太后娘娘大寿,皇孙又来见,再此后,还有皇后娘娘的寿辰,还有太子殿下的生辰,甚至……还会有两宫娘娘思念皇孙成疾,若如此,一年到头,皇孙要回这大明宫多少次?”
“陛下啊,既然陛下希望皇孙成才,就理当狠下心肠来,既然按照保育院的规矩,不得让皇孙告假,那便坚决不见,否则一次纵容,就会有第二次,会有第三次。到时,还谈什么成才呢?”
弘治皇帝皱起眉。
他的确觉得,方继藩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这厮有七个门生,无数徒孙,这些人,不都耀眼无比吗?
可作为自己孙子的祖父,他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惆怅。
于是,他心情复杂的道:“你的话,说的太严重了吧。”
“并不严重。”方继藩正色道:“这就是儿臣教育自己门生的方法,若是陛下不信,可问欧阳志。”
欧阳志在班中,听得可谓如痴如醉,等听到恩师念起自己的名字,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发懵,茫然的看向自己的恩师。
当然,弘治皇帝断然不会问欧阳志的,弘治皇帝便只好道:“卿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既如此,那么……朕便只好忍着,朕既将皇孙托付给你,你安心教导便是。”
道理,弘治皇帝当然是懂的。
现实里不就有个实例,他一直都怀疑,朱厚照就是被太皇太后和张皇后惯坏的。
“只是……”弘治皇帝板起脸来:“朕还是丑话说在前头……”
“还是不要说的好。”方继藩忙道:“若说听了丑话,儿臣心里会怕怕的,反而不敢对皇孙严厉了,请父皇给儿臣一点盼头,免得让儿臣觉得天家凉薄,伴君如伴虎。”
“……”许多人的嘴角又犯起了抽筋的毛病。
这殿上,怕也只有朱厚照和方继藩敢说这样的话了。
弘治皇帝显然已经有点习惯了,摇摇头,只叹了口气。
朱厚照这时突然醒悟过来,老方咋三言两语就说服了父皇呢。
可细细想来,老方虽没有明言,可这……却不是将本宫当做反面教材,这意思难道不是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宫娘娘对本宫宠溺太过,要引以为戒吗?
朱厚照有点不开心了。
他不喜欢做反面教材。
弘治皇帝突然笑道:“你方继藩还有害怕的事?真是可笑。不过朕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弘治皇帝说到此,心里不由得感慨,这哪里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朕是没有办法了啊。
看看太子,若是皇孙也宠溺成这个样子,那就真的要操心一辈子了。
朕还能多少年啊,操心完了儿子,还要操心孙子吗?
他凝视着方继藩,沉默了片刻,似乎已有了主意:“那保育院中的孩子,便拜你为师吧,朕绝不干涉!”
拜……拜师……
怎么听着,想占我方继藩便宜啊。
我方继藩的门生,是这么好当的吗?
也不看看我的生源质量。
“朕明日便下旨,卿在西山,自行举办拜师仪式,自此之后,这些孩子便入你的门墙了,他们的生死,朕交付给你!”
弘治皇帝还是识大体的。
就如当初御赐方继藩御剑一般。
开明哪。
方继藩倒是有些不乐意,只是事到临头,却只好道:“儿臣遵旨。不过儿臣还有话说,既然做了儿臣的门生,儿臣就绝不看重他们的门第,不看重他们的出身了,到时,还请勿怪!”
众臣之中,如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人等,心里却有些感觉拔凉拔凉的。
陛下您要教育皇孙,让咱们的孙子去受罪做什么,我们的孙子将来至多也就是子承祖业,去祭祀的……不能被方继藩荼毒啊,他们还是孩子啊……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不容众臣拒绝。
此事,便算是定了。
方继藩却觉得,自己肩头的压力很重,这些孩子,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这账,可都算到自己头上了。
大爷的,我方继藩……到底有多少个门生来着?
六加二十几?
是六个还是七个加二十几……
欧阳志、王守仁、戚景通、刘文善、江臣、唐寅,还有谁来着?
哎呀,人太多就容易产生健忘,算了,不去记这笔糊涂账了。
众臣之中,有为数不少的人忧心忡忡,对此,显然很有看法,尤其是牵涉到自己儿孙的人。
可此时见陛下沉默下来。
刘健便出班,开始念诵贺表。
这洋洋洒洒上千言的贺表念诵完毕。
弘治皇帝颔首:“有劳刘卿家。”
此时朱厚照才道:“父皇,儿臣和方继藩早已备下了一份贺礼,恭祝父皇万寿!”
贺礼……
弘治皇帝面带笑容:“是吗,难得你们有孝心,却不知是什么贺礼?”
