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恩师仁义啊
戚景通。
他就是戚景通。
看着这个汉子。
方继藩动容了。
戚继光他爹啊。
方继藩上前,立即搀扶着他,要将他扶起,并且很是从容的开口道:“原来是戚千户,快快请起。”
定远侯,永远是不按套路出牌的。
以至于跟在方继藩身后的邓健,也早已习惯了,他一脸的麻木,好像……少爷无论做啥,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戚景通愣住了。
从唐寅和胡开山的口中,他深知,定远侯是个极骄傲的人,他任何人都瞧不起。
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渣,哪怕是唐侍学那样能金榜题名,名列一甲,且还立下大功劳的人。
这样的弟子,谁是他的恩师,都该四处夸耀对吧。
可定远侯偏不。
据说,有弟子只考中了二甲进士,定远侯还一顿狠抽呢。
自己是个粗鄙武夫,还只是个区区副千户,说实话,在方继藩面前,真的蝼蚁一般。
可看着方继藩和颜悦色的样子,亲自要将自己搀扶起来。
戚景通死死跪着,不肯起来。
方继藩心里想,说来惭愧啊,借了你儿子的兵书,这才有了宁波水寨,偏偏这些事,自己不能对外说。
我方继藩是个三观奇正的人,若不是为了打击倭寇,会嫖你儿子的书?不,是剽窃你儿子的书?
所以,对待戚景通,方继藩心有戚戚,这是他高贵的道德观在作祟,总觉得盗版不好,人们应该支持正版,写书的人,不易啊。
戚景通却是愣住了,看着方继藩和颜悦色的样子,感动的一塌糊涂,激动的整个人都在发颤。
人世间,就是这般的没有道理,一个见人都亲热的人,他对你亲热,你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
可一个天煞孤星,逢人就声色俱厉,唯独对你这小人物如沐春风,这一下子,宛如心底的干柴被方继藩引燃,顿时火蹿起,呀,好大的火。
一股股的暖流,瞬间袭遍戚景通的全身,戚景通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激动万分。
“恩师若不容学生,学生便是死也不起来,学生蒙恩师施以兵书,得以从区区戴罪之臣,而立下战功,这些功劳,统统是恩师的功德。学生已觐见陛下,肯定陛下下旨,收我戚景通为徒。我戚景通……”
戚景通这么一个大军汉,说到了动情之处,呜哇一声便泣不成声,抽泣着,哽咽着开口说道。
“我戚景通是个粗人,自知配不上恩师,可学生哪怕只做方门一条走狗,这辈子便知足了,还望恩师,能给学生一个侍奉的机会。”
方继藩连忙摇头:“不可,不可,我当不得你的恩师,说起来啊,我惭愧的很。”
邓健在身后,身躯一震。
少爷……居然谦虚起来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温艳生在旁暗暗点头,不错,不错,少年人才高八斗,还如此谦虚,难得,难得。
戚景通却是很执拗,非常坚定的道:“此番来京,拜入师门,乃是学生毕生之愿,恩师不认我这学生,学生便长跪不起。”
“……”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大哥,我方继藩,也是一个有羞耻心的人啊,剽窃了你儿子的兵法,我还有脸认你做门生,我方继藩……一辈子堂堂正正……
可做不出这等事呀。
“恩师……”戚景通却是不干了,他紧紧抱着方继藩大腿,滔滔大哭。
方继藩皱眉看着他,心里顿时觉得内疚万分,可这种事呢,他不可能说出来,因此,他深深叹了口气:“恩师我是不敢做的,你做我师兄吧。”
戚景通身躯一震,自己何德何能,这是开玩笑嘛?
他摇头,果断拒绝方继藩的要求。
“什么师兄,学生怎么配?恩师不要玩笑,就遂了我的心愿吧,这辈子,学生做牛做马,侍奉恩师。”
方继藩背着手,一声叹息。
人生……真是寂寞啊。
“好吧,既如此,戚景通,往后,你入了我门,要争气。”
戚景通大喜过望。
这恩师,拜的值啊。
他不嫌我的出身,对我这般客气,和唐师兄比起来,他待我,更情真意切。
一念至此,戚景通心里更是暖洋洋的,想想看,唐师兄他们,哪一个不是比自己更加清贵,可据说,徐经师兄入门的时候,还是从楼上跳下来,恩师才勉强同意的,当时的徐师兄,已是贡生了,而自己区区一个副千户,算什么东西,武人到哪里,不需低声下气。
可是……
恩师……仁义啊。
他兴冲冲的随方继藩入了厅,郑重其事的行了拜师礼,连束都准备好了,献上了束之后,便自觉地站在方继藩身后。
方继藩坐着,他站着,一点都不客气,很快带入了自己的角色。
方继藩问明了他的字号,叫世显。
此时温艳生才来见礼:“下官宁波知府温艳生,见过侯爷。”
方继藩朝他颔首点头:“我也听说过你,你是个不错的人。”
“哪里,哪里,下官当不起这不错二字,下官在侯爷诸门生面前,宛如萤火之光,不敢和日月争辉。今日恰逢其会,侯爷收下了一个弟子,下官倒要恭喜了。”
方继藩不禁乐了,淡淡开口问道:“此番入京,你们是来述职的,怎么,和陛下说了什么?”
“只说了一件事。”温艳生道。
“愿闻其详。”方继藩对这温知府印象不坏,这个家伙,面色从容淡然,不会因为自己的恶名,而表面恭顺,而暗中,有其他的情绪。也不会因为自己位高,而刻意的巴结讨好。
“吃!”温艳生斩钉截铁的道。
“……”方继藩愣了一下,突然他想起了他的鸡,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鸡好像没吃多少,全让张延龄那混蛋吃了。
最后……
好吧,没有最后了,因为方继藩饿了。
“与其说吃,不如先吃了再说。温知府既然在御前都谈吃,可见温知府是个极爱吃的人,正好,我饿了,你也饿了吧,不妨,我们就先吃吧。”
温艳生不禁开口说道。
“这一路北来,下官吃的都不利索,不妨,就让下官献丑,为侯爷掌勺。”
“……”
方继藩已经对这个愿意主动请缨,要做厨子的知府……无言以对了。
大明多奇葩啊。
……………………
温知府张罗了一桌酒菜。
菜不多,三菜一汤而已。
方继藩尝了一口,顿时觉得有一种味蕾在跳舞的感觉。
温知府先酌一口黄酒,笑道:“想不到,侯爷家里,竟还有这么多牛肉,须知这牛肉,万万不可烧的熟透了,一熟透,味道便有些老,应将其切成小片,在热锅里一滚,立即上锅,稍稍掌握不住火候,便算是前功尽弃。这牛肉,作料放多了,反而失了其味,反而这股子肉香,是最难得的,怎么样,侯爷,还能入口吧。”
方继藩不断点头:“好吃。”
侧目一看戚景通,戚景通只是咽着口水,却不敢下筷子。
方继藩道:“吃啊。”
戚景通得了恩师的命令,他是饿极了,随即开始狼吞虎咽。
温艳生摇头,叹息道:“真是粗人啊,吃这牛肉,需抿一口温热的黄酒漱口,再吃,这温热的酒水与牛肉混杂,方才是人间美味。”
方继藩忙是喝了一口黄酒,突然道:“何不将黄酒作为作料,放进牛肉中蒸煮呢?”
温艳生一愣,随即眼中放光,乐了:“哈哈,以黄酒为料,侯爷真是聪慧,犹如鬼神啊,不错,下次可以试一试。”
他很高兴,兴奋的手舞足蹈。
这一顿,方继藩吃的肚子都撑了。
他突然有点抑郁。
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呢,好像自己开始变得挑食起来了。
再想起平时的食物,真是猪食啊。
戚景通吃的面红耳赤,不过他知道恩师喜欢吃牛肉,所以尽力不敢吃,多是择了一旁的烟笋吃,可即便如此,他也吃的开心。
酒过正酣,温艳生愉快的摸着自己肚皮:“终于,吃了一顿合口的饭菜,人在旅途,真是不易啊。”
方继藩则笑吟吟的道:“不知温知府会在京师留多久?”
温艳生想了想:“至少该有一月功夫啊,何况,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有新的任用,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方继藩道:“本侯倒是很想请温知府帮一个忙。”
温艳生看着方继藩:“侯爷所请,下官敢不尽心竭力。”
“倒是不必尽心。”方继藩乐呵呵的道:“只需办一件事,那便是去西山,西山那儿,有许多奇异的蔬果,可是……它们该怎么吃,或者,如何烹饪出来,才更加好吃,却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温知府在,那就再好不过了,温知府可以尝试着,将那些新的食材试着吃一吃,编一部食谱来,到时,这些食物推广开时,温知府便功不可没了。”
温艳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此乃下官毕生所愿,就算侯爷不提,下官也想试一试不可,下官不是吹嘘,管他是酸甜苦辣之物,只要吃了死不了的,我温艳生,都能将其制成美味佳肴。”
第五百三十八章:真香啊
得了温艳生的保证,方继藩倒是放下心来。
吃货是一个民族延续的根基。
任何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势必能掌握无数种吃的方法。
吃饱喝足,各自离席,方继藩命人将温艳生送去西山。
对于戚景通,好吧,家里似乎又多了一个累赘,不过这不打紧,对于嫖了他儿子的事,方继藩良心至今有些疼,所以他决定了,戚景通可以敞开来吃,放心大胆的睡。
养着他,能让自己的良心踏实,其实这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镇国府。
朱厚照一身戎装,此时和方继藩凑在了一起。
镇国府是个闲散的机构,只在西山建了不起眼的一处衙门,里头除了几个书吏之外,再无别人,镇国府的招牌看上去很吓人,可这里,比之县衙还不如。
毕竟……朝廷没拨付钱粮,掏的不是公家钱。
因而一到了阴雨天气,堂里便淅沥沥的有点儿漏雨,工程的质量,很堪忧。
今日恰好下雨,雨水滴滴答答的落进来。
朱厚照看着这水帘洞,不禁有些惆怅,感叹起来:“老方,镇国府……太寒酸了吧。”
“将就着用吧,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方继藩显得有些尴尬,就这,也是花了三十两银子的啊,咋就会漏雨呢?
朱厚照龇牙,瞟了方继藩一眼:“多掏点银子会死?”
此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方继藩是最讨厌的,因此他自然是很不客气的反驳道:“那殿下为何当初不掏银子?”
“我……“朱厚照瞬间像斗败的公鸡,最后难以启齿道:“穷!”
方继藩无语了,瞅了朱厚照一眼,便道。
“穷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好好好,咱们做正经事。”朱厚照匍匐在案牍,桌上,是一幅舆图,舆图上,是大明的九边。
此番……鞑靼人已南下,鞑靼汗的目标很明显,是希望直取大同,数万铁骑,也扫荡了大同的外围,大同告急,好在,明军早有准备,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吃力。
大明国力比之鞑靼人,要强十倍、百倍。
唯一的不足就在于,上百万的明军,却是沿着漫长的边境线,这一个个据点进行防守,到了大同,也不过是数万军马罢了。
而鞑靼人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后方,因为后方啥都没有,因而,他们往往可以将所有的力量,凝聚成一个拳头,直捣大明边境的一个点。
正因为这样的优势,明军虽多,可每一次和鞑靼人作战,大明也只能抽调一成不到的力量,和鞑靼人作战。
朱厚照看着大同,仔细的分析起来。
“鞑靼人一定屯驻在喜来峰附近,这里两面环山,是天然的屏障,正面便是大同关……这一次,若是不将鞑靼人打痛,下一次,他们还要来,大同关里的军马,是指望不上了,这些年武备松弛,我和你一样,都是很耿直的人,父皇这个人,成日沉浸在所谓文治之功里,武备却松懈了不少,本宫的大父,也就是成化先皇帝在的时候,官军尚还有一些作战的勇气,可到了现在,呵呵……”
一声冷笑。
方继藩的心都凉了,面上却是笑呵呵的:“是殿下耿直,别赖上我。”
朱厚照白了方继藩一眼,接着继续说道:“你少来装模作样,你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岂有不知?好了,说正经事。既然官军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咱们镇国府飞球营了。”
“老方,咱们的方法,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啊。”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一脸期待的样子。
方继藩其实心里也没底,不过他依旧相信自己的办法还是有用的,因此他坚定的开口道:“现在制作的飞球,已有六十多台,操练的人员,也已有三百,趁此机会,给予对方突袭,可以试试,成功的把握很大。”
朱厚照颔首点头,他是相信方继藩的。
因此他又低头,看着舆图:“喜来峰,不对,这喜来峰……这儿,你看到了吗?这儿是一道峡谷,地形狭长,若是能将他们引到这峡谷这里,在施以突袭,鞑靼人便是想逃,也来不及了。”
方继藩低头,峡谷……
峡谷里拥堵,一旦遇袭,大军开始混乱,这峡谷的地形,对于一支混乱的军队而言,就是致命的。
“得吸引他们至峡谷不可,尤其是这一处隘口……这里接近大同关……”朱厚照皱眉,陷入了沉思,他狠狠道:“若是本宫在大同就好了,本宫亲自带一队人马,将他们吸引至这隘口,到时……”
方继藩摇了摇头,很是坚定的说道:“不对劲。”
朱厚照抬眸凝视着方继藩,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忙是问道:“什么意思?”
方继藩想起历史上一件往事来,在历史之中,也就是朱厚照刚刚登基的时候,小王子曾带兵进犯大同,同时,大同发生了一件岌岌可危的事,大同的关墙,居然被火药炸塌了一边。
史料中的记录,语焉不详,想来,这定是小王子埋伏的内应,暗中收买了守军,并且在关墙之内,埋了大量的火药。
关墙一塌,小王子立即带人奔袭大同,也就是说,他就在这一处隘口。
幸好,当时的守军见关墙出现了缺口,竭力固守,与此同时,大宁卫朵颜部的铁骑到达,而大明的精锐尽出,这才使那小王子虽看到了这大同关墙上有了缺口,却又害怕被合围,不得已,退回了大漠。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历史上小王子所收买的细作,是否早就已经收买了。
而这一次奇袭,这些细作,是否会配合鞑靼人的行动?
一旦细作配合,炸塌了一处关墙,那么……几乎可以肯定的就是,鞑靼人势必会一鼓作气,抵达这一出靠近大同关的隘口驻扎,对大同,发起疯狂的进攻,因为只要破了大同关,这关里可有数万明军,有无数的粮草,再往南,更是一马平川,有数不清的财富啊。
甚至,他们可以重现当初土木堡之变,一路,杀至京师。
方继藩认真想了一会,便皱着眉宇说道:“殿下有没有想过,小王子,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此次突然南下,或许,不只是他死了儿子这样简单。”
朱厚照愣了:“啥意思?他死了儿子啊,死了儿子,怎么就简单了?”
方继藩摇头,笑吟吟的道:“他固然死了儿子,可大漠之上,瘟疫、寒风、群狼、甚至是部族之间的仇杀,人命如草芥,人生下十个儿子,能活下来成活的,能有三四个就不错了。所以,死了也就死了,虽然悲痛,可也不至如此孤注一掷。再者说了,若是当时他震怒,可一路南下,也有一些日子,难道这半途上,还不够他清醒吗?按理他清醒过来,明知我大明势必枕戈以待,而他临时纠结的数万铁骑,十之**,都讨不到便宜,可为何,他还要坚持来白白损耗自己的士兵呢?”
