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家国天下
方继藩觉得自己升华了,他已摆脱了低级的趣味。
这是矿啊,我方继藩把矿都捐了出来,为了啥?
为了我的老丈人可以高枕无忧。
为了太子殿下可以施展拳脚。
为了大明夺回河西之地。
同时,也使无数人有了生计。
历史将会牢记我的功劳,人们都会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叫方继藩的人,他不为私,不利己,他纯粹,他发光,他照耀着整个河西。
方继藩朝弘治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儿臣心里……是个有良心的人,陛下如此厚待儿臣,这点矿,算个什么,儿臣捐纳出所有的矿产,一个不留,一切的产出,儿臣不取分文,希望陛下不要拒绝,而太子殿下,更不可以拒绝儿臣的要求!”
这样的要求,说实话,是人都希望能够满足方继藩,如果不介意的话,甚至大家还希望方继藩再来几个这样的要求。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双目发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此时,方继藩努力的眨了眨眼,挤出了几滴眼泪。
方继藩哭了。
是真的。
说实话,人为了长久之计,而舍弃眼下的财富,哪怕是方继藩,也肉疼,疼的厉害,我的银子啊,我的银……银子啊……
想到了家里的那些矿,方继藩真情流露。
可方继藩的眼泪,却让所有人动容了。
暖阁里,鸦雀无声。
只听方继藩的抽泣。
打小学习儒家经典的君臣们,似乎只有在书里,才能看到如此的义举。
方继藩……仁义啊!
此刻弘治皇帝才回过神来,方继藩所说是真的,他不禁为之眼圈发红,吸了口气,这才是大明的忠臣,亏得朕方才还觉得他多事,大明有这样的忠臣,朕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弘治皇帝潸然泪下,人的心,都是肉做的……
刘健等人,个个心里涌起了惊涛骇浪,他们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对于方继藩的成见有些深。
以往的时候,他们都认为方继藩是个人间渣滓,当然,在此后,他们慢慢对方继藩改观了一些,可总觉得,这个少年人,不太符合自己的胃口,他们还是喜欢欧阳志这样老实忠厚的人。
可现在……
他们发现自己似乎错了,根本就是看走了眼呀!
你家里有矿,你愿意全数捐纳给朝廷吗?
这个问题,从古至今,有无数人做过回答,很不幸,这个世上,几乎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甚至可以称之为圣贤了。
朱厚照抽了抽鼻子,其实他以为,方继藩得知自己找到了矿之后,一定会叉着手哈哈大笑的,然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嚣张跋扈,一副老子有钱的瑟样。
可朱厚照万万没想到,方继藩要将这无数的财富,赠给自己。
老方……这是希望本宫得这巨大的财富,去办大事,完成本宫平生的夙愿吗?
老方……好人哪。
朱厚照感动了,眼泪珠子一滴滴的落下,呜咽着道:“父皇,方继藩待儿臣如手足兄弟,儿臣……儿臣……”
朱厚照是个极度情绪化的人,宛如这暮气沉沉的朝堂里的一股清流。
他的情绪已经无法自制,早已眼泪滂沱,这就没错了,老方知道本宫心有大志,这才捐纳了这些矿山啊,这地,本就是父皇赐他的,父皇昭告了天下,他若是不拿出来,谁能将他如何,他是本宫妹子的夫婿,是驸马,立了赫赫功劳,哪怕是父皇,也绝不会打那些矿的主意,可是他……
他是为了本宫啊……
朱厚照一念至此,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一下子,扑向方继藩,滔滔大哭。
“老方,本宫往后绝对不会亏待你。”
很煽情,有点像多年失散的兄弟相认一样。
方继藩不哭了,恢复了冷静,接下来,就该号召无数穷人们出关去淘金了,得把声势造出来,越大越好,然后河西的人口就有了,有了人口,就有市集,人口多,而粮食少,从遥远的关外运送粮食来,河西的粮价一定暴涨,这时候,谁若是开垦土地,种出粮来,即便不能发财,也能过的殷实,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人开垦,越来越多人放牧,噢,对了,还有作坊,还得让镇国府组建一支卫队……
方继藩脑子高速运转,畅想着未来,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当让人去西域,连同了西域,我……我……方继藩就发财了啊,发财了……
方继藩一念及此,又忍不住热泪盈眶,这就是传说中的丝绸之路啊,到时,遍地都是盘桓的商贾,是数之不尽前来淘金的人流,无数的人开垦着荒土,还要种上薰衣草,还有玉米、小麦、红薯,河西之地,有一处塞外江南,将来也要占据,那里可以种植水稻,我方继藩还要种葡萄……
方继藩激动的不能自己,忍不住拍着朱厚照的背,心里说,乖,殿下,大舅哥疼你。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见朱厚照和方继藩宛如兄弟一般的模样,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继藩真是处处在为太子着想,他献上矿山的本意,就是希望太子能在镇国府里施展拳脚吧……
…………
刘健等人深吸了一口气,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个时候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那张升也觉得诧异,随即摇摇头,苦笑,方继藩这个小子,行事果然处处出人意料啊。
张升含笑道:“陛下啊,方继藩如此识大体,这便是宣教之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开了这个头,打破了暖阁内的沉默。
方继藩一听……就很不是滋味了。
什么叫做我识大体,又什么叫做这是宣教之功,大爷我听了你的教化,才肯捐出矿来的吗?
这些日子,张升可没少调侃自己。
论起来,其实方继藩和张升也没啥深仇大恨,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方继藩是个厚道的人,不愿意和人发生争执。
当然,主要是他乃礼部尚书,方继藩也不能啪叽一下,打断他的腿。
总要给朝廷一点面子嘛。
可是现在……方继藩一听宣教之功,就不太乐意了。
方继藩随即笑了起来:“张部堂说的是,张部堂果然不愧是礼部尚书啊。”
张升捋须,笑容可掬的道:“都尉做的很好,为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
方继藩笑呵呵的摇头:“哪里,哪里,些许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我这个人,打小就乐于助人,毕竟,助人为快乐之本呢,何况,太子殿下,我历来视之如手足兄弟,他好,我也好。”
张升颔首,有道理,有道理,看看,连方继藩都如此明事理了,这是好事啊,以后礼部的功劳簿里,又添了浓重的一笔,没有礼部长年累月的宣教,方继藩能洗心革面吗?
他正待要说什么。
方继藩却叹道:“最重要的是,朝廷有难处啊,这些年来,陛下既要下西洋,而天灾呢,却是频繁。而今,交趾那里,又是乱象丛生,国库、内帑,哪怕是镇国府。还有陛下、太子殿下,还有内阁的刘公,哪一个不是成日愁眉苦脸,难啊,百姓们过的这么苦,我方继藩只是力所能及而已,家财是身外之物。”
弘治皇帝等人暗暗点头,方继藩说的好。
张升也笑了:“不错,不错……”
方继藩突然道:“我是驸马都尉,捐纳十几个矿,不算什么,应该的,我方继藩,世受国恩嘛。不过……张部尚……敢问一下……你受了国恩吗?”
“……”
一下子暖阁里的气氛骤冷。
张升心里咯噔了一下。
突然……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张升当然不能摇头说,没有,我都是靠自己努力才有今天的。这话是当然不敢说的,只好硬着头皮道:“吾蒙陛下不弃,忝为礼部尚书,此乃厚恩,吾铭记于心。”
方继藩笑吟吟的凝视张升,格外郑重的说道:“是啊,原来张部尚,也世受国恩,这个…………现在国家和朝廷,很艰难啊,陛下……每日都不开心,穷……作为臣子,为陛下分忧,为太子殿下解难,这……是本份吧。”
张升骤然之间,头皮发麻。
刘健尴尬了起来,拼命咳嗽。
谢迁抬头看着房梁……
李东阳沉默着,不发一言。
马文升脸色很平静,他已经习惯了,流年不利嘛,那些该死的相师,统统都不是东西,人人都说自己好运来了……好个屁的运!
算了……反正习惯了……
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即将要发生了,可却无力阻止,只能装傻。
果然,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张升,一字一句的说道:“张部堂啊,你既受了国恩,陛下和朝廷,又这么困难,我……咳咳……”方继藩说着不由停顿了片刻,然后挺起了腰板:“我方继藩,尚且捐纳了这么多矿产,你是礼部尚书,最明事理的,乃天下楷模典范,要不要,也捐点什么?”
第六百七十二章:爱民如子方继藩
张升懵了。
其实方才方继藩说什么现在朝廷困难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什么。
张升脸色又青又白。
抬眸,看了陛下一眼,陛下……脸色也是怪怪的。
当然,作为天子,是不该让臣子们捐纳钱粮的,这说不过去嘛。
可……转念一想,人家方继藩的矿都捐出来了,做了榜样……这个……这个……礼部尚书张升,教化四方,理当……
刘健等人,眼睛瞥到了别处,悲剧啊……
这是道德绑架,道德绑架是很缺德的事,人家捐了多少,凭啥就要你捐,不过……这玩意,却很有市场,哪怕到了后世,这也是舆论杀伤的利器,更遑论是这个时代了。
刘健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万万不可引火烧身,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是透明的,方继藩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可张升被追问到了头上,他憋着脸,好不容易才道:“老夫并不似都尉这般,家里有矿。”
意思是,我穷。
方继藩叹口气:“钱多钱少,一切随缘嘛,最重要的是心意。”
“……”张升顿时没底气了,方继藩,你这是要做啥?
张升很艰难的道:“老夫……”
方继藩却是打断他的话,道:“再者说了,张部堂在京里有一处宅子,两处别院,折银子,只怕也有几万两银子了吧。还有张部堂在老家江西,是江西南城对吧,那是个好地方啊,鱼米之乡,处处都是上等的水田,听说,在那南城,张部堂家里有地万亩,这是上好的水田啊……”
“……”张升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你小子,怎么打听的这样清楚。
这是阴谋啊,这一定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张升深呼吸,不要动怒,不要动怒,动怒了,就成笑话了,他努力的微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比朝廷紧要吗?”方继藩大义凛然。
看着双目清澈的方继藩,张升已经恨不得想要抄家伙打人了,我祖上怎么就不比朝廷重要。
“何况,君子诗书传家,要田地有什么用,这样是不对的啊。”方继藩道:“圣人的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不信我指给你看,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现在朝廷这样困难,百姓们生活如此困苦,你家里还有上万亩良田,还有这么多大宅?”
“……”张升深呼吸,若是平时,有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自己理都不理他,可在这里,当着陛下的面,自己能说啥。
这地……真是祖上传下来的啊。
其实张升还算是两袖清风的人,算是个好官。
可即便是好官,也不能倒贴了自家的田,给朝廷效力吧。
方继藩继续道:“我捐了这么多矿,张部堂怎么着,也得捐一万亩地吧。”
一万亩……
本来,张升还想着,算了,我拿一千亩地出来,也算是堵住这天下人悠悠之口了,可拿出了一万亩,我张升吃什么?
他看着一脸纯洁的方继藩:“家里人口多。”
方继藩乐了:“家里才十七口人呢,多余的,都是张部堂家里的丫鬟、小厮对吧,留下三四个,其余人全部遣散了就是,这样算下来,才二三十口人,一人每天吃三斤粮,肯定饿不死,有两百亩地,足够养活了。”
“……”他居然……连自己家的人口,都打听清楚了。
诶呀呀,瞧我这脾气,我今日不打死这小子,我张升不姓张。
眼看着张升要暴怒。
方继藩叹口气,幽怨道:“不想捐就别捐嘛,又不是什么人,都如我这般,有高贵的品德。张部堂何必要动怒呢,那不捐,不捐了。”
“……”这才是致命的。
不捐了。
这摆明着是说自己锱铢必较啊,堂堂礼部尚书,一毛不拔,这若是传出去,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哪怕是大家能理解自己的难处,怕也要笑话的。
我的名声啊……
张升想死。
刘健等人则鼓励的看着张升,挺住了啊,张部堂,千万挺住了,万万别拿出一个子儿来,若是你真捐了一万亩地,这就糟了,在座的各位,都得跟着遭殃啊。
张升板着脸,不做声,这件事会过去的,当做没听见,不理他,家里就这么点儿地,捐了,吃什么,又喝什么?
就算不为了自己,自己两袖清风,可总得为子孙后代们,留一点什么吧,否则家道中落,张家岂不是完了?
所以……忍!
这时朱厚照忍不住道:“老方,你总催人捐地做什么,他舍不得的,平时就晓得说什么金银是粪土,其实这是让别人安贫乐道,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
张升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我是礼部尚书,我宣教四方,难道不该说这些话吗?
心里顿时无名火起,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我张升……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方继藩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
那眼睛很清澈。
张升暴怒,厉声道:“好啊,那老夫捐了,老夫捐了,老夫乃礼部尚书,老夫乃圣人门下,而今,朝廷确实有难处,那就捐了,一万亩地是不是,老夫若能拔一毛而利天下,有何不可,捐!”
他双目赤红,仿佛要喷出火来,气的哆嗦。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呢,即便是明日吃土,那也捐,来呀,继续来讽刺老夫啊,来说老夫的不是啊,来说老夫是伪君子啊,老夫……老夫将这祖业,统统捐出来,怎么样,怎么样?
“……”
刘健等人,心……沉到了谷底。
这是悲剧啊。
方继藩这厮,绝对不是东西。
张部堂啊张部堂,你怎么就……诶……真是……一言难尽啊。
方继藩很是欣慰,立即道:“张部堂高风亮节,令人敬佩。”
张升还在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体内血液沸腾,额上青筋曝出,犹如怒目金刚……
刘健等人,个个没做声,可心却已沉到了谷底,这下……真玩完了,礼部尚书都捐了,驸马都尉也捐了,一个捐的是矿,一个捐的几乎是自己绝大多数的家当,那么,人们会问,内阁首辅大学士,要不要捐,内阁大学士,要不要捐,还有兵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有无数的翰林,无数的御史。
没理由不捐啊。
……
这张升,没沉住气,坑人!
马文升怒视着张升。
因为马文升恰好家里也有一万多亩地,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挪一挪自己的祖坟了,可能是自己祖坟没埋好,风水有问题。
弘治皇帝摆手:“张卿家有这心即可……”
弘治皇帝想要拒绝,若是纵容这般下去,只怕整个朝廷,都要人心浮动了吧。
弘治皇帝毕竟是厚道人。
方继藩道:“陛下,一万亩地,在江西,可以养活数千的百姓,那里,都是上好的水田,儿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数千百姓的生计,有着落了。”
“……”弘治皇帝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一想,还真是呢……
一个是张升,一个是数千百姓。
弘治皇帝索性默不作声了。
张升浑浑噩噩的,脑子几乎要炸开,地……没了……
他渐渐的清醒了过来,人冷静了许多,这一冷静,便禁不住的开始后悔,怎么就捐了呢,陛下怎么也不说两句公道话,这下遭了,不肖子孙啊我……
他浑浑噩噩的,后头的话,再听不进去了,见众臣一脸复杂的要告辞,他也脑子一片空白,尾随着人一道出了暖阁。
看着外头刺眼的阳光,张升脑子有了个疑问,我……是谁……这是在哪?
