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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七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进宫!”方继藩咬了咬牙,几乎可以确认无误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诸门生们一个个震惊的窃窃私语,喜上眉梢。

    刘师兄又立功了。

    在这里没有妒忌,也极少有羡慕。

    西山里的师生和同窗情,往往比别处要浓郁一些,毕竟每日的磨砺,让他们根本没心思去勾心斗角。何况艰苦的劳动,需所有人团结协作,每一个人都缺一不可,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圆满的将事情办妥,任何一个口角,或者是私心,都可能使所有人遭殃。

    “师公……”

    是沈傲。

    这是啥感觉呢?

    大抵的心情……果然不愧是师公啊,师公随便教授一个徒孙,不,是隔代传授出一个徒孙出来,放在了外头,便大放异彩,自西山里走出来的人,是何等的闪耀。

    方继藩一笑,人群自动让出了道路,二人,已朝着宫中去了。

    ………………

    二人至午门,方继藩陡然想起了什么来,看着刘瑾眼巴巴地看着!

    方继藩将奏报交给刘瑾道:“寻那通报之人,命他送入宫去。”

    刘瑾一愣,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不以为然地道:“来都来了。”

    方继藩严厉起来,板着面孔道:“太子殿下已是书院院长,桃李满天下下,还要做此等稚童才做的事吗?”

    被方继藩迫视着,朱厚照心虚了,便朝刘瑾点头。

    可怜刘瑾大腹便便,犹如公鸭一般,又朝东直门奔去。

    方继藩与朱厚照则在午门之外耐心候着。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里头却有宦官急匆匆而来,一看到太子和朱厚照竟就在午门外头,一愣:“殿下……新建伯,陛下……陛下……”

    朱厚照一挥手:“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们这便去见驾。”

    方继藩便与朱厚照一前一后入了午门,在路上,方继藩则挨着朱厚照压低声音道:“殿下,厂卫随时在陛下之侧,陛下耳目灵通,外间的事,或许陛下未必能明察,可京里发生的事,会有陛下不知道的吗?”

    朱厚照又心虚了:“本宫只是觉得,就算是被发现了,要算账,那也是以后的事。”

    卧槽……这太子真是神了,明天挨揍,和今天挨揍,难道也有分别?

    方继藩便道:“待会儿,殿下先去请罪。”

    朱厚照却是道:“我们立了功啊。”

    方继藩一琢磨,朱厚照的性子,不就是如此吗?

    陛下之所以对太子殿下动辄教训,正是因为太子的性子里有不安分的因素,可突然跑去请罪……反而会疑惑为啥太子突然老实了,那么……一定是自己教的。

    教点别的,陛下可能还龙颜大悦,可教太子怎么在作死之后如何去认错……

    好吧,算了吧,还是笑看潮起潮落好了。

    …………

    “陛下……”

    小宦官匆匆入暖阁,凝视了一眼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眼睛依旧看着奏疏,良久才徐徐的抬起头来。

    “太子殿下和新建伯到了。”

    “知道了。”弘治皇帝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宣进来。”

    初看奏疏的时候,弘治皇帝内心狂喜,悬在朝中未决的问题,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

    无数的钱粮节省了下来,也无需大明那许多的将士去冒这个险了,这是何等的喜事啊。

    他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待朱厚照与方继藩入了暖阁,弘治皇帝只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眉眼之间掩不住喜气,简直就是一眼能看穿这家伙做了什么,弘治皇帝却已来不及收拾他了。

    目光移至方继藩处。

    方继藩一脸无奈的样子:“臣……”

    “奏报你们知道了吧?”

    朱厚照拨浪鼓似的要摇头。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朕问方继藩。”

    方继藩无奈的道:“臣……”

    弘治皇帝倒是在这时压压手:“真是为难你了,罢了,不问这些了。”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这奏疏已经经过了人手,弘治皇帝甚至觉得让厂卫调查下去,都可能是在浪费国家公帑,何况这边刚传召,两个人后脚就到了,截了奏报的人是谁,还不清楚吗?

    弘治皇帝为难二字,让方继藩心里舒服了一些。

    还是陛下知我啊……

    弘治皇帝是极体谅方继藩难处的,甚至……他连朱厚照身边的伴伴刘瑾,都能体会其难处。

    太子的性子,那是自小看大的,他是什么人,弘治皇帝岂有不知?

    在他身边的人,既因太子顽劣,而不得不尽力去掩饰太子骄横的性子,同时心里也一定很为难吧。

    弘治皇帝话音落下,方继藩却道:“陛下,臣不觉得为难,臣确实事先看过奏疏了!”

    “……”

    弘治皇帝倒没想到方继藩此时会如此坦诚,这……还真是一点套路都没有啊。

    方继藩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一封敕命,跳梁小丑李隆,便束手就擒,臣钦佩……”

    朱厚照看了看方继藩,才带着几分心虚道:“儿臣……”

    弘治皇帝挥了挥手道:“少来恭喜朕,这是你们的功劳。朕这个人,功是功,过是过……”

    说到过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方卿家的密奏,朕还记得。”

    方继藩这一次倒也不谦虚了:“臣不过是判断而已,可为何刘杰入朝,朝鲜国望风披靡,不还是朝鲜国上下臣民久沐陛下恩德吗?陛下……”

    弘治皇帝却在此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朱厚照,颇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道:“你该学学方继藩啊。”

    朱厚照倒是乖了,忙点头:“是,是,臣在学……”

    弘治皇帝便瞪着他:“少在此装模作样,朕想听你的真心话。”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道:“父皇……当真想听真心话?”