“你的意思是……”朱厚照看着方继藩,目光里满是错愕。
方继藩断然道:“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一定有所凭借,这个凭借是什么?小王子是个极冷静的人,否则,这些年,他不可能一举击溃瓦剌部,渐渐一统大漠,他上次在锦州吃了亏,也不可能不吃一堑长一智。”
“什么凭借?”朱厚照很不解,深深的凝视方继藩。
“说不清。”方继藩故意卖关子:“或许,在大同,他有内应也是未必。”
朱厚照乐了:“大同里都是咱们汉军,他能有什么内应?难道还会有人私通鞑靼人不成?世上哪有人这般吃里扒外的,你是不是多虑了。”
方继藩心里摇摇头,方继藩深信,划分人的,不只是民族,还有利益,若是鞑靼人拿下大同,能让某些人得到天大的好处,那么势必会有人铤而走险。
方继藩道:“无论如何,得立即让飞球营至大同关一线做好准备。”
他和朱厚照商议了片刻。
到了正午,朱厚照肚子饿了。
方继藩笑了:“殿下,正好,咱们吃点酒菜,喝上一杯吧。臣这儿,有个极有趣的人,想让殿下见识见识。”
朱厚照没有见识到人,或者说,他虽然见到了人,可看到这个心宽体胖的温艳生,似乎并没有引起他太多的兴趣。
这样的官员他见得多了。
可他看到了菜。
一桌菜备好,首先,在他面前的是牛肉。
只是这牛肉……怎么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朱厚照迟疑着,取了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入口中,顿时,味蕾开始被刺激,一股子带着鲜嫩的牛肉,再加上肉汁混合着些许黄酒的淡香在口中回荡。
朱厚照不禁道:“真香啊,这是什么牛肉,老方,比咱们砸死的牛,要好吃多了。”
方继藩憋着脸:“太子殿下别乱说,牛都是自己摔死的,宰牛书里说的明明白白。”
第五百三十九章:储君之怒
有一种东西,叫做原则问题。
这原则倘若出了问题,可就是祸根了。
宰牛书有了,你还四处嚷嚷自己偷杀了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即便宫中怀疑你做了某些坏事,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这一嚷嚷,想不处置你都难。
这一点,朱厚照永远都学不会啊。
朱厚照吃的不亦乐乎,温艳生则也上了桌,怡然自得的自顾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对于太子殿下,他没心情巴结和讨好,他是有功之臣,哪怕是怠慢了太子殿下,可就咋样,还能罢官不成,即便罢官,那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
朱厚照吃的浑身冒汗,待吃饱喝足,看着温艳生,沉默了很久,才淡然开口说道:“先生大才啊,这样好的手艺,不知现居何职?”
“臣忝为宁波知府。”
朱厚照身躯一震,义愤填膺的样子:“宁波知府,有个什么意思,屁大的官儿,先生这样的人才,万万不可埋没了,明儿本宫和吏部打个招呼,你来镇国府,本宫最缺的,就是似先生这般,身怀绝技的人。”
从吃下第一口牛肉时起,朱厚照就决心留用他。
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读书人,朱厚照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的镇国府里,多是‘鸡鸣狗盗’之辈,会造船的,会发表奇怪学问的,还有一群捕鱼的,似乎……朱厚照也不打算招募什么好人进来。
镇国府……
温艳生有点懵。
自己竟也成了大才了?
………………
两日之后,快报传来。
弘治皇帝举行了朝议。
东厂送来的消息,引发了群臣一个巨大的混乱。
众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大同遇袭了。
不知何故,西北角的一处城墙,竟被人在地下埋下了火药,随着一声巨响,城墙坍塌了数丈的缺口。
一时之间,整个大同都陷入了混乱。
而鞑靼人,显然已预备发起攻击。
此时对城墙进行修复,也已来不及了。
整个大同关内,军民们已陷入了混乱。
大量的商贾和百姓,已开始逃亡,附近的州县,许多人得知了消息,亦是携家带口,预备南下。
北方的胡人入关时的情景,任何人都不敢忘记。
一旦入关,这些恶贯满盈之人,用着他们打草谷的方式,四处进行扫荡,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每一次这样的危机,都会造成无数的森森白骨,和数不清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大同雄关之内,竟有人被鞑靼人所收买。
这也是庙堂之上的人,无法想象的。
大同……可能要沦陷了。
这是所有人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
弘治皇帝气的差点呕血。
可就在此时,站在谨身殿里的朱厚照露出了笑容,不禁噗嗤一笑。
方继藩站在英国公张懋的下首,而今他已成了侯爷,终于能在这里有个好位置,而不是站在某处角落了。
他离太子颇近,一听这笑声,脸色顿时惨然,只恨自己所处的位置,过于耀眼,不自觉的,躲入了张懋魁梧的身子后头。
“太子殿下,何故发笑?”有人察觉到了朱厚照的笑声,不禁好奇的追问道。
就在所有人心乱如麻,要应对这可怕的危机,为此忧心如焚的时候,爱笑的孩子,总是容易被人拎出来的。
朱厚照站出来,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定远侯,所料不错。”
他站出来,看着忧心如焚的父皇。
父皇狠狠的瞪着他。
即便鞑靼人只是攻入了大同,京师还有数十万京营,可保无虞,可一旦入关,就意味着无数军民百姓遭受鞑靼人的戕害,你太子,还笑得出?
因此弘治皇帝双眸都要凸出来了,恶狠狠的瞪着他。
朱厚照却不以为然,很是从容的道:“定远侯认为,鞑靼人绝不只是含愤南下,而是别有所图,那鞑靼汗狡诈无比,此番南下,其目的,便是与收买了的大同城内细作里应外合,拿下大同,雄视关内。”
认真分析起战势的朱厚照面容里洋溢着得意之色。
“想来,在接下来,大同关墙出了乱子,他们必定,全力南下,直逼大同,他们当日抵达大同附近之后,已是疲惫不堪,势必不会急于进攻,而是……会在城下暂歇一日,好养精蓄锐,一举拿下大同城。”
“他们驻扎的位置,十之**,便是距离大同最近的一处隘口,此处,两面环山,前为大同,后退,只有一处通道,这样的山谷驻扎营地,是最好的,夜里宿营时,不担心有大同吹乱了他们的篝火,两面的山峦,可以为他们遮挡大风,也不担心有人夜袭,可是……这也给了儿臣的镇国府,可趁之机!”
方继藩已经预料到了……
弘治皇帝一愣。
群臣哗然。
有人觉得匪夷所思。
有人觉得不信。
也有人抱着一线希望。
不过……此等大事,不是儿戏啊。
大同一旦陷落,其后果不啻是天崩地裂。
却还是有人显得慌张起来:“太子殿下,如此自信满满,却需知道……这鞑靼人……”
说话的,是一个翰林学士。
他声音颤抖,显然对于太子过于乐观的态度,有些不满。
你是储君,储君应以军民百姓为念,现在百姓危如累卵,还在庙堂上大放厥词,这是大大不应该的事。
大明的文臣们,事未必能办好,可论起敢言二字,那可是响当当的。
这就如技能术,这所有的技能点,没有点在科技,也没有点在动手能力,或者其他能力上,却都点在了一张嘴上。每一个人的嘴,都已点到了神级,他们不但会说,而且敢说!
一人开口,众人纷纷应和反击朱厚照:“太子殿下出此言,实是不应该,眼下大同军民陷于水火之中,莫非太子殿下以为,大同之南,反而成了可趁之机,可若是有了失误,出了差错,该当如何呢?殿下自重啊。”
“殿下……”
朱厚照有点恼火。
他本以为,自己在朝堂上,和人研究的,乃是战术的问题,不是鞑靼人来了吗?不是大同关出现了致命的缺口吗?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打,居然因为自己的态度,而遭受众人口舌非议。
朱厚照心里特别的气,一时他竟是愤怒了,朝着众人一吼:“够了。”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便气恼的怒斥道。
“鞑靼人来了,现在我等在此议的,乃是如何应对鞑靼人,如何与鞑靼人作战,尔等在此,纠结本宫态度,这是什么居心?尔等心里既都装着百姓,那就去大同啊,在大同,和鞑靼人拼个你死我活,在这里嗦,非要让所有人摆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开口百姓,闭口垂危做什么?”
朱厚照气的脸色发青,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眼睛都是红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理应去想怎么应对的方法,静下心来,琢磨应对之策,而不是在此,似尔等这般,个个只知在此念着黎明百姓的,又有什么用?这大明,是我朱家的,臣民也是父皇和本宫的臣民,就你们爱民是吗?”
“……”
一时殿中安静了。
方继藩几乎要窒息。
他远远看着高高在上的弘治皇帝,因为离得远,所以看不清面容,不知道皇帝现在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
不过弘治皇帝没有说话。
显然,他也认为,自己的儿子有道理。
可是……
一听说太子殿下要将他们送去大同,一听说太子斥责他们只会做表面功夫。
许多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不是储君应该说的话啊。
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如此?
怎么能说这种诛心的话,简直让人承受不住,接受不了。
有人哭了。
先前那说话的,乃是翰林学士。
却在此时,詹事府詹事杨廷和脸色青黄不定,噗通一下,便跪倒。
他这个詹事府詹事,已越来越名不副实,事实上,太子殿下压根就不来上课,他作为太子的恩师,却从未教导过太子,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极讽刺的事。
而如今……太子殿下……
他跪下,痛心疾首的道:“殿下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啊……如此诛心之词,臣等如何可以接受,若是太子殿下希望发配臣等去边镇,臣等,无话可说。可殿下乃储君,如此对待臣子,视军国大事如儿戏,殿下啊……”
杨廷和大哭。
许多人跪下,仿佛受到了朱厚照巨大的语言暴力伤害,个个痛哭流涕:“臣等万死之罪,臣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太子殿下为何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视臣为草芥,就请殿下诛之。”
方继藩躲在暗处,心里已经明白,朱厚照,是永远玩不过他们的。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呀
他们这些人这么一跪,一哭,一嚷嚷,忠义之名也就有了,既符合儒家的道德规范,同时,又一副为了朝廷而甘愿去死,个个引颈受戮的模样,完全将朱厚照陷入了一个万夫所指的位置。
第五百四十章:出击吧!飞球
朱厚照气的脸色发青,拂袖道:“呵呵,衣冠禽兽,不知所谓。”
他骂了一通,拂袖便走,居然也不告辞,临末了,还拉上了方继藩,很是气愤的说道:“老方,咱们走,这里容不下我们。”
“……”
方继藩顿时被无数眼睛聚焦,这样的目光让他非常不舒服。
他突然明白,大明的皇帝们,为何都躲在内宫或是建立豹房一辈子不出来见臣子了,这些家伙,真没几个好东西啊。
只是……太子你走便走,叫我做啥?
方继藩尴尬的朝弘治皇帝一笑,道:“臣……告辞。”
匆匆跟着朱厚照,出了谨身殿。
至始至终,弘治皇帝没有说话。
而满殿之中,也是鸦雀无声。
太子殿下的蛮横,算是让不少大臣看了个清楚。
不少人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望之不似人君哪。
自然,刘健诸人,虽面无表情,不过对于这些个清流,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成见的,刘健不喜欢这些人,当然,太子性子太浮躁,受不得一点气,这也令人担忧。
可以想象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朝廷和内宫之间,会闹出多少不愉快的事。
弘治皇帝冷着脸,目光扫视着殿下诸人。
杨廷和等人便纷纷道:“陛下,臣等死罪。”
弘治皇帝为政十数年,却怎么看不透,他只是不露声色的样子,冷冷道:“鞑靼袭大同,大同告急,此时此刻,一切以家国为重,如何克敌制胜,朝廷还需拿出一个方略,继续议下去吧。”
………………
朱厚照气咻咻的出了谨身殿,火冒三丈,脸色格外的难看,他一面走着,一面咒骂着。
“都是什么人,可恶。”
方继藩追了出来,也不吭声,只肩并肩的和朱厚照走着,一面听他的咒骂。
“这些人有什么用,除了会说大道理,于朝廷并没有任何的好处。”朱厚照气得脸色苍白,咬牙切齿的从嘴角挤出话来:“大明不缺这样的人,朝廷这样供养他们,他们……”
“殿下。”方继藩看着气呼呼的朱厚照,不禁开口说道:“我能说句话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道:“你说。”
方继藩道:“殿下……太年轻了啊。”
“你不年轻?”朱厚照直接反唇相讥。
“……”方继藩沉默了一下,便笑道:“臣不一样!”
朱厚照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继藩想了想:“臣想说的是,何必为这些人而烦恼呢,我们是干大事的人,眼下,尽心做自己的事就是,至于他们,不必理会,殿下更不该为他们动怒啊。”
“本宫为何不能动怒?”
“因为动怒的都是弱者。只有弱者,才会无意义的发泄自己的怒火。真正的强者,既已有了自己的志向,有了匹配自己志向的能力,对于一切没有力量的喧嚣,也不过是一笑置之,殿下乃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将来,是所有大明臣民们的君父,无数人的荣辱,都维系在殿下一身,既然如此,何须将心思,花费在这些喧嚣上头。”
“殿下这样的行为,让人觉得像幼稚的孩子。”方继藩道:“你看我,我就一点都不愤怒,我还高兴的很呢。”
朱厚照瞪着方继藩,而后,笑了:“本宫也高兴,本宫不是弱者,本宫是强者。”
“殿下真的高兴吗?”
“高兴。”朱厚照大笑:“好啦,本宫真的不生气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趁着这个机会,给鞑靼人致命一击,飞球队已就位了吧。”
方继藩见朱厚照脸色好了不少,便放心了,便笑道:“已经就位了。”
朱厚照道:“何时出击!“
“三日之前,臣就已下达了命令,鞑靼人一旦抵达预期的位置,当夜便发起袭击。”
“好。”朱厚照咬了咬牙:“让那些朝班里的君臣们,继续在那逞口舌之快吧……”
方继藩汗颜:“能否将君臣中那个君去掉,太子殿下,你又骂你爹了。”
朱厚照冷哼哼的吐槽起来。
“骂了又如何,不对就是不对,你看他,至始至终,不发一言,要嘛就是被那些臣子们给懵逼了,这是大昏君;要嘛,就是心如明镜,却不敢袒护本宫,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爱惜羽毛,成日想着,让那些读书人,称颂他为圣君呢,这样的父皇,虚伪透顶,许他做一个伪君子,做一个笨蛋傻瓜,还不准本宫骂?本宫是认理不认亲的。”
“……”
太子殿下真的很耿直啊。
还好……
我不是他爹。
倘若……我方继藩生出这么个儿子,一定要纳十个八个侍妾,每天晚上辛勤耕耘,非要多造出几个儿子出来,否则……吊死在这么一棵树上,真的好惨啊。
朱厚照握了握拳头:“计划能否成功,就看今次了,老方,若是达不到效果,本宫无话可说,立即入宫请罪,可一旦成了,且看着本宫,怎么收拾这些家伙吧。”
方继藩颔首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至午门。
身后,却有人小跑着来,却是萧敬,萧敬气喘吁吁:“殿下……殿下……”
朱厚照驻足,一看萧敬,便怒了。
想杀人啊。
前些日子,刘瑾向自己密报,说是萧敬居然在父皇面前,告自己的状,这才惹来了父皇的怒火。
这萧敬,平时见了自己,老实忠厚,谁知,竟是个如此无耻下贱之人。
萧敬见太子殿下对自己的不善,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不知哪个没卵子的家伙,向太子殿下偷偷打了小报告了。
可他只能装楞充傻,却是道:“陛下有口谕。”
朱厚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说便是。”
萧敬哭笑不得,却还是道:“皇上说,太子不要动怒,太子虽无状,却也是忧心大同战事,其情可悯,只是为太子者,需端庄得体,不可意气用事。朕知镇国府已有对鞑靼人的布置,太子与方卿家尽力而为即是。”
朱厚照听了老半天,有些听不懂,双眉轻轻一扬:“啥意思?”
萧敬小心翼翼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太子不要生气,往后,也需注意一点,殿下您想想看,那是谨身殿哪……”
“回去告诉父皇,谨身殿,本宫不去了。”
朱厚照丢下这句话,要走。
方继藩朝萧敬道:“萧公公,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陛下的苦心,他已知道了,你快回去复命吧。”
“好的,好的。”萧敬忙是点头,他满头是汗,匆匆又回宫里去。
朱厚照想说你方继藩歪曲本宫的原意,可随即,又摇摇头,算了,还是老方对本宫好啊,看看其他人,不是想要算计自己,就是想着在本宫面前讲道理,老方就不一样,这是完全发自肺腑的轻易。
“老方,咱们真是好兄弟啊。”朱厚照忍不住道:“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本宫。你我虽没有沾亲带故,却胜似兄弟。”
方继藩乐了:“世上的事,都是无常的,说不准,将来,臣和太子殿下沾亲带故了呢?”