而后,一股记忆涌上心头。
接着看到刘健等人一脸嫌弃的脸色,显然,这一次许多人都被张升坑大发了。
连马文升,这平日总被人骂的狗血淋头,逢人就没底气的兵部尚书,现在也怒目而视。
这种心理很好理解。
方继藩是个孩子,还有脑疾,他做什么事,都无法预料,这家伙很缺德,可你能拿他怎么样,他是驸马,他缺德是应该的。
可你张升是礼部尚书,你还是个孩子,你也有脑疾,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都拎不清,你……坑苦我们了啊。
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联袂而出,两个人笑嘻嘻,方继藩说到:“咱们大明的文武,文官不爱财,武官不畏死,殿下,大明中兴有望了啊。”
朱厚照道:“张家才一万多亩地,本宫听说,谢师傅家才可怕呢,他家在江浙,良田数十万亩,仆从如云。”
走在前头的谢迁隐约听到,身躯一震……老脸憋得通红,可很快,又疾步快走,一溜烟,没了踪影。
方继藩感慨道:“天下为公,何愁百姓们不可以安居乐业啊。若是人人都如我方继藩这般,这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老方……”朱厚照眨巴着眼,眼圈又红了:“你真是个好人啊。”
方继藩含蓄的微笑:“这不算什么,我方继藩,心里除了陛下、太子还有百姓,从没有我自己的位置。”
第六百七十三章:美名远播
方继藩不要矿,是对的。
因为当下,这矿给了方继藩也是白给。
这些矿藏需要开发,就必须得让朝廷准许大量的移民前往河西,这个时代,一般情况之下,若是没有得到地方官吏的允许,也就是没有路引,是不允许随便迁徙的,一旦私自迁徙,就是流民。
不只如此,河西走廊,还在鞑靼人手里,想要矿,就得在兰州一线,屯驻更多的兵马,进而威慑鞑靼人。
当然,因为这矿山,多在大山之中,鞑靼人虽偶有人来牧马,倒也不敢贸然上山,毕竟,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骑射,一旦失去了这个优势,则一切成空了。
总而言之,想要这笔财富,就必须动用朝廷和镇国府的力量,需要动员许多人。
如此巨大的财富,绝非一个人可以吃得下的独食。
镇国府里,方继藩和朱厚照制定了一个采掘矿产的计划,首先,自是准许大量的人口前往河西,其次,便是派出一队飞球队,驻扎于兰州,总而言之,他们要保证随时的腾空侦查。
一方面,是防范有大规模的鞑靼人偷袭,可以使移民们提前防范。
另一方面,这飞球,已给了鞑靼人足够恐怖的记忆,据说,飞球已成了鞑靼人心目中的某种恶鬼,天上时不时有飞球出现,足以使附近游牧的鞑靼人心惊胆寒,甚至落荒而逃。
眼下,就是照来流民了,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得到朝野内外的支持。
…………
张升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府邸,天色很是暗淡,这一路坐着轿子回来,他的内心,是绝望的。
祖宗的家业……没了啊。
现在后悔……似也无用了。
说实话,今日在礼部里当值,他是一丁点心思都没有。
我张升为官三十载,两袖清风,朝野内外,无不称赞,可到今日,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境地呢?
张升念及此,想哭。
擦拭了眼里的泪,下了轿子,看着自己的大宅子……
很是依依不舍,田要没了,这大宅子,是不是要卖了呢?留着,单靠老夫的俸禄,怎么养得起这样的大宅?
于是乎,张升又是悲从心来。
门房上前:“老爷,有个客人,等您很久了,就在厅里……”
“客……人……”张升皱眉:“是何人?”
“是驸马都尉,都尉真是和气啊,还备了礼来呢,说是久仰老爷的大名,老爷您真是了不起啊,连驸马都尉都久仰您。”
“……”
张升身子在颤抖,他眼眸猛张,这双目里,顿时充血,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给这门房一巴掌:“久仰你屋里翻兜!”
情急之下,南城老家的话直接彪了出来,直接将那喜气洋洋的门房打翻在地。
“诶呦。”门房发出哀嚎。
张升却已大步流星,飞快的入了宅子。
………………
在张家的大厅里。
方继藩坐在了位上,早有人给他斟了茶,张家人对于驸马都尉的到来,还是很殷勤的。
迎接方继藩的,乃是张升之子张元锡,张元锡居然断了腿,艰难的双臂拄着拐杖来,一瘸一拐,没法子,张家的女眷不能见客,而方继藩又是极重要的客人,这府邸上下,除了张升,就只能是其子张元锡来接待了。
方继藩万万没想到张升的儿子竟是个瘸子,见他极努力的拄着拐杖的样子,一脸惭愧的看着方继藩:“都尉,实是见笑,学生多有不便,吃茶,吃茶。”
“啊,啊……好啊,好啊。”方继藩忙是低头喝茶:“张世兄年方几何了,可有功名吗?”
张元锡苦笑:“二十有五了,诶,倒是成日在家读书,可是,你也知道,学生这个样子,功名有什么用呢?”
方继藩摇头:“话不可这样说,你看我在西山书院,教一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这些人统统是歪瓜裂枣,没几个有用的,可现在,不都成才了吗?”
方继藩本想说,可见就算是渣滓,也有废物利用的可能啊。
自然,这些话,方继藩没有说出来,毕竟是自己的门生弟子啊,我方继藩是个厚道人,给他们留点面子。
张元锡只苦笑,没有说什么。
方继藩又问:“你除了在家读书,还做些什么?”
张元锡客气的道:“只拄着拐杖,在家里后园里四处走走。”
方继藩噢了一声。
却在此时,张升却是风风火火的进来了,脸上怒火冲天,一见到自己的儿子竟也在,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父亲。”张元锡微笑,努力的拄着拐杖站起来:“这是方都尉,方都尉特意来探望父亲。”
张升身子发抖,可儿子在此,虽是恶狠狠的瞪着方继藩,却只是噗嗤噗嗤喘气,倒是没有冲动。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张部堂,等你好苦啊,你的茶真好喝,方才我和张贤兄聊了会儿天,张贤兄学问很好,很令人佩服。”
“聊,聊了什么?”张升紧张的道。
张元锡有些诧异。
张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希望将外头的勾心斗角,让自己儿子知道,便努力的抑制住怒火,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噢,方都尉,有劳了,难得你来探望。元锡啊,你出去走走,老夫与方都尉,有些话想说。”
张元锡抱歉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朝张升道:“是。”
便拄着杖子,一瘸一拐的出去。
一见到张元锡走了,张升怒气冲冲的上前:“方继藩,你欺人太甚,你还想做什么,竟还想威胁老夫的家人……”
“别激动,别激动啊。”方继藩忙道:“想不到张贤兄,身残志坚,真是很不容易啊,张部堂……你不要这样瞪着我好嘛,来者是客,你再这样,我可要大喊了。”
“……”张升铁青着脸,冷哼一声。
方继藩才叹口气:“张部堂,这地,是你自己要捐纳的,你怎么反过来,倒像我害你一般,我方继藩,也捐纳了矿啊,我有什么说什么吗?”
“我……我……”张升咬牙切齿:“这是老夫的祖业,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夫这辈子,没贪没占,朝廷就这么点俸禄,老夫有一大家子养活,若有朝一日,老夫若是没了,元锡怎么办?他做不得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辈子,谁来养活他?”
方继藩道:“他虽然没脚,可有手啊。”
张升开始四处找刀了,不砍死你方继藩,我张升还真不信了。
方继藩忙道:“别激动,开玩笑,开玩笑,不过认真的说,令子成日关在这里,并不是好事,我方继藩比较耿直……好吧,我们开门见山,我此次来,是给张部堂,送东西来的。”
说罢,忙是自袖里取出了一张契约:“张部堂献出了地,很令人佩服,所以太子殿下和我一商量,不能让张部堂白白吃亏不是,镇国府矿业,即将成立,未来,将会在整个河西,大肆搜寻矿产,开采挖掘,因而,将这矿业,分为了十万股,镇国府独占五成,也即是五万股,其余的,各家认筹,我方继藩拿了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两万股,这里呢,是一万股,少是少了一些,不过,这算是张部堂捐纳的土地,认筹而来的,从今儿起,这镇国府矿业,每年多少盈利,都会分成十万份,将这一千股的利益,按时奉上,张部堂,你可别小看了啊,若是经营顺利,这一年下来,几千两银子是肯定有的,若是经营的好,便是几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这……怎么都比张部堂那一万亩地里种出来的那点儿庄稼,收成要高得多吧。”
“……”
张升一愣,竟是说不出话来。
方继藩感慨道:“这东西,你得收好了,将来领分红,得凭这个领……”
“我……”张升老脸一红,看着方继藩。
这等于是说,方继藩献出来的矿,他也占了一些好处?
虽然只是区区一千股,可这是矿山啊,是在挖金子,挖银子,挖铜啊。
张升忍不住道:“保证……能挣银子吗?”
方继藩摇头:“不保证。”
“……”
方继藩道:“一切,都在经营顺利的前提之下,若是买卖砸了,比如遭遇了鞑靼人的袭击,或是没有流民肯去河西采掘,再或者,遭遇了什么天灾**,那可就玩完了,这契约,就是废纸一张,因为没有收益。”
张升是何等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真是给老夫的。”
“当然。”方继藩大义凛然道:“张部堂也不想想,我方继藩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人,最是守信,你到外头去打听打听。”
“……”
张升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其实……老夫打听过了。”
打听过了,还这样的表情……
方继藩有些尴尬:“这个……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得罪一些黑暗势力,他们总是造谣,作践我的名声,所以,有时候,打听来的消息,也未必就作数,要想知道真相,得去西山打听才算数。其他地方,都不准。”
第六百七十四章:万全之策
张升沉默了。
看着这一张契约,或许……他的心里有了那么丁点儿安慰。
毕竟……古人最看重的实在的东西。
比如家里有地啊,比如家里有矿啊什么的。
一千股,不多,可倘若那河西走廊,当真有大片的矿脉,且还都是贵金属,那么……肯定是不亏的。
地没了,可以买回来,张家从家里有地,转眼成了家里有矿了。
可是……他还是觉得没底。
因为地这东西,就在眼前,而矿这玩意,远在天边啊。
张升凝视着方继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儿子的情况,你也知道,张家……捐纳了这些地,从此,便要喝西北风了,若是这所谓的分红,毫无用处,实话说了吧,老夫打算将宅子一起卖了。”
说到此处,张升很是心酸。
“这东西,真有收益吗?”
有收益的话,张家还能维持,没收益,还敢住这宅子?
方继藩双目清澈,朝张升一笑:“有没有收益,不只是靠我努力呀。”
“你说什么意思?”
“小侄和太子殿下,为了挖掘矿产,绞尽了脑汁,这矿产一旦挖掘出来,可谓是利国利民,这一点,张部堂想来比我清楚吧。”
张升若有所思,颌首点头。
方继藩道:“所以,这矿能不能开,首先,得保障河西的安全,其次,得让百姓们迁徙去河西,有了人,才有了财富,有了财富,大家才能一起发财,现在……张部堂明白了吗?”
张升恍然大悟,他说方继藩为何这般好心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张升道:“如你所言,这矿开出来,确实于国于民,于你于我,都有巨利,哎……”
他摇了摇头:“其实你说的对,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老夫……不是君子,终究……有自己的私心。”他不禁感慨。
意思他懂了。
张升道:“既然镇国府要开河西的矿,就得有人,想来太子殿下招募流民前往河西的公文,就要颁发了吧。”
方继藩点头。
张升捋须:“发是发了,可真要实施,却是困难重重啊,虽说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方继藩接茬道:“还有一句话,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张升看着方继藩:“想不到,你对地方上的事,竟也懂一些。不错,政令想要推动,不易。知道为何,地方官最害怕百姓们迁徙吗?”
方继藩想了想:“地方官想要获得好名声,往往得看地方士绅,只有得到了地方士绅的支持,他们才算是好官,而且很多士绅,很不好招惹。”
张升连连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所以,哪怕朝廷或者是镇国府都有公文放下去,地方官大多都会无动于衷,甚至会明里暗里,依然阻扰流民们出关,究其原因,还在士绅头上,士绅是以土地为生的,土地都在他们的手里,本地的人口越多,他们的土地租出去,收益就越高,可若是年轻的壮力都走了,他们想要将这地租种出去,人力却是不足,这收益,就大大降低了。”
方继藩点头:“这个我也懂。”
张升凝视着方继藩:“你怎么什么都懂。”
“这就和房子一样嘛,只有人口不跑,甚至还增加了,谁手里房子多,谁就挣银子,无论你是要买房或是租房,房只有这么多,人口越多,得利的就是房子多的人。”
张升微笑:“大抵就是如此,所以,人……是关键啊,若是人口流出去,士绅们受害,势必要影响地方官,地方官为了自己在士绅们心目中的美名,想不交恶于地方士绅,自然也就不能开罪士绅了。”
方继藩道:“这哪里是什么士绅,明明就是地方豪强,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张升脸一红,因为他祖上,也是这‘地方豪强’。
“所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来,老夫教授你一些办法。首先,镇国府发出了公文,最好,陛下那儿,得有一份旨意。这是明旨,明面上给了地方官奉旨而行的理由。可同时,得看哪里是人口多,哪里的地少,再亲自修书给他,这等事,不得见光,是太子殿下修书也好,还是老夫来修书也罢,总之,得让着地方官,高枕无忧,要告诉他,哪怕是将来有人弹劾他,哪怕有人诋毁他的名声,将来,也定会给他一个前程,如此,他才可以后顾无忧。”
“除此之外呢,还得施以危险,你有相熟的御史吗?”张升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惭愧的摇头:“翰林成不成,我这里有十几个。”
张升摇头微笑:“翰林的威慑力不够,也罢,老夫有几个门生故吏,倒是在都察院里公干,得让他们,派人去该地,假装搜查什么。”
“搜查,为啥要假装?”
张升又微笑:“因为搜查,就是要打草惊蛇,告诉该地的地方父母,上头有人想弄他了,他这时,定是风声鹤唳,吓的不轻,这是威慑,另一面呢,暗中予以他保护,这叫又拉又打,这么一折腾,他便清楚,想要保全自己,就得拿出雷霆手段,将事办成,办不成,吃不了兜着走,哪怕他和士绅们再有关系,也不成。”
“当然,对于某些不肯悔改,对旨意或者是镇国府的命令阳奉阴违的,杀鸡儆猴也好……”
方继藩小鸡啄米的点头:“你且慢着,我拿笔记一记,张老师的话,很有道理啊。”
张升板着脸:“不要记,这等事,怎么能记,脑子,用脑子记。”
“噢。”方继藩颔首点头:“还有呢?”
张升不疾不徐:“还有就是,得选准地方,哪个地方,地租高不可攀,比如有的地方,一块田,租种给百姓,是五五开,也即是说,这收成的一半是给士绅,一般是给租户自用,这说明,此地人和地之间,还算平衡。可若有的地方,竟到了三七开,租户只得了三成的粮,这即是说,此地已是人满为患,田地大多垄断在了士绅的手里了,大量的百姓,过的很是艰辛,从这里入手,最是合适。即便是人口流了出去,士绅们吃了亏,肯定会闹一闹,可毕竟,还不至于让他们活不下去,所以也只是闹一闹而已,不会拼命。可若是在五五开的地方,折腾这个,士绅们利益受害太大,人逼急了,是要拼命的。”
方继藩点头:“这样啊,他们难道还敢来京里打我?”
张升瞪眼:“你还年轻啊,别总自以为自己是尖刀,别人的鱼肉。真正的割肉,就好像是割韭菜一般,得一茬一茬的割,你若是将人连根拔起,就别小看这些人的能量了。”
“噢。”方继藩颔首:“还有吗?”
张升气定神闲:“还有……”
张升复杂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还有就是,内阁,各部,还有庙堂上这些人,也得让他们参一些股,这样的话,下头的士绅们闹将起来,也能压得下去,这是以防万一。”
方继藩道:“我早想好了,就等他们捐纳的地之后,给他们送股契去呢。”
张升摇摇头:“不能如此,你这样太直白了,别想着用对付老夫的手段去对付他们,他们都不是吃素的,你这般,是戏弄他们,朝中诸公,都是要脸的人,你催逼他们捐纳土地,表面上,好似是你得胜了,他们是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结果你给个甜枣,真以为,有人会承你的情?哼,你真是小看了他们。”
方继藩汗颜:“是,是,那该怎么办?”
张升道:“别再提捐纳的事了,这股,该送给人送了去,还得客客气气的,就说是后辈孝敬他们的见面礼,谁该得一千股,谁该得五百股,都要算清了,你不能给老夫一千股,给内阁诸公五百。还有京里的各家公族,你别小看了英国公这些人,虽说英国公成日都在祭祀,可人家办法,也是有的,不可小看。”
方继藩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懂了,英国公府还有魏国公府给多少?”