    见弘治皇帝不做声。

    朱厚照便道:“父皇从前就叫儿臣学这个,学那个,凡是父皇看得入眼的人,便教儿臣去学,却殊不知,儿臣就是儿臣,儿臣虽有时也不学好,可儿臣一直认为,自己并不算太糟糕。”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了。

    朱厚照委屈的继续道:“儿臣不过是想及早知道消息而已,不也是关心朝鲜国的局势吗?父皇成日为了朝鲜国的事长吁短叹,儿臣平日看父皇操持国政,呕心沥血,父皇的龙体又不好,因此儿臣就想,儿臣若不为父皇分忧,谁还能为父皇分忧?”

    吸了吸鼻子,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朱厚照接着道:“儿臣岂有不知,有些事,别人可以为父皇分忧,可有些事,就如让刘杰去辽东,除了父皇,谁敢做这个决定?让刘杰入朝,百官之中,又有谁敢贸然做这个决定?儿臣是太子,也是父皇的儿子,身上流淌着的,乃是父皇的血脉,儿臣看父皇忧心忡忡,急在心里。”

    弘治皇帝沉默了,凝视着朱厚照,听朱厚照说的恳切,目光中带着几许复杂,一时间默然无言。

    朱厚照道:“别人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儿臣急着想知道朝鲜国发生了什么,才做了……一些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父皇非但不褒奖儿臣倒也罢了,居然今日要儿臣学这个,明日要学那个,儿臣不明白,儿臣想为父皇分忧,怎么就错了,错在哪里?”

    “……”弘治皇帝一直沉默着。

    是这样的吗?

    细细想来,东宫的动作都在弘治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太子突然关切朝鲜国,拉着方继藩在背后捣了这么多鬼,说来说去,不正是在解决问题。

    这样一想,一肚子的气都消了,至少……我儿子还是有孝心的。

    你这小子,竟也知道朕的不容易吗?

    弘治皇帝却依旧板着脸,厉声道:“可是国家自有法度。”

    朱厚照道:“可是我大明,是以孝治天下啊,若能为父皇分忧,儿臣总愿意粉身碎骨竭力去做,也不求有什么功劳,但求父皇宽心而已。”

    这些日子来,在西山书院跟着一群读书人厮混,朱厚照也是受到了熏陶的,至少开始言之有物了。

    在这大明朝,是法度要紧,还是孝要紧?这是谁都说不清的事,不过以孝治天下,这确实是大明森严制度的核心,却也一丁点都没有错。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似乎……有些被朱厚照所触动。

    朱厚照便又道:“父皇,儿臣是父皇生出来的,您自己生的儿子,这不认可,那不认可。偏偏……让儿臣学这个,学那个,那儿臣还是儿臣吗?儿臣还是父皇的儿子吗?”

    “这……”

    弘治皇帝思维开始凌乱了,敢情自己儿子就该是这样,买定离手?

    不过本来这一次,弘治皇帝是想对朱厚照稍加惩戒,而后再论一论这朝鲜国之事,现在……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心软了:“你自然也有你的优点,朕只是让你稍稍改一改你的性子……朕操心劳力,尽都是为了你啊,你若是想让朕少操一些心,便该稳重一些,行事端庄得体,而非是这般,做什么事都没有规矩。”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道:“按着规矩来,现在满朝文武都还在为征伐朝鲜国,需要花费多少钱粮,出动多少兵马,而闹的不可开交呢。儿臣也想按规矩来啊,可读书人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弘治皇帝似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低头看了一眼奏疏:“有时候朕也在想,朕持国十数年,无一不是殚精竭力,处处都……照着礼法行事,不敢悖逆。可有时候却还不如你们这些孩子。”

第三百八十八章:龙恩浩荡

    弘治皇帝是深有感触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越是看到了西山,看到那一个个朴实的人,弘治皇帝便感触越深。

    或许……

    他依旧看着案牍上的捷报,这份捷报,真是来之不易啊,方继藩对朝鲜国国内的判断竟如此精准。

    太子当机立断,说难听一些,叫做胆大包天,却也不失为勇于承担。

    还有那个刘杰,只身出关,可谓胆识过人啊。

    这些年轻人,胆子都很大,有时他们做的事,弘治皇帝便是砍了他们脑袋,那也不为过。

    只是……

    真的能砍了他们脑袋吗?

    就不说朱厚照,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不说方继藩为忠良之后,功劳赫赫。

    刘杰呢?当朝首辅的儿子,为朝廷立下如此的功劳,有几人能做到?

    大明这些年来,积弊重重,固然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妄图想要力挽狂澜,可他们又怎么没有发现,在祖宗之法的约束之下,想要改变,是何其难也。

    深吸了一口气,弘治皇帝笑了:“太子立下了大功,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做镇国公吗?”

    朱厚照眼眸微微张大了些,诧异地看着弘治皇帝!

    他原以为接下来,该是父子之间传统的亲情节目了,却见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目中慈和。

    “你别想不承认。”弘治皇帝淡淡道:“从东宫里搜出来的印玺里,镇国公的大小印章最多,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

    朱厚照身躯一震。

    父皇……真的认可自己……

    不觉得自己胡闹了?

    朱厚照有点不可置信!