朱厚照道:“儿臣这便让人送进来。”
外头,早有宦官接到了暗示,便疾跑着前往午门。
午门那儿,已经有了预备好了,这贺礼,便赶着入宫。
弘治皇帝心里倒是颇为期待。
百官们,也是一头雾水,心里忍不住想,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礼物。
这太子殿下和方继藩……最近想来挣了不少银子吧,尤其是方继藩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他有的是银子……
却在此时,外头……竟传来了马蹄声。
徐徐的,有人赶着一辆马车,慢慢的进入了奉天殿。
可就在这时……
人群中的欧阳志,在一脸木然之后,突的眸子一张,他好像反应过来了,忍不住低声道:“我……我又有师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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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九章:要的就是高级
自然,没有人关注欧阳志。
也没有人去理会,欧阳志突然之间多了二十多个师弟是啥感觉。
这些,不重要。
因为所有人都被这马车所吸引。
一辆马车,缓缓进来。
前头的马,显然并不神骏。
只是后头的马车,四个轮子,却是轻轻松松的越过了门槛。
坐在前头赶车之人,显得很小心,因为……他有点害怕。
刘瑾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忘了来进入奉天殿之前,该吃点什么压压惊。
他害怕!
可这是太子和自己的干爷让自己做的,他再怕也是别无选择。
驾着这马车,直接至奉天殿,怎么瞧着,都是在作死,他甚至怀疑,皇帝老子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脑袋削了。
刘瑾也算是经历无数苦难,世面见的多了。
死?不怕的!
可他怕没了脑袋,以后还怎么吃?
他战战兢兢的,手疾的扳了一个扳机,将马车牢牢的刹住。而后下了马车,啪嗒一下跪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马车……
这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有点不明所以。
只是这马车,挺好看的。
细看之下,精雕细琢,形制和当下的马车有不同。
车厢很宽阔,最重要的是,因为是四轮马车,所以很长。许多地方还贴了金箔,车厢左右,各有五爪金龙,甚是耀眼。
马车……四个轮子……
所有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需知四轮马车的舒适性,是完爆两轮马车的。
可问题在于,自秦汉至今,都不曾有四轮马车,相传在南北朝时,侯景曾命人制造四轮甚至是六轮马车,可很快,这玩意就被淘汰了,其根源就在于,这玩意实在不好转弯,要了何用?
在后世,曾出土的许多车驾,哪怕是天子的车驾,也都为两轮。
以至于两轮马车的舒适性实在太低,太过颠簸,最终,它们被轿子所取代。
方继藩记得,在后世曾有无数文人抨击古人们坐轿子,大抵都是说奴性、压迫之类的词儿。
事实上,这真冤枉了古人。
以当下的道路条件,再加上两轮马车那奇差的舒适性,用两轮马车来代步,达官贵人们又不是自虐狂,不坐轿子坐啥?
而要制造四轮马车,其根本的技术难点就在于,车子的转向问题,四只轮子恰好固定死了车子的方向,以至于不能转向自如,这马车造出来,总不能一直走直线,对吧?
因而渐渐的,马车被达官贵人们无情的淘汰,他们不喜欢这玩意,甚至到了当下,人们甚至认为,马车只能载重货物,或是较为殷实的人家代步。
至于贵人们自己,这马车是万万不坐的,丢人。
可现在,方继藩居然让人弄了一个马车来,这马车上,竟还雕了五爪金龙,这……啥意思来着?
“方继藩,这是何物?”
倒是刘健有点急了。
这太子和方继藩找死吗?
虽古时有汉天子乘马车的记录,可此后,天子几乎都乘舆,所谓的舆,其实就是装饰更豪华的轿子,堂堂九五之尊,自然不可乘车。
陛下寿辰,你送马车,这不是开玩笑嘛?
朱厚照却是笑嘻嘻的看着刘健。
而方继藩同样也是微笑,道:“刘公,此乃马车,专门为陛下所制。陛下,儿臣一直在想,陛下出行代步,甚为辛苦,就说这大明宫吧,陛下出入各殿,也甚是辛苦,所以儿臣与太子殿下绞尽脑汁,制此龙车,进献陛下。”
两班的大臣,几乎要炸了。
我们高等人,都坐轿子的啊。
你啥意思?
刘健苦笑,算了,老夫不管了。
有人出来道:“方都尉,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既有步舆,何须马车?”
方继藩笑吟吟道:“不不不,这不是马车,此乃龙车,比较高级,请不要有牵强附会。”
再高级,不也是马车?