“啥意思?”朱厚照一下子警惕起来。
“……”
看着犹如愤怒小鸟一般的朱厚照,方继藩心里说,我的乖乖,这也太敏感了吧,这样你也能想到。
方继藩正色道:“殿下,脑子里不要有不健康的思想,眼下鞑靼人兵临城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
大同关内的一处堡塞。
这座堡子已经荒凉了许多年。
杨彪和沈傲没有选择带着飞球队进大同关和其他的县城,宁愿在这荒凉之处驻扎。
当然,这都是定远侯的安排。
定远侯认为,鞑靼人可能会在大同之内布置眼线,何况,大同关内各路军马,龙蛇混杂,还是不要和他们有什么接触为好。
所以,他们便索性在这距离关隘不远,却又有些距离的地方驻扎下来。
操练出来的三百个飞球队队员,个个摩拳擦掌,当然真正上天的人,不过一百二十人,其余的人,只负责地勤的杂物。
每日清早,都会有飞球升空,他们尽力将气球飞高一些,让人难以察觉,而后,前往关外,监视关外鞑靼人的一举一动。
杨彪是一百二十个飞行员的教官,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对他们进行教导。
而沈傲,因为经验丰富,且读过书,则更多的,是负责整个飞球队的后勤以及作战部署计划。
他和杨彪相处的很愉快。
这和沈傲平时待人和气有关,沈傲是个不太看重出身的人。
只是,终于……侦查的飞球回来了。
一下子,整个飞球队已经炸开了锅。
沈傲低头看着舆图,鞑靼人已经开始向南继续进发,先遣的人马,也已开始到了指定的位置进行扎营。
“这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便失之交臂了。”沈傲道:“今夜的风力、风向全部要随时禀告,除此之外,所有的飞球,要求立即补充完毕染料,飞球上,预备好足够的干粮,以及武器,今夜子时,升空!”
第五百四十一章: 奇袭
整个飞球队已经进入了紧绷状态。
命令已经传达。
这些被招募来的队员,平时好吃好喝的供着,每日在西山操练,若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们开始牢记着自己的目的地,在命令下达之后,手持着舆图,不断拿着罗盘修正着位置。
飞球一旦升空,那么就全凭各个飞球上的人员自求多福了。
甚至……若是不小心,飞球可能直接被乱流吹的偏离航线,一旦如此,燃料耗尽,便是极可怕的后果。
所以他们开始默默的记下一切要注意的事项。
他们大多数,都是读书人,虽然没有功名,可勉强识文断字的能力却还是有的,沈文和杨彪对待他们都不错,他们心里也自知,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渐渐的,天黑了下来。
夜里……无风。
天上的星辰遍布天空,一闪一闪的发亮。
即便星辰漫天,月色却带着几分惨然。
紧接着,一个个气球已开始解开了缆绳,开始飘飞。
无数的气球慢慢的腾空之后,不断的升高,开始进入预定的气层,留给地面的,不过是点点宛如星星一般的微火。
沈傲和杨彪也都已带上了护目镜。
杨彪虽不喜欢护目镜,可如今,他已是飞球队的千户官了,正因如此,所以他格外的注意自己的形象,为了做出表率,这护目镜却还是需要戴的。
二人检查了藤筐里的一应军需,有粮食,有备用的燃料,如若是发生意外,不得不迫降时准备好的被褥,还有绑在藤筐边的安全带,一旦迫降,人可以轻易的坐在藤筐里,用这绳索将自己与藤筐彻底的绑死,厚实的棉被可以捂住自己全身。
这些,统统都是一次次的升空之后,用血汗积攒下来的教训。
当然,其中还有罗盘,有舆图,甚至还有一个作为信号的礼炮,主要的作战命令,就是通过这些礼花的焰火来确认。
其中最多的,就是大批的玻璃瓶子,这些自玻璃作坊里的弄出来的瓶子一个个有人的手臂粗,里头灌满了液体,瓶口,则用木塞和蜡油死死的封闭,在这液体内,还清晰可见的看到许多的铁钉。
这样的瓶子,一个飞球里,足足装载了一百多个,全部用木箱固定住,它们占据了整个藤筐几乎一大半的位置。
杨彪和沈傲,是老搭档,自然在一个飞球之中,他们在所有飞球都腾空之后,随即,也下令解开了缆绳。
失去了地面缆绳拉扯的飞球开始腾空。
杨彪吹起了口哨,看着漫天的星辰,愉快的哼着曲儿:“夜里好啊。夜里要辨认地面的目标,太轻易了,鞑靼人的营地,有无数的篝火,只需寻觅到篝火的位置,便可确认方位了,反观是白日,咱们这么多飞球,不但容易暴露,这光天化日,虽说目力可以看到地面,可是……相比于夜里这般显眼,却是麻烦多了。”
说着,他已将气球飞到了指定的气流层。
这里的气流,自南向北吹着风。
飞球便毫不犹豫的朝着北方快速的飘荡。
杨彪固定了火油罐子的火力,将这气球固定在这个流层,而后坐进了藤筐,从囊中取出了牛肉干,愉快的吃了起来。
沈傲则是站着,任狂风自身后吹乱他的长发,将他的衣襟吹乱,护目镜里,前头的同一天空之下,无数的火光在闪烁,六十个气球,一齐向北飘移。
杨彪见沈傲沉默的站着,似乎有什么心思,不禁开口说道。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肉干?”
“不吃。”沈傲摇头,他按着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回头凝望着杨彪:“老杨……”
“啥?”杨彪见他欲言又止,不禁追问沈傲:“你想说啥?”
“你说,咱们的奇袭,有效吗?”沈傲有些怀疑,这是第一次,发起袭击,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说句真的,他心里有些忐忑,这可是从来没有试过的战术,因此他的内心是担忧的,更有几分不安。
杨彪并没沈傲那种心思,而是笑呵呵的说道:“想这些做什么,俺娘说了,恩公说啥,咱们照做就成了,你们读书人就喜欢多想,想啥?没啥可想的,咱们都已升空了,照着去做便是。”
沈傲双眸闪着亮光,不禁也是笑了:“你说的有道理,有时候,我真该学你,心里少琢磨一些事。”
杨彪叹了口气,感叹起来:“这又不同,你是读书人嘛,读书人琢磨事是应当的,若是读书人都不琢磨事了,那才是可怕的事。可俺不同,俺就是个粗货,我这辈子,一听恩公的,二听俺娘的,其他的,皇帝老子来了,俺也不认。你晓得为什么不?”
“为什么?”对于这个家伙的大大咧咧,沈傲早已习以为常。
杨彪舒服的将手枕着自己的头,看着夜空,格外郑重的说道:“因为别人是啥样的人,以俺的脑子,也分不清。他们会不会害俺,会不会将俺当枪使,这些,俺脑子木纳,看不明白。可这世上只有俺娘和恩公不会害俺,他们叫俺做啥,一定是为了俺好,所以……俺只听他们的话,就不会错了。”
沈傲笑了:“不,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杨彪低头吃着肉干:“这一次,若是失败,俺也没脸面见恩公,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去西山挖矿去;可倘若成了,俺回去,恩公说不准要见俺呢,俺让俺织一件毛衣给他捎上,俺娘说,做人要记恩,没有恩公,就没有俺们娘俩现在的日子,现在天气寒呢,恩公年轻,说不准还能再长长身子,可别冻坏了。”
…………
数十个飞球,已越过了大同关隘,继续向北。
随即,杨彪站了起来,大致的方位已经到了,他直接脱下了护目镜,随即取出了望远镜,开始寻找目标。
在他附近,一个个气球缓缓的蠕动,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寻觅着地面的目标。
“东北角!”另一边,沈傲兴奋的说道。
杨彪立即向东北角看去。
他激动起来。
那里……隐隐约约的,可看到群山起伏之间,在那狭长的山谷里,连绵的篝火在闪烁,像是夜空的星辰连成了一片。
“就是那里!”杨彪激动的道:“向东北。”
他拿着罗盘,不断的加大和减少染料,寻找到向着篝火方向的气流层,终于,飞球向那个方向缓缓而去。
数十个飞球,悄无声息的,朝着同一个目标,犹如天空中的鬼魅一般。
杨彪脸色凝重起来,此时,他们已经开始悬停在了这峡谷的上方,在他们脚下,是连绵数里的营地,无数的帐篷连在一起,地面上,数百上千的篝火,自天空看去,宛如群星。
“可找到了你们了,俺想死你们啦。”杨彪哈哈大笑。
沈傲凝视着杨彪,正色问道:“动手?”
杨彪笑了,笑得格外开心:“且慢,俺先放放水,他娘的,一紧张便憋不住尿,也不知是不是病了,得找个大夫看看。”
他愉快的放着水。
而在这一个个飞球之下。
数万大军,驻扎于此。
鞑靼人扎营,除了将营地和马圈用栅栏围起来之外,几乎是没有任何防护的。
毕竟他们所面对的,是关隘里龟缩不出的明军,在大漠里,他们根本天敌。
因而绝大多数人,在此时,都已呼呼大睡。
夜里值守的鞑靼武士,也只是随便在附近打马走一走,夜里的天气,格外的刺骨,他们跺着脚,或是寻个篝火附近,直接躺着小憩片刻。
朝鲁乃是黄金大帐中的一员,他的父亲,便是大汗账下的亲卫,他虽只有十三岁,可鞑靼人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年纪长一些,便开始牧马,到了十岁,便已经可以拉弓了,十三岁,正是出征的年龄,用大汗的话来说,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完全可以面对三四个明军的官兵。
他对于这一次南征,充满了激动,不过年龄小,明日,他将不参加明日对大同的攻城之战,于是乎,便轮到他来守夜了。
他爱看星星。
天上有许多的星星。
可是今日,格外的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风吹走了一片乌云。
在自己的头顶上,突然多了许多的星星,这星星时大时小,和其他的星星相比,有些不同。
他裹着身上的兽皮,或许是受不了这寒风的缘故,跺着脚,心里在想,这星星,距离地上好近啊,莫非是南人们的星星,都距离大地这样近吗?
自己明日,不能参加攻城,实在是遗憾的事,父亲说,先入关的人,可以有处置城中妇孺的权利,到时,自己便可以有女人了,不只如此,南人的米很好吃,还有铁锅,有茶叶,南人的脑袋,和羊一般,顺着后颈一用力,便轻松掉下来。
朝鲁的心里,怀着巨大的失落,可惜,自己不能率先入城,否则,自己一定要亲手砍下几个南人的脑袋下来,只有如此,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第五百四十二章:火烧连营
而就在朝鲁为之沮丧之际。
天空之中。
杨彪取出了一个烟花,引燃,抛向了空中。
那烟花在半空炸开,瞬间,万千烟火升腾而起,将整个夜空照亮。
这……是开始进攻的信号。
所有的飞球,随风飘荡。
他们甚至开始徐徐的降落。
飞球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至距离地面六七十步时,下头鞑靼人的大营,几乎已可以清晰的看见了。
这个距离,恰好是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一般的弓箭,能抛射百步已是极限,而朝向空中射击,能射三十步,就算不错了。
在这绝对的安全空域之下,一个个飞球,从天而降一般。
而那烟火,已被地下值守的卫士所察觉,他们抬头看着天空,看着一个个微弱的星光,渐渐越来越明亮,最后,那隐没在夜色中的黑色气球渐渐露出了它们庞大的躯体,威压在他们头顶之上。
他们下意识的,想要掏出弓箭。
更多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敢于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明军,甚至敢于向大明的关墙发起冲锋。
可是面对着从天而降的气球,尤其是在这夜色之中,他们有一种惶恐的感觉。
哪怕再勇敢的人,在面对未知的景象时,都不免心生恐惧。
可是,那射出的箭矢,根本够不着上头的气球。
气球沉默着,在他们头顶掠过。
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那阴影缓缓而行,接下来,在气球之上,沈傲和杨彪各自愉快的取出了玻璃瓶。
沈傲负责引燃火折子,杨彪抱着这充斥了铁钉和液体的玻璃瓶。
从密封的木塞子里,有一根引线探出。
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那引线瞬间溅出火花。
杨彪美滋滋的看着下方,毫不犹豫的将玻璃瓶丢了下去。
那玻璃瓶直直摔下。
紧接着,直接摔入一个帐篷里。
引线已烧入了密封的瓶中。
这瓶中的液体,俱都是精炼的火油。
火油引燃,瞬间在瓶里产生大量的气体。
可这瓶子乃是玻璃密封。
在那刹那之间,一团火直接自玻璃瓶里迸发出来。
随着一声巨响,无数的玻璃化为了碎片,飞射向四周。
一个巡夜的鞑靼人,看着那火光,还未反应,飞射而出的铁钉和玻璃碎片便将他的脸撕裂,他捂着脸,发出了嚎叫:“眼睛,我的眼睛。”
而溅射出来的火焰和火油,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溅射的到处都是,燃烧的火油沾在了帐篷上,帐篷随即熊熊燃烧,沾在了干草上,那用以喂马的草垛子立即发出熊熊的火焰,直冲天际。溅射在人的身上,人下意识的想要扑打,可这火油是不易扑灭的,依旧燃烧,而他身上的兽皮衣,也已随之开始冒出了浓烟。
大火开始将人吞噬,被烧着的人,疯了一般,发出了夜枭的凄声,一路狂奔,或是漫无目的的撞入了某个帐篷,或是冲向了栅栏,最后,当他只剩下了一团骨架子,最终,变成了一团灰烬。
数个帐篷被点燃,里头的人,疯了似得逃出来,可也有人,直接葬身进了火海。
大火所爆发出来的浓烟,令人窒息,这也是那些在帐中熟睡之人,根本无法逃出的原因,浓烟瞬间产生,熟睡中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昏沉,最终,失去了知觉。
一下子……
整个鞑靼营开始炸开一般。
无数的人,从梦中惊醒,被这可怕的惨叫声和爆炸声,吓的脸色发青。
他们茫然的自帐中冲出来,而接下来,一个个玻璃瓶从天儿降。
他们看着一个个巨大的飞球,沿着峡谷,缓缓向前,在他们的面前,黑暗中,一出处地方,开始爆炸,一个个帐篷,开始烧起,一个个火人,没命的呼喊。
许多人,甚至已经无力逃跑了。
那缓缓的气球,遮云蔽日,在天空投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影。
有人直接跪下,口里大呼着成吉思汗、上天,或者一切他们认为可以拯救的人。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马圈里,战马受到了惊吓,疯了似得战马,开始冲出了栅栏,而后,发足狂奔。
这些已经不受控制的马,从前,乃是鞑靼人们的杀人利器,而如今,却成了更加动乱的根源,战马狂奔,冲入了一个个帐篷,无论眼前是何人,也毫不犹豫将其撞飞,倒地的人,它们的马蹄踏上上头,将其骨头直接踩碎。
而飞球上的人,一个个在紧张和激动过后,却变得格外的冷静起来。
激动之后,那么一哆嗦,剩下的便是难以言喻的寂寞。
他机械式的朝下头扔着玻璃瓶子,一个又一个,甚至已经懒得瞄准了,因为下头,正是营地最密集之处,随便扔便是了。
而下头的营地,却已陷入了人间地狱。
…………
延达汗已经被梦中惊醒。
这是噩梦。
他听到四面的惨呼声,他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的大帐,自己的卫兵,没有在此。
出了什么事。
他闻到了火焰的味道,那火焰烧着皮毡子,发出刺鼻又令人作呕的气息。
不只如此,还有惨呼,是无数人的惨呼,还有马,有马在嘶鸣。
哀嚎声,那痛入骨髓的哀嚎声,听的延达汗已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自己的儿子死去之后,他已许多日子,没有睡好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同,而在大同城内,自己安排的细作已经成功的破坏了大同的城防,这一场名义上一场鲁莽的复仇之战,却在他的布置之下,却成为了一次对大明的致命一击。
明日,只要明日天亮之后,他就可以向此时关防最为薄弱的大同发起猛攻,他深信,自己可以一举拿下大同,而这座垂涎已久的大同若是拿下,那么……祖先们曾被南人驱逐出关内的耻辱,还有那南人的太祖、文皇帝深入大漠,横扫北元的耻辱,就都可以一雪前耻了。
入了关,那儿,便是都是牛羊,只是关外的牛羊,是四只脚的,而关内的牛羊,只有两只脚。
现在……
这一切……都被这可怕的声音和刺鼻的味道统统破坏了。
他披上了自己的皮衣,取了自己的金刀,匆匆走出了大帐,可是……他瞳孔在收缩,他看到了天上那一个个飞球,那个曾杀死自己儿子的怪物,现在,它们又出现了,而且,来的更多,飞球所过之处,便是无数的爆炸和火海,他亲眼看到,有几个人,在火焰之中,挣扎,他们的身体已经燃烧起来,在大火之中,四肢扭曲的,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
还有战马,他的马,马在狂奔,早已不认得主人了,它们毫不犹豫将一个个人撞翻,四散而逃。
无数从火海中逃出来的鞑靼人,疯了似得朝着还没有起火的地方狂奔。
最可怕的是,这里是峡谷,只有前后两条路,不能做到四散逃开,这狭长的峡谷,反而方便了火海的蔓延。
那气球,还在徐徐的向前,宛如吞噬一切的怪兽,它安静着,慢慢飘荡,不疾不徐,却犹如一座山,向延达汗方向而来。
卫士们,终于找到了延达汗,他们拉扯着延达汗,口里大呼:“大汗,快走!”