    只见弘治皇帝道:“自秦汉以来,天子置东宫,为的就是教授太子如何做一个天子,可即便是选尽天下的贤才来辅佐太子,教授太子读书,可天底下的太子,无用的多,昏聩的也不少。你不想好好跟着詹事翰林们读书,那就由着你吧。如那王守仁所言的一样,知行合一,你既然知道了圣人的道理,有了为朕分忧的心思,这就足够了,朕就敕你为镇国公,从此之后,就以镇国公的身份为朝廷效命。”

    太子的职责就是学习,拼命的学习,若是皇帝长寿一些,太子还需有父皇活到老,太子则学到老的准备。

    可这其中的弊病却是肉眼可见的,皇帝们大多对太子不放心,不敢让太子们真正去做事,理由也很简单,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无数大臣自然都会将赌注压在太子的身上。

    倘若当真放太子出去做事,用不了多久,许多人便会投身至太子的门下,做太子的党羽,而到了那时,皇帝还控制得住太子吗?

    素来帝皇都是想尽办法的将皇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子都难以放心!

    可弘治皇帝对此,却没有一丁点的疑虑,他知道自己的江山迟早是要给朱厚照的,没有丝毫的选择。何况对于太子的性子,他摸得太透了,他或许有一万个臭毛病,唯独对自己这个父皇,绝无丝毫的心思。

    弘治皇帝认真地看着朱厚照道:“可你也要明白,你这镇国公,若是办砸了什么事,朕也绝不会容情,你想做什么,朕支持你去做,这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朕教训你也教训了你许多年了,也不见你有丝毫的悔改,既然改不了,朕还能如何?”

    “此次刘杰入朝,你做的对,朕不再阻止你了,你我是父子,你是朕的骨肉,朕没少和你说,朕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吃了许多的苦吧。原本……朕想的是,天下的苦,朕吃了,让你少吃一些苦,可你既想做事,朕为何不让你去做?方继藩是个还不错的人……”

    “还不错……”

    方继藩觉得这个评价,有点儿低,毕竟自己对门生和徒孙们就宽容多了,一般都会说,我觉得你很好。

    “有他在你身边,朕也放心一些。还有如王守仁、刘杰、欧阳志这些人,他们都出自西山,想来他们不会害你的,你好好做吧,让朕刮目相看,朕将来也可放心了。”

    突然,弘治皇帝咳嗽起来,方继藩抬眸看了他一眼,弘治皇帝操劳国政,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现在他一番咳嗽,突然又说出这些话,倒是让方继藩警惕起来。

    “朕……真的想歇一歇啊,有时觉得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朕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分担一些事,镇国公……”

    朱厚照原本偷偷朝方继藩使了个眼色,一副你看又蒙混过关的得意表情,可听到了弘治皇帝的咳嗽,突然心里一沉,可想到父皇今日对自己的鼓励,突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动容地道:“儿臣在呢。”

    弘治皇帝道:“朕会老的,朕已越发觉得真老了,而你还年轻,朝气蓬勃,宛如太阳初升,你有这份心,朕真的很高兴啊……”

    说着,眼角突然有着点点的湿润。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天下父母,果然都是一样的,什么天家无情,那都是骗人的,你让皇帝老子只有一个儿子看看,保准这些个太子们,一个个蹦蹦跳跳,各种作死如朱厚照,怎么都死不了。

    朱厚照听了弘治皇帝的话,鼻头一酸:“父皇,你怎么了?你别吓儿臣,儿臣经受不住吓啊,好端端的,你怎么转了性子,要不这镇国公,儿臣不要了,父皇揍儿臣一顿得了。”

    他虽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可父皇这话音,却让他极不舒服。

    弘治皇帝摆摆手道:“朕意已决,其实这一次朝鲜国的事,你们处置得很漂亮,朕说了敕你为镇国公,那你便是镇国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

    朱厚照眼圈红了,心里在琢磨着父皇这到底是咋了,越发的看不透了啊。

    “父皇您说,儿臣听着。”

    弘治皇帝凝视着朱厚照,道:“朕只是下了敕封你的口谕,你是镇国公,朕心里是认的,可是你也知道,祖宗有祖宗的规矩,朕克继大统,上承天命,下安黎民,岂可如此儿戏,将自己的儿子敕封为国公呢?”

    “啥意思?”朱厚照有点懵,他不明白呀。

    你自己说了要敕封,转过头,你说只是口头敕封一下,这没白纸黑字,父皇你不认咋办?这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没什么意思,朕就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敕封的圣旨绝不可能自内阁里出来,也不可能待诏房草拟。”

    “……”朱厚照便小心翼翼的道:“父皇的意思是,不能从宫里出来……岂不是又让儿臣……”

    弘治皇帝板起了脸:“伪造圣旨,这样……不好!”

    “……”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套路,方才还感动得不得了,一下子,他醒了。

    这岂不是说,自己事办好了,伪造的圣旨就是真的,犯了什么错,便是自己胆大包天吗?

    那不就是……横竖父皇你都不吃亏啊。

    “儿臣……大抵明白了。”朱厚照幽幽的道,好心情一下子消减下来了。

    伪造圣旨不好,这是明面上的话,那就只好私下里伪造,自己玩自己的了,想要全天下承认,这是休想。

    “你明白什么?”