“他们终究是大老粗,给个五百股就成了。”
方继藩身躯一震:“我爹还只是个候呢,还不如公爵,你这样说,方家连大老粗都不如。”
“不能这样类比。”张升有些尴尬。
方继藩却是崇拜的看着张升:“为何张世叔,懂这么多道道啊,尤其是对付这些豪强和那些……那啥的……”
张升恼羞成怒,忍不住想要揍人:“因为老夫在今日之前,就是你要算计的那些士绅和那啥……”
诶呀……
方继藩恍然大悟,自己竟差点忘了,果然,汉奸的危害才是最大的啊,因为一个背叛者,是最了解当初的自己的。
方继藩竟是忘了张升的出身,差点还误以为,张升乃是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资产阶级gm家呢。
“懂了,懂了,就按世叔说的做,世叔一番话,真是令小侄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
还有。
第六百七十五章:大恩大德
方继藩将这些统统都记下。
讲道理,张升其实还是很专业的,许多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听他一讲,便明白了。
“还有什么吗?”方继藩一脸求知欲的看着张升。
“还有一事。”张升慢悠悠的捋须,淡淡道:“往后啊,别来我府上了。”
“为什么啊。”方继藩咆哮。
张升老脸一红:“因为……因为……”
随即,他的眼睛放光:“因为你若是来,被人瞧见,他们就知道,你我里应外合,此等事,自是要机密才好,你懂老夫意思吗?以后你我莫说不得相互拜访,便是平时走在了路上,也别打招呼。”
方继藩眯着眼:“你不是嫌弃我?”
张升像是被人看破心事一般,老脸又红了,脸皮不够厚啊,他深呼吸,掷地有声的道:“胡说什么呢。”
“噢。”方继藩颔首:“那么,我就告辞了。”
方继藩告辞出去,出了厅,却见拄着拐杖的张元锡在前院里一瘸一拐的走。
见了方继藩,张元锡笑吟吟道:“都尉,这就走了?不留在家里吃一口便饭吗?”
方继藩心里说,那样的老狐狸,居然生了这么个又傻又天真的儿子,这样说来,像我这样天真的人,生下的孩子,会是个小狐狸?
方继藩道:“不吃了,我忙呢。”
“噢,那要有空常来啊。”张元锡道:“学生送送你。”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非要送方继藩不可。
方继藩倒是显得不好意思了,道:“算了,你回吧。”
张元锡道:“你是客人,这是该当的,你定是嫌我腿脚不可,可学生习惯了,学生喜欢这样走动,或许有一日,当真可以行走自如了呢?”
方继藩心里想,傻瓜,这世上是没有奇迹的。他看着张元锡的腿,见他小腿是齐生生的给截了去,方继藩便道:“这是怎么伤的?”
张元锡黯然道:“这些事,不提也罢。”
方继藩道:“或许,可以走一走试试看。”
“什么?”张元锡诧异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来,我来量一量尺寸。”
方继藩随便寻了一根绳子,大抵的量过了张元锡的脚围和长短,在线上做了记号,方才道:“得多出去走走啊,待在院子里有什么出息。”
张元锡想说什么,可方继藩却已扬长而去。
…………
回到西山,朱厚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赶紧来,我们再琢磨琢磨采矿的事,本宫想好了,咱们……”
方继藩坐下,翘起二郎腿:“不用想了,办法已经全有了,比殿下的办法要高明的多。”
朱厚照呵呵一声:“许多事,你不懂,本宫……”
方继藩道:“可是张部堂懂,他不但懂,还将这里头的诀窍都倾囊相授,按着他的方法去做,准能成,你且慢着,我写下来,殿下自行体会去吧,我赶时间,待会儿还有事做。”
“还有什么事?”朱厚照一脸诧异。
方继藩凝视了朱厚照一眼:“做一条腿。”
朱厚照眼睛放光:“做?怎么做?是断一条腿?打断谁的狗腿,你说,这等好事,怎么不叫上本宫,诶呀呀,本宫早有这样的想法了,一直找不到机会。”
“……”方继藩关爱智障一般的看着朱厚照……语重心长的道:“殿下,你已经长大了,别老是这般喊打喊杀。”
将张升讲过的事,统统的写了下来,方继藩便去忙碌自己的事了。
做假肢,很麻烦。
这既要尽力的轻便,又要牢固,固定在了腿上,能保证人能勉强行走。
好在张元锡只是小腿断了一截,这就相当于,得给他打制一只专门的鞋子。
还得佩戴起来,柔软一些……
方继藩先命人用精钢,制了一个钢架子,这钢架,需尽力的纤细,却又能承受足够的重量,紧接着,先在内圈里,垫上一层橡胶。
橡胶是徐经带回来的,量不过,用橡胶是要考虑佩戴时的舒适度,得让腿和钢架之间有一定的缓冲,除此之外,便是在内圈里蒙上皮革了,可制了出来之后,方继藩很是不满意。
原因还在这材料上,现在的钢铁称重能力太低,可要承托起一个人的重量,而不使假肢变形的话,就需更好的钢铁。
方继藩寻来了铁匠,让他们重新熔炼钢铁,试验了几次之后,勉强寻了一块好钢,而后将其制成靴子式,再用了橡胶和皮革在内圈里蒙上一圈,试了试,这‘靴子’大致有四斤重,倒是勉强可以穿戴了。
次日一早,方继藩兴冲冲的到了张家,那张家的门房见了方继藩来,脸色显得难看,方继藩明显的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印:“我家老爷当值去了。”
方继藩大喇喇的道:“正是知道你家老爷当值去了才来。”
“……”
“我找你家少爷。”
门房警惕的看着方继藩:“为啥。”
方继藩顿时火起,抬手便是给他一个耳光。
啪。
直接将这门房打翻在地:“你出去问问我方继藩,做事需要理由吗?滚一边去,也不打听打听,瞎了你的眼睛。”
说着,直接入门,叫嚷道:“张元锡,你来……”
张家顿时鸡飞狗跳,许多人不敢靠近,远远的看着,过了片刻,张元锡一瘸一拐的来了:“都尉,你……”
“来来来,咱们进屋说话。”方继藩美滋滋的道:“我和你爹,是忘年交,你别叫我都尉,叫我爹,不,叫我叔吧。”
“……”
张元锡一瘸一拐的跟着方继藩进了厅,方继藩取了包袱,将这靴子取了出来。
张元锡一看,脸涨得通红。
这腿脚不便,乃是他最大的私隐,现在方继藩居然取一只靴出来,这是要故意嘲讽吗?
方继藩笑容可掬的道:“来来来,你来试试看,看看合适吗?”
“……”张元锡一愣。
方继藩直接将他按在了椅上,粗暴的掀开他的襦裙裙摆,张元锡那失了小半截的腿便露在眼前,方继藩不客气,直接将这靴子套上去,一面道:“别急,开始会有些疼。”
狠狠的将这靴子死死的朝上一顶,张元锡额上,顿时冷汗淋淋,咬着牙关:“这……这是做什么?”
靴子终于卡进了张元锡的小腿里,方继藩满头大汗,呼出一口浊气:“真是不易啊,沉不沉,来,你站起来。”
一下子,张元锡竟是明白了什么。
这颇沉的靴子,竟是……
他眼里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腿,这靴子卡在了自己的小腿上,就好像……自己的腿还在一般。
他战战兢兢的:“我……我……”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来试试看,不成的话,咱们再改,噢,我竟忘了,咱们得将这里固定死才成,免得脱落,方继藩说罢,又鼓捣了一番,牢牢固定,才粗暴的将张元锡搀起来。
张元锡依旧是一只脚着地,吊着另一只脚,他面山带着几分惶恐,可也有几分期待。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方法呢?
他下意识的,开始徐徐的将脚放下,这伪装成靴子的假肢有些沉,咚的一声落地。
张元锡身躯颤抖,有些不敢走。
方继藩则将他放开,他打了一个晃,才勉强稳住了身体,他迟疑着,徐徐的在自己的伤脚上灌注了一些气力,身子……渐渐的平衡,随后,他咬着牙,慢慢的抬起那待着假肢的腿,这腿在半空晃了一个圆弧,最终……落地。
竟……可以勉强走动。
虽然走的很生涩,而且很是沉重,有些艰难,可是……
张元锡眼底,掠过了一丝狂喜之色,他脸腾地一下红了,额上青筋曝出,随即,迈出另一条腿,而假肢的腿居然能维持住平衡,另一条腿落地,假肢才缓缓的抬起,就这么蹒跚着,徐徐的移动,虽是行走艰难,且依旧还是一瘸一拐,可至少……可以脱离掉拐杖。
这一刻,张元锡突的眼眶通红起来,眼里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不需再借助拐杖,这拐杖,自己可是拄了二十年啊。
他兴奋的继续蹒跚而行,一步又一步,走的固然不快,根本不可能快跑,哪怕是走路,都需小心翼翼,且脚下很沉重,像灌铅一般,方继藩的假肢粗劣,勉强,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可毕竟……他站起来了,至少,这假肢藏在了自己的襦裙之下,至少……他可以勉强的动起来。
泪水顿时在张元锡的眼里打着转。
方继藩笑嘻嘻的道:“你看,这样成吗?只要还成,以后就可以根据它的缺点慢慢的改进。”
张元锡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应声倒下,眼看着便要头先着地。
方继藩顿时,脸都绿了,卧槽,这真是悲剧啊。
可谁知,却是张元锡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多谢世叔。”
方继藩才松口气,原来不是摔倒,一惊一乍的,好可怕,方继藩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不必谢,我和你爹,那可是生死之交,一双靴子而已,不算什么,你信不信,你爹和我的友谊,肯掏心窝子给我。”
第六百七十六章:奇迹
在这个世上,如张元锡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只闷在家里,没有遭遇世俗污染的人,实在太少了。
虽然在这世外,还有一群人,属于出淤泥而不染,没错,说的就是方继藩自己。
可这温室里单纯的孩子,终究难得啊。
看张元锡拜倒在自己脚下,方继藩心里深吸一口气,同为天下沦落人啊,我和这单纯的张元锡,竟能产生共鸣,这是什么鬼,内心深处,还守护着一片纯洁的处nv地的缘故吗?
方继藩将张元锡搀扶起来:“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都说了我和你爹,是莫逆之交了,你还这般称谢,就太不给叔的面子了,只要你好,叔就开心了。”
“来,学着多走几步,一开始,肯定会不习惯,等慢慢的习惯了,哪里不舒服,和叔说,叔专门找几个匠人,给你改进。”
这是一个小白鼠啊。
假肢虽是冷门,一般人用不上,可在军中,用处却很大,西山医学院,若是遭遇战争,势必要想尽办法救治伤病,这截肢的事,只怕不少。
想要让将士们能后顾无忧,给老方家……,不,给朝廷卖命,只有让人后顾无忧才可以。
“嗯。”张元锡眼里噙着喜悦的泪水,徐徐的站了起来,方继藩没有搀扶他,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忙,只有张元锡自己努力。
他巍巍颤颤的站起,深吸一口气,脚下很沉重,他尝试着迈出第一步,第二步,脚步越来越急,不过走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显然,平时他行走,都是靠双臂撑着拐杖行走,力道,都在双臂上,而如今,却需用脚来行走,这力道得灌注在双腿上,起初,自是十分不容易了。
而且靴子沉重一些,因而,只能蹒跚而行。
“我能走了,我能走了。”张元锡一面走,一面眼泪飘飞。
“叔……”
“诶!”方继藩低头喝着茶,一听张元锡呼唤,忙是将茶水咽下肚里去,回应。
“我能走了。”张元锡泪水磅礴。
方继藩笑吟吟道:“是啊,我看着了。”
张元锡情难自禁,嚎哭起来:“我……我……我打小起,就爱走,可我没了脚,便在自家的宅里,每日撑着拐杖,不停的走啊走,我……我……我平时走的步,比寻常人都多。”
方继藩表示理解,就好像上一世自己一样,打小希望做好人好事,所以每日都围着人行道和红绿道瞎转悠,自己过的红绿灯,比人走路还多。
张元锡眼泪抑制不住下来,抽泣哽咽:“可那不是走,离了手,我便走不动,现在,我终于,可以走了。叔……”
“再走走试试看,看看哪里不舒服。”
“噢。”
张元锡兴奋的,开始尝试着走出了厅里,而后,在张家所有人奇怪的目光之下,开始围着庭院转悠,他犹如出笼的小鸟,渐渐的,开始习惯起着假肢,虽是一瘸一拐不可避免,可终于释放了自己的双手。
方继藩在张家混了一顿午饭,接着,将张元锡拉到了厅里,记录下他走路的感受。
第一次行走,这靴子肯定有许多的不便之处,可对张元锡而言,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努力的说出了几个略略有不好的地方,方继藩记下了,嗯……这假肢,还是沉了一些,若只是走一走还好,可时间久了,人还是吃不消,尤其是过门槛的时候,很是不便。还有脚掌的位置,太平,这反而使身子有时候,难以维持平衡……
方继藩记下之后,看着兴奋的张元锡:“过一些日子,我送一副新的来,或许,会比这一副好。不过……你知道叔为何给你做这个吗?”
张元锡红着眼睛,其实他眼泪都哭干了,一路走一路哭,宛如一个盲人,重见了光明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叔和家父,乃是莫逆之交。”
“不只是如此,这是叔要告诉你一个道理。”方继藩道。
张元锡看着方继藩,一脸疑惑。
方继藩道:“叔要告诉你的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失去了脚,没什么了不起,我还有脑疾呢?可是我气馁了吗?没有。叔迎难而上,身残志不残,你看,现在承蒙陛下不弃,下嫁公主给叔,而今,也算是有些小成了。”
张元锡眼里放光。
每一个身有残疾的人,又何尝不渴望,如平常人一般。
不,他们……的心,会比寻常人,渴望的更多。
因为他们活下来,就已经很艰难,获得任何一丁点的认同,都要比寻常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所以对他们而言,他他们总会幻想,若我是正常人,定可以做的比别人更好。
没错,这说的也是方继藩。
张元锡眼里噙着泪,颔首点头。
方继藩道:“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解决的,就如你行动不便,我们就想办法,总有解决之道。可若只是自哀自怨,那么就糟糕了,别人以为你是需要被人照料的宠物,可你自己不能这样认为,混吃等死,这是不对的。”
张元锡拼命点头:“我……我仿佛明白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你得走出去,走出这个家,别老是寄居于此,你爹是我的忘年之交,可是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他把你看的太轻了,他以为将你当做笼中鸟一样养着,却不知,你也是个有志气的人,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自己有脚也有脚,事情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叔这般,得了不治之脑疾的地步吗?所以,大丈夫不能蜗居在家里,要出去,哪怕是死,死在外面,挫骨扬灰,尸骨无存,也不回来。”
张元锡泪水又拼命泛滥出来:“叔说的对。”
他竟觉得,自己和叔,有了共鸣。
原来叔也有病啊。
可看看人家……
再看看永远躲在家里的自己。
方继藩起身:“好啦,话不多说,我得走了。”
“叔怎么不吃了晚饭走,我爹要回来了,让他陪叔小酌几杯。”
“算了。”方继藩摆摆手,叹了口气:“叔与人有约,下次。”心里说,你爹见了我,说不准要打我,老张那脾气,有点暴躁啊。
说着,起身便走,张元锡一瘸一拐的送方继藩至中门,方继藩道:“且回吧,快回去。”
上了街道,走了几步,方继藩正待要翻身上外头绑在马桩上的马,身后张元锡道:“叔……”
方继藩回眸,看着深情款款的张元锡:“咋了?”