“走……”延达汗心里仿佛被扎了一刀,疼的无法呼吸。
他狂吼:“弓箭呢,弓箭在哪里?”
弓箭是没有作用的。
这是不对称的战争,其优势,比之鞑靼铁骑在旷野上对上了大明的步军一般,不,甚至比这优势还要大的多。
已经没有人敢于用弓箭对着天上狂射了。
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
被惨呼声惊醒来的鞑靼人,彻底的崩溃了。
他们疯了似得,朝着没有烧起来的地方逃,人越来越多,他们没有了马,只好靠两条腿,他们堵塞在峡谷里,相互的推搡,彼此的践踏,此时……人们的恐惧已经不断的放大,勇气全无。
延达汗被卫士们拖着,朝着峡谷的另一个方向而去。
而那个十三岁的孩子,那个叫朝鲁的人,他亲眼见证了天上的星辰,最后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气球,这气球就在他的上空。
他已忘记了,他是一个矢志于砍下无数南人脑袋的男子汉,他抬着头,还带着稚嫩的脸上,带着无以伦比的恐惧。
此时,已没有人理会他了。
那天上,一个瓶子落下。
轰……火球在碎裂的玻璃瓶里喷出,烧红的铁钉和玻璃犹如飞蝗一般,噗的进入了朝鲁的身体。
一根钉子,狠狠的扎入他的眼窝。
他倒下了,身体在四面的火光之中抽搐,跗骨的疼痛,令他发出了惨然的哀嚎。
可没人理会他,每一个男子汉的背后,总需要无数的森森白骨,更多人成不了男子汉。
最终,他倒在了血泊,弥留之时,一匹乱奔的战马,踩在了他的股骨上,股骨碎裂。
…………………………
大家中秋快乐。
也感谢‘北凉绿蚁’和‘涂山大当家’两位同学成为本书第十六、十七名盟主。除此之外,还有‘开裂’同学成为掌门。
在此,万分感谢。
中秋佳节,老虎五更奉上,求支持,求月票。
第五百四十三章:大获全胜
沿着狭路,一路投掷。
这一个个玻璃制的瓶子,有多少要多少,统统管够。
满天的大火,伴随着浓烟滚滚,鞑靼人的帐篷,是最容易燃烧的,一遇到明火,牛皮毡子和布条便迅速的喷吐着火舌。
这让上头的飞球们,也开始难受起来。
气味很呛人啊。
于是乎,所有的飞球不得不开始拉高了一些,至一百五十步的位置,那浓烟方才散开,虽然天空中还是弥漫着刺鼻的气息,可此时,可至少好受了不少。
气球不得不用藤筐里的飞轮来控制着向北飘飞,玻璃瓶子投掷的密度,小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这漫天的大火,已是无法遏制了。
气球之下,鞑靼大营彻底的崩溃。
鞑靼人不得不舍了马,惊恐的看着那席卷而来焰火,还有天空上,随时投掷下来‘炸弹’,原本还是肩并肩的伙伴,而如今,为了寻求一线生机,却不得不拔刀,刀兵相见。
延达汗悲哀的看到了一团更大的火焰漫天而起,那是鞑靼人囤积的干粮和马料。
堆积如山的马料,开始燃烧了,而几乎所有的马圈里,受惊的战马,开始四处的逃散。
完了……
他看着四处从火中冲出来的火人,那等被灼烧的切肤之痛,任何人看了,都足以心惊胆跳,牛马成了无主之物。
延达汗几乎是被卫士们拖着,一路的北蹿,他们一次次的希望寻几匹马,可这些马儿,却都疯了一般,无论如何都驾驭不住,疯狂的将人甩落下来。
到处都是败兵,许多惊醒的鞑靼人,精神瞬间崩溃,歇斯底里的抽出长刀,一顿胡乱的劈砍,同伴之间,成了仇敌。
而那乌压压的飞球,还在好整以暇,按着他们的步骤,徐徐向前。
“这是什么?”延达汗回头看着那遮星蔽月的飞球,嗫嚅着吐出话来:“南人……南人……”
看着周遭的惨状,他心如刀绞,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面上扭曲,狰狞可怖,痛苦不堪的将手中的长刀插在了地面,仰头长啸:“此大恨,吾誓当报!”
“大汗……”卫士们嚎哭,惊恐不安的喊道:“快走吧,快走吧。”
“儿子们呢,他们在哪里?”延达汗还是不甘愿走,不管怎么样都要将自己的儿子一起带走。
大儿子已经死了,可还有二太子和三太子在。
唯一的幼子,则留在了大漠。
鞑靼人承袭了蒙古的制度,大的儿子们要嘛分一些人马,自立门户,要嘛,便随父亲征讨,而小儿子则负责守家。
现在,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在那大火吞噬的营地里。
延达汗泪流满面,他舍不得走,他恨不得立即去将自己的儿子救出来,可是漫天的大火吞噬着四周,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大火吞噬掉一切,他嘶吼着,咆哮着:“我的儿子啊。”
“大汗!”卫士们不得不拉扯着延达汗,继续北行,他们的身后,到处都是溃兵,到处都是混乱逃散的战马,那大火,直冲云霄。
已经受不了这满天烟尘的飞球,不得不开始拉高,不断的拉高,至上风口。
几乎所有的玻璃瓶子,都已经投掷的差不多了,杨彪取出了望远镜,地面因为大火,已烧的通亮,望远镜里的大营,已成了炼狱,无数烧的焦黑的人,浑身是火的人,被大火围着,妄图想要冲出火海的人,还有那为了争夺一条活路,向自己同伴下刀子的人。
杨彪咀嚼着牛肉干,不禁感慨道:“真是可怜啊,大家为啥要杀来杀去呢,他们来杀俺们,俺们就要杀他们,杀到最后,又有什么意思?”
沈傲看着下头的惨景,认真的想了想,便回答杨彪:“因为对有些人而言,掠夺别人,是让自己吃饱穿暖的捷径,所以……他们统统该杀。”
杨彪思虑一会,便颔首说道:“说的对,俺娘说,似俺这样就晓得吃的夯货,生下来,也没什么用处。俺便问她,生下来没用处为啥要生?你猜俺娘咋说?俺娘说了,不生下来,人丁单薄,就要被人欺负俺家。俺娘真是有道理的人啊,她虽没读过啥书,可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今日不也一样吗?俺生下来,就是不让咱们受欺负的,他们想来抢俺们大明,俺便让他们尝尝厉害,沈公子,吃牛肉干不?”
沈傲摇头,从囊中取出自己的干粮,朝杨彪淡淡一笑。
“牛肉干太硬了,还是吃点其他的吧。”
足足半个时辰的袭击,飞球队开始返航,这飞球在拉高之后,徐徐的穿过了群峦迭起的峡谷,在这黑夜之中,犹如鬼魅,身后,那惨呼和大火,渐渐的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
气球在越过了大同关之后,开始降落,一个个气球,在降低之后,随即投下了铁瞄,紧接着,疲惫不堪的人,翻身下了藤筐。
杨彪随即开始放出了烟火,烟花一个接一个的照亮了夜空。
而不远处的地勤人员,则飞快的循着烟火飞马而来,附近降落的飞行员们,也纷纷前来集结。
这一夜。
两个飞球失去了联系,没有回到关内,到底去了哪里,能不能回来,只有天知道。
不过即便不能回来,飞球被鞑靼人截获,那也无关紧要,因为没有燃料,飞球没有任何意义。
鞑靼人连铁锅都造不出,就更不必说供应这飞球的燃料了。
其余的人,全数回到了关内。
五十八个飞球,近七千个火油瓶子,全部投了个干净。
每一个从关外回来的人,面上都带着红光。
他们虽是第一次作战,此前的紧张,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一次突袭,几乎形同于碾压,完全是趁鞑靼人不备,而且鞑靼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遭遇天上的飞球袭击,所以他们放心大胆的密集扎营。
而至于鞑靼人死了多少,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毕竟杨彪的算数很着急,倘若换上宁波水寨的水兵们,可能大致的数目,会通过望远镜统计得出。
天刚拂晓。
昨夜听到了一夜嚎叫的大同军民们,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一夜。
对于许多民户们而言,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虽然有许多人开始南迁,可还有许多人留了下来。
对于鞑靼人破关之后的恐怖,哪怕没有经历过的人,都有足够的恐怖印象,他们犹如蝼蚁,无法舍弃这里的一切,却不得不做好被屠戮的命运。
官兵们更加惶恐,他们无济于事的想要修补大同关隘上的缺口,可他们自己也明白,临时的修补,没有任何意义,一旦次日鞑靼人发起攻击,这一处致命的弱点,依旧会成为他们悲剧的源泉。
可是……
天亮了。
大量的斥候开始出城。
随即,带回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鞑靼营地大火,烧死人马无数。
而从抓回来的鞑靼俘虏交代,当夜……无数的飞球,抵达了他们的上空。
天佑大明啊。
无数的军民,忍不住欢呼,有人热泪盈眶的点燃了爆竹。
此时,人们想到了那关内十里处驻扎的飞球队,那个打着镇国府招牌的人马。
总兵官金子中和中官吴邪,再加上本地的巡按御史聚在了一起。
他们焦灼不安的等待着消息,一面,他们要请飞球队入关。
一面,斥候已经开始出城,搜检那鞑靼人留下来的营地,统计战果。
大家都沉默着,从昨日的朝夕不保,转眼之间,他们的心思,有了不同。
终于,战果统计了出来:“报,关外发现尸首一万三千具,绝大多数,已是面目全非,除此之外,还发现不少伤残,他们没跑远,俱被游骑堵截诛杀,大致的数目,合计起来,应有一万五千人上下。”
一万五千人……
金子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悬着的石头终于放回了原地。
他太清楚一万五千人意味着什么了。
大明和鞑靼人作战,往往报上去的奏报,都是斩首百余,斩首三十人,斩首七人,甚至是一场大捷,能得首级三百,就算是战功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明军的战斗力十分低下。
而是因为,鞑靼人都是骑兵,骑兵的机动性太强,一切的战场主动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明军根本无法对鞑靼人进行有效的歼灭战,即便鞑靼人败了,见势不妙,他们也可以轻松的骑马逃走,明军根本无法追击。
除此之外,因为没有歼灭战,自然而然,即便打了胜仗,也只能看到鞑靼人从容的收拾了他们同伴的尸首,回大漠去。
想要得到首级,实在太难太难了。
因此,有时可能一举击溃了数万鞑靼铁骑,可能报上去的首级数目,也是少之又少。
可这一次……一次性,一万五千首级,就在这大同关外,没有任何鞑靼人带走他们的同伴的尸首,鞑靼人能逃的,统统逃了个一干二净,明军可以放心大胆的出城,将那些首级,如割麦子一般的取下来。
第五百四十四章:战功赫赫
一万五千颗首级啊,遍布于郊野,任人摘取,这些首级,随便拿出一些,都是大功一件。
这飞球队的实力,实是恐怖。
金子中三人,可谓是面面相觑。
金子中眯着眼:“这是大功一件啊,咱们大同,也与有荣焉。”
与有荣焉四字,似乎别有用心。
想想看,一万五千人,这些飞球队,吃的下这么些功劳吗?倘若大同官军们分一杯羹,譬如说飞球队引发了鞑靼营地的哗变,而大同官军精锐尽出,诛贼百里,如此一来,这功劳不就来了?
边镇上的武官,为了抢夺功劳,是没有什么客气可言的。这功劳,就意味着恩荫妻子,甚至是世袭罔替啊,诱惑力太大了。
作为总兵官的金子中,哪怕是下头的武官立了功劳,这主要的功劳,也都会揽在自己的身上,这是常例,现在这飞球队,立下这么多功劳,一万五千颗首级,少说自己也得占三千,至于其他中官人等,或两千或一千,此后还有副将之类,大抵上,留给飞球队五百即是,当然,还是要给飞球队报个首功的,没有他们导致鞑靼大营混乱,弟兄们也没斩敌之功。
金子中一想到自己即将要立下不世之功,不由得乐了,满面红光。
而那中官吴邪却是冷冷的看着金子中:“这功劳,是总兵官与有荣焉,却和咱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吴公公,不要谦虚嘛。”金子中以为吴邪只是故意推辞,又或者说,他想以退为进,为自己多谋取一些功劳。
金子中对此倒无所谓,这么多首级,让出一点也是无妨的。
吴邪却是森然然的道:“谦虚?不不不,咱也一丁点也不敢谦虚,金总兵真是好气魄啊,您是不是忘了,这飞球队,可是挂了镇国府的名头。”
“镇国府又如何,这里是大同。”金子中脸色一沉。
吴邪却依旧在笑:“这里是大明的天下,镇国府是太子殿下亲掌的,难道吴总兵官,连邸报都不看嘛?这飞球队,更是定远侯亲自领着的,定远侯方继藩是什么人,总兵官不是不知吧?他的爹,平西候,您有印象吗?退一万步,英国公府和他们方家什么关系,您不会不知道吧?再有,领队的这个沈傲,他爹是翰林大学时沈文,而沈文不久之前,已钦命其女为太子妃,不日就要大婚,这些,总兵官也不知道?”