    “父皇明白儿臣明白什么?”朱厚照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便没有做声:“算了,懒得过问了。”

    摆摆手,又看着方继藩:“方继藩也很有功劳的,该赏一些什么呢?朕还没想好,嗯……再说,还有以后可不许随意伪造圣旨了,这样不好。”

    朱厚照一愣,听着就像暗示的意味,很明显啊。

    他看了一眼方继藩,封海昏侯?

    方继藩则是心里顿感有些不安,突然有一种即将要背黑锅的感觉,可细细想了想……

    不怕,不怕的,不还有刘瑾吗?天大的事,真到了背黑锅的时候,也是这厮先死了再说嘛!

    不然,只顾好吃好睡的,太子的狗腿子是这么好当的吗?

    却在此时,外头传出了匆匆的脚步声。

    接着便见一宦官进来道:“禀陛下,文渊阁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到。”

    弘治皇帝便看了朱厚照一眼,再次认真的叮嘱道:“记着朕的话。”

    朱厚照想说,其实儿臣还有一点点不明白,可看弘治皇帝压根不想继续谈下去,而在此时,刘健等人已经入了暖阁。

    刘健着急上火啊。

    他最近可谓是彻夜的失眠啊,一双眼睛犹如熊猫眼一般,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就先是命不久矣了。

    有时在夜里,他会忍不住的来到自己儿子读书的书斋里,熄了蜡烛,一坐就是一宿,儿子生死未卜,做父亲的,怎么能不痛心呢?

    今日突然有宦官急诏三人去暖阁,刘健顿时意识到,可能朝鲜国有消息了。

    只是,如此紧急……不会是噩耗吧?

    他尽力的使自己身板挺得直一些,若真如此,自己该如何表现呢?

    其实作为内阁首辅的儿子,为朝廷尽忠效死也是应当,更别说这一切都是刘杰的选择,他若是罹难,做父亲的,也该为他的名声着想。

    …………

    抱歉了,这更晚了,这几天都有事情要办,所以更新会有点不定时,但是老虎会尽力保持每天五更的,希望大家能多多谅解哈!

第三百八十九章:封赏

    刘健的心思,其实极简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是儿子真的死了,人死不能复生,那么就必须得让自己的儿子死得其所。

    作为他的父亲,自然要为他身后留下美名。

    因此,虽是强忍着惴惴不安,和即将得到噩耗的悲痛,刘健还是坚持着!

    入了暖阁,拜下,却一看到了方继藩,刘健顿时鼻子都气歪了。

    他本想说点什么,可看方继藩朝他一笑……

    突然,他发现这些仇怨都不重要了。

    怪谁呢?

    只能怪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儿子啊,真的什么都敢信,人家叫你去吃*你也吃吗?

    他脸色很差,沉声拜倒道:“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凝视着刘健道:“刘杰……”

    刘健心里就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谢迁和李东阳也都担心的看了刘健一眼。

    只见弘治皇帝继续道:“刘杰他此番入朝,望风披靡,而今捷报已经传来,汉城举城而降,逆贼李隆已经束手就擒,不日将押解来京,刘杰至汉城,已稳住了局势,等待朕下旨决议另觅朝鲜宗室,册封为朝鲜国王,他拟定了几个人选,其中这晋城大君,似乎最为合适……”

    “……”刘健本是满心悲怆,此时不免身躯猛地一震。

    入……入朝,望风披靡……

    晋城君曾上奏来告,说是入朝必死。

    他是朝鲜国宗室,谁料到这朝鲜国宗室,还不如一个在京师里写了策文的方继藩,这一切竟真如方继藩的预料。

    他目瞪口呆,像是做梦一样。

    这样说来……

    岂不是……

    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并且立下了大功?

    这是何其大的功劳啊,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没有耗费一丁半点的钱粮,就将李隆解决了。

    何况如此一来,不正证明了我大明乃人心所向,四海宾服?

    刘健是个老臣,他有很高的敏锐度,立即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

    他毫不犹豫地道:“老臣……老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名扬四海,仁德之名宇内传播……陛下……圣明哪。”

    说着说着,眼泪如雨帘一般哗啦啦的下来。

    刘健真的觉得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大悲大喜,这到底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祖上积了大德啊。

    谢迁和李东阳二人也是一脸震撼。

    此时都不禁看了一眼刘健,从从前的同情,居然开始变得羡慕起来。

    这么大的功劳……这刘杰只怕不必参加会试,都足以撑起刘家了,将来的前途,远在谢、李二家之上了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的子侄被方继藩忽悠呢。

    弘治皇帝已是大笑道:“刘杰此次立下了大功,朕即命礼部预备一个封赏的章程,依着朕看,给一个伯爵吧,一个刘杰抵上了我大明十万精兵,伯爵都算轻了。”

    “谢……陛下……”刘健哽咽了,其实他觉得自己该说一句大义凛然的话,譬如犬子微末功劳,不足挂齿什么的。可此时,心乱了,狂喜之下也说不出。

    老成持重的刘健,这些日子遭的罪实在太多了,几乎没有一日是安生的。

    他如做梦一般,也不知皇帝陛下又说了些什么,站起来的时候,如踩在棉花上,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弘治皇帝道:“朝鲜国初定,刘杰极力推荐的,乃是晋城君,若是晋城君能安抚朝鲜军民,朕颁金册,亦无不可。朝鲜国世为我大明藩屏,没有什么过失,只这李隆,窃据朝鲜君位,其押解京师之后,令大理寺治罪。”