张元锡朝方继藩缓缓拜倒:“世叔不但让侄儿行走,最重要的是,教授了侄儿做人的道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世叔,慢走。”
“噢。”方继藩看着街角,远远的竟有轿子来,看看天色,老张差不多要下值了吧,赶紧溜了。
………………
张升坐在轿里慢悠悠的,每一次下值坐在轿里,正好张升可以趁此机会,努力的回顾自己一日的得失,还有部堂里某些棘手的事。
可今日,他眼皮子跳的厉害,心里叹息,看来,为了那矿的事,搅的心神不宁啊,主要是……没了地,拿着一份矿契,总觉得心里有些虚。
还有,今日去内阁,和内阁诸公议事的时候,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友善,看来……真是怪了,始作俑者,又非是老夫,明明是方继藩,没人怪方继藩,倒怪捐纳了地的自己,没道理啊。
他心神不宁的下了轿,门房见了老爷回来:“老爷,今日……”
张升铁青着脸:“不要吞吞吐吐。”
“今日,那驸马都尉又来了,呆了足足一日,才走,他……”
张升脑子都要炸了,又来了,这让别人看到了,怎么说,不晓得的,还真以为老夫和他有什么呢。
张升厉声道:“你怎么不拦。”
“拦不住。”门房委屈的道:“他打小人……”
张升心里无名火起,这些日子够操心了啊,他卷起袖子,扬手便给门房一巴掌,虽是读书人出身,虽是官宦,不是粗鄙之人,可人终究还是有火气的,这火气一来,哪里还跟你讲斯文,脱口便是一句:“错达姆娘,打的就是嫩!”
门房直接被打翻。
张升疾步进了家门,心里想,这是阴谋吗,是啥阴谋……糟了,莫非中了什么计?
宦海浮沉这么多年,张升自认自己还算是君子,倒也没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可是这数十年来,什么机关算尽的事不曾见过,早就养成了他心思深沉的性子。
此时,他心乱如麻,难怪眼皮子总跳,要出事,可能要出事啊。
可他走到了庭院,却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在来回的踱步行走。
走的很慢,甚至腿脚显得有些滑稽,可是……却渐渐熟练……
张升定睛一看,这是……这是……张元锡……
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他……他不是……
怎么……怎么……
看着行走的儿子,一步一步,最重要的是,张升看到了张元锡的笑容,那笑中带泪的模样,突然……满肚子所有的算计,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所取代。
第六百七十七章:心有凌云志
“元锡……”张升忍不住呼唤了一声。
在庭院里兴奋学步的张元锡忍不住回眸,看到了父亲,那带着喜悦的眼睛,更是大放异彩:“父亲,快看。”
他一瘸一拐,拖着略带笨重的靴子,可经过了练习,显然轻车熟路了许多。
张升身躯一震,看着无须拐杖行走的张元锡,目中,已是掠过了一丝狂喜,顿时老泪纵横:“你……你……”
“是方世叔……”张元锡眼里,闪烁着光。
“是方世叔他……”
什么……方世叔,哪一个方世叔,自己认得姓方的……
张升心里咯噔一下:“方继藩?”
不对吧,元锡,那方继藩年纪明显比你还小吧,他是世叔,那我不是可以做你爷爷了?你怎么这么傻,白白就叫人世叔了?
这傻不傻啊?
“对,就是尊讳继藩的方世叔,他给儿子,送了这鞋来,你看,儿子可以走路了。”
张升流泪了,也不知是为儿子高兴,还是因为那方继藩:“好,好,好,你能走了,能走了就好。”
张元锡在张升面前,来回踱步,虽还是一瘸一瘸,可张升心里,却还是心花怒放。
“方世叔说……”
“元锡,他不……”
“什么?”张元锡好奇的看着张升。
张升沉默了片刻,最终,他苦笑:“他……也就是你方世叔,他有说什么?”
“他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张元锡眼里放光,提到方继藩的时候,有一种骄傲的感觉。方世叔身残志坚,正是吾辈楷模。
张升又沉默了,最后,他吐了口气:“他说的对,他还说了什么?”
张元锡兴奋的道:“儿子一时激动,很多话,一时想不起了。”
“想不起最好。”张升长出了一口气,却又欣慰的道:“儿啊,能走了,便好,好啊。”
心情复杂,忍不住流下老泪来。
张升放下了心事,喜出望外,天色已晚了,可张元锡还是兴奋的,在这院子里来回疾走。
张升在长廊下,远远看着,倍感欣慰,可看了一阵,却是悄无声息的至书房,他还有正事要做。
方继藩……也算是仗义了。
自己应当投桃报李,他铺开了纸,提笔,张升当初,可是状元出身,博闻强记,乃是他的强项,数十年的宦海生涯,早就积攒了无数的人脉,门生故吏不说遍布天下,却也绝不少了。
他脑子里,开始一个个排除掉可能用到的人,最终,脑海里大致已有了一些人选,随即,落笔,开始修书。
官场之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奇妙,明明想让人办一件事,可对当事人而言,有风险,哪怕是太子亲自对你说,好好去办,将来定教你平步青云,可人们,却还是会留一个心眼。
因为彼此之间,没有互信基础啊,谁知道我开罪了人,最终为你办事,惹来了麻烦之后,会不会成为弃子吗?哪怕是太子殿下,哪怕是手里有一份皇帝的诏书在,风险依然是存在的,毕竟,做庸庸碌碌的糊涂官,总比得罪一大片人,成为众矢之的要好。
这时候,就需要有足够使人相信的人出现了,比如,张升!张升出来说,某某弟,此事,你不要怕,好好的办,大家彼此之间,或是同乡,或是师生的关系,信得过,至少可以保证,人家不会成为被牺牲的那个,于是乎犹如吃了定心丸,办起差事来,才能有劲头。
张升现在修书去的,乃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的饶州知府和广信知府,这饶州和广信两地,是张升的家乡所在,因为家乡里出了张升这般的人物,自然而然,地方官府便通过张家族人的关系,渐渐和张升有了一些联系,彼此之间,熟络起来。
这两府共通之处,就在于人多地少,且本地的士绅,都和张家有莫逆之交,先从这两处着手,一方面是可以做个榜样,其次,有张家在背后转圜,阻力会小不少。
“哎……”张升修好了书信,忍不住感慨:“这一次,真将身家性命都搭给你方继藩了,你方继藩……万万不可害老夫啊。”
书房外,传来了张元锡的欢笑声,一听这久违的笑声,张升的心就软了,摇头:“也罢,陪你一条道走到黑吧,你河西要人,就从广信和饶州要起,怕就怕……你方继藩……制不住!”
制不住,也是有理由的。广信和饶州距离浙江布政使司的义乌和永康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山多,山多,却又是地少而人多,说穿了,就是穷,人穷起来,就难管,桀骜不驯,对于自己的同乡,张升可是有很深刻的认识的,他们和义乌、永康人,是一个路数,擅长械斗,动不动就一窝蜂,不见血不还。
接着,张升又修了数封书信,既有江西巡抚,有江西都指挥使,还有水路巡检……
一通忙碌下来,已至子时,张升连夜让人将书信送出去,而后,睡下。
可次日一早,外头却是人声嘈杂。
听到管事嚎哭:“去找呀,去找找呀。”
张升匆匆而起,便见管事的气喘吁吁而来:“老爷,老爷,少爷……不见了,他走了,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不能坐井观天,他要效仿方什么世叔,他说……不要去寻他,他要去西山……他说……”
张升身躯一震。
卧槽。
瞬间,张升脸绿了:“他……他……这辈子,没出过门啊。”
不错,张元锡因为腿脚的缘故,这一辈子,都没出过门,一个从没出过门的人,而且,还腿脚不便,居然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张升顿时觉得自己心绞的厉害。
忙是捂着自己心口。
不多时,后园里便传出了女眷的哭声,定是那张升的老母和自己的夫人听了消息,无法承受了。
张升大哭:“老夫就知道,难怪眼皮子老是跳。”
“小人,派人去找了,去西山找了。”
张升一脸铁青:“这孩子的性子,你不知道吗?他是何等执拗的人啊,既然不告而别,就算有人找到了他,能将他拉回来,我的儿啊……”
心走了,怎么能拉回人来呢。
他一辈子没离开过家的啊。
他瘸了腿,又能做什么,去了西山书院,见了同龄人,十之**,要被人取笑和奚落,不知多少人,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张升将张元锡养在家中,不肯让人接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害怕张元锡见到外面的世界,也怕张元锡听到那些冷嘲热讽,这等针扎的滋味,是自己的儿子能承受的吗?
到时,他定是会处处碰壁,摔了个头破血流……
“我……我……”张升想说什么,心里堵得慌,竟是有些眩晕起来,管事的忙是将老爷搀住:“老爷,老爷……”
张升随即,滔滔大哭:“天哪,我做了什么孽,我一辈子安分守己,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上天让我儿子腿脚不便,就已是惩罚了,可现在……还要诛他的心,诛他的心哪!”
“老爷,小人……小人找那姓方的算账去。”管事的流着泪,义愤填膺:“老爷多善良的人哪……”
张升反而拉扯住管事:“别去,你别去。”
“老爷……”
张升幽幽道:“你去了,也是白白给他打死,诶哟,老夫心口,疼的厉害,疼……”
一行人,忙是七手八脚,将张升搀扶进书房里,又忙有人去请大夫去了。
…………………
傍晚。
天上霞光阵阵。
难得今日天气不错。
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添上了一个温艳生,三人打着边炉,吃的不亦乐乎。
这**的感觉,很爽,方继藩大汗淋漓,举着筷子,犹如高手过招一般,四支筷子在热腾腾的汤锅上你来我往,抢着最后残余的肉片。
温艳生一拍桌:“能不能给老夫留一点!”
“……”朱厚照幽怨的道:“温先生,他先抢,怪不得本宫。”
方继藩已趁机,一片牛肉下肚,摸了摸肚子:“肚子有些撑,要站不起来了,谁来扶扶我。”
温艳生:“……”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匆匆而来:“都尉,都尉……有个自称是你侄子的人,来寻你来了。”
侄子……
温艳生和朱厚照俱都看向方继藩。
你有侄子吗?
不是传说中,四代单传?
方继藩也懵了:“现在的人,都不要脸了,连侄子都冒充,怎么不冒充是我儿子,叫来,我打死他。”
过了片刻,却有人一瘸一拐的进来,背着包袱,满头大汗。
竟是……张元锡。
张元锡背着一个大包袱,浑身是汗,他是清早出门的,不愿意带任何人,世叔说的没错,大丈夫,要自食其力,他收拾了一番之后,留下了书信,没有坐轿,也不晓得骑马,一路问人,西山在哪里,就这么穿着假肢,一瘸一拐的走了足足一天,整个人,几乎累到了虚脱,可这一路,他咬着牙,这不算什么,想一想脑疾的方叔,这是事吗?
第六百七十八章:天才啊
这一路行来,不知留了多少汗。
此时,那粗制滥造的假肢,问题便出现了,走的久了,开始有了些松动,这一路,有好几次,张元锡不得不一屁股坐在泥里,艰难的重新穿戴了假肢,方才可艰难而行。
有时,遇到道路不好走时,这靴子要走起来,便无比难行起来,显然,人体工程学上,还有很大的欠缺。
这一路来,都是血汗。
可张元锡,内心却是喜悦的,一路至此,寻觅到了方继藩,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功感。
“世叔……我来了。”张元锡道。
方继藩目瞪口呆。
卧槽……
还真是侄子啊。
方继藩不禁道:“元锡贤侄,你……怎么来了?”
朱厚照和温艳生倒是脸上,没有什么震惊。
一个三十岁的人,喊十七八岁的方继藩为师公,大家尚且已经不奇怪。甚至,一个年过六旬的老道人,喊方继藩为师叔,这些,都已稀松平常,那么……眼前这一切,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张元锡目光清澈,凝视着方继藩,郑重其事的道:“学生听了方世叔的话,恍然大悟,心里在想,我虽是残疾,可我依然是男儿大丈夫,男儿大丈夫,岂可拘泥在那洞天之中,我来此,是听说西山书院,可以教我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所以,学生来了。”
方继藩一时有点懵。
当初只是吹牛逼而已,没想到这个后果啊。
这家伙……真是疯了……
可细细想来,他似乎能感受到张元锡内心深处的渴望。
一个不健全的人,才极希望证明自己可以比别人更好啊。
方继藩道:“此事,你爹怎么说?”
方继藩此时心里还天真的想,张升很有眼光啊,居然让自己的儿子来找自己,可见,自己已经声名在外,人人都知道我方继藩教化有方了。
张元锡道:“学生在想,若是学生告诉了家父,家父一定会阻止,所以,学生给他留了一封书信,便来了。”
“……”
方继藩内心惊起了惊涛骇浪,离……离家……离家出走?
张升会不会提刀来?
张元锡此时含泪:“学生来此,别无其他,只求在此,能学一点本事,学生别无所长,只是这半辈子,读了各种杂书……还请世叔收留。”
见方继藩呆立,张元锡补充了一句:“学生想好了,学生这辈子,不学了真本事,便宁死,也不回家,大禹治水,国门不入;世叔脑残,且自强不息。学生身残,却应有大禹和恩师的志气。”
这算骂人吗?
抽你丫的。
方继藩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看张元锡破釜沉舟的模样:“你可要有所准备,一旦入了学,就不可半途而废了。”
张元锡道:“宁死不废!”
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啊。
方继藩心里感慨。
你腿脚不便,能跟上其他同学的节奏吗?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似乎将人赶走,实在没有同情心。
方继藩道:“既如此,来人,领着他去入学。”
吩咐之后,回过头,见朱厚照古怪的看着自己。
方继藩摊手:“我……”
朱厚照咬牙切齿:“他腿脚不便,你也招揽来,咱们西山书院,会被人笑话的。”
方继藩呵呵:“殿下,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好歹叫我一声世叔,不过是腿脚不便而已,说不定,他有真本事呢?”
朱厚照痛心疾首,认为方继藩这在砸西山书院的招牌。
这书院到了至今,可谓是如日中天,为什么,一方面是本宫教导的好,这个书院院长,不是白干的,另一方面,是生员其实都不错,至少……不会有张元锡这般歪瓜裂枣来吧。
“你今日让一个跛子入学,明日本宫岂不是可以让刘瑾来入学?”
方继藩白他一眼:“刘瑾除了吃,还会做什么?”
似乎,理念有所不合。
朱厚照之所以认为不妥,是因为在他眼里,这西山书院就是他的命根子,不容许出现一个废物,可现在,却是明摆着收容了一个废物啊。
他怒气冲冲:“走着瞧吧。”
便没再说什么,心里想,老方,你迟早会后悔收容了这么个家伙的。
方继藩心里感慨,似乎也觉得,好像……张元锡这个家伙……没什么用。
竟有些心虚。
无论如何,张元锡入学了。
他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是好奇的,当第一堂课,他背着书箱子,一瘸一拐的抵达了明伦堂的时候,这明伦堂里的同窗们,一个个古怪的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目光,张元锡……心里略略有些不舒服。
他认真听课,这里一切都是新奇的,今日讲授学问的,据说是他们的学兄刘杰,今科状元,所讲的内容,自是新学的道理。
现在承担起教学的,除了刘文善之外,几乎都是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刘杰已任翰林修撰,可但凡有机会,都会来西山书院,给师弟们讲授学问。
张元锡想不到,这里一个讲师,竟就是状元,来时看那书院里荣誉墙上,无数的状元及第和进士及第还有大三元的匾额,张元锡心里咋舌,这书院,竟是恐怖如此吗?
一堂课讲完了,刘杰走出了明伦堂。
紧接着,张元锡便察觉到,无数双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显然,人们对于这个跛脚的新同窗,既有人带着好奇,也有人,暗中窃笑。
张元锡一辈子,都待在家中,从未尝试过这种感觉,顿时心里黯然。
倒也有为数不少人同情他,上前来:“不知尊姓大名。”
张元锡道:“鄙姓张,名元锡。”
有人奇怪的道:“近日没有招募新生员,不知张学弟怎么进来读书了。”
张元锡看着有人刻意的盯着自己的脚,心底深处,一种自卑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没想到,他期期艾艾大道:“我叔父……叫我来的,准我入学。”
众人更加奇怪起来,有人道:“你叔父是谁。”
“驸马都尉……方……方继藩……”张元锡将自己的跛了的脚,忙是藏在了自己的襦裙之下,愈发的不自信起来,他开始结结巴巴,原来他以为,来此读书只是吃苦,可没想到,会经历这些。
可一下子,整个明伦堂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每一个人,都石化了。
张元锡道:“怎么?”