吴邪一连问出数个问题。
这金子中心里咯噔了一下,其实他没有看邸报的习惯,在他看来,邸报有啥看头,自己守好这里的一亩三分地便是了。
吴邪阴沉沉的道:“来,咱家再来告诉你,那个方继藩,若是总兵官有印象的话,此人有六个门生,不,现在听说,已有七个了,这七个门生,有六个乃是进士,都曾在翰林院中,将来的前途如何,吴总兵官认为呢?瞧咱这记性,其实方家,也就是方继藩的一个姑母,还是魏国公府二公子的妻子,方家和徐家,可是结着亲的。”
“这……”金子中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脸色蜡黄,突然发现,好像这里头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吴邪又道:“其实嘛,这里的军中,到了军中,就该有军中的规矩,就算是魏国公和英国公府的公子立了功劳,分一杯羹,也无妨,人家不会计较,愿意吃点小亏。可方继藩是什么人,金总兵官似乎也不知道吧?咱敢保证,今儿这大同,有人敢占了飞球队一个人头,明日,他方继藩就敢到御前,去掀了你的老底,这世上,有一句话,叫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可这方继藩,既是阎王,又是难缠的小鬼,总兵官居然想虎口夺食,真是好气魄啊。”
金子中顿时语塞,老脸通红。
却在此时,有人匆匆而来,抱拳道:“报:刘参将亲去飞球队请那飞球队来大同,飞球队一个姓杨的说,他并不认得什么总兵官,他们是奉命来杀鞑靼人的,他们的营地里,有酒有肉,总兵官的酒水,他就不吃了。”
好嚣张,按编制而言,那家伙不过是个千户。
和总兵官相比,连芝麻绿豆都不算。
可是……
金子中脸色惨然,他一屁股瘫坐在椅上,看着朝他森森笑着的中官,老脸羞红:“命人立即点验战果,要快,这里的功劳,大同都司上下,谁也别想伸手贪占,这俱是镇国府的功劳,别怪老夫没有提醒,谁在这个时候,想要占这便宜,别怪老夫不客气。至于飞球队那儿,他们不肯来,不来便罢,命人多带一些时新的蔬果,还有酒肉,前去犒劳吧。”
说出这句话时,金子中释然了。
这本就不是自己的功劳,方才真是有些猪油蒙了心,差一点点,就可能给自己遭来大祸。
现在他算是想明白了,这功劳,不要便罢,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乖乖将所有功劳都让给原主,自己再想办法,为飞球队润色一番,虽然没有功劳,可说不准,能给镇国府那儿,卖个好呢。
金子中摇摇头,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啊,现在连太子,都亲自将兵了。”
语气酸酸的。
…………
傍晚时分,有书吏疾步至大同都司总兵官行辕,将一份造册的功劳簿子送上。
金子中看着那厚厚的簿子,心里忍不住有些难受,翻开功劳簿子,他瞳孔一收缩,这难受的情绪,更加的蔓延开,他……想死。
验明身份的人有不少。
这都是鞑靼的俘虏一个个去认人的。
但凡是那些衣甲不凡的鞑靼人,都会被俘虏去认人。
除此之外,许多尸首里,还有一些可供辨明身份的刀剑或者是弓矢。
第一个,是鞑靼二太子格鲁台。
接着,是三太子……
之后……是鞑靼丞相。
还有……
当然,鞑靼人承袭的乃是北元的法统。
而北元的法统又来自于元朝。
蒙古人建立的元朝也学习了汉制,弄出了许多的汉名官。
比如丞相、比如司马、比如太师、太傅之类。
不过他们显然对于这些官职,认识不深。
因而丞相、司马、太师、太傅很泛滥。
当时的元朝,那金贵的丞相,就分封了不少人。
而到了北元和鞑靼部,这丞相、太师就更多了。
譬如在这本簿子里,丞相的首级就有两个,太师一个,太保三个,其他各种显赫官职,这放在了大明,至少也都是一品、二品大员的人,在这里,出现了三十人之多。
再之下。
还有各部的王子六十多个。
有万户三人。
金子中看的心惊肉跳,眼睛都红了。
哪一个给自己,自己都发迹了啊。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想想看,人家一次性,就一万五千多首级,斩杀了这么多的鞑靼贵人,以后还让边军们吃什么,好不容易杀死了几个鞑靼人,这是大功吧,要知道,能得几个首级,绝对是可以去朝廷报功的,甚至可能皇帝都要亲自御批赏赐的。
在历史上,明武宗,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朱厚照,曾在大同和鞑靼小王子作战,双方调动了十几万人,杀的昏天暗地,可当时明军的斩首记录是十六个。朱厚照因为亲手斩首了一个鞑靼人,高兴的不得了,四处跟人嚷嚷。
十几万的军队,打了几天几夜,是不可能单纯的杀敌十六人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斩首十六人,这十六人是取了首级的。
就这,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都认为是一场大捷。
至于边镇里寻常小打小闹的战斗,能拿多少首级,就可想而知了。
金子中心很痛。
因为他发现,飞球队让他们无路可走,往后,即便是斩首二三十个,还好意思去朝廷报功吗?
就算是一场了不起的大胜,斩首三百五百,怕也拿不出手了吧。
莫非在这大同都司,飞球队出击之后,再无功劳?
他继续朝下看过去,看着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官职,甚至还有许多较为熟悉的人名,有一些鞑靼人,因为常年在边镇袭扰,所以明军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而这些人,俱都成为了一个个被斩杀的名字,不过几道笔墨罢了。
良久,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来,他发现额上大汗淋漓,身躯也不自觉的颤抖。
飞球队……真他娘的让人无路可走了啊。
他将簿子合上,看着前来奏报的书吏,沉默了片刻,才道:“这功劳簿子,还有所有的首级,统统装箱,捷报你来写吧,本官,就不动笔了……”
“立即飞马报至京师。还有,得记着,捷报里,除了飞球队,任何一个千户所,一个营,哪怕是一个大同都司的官兵,都不必写进去,这功劳,和咱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昨夜发生了什么,今日得了多少首级,该有多少报多少,如实即可,既不给飞球队吹嘘,也不可有什么遗漏。”
还吹?当然不能吹了。
再吹,这捷报都要成神话故事了。
…………
推荐一本大神的书《我真不是神仙》,刀一耕出品,是一本偏玄幻的都市文,文笔很不错,老作者,剧情也很精彩。
第五百四十五章:知音难觅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
总兵官金子中也是一样。
看着这么多功劳,不能据为己有。
他的心,便疼。
像扎心一样的疼。
可有啥办法呢。
唏嘘了一番,便不再去想这伤心的事。
而此时京师里,一场讨论却还在继续。
是否派京营前去驰援大同,这已成了所有人交锋的争论点。
现在众人各持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刘健等人认为,不应该驰援,事到如今,大同一但有事,驰援就迟了,甚至还可能,让驰援的大军,直接暴露在鞑靼人的铁骑之下。
这可能会使另一场土木堡之变重演。
可也有人振振有词,认为刘健等人,不敢与鞑靼人交战,不驰援大同,就是放纵鞑靼大军入关劫掠。
多少百姓将要颠沛流离,多少百姓,要死在鞑靼人的乱刀之下。
所有人为此,争论不休,朝中清流们,转而开始对当前的军政不满起来。
认为这一切,都源于朝廷对马政的疏忽,因而,兵部尚书马文升便又被吊了出来。
马文升也算是服了,多事之秋啊,可他能说啥?只能缩着头,暂避风头。
弘治皇帝为此恼了很久,他甚至想过,太子监国,自己御驾亲征,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遵循祖宗们的传统,御驾亲征,似乎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可很快,便在群臣的坚决反对之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弘治皇帝回到了暖阁。
待招翰林欧阳志侧立左右。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才突然道:“大同关突然坍塌了城墙,这城中并没有鞑靼人,想来,是汉人所为,可他们为何如此,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欧阳志沉默了片刻,才淡淡说道:“陛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是龙生九子,九子尚且各有不同。”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是啊,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朕只有一子,哎……可他到底是龙呢,还是饕餮呢?”弘治皇帝失笑摇头:“上一次,他在殿中拂袖而去,确实很不应该,你说是不是?”
欧阳志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殿下性情似火,不是什么坏事。”
“为何不是什么坏事?”弘治皇帝疑惑的凝视着欧阳志。
欧阳志道:“因为连恩师都愿意追随他的左右,这已说明,太子殿下极圣明了。”
“……”
这个逻辑,很强大。
不过,弘治皇帝苦中作乐道:“朕现在很担心大同,你担心吗?”
欧阳志想了想,颔首道:“担心。”
“可为何你面上没有表情,似已斩断了七情六欲一般?”弘治皇帝敬佩的看了欧阳志一眼。
欧阳志沉吟片刻:“臣可能比较笨拙吧。”
“……”
真是个讨喜的家伙啊。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可偏偏,问他为何如此的时候,一般人,可能会沾沾自喜,说自己胆子大,或者这是个人修养的问题。可欧阳志太谦虚了,直接回答这是他笨拙的缘故。
弘治皇帝不相信他是个笨拙的人,一个笨拙的人,是成不了状元的,一个笨拙的人,也不可能在锦州和鞑靼人周旋半月,最后让鞑靼人无功而返。
“人能对自己有此评价,真是难得啊,朕见多了自以为能的人,便连你恩师,也爱吹捧自己,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真正的君子。这满朝上下,口里挂着黎民苍生之人,为数不少,假装谦虚的人,也是不知凡几,被人认为是君子的,那就更多了,可论及品行,他们皆不如你。”
弘治皇帝说罢,不禁苦笑摇摇头。
欧阳志便没有吭声了。
面对夸奖,他面上依旧没有喜色。
弘治皇帝心里对欧阳志的性子,更是喜欢,总感觉,自己和欧阳志,方能产生共鸣。
“欧阳卿家认为大同关那儿,岌岌可危,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吗?”
欧阳志想了想,摇头,很是认真的回答道:“不会,恩师已命师侄沈傲前去了,理当不会出任何问题。”
“……”
“就因为如此,便下这样的判断,欧阳卿家,你的恩师,也不可盲信啊。”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欧阳志。
这几乎是欧阳志最大的缺点了。
欧阳志却是笑道:“家师非寻常人,臣对家师,深信不疑。”
“你恩师若叫你去死呢?”弘治皇帝不由问道。
“死又何妨?”欧阳志竟是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
弘治皇帝摇头,真是个执拗的人啊。
“那么朕与汝师,孰轻孰重?”
一般问题这样问题的人,在后世都是要挨打的。
大抵就是说你娘和你妻子一起掉入水中的问题一样。
欧阳志想了想:“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哎……”弘治皇帝心情又低落下来,摇摇头,又开始为鞑靼人的事烦恼了。
…………
镇国府。
在这漏雨的破衙堂里。
朱厚照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对着这儿,已足足盯了三天了。
三天,大同没有丝毫的消息。
可这一次军事行动能否成功,朱厚照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此刻他心乱如麻。
他怕……怕一旦行动失败,而鞑靼人继续攻打大同,大同陷落,那么……后果将无法想象。
他只好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舆图。
方继藩倒是想的开。
他已经做出了一切的努力。
倘若失败,那么……只好另外想办法,在这里茶饭不思,没有任何意义。
大正午的。
肚子饿了。
总要吃饭。
方继藩和温艳生二人,在这里摆了桌子,打起了边炉,炉子里放了汤和作料,这汤的汤底,是用蘑菇与鸡熬出来的,浓香阵阵,温艳生一面涮着羊肉片儿,一面喝着温热的黄酒,脸被边炉冒出来的腾腾热气蒸的发红,蘸了专门调制好的酱,一口羊肉片下肚。
温艳生竟是淡淡开口说道:“这羊肉片儿,还是老了一些,不够新鲜。用料,也少了,倒是……温棚里中出来的那辣椒,是叫辣椒吗?”
方继藩笑呵呵的点头:“是。”
“那辣椒可惜还需留着做种,上一次尝了一口,虽是浑身大汗淋漓,却甚是痛快,至今还回味,倘若以辣椒为料,这滋味……”
方继藩乐了:“本侯爷就喜欢温先生,温先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本侯爷现在也想死吃辣椒了,等明年吧,等明年这西山再扩充百来亩地,全数种上,再将其推广至各地,咱们天天有辣椒吃。”
温艳生乐呵呵的道:“明年的事,明年说,来喝酒。”
二人碰杯,方继藩一杯酒下肚,才朝温艳生笑道:“预祝咱们飞球队凯旋而回。”
温艳生颔首:“大明自有天佑,飞球队自当凯旋,老夫先自喝温酒三杯,先行庆祝。”
说着,也不客气,连续喝了三杯酒,面更红了,乐呵呵的夹了一把薯叶进入边炉的沸汤里,咂咂嘴。
“老夫在想,天下的厨子,都不过尔尔,掺差不齐,许多人,连油盐的分量都拿捏不住,倘若老夫特质一批酱料,用以烹饪,将它们事先分好,那些劣厨要做菜,只需取其一勺作料进去,便可做出还不算太坏的菜,定远侯以为,这样如何?”
“啥?王守义?”
“什么王守义?令徒王守仁,莫非还有兄弟?”温艳生奇怪的看着方继藩。
“没,没什么。”方继藩摇头。
方继藩显得有些心虚,忙是哈哈一笑,掩饰过去。
温艳生笑吟吟的道:“这些日子在西山,感触良多啊,原来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通过作坊来批量生产,真是大开眼界,于是老夫在想,所谓的作坊,不过是批量产出现成之物,既予人方便,也使西山挣来了钱财,这银子真是好东西啊,从前读书的时候,都说钱财乃阿堵物,可成了一方父母官,活了大半辈子,方才知道,说这钱财如粪土之人,实在是该杀,向人倡导仁义之人,却不分别人是穷是富,是贵是贱,人都饿昏了头,婆娘和孩子连一件新衣都没有,家徒四壁,你却还和人说钱财无用,仁义才有用,此等人,不但虚伪透顶,且还不知所谓。”
“朝廷年年说教化,结果教化不彰,便是这些家伙们捣的鬼,可笑、可叹。”
方继藩拍案,将这边炉震得哐当作响:“此言甚得我心,没错,这些该死的伪君子,最是讨厌,今得温先生良言,本侯自先吃三片羊肉,以资鼓励。”
卷了三片羊肉,烫了烫,入口。
这温艳生调的料,便是好啊。
“至于这作料作坊的事,温先生先寻一个老少咸宜的配方出来,咱们再进行尝试。”
温艳生乐了:“如此甚好,那么就说定了,老夫倒很想试试,我与侯爷,也算是一见如故,如伯牙与钟子期也。”
“什么……”一旁的朱厚照听到伯牙和钟子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怎么就成了伯牙和钟子期了呢?”
方继藩理直气壮道:“这是当然,温先生擅烹饪,而我擅吃,这岂不是相互弥补,是知音识曲吗?”
第五百四十六章:我们赢了
朱厚照睁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可本宫也爱吃啊,这又是啥?”
温艳生觉得有些为难,扶着额头:“诶呀呀,头竟有些晕,酒不醉人人自醉。”
方继藩咳嗽一声:“那太子殿下快来吃点东西。”
“再等等。”朱厚照目光又落回舆图上:“本宫再看看,你们先吃,留着点肉我呀。”
朱厚照是个执拗的人,一头犯了倔,九头牛都拉不回。
明明这等事,盯着舆图看也是无济于事,可他偏偏,还是茶不思、饭不想,非要从中看出点端倪不可。
方继藩便懒得理他了,不免和温艳生商议起作料的事。
“而今,有了土豆和红薯,接下来,西山屯田所还将推广各种作物,百姓们大抵吃饱饭,想来是不成问题的。人吃饱了,就会希望能吃好,温先生说的对,这作料,未来有利可图,温先生,这作料要求的是,色香味俱全,当然,这还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其携带方便,还需不易霉变,只要做到这几点,还怕卖不出去?先生放心,工坊的事,包在我方继藩身上。本钱我方继藩也出了,总而言之,温先生只负责研究配方,这工坊里一成利,我方继藩拱手相让。”
温艳生颔首点头:“要鲜美,要有滋味,还需……”
他似已开始琢磨起来。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啊,表面上只是一个配方这样简单,可要容易储存,不会轻易变质,且还要味道比之寻常厨子的配料要好,甚至还可能要利于生产,要符合这么多条件,可不容易。
他涮了一片羊肉,喝了一口黄酒,放下酒盅,手指头轻轻的叩着案牍,不发一言,若有所思。
方继藩便也不打扰他的思绪。
却在此时,这西山之外,却有飞鸽而来,王金元为了买卖,特意训练了不少的信鸽,这信鸽传输消息能力极快,不过鸽子毕竟不及人,传递消息虽快,可出的差错却是不少。
这鸽子乃是特别恋家的鸟类,且对地球磁场的感应特别的灵敏,极有方向感,为了培养这些信鸽,是花费了大价钱的,不但要挑选优良的信鸽,还需专人对其进行训练。
天上,那信鸽盘旋,养鸽人一看,朝那信鸽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信鸽便落地,养鸽人取了绑在其腿上的小便条,随即,这小便条就落在了王金元的手上。
王金元打开便条一看。
他乃是方继藩的心腹,甚至许多方继藩的书信,都是直接由他进行处理。
他既是商贾,因而养成了极敏感且谨慎的性子,而今,随着方继藩的水涨船高,他这原本一个贱商,地位也水涨船高了,不是他吹牛,走在京师里,寻常的官,他都未必放在眼里,从前哪怕是一个都头,都可以隔三差五的寻他来讨要一点茶水钱,现在……从前那些人,见了自己都得躲得远远的,哪怕是见到了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听说是西山王老爷押的货,也没人会来刁难。
这才是真正的做买卖啊。
在西山,他几乎做任何事,都不必去考虑官面上的问题,只需一心的打理买卖就可以了。
这种愉悦感,是从前挣再多的银子,都得不到的。
他只看了字条一眼,顿时喜上眉梢,接着匆匆的带着字条到了镇国府。
“少爷,少爷……”
匆匆进了去,少爷和温先生酒过正酣呢。
朱厚照似乎也饿了,端了一个大碗,里头都是将就着熟谙出来的菜,一面扒着饭菜,一面低头看着舆图发呆。
所有人都抬眸,看着王金元。
王金元喜滋滋的道:“飞球队,来信了。”
朱厚照啊呀一声,摔了手里的饭碗,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了字条,双手颤抖,紧张兮兮的将字条打开。
这字条上写着:“幸不辱命,大捷!”