    干脆利落的下了决策后,弘治皇帝心情好极了,笑着道:“就这样吧,卿等退下。”

    朱厚照和方继藩对视一眼,忙不迭的告退。

    此番‘封’了一个镇国公,虽不是光明正大的,可朱厚照心思便活络开了,冒出了许多念头。

    他想和方继藩一道走。

    弘治皇帝却道:“方卿家,你去探视一下太康公主。”

    这事能完满解决,方继藩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可仔细一琢磨,似乎……又多了一个伯爵,近来陛下好像封爵上了瘾啊。

    不过……好像自己……

    心里一想,明白了,这件事自己自始至终隐藏于幕后,只怕也不便名正言顺的封赏,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刘杰这么的听话,他封了伯爵,和自己加封了一个爵位,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方继藩甚至觉得,现在就算让刘杰那个小子直接跳海,那厮也绝对会做的,这个孩子……,呃,其实刘杰理应可以做自己的爹了,但总归,方继藩则是将他当做孩子看待的!

    所以这个孩子,他还活着,能有一个好下场,方继藩就甚为欣慰了。

    方继藩告退出了暖和,一身轻盈,相比于和朱厚照厮混,他更想见一见朱秀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种感觉,已越来越急迫了。

    甚至方继藩在想,自己的爹在贵州,是不是被某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否则他那盘桓在脑海里的那个大胆的想法,咋就只是光打雷、不下雨呢?

    爹,你好歹是厚着脸皮给皇帝上一个奏疏,求个亲什么的啊,就算拒绝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方家以后也不打算要脸,起码试一试也好,万一就成了呢?

    依旧还是这香阁里,里头烛火冉冉。

    或许是因为听说方继藩要来,朱秀荣内心悸动,她努力的将一个小荷包藏在袖子底下,等方继藩来了,行礼,朱秀荣朝他拘谨颔首。

    越是熟悉,却恰恰显得不好意思。

    她等方继藩坐下了,才朝方继藩道:“是这样的,其实……我……自幼很胆小,每一次哥做坏事,总是怂恿我,我……我也好吃也贪玩,只是……每次看到父皇脸拉下来,就……就……”

    “啥?”方继藩坐下,一头雾水的样子:“殿下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朱秀荣便嫣然一笑。

    方继藩深深看了她一眼,依旧还是这样好看,不愧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啊,除了像自己这般优秀的男人,再没有人可以高攀得起了,将来她生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轻轻将手搭在了朱秀荣的脉搏上,方继藩的脸微微的红了。

    “怎么了?”朱秀荣小心翼翼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脱口而出道:“方正书怎么样,正气凛然,又好读书,很像我。”

    “什么?”朱秀荣吃吃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才知道,自己竟是神游去了,他摇摇头道:“没什么,我……觉得殿下的病已好了许多,嗯,殿下……要好好注意身体。”

    “嗯。”朱秀荣颔首点头。

    她觉得今日方继藩有些古怪,却也发现自己心思更古怪,她努力的定着心神道:“我缝制了一个荷包,只是我的绣工不甚好,你带在身上,望不要嫌弃。”

    方继藩接过了荷包,果然……公主殿下真是个实在的人啊,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这荷包的绣工……是真的不好!

    看着这上头歪歪斜斜的绣品,方继藩的心里却是暖和和,美滋滋的!

    诚实的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坏的!

    方继藩按捺下心里的欣喜,忙将荷包收了,便起身道:“臣记下了。”

    朱秀荣便讶异地道:“你……你这就看完病了?”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的脸皮竟有些薄了,想要逃之夭夭,却依旧努力的摆出一副翩翩公子之态道:“是,臣是男子,在此待久了对公主清誉不好,下次殿下再有什么不舒服,臣随时给殿下看诊。”

    找了借口,匆匆自内苑里出来,方继藩感觉脸额都是热乎乎的。

    这是一个极复杂的情绪,继续这么留下去,怕是连自己孙子、玄孙的名儿都要想好了,不能这样堕落下去啊,我是一个有三观奇正的人,心里只有我的五个门生,还有我的徒孙。

    “新建伯……”刚出后宫,便有宦官小跑着来道:“刘公请您去内阁一趟。”

    这声音倒是令方继藩定下了心神,便道:“好啊,前头领路。”

    到了内阁,许多人纷纷侧目,内阁里消息灵通,许多人已经得知了消息。

    刘公祖坟冒了青烟啊。

    当初刘公的儿子,不过一个小小秀才而已,实是不堪,平时大家甚至都不敢在刘公面前提及刘杰的事。

    如今呢,这才多久,自从刘杰跟了新建伯,不但中了解元,还在朝鲜国立下了大功劳,已有传闻陛下命礼部拟定赏赐,不过已经定下来了,是一个伯爵。

    大明若非皇亲国戚,爵位是极难获得的。

    百五十年来,除了开国和靖难时涌现出一批功勋,此后能赐予一个世袭千户,就已算是天下的恩赐了。

    有了爵位,便是与国同休,世世代代的富贵荣华!

    而历代的内阁首辅,一旦致仕,子孙有点出息的,还能在朝为官,可没出息的,最后不还在老家守着一片田做一个富绅而已。甚至还有人的子孙不肖,最终沦落得家徒四壁。

    如今刘公家得了一个伯爵,这不是祖坟冒了青烟是什么?