弘治皇帝有点无言。
他倒是宽厚。
已开始能渐渐跟上方继藩的各种奇思妙想了。
反正都是礼,收就收吧。
可大臣们却有点不太乐意。
连沈文都忍不住为自己的亲家担心了,道:“方继藩,陛下乃千金之躯……”
方继藩却道:“自古以来,天子便坐车,周礼之中怎么说的,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可见历来,天子便是乘车的,诸公饱读经史,会不知道?我方继藩,是圣人门下,读的是四书五经,圣人一直说,要坚持礼制,这是孔圣人说的,不是我说的,可现在,诸位都是公卿,却摒弃礼法,这是什么道理?”
沈文是翰林大学士,觉得方继藩拿这周礼来说话,有些好笑。
你方继藩也配跟老夫讨论这个,你信不信,老夫闭着眼睛都能掐死你?
不过……这方继藩说的倒是对的,自周天子至汉天子时期,天子还真是驾车的。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可心里却不以为然,你方继藩这就有点抬杠了,马车那玩意,多不舒服,朕老了,才不跟着你瞎折腾呢。
这车,你爱送就送吧,总归是心意,送了,朕收入内库就是了。
方继藩自然不可能被人堵得无话可说,他理直气壮地道:“这马车乃是无数能工巧匠制作而成,花费了纹银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是太子殿下和我方继藩的孝心,怎么,陛下过寿辰,我还不能送礼?”
“……”
其他的话……弘治皇帝统统的没有听见,只听见那一串字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卧槽……这玩意,这么值钱。
糟踏啊,糟踏啊,直接送银子不好嘛?
你们就这么浪费银子的?
弘治皇帝的心……都疼了。
这么贵,就收入内库蒙尘?
只见方继藩上前,指着这马车的车厢道:“你看,这上头统统贴了一层金箔,而车厢的箱体,用的是最上等的木料打制,还有这,瞧见没有,这轮子,轮子上头用的乃是橡胶,橡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当今天下,绝无仅有,乃是用珍贵的树苗,快马送去交趾移植,最终使其树长成之后,从树上提取而出,你们知道,这又价值多少吗?”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这还是少的,还没有算上人工,七十多个最精巧的匠人,两个多月,单单给他们薪俸,就是上万两,这才搜肠刮肚,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制出来的。这些,不是银子?”
“……”
群臣顿时议论纷纷起来,却大多透着质疑之色。近十万两,这方继藩十之**又在胡说八道吧。
说来说去,还只是一辆马车而已。
可弘治皇帝却是一脸无言之状,十万两,还没算人工……
他下意识的盯着方继藩的额头,似乎在方继藩的额头上,隐隐的看到那上头刻着‘败家子’三大字。
恨哪。
有这么多银子,做点啥不好。
可他更气的竟是,你朱厚照跟着凑什么热闹,人家方继藩有银子,可你一样吗?你……这是啥,你这是‘狗都不如的败家子’。
众臣哗然了。
人就是如此。
什么叫高级呢。
高级就是贵啊。
你若是不贵,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东西比较高级?
十万两银子,足够建起五亩地的豪宅了。这还是现银呢,若是用来付首付,能买二十五,是那种靠着皇城根,边上有西山蒙学院以及西山医学分院的那种。
众臣也算是对方继藩深痛恶觉了。
原来我们将银子送你方继藩,你就折腾这个?
仔细一想,不对味呀……
这方继藩不是冤大头,冤大头是自己啊。
如此一来,大家的心里竟是不免开始堵得慌了。
难受!
可方继藩和朱厚照却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高兴的不得了。
跟整个奉天殿,怨念冲天,甚是骇人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厚照更是没心没肺的笑嘻嘻道:“父皇,此车就是专门为父皇打制的,还请父皇屈尊试一试。”
“是啊,是啊,陛下,这是儿臣们的一点心意,陛下一定要试一试,此车,儿臣敢打赌,比那步舆,舒适十倍。”
“……”
弘治皇帝想拍死这两个家伙,朕今日过寿,你们让朕乘车去四处溜达。
像话吗?