短短的六个字,朱厚照身躯一颤。
这些日子,他感受最大的是压力。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了一通脾气,虽然父皇没有责罚,可他清楚,那百官们怎么看待他。
不就是还是个孩子吗。
不就是太子殿下太不懂事,太鲁莽了吗?
这些老家伙们,对于所谓好坏的判定,实是可笑。
朱厚照要的,就是一场大捷,一场飞球队带给他的大捷。
他手里拿着字条,不断的颤抖,脸色先是苍白,随即慢慢恢复了血色。
方继藩也激动道:“殿下,里头写了什么。”
朱厚照一脸沉痛的样子:“飞球队……完了。”
“啥?”方继藩忙是先吃下一块羊肉,匆匆吞咽进肚子里,因为他知道,趁着自己懵逼的时候,若是不吃掉这块辛辛苦苦涮了的羊肉,待会儿情绪要崩溃,就没心思吃了,能省要省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一口肉下肚。
方继藩悲伤的情绪才涌上来:“啥意思?杨彪呢,沈傲呢?我看看。”
“不看,不看,都死了。”朱厚照将字条要塞进口里,吞咽进肚子。
方继藩手快,一把将这字条抢过来,打开一看,眼睛直了。
幸不辱命!
大捷!
呼……
方继藩方才还满怀着悲伤,毕竟是自己的徒孙,是个好孩子,另一个家伙,叫啥来着,对,叫杨彪,这人虽是个彪子,可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呀。
可现在,他方才知道,是朱厚照这厮,在糊弄自己。
方继藩龇牙。
朱厚照乐了,却是一把将方继藩抱住,激动的道:“胜了,哈哈,咱们胜了,那些该死的家伙们,只知道动嘴皮子,吃着君禄,却不干一点人事,可是咱们镇国府……大胜,哈哈,老方,你开心不,你开心不。”
“我……我……”方继藩觉得自己的脖子要被勒断,脸憋得通红,呼吸不畅:“我……我也很开心呀……呀……呀……”
朱厚照一挑眉:“他娘的……那些混账东西,没错,他们就是伪君子,是伪君子!”放开了方继藩。
方继藩弓着身,大口喘着粗气。
朱厚照却激动的在衙堂里来回踱步,团团的转:“一群老狗,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温艳生目瞪口呆的看着满口粗鄙之言的朱厚照,楞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摇摇头,哎,罢了,不想、不管、不停、不看,吃肉!
朱厚照正色道:“老方,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收拾东西,咱们……进宫!”
飞球队,大捷了。
一场大捷,足以让朱厚照吐气扬眉,他想要看看,那些个在那满口黎民百姓的大臣们,该怎么说。
和方继藩收拾了一番,随即入宫。这一路,他兴奋极了,眉飞色舞的样子,将这字条,拿出来看了又看。
……………………
崇文殿。
今日乃是讲的日子。
从前讲的时候,太子是必须到场的。
而翰林官会同东宫的讲官们,则俱都出席,既为陛下讲授经学,也为太子殿下讲授学问。
不过……朱厚照上一次拂袖而去,和翰林们闹的很是不愉快。
尤其是一群年轻的翰林,以及东宫以杨廷和为首的一群讲师们,几乎被太子殿下狠狠的驳了面子。
这些翰林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闹了一通,也没什么结果。
陛下对于太子殿下,果然还是有点放纵啊,居然没有处罚太子殿下。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这一点,陛下做的很不好。
只是……此时他们也不好继续追究,还能说啥,太子是国本,可陛下不做声,就算再苦口婆心的劝说,那也是枉然。
杨廷和到了崇文殿,只看到太子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再赌气,索性,压根就不来了。
而陛下呢,面带常色,他照例,带着欧阳志来。
这位越来越经常伴驾在陛下左右的欧阳侍学,简在帝心,在众翰林之中,恩宠异常。
这足以让人心里生出妒意。
不过对于欧阳侍学,几乎没有人挑出任何一丁点毛病,论人品,有君子之称;论才学,是状元;论功绩,曾都督锦州军事;且少言寡语,从不胡言乱语,这一点,和他恩师,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弘治皇帝似乎对于太子的事,没有任何的交代,只是道:“诸卿开讲吧。”
翰林大学士沈文颔首点头:“今日讲的是:子路问强。陛下,可否?”
子路问强?
弘治皇帝大抵知道,这个典故出自《中庸》,弘治皇帝道:“朕早读过,不过倒想知道,诸卿,有何看法。今日,就讲此篇吧。”
沈文道:“可否请翰林院侍讲学士刘毅开讲。”
弘治皇帝道:“刘卿家文章,素来花团锦簇,其人,更是稳健,由他来讲,再好不过。”
那刘毅出班,先是诚惶诚恐的行礼:“臣惶恐,臣学无所成,当不得陛下谬赞。”
弘治皇帝朝他颔首微笑。
刘毅方才清了清喉咙:“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第五百四十七章:真是大捷啊
刘毅先是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一通,将子路问强的原文念了出来。
随即开始发表自己的议论,道:“子路问孔子,何为强。圣人的回答可谓精辟。所谓的强,有南北之分,用宽容柔和的精神去教育人,人家对我蛮横无礼也不报复,此乃南方之强也,品德高尚之人具有这种强。
而若用兵器甲盾当枕席,死而后已,这是北方之强,勇武好斗的人就具有这种强。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和顺而不随波逐流,这才是真强啊!保持中立而不偏不倚,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清平时不改变志向,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黑暗时坚持操守,宁死不变,这才是真强啊!”
刘毅说到此处,许多人暗暗点头。
不错,南方与北方孰强,已经很明显了。
北方之强,不过是勇武好斗之强也,这样的强,是真的强吗?不,这是不对的,真正的强者,理应具有高尚的品德,能做到公平公正,坚守自己的信念,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圣人所推崇的强者。
刘毅道:“就如当今之世,历来胡人强横,好勇斗狠,而关内王化之土,远不如胡人甚矣。可我大明上下,义者以忠信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胡虏纵强,汉亦不更其所也。”
众翰林纷纷点头。
是啊,胡人的强,不过是一时的,而我大明,却是忠信礼义之强,此圣人所言之强,即便胡人猖獗一时,可忠信礼义,不是依然还在流传吗,这说明什么?
弘治皇帝听着,暗暗点头。
这一点,他是认同的,毕竟自幼便受鸿儒教诲,这忠信礼义四字,早已铭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刘毅道:“而今鞑靼人攻大同,大同岌岌可危,陛下定是忧心忡忡,却也不必担心过甚,胡虏即便入关,也无过是强弩之末矣,到时陛下下诏勤王,天下军马,势必云集燕云,此俱为忠义之士,鞑靼人不足为患。”
不少翰林依旧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可弘治皇帝却是微微皱眉。
讲道理,方才那南北之强,是有道理的。
可这刘毅将这个理论,套进了当下的实际问题之中,作为天子,弘治皇帝也不是大傻瓜,倘若忠信的甲胄和礼义的干橹这般有用,当初,元为何灭宋,瓦剌人又为何能在土木堡击溃数十万明军,甚至俘虏了英宗先皇帝。
大同的情况,不容乐观啊,此时瞎逼逼这个,确实很不合适。
弘治皇帝心里忧虑重重,面上却是露出微笑:“刘卿家有些地方,说的也有道理……”
有些地方……
刘毅脸一红,这话细细一咀嚼,反过来说,不就是有些地方没有道理吗?
陛下……这是在骂人哪,不过骂虽骂,却还是给刘毅留了一点面子。刘毅老脸羞红:“臣方才所言,不知哪里有错漏之处,陛下圣明,明察秋毫,还请斧正。”
他较真了。
对一个翰林而言,有些地方有道理就是砸招牌,所以刘毅有些不服气。
弘治皇帝微笑:“圣人之言,都很有道理,可是实际情况,却不可一概而论。大同的战事,兹事体大,大同关内,有十万军民,一旦破城,则是生灵涂炭,鞑靼人一旦破了大同关,河北燕云之地,自此无险可守,无数百姓,便沦落虎口。忠信之甲胄,礼义之干橹,朕也希望他们有用,可朕以为,更需赖将士用命。”
刘毅想说什么,可随即,却泄了气:“是,陛下之言,也有道理,不过……陛下,治国在于修德,而不在……”
弘治皇帝压压手,似乎不想和他争辩下去:“刘卿家辛苦了。”
刘毅只好拜倒,点了头,乖乖的回到了班中。
弘治皇帝此时一点心情都没有,想要起身:“诸卿还有什么教诲吗?”
沈文便看向众翰林。
他这个翰林学士,其实是最难当的,因为翰林院和都察院一样,刺头尤其的多,很不好约束和管教。
众翰林都默然无声,有人暗暗为陛下默哀,陛下最新心性有变,开始对圣人的道理,没有此前那般的信赖了,这不是国家之福啊。
弘治皇帝便微笑道:“既如此,那么今日……”
“陛下。”杨廷和此时站出班来:“臣有一言进上。”
弘治皇帝看着杨廷和,对于这个詹事府的詹事,他是熟悉的,这个人是太子的老师,弘治皇帝极重视太子的教育问题,说起来,杨廷和还是弘治皇帝亲自挑选出来的。
弘治皇帝道:“杨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杨廷和正色道:“陛下忧心大同之事,情有可原,大同之战,关系无数百姓安危,陛下宅心仁厚,此乃应有之理也。只是,臣以为,陛下更该关注的,却是太子的学业,太子,乃是国本啊,倘若国本有失,陛下难道不该忧心吗?太子这两年来,已不读书了,臣忝为詹事,却无法教谕太子,更有甚者,而今太子竟连讲,都已不来参加,这样下去,臣恐……”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弘治皇帝深深凝望着杨廷和。
他能看得出,杨廷和对于太子,失望透顶。
自然,杨廷和不可能是一个人,他所代表的,怕是不少翰林们的看法。
不读书,怎么成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外头,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太子殿下,闯入宫……”
这宦官还没把话说完。
外头,便是急促的脚步,听朱厚照道:“让开。”
霸气的开字落下,朱厚照已入崇文殿。
他的身后是方继藩,方继藩觉得自己挺傻的,回回跟着朱厚照,迟早有一天,不会有好下场。
弘治皇帝一愣,看着眉飞色舞的朱厚照。
而朱厚照左右一看,见跪在地上的杨廷和。
还有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翰林。
朱厚照背着手,心里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朗声道:“父皇,臣……有事要奏。”
“……”
这就有点没规矩了。
弘治皇帝却是沉默。
他居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有时候,虽是没规矩,却是没做错什么。
若是从前,他定会大动肝火,可现在,更多的却是沉默。
“太子殿下……”众臣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道:“杨师傅,你告本宫状是不是。”
朱厚照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这就有点尴尬了。
杨廷和沉默了片刻,道:“臣乃大明的臣子,饱食君禄,为社稷和……”
“为什么社稷?”朱厚照有些怒了,前些日子就恼火,气还没消呢:“动动嘴皮子,就是为了社稷吗?”
这一下子,却是打击了一大片。
翰林们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这是什么话呀。
我等读圣贤书,立功、立德、立言,怎么就成了耍嘴皮子了。
“鞑靼人攻大同,你们还在这里摇头晃脑,这合适吗?”
当着众翰林的面,朱厚照毫不客气的斥责杨廷和。
杨廷和恼羞成怒。
他是清流,清流是不该畏惧皇帝和太子的,否则……就要被千夫所指了。
他凛然正色道:“太子殿下请慎言,臣等在此,教授礼仪,便是为了天下苍生……”
朱厚照乐了:“那么胡人来了,你有什么打算?”
杨廷和不禁道:“臣……臣……臣非匹夫……”
“你不是匹夫,那谁是匹夫?”
这有点胡搅蛮缠啊。
杨廷和仿佛被逼到了角落里,而翰林们看着杨廷和,兔死狐悲。
朱厚照又道:“本宫忧心大同军民,忧心大同的战事,你们竟在背后,说本宫的坏话,这又是什么道理?”
杨廷和大义凛然的道:“太子殿下,抵御鞑靼人,不是靠忧虑,而是要修德,若是君王不修德,拿什么抵御鞑靼人。”
朱厚照有点懵。
这话……很耳熟,从前听的时候,觉得还有那么点儿道理,可现在听来,真是讽刺。
朱厚照道:“不对,要抵御鞑靼人,需有飞球。”
“飞……飞球……”
众人哗然了。
大家说修德,修的乃是孔圣之德。
而太子殿下竟说,不需修德就可以,不要圣人,要飞球……这……这像话吗?
杨廷和气的要呕血:“殿下哪里听来的妖言,飞球……算什么东西。”
朱厚照喝道:“飞球保住了你们在此坐而论道!”他取出了袖里的便笺:“大同传来了急报,飞球队突袭城外鞑靼大营,大捷!”
大捷……
一下子,崇文殿里安静了下来。
大同……居然大捷了。
杨廷和脸色煞白,他突然明白,为何太子殿下今日,为何如此底气十足了。
他有些不相信,鞑靼铁骑,就在大同城外,就算是大捷,那也不可能才短短几日功夫……这太匪夷所思了。
而弘治皇帝脸色一沉,那大捷二字,仿佛与他的内心共鸣,他方才还在默默的看着彼此之间的口角,可现在,弘治皇帝却是坐不住了:“捷报在哪里?取朕看看!”
朱厚照没有犹豫,亲自将便笺奉上。
而弘治皇帝眼里,这六个字清晰入目:“幸不辱命,大捷!”
…………
第八十五天五更送到。
第五百四十八章:十万火急
弘治皇帝脸色一变。
大捷。
他抬头,看向朱厚照:“是飞球队的快报?”
“正是,父皇,这是飞球队飞鸽传书来的捷报,飞球队突袭了鞑靼大营,一切顺利。”朱厚照眉飞色舞的道。
这一下子,那杨廷和等人脸色,更加的难看起来。
弘治皇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大捷……
这是好消息啊。
这些日子抑郁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弘治皇帝乐了:“好,好的很。诸卿看看,看看吧。”
有时候他虽觉得太子有些胡闹。
可上一次在殿上他默然无言,其实真正气的,并非是太子,而是这些翰林,作为父亲,可以认为儿子有不好的地方,可是你们一面倒的认为太子糊涂,这就不一样了。
弘治皇帝也是人,心里难免滋生反感。
而杨廷和又在此不断的强调,太子这样下去,会动摇国本。这既让弘治皇帝觉得未必如此,却又加深了顾虑。
现在……镇国府……果然有办法啊。
弘治皇帝巴不得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儿子,绝非你们说的那样的不堪。
你们说一千道一万,讲再多的道理,可办成事的,是太子。
他将便笺转呈给一旁的宦官,宦官明白陛下的心思,将这便笺送到了杨廷和面前。
杨廷和看着那‘幸不辱命、大捷’的字样,突然觉得格外的刺眼。
他固然知道,大同大捷,对朝廷有莫大的好处。
可是……却不知怎的,杨廷和心底深处,竟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大同的事,毕竟距离太遥远,对他而言,眼下的事,却是近在眼前。
太子成日和方继藩厮混,他早有怨言,一直不好发作,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机会,却因为这大捷……却是打破了。
他心有些乱,努力的看着这六个字,竟觉得这六字,宛如利刃,扎的他的心疼。
良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陛下,这里所说的大捷,是何大捷?”