    ………………

    还有两更,可能会有点晚,但是老虎会努力在十二点前将第五更也送到,另外,求点月票,虽然给挤下来了,但是不管怎样,总要有所追求,要努力,不是?

第三百九十章:天崩地裂

    刘健坐在值房里,还是晕乎乎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从前的自己也算是荣辱不惊,毕竟为官多年,早就练就了淡然稳重,虽也有烦忧的事,却也难有可以扰乱自己的心的时候。

    外间所流传的是,刘健好断,李东阳善谋,谢迁善辩。

    而作为内阁首辅,想要有一个好的判断力,就必须做到绝对的理智和冷静。

    可是……近来,自己的心乱了。

    可谓是一塌糊涂啊。

    所谓关心则乱,果然,自己还是有软肋的啊。

    一阵唏嘘之后,想到刘家自此再没什么忧患,自己的儿子有此功劳,陛下即便赐封伯爵,全天下人也绝对挑不出一个错来。

    李隆此人,而今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自己儿子将其拿住,这本身就足以服众了。

    待外头传来脚步声,刘健就知道方继藩到了。

    还不等方继藩进来,刘健便笑起来,方继藩刚进来,刘健起身,含笑道:“继藩啊,你来了,来,坐下,先喝茶。”

    方继藩不客气,直接坐下,茶早就准备好了,正是温热,喝了一口,浑身舒畅,很是解乏。

    其实……方继藩一直对于刘公当初压了自己一头而耿耿于怀,自己是他儿子的师公啊,凭啥就不能叫他小刘了。

    “刘公……”方继藩笑,晓得有些虚。

    刘健也对他笑,笑中别有一番滋味。

    方继藩笑得更灿烂了:“刘杰立下如此功劳,真是可喜可贺啊,不知刘公何时做酒?”

    刘健捋须,淡淡道:“功名利禄之事,不过是天边浮云,不必看的太重,做酒就太张扬了,倒是吾子能成才,这才是可喜可贺的事,说起这事,吾子倒是多亏了继藩的教导,这是大恩德,等他回来,定让他亲自拜谢,老夫平时一直教导他,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他是个好孩子,人很老实……”

    这一点,方继藩是感同身受的:“是啊,刘杰真是个好孩子。”

    “……”刘健总觉得方继藩称呼刘杰为孩子的时候,很是刺耳,他咳嗽了一声:“继藩啊,往后有什么事,能不能给老夫打个商量,你也知道,老夫是一向很看重你的,众勋贵之中,其他子弟,大多不入老夫之眼,唯有你……与众不同。”

    这话……竟有些耳熟?

    方继藩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很亲切。

    方继藩乐了:“是,是,能得刘公青睐,三生有幸。”

    刘健居然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

    他是有些怕了这方继藩:“嗯,有空来家里闲坐啊,不要客气。”

    “好的,好的,一定常来。”

    “嗯……”其实刘健的心里还是有着隐隐的不安呀,他摸不准,接下来刘杰又会被送去哪里送死,想到这些,他就不寒而栗!

    他承认方继藩确实独具慧眼,可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啊。

    为了儿子的安危,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有……

    于是他咬牙道:“老夫对你方家,也算不薄,平时不少御史弹劾你,都是老夫在这儿压下来的,你说个准话,往后不会再出此等先斩后奏的事了吧。”

    方继藩连忙摇头道:“不会,绝对不会,用我方继藩多年积攒的口碑担保。”

    刘健便眼里喷火了,这话就够没诚意了。

    “老夫可不敢信。”

    方继藩有点无语,看来刘公对自己有所误会啊,见刘健冷冷的盯着自己,似乎有杀人灭口的心思,方继藩只得道:“我方继藩若是再敢先斩后奏,天打雷劈!”

    可就这么的刚好,神奇了,就在这时,突然轰隆一声,大地颤了颤,门窗哐当作响。

    刘健脸色一变。

    天……天打雷劈了?

    发生了什么事?

    方继藩手里抱着的茶,竟直接离了手,啪嗒落地。

    地……地崩了?

    电光火石之间,方继藩冒出了一个念头。

    一定是地崩了。

    方继藩一脸懵逼,陡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明弘治十四年正月庚戌,大同灵丘县地崩,是日至次日地皆震,有声如雷。而朝邑县尤甚,自是日至十七日频震不已,摇倒城垣楼橹;损坏官民庐舍共一万五千四百余间,压死男女九百余人,头畜死者甚众……

    灵丘县地崩了。

    而这个历史事实,方继藩在早先,其实并没有多少记忆,不过是上一世自灵丘县的县志里看过而已,很难有太深印象,因为相比于地崩,大明的旱灾、水灾、蝗灾,那等直接导致‘人相食’的灾害,更是不胜枚举,这本就是一个多灾多难的王朝,从没有一天安生过。

    哐当,外头,一个新安装的玻璃窗被震动波及,直接粉碎。

    听着那玻璃的碎裂声,方继藩的脸色很不好看……

    连京师竟都有震感,可想而知,两百公里,也即是四百里的灵丘县,而今……遭遇了何等惨状。

    除此之外,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一大波余震,余震的伤害,可能更加可怕,据说直接导致河流决堤,又淹死了无数的良田和人畜。

    不只如此,天灾之后,那便是**,因为灾情紧急,朝廷调度不及,粮价开始暴增……后来所发生的事,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刘健则是脸色冷峻起来:“老夫有事,新建伯,请回。”

    方继藩也是绷着脸道:“像是自西方传来的……”

    刘健却是没有理他,地崩了,且不管是哪里地崩,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他必须立即召集人议事,除此之外,还需钦天监,查问地动仪的监测。

    总之,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其他的心思,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方继藩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县志之中,对地崩的记载确实是语焉不详,且因为灾害太多,自己根本无从记起,哪里想到……这地崩来得如此突然,还就在自己的身边发生着。

    于是方继藩带着沉重的心情,匆匆的出了午门!