可是……
不试……心在淌血。
自己省吃俭用了一辈子,想当初,就因为看了内帑的开支,觉得宫里的用度开销太大,两天里不休不眠,对着账目一个个的算,总算将开支砍了个七七八八,每年省下了内帑支出六七万两,就这……弘治皇帝还甚是得意,觉得自己省钱了呢。
可现在……
弘治皇帝板着脸。
十万两银子……就这么抛去水里。
不成……得坐一坐,哪怕是颠簸而死,也得试一试。
这不是礼法的事,弘治皇帝才不管周礼是什么。这是银子的事啊。
诸臣有些担心,有人不禁道:“陛下,这马非人,难免失控,臣只恐……”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放心,这是蒙古马,它们体型矮小,生的是挫了一点,可吃苦耐劳,没什么脾气,和我一样,都是老实本分的。”
“……”许多大臣的嘴角又明显的犯抽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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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章:了不起的成就
奉天殿里,陷入了沉默。
弘治皇帝按捺住一颗心疼银子的心,幽幽叹了口气,抚案道:“这……既是太子和方继藩的一番心意,朕若是不试一试,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话是这样说的,可眼睛鼓着,还是忍不住瞪了这两个败家子一眼。
他很想不吐不快,直接给点银子,朕更开心。
弘治皇帝这才继续道:“既如此,朕就试一试?”
“对,试一试,试一试,孙子,驾车!”
一听孙子,刘瑾顿时二话不说,牵着马转了头,出了这奉天殿,接着驻马等待。
群臣心里各种叹息,却是无言。
这是陛下的私事,似乎也不好干涉,再说这马车是送陛下的寿礼,他们也不能让陛下丢了。
方继藩笑脸迎人的道:“陛下,这马车可能比较快一些,您在车里,不必担心。”
“……”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弘治皇帝身子一顿,突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可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只是微笑道:“朕乃天子,受命于天,自有上天庇佑。”
可百官们的胸襟显然没有弘治皇帝的广阔啊,他们的邪火,又要上来了。
最近因为房子的事,大家脾气都有点暴躁。
买了房的,忧心着这房子的涨跌。还没买的,更是一面筹措银子,一面担心着等自己银子筹措到了,却又买不起了。
弘治皇帝已经徐徐出了奉天殿,众人只好呼啦啦的跟了去,萧敬显得很紧张,脸都是惨然的。
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啊。
这坐车……会不会不像话?
这显然是无数人心头的疑惑。
朱厚照却是眼中放光,带着一张笑脸,亲自搀扶着弘治皇帝,刘瑾已站的笔直,打开了车厢门。
他几乎无法呼吸了,好紧张,可接着又开始后悔了,为啥……没有事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才来,吃饱了起码把害怕压下一点吧。
弘治皇帝则是站在车门口的时候左右四顾了一眼,道:“欧阳卿家……”
人群之中,静默了片刻,欧阳志才上前道:“臣在。”
弘治皇帝不喜欢体验新的东西,若非是因为十万两,理都不想理,可他透过车门,一看这车中甚为宽敞,便招呼了一声欧阳志。
对于欧阳志,弘治皇帝有一种出自本能的信任。
欧阳志噢了一声,而后,弘治皇帝入车,欧阳志尾随而入。
这车厢如外面所见的那般,很宽敞。
毕竟是四轮,这宽为半丈,长约一丈,放在后世,便是大抵五个平方米的空间里,往最里一看,是一个大沙发。
这玩意很敦实,下头都塞满了棉花,外头蒙了一层皮革,皮革上还有细纹,宽大的沙发,显得很气派。
弘治皇帝一坐,整个人便陷了进去,可是……这坐姿……舒服。
这感受,比龙椅要舒服多了,竟还可以翘着脚。在沙发的一角,是个可活动的板子,只需轻轻一拉,就等于多了一个茶几,两侧是车窗,用的是多层玻璃,几乎隔绝了外头的噪音。
把车窗的窗帘一拉,弘治皇帝便可看到外头熙熙攘攘显得紧张的百官。
可这么坐着,望车窗外的风景,那真是好极了。
弘治皇帝后背靠着靠枕,嗯……这是什么玩意,以后在寝殿里也要弄一副,舒服啊。
而在大沙发的对面,则是两个并排的小沙发,正好和大沙发相对,那里的空间,就显得局促的多。
欧阳志弓着身,也跟着进来,弘治皇帝点了点:“卿家也坐下。”
弘治皇帝这时才明白了这对面小沙发的功能。
这是在自己坐车时,若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或是需要在车中办公,完全可以让自己靠在沙发上看着奏疏,而这坐在小沙发里的人,则可以随时提供建议,甚至负责记录。
这完全是办公神器啊!
对弘治皇帝而言,单凭这个,就比得上任何交通工具了。他是一个勤政皇帝,一直恨不得自己可以分身,在任何时候都可处置政务。
欧阳志便在对面的小沙发里坐下,显得有些拘谨,左右看了看,因为拉开了车帘,内里的采光极好,当然,这窗帘也可以随时合上,因为在这车厢里,还挂着一个马灯,用以车内照明。
这车厢四壁,都蒙了好几层皮革,摸了摸,很柔软,这种皮革填充物,哪怕是发生了碰撞,也可对人进行一定的保护。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气派,处处显现着高级的味道。
在弘治皇帝手边还有一根线,自车顶垂下来,弘治皇帝一脸好奇,不由道:“此线何用?”