他突然反问。
弘治皇帝一愣。
光顾着高兴,竟忘了这是飞鸽传书,飞鸽传书只能带个小便条,不可能详尽的。
杨廷和道:“诛杀十人,是大捷,诛杀二十人,也是大捷,这诛杀百人,自然也可称之为大捷。可鞑靼人,有铁骑五万人,遮云蔽日而来,气势汹汹,鞑靼汗亲自坐镇,手提重兵,有一举破大同关隘,长驱直入之势。所谓的飞球队,无外乎,不过是一群乘坐飞球悬于鞑靼答应天空之人,如何杀敌?臣还想问,既是大捷,鞑靼人是否已经驱退。大同的危机,是否已经解除。鞑靼人死伤多少人?这些……在便笺之中,都未提及。”
“……”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
方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对啊,这大捷到底怎么个大捷法。
朱厚照有点懵了。
光顾着高兴,竟忘了这个细节。
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啊。
朱厚照道:“大捷就是大捷,儿臣以为,飞球营的沈傲和杨彪二人,还算是老实人,儿臣想,若没有取百枚首级,他们……他们也不好报捷吧,儿臣……敢用脑袋担保。”
百枚……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好大口气。
就因为沈傲和杨彪是个忠厚的人,太子就敢做出这样的保证。
杨廷和心里轻松了:“太子殿下,弘治六年,鞑靼患边,总兵官张丹,率精三万锐袭之,取其首级六十七枚,此……大功也。殿下只凭一张便笺,便言之凿凿,居然夸下了首级百枚的海口。太子殿下,军国大事,非儿戏。所谓飞球,不过是玩物罢了,可殿下沉浸其中,却荒废学业,臣忝为詹事府詹事,还是恳请殿下,眼下还是以读书为重,读书明志、读书明理,读书……方能知兵,方能治国平天下啊。”
朱厚照脸有些红了:“定能斩百人,飞球队……”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继藩。
方继藩想了想:“臣也可以作保,杨彪是个老实人,至于沈傲……”
沈文这翰林大学士,面无表情的站在人堆里。
自己的儿子,跑去打仗,他是一个书生啊。
沈文的心情很复杂。
心里在想,没事,没事……只要人没事就好。
便听方继藩道:“沈傲人也不错。”
“……”沈文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因为沈傲临行之前,沈文出于对儿子的关心,不免要打听一下和沈傲一道去大同的那个杨彪底细,一查,才知道是个彪子,据说做事糊里糊涂,没有自己的主见,人云亦云,总而言之,京师里随便掉下一块瓦,随便砸中哪个人,都可能比那杨彪聪明一些。
就这么一个人,方继藩对他的评价竟比自己儿子高,这啥意思?故意打压我儿吗?
方继藩随即道:“臣对飞球队信心更大,可以用人格作保,至少能斩三百人。”
三百人,是方继藩的预估。
毕竟花了这么多火油啊,这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这玻璃瓶子难道不是钱?
方继藩觉得,掌握了制空权的飞球队,战绩不可能这样的不堪。三百可能还是保守字数。
可崇文殿里,却是安静了。
这方继藩胆子很大,吹得没边了。他显然对斩首二字,有什么误解。
弘治皇帝心里不免又开始焦虑了。
便听杨廷和道:“定远侯,开口就是三百,不觉得可笑吗?况且,定远侯以自己人格作保,倘若当真信得过飞球队,何不以头颅作保呢。”
杨廷和深深的鄙视方继藩。
这个家伙……还真是开的了口,三百……你有三百,我杨廷和名字倒过来写。
杨廷和的话一出,许多翰林都笑了。
崇文殿里,气氛居然开始轻松起来。
许多人带着调侃的样子看着方继藩。
他们不敢嘲笑太子,可不代表,不可以嘲笑你定远侯啊。
我们只是笑笑,定远侯,你还来打我不成?
当然,这只是背后的讥笑。
方继藩这个家伙,跟人有私人恩怨,还是会很麻烦的,毕竟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要居家过日子,没人会给自己不痛快。
方继藩怒了,这杨廷和,居然敢嘲笑自己,岂有此理。
“那好,三百,倘若斩首三百,这自是镇国府的功劳。若是没有斩首三百,便算是飞球队的大过,沈傲乃我最得意的徒孙,我将他当孙子一样看待,若是此次出击,他没有得到三百首级,这沈傲,要杀要剐,悉听陛下尊便!”
“……”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
众翰林一个个,看着方继藩,又看看太子,再看看沈文。
弘治皇帝脸色僵硬,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朱厚照听罢,为之叫好:“好,就三百,方继藩说的对,没有三百首级,本宫斩了沈傲,以谢天下!”
沈文差点要跪了。
方继藩,你大爷的!
太子殿下,亏得老夫要做你的老丈人啊,老夫将女儿嫁你,你便这样对待老夫?
……
兵部尚书马文升快步穿过了午门,他身上携带着出入宫禁的腰牌,可要朝崇文殿去,却被宦官截住:“马部堂,您这是要往哪里去,陛下在崇文殿,这宫中,可是不能轻易走动的……”
“走开!”马文升的声音,格外的洪亮。
宦官一愣,干笑道:“有何事,不妨让咱通报一声。”
“你不配!”马文升没有犹豫,直接将他撞开。
宦官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啊。
马文升脚步却是更急,压根没功夫理他。
他乃弘治朝的君子。
可近来,如过街老鼠一般,他不服气啊。
朝廷内忧外患,这是他一个兵部尚书的责任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成化朝,不,这还得追溯至英宗皇帝土木堡之变以来,这武备松弛,数十年都如此,现在好了,出了什么事,一群人便要落井下石,自己反而成了千古罪人了。
当马文升接到了自大同总兵官的奏报时,马文升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反复的确认了几次。
一下子,心里舒坦了。
兵部固然是没用。
他马文升,也不打算在这个兵部尚书的任上,被人夸耀什么政绩卓著了,他现在只求一件事,问题得解决。
大同的鞑靼人,已经解决了。
大捷啊。
说实话,这一路上过来,他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
怎么可能。
斩首一万五千级。
可他毕竟是兵部尚书,自然而然,很清楚,这份奏疏,不会有假。
他匆匆入宫,连通报都懒得通报了。
还通报个屁。
他这弘治朝君子,虽被一群言官们骂的狗血淋头,可这并不妨碍他对宦官声色俱厉。
他急急的赶到了崇文殿外头,又有几个宦官想要拦截他。
马文升手持奏疏,高高举起,义正言辞道:“吾有边镇急报,十万火急,谁敢拦我?”
宦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十万火急,也不需要你一个兵部尚书来报信,且还直闯崇文殿吧。
……………………
第一章送到,那啥,大家可以去爆更页面给老虎点个赞可以不,除此之外,感谢本书第十八位盟主‘开裂’同学,除此之外,北凉绿蚁兄又打赏了五万,感谢。
第五百四十九章:吾皇圣德
可马文升哪里还管的了这么多。
这样的奏报,实是太吓人了,其实马文升自己都吓着了,屁滚尿流。
他像个疯子一样,继续朝里硬闯。
…………
殿中,围绕着斩三百人的讨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沈文的心情很复杂,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成为赌注,这是自己的儿子啊,是自己的精血而生,他不是物品啊。
弘治皇帝心思全在大同了,这捷报,到底有多大。
飞球队只说大捷,可他们在空中,显然,也无法点验的,所谓的捷报,连飞球队自己都不无法证明,那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的问题是,鞑靼人退走了没有,大同是否还是岌岌可危。
杨廷和面无表情,看着方继藩。
同行是冤家。
原本杨廷和有一个美化的人生,他成为了詹事府詹事,专门负责教导太子,若是没有方继藩,即便是太子殿下调皮,可即便一个月给太子上几日课,作为帝师,在太子殿下克继大统之后,他会很快成为某部的侍郎,接着,又会以极快的速度,拜为内阁大学士,甚至……将来还能成为内阁首辅大学士。
他所延续的,是无数前人所走的路。
结果……太子跑了,天天溜去西山,不知搞什么名堂,自己这个詹事府詹事,陷入了极尴尬的境地。
“斩首三百,定远侯,这可是你说的,倘若你虚报战功,小心国法不容。”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业务水平精湛,方继藩只是相信沈傲,因而认为肯定会有三百首级,而杨廷和直接帮方继藩坐实了,如若不然,便是虚报战功。
虚报战功是严重的罪行。
可他话音落下,突然有人拼命咳嗽,犹如抽风箱一般的大口喘气,接着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艰难道:“陛下……捷报……捷报啊……”
马文升步行数里,终于抵达了这里,他这兵部尚书,身体却很孱弱,走到了崇文殿的时候,几乎已经力竭,可他还是高高拱起了手中的奏报:“大捷啊……”
接着,几乎已没了气力,扑倒在地。
马文升最可悲的地方,便是他总是会不幸运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
比如现在,他已累瘫了,犹如扑街一般,直接倒地,这个时候,大家一看到兵部尚书倒地,第一个反应应当是,马公,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叫御医来。
可是……
马文升犹如施了魔法一般,居然做到了没有关注人关注他。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
所有翰林顿时鸦雀无声。
朱厚照和方继藩愕然回首。
每一个人,都盯在了瘫倒在地的马文升,不,是他那手里抓着的奏报上。
萧敬不待多言,一个箭步上前,走到了马文升身边,低下身子,似乎忘了可怜的兵部尚书已是气若游丝,脸着着地,是死了还是昏厥过去,却是伸手,掰开马文升攥着的奏报,将他一根根手指掰开,奏报入手,萧敬粗重的呼吸,眼睛还是盯在这奏报上头,站起来,没有人再理会马文升。
“念!”弘治皇帝大喝。
便连这位素来以温厚著称的天子,此刻也忘了马文升的存在。
萧敬忙不迭的打开奏报,低头:“臣大同都司总兵官金子中奏曰:‘鞑靼进犯,率部众无以计数,袭大同,大同军民上下,人人愤慨,欲与之决战。时有鞑靼人细作人等,毁大同关墙,大同……岌岌可危。”
萧敬念得很快,接下来,他瞳孔开始收缩:“今我大同关防屏障尽失,鞑靼人已兵临城下,臣欲死战,报效天恩,以全忠义……”
弘治皇帝皱眉,似乎是不满意萧敬在念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死战不死战,和现在有个屁关系?
朱厚照道:“念紧要的。”
萧敬颔首点头:“兹有镇国府飞球队,在此危亡之际,连夜奔袭敌营,是夜,关外鞑靼营寨火光冲天,喊杀四起,大火蔓延一夜,飞球队至黎明方回,待天罡拂晓,臣不敢怠慢,急令斥候出关,斥候所至之处,触目惊心,鞑靼大营,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鞑靼汗人等,不知所踪,其余鞑靼人,尽都逃散,地上所遗留,多为无主牛马,遍地焦尸,乃至重伤不治之人,臣令斥候尽出,验明战果……”
说到此处。
弘治皇帝一下子放松了。
看来,方继藩说对了,斩首肯定有三百人,否则,怎么可能鞑靼人怎么会连夜逃窜,不知所踪。
大火袭营……
这飞球队,很了不起啊。
他欣慰的看向方继藩和朱厚照。
杨廷和脸色一下子惨然,其余翰林面面相觑。
这飞球队,当真立下大功了?
可接下来,萧敬则是露出了瞠目结舌之状,他有点懵,老半天才倒吸了一口气:“经点验,是夜,飞球队诛杀鞑靼太子二员,王子六十七员、丞相二人、太师一人、太保、太傅人等,计九人;万夫长三人、其余千夫长、百夫长,不计其数……”
虽然鞑靼人的官爵,十分混乱,说实话,但凡是在翰林院文史馆里待过,修过元史之人,可能都搞不清楚为啥一个驻守边镇的将军也会被封为丞相,或者,明明是一个王子,却要给他封一个太保,他们很佩服蒙古人的脑洞大开。可是……
谁也无法否认,这些职位,只有显赫之人才能得以分封的。
这里头每一个点到的人,都是鞑靼部的骨干。
杀了这么多?
崇文殿里,已开始有些混乱了,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萧敬道:“其余人等,所取首级,计万五千之众,所获得牛马,七万头,虏鞑靼逃兵,计九百七十五人。所获马料,六万担……”
杨廷和也开始呼吸骤停了。
不是一百,也不是三百,这是一万五千人!
他觉得命运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耳光,他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一万五千个首级啊。
而且,这显然不是假传功绩。
因为所有的数目,都是可以对上的,比如上头明确写了,得到了一万五千颗首级;还有与之匹配的缴获牛马数目;甚至还抓了近千的俘虏,以及得到了大批的马料。
每一个数目,都可以相互印证,想要作弊,根本没有可能。
而且,这奏疏,乃大同总兵官所书,人家凭啥,给飞球队来吹嘘呢?谎报战功,而且还报的这么大,这是要杀头的啊,凭啥?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双目看着有些发虚,眼前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若是三百人,哪怕是三千人,也是可以让人接受的。
可是一万五千人。
这几乎已经形同于一场歼灭战了。
原本岌岌可危的大同,现在安全无虞了。
而那鞑靼人,直接遭受了重创,这一战,还真是……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萧敬一看陛下的异样,忙是上前。
弘治皇帝扶着额:“无事,无事,朕缓一缓,缓一缓即可,拿奏疏来,取奏疏来,朕……要亲眼看看。”
萧敬忙是献上奏疏。
弘治皇帝陡然之间,眼睛开始放光,居然神奇一般,又开始变得龙精虎猛,眼里放出了精光起来。
这一束精光在奏疏上掠过。
随即,他抬起眼来,一拍案牍:“好,这才是汉军的威风啊。”
朱厚照自己都有点懵逼。
一万五千人,就算是杀一万五千头牛,那也是很辛苦的事吧,对于这一点,朱厚照有很深的感触,杀牛是不容易的事啊,这可飞球队,三百人,一夜之间,就杀了这么多鞑靼人。
朱厚照回过神来,突然,眼睛也开始放光,他叉着手,一下子,神气了。
我朱厚照,也会有今日!
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正待要开口。
方继藩已冷静了下来,大功,大功呢……他正待要和朱厚照分享喜悦,一看朱厚照双手叉腰,立即觉得……这家伙似乎又不够谦虚了。
方继藩一抓朱厚照,狠狠朝下一拉。
朱厚照打了个趔趄,正要怒骂,拉本宫做什么?
他下意识的,顺势拜下,另一旁,方继藩朗声道:“臣方继藩……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飞球队仰赖祖宗之灵,出击鞑靼,蒙陛下洪恩浩荡,一举击垮胡众,此尽陛下仁圣之功也,吾皇圣德,吾皇万岁!”
朱厚照跪着,看看有板有眼,一脸敬仰的模样,朝向父皇称颂。
他张张嘴,有点想说一些耿直的话。
方继藩顺势,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朱厚照低声怒道:“别掐我!”
却也明白了方继藩的意思,只好道:“父皇以仁德驾驭天下,飞球队将士,无不仰慕父皇恩德,父皇了不起,父皇好棒棒…………”
好棒棒三个字,是跟方继藩学的。
他显得无精打采,却还是继续道:“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崇文殿里已从混乱中,许多人开始明白怎么回事起来。
便有翰林也忙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称颂之声,不绝于耳。
第五百五十章:龙颜大悦
弘治皇帝恍然。
那称颂之声,传至耳边,宛如天籁之音。
他抬起头,看着诸翰林,看着自己的儿子,看到了方继藩。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
他才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当然,眼前这个现实并不是不好接受,而是接受的非常愉快。
“十年之内,大明再无鞑靼之患!”弘治皇帝下此断言。
这一下,只怕彻底将鞑靼人打痛也打怕了。
一万五千首级啊,这是鞑靼一万五千精壮,再加上当初在锦州的损失,人口稀少的鞑靼人,至少损失了一成成年的男子。
一夜之间,延达汗辛苦的经营,化为了乌有。
而弘治皇帝……赫赫之功,今日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还有奏报中所记录的一切,也将记录在千秋史册。
哪怕有朝一日,大明不享国祚,新朝将其取而代之,人们追溯起来,也依旧会怀念大明有一个弘治皇帝,他开创了一个北逐胡虏,战功彪炳,犹如天上星辰一般耀眼,无人可以掩其锋芒的时代。
弘治皇帝感觉自己有些飘了,很舒服的感觉。
“沈傲,敕镇北候!”