    而在这午门外头,朱厚照竟还在。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地底的余波,吓得面如土色,古人对于此等‘天崩地裂’之事,历来带着本能的恐惧。

    原本他在此候着方继藩,就想商议着镇国公的事,原是美滋滋的,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方继藩,心里还在暗暗发牢骚,看个诊要这样久,不会是对自己妹子怀着什么不轨企图吧。

    谁料突然大地颤抖,他差点晃了晃,一旁的刘瑾吓呆了,太监最怕这等事的,胆子小,忙拉着朱厚照:“殿下,快逃,快逃啊,地崩了。”

    朱厚照却没有逃,看着午门的城楼,不由捶胸跌足:“父皇和母后,祖母和妹子,还有方继藩,都在里头呢……”

    等到一波地崩过去,一切又归于了平静,朱厚照要冲进去,且看看出了什么事没有。

    这时,方继藩刚好出来了。

    朱厚照一见到方继藩,便一脸焦急地道:“老方,你无事吧,宫里也无事吧?”

    “这不过是地崩的余波,不会有事的。”方继藩道:“殿下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想着镇国公的事,既做了镇国公,那么该在西山营造镇国公府,别人眼里,咱们是不是名正言顺,无所谓,可咱们自己……”

    镇国公……镇国公……

    镇国……

    镇国二字,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下子刺入方继藩的肺腑……

    方继藩突的双目一张,道:“殿下,你提醒的好,他*的,上天生老子在世上,就是为了镇邪的!”

    “镇……镇邪?啥,啥意思……”朱厚照还是吓得脸色惨然,他有些害怕,他别的不怕,唯独对此等不可知之事,心存敬畏。

    方继藩却是看向刘瑾道:“刘瑾,你去翰林院将我当值的门生都召回来,告诉他们,一个时辰之内赶不到西山,我就当没有五个门生!”

    “去……去西山……去西山作甚?”朱厚照扯着方继藩,一脸不解。

    方继藩肃然道:“这地崩是自西边来的,西边一定出事了,天崩地裂,人畜死伤无数,各处的道路截断,河水倒灌,得去救人,那儿已成了人间地狱啊……”

    朱厚照牙齿一颤,在京师,他就如惊弓之鸟,他宁愿他面对的,是十几个鞑靼人,而对这未知的地崩,却怀着本能的恐惧。

    于是他苍白着脸色道:“你……你疯了呀,谁知道还会不会继续有地震,你别乱跑。”

    方继藩却是不以为然地大笑道:“我方继藩做了这么多的好事,是有德之人,所谓有德之人,自有上天庇护,区区一个地崩,能奈我何!上天就算要震,那也该震死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刘瑾都活着,我怕个什么?”

    此时,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得救人。

    倘若他是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根本不知如何救,可毕竟两世为人,上一世,他若是记得没错的话,若是天崩地裂,是要去救的,哪怕……真有危险,方继藩也认了。

    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刘瑾却是幽怨地看着方继藩,嚅嗫着嘴,佝偻着身子,却不敢做声。

第三百九十一章:不愧是恩师

    朱厚照吓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才那一波地崩,令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此时听方继藩说要往地崩的方向去,已是瑟瑟发抖:“别去,父皇会让人去的。”

    “那是朝廷的事。”方继藩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道:“朝廷有应尽之责,西山书院也有应尽的职责,殿下就暂时在东宫,其实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等我音讯便是。”

    方继藩也没心思观朱厚照了,接着便匆匆的赶往西山。

    他到了后,西山这里就开始敲锣,集结所有的生员!

    一场地崩的余波,已使京师内外都人心惶惶了。

    生员们自也感觉到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敢怠慢,匆匆集结!

    大家都看着方继藩,方继藩也看着他们,方继藩想了想便道:“我要往西去,要跟着我去的就跟着,不想去的就留下。跟来的人,每人一匹马,带好大量的干粮,还有草药,以及一切可用的东西,多带锄铲,还有缆索,能带上的都带着。”

    方继藩这番话说得很突兀,生员们的脸色却都变了。

    往西……方才私底下,大家还在议论,似乎西面的震波更强一些,现在……却要往西……

    而且还带着大量的粮食,以及可用的药草……

    大家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有人脸色发青。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万颠不破的道理。

    即便是方继藩这样道德高尚的人,在做出决定之前,其实也是经历了犹豫和天人交战。

    毕竟凡事都有意外,而一旦意外来了,是凡人可以抵挡这天地之威的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半响的沉默之后,一个人站了出来,只道:“我去收拾了。”

    轻描淡写的。

    虽然说出这番话时,还需鼓起勇气,可一旦下了决心,整个人反而轻松了。

    人是从众,其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动身,可身边的人决定动身,或许是因为怕被人瞧不起,或许是习惯了随波逐流,无论是任何的情绪,众人还是默默的各回各的住处去准备出发的东西。

    沈傲几乎是飞奔着,回到了棚子里。

    张三八干农活去了,而张母还在病中,张小虎因为方才的震动,直接下了学。

    张小虎显得有些不安,看到了沈傲,方才安心一些。

    沈傲急匆匆的开始收拾东西,一面寻出几个药方,一面对张小虎道:“你大抵已经识字了,小虎,你听我说,所有的药,我都标了名,都在箱子里,你照着方子让你爹抓药,药该是怎么煎的,你是晓得的,现在你祖母的身子好多了,这药却不能中断,知道了吗?