啪嗒……有人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师叔……”
“……”
张元锡懵了。
又有人拜下:“见过师叔……”
“见过师叔。”方才那不怀好意盯着张元锡腿脚的人,也脸色惨然,忙不迭的拜下。
在这西山书院,最讲究的是就是上下尊卑,师公乃是所有第三代弟子们,心中最敬仰的存在,在这西山书院,方继藩便是大圣人。
谁也料不到,师公的侄儿,居然亲自来入学,难怪他腿脚有病,都可以插班进来,这是师叔啊。
看着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的朝自己行礼,一个个小心翼翼……
张元锡瞠目结舌。
“师叔,你饿了吗?我带了肉干来。”
“师叔,渴不渴,我去给你斟茶。”
“师叔……”
一下子……明伦堂里热闹了起来。
每一个人都围着张元锡,巴结讨好,这是师公的侄子啊,还是活的,很稀罕。
张元锡这才感受到了,同窗们的热情,他们叫我师叔?
过了正午,吃饭的时候,有人恨不得将自己碗里的肉统统塞进张元锡的碗里,张元锡这时才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他发现这里比之自己的家里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自己一辈子在家中,简直就是虚度的不知多少光阴,只有在这里,和这些同龄人在一起,自己才知道,这辈子没有白活。
到了下午的时候,倒是有人好心提醒他:“下午的课,师叔就不要去了。”
“为何?”
这学兄一脸支支吾吾:“这个,这个,下午是学骑射,骑马和射箭……”
“你们学什么,我便学什么,无妨的。”
张元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后,震动了整个西山书院。
…………
方继藩在午睡,便被人吵醒:“师公、师公……快来看,快来看!”
方继藩醒了,对面房里的朱厚照也被吵醒,二人心急火燎的起来,却是一个徒孙一惊一乍的道:“快去看,去看张师叔。”
“张师叔,哪里有什么张师叔?”方继藩更加一头雾水。
“去靶场。”
方继藩只道是出了什么事,可到了靶场,这里倒是风平浪静,朱厚照也兴冲冲的跟了来,忙道:“没死人啊,哪里有死人?”
在这靶场上,所有的生员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一瘸一拐的张元锡。
而张元锡手中提着弓,可惜……弓竟生生被扯断了。
被扯断的弓,有两把。
而张元锡则一副无辜的样子,忍不住道:“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这弓这般的不结实……”
方继藩有点懵,什么情况?
刘杰见了方继藩和太子殿下来,忙是赶上前来:“殿下,师公,快看这张师叔。”
张……师……叔……
第六百七十九章:麒麟臂
方继藩看了地上的弓,还是无法理解。
人家是拉弓,莫非你张元锡折弓吗,你捣乱的啊?
朱厚照有点恼火,忍不住道:“竟连弓都不会拉,你身子有疾,那就不要来骑射,来,本宫给你看看,什么叫做射箭,来,取弓箭来。”
片刻功夫,有人取来了弓箭。
而张元锡则是一脸惭愧之色,低垂着头,他仿佛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朱厚照取箭,弯弓,随即,一箭射出去,那箭矢便飞旋而出,随即,便落在了七十步外的箭靶,顿时射穿。
一下子,这箭靶四周的生员们,叫好起来。
朱厚照得意洋洋,看向张元锡:“见着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射箭。”
张元锡惭愧的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真是个内心脆弱的人啊。
方继藩倒是好心,将朱厚照的弓夺了过来,交给张元锡道:“你学着太子的方法,也来试一试,不要急,还有,这弓是用来拉弓弦射的,你不能折他,咱们是有教养的人,对不对,拉弓弦,拿出你吃奶的气力来。”
“噢。”张元锡点头。
学着朱厚照的样子,竟是有板有眼。
朱厚照背着手,得意洋洋的模样,只当是在看笑话。
接着,张元锡毫不犹豫的拉开了牛筋的弓弦,如方继藩所言,猛地一扯,这弓弦转眼之间,就成了满月,而随即,或许是弓弦拉的太满,那弓身咔擦一下……断为了两截……
拉……拉断了。
朱厚照懵了。
没听过这样的事啊,弓能拉断?
方继藩瞠目结舌,这……这是麒麟臂?
这家伙,到底手上有多大的气力啊。
只怕是胡开山来,怕也没这般恐怖吧。
“……”
靶场内外,又是一阵寂静。
张元锡眼泪要出来:“我也不知为何……它又断了……”
方继藩脑子嗡嗡的响,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人,再取弓来,取那把铁胎弓。”
这铁胎弓,顾名思义,乃是金属与竹木筋角混合的压层复合弓,十分牢固,寻常人根本拉不开,更多的,只是用来展示而已,哪怕是方继藩见过王守仁拉过一次,却也只是拉出个半月,勉强能射出。
这玩意分量又沉,携带也不方便,除了霸气之外,没什么用处。
铁胎弓放在靶场,更多的是摆设,是彰显勇气和力量的道具而已。
有人气喘吁吁,取了这巨大的铁胎弓来。
张元锡迟疑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鼓励他道:“再来试试看。”
张元锡没有迟疑,接过了铁胎弓,随即取箭,猛地一拉……
整个铁胎弓开始变形,前头的弓身居然开始不断的弯曲,弓身发出了咯咯咯的弯折声,而牛筋和金属丝所缠绕的弓弦瞬间被张元锡拉了一个满月。
满月……满月啊……
这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大气力。
而铁胎弓的箭矢,乃是特制的狼牙铁箭,分量颇沉。
“放弦!”方继藩厉声道。
张元锡松开弓弦,噗……弓弦弹回,力道石破天惊,那狼牙箭,瞬间被关注了巨大的力量,随即破空而出,紧接着……所有人看到那狼牙箭飞出,越飞越远,越飞越远……居然直接穿越了靶子,而后……穿越了靶场,再之后……离开了视线的范围……消失的无影无踪……
“……”
所有人安静下来,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张元锡。
张元锡皱眉:“是不是不对?那我再来试试。”
还来……
朱厚照要跪了。
方继藩两腿发软,刚要说:“别来啊,射箭得歇一歇,每射出一箭,手臂需要恢复,否则……你的手臂会拉伤的……”
可是,张元锡已取了箭壶中的箭,又是转瞬之间,将弓弦拉开,还是满月……
卧槽……
方继藩要哭了。
朱厚照有点发懵,这……这是什么情况?
噗……
又是一箭飞出,又是越过了箭靶,而后,飞出了靶场,再之后……
方继藩脑海里,瞬间的想到了上一世电视剧里的所发生的事……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八百里外,一枪打死一个鬼子?卧槽……
“这样成吗?”张元锡疑惑的看着方继藩,这一次,总算没有将弓折断了,他希望得到方继藩的夸奖,见方继藩还是目瞪口呆,似乎……对自己不甚满意,张元锡心虚,于是,又取了箭矢,弯弓搭箭,还是一个完美的满月……
噗……
方继藩开始揪住自己心口,那箭矢,天知道飞去了哪里,八百里啊八百里,卧槽……连射……
连射啊……他用这数十石的铁胎弓连射。
任何一个射过箭的人都知道,弓箭这一玩意,你一旦开射,手臂就要张开,猛地将弓弦拉开,这对手臂肌肉的耗费极大,所以古人的步弓手,都有规定,弓箭是不能连射的,你得先憋一口气,养精蓄锐,射过一箭,需过小半盏茶功夫之后,才能继续拉弓,而张元锡脸不红,气不喘,连射三建,更别提,是这样的弓直接拉满了,寻常人怕连个半月都拉不开。
这……是吊打啊,方继藩忍不住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脸上又青又紫,有一种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的感觉,这张元锡是牲口啊,几乎是按着朱厚照在地上来回的摩擦。
“这样行吗?”张元锡小心翼翼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吞了吞口水,不知该说啥好。
张元锡道:“要不,我再试试?”
他要取箭,似乎方才,连射三次,并没有让他过于疲倦,他还可以……
方继藩忙是摆手:“别!”
“……”张元锡疑惑的看着方继藩,他觉得奇怪,为何……这靶场内外,每一个人都好像见了鬼似得,难道……箭不是这样射的。
方继藩欲哭无泪,终于,他想明白了,老天爷没有给张元锡健全的双腿,却给他开了另一扇窗。
张元锡腿脚不便,可他是个喜欢行走的人,于是,打小开始,他便每日撑着拐杖在自己家里学步。
这等于是每天,他都需要借助着拐杖,而后借助于双臂的力量来行走,他喜欢这样练习,打小开始,到现在二十年来,几乎是风雨无阻,每天都要拄着拐杖走数千上万步。
想想看,这是何其可怕的锻炼啊,这形同于,一般人每日引体向上书签上万次,生生用双臂,不断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何况,他出自官宦之家,营养完全可以保证,哪怕是有时拉伤了,随时都有大夫可以给他医治,就这样,每天几千上万次的引体向上,一天,十天,一百天,一年,十年……二十年……
在寻常人那里,手就是手,可对于张元锡而言,手既是手,也是他的腿,他的双手,承担了他所有的职能。
有的人跛了脚,家贫,根本无法从事繁重的来回走动,因为自己本身就营养不良,哪里吃得消。有的人家里倒是殷实,跛了脚之后,便索性放飞自我,混吃等死。
而张元锡不同,他始终坚信,自己可能站起来,他爱好到处走动,所以他每日支撑着拐杖,犹如愚公移山一般,决不放弃。
这个每日都要进行数千上万次引体向上的家伙,现在却好奇的看着方继藩。
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大叫道:“快去将箭找回来,看看那狼牙箭去了哪里。”
一下子,所有的生员都坐不住了,一哄而散,纷纷朝着箭矢飞向的目标发足狂奔而去。
老半天之后,有人才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狼牙箭,这狼牙箭箭头一寸的位置,分明有泥土的痕迹,显然,即便是落地时,力道还很足,直接没入了一寸的泥石里。
“学生大致……大致是在四百步外找到的…”
“……”
铁胎弓的威力,竟是恐怖至此。
更可怕的却是,这虽不是有效射程,可四百步,已经十分吓人了。
几乎已经到了步枪射击的水平。
那么,折算下来的话,这张元锡随手射出来的一箭,极有可能有效射程是在两百五十步左右,两百五十步内,他的箭矢,完全可以贯穿一切想要贯穿的目标。
可是……当前,哪怕是一个勤练的弓手,射出来的有效射程,也不过是一百步上下啊,有效射程,竟是一倍有余,更别说,你射一箭,需要歇息小半盏茶功夫,人家直接跟你连射了。
朱厚照彻底吓尿了。
此人……真是神臂啊!
朱厚照射中的所谓七十步外的目标,在张元锡面前,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形同于是在玩弹弓一般。
所有人看着一脸好奇宝宝一般的张元锡。
方继藩已上前,拍着他的肩头:“来,元锡,再叫一声叔。”
张元锡毫不犹豫道:“叔!”
舒服啊,方继藩满足了,呻吟很悦耳。
朱厚照凑上来,一脸无耻下贱的模样:“来,叫一声师父。”
张元锡迟疑起来,他虽单纯,但不傻。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你射的箭……尚可,你叫一声师父,本宫教你如何百步穿杨。”
张元锡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朝他点头。
张元锡才道:“师父。”
………………
过两天开始,就准备还债了,会进入疯狗码字状态。好了,现在睡觉。
第六百八十章:天子门生
朱厚照倒是为此而兴奋起来。
这张元锡,当真是孺子可教啊。
这样的臂力,不拿来射箭,真真是可惜了。
朱厚照背着手,心里喜滋滋的,一双亮闪闪的眼眸凝视着张元锡,却努力的做出一副骑射高人的模样。
虽然方才被张元锡那可怕的臂力震惊了,可输人不输阵,朱厚照是讲技术的人,不讲蛮力。
面对态度恭敬的张元锡,他颔首点头,语气故意放慢:“方才见你射箭,倒还不错,不过这射箭,最重要的是腰马合一,要稳,浑身上下,都需纹丝不动,来,你跟本宫来学学。”
朱厚照啊呀一声,浑身的劲都灌注在腿上,身子微微一侧,又是爆喝一声,艰难的挽起手中的鹊画弓,凝视前方,屹立不动。
张元锡便也取铁胎弓,不过他腿脚不便,虽也侧身,却显得滑稽,双腿崩不起马步,可是……
朱厚照收了弓,正想要斧正一下张元锡的动作,而后……他有点懵了,这不标准的动作……偏偏,张元锡将这数十石的铁胎弓拉满之后,也是纹丝不动,手连颤都没颤,稳的不能再稳了。
朱厚照又被摩擦了,简直就是被张元锡按在地上一通爆锤,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疼呀。
咳咳……
朱厚照却是不信,不由睁大眼眸凝视着站得稳当当的张元锡,嘴角不由抽了抽,旋即便一脸惭愧道:“你……你马步都不扎,何以犹如磐石一般,身子这般的稳?”
张元锡收了弓,面不红,气不喘:“我……”话刚到嘴边,他又觉得不对劲,立即改口。
“学生,打小开始,就非要学会稳才成,如若不然,寻常人摔了,倒也罢了,一个轱辘翻身起来,便是了,可学生一摔,想要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何况,学生……”
朱厚照懂了。
张元锡习惯了一只脚,一只脚尚且要稳稳当当,任何一点不平衡,都可能使他摔倒,何况,他上身的臂力又大,想不稳都难啊。
朱厚照恨不得想要撞墙,这是一个跛脚的瘸子,一个瘸子啊。
这个……
朱厚照的内心在呐喊,可他面上却依旧平静,淡淡的开口道:“那我们去后山,本宫教你如何射的准。”
朱厚照已经没有脸在这校场上教授张元锡什么了,还是找个无人地方才好。
…………
朱厚照和张元锡一走,宫里却来了人:“都尉,陛下请您入宫。”
方继藩看宦官一眼,不禁皱眉问道:“又是什么事?”
宦官道:“鞑靼人,遣使觐见。”
鞑靼的使者来了,方继藩对此,内心没有多少波澜。
鞑靼人就是如此,总是和你打打谈谈,吃了亏,眼看着抢不了了,便找机会来遣使入贡,请大明和他们互市。可一旦他们养肥了,便又不可一世起来,跨马提刀,杀到了边关。
方继溪心里对鞑靼人没多少好感,他不太喜欢反复无常的人,而鞑靼人来的目的,他更是清楚,明白的很。
上一次,鞑靼人的损失太狠了。
正因如此,使他们暂时不敢南下犯边,可不犯边,日子过不下去啊,他们急需的茶叶、盐巴甚至是铁锅,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若是大明不互市,日子就没法过了。
所以,现在又遣使来了。
只是令方继藩意外的事,陛下竟叫自己去,显然,陛下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
他匆匆入紫禁城,进了暖阁,却不见鞑靼使者,倒是看到刘健等人都在,唯独不见张升。
弘治皇帝见了方继藩来,不等方继藩行礼,弘治皇帝便和颜悦色的开口道:“继藩啊,你来了正好,朕正好有话要问你,朕听说,张卿家病倒了。”
方继藩立即双眉一扬,露出一脸诧异的神色。
“呀,他病了吗?昨日还见他好好的。”
一下子,所有人忍不住看向方继藩。
怎么听着,好似张升跟这方继藩……沆瀣一气的样子。
弘治皇帝笑了笑,便说道:“朕已派了御医去问过,此后还听说,似乎是因为他儿子的事,张卿家之子张元锡,去了西山?”