方继藩笑吟吟的站在车门口,车门还没关呢。
方继藩耐心解释道:“此线连接着车前的马夫这儿,这车厢里是封闭的,陛下在车里谈什么,只要不是大喊大叫,外头的人都听不见,可陛下要让马夫停止或者加快马速,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需求,只需扯一扯这线,而在车厢外头的铃铛便会响起,车夫便知殿下的心意了。
弘治皇帝的心头顿时乐了:“你啊,还真是心思多。”
方继藩正色道:“儿臣多谢陛下夸奖。”
弘治皇帝看着这个新奇的马车,忍不住翘起了脚。
说实话,他历来推崇的是皇帝该当端庄,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可是在这车的沙发里坐着,整个人深陷其中,说不出的舒服,还是这么翘着脚最是舒服,而且……这般坐着,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色,竟有几分睥睨天下之感。
弘治皇帝感慨道:“此车……若是不动,倒是极好的。”
他甚至生出一个念头,索性将这车搬回乾宁宫去吧,乏了,就在这坐坐,这不失为一个作用,总比在内库蒙尘的好,毕竟……十万两银子呢!
方继藩自然听出了弘治皇帝话里的意味,脸都拉下来了。
立即车门一关,朝刘瑾道:“孙子,出发。”
坐在车厢前突出的席位上,刘瑾依旧有些紧张,捏着马鞭子,双手扯着缰绳,也不敢用鞭子抽打马,只驾了一声,马便懒洋洋的动了。
走的很慢。
车轱辘开始缓缓转动。
这四个车轮的橡胶与地面上的沥青路贴合一起,发出细不可闻,微微的沙沙声。
可这声音在车厢里,是完全听不到的。
弘治皇帝看着车窗,车窗外的景物开始移动了。
只是……
自己在沙发里……竟是……竟是……一丁点都感受不到移动的感觉。
这……
哪怕是步舆,还是会晃晃悠悠呢。
可是……
这车……明明在动啊。
弘治皇帝吃惊,骇然的看着欧阳志。
欧阳志似乎更加没有反应这马车在动。
一群大臣,则小跑着追着马车。
他们是担心死了。
却又不知陛下在车内的情况。
反而是朱厚照和方继藩两个人乐不可支起来。只见方继藩大吼:“孙子,左转!”
这是……还可以转?
四轮马车,可以转的吗?
刘瑾立即将马绳子一扯,这老实忠厚如方继藩一般的蒙古马只轻轻打了个响鼻,便开始朝左拨头,继续前行。
而这后头的马车车厢,下头的四个轮子,竟是平缓的开始转动。
“真可以转啊。”有人惊呼。
甚至在转动之时,弘治皇帝几乎也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当他看着外头的景物,方才发现,噢,原来左转了,这是去哪儿?
弘治皇帝坐在车厢里,依旧是以最悠闲的姿态坐着,很惬意,正因为这股子惬意,才给了他几分能静静欣赏车窗外的好心情。
这马车……倒是极有意思。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想着。
…………
“转了,转了。”外头的人骇然的叫着。
一群大臣,索性老骨头都不要了,拼命的跟着马车奔跑,个个气喘吁吁,生怕这马车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担心啊,陛下乃是千金之体,可别出事了才好。
当他们看到马车转向时,四个轮子仿佛自己会动似的,很平顺,却干脆利落。
许多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东方的科技树,点的有点歪。
虽然老祖宗们曾有过无数了不起的科技成就,最出众的,当属四大发明了,须知这四大发明,乃是大航海和工业革命的基础。
可在这马车上头,却停滞了上千年。
四轮马车不能转弯,自然也就被人放弃,代之以轿子。
而想要制造四轮马车,其中最紧要的,是一个车辆最原始的底盘系统。
方继藩……折腾出来的,就是底盘。
论起车辆的宽敞和舒适性,以及其他方面的比较,马车按理来说,都是秒杀轿子的。
可这一切的前提却是马车必须是四轮。
方继藩在车辆的底盘里,装了两个较为原始的结构,一个是车辆避震器,说穿了,就是在底盘上加上一点东西作为缓冲,过滤掉震动。而另一样东西,则是车辆的四轮转向系统,说实话,方继藩不喜欢拿新概念去收割韭菜,倘若这个世上有韭菜的话,方继藩完全可以给这底盘取一个名儿,叫做‘双底盘滤震转向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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