弘治皇帝今日格外的大方,甩手就一个候没了。
方继藩脸有点僵,皇上,我有话说……
沈文一下子,双膝一软,瘫了。
沈家这是怎么了,先是太子妃,此后,儿子年纪轻轻,虽是将来太子登基,作为外戚,还是很有机会封侯的,可这……
沈文也觉得自己飘了,像做梦一般。
我沈文,也算是教子有方,而且,还教女有方了吧。
他哭了。
泪流满面。
当然,他心里还是明白,这离不开方继藩的教诲,自己那儿子,从前是什么德行,他更清楚。
他已做好了打算,以后沈傲这条命,就是他方继藩的,权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买定离手,生死由命,有朝一日,即便是死了,死在了外面,沈文……也没话说。
“谢陛下恩典。”沈文热泪盈眶,哭哭啼啼道。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没搭理沈文:“还有那杨彪,敕新安伯,将士奋力,旨在封妻荫子,兵部,兵部尚书何在?”
没人回应。
终于,有人想起兵部尚书马文升了。
却见马文升扑倒在地上。
大冬天的,地上多凉啊。
宦官上前,探了探马文升的鼻息,还有热气。
于是有人轻轻拍了拍马文升的后背。
老半天……
马文升嗖的一下起来,可他却是一脸茫然,左右四顾。
这张茫然的脸,迅速的冒出无数个问题。
我是谁?
我这是在哪?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他们在做啥?
为何我出现在这里?
他的目光,先由茫然,渐渐的恢复了色彩。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我叫马文升,我乃是兵部尚书。
大捷……大捷啊。
他一瞬间,泪流满面:“陛下,大捷啊……臣有捷报要奏。”
所有人奇怪的看着他。
弘治皇帝道:“朕已知道了。”
已知道了?
意思是,老夫已经奏报过了吗?
马文升有点懵:“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看了马文升一眼,这个马文升,真是有点儿糊涂啊:“兵部,核验沈文,尤其是杨彪的家世,但有父母在堂,有妻子在室,俱要报来,朝廷另有恩旨。”
马文升忙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了朱厚照一眼:“朕敕太子开府建牙,自此之后,镇国府辖屯田千户所、飞球营、备倭卫等,五品以下文武官员,不必请旨,镇国府可自行调任。”
弘治皇帝满面通红。
方继藩眼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很激动,也很期待。
真的很难得啊,难得陛下现在有点失去理智,突然变得无比大方起来,这是好机会,陛下一定要想起臣啊,臣也是有大功劳的啊,快想起来了,快想啊,我在这呢。
待会儿,等陛下的兴奋劲过去,又成了那个小鸡肚肠,对自己都苛刻吝啬的天子,那可就啥都没了。
方继藩拼命咳嗽了一下。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方继藩身上。
“方卿家怎么了?生病了?”
“没……没有……”方继藩沉痛的道:“臣忧心大同边事,飞球队的作战计划,虽主要是臣……和太子一道谋划,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臣已是几宿没有睡过好觉了,茶不思饭不想,对着舆图,愁白了头发,每日盯着,也亏得臣年轻……身子还扛得住,陛下,臣……扛得住……”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继藩一眼。
他脑海里出现了方继藩和温艳生愉快的打边炉、喝酒、唱歌的愉快画面。
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弘治皇帝眉头微皱,吁了口气:“卿家辛苦了。”
方继藩道:“为陛下效劳,一点都不辛苦。”
弘治皇帝颔首,似乎开始渐渐的冷静了一些:“明日,命御医至西山,为方卿家珍视,倘需用什么药,无论多么名贵和稀有,都不必吝啬,方卿家乃朕之肱骨,他的身子,很紧要。”
“……”方继藩脸憋得有点红。
弘治皇帝随即又道:“这镇国府,立下了大功,因而……此次作战,所俘虏的所有牛马和草料,俱都归镇国府吧,往后,也都依照此例。”
朱厚照乐了,这可是数万头牛马啊,吃都吃不过来。
他立即道:“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道:“方继藩教徒有功,这飞球,也是方继藩所营造,赏赐方继藩五百万金,传抄邸报,咸使天下闻之,其父教子有功,亦是予以旌表。他的母亲刘氏,敕诰命。”
方继藩一听五百万金,便觉得倒胃口。
我是缺五百万金的人?
你大爷,这就好像,后世有人对首富说要奖励你五百万…分钱一样,信不信我方继藩转过头,拿五百万两真金白银来砸你。
弘治皇帝已彻底冷静了。
现在他开始有些后悔。
一次就没了一个侯爵和伯爵,还有无数头牛马……好像,是太丰厚了一些。
只是……眼下……已经开了金口……
他苦笑,随即摇头:“从今往后,太子不必在詹事府学习了。太子行驾至西山,在西山署理镇国府军政,方继藩辅之。”
詹事府……形同虚设了。
虽说詹事府已经在实际意义上,已经形同虚设。
可是而今陛下开了金口,亲自下了旨,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啊。
显然,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对詹事府上下,颇有些不满,既然他们教育不了太子,且和太子已有了很深的矛盾,那么继续让詹事府上下翰林官们掣肘太子已经没有了意义,既如此,太子索性就‘毕业’了吧,爱干嘛干嘛去。
免得到时候,詹事府和太子之间,又引发矛盾。
其实弘治皇帝做出这个决定,既是为了太子,可也是为了杨廷和这些翰林们好,否则,你们天天这样闹下去,这矛盾越来越深,太子反正也不会听你们的,你们骂的越多,将来太子只怕不能容忍。
可杨廷和一听,却差点背过气去。
詹事府一旦没了,他就和普通翰林有什么区别,自己原本注定了的入阁拜相的前途,也就彻底的没了啊。
“陛下……”杨廷和道:“太子殿下年少,失去教导,只恐……”
朱厚照已是喜上眉梢。
以后可以堂而皇之的天天混镇国府了,这不是好事,而且也不必再看到杨廷和这些师傅,这就更好不过了。
可他一见杨廷和反对,立即道:“只恐什么?”
“只恐……只恐殿下坏了心术。”杨廷和只好道。
他总不能说,只恐殿下学不会治国之道吧。
这治国之道,显然已经不需要他教了,这军政、民政的事,太子在西山,那可是玩的不亦乐乎,哪里还需你杨廷和来教导。
所以,杨廷和提出了心术。
什么是心术呢,就是说太子若是没有詹事府教导,可能会没有德行。
道德不好。
在这个时代,道德是极重要的事,没有道德,便是德不配位,是很可怕的事。
方继藩这时道:“说起心术,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杨詹事说过,若是飞球营能击杀三百鞑靼人,杨詹事的名字,便倒过来写是吗?大家可都停过了?杨詹事乃是道德高人,言出必践,这信守承诺,岂不也是德吗?杨詹事是否要做出道德的表率,好让太子殿下知道什么叫心术呢?”
杨廷和懵了。
自己有说过吗?
当初确实是在耍嘴皮子,不过耍嘴皮子的话,能当真?
改名?
不能啊。
改了名,自己岂不是不再姓杨,而是姓和?这等于是大不孝啊,若是传出去,自己叫和廷杨,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阴沉着脸,便不吭声。
朱厚照立即大叫道:“君子都是信守承诺的,当初本宫承你教诲,听你说仁义礼信,这信,乃是做人的根本,做人岂可言而无信?杨师傅……不,和师傅,你就是这样教诲本宫的吗?”
…………………
本书第十九位盟主被hinayana同学领取,万分感谢,hinayana同学是一个高尚的人,是一个纯粹的人,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老虎的人。
第五百五十一章:坏人心术杨廷和
杨廷和埋着头。
改名换姓,这可比伤及身体发肤还要严重。
祖宗不要了吗?
他是清流,说穿了,现在没有任何权利,靠的就是这张脸,在这朝中混着的。
改了姓,从此之后,就真的是一辈子抬不起头啊。
所以,他必须得怂,只低着头,不吭声,想要蒙混过关。
朱厚照道:“和师傅,你说是不是,人活在世上,当以信义为本,你就是这样教授本宫的,你这是误人子弟,这才是真正的坏人心术,是不是从今往后,本宫也要效仿你一般,全无信义可言,天天说谎骗人?”
“………”杨廷和有点憋不住,想要反驳,可想了想,还得忍啊。
不忍也不成!
朱厚照便又道:“那么从此之后,本宫若是扯谎骗人,言而无信,这便都是你教的,责任都在你的身上。”
杨廷和的脸色变了。
翰林们也脸色骤变。
虽然太子殿下有点不要脸。
可是,杨詹事也确实有点儿言而无信啊,这人无信不立,何况,作为太子师傅,给太子殿下做了一个坏榜样,从此之后,这太子成日胡说八道,可不就都可以栽到你杨廷和头上?
要知道,太子乃是储君,是将来的皇上,这皇上,能没有信用吗?
众人看向杨廷和。
杨廷和感觉自己被人架起来,而后有一个叫温艳生的人将他剥干净了开膛破肚,随即小心翼翼的用炭火烘烤,再撒上了盐巴,刷了麻油,撒上了胡椒和茱萸……
杨廷和咬着牙关,心里说,忍得今日,方为人上人。
他只能隐忍。
弘治皇帝终究有恻隐之心,叹道:“太子不可莽撞,方才,不过是戏言,你竟当真了吗?”
他随即淡淡道:“今日飞球营袭杀鞑靼,这是汗马功劳,立即传檄天下吧,方才朕的旨意,也一并命待诏房,立即修撰颁发,不得有误。”
…………
朱厚照很不甘心。
当初教授自己的师傅,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他气咻咻的出了崇文殿,朝方继藩发牢骚:“父皇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啊。净是做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方继藩沉默了很久,才捋顺了关系:“太子殿下,好像说反了,现在是太子殿下吃陛下的。”
朱厚照跺脚:“少来咬文嚼字,这口气,本宫咽不下。”
方继藩乐了:“这还不容易?杨詹事言而无信,是够缺德的,他是清流,清流最害怕的是什么?”
朱厚照想了想:“他女儿被人抓走,被人糟蹋?”
方继藩汗颜:“殿下,你的思想不健康。臣的意思是,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名声有损,一旦没了名声,从此之后,他便臭不可闻了。”
朱厚照托着下巴:“有些道理。”
方继藩便道:“既如此,臣就有办法了。”
“啥办法?”
方继藩智珠在握的模样,一言不发。
现在是百废待举啊。
镇国府的权利开始扩大了。
陛下让镇国府自行任命属官。
这……几乎形同于让镇国府成为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小朝廷。
当然,只是五品以下的低级官员而已,而且十之**,还是得和吏部报备,倘若朝廷有意见,怕也无法任命。
可眼下,却已占据了主动权了。
接下来,会有许多事,可以放开手脚去做。
方继藩笑嘻嘻的看着朱厚照:“殿下,有好事,这镇国府……”
“镇国府怎么了?”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继藩。
“官啊,乌纱帽啊。”方继藩道。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继藩:“五品以下而已,一群芝麻绿豆的小官。”
方继藩摇头:“殿下,这就不对了。殿下认为,理学有道理呢,还是新学有道理?”
朱厚照想了想:“本宫喜欢新学。”
“可是为何,新学有道理,虽也吸引了不少读书人,可比起理学,却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朱厚照想了想:“因为科举需考理学啊。”
“就是这个道理啊。”方继藩正色道:“所以想让咱们西山书院更加兴旺发达,其一,是得让人知道,即便是在西山书院,学的乃是新学,可照旧,这八股文作的比别人好,照旧西山书院有志于科举之人,可以金榜题名。其二嘛,就是得给人一点盼头,五品以下,虽是小官,在殿下眼里,不值一提,可对于无数读书人而言,莫说是五品一下,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一个八品的县丞,一个九品的教谕,这都是可望不可即的。”
“现在镇国府架子也不小了,是该得有一套总揽各处工坊、飞球营、备倭卫的机构才是,如此一来,就必须得有文武官,可怎么选官呢?当然是从书院中来选,如此一来,太子殿下想想看,会有多少人,肯来书院学习?”
“书院里选?”朱厚照若有所思。
“不只要从书院中选,而且还要经过考试,且不只是考四书五经,而是需考各方面的专才。”
“这个啊……”朱厚照摸了摸自己额头,觉得头痛:“这事你来办吧,本宫想到这些,便觉得头痛。”
方继藩微笑:“臣先拿出一个章程来。”
…………
大捷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几乎每一个人,第一时间听到了这捷报之后,便都觉得不可思议。
起初人们还不信。
可到了后来,又传出消息,大同那儿,将押着无数牛马至西山,凭西山发落。而同时送来的,还会有首级……
人们信了。
无数人感慨,发出惊叹。
更有无数人在打听,这飞球营到底是什么名堂。
可就在此时,即将抵达京师的飞球营上下人等,却接到了一份来自镇国府的指令,他们将立即起飞,最后,在西山降落。
这意味着,他们将穿越整个京师。
跑来传递太子殿下手令的宦官是刘瑾。
刘瑾和杨彪是老熟人。
一见到杨彪,刘瑾笑嘻嘻的朝杨彪舔了舔唇,流哈喇子的样子。
杨彪乐了,取出肉干来:“刘公公,吃。”
肉干入口,刘瑾拼命咀嚼。
对,就是这个味。
上一次尝到了杨彪的肉干之后,刘瑾自己去找了一些来吃,可怎么找,都找不到杨彪给自己的那种感觉。
现在……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恭喜镇北侯,恭喜新安伯,嘿嘿……两位可是大功臣哪。”
一说这个新安伯,杨彪便感慨万千。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封了爵,皇帝老子,还是很大方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恩公,恩公待自己真是没话说啊。
他眼里闪着泪花,连连点头。
沈傲沉默着,站在一旁,封侯……这是多少人向往的事,可对自己而言,这也太过轻易了。
他恍然意识到,为何师公命自己出击了,果然众徒孙之中,师公果然是最器重的是自己啊,否则……怎么这白白的大功劳,让自己去拣。
他吸了吸鼻涕,可还是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
得了命令之后,他们开始给气球刷漆。
随即,一个个气球开始充气,五十多个气球开始腾空而起,解下了缆绳,气球开始升空。
他们故意没有飞的太高,而是在天空两百步之内飘荡,徐徐的,顺着呼号的北风,向着京师的位置移动。
杨彪依旧和沈傲站在一个藤筐里,两个家世天差地别之人,而今已成了患难与共的伙伴。
“沈公子,你咋哭了?”
杨彪关心的看着沈傲。
沈傲揉了揉眼:“没有,想来是风吹了眼睛吧。”
“你可别诳俺,俺虽是愣子,却也晓得,你眼睛不畏风的。”
沈傲吸了口气:“说了没有事……”顿了顿,又道:“想念父亲和师公了。”
“俺也是。”杨彪一巴掌,拍在了沈傲的肩头,感慨起来:“俺就是这么个粗人啊,人家都说俺是个废物,可怎么就立大功了呢,俺琢磨过,没有恩公的栽培,俺算个啥?诶,这人情,真的欠的太大了,这辈子都还不上,下辈子怕还是还不上。”
他挠挠头,为此感到烦恼。
…………
气球飘过了京师。
一下子,京师沸腾了。
万人空巷。
大明以北京为都,便有天子守国门之意,却因为这京师距离大漠太近,因而对于许多人而言,当初的瓦剌,今日的鞑靼给予他们的威胁,宛如梦寐一般。
今次一场大捷,无数人都想见识见识何为飞球队。
看当他们看到,一个个巨大的飞球,在低空开始掠过了天宁寺的塔尖,那黑压压的巨大黑影,缓缓又沉默的飘荡而来。
这巨大的黑影,遮云蔽日,徐徐的自他们头顶划过,许多人惊讶又满怀着期待的看着上空,无数的孩子想要追逐着气球奔跑,甚至有许多的人朝天上的气球带着敬畏的招手。
只是……当那巨大的气球越来越近。
他们发现,为首的那个黑色气球上,刷着红漆,上头写着:“坏人心术和廷杨号”。
坏人心术很好理解,可是和廷杨是谁?
………………
第二十个盟主在‘望红台’同学的帮助下诞生,感谢‘望红台’同学,他和许多可爱的读者一眼,都是老虎的衣食父母,来世许身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