方继藩倒是不敢怠慢,立即点头:“有这件事。”
弘治皇帝脸一拉,严厉的说道:“胡闹!张卿家只此一子,却身患残疾……他去西山做什么?也难怪张卿家忧心成疾了。”
方继藩忙道:“此子,儿臣看,他根骨清奇……”
弘治皇帝不禁摇头:“他跛了脚,你别以为朕不知,这样的人,你也忍心拿他开玩笑。”
语罢,弘治皇帝便狠狠的瞪着方继藩,拿一个跛脚的人来开玩笑,真是可恶呀。
方继藩自然是接触到弘治皇帝严厉的目光,可他并没有丝毫畏惧,而是憋不住了,忍不住要为张元锡辩护:“跛了脚又如何?跛了脚,难道就成了废物吗?在儿臣看来,就算是一张草纸,都有其用处,陛下不可小看了草纸,不,不可小看了张元锡啊。”
弘治皇帝吹胡子瞪眼。
最终,却是磕了磕案牍:“张卿家也是不容易,你若要玩笑,不可玩笑的太过了。”
方继藩道:“是。”
正说着,外头有宦官来,道:“陛下,鞑靼使节到了。”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朝刘健等人笑道:“鞑靼人历来桀骜不驯,今日遣使来,是因为他们的气焰被打消了,又想要媾和,他们鞑靼人,总是自称自己勇武,可这只是表象,朕看到的,却是狡诈。”
刘健笑吟吟道:“这倒多亏了方继藩。”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目光里满是欣赏之意,他对方继藩是真的非常满意的。
面对弘治皇帝的赞赏,方继藩忙露出谦虚的样子,朝弘治皇帝一笑。
弘治皇帝便道:“继藩,你坐一旁,来,给方卿家赐坐。”
有人搬来锦墩,方继藩则坐下。
片刻之后,两个鞑靼人便进了暖阁来。
一老一少。
这老者道:“阿卜花奉长生天赐福于大漠之主,延达大可汗之命,特来觐见大明皇帝。”
说着,单膝跪下。
这阿卜花……方继藩有些印象,老是听朱厚照提起,此人乃是鞑靼汉身边的丞相,当然,鞑靼人敕封的丞相比较多一些,就如他们的太子一样,有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四太子。自然,阿卜花却是鞑靼汗身边,最倚重的一个丞相。
方继藩看着这阿卜花,不卑不亢,心里想,此人想来是鞑靼汗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吧,鞑靼汗竟是派了他来,可见,此次鞑靼人对于这一次的出使,十分看着。
只是阿卜花身后的年轻人。
这确实是个年轻人,整个人很冷静,目光深邃,面容如冰,显得桀骜不驯,他只站着,不肯单膝跪下行礼。
弘治看着这年轻人,此人甚为魁梧,犹如一座铁塔,弘治皇帝忍不住皱眉,目光冷淡的凝视着年轻人。
阿卜花见状,忙是苦笑:“请皇帝陛下见谅,此乃我鞑靼五太子,乃大可汗幼子,此次虽我来中原,见一见世面,他不懂礼数,请陛下见怪。”
“五太子……”
方继藩忍不住想要掰着指头算算,自己到底宰了鞑靼汗多少个太子来着,是三个还是四个,有零有整啊,可万万还是没想到,鞑靼汗竟还有儿子,这真是悲剧啊,这家伙属韭菜的吗?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生生不息?
弘治皇帝依旧脸色铁青,冷哼着从嘴里迸出话来:“来了中原,不懂礼数,便是欺君犯上,尔等难道不曾听说过,入乡随俗吗?”
阿卜花便忙向那五太子使眼色。
五太子这才不情愿的道:“见过大明皇帝。”很不甘心的拜下。
弘治皇帝便不做声了,也不叫五太子起身,只抿着嘴,不发一言。
这倒令阿卜花有些尴尬起来。
刘健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便淡淡然道:“尔等此来,所为何事。”
阿卜花道:“是代表了大可汗,争取两国罢兵,互市而来。”
弘治皇帝脸拉下来,淡淡道:“尔等开衅,想互市,就可互市了吗?”
阿卜花道:“这些年,冬日漫长,草原上牲畜死者极多,可对大明而言,也是苦不堪言,粮食减产的厉害吧,此时,理当同舟共济,对抗天灾,实在不宜妄动刀兵,只要陛下同意,大可汗愿意为此前的鲁莽致歉。”
方继藩忍不住扑哧一笑:“致歉有何用?我一年到头,要跟人致歉几百回呢。”
阿卜花回头看了方继藩一眼:“不知这位……可是大明太子殿下吗?”
“……”方继藩被人误以为是太子,倒也情有可原,一方面过于年轻,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另一方面,自己和朱厚照岁数相仿。
弘治皇帝道:“此朕之婿,驸马都尉方继藩。”
阿卜花目光幽深的看了方继藩。
那五太子却是顿时激动起来,道:“原来你便是方继藩。”
方继藩保持笑容,他是个文明的人,和颜悦色道:“不错,区区正是方继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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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吾皇万岁
那五太子一听方继藩自报了高姓大名。
尤其是那刺耳的方继藩三字,顿时……热血上涌,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双手握紧了拳头,咯咯作响。
这对方继藩到底有多恨哪。
方继藩迎视着五太子,试图用自己高尚的人格和道德感化他。
可是……人之有别于禽兽也,在于礼也。
显然,五太子属于那种冥顽不化的人,他双目如刀,在方继藩的面上扫过。
这眼神极可怕。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扫,只怕早已矮了一截。
可方继藩是什么人。
穿越至此,什么世面没见过。
就说这凶恶的眼神,方继藩是见得多了,恨他牙痒痒的人可以从紫禁城排到西山去。
方继藩从容淡定,气定神闲,朝五太子微笑,对客人,要礼貌,方继藩继承人老祖宗们热情好客的传统美德。
“我的大兄,二兄,四兄,便是你杀的吧!”五太子面目狰狞。
此时,弘治皇帝脸色一沉,使了个眼色,外头人影幢幢,早有禁卫纷纷警戒,只要这五太子敢逞凶,显然,也预备了格杀勿论的打算。
阿卜花见状,忙道:“五太子,不要无礼,我们是客人。”
可方继藩却是好奇的道:“什么,你大兄、二兄、四兄都死了?还与我有关系?哎,你要节哀啊,人生不能复生,五太子,你要往好的一方面去想,至少,值得庆幸的是,你的三兄,不还活着吗,可见,上天给人封闭了一扇门,总会给人开了一扇窗,你还有兄弟,所以更要倍加珍惜啊。”
“……”
说句实在话。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都不太愿意搭理方继藩了。
好嫌弃啊。
虽说你方继藩是君臣们的队友,而这五太子,更是大明的敌人,这是敌我矛盾,可是摸着自己良心讲,方继藩这等队友,实在太黑心,这等话,亏得他能说出口。
外头的禁卫大汗淋漓,早有人将刀抽出了半截,这样不出事,都没天理了。
五太子果然发出了咆哮,已是怒极,他咬牙切齿,龇牙裂目,不甘的道:“我的四兄,早已夭折了!”
几个兄弟,统统都死了啊。
方继藩忍不住想要恭喜他,这不正好嘛?以后你就是鞑靼汗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快说,你怎么感谢我。
当然,方继藩终究还是个善良的人,这等落井下石的事,他是做不出的,毕竟两世为人,道德,已融入了方继藩的血脉里,铭刻在了骨子上,他关切的道:“原来如此,倘是这样的话,倒是实在遗憾的很,哎……都怪我做事不分轻重啊。太遗憾了。”
这才像一句人话。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心里忍不住欢呼,他们已不指望方继藩能表现出一个主人的姿态来欢迎客人,使宾至如归,他能说一句人话,就已足够欣慰了。
五太子依旧死死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继续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若当真怀念你的兄长,要不这样吧,我儿子即将要出生了,这一切的苦果,都是我酿成,你认我做爹,等我儿子生下来,我吃一些亏,让你认他做兄长。”
话音落下。
率先反应过来的不是五太子。
事实上,五太子汉文水平有限,所以方继藩的话,他还需好好咀嚼一番,才能领悟。
因而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外头的金吾卫禁卫,禁卫们一听,卧槽……肯定要死人了,迟一步不血溅当场才怪了,便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等五太子后知后觉的有所反应,心里已腾起了滔天之怒,怒极之下,正待要扑向方继藩,却已发现,数口刀指着了他,十几个禁卫,将他团团围住。
“呃!”五太子发出了怒吼,声震瓦砾。
弘治皇帝也是服了。
此时最紧张的,反而是那阿卜花,阿卜花额上大汗淋漓:“五太子,不要中了他的奸计,他想激怒你!”
关于这一点,阿卜花实是想的多了。
其实……这只是方继藩的常态而已。
阿卜花忙向弘治皇帝道:“五太子初来乍到,不知关内的规矩,还请陛下见谅。”
弘治皇帝气定神闲起来,经方继藩这么一闹,似乎,也不是坏事,他手搭在案牍上:“嗯……你们想要互市?”
气氛才缓解了一些,阿卜花看了五太子一眼,五太子的面上,掠过不甘。
阿卜花道:“是,大可汗希望与大明重修旧好,开启互市,自此,彼此互不侵犯,还请大明皇帝,能以两国苍生为念,彼此休战,化干戈为玉帛。”
弘治皇帝面带深藏不露的微笑。
他自然清楚,鞑靼人示弱,只是一时罢了。
他看向刘健等人:“卿等如何看?”
众人都犯了难。
其实……大明不愿大动干戈,这是实在话,毕竟大漠太穷,大明不可能对鞑靼人主动出击。
可鞑靼人的本性,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所谓的修好,能维持几年呢?
此时,方继藩道:“臣有一言。”
弘治皇帝抬眸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臣以为,既然鞑靼人如此迫切互市,可见,他们还是很有诚心的,既如此,那么陛下不妨应允,不过,鞑靼人在十年前,夺取了大明河西之地,此时修好,大为不妥,除非鞑靼人答应撤出河西,绝不允许一个牧人,出现在河西之地,如此,两国才有修好的可能,这互市,方可继续下去,否则,他们侵了我大明疆土,此时提出要互市修好,遣使纳贡,这岂不是欺我大明软弱吗?”
河西之地。
弘治皇帝顿时明白了什么。
那河西之地,现在发现了大量的矿产。
这些矿产,如今统统握在了镇国府手里,镇国府,不就等同于是宫里的财富吗?
让鞑靼人退出河西,再开启互市,这……有何不可?
刘健等人眼眸里,也放出了光来。
就在几日之前,镇国府便送了一份份的矿契来,人人都有一个股份,看似不多,可这是矿啊,没有人可以轻忽这金矿、银矿和铜矿的价值。
这当然是于私。
可于公而言,重新拿回河西,既可稳固大明边疆,又可大大的增加镇国府的岁入,镇国府的有了银子,内帑和国库,岂不也可以缓解一些压力。
所有人都动心了,俱都默不作声。
阿卜花皱眉,河西之地乃是当初,与大明拉锯了十数年,才最终拿下的,现在竟让他们拱手相让,这如何能接受。
可是现在鞑靼需要安养生息,且那天上的飞球,实在可怕,暂时鞑靼人,还没寻到破解之法,此时……还是修好为妙。
只是……代价太大了。
他摇头:“河西之地……”
可就在阿卜花寻觅理由拒绝的时候。
五太子却是哈哈大笑:“我等取来的土地,岂可拱手让人,这是数万鞑靼勇士,用血和汗水换来的,更不可能,轻易发还。想要这河西之地,需用血来交换。”
“……”
弘治皇帝冷笑,他想说什么。
而阿卜花也觉得五太子过于莽撞,此番之所以让五太子同来,其实只是展现鞑靼人的诚意而已。
可阿卜花万万想不到,五太子居然如此不善对外的交涉。
五太子道:“我乃大可汗之子,河西之地,又恰好是父汗赐我的领地,这河西之地,我可以说了算。你们真想要嘛?此事容易,交出方继藩……河西之地,便归属大明,若是有一个鞑靼牧人进入河西,便是我赤术不共戴天的敌人。用方继藩的血,换取河西,换来两国修好,如何?”
方继藩有点懵,想不到……自己竟然这样值钱。
这五太子,到底有多恨自己啊。
不成,得弄死他不可,否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方继藩是个胆小的人,他爱惜自己的生命,也正因为如此,他绝不允许自己的身边,出现这样的隐患。
弘治皇帝怒道:“孺子小儿,敢在此狂言!”
弘治皇帝愤怒了。
阿卜花正待要道歉。
五太子却是不为所动,他自然知道,大明不会讲自己这个使者怎么样,五太子赤术而后道:“在我们大漠,若是和邻人有了仇隙,彼此之间,便要决斗一场,输了的,便是死。而胜利者,便拿去死者的妻子、牛羊。我赤术,正是父汗所封的河西之主,既然大明如此想要河西,那么方继藩可敢和我决斗一场吗?”
决斗……
方继藩像看傻瓜一样的看着他:“你想比什么?”
五太子瞪眼,怒视着方继藩:“骑马,亦或射箭,便是摔跤、刀剑,亦可。”
方继藩遗憾的看着五太子,摇头:“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比双陆棋呢。可是射箭?算了,你居然用射箭来羞辱我,你不配和我射箭,我随便挑一个弟子,都射的比你好。”
“你……”赤术大怒。
阿卜花却是心里一惊,莫非有什么圈套吗,他向赤术道:“五太子,他定会寻神箭手和你比试,莫要答应他什么。”
方继藩看着阿卜花:“原来你们是怕了,这就太遗憾了,哎,你们心思太深了啊,不单纯,我方继藩是何等人,最是讲究信用,说了挑选弟子比试,便是弟子来比试,何须征募神箭手。何况,难道你自认为,这位一看就弓马娴熟的五太子,竟还不如我大明的箭手吗?”
第六百八十二章:神箭手
五太子冷笑,和阿卜花对视一眼。
阿卜花忙朝他摇头。
五太子道:“好,好的很哪,既如此,那么,就比一场又如何?就比射箭!你的那什么弟子若是输了,该当如何?”
方继藩叉手道:“我若是赢了,自是得河西之地,你若是赢了,我人头送你。”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弘治皇帝顿时愤怒,觉得这方继藩,视军国大事如儿戏。
五太子眼里放光:“呵,可怕就怕,你们汉人狡诈,倘若是输了,却不认账怎么说?”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我可以将我数百的弟子和徒孙的人头来作保,我方继藩是讲信用的人,倘若输了,我不肯掉脑袋,我徒子徒孙,统统人头落地,他们若是也要苟且活在世上,自是被人戳脊梁骨。此等赌约,势必哗然于天下,纵使我方继藩失信,厚颜苟且偷生,可每一个人,都会失信,厚颜无耻的苟活吗?且你若是赢了,我乃大明皇帝之婿,陛下对我厚爱,我定当竭力请陛下,无条件与鞑靼互市,绝不相负。”
五太子听罢,虽觉得还有些不可信。
可细细想来,自己岂不是十拿九稳,大明无条件的互市,就已大赚一笔了,使这大明君臣,颜面无光,有何不可呢?
再者说了,一个人厚颜无耻,想来也会有个限度吧,这么大的赌注,无数人关注,输了却还苟且偷生下去,若换做自己,只怕早就恨不得自刎了,哪里还有面目见人,这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他哈哈大笑:“既如此,那么就这么办,何时可以比试。”
方继藩道:“一个半月之后,即将动年关,那时比试最好。”
“好。”五太子赤术斩钉截铁:“既如此,我等你!”
他眉飞色舞。
可那阿卜花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五太子冷冷道:“我深信,大明还是有讲信用的人,他的话,你们都听了,既如此,那么大家也大可不必在此虚礼客套,一个半月之后,还望你们能够信守承诺。告辞!阿卜花,我们走。”
阿卜花显得迟疑,可在这暖阁中君臣们面面相觑之际,赤术便已大喇喇走了出去,阿卜花只好尾随其后,道了一声告辞。
二人出了暖阁,赤术那嚣张得意之色,方才变得阴沉起来。
阿卜花则幽深的看了赤术一眼,用鞑靼语道:“太子,我们是否过于操之过急了?”
赤术摇头:“难道你忘了,父汗让我们来的使命吗?互市既是幌子,可若是能争取,再好不过。父汗受长生天赐福,乃陆地之王,众汗之汗,他岂甘心,和大明一辈子媾和?此次特意命我来此,真正想要的,便是和那位他们大明的同宗王爷进行联络,这王爷接触我们,是凌迟之罪,派了寻常人来,他如何放心的下,定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这便是父汗高明之处,想要破除人心里的犹豫,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看到我们真正的诚意,我乃大汗之子,竟都入了关,这便是告诉那王爷,大汗为和此王爷暗中歃血为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甚至可以不惜我的性命。只有如此,才可让他孤注一掷啊。”
阿卜花叹了口气:“可若如此,你现在与那方继藩有了赌约,势必引人注目,这岂不是……”
赤术哈哈大笑:“这才是这场赌约最大的作用啊,我今日这般的表现,尤其是当着大明皇帝的面,岂不是令他深信,我只是一个容易被激怒的蠢夫,恰恰是这样的人,他们才不会有太多的戒备,反而会将所有的注意力,关注在了一个半月之后的赌约上,我们可以借着这个赌约,尽力和那王爷的密使多多接触才是。”
“可是……赌约可是要作数的,太子的赌注太大了。”阿卜花唉声叹息。
赤术不以为意:“我自幼学习骑射,不敢说是大漠第一神箭手,这射箭的功夫,也可冠绝漠南、漠北,区区南人,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比我的箭法更厉害,更何况,方继藩振振有词,说此人乃是他的弟子……他若是使诈,只会令人耻笑。”
说到此处,赤术咬牙切齿:“所以,这一次赌约,也是我之所愿,到时,不但要射死那比试之人,还要那方继藩,死无葬身之地。”
阿卜花听罢,似也觉得有理,不过他毕竟是谨慎的人:“总之,一切小心为好。”
赤术则是面目阴鹭,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一个逞强的匹夫,可他却是继承了鞑靼汗的心机,这一场比试,其实在他脑海总一刹那之间,便已谋划定了,自己绝对不会输,且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拿出这么大的赌约,想来,肯定要震动天下,无数人都期盼着这一场比试吧。”赤术笑吟吟的道:“这河西之地,便是巨大的诱饵,就如我们套狼一般,总需准备好一块肥美的肉,才可以将狼引来。”
………………
暖阁里。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
方继藩太孟浪了。
简直就是儿戏一般。
他当时没有立即打断,更多的,只是不愿当众,表示出自己和方继藩有相反的意见,毕竟,这里有鞑靼人在,若是让鞑靼人认为大明皇帝对这驸马都尉不满,难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方继藩的面子。
可当方继藩最后拿出赌注时,弘治皇帝就已要阻止了,可惜,一切都来迟了,这方继藩和赤术宛如干柴遇到了烈火,噗的一下便熊熊燃烧,等到救火之人反应过来,一切化为了灰烬。
“继藩,你这是要做什么?”弘治皇帝厉声道。
方继藩道:“陛下难道没有觉得奇怪吗?”
“……”
所有人凝视着方继藩。
不过……却也有人,面色平静,显得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显然,也有人觉得奇怪了,这个人是李东阳,不过李东阳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方继藩。
“你说什么?”
方继藩道:“这个五太子,竟如此的鲁莽,一个这样的莽夫,鞑靼汗派遣他来此,是为了做什么?何况,若此人当真是个匹夫,可儿臣看他的汉话,虽是口音有些不准,可摘章引句,无一不是精准无比,可见他的汉学深厚,只怕不在寻常的秀才之下,一个这样鲁莽,完全没有耐性的人,既自信于自己的骑射,又能精通汉语,这本身,就是奇怪的事。”
方继藩道:“儿臣听说,北元败退大漠之后,依然有贵族,承袭汉语,那赤术作为鞑靼汗的儿子,学习汉话,本就是该当的,可一个鞑靼人,想要学好,就非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苦功不可,所以……儿臣才觉得,这个人绝非是鲁莽之辈,可他却故意表现的如此鲁莽,故意在此喧闹,甚至立下赌约,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
弘治皇帝只担心着赌约,此时听了方继藩的分析,才恍然大悟,皱眉:“这也是你答应和赤术比试的原因?所以,比试只是幌子,这比试的背后,只怕还有图谋。”
方继藩正色道:“不错,陛下,臣一眼就看穿了赤术的奸计,自然也就将计就计,且看看,此人到底玩什么把戏。”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许多,细细回想,还真是如此,赤术故意如此,不就是激怒此中君臣,使自己等人,无暇去深想吗?
弘治皇帝不禁微笑,如释重负:“原来如此,朕还以为卿家,真要派出弟子和那赤术比试,完成赌约呢。”
“要完成的啊。”方继藩奇怪的看着弘治皇帝:“打了赌,当然要应约,儿臣是有诚信的人。”
“……”
弘治皇帝的笑容逐渐消失。
说了这么多废话,什么识破了奸计,将计就计,还以为这也只是障人耳目,可结果……
弘治皇帝冷声道:“鞑靼人自幼学习弓马,非寻常人可比,朕听厂卫的密报,这赤术,还真擅长弓箭,你如何与他比?家国大事,这般的儿戏吗?”
方继藩道:“不是儿臣和他比,是儿臣的门生去和他比,儿臣虽也学过一些箭术,可亲自登场,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儿臣懒得欺负他。”
弘治皇帝:“……”
刘健此时和颜悦色:“都尉啊,莫非你已有了好的人选了吗?快来说说,此人是谁。”
本来不少人,心里都抱怨,这方继藩实是不自量力,要去鸡蛋碰石头,可听了刘健的话,却都安静下来。
对啊,来说说此人是谁,说不定,方继藩当真有杀手锏呢。
方继藩正色道:“此人刚刚入学,还在学习,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干扰,使他分心,所以我不敢说出此人的名字。”
刚刚入学……
还在学习……
*你大爷!
弘治皇帝脸色发青,这一场赌约,关系着的,乃是互市啊,大明不可言而无信,何况,还关系着方继藩的性命,固然方继藩可以厚颜无耻的活着,他脸皮厚,可影响的,却是大明的名声,会被人取笑的。
第六百八十三章:圣贤
方继藩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方才,儿臣自作主张,确实是万死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弘治皇帝气的脸色发青,最终,叹了口气:“你不要和朕请罪,去向秀荣请罪吧,你这般鲁莽,不将自己的名声和性命放在心上,随意和人赌斗,只为你一时之气,朕失的,不过是一个互市,即便互市,也没什么不可。可秀荣是你的妻子,你如此莽撞,她现在肚里已有了孩子,你就没有想过可怕的后果吗?”
方继藩道:“公主殿下能体谅的。”
弘治皇帝几乎豁然而起:“如何体谅。”
方继藩道:“公主殿下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嫁了我,便知儿臣是深明大义之人,定会为了顾全家国,而舍弃小家,因而,她一切都可体谅。她还说,儿臣在她心中,是她所见的,世上最了不起的大丈夫,儿臣做什么决定,她都甘之如饴。还有……”
弘治皇帝眉在颤,胡子在抖,啪的一下,拍案:“够了不要再说了。”
“还没说完呢?”方继藩委屈的道:“后头还有洋洋上千言,这只是冰山一角。”
“……”
弘治皇帝起身:“朕乏了,卿告退吧。”
方继藩唉声叹息:“那么,儿臣告退。”
落寞的走了,其实方继藩还有很多话想说来着,太多太多了,公主的好处,一天都说不尽啊,还有公主殿下对自己的评价,自己可以说三天。
只可惜,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是公主,能和自己产生精神上的共鸣,这些说不完的话,公主殿下和自己在一起,从早到晚都说不够,可到了别人这里,就嫌多嘴了。
不过……无妨,人间有一知己,夫复何求呢?
方继藩一告退,弘治皇帝余怒难消,左右四顾,看了诸臣一眼:“卿等,怎么说?”
刘健等人,怅然。
射箭这玩意,他们不懂啊。
最重要的是,方继藩虽然经常鲁莽行事,可大家习惯了,他若是不鲁莽,说不过去。
再者说了,要不陛下把他宰了吧,臣等乐见其成,可陛下你肯宰了这女婿吗?
既然不肯,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不说话好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心里都不禁狐疑着一件事,方继藩总是能在最后,使人耳目一新,翻云覆雨。这一次……成吗?
射箭的事,他也懂。
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当真可以调教出一个弟子,其射术,竟可高过那五太子赤术,无数的疑问,俱都涌上心头。
每一个人,各怀着心事,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
张府。
张升病了一日,自是没有去部堂里当值,当日,便有御医奉旨而来,陛下听闻张升病了,特意差来问诊。
问诊的结果,自然没有意外,是气急攻心,虚火过盛的缘故。
御医开了药方,张升只好躺在榻上静养。
张升将自己的管家叫到了榻前。
管家哭哭啼啼:“老爷,小人打听了,少爷果然去了西山,已在西山入学了,小人设法,给少爷捎一个口信,告诉他,老爷病重,让他赶紧回来……”
张升无奈,摆手:“万万不可以,不可以。”
他咳嗽之后,旋即道:“若是此时告诉他,老夫是因为他离家,而急火攻心,成了这般模样,他心里,定会万分的愧疚,他一直关在家里,什么事都不懂,诶………此时,万万不可去传信,你若是敢捎口信去,老夫便将你赶出去。”
“可是……老爷……”
张升苦笑:“他打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同,正因为不同,老夫才害怕他磕着碰着,也尽力,不让他去和人交往,其本意,就是这家外头的人心,太污浊了,只恐因为他的腿脚,遭人暗中嬉笑和白眼,这些年来,老夫将他保护的很好,很好……可是……鸟儿的翅膀,迟早会硬的,硬了,就会想飞,外头那污浊的世界,还有那黑暗的人心,迟早有一日,他还是可能面对,我这做父亲的……毕竟不能保护他一辈子啊。”
张升似乎想开了,此时,又忍不住老泪纵横:“这一次,权当是下一次狠心吧,他在西山,吃了苦头,碰了壁,哎……”
虽说是下定了决心,可心里一触碰到自己的儿子在西山,定是遭人取笑和白眼,张升心便像是绞了一般,疼的无法呼吸,艰难的道:“让他见识见识世间险恶也好……他……腿脚有不便,能做什么呢,去了西山书院,又能学什么?咳咳……咳咳……”
管家也心疼的厉害,少爷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念至此,忍不住眼圈也红了:“老爷………要不,另外想想办法。”
张升摆摆手:“不要想了,就这样吧,元锡……他也大了,他也大了,就如此吧,尤其是得瞒着家里的事,万万不可让他知道,老夫而今身子不好,万万不可说。”
“是,老爷。”
张升突然又露出了狰狞,怒目金刚之状:“那方继藩,不是好东西,他若是坑吾儿,老夫便索性,什么都不要,非和他拼了不可。”
管事的忙是安抚张升:“老爷别动怒,别动怒。老爷,这等事,就别介怀了,不过,小人一直有一点,怎么都想不通,那方继藩,才和少爷见过两面,这少爷,他怎么就……”
“别提这个……”
“是,是。”管事的心里依旧还是嘀咕,不应该啊,我看着少爷长大的,可是少爷……
算了,想也白想,自己又不是少爷肚里的蛔虫。
……………………
赌斗之事,传播的极快,一夜之间,京师内外,便已疯传了。
想来,这是鞑靼人暗中放出了消息。
以至于这街头巷尾,俱都在传,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甚至在猜测,驸马都尉倘若输了,是否会依约自杀。
为此,人们争论的面红耳赤。
“一旦输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事天下皆知,便是想藏,也藏不住。依我而言,那方大都尉,定当是羞愧难当,生不如死,以死而谢天下。”
“我看不会,他乃驸马,死什么死,一辈子荣华富贵,换我,便不死。”
“此言差矣,若是不死,岂不天下人所笑,岂不羞愧难当?”
沉默了很久,有人一句话结束了争论:“真是笑话,方大都尉,还会怕人笑话?”
“……”
一下子,所有人沉默了。
人们细细的思来,虽然现在方继藩摇身成了方都尉之后,给人的印象改观不少,可细细再想想许多的旧事,卧槽……方大都尉,想当年,那也是成日被人笑话的啊,可人家呢,该吃吃该睡睡,小日子过的美滋滋,相比于从前,眼前这点背信弃义,算事吗?算吗?
公道自在人心,每一个人的心里,已有了答案,这个答案呼之欲出,似乎已经没有人继续讨论的必要了。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想,方继藩若是真自杀,老子不跟我爹信!
…………
西山书院。
每日卯时,晨钟便响起。
这是晨课的钟声。
虽然只来了西山书院才两日,可张元锡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自己很关照啊,他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辉,在这个集体里,张元锡如鱼得水。
他所住的,也是一个庄户这里,生活条件艰辛了一些,可庄户并不取笑他,在这西山,庄户们永远对读书人敬若神明的。
一听到晨钟,张元锡便醒来,此时,隔壁庄户也醒了,准备淘米和洗红薯,熬粥,张元锡则赶紧开始绑腿,将这颇沉的靴子卡在自己的小腿处,这时,外头已有同窗们蜂拥而至了,他们拍张元锡房子的窗:“师叔,师叔,上晨课了,赶紧,要迟到了。”
“噢,知道了,很快。”
穿戴好之后,匆匆洗漱,外头便有一群热情洋溢的同窗在晨雾中等待,一见到张元锡,众人便一窝蜂的上前,这个道:“张师叔,我给你搬书箱。”
“张师叔,瞧瞧这是什么,我特意留给你的,这梨很清甜,我没舍得吃。”
“张师叔……”
张元锡感动的一塌糊涂。
世间如此的美好,而自己,竟将自己锁在了自己的宅里二十多年,虚度了无数的光阴,现在想来,真是可惜。”
他接了梨,吃了一口:“嗯,很香。”
却不愿意让人给自己背书箱,他立志要做一个正常人,且要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接着,这上学的路途上,便开始听大家说起趣闻。
他们口里的师公,还有太子殿下,以及王先生、刘先生、欧阳先生等等人,永远是他们孜孜不倦议论的对象。
张元锡通过这些流言蜚语,方才知道,原来,西山书院里,什么人是书院的天,又是什么人,是书院里为人所敬仰的存在。
这一个个津津乐道的人物,便是学子们心目中的圣贤。
……………………
这两天都在做扩胸运动,做好爆更的准备,会有五更,甚至六更,大家的帐记好了,欠帐会还。对了,马上这个月结束,下个月的保底月票,大家给老虎留着。
第六百八十四章:我很看重你
自然,赌斗之事,不免传到了西山。
学生们忍不住的议论着,此番师公会让谁去参加此次赌斗。
有人认为,若是王师叔若在,此次定是王师叔出马。
可到了明伦堂,远远的,刘文善刘先生背着手,叫住了张元锡:“元锡,你来。”
张元锡一瘸一拐,尾随着刘文善至镇国府。
镇国府里。
朱厚照几乎要揪着方继藩的衣襟,朝方继藩咆哮:“只有一个半月啊,一个半月,你就让人去送死,老方,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良心?”
方继藩正襟危坐:“一个半月,还不够吗?此前太子是怎么吹嘘的,我是信了殿下的邪啊。”
朱厚照有点懵,老半天,才嚅嗫道:“当时只是吹嘘而已,说者无心。哪里知道,你竟信了,现在怎么办,那鞑靼人,深恨你,若是元锡输了,你会死的啊。”
方继藩感慨道:“真到了那时候,万不得已,我确实无颜活下去,所以太子殿下定要努力啊。”
朱厚照皱着眉:“那我全力而为好了,这些日子,本宫都住在西山,成日教授元锡射箭,本宫唯一担心的,就是元锡资质不好,他毕竟不太聪明,这射箭,并不只是靠大力气这样简单,力气没什么用,重要的是这股子巧劲,哎,老方,你若是输了,可别怪本宫,要不,你别死吧,不就是被人骂背信弃义吗?这等事,你做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方继藩大义凛然道:“说什么话呢,我方继藩是这样的人?”
一会儿功夫,张元锡来,他一瘸一拐,却坚持着非要拜下,给叔父和恩师行礼。
朱厚照看着笨拙的拜下模样,忍不住抚额,一脸无语状。
方继藩则看着张元锡道:“赌斗的事,你知道了吗?”
“侄儿听说过。”张元锡道。
方继藩道:“我预备让你去,灭一灭鞑靼人的威风。”
什么……
张元锡心里,已惊起了惊涛骇浪,让自己去?
他惊讶的道:“可是,我才刚刚练习,只怕有负叔父重托。”
方继藩和颜悦色道:“你是我的侄子,我自然最看重的是你,这等扬名立万的事,让别人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何况,这赌斗,本就是激励你,这一个半月时间,你更该苦练,你放心,太子会日夜倾囊相授他的神射之术给你,你只需下功夫便是。”
张元锡听罢,豆大的泪,便自他的眼里滴落下来。
这个叔……没白认啊。
所有人打小就看不起自己,便连自己的父亲,固然对自己疼爱,可也对自己从无信心,以至于,不肯让自己抛头露面,只有叔父永远都激励自己,认为自己并不比人差,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叔父的一番美意。
他道:“叔父放心,侄儿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给叔父抹黑。”
方继藩感慨:“好孩子,不要如此,输了也就输了便是,大不了,我去死好了。”
“叔父……”
这可是关系到了叔父性命的事,居然竟寄托于自己身上:“叔父对侄儿……对侄儿……”
方继藩摆摆手:“去和太子殿下练箭去吧,现在没有时间荒废了。”
…………
此次赌斗,最忧心的便是王金元了。
方继藩乃是西山的灵魂啊,一旦方继藩自裁以谢天下,这还了得。
他忧心忡忡的寻上门:“少爷……若是输了,该怎么办?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少爷怎么将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少爷……”
他跟在方继藩的后头,不断的唠唠叨叨。
方继藩有点恼了,反手给他一巴掌:“我死是我的事,你们成日在此胡咧咧什么,带点脑子好吗?张元锡输了,你们赶紧让人日夜盯着我才是,我但凡有想要自裁的念头,你们不会阻拦吗?到时你找几十个彪形大汉便是,只要盯住了,我死得了?平日见你挺机灵,今日却如此愚蠢,再瞎咧咧,我要换人了。”
王金元懵了,随即,他想明白了。
“明白,明白,小人全明白了,我懂了。”
方继藩背着手,摇摇头。
古人的道德水平都这么高吗?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害怕自己真的去死呢,好奇怪啊。
…………
方继藩回到了公主府,这些日子,方继藩几乎都住在公主府里,这府上的人,都受到了警告,不得和公主说关于赌斗的事。
朱秀荣这些日子,都在织毛衣,这是给即将出世的孩子织的。
她的肚子,已略略有些隆起,两个丫头伺候着,一见方继藩来,两个丫头便识趣的告退出去,朱秀荣勉强要起身,方继藩道:“不要起来,莫动了胎气。”
朱秀荣就笑。
方继藩搬了锦墩坐在朱秀荣一边,忍不住道:“这毛衣,织的挺好,可为何要用黑线和白线夹杂一起呢。”
“现在外间,不是时兴如此吗?”
方继藩:“……”
说实话,时兴是时兴,可怎么看着,都像后世的囚衣啊,让方继藩禁不住的,想要唱出《铁窗泪》来。
方继藩汗颜:“没事,下一次,我让人去设计一个更时兴的样式,这一件,便送给皇孙吧。”
方继藩继续解释道:“你看,皇孙早已满月了,我们还没送点东西去,良心上过不去啊。方妃是我妹子,太子又是你兄弟,我将皇孙,当做自家的孩子看的,说好了,这毛衣织好了,便送去。”
朱秀荣不疑有他,凝视着方继藩:“你呀,凡事都总想着别人,永远都不想想,我们的孩子,将来会不会冻着。”
方继藩心里说,天地良心啊,朱门之外,不知多少人挨饿受冻,我未来要出世的儿子若都能冻着,这全天下的人,怕都要死绝了。
方继藩感慨的道:“做人,当然要先人后己,这是君子之道。”
朱秀荣美眸看着方继藩,忍不住道:“嗯,我也要学你这般,方才的话,你别放心心上,我并非想要抱怨你的。”
方继藩捂着她的手:“无妨,无妨。”
只可惜,她有身孕,方继藩乖乖坐在一旁,乖宝宝的样子。
朱秀荣面上染了一层红晕,方继藩每一次盯着自己看,都令自己……
她想起什么:“母后又问起,香水何时制好了,她急得很。”
方继藩心里说,等我拿到了河西,再在河西广泛种植再说,现在……还早着呢。
朱秀荣又道:“还有,我那两个舅舅,至今没有音讯,却不知他们如何了,母后心里记挂的很。”
方继藩想,张家兄弟啊,这两个人渣死在外头,倒也还好,不过……方继藩想到了徐经,他心里不禁感慨:“是啊,我也愁死了,也不知徐经如何,他是我的门生,我将他视如己出,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想活了,到时非割下一缕头发,祭奠他不可。”
割发是极重要的事。
古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
所以寻常人,是绝不会轻易割发的,这割发和自杀,几乎没有区别。
听说方继藩竟要为了自己的门生割发,朱秀荣心里对方继藩,心里更为敬佩,真是有情有义啊。
她忍不住依偎在方继藩怀里,方继藩轻轻捋着她额前的乱发,此时的朱秀荣,带着几分别样的风情。
温存片刻,朱秀荣道:“还有一事,清早,我入宫去拜见母后时,母后前些日子,不是因为两个舅舅至今生死不明吗?于是便命人至张家的祖籍去,无论如何,那儿,有不少张家的远亲,可哪里想到,派了宦官去,方知那里,早已遭灾了,不少族人,竟都逃散………母后对此,甚是担忧。”
方继藩心里想,远亲算什么,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毕竟关系太远,算是同族,一般情况之下,比如张皇后有幸的成为了皇后,她的家人,自然得到了恩惠,于是乎,寿宁侯和建昌伯便发迹起来,接着,自会有不少远亲,前来投靠,最后在寿宁侯和建昌伯的照顾之下,一窝子人统统过上了好日子。
可偏偏,张家兄弟是奇葩。
他们倒是发迹了,封侯的封侯,封伯的封伯,至于来投靠的亲戚,嗯……茶水都舍不得给人喝一口,寿宁侯府不养闲人啊,有多远滚多远去。
张皇后不可能面面俱到,就算是亲戚们出了什么事,那也是通过张家兄弟,入宫来游说,接着宫里赏赐一点东西,算是恩典。
不过方继藩几乎可以想见,张家兄弟绝对是绝口不提这些该死的穷亲戚们的事,他们自己还穷呢,天天在喝粥,咋的,你们还想吃香喝辣。
祖宗们往往人情大于国法。
可在这一点上,方继藩很佩服张家兄弟,他们在这方面,绝对算是铁面无私,不偏不倚,以至于,穷亲戚,保管还是穷亲戚,穷了这辈子,下辈子还让你受穷,绝不给你沾张家光的机会。
方继藩噢了一声:“都逃散了,寻不回来了,这几年,灾情频繁,真是可怜啊。”
第六百八十五章:奉吾皇之命
朱秀荣道:“正是如此,母后为此,大发雷霆,说是自家亲族,竟都无法得到保全,已命人前去寻访他们的下落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是死是活,真是令人忧心。”
说着,朱秀荣蹙眉。
她在深宫长大,被人保护的太好,过于单纯。
心里便想着,这毕竟也是亲人,虽是远亲,可也血脉相连啊。
关于这一点,她和自己的舅舅,就一丁点都不一样。
方继藩心里感慨,这样想来,倘若人人都如寿宁侯和建昌伯,这天下大治,才可期啊。
毕竟,人人都能大公无私,自己有饭吃,便一脚踹开自己的亲戚,这杜绝了多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结果朝中上下,豺狼当道、朽木为官,有人仗着自己有亲戚在庙堂,在地方上横行不法,欺负良善。
可惜,正常人是没有这样觉悟的,如此无私的事,连方继藩都做不到。
方继藩便道:“他们会被寻到的,到时,有张娘娘出面,自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然后,就将这些该死的远亲,抛之脑后。
说实话,管自己屁事,自己这么多儿孙,不,徒子徒孙,都顾不过来呢。
朱秀荣道:“却是不知,两个舅舅如何了,他们虽有时令人生气,可终究,也是舅舅,我们成婚那日,他们都无法参加,想来,到时孩子出生,舅舅也来不了了,民间不是有规矩吗?此等事,少不开娘舅的。”
方继藩深锁眉:“其实,我也很想念他们。”
心里想,快点去死吧,讨厌!
………………
残破的小朱秀才是坏人号此时迎着风,顺着洋流,一路而行。
此时,小朱秀才是坏人号乃是整个船队的先锋。
他们负责在前探路。
与之随行的,乃是威远和靖远两艘舰船。
三艘大船乘风破浪,势不可挡,虽是船身上,早已长满了苔藓。
船上的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早已饿成了皮包骨,白日的时候,简直就是痛苦无比的折磨,船上除了腌肉干之外,其余的东西,统统吃了个干净,每日吃着肉干,嘴巴早已生出了血泡。
这一路,单单是小朱秀才是坏人号,死亡率便超过了三成。
无数人到底害了什么病都不知道,一夜醒来,病便开始发作,随后,痛嚎几日,便死去了。
船上不能藏着他们的尸骸,只能水葬,在这距离家乡万里之外,人们用他的床单将人裹了,而后丢入了海里。
张延龄有时,会躲起来抹一抹眼泪,他想家,他想喝粥,他怀念家里地窖里藏着的红薯,做梦都想吃,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而只有在夜里的时候,在那梦里,梦到了他们找到了金山,那数不尽的金山,连绵不绝,他才能开心起来,可一觉醒来,回到了船上,看着这低矮潮湿的舱室,还有那无言的寂寞,张延龄便又陷入了沉默。
相比于这个没出息的弟弟,张鹤龄却永远都保持着充沛的精神,他每日最大的爱好,便是拿着望远镜四处观察,到了傍晚时,他便又怒气冲冲,将底舱里的佛朗机俘虏拉出来,接着便是挥鞭痛打。
“是这条路线吗,可为何,至今没有看到陆地,到底还有多远,有多远。”
张鹤龄简直就是海上的屠夫。
早在船队绕过好望角的时候,张延龄便率先作为先锋,袭击了佛朗机人在好望角的聚居地。
接着,放一把大火,将这聚居地付之一炬,他劫掠了停泊在港湾的船,不能带走的东西,统统烧了,或是沉入海里,能带走的,一个不留。
这小朱秀才是坏人号,不愧坏人之名,被俘虏上岸的鞑靼人,有两百多人,才数月功夫,便已死了一半。
以至于连徐经,都看不下去这位钦差的恶行,大明乃礼仪之邦,不教而诛,且虐待俘虏,甚至还用佛朗机人的舰船,诓骗附近航线上的佛朗机商船靠近,等对方一靠近,一伙疯了一般的人便杀了过去,抢掠货物,将用不上的船员统统杀死,留下通晓去美洲大陆航路之人,还有一些擅长舰船的船工和水手。
可张鹤龄的做法,虽没有得到徐经的认同,却令不少的水手和水兵,纷纷士气高昂起来。有奔头了啊。
这抢掠来的,俱都是香料,价值不菲,别看这位寿宁侯和建昌伯小气,可如今,却是格外的大方,自己分文不取,所有劫掠来的金银和贵重的香料,统统赏赐下去。
人们见到了实物,有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顿时激动了。
于是乎,其他的船不知道,可这三艘作为先锋的舰船,上头的水兵和水手,却统统都踊跃无比。
而对于这些个个要喊打喊杀的家伙,张鹤龄心里鄙视。
他拉着自己兄弟的手:“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啊,这群穷鬼,一丁点香料和金银,他们便肯卖命了,这点东西,于我们兄弟而言,不过是粪土而已,我宁愿喝粥,我不稀多看一眼,等找到了金山,咱们兄弟,才真正的发财了。”
张延龄一听稀粥,喉结便滚动:“哥,我饿了。”
张鹤龄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没有气力打这个脑残玩意了,得保留一点体力才好,他只能一声长叹,颇有一副伯牙没有找到自己的钟子期,英雄寻觅不到知己的怅然。
可就在此时,突然……天边,海鸥出现了。
一下子,船上沸腾起来。
有海鸥,说明出现了陆地,或者说,附近有海岛出现,海岛的规模,也绝对不小。
“快,望远镜,罗盘,舆图。”
这三样东西,乃是法宝,出海航行,全靠它们了。
却在此时,有人大声嚷嚷:“陆地,陆地,快看,陆地……”
远处,悬崖和峭壁出现,地平线连绵,看不到尽头。
这……这是哪里?
不像是岛屿,莫非……就是无数人苦苦寻觅了一年多的……黄金洲?
一个佛朗机人押了来,他衣衫褴褛,浑身是血,门牙已落了几颗,奄奄一息,想来,他被张鹤龄等人折磨怕了,哆哆嗦嗦,见到了张鹤龄,便蜷着身,张鹤龄将望远镜交给他:“看看,这是哪里。”
这个佛朗机人,是一个商船的船长,据说,曾去过许多地方,年轻时,曾参加葡萄牙的海军,在地中海,和奥斯曼的舰队作战,此后,作为船员,去过黄金洲,并且在那里待过数年,此后,他又折返回了葡萄牙,受雇于商队,带领船只,来往于东印度和葡萄牙的航线,运输香料。
可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战战兢兢的拿起了望远镜,看向远处地平线的山峦。
最后,他嘴唇嚅嗫着,道:“是……是阿美利加洲,对,就是这里,上头的树,这里的树,便是阿美利加洲所独有,这里……像是中部,不错,你看那杉树,应当就在此,这里理应是‘深渊’,是‘深渊’。”
张鹤龄作势要打人,天天拿着这些佛朗机人当做沙袋,揍得他们嗷嗷叫,这舰船上,又是寂寞无比,张鹤龄也学来了不少葡萄牙的语言。
“深渊?不少金山?”
“我们叫它‘深渊’,这里不是金山,从你们的舆图上显示,这里距离金山,怕还有上千里,要向北……向北……”接着,他开始一个个字母的拼写着‘深渊’的拼音,自他口里,一个个音节组成了一个短句:“洪都拉斯”。
“洪都拉斯!”张鹤龄撇撇嘴:“这名字不好听,现在开始,改名,叫小朱秀才是坏人,因为,这是我们的舰船发现的,就用此名。”
名字虽长了一点。
可无妨。
虽然张鹤龄也搞不明白,这什么小朱秀才是哪个鸟,还有人任性着,用秀才来取名的。可是……长久的航行,他和小朱秀才是坏人号,已经有了感情,现在,他希望用小朱秀才是坏人号的船名,来纪念这伟大的发现。
“简称为:坏小朱!”
这佛朗机船长,不敢做声,只是战战兢兢的垂手而立。
张鹤龄随即凶恶的看着船长:“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这里,想来,在此,也有你们的人吧,他们在何处?”
“我……我大致知道……城镇的位置,这里在数年前,据我所知,多为西班牙人驻扎,他们在此,至少有九十多名士兵,还有数百上千人的水手、牧师以及商人还有……”
“一千多人!”张鹤龄吸了吸要流下来的涎水。
船上,水手和水兵们统统都聚了来,一个个双目放光。
他们曾袭击过佛朗机人小规模的定居点,这些人都有大量的财货,而显然,在此……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城镇。
“我们可以袭击他们,他们一定有可供停泊的港口,而恰好,我们也有你们佛朗机的舰船,对不对?”
船长已经被揍得麻木了,毫无反抗之心:“是的,伟大的东方之主。”
张鹤龄一跃上了船舷,手中抓着缆绳,俯瞰着甲板上的无数船员和水手,高呼道:“发财的时候……到了!这里,有金,有银,有粮,有女人!我奉陛下之命,将这些金银珠宝,统统赐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东西!”
“万岁!”疯狂的水兵们双目赤红,发出了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