    张小虎却是讶异地道:“你到哪里去?”

    在他心里,这个阴暗潮湿,却开始日益开始添置了更多家什的棚子里,就是他的家,这个家里有祖母,有自己的爹,自己的娘打他生下来起就没见到过,而同样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沈傲。

    沈傲一面收拾着多余的药草,他得多带药草去,一面道:“去西边。”

    “西边的山都塌了,我听先生们说的。”张小虎怒气冲冲地瞪着沈傲道:“我不许你去。”

    “你恩公让去的。”沈傲似乎对张小虎再了解不过。

    张小虎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让开了身子,抿了抿道:“你要早些回来。”

    “嗯。”沈傲应了。

    此去,有些凶吉难料,可沈傲不能抱着张小虎,也不能认真的他和他告别,越如此,越会吓坏他的,他看了榻上的张母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背着包袱,毅然决然的走了。

    “下一次我回来,教你放风筝。”

    “你定要回来呀!”张小虎追出门,看着那背影,大呼道:“西边的山都塌了,你别靠着山走。”

    “噢。”

    一匹匹马牵了出来。

    除了骑乘的,还有专门堆放物资的,西山永远不缺粮,不过为了尽力多备粮食,还是多带麦子和米面,这些东西携带方便一些,用滚水一烫,便可膨胀,不似土豆和红薯,实在不易携带。

    大量防疫的药草也都没有落下,还有许多的工具。

    王金元脸色惨然,他想哭,紧跟着方继藩的后头,抹着泪道:“好端端的,去西边做什么,少爷……诶……”

    “你记住了!”方继藩利索的翻身上了马。

    他知道,王金元这些日子已经对自己形成了依赖,他认真的看了王金元一眼道:“过几日,等西边太平了,你得组织人力往西边运粮,我们会在沿途做好标记,若是道路被泥土封锁,也会尽力开出山道,总而言之,粮食一定要按时送到。迟了,我打断你的腿。”

    “少爷……”王金元抱着马上方继藩瞪着马镫的腿,哭哭啼啼的道:“别去了,让别人去便是……”

    “住口,滚蛋!”很多时候,确实暴力能够解决一切的问题,当然前提是,小朋友不要学。

    方继藩回头,五个门生,还有十二个徒孙,一百多个生员已一个个准备就绪。

    唐寅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他在翰林院听到消息,二话不说就跑了来了,连上官那儿都没有招呼,他做官做得一点都不开心,做个屁的官,恩师有命,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管听命。

    欧阳志比较迟钝一些,刘文善和江臣找到他,说恩师催他们去西山。

    欧阳志沉默了片刻。

    接着,生怕被打断腿的刘文善和江臣直接拖拽着他便走。

    欧阳志才反应过来,大呼道:“我会走,我会走!”

    王守仁的脸色较为凝重,却是心潮澎湃,他看着恩师,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果然不愧是恩师啊。

    平时这么多教诲,没一句是空话的。

    方继藩同样看着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五个门生,师生之情若父子,根本不需和他们交代什么了。

    方继藩骑着的马,并不高大,而是大漠中的矮脚马,因此这四肢并不高大,也不神骏的蒙古马,反而使坐在马上的方继藩显得高大威猛起来。

    不过这马有好处,除了它比那些高大神骏的西域马生得丑得他娘都不想认它们之外,它们更像武大郎一般,更能吃苦耐劳,最可怕的是,西域神骏的高头大马需要喂养精饲料,而此等丑出翔的马,却可以吃杂粮。

    此去粮食是根本的问题,让马消耗掉大量的补给,除非方继藩疯了。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无心去计较马的美丑,策马而行,一声令下:“出发!”

    长蛇一般的队伍,便开始向着天崩地裂的方向前行。

    偶尔会有人回眸,对身后的西山恋恋不舍。

    沈傲更是一步三回头。

    他看到……张三八抱着张小虎,在田垄上看着自己。

    张小虎似乎是在大喊什么,可是……那里有许多来送行的人,人声嘈杂,那声音早已淹没了。

    沈傲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像被塞了一样。

    而后,他决然地看向前方,那里有师公的背影,还有漫天的霞光。

    一个时辰之后。

    又是一队快马抵达了西山。

    朱厚照翻身落马,看着这空荡荡的书院,原先的热闹的书院,一下子清冷了许多。

    “人呢?人呢?老方那个混账,他人呢?就走了?”朱厚照气咻咻的,带着几分任性,抽挞着马桩子。

    王金元小跑着来,连忙行礼道:“殿下。”

    朱厚照气呼呼的楸住了王金元的衣服,瞪着他道:“方继藩呢?”

    “往西去了。”王金元哭笑不得的道。

    朱厚照便直接放了他,随即对身后的人道:“走,跟本宫去追。”

    “殿下!”刘瑾在后头,刚听说方继藩去了西边,心里一松,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该是为方继藩担忧,还是庆幸这里少了方继藩这个祸害。

    可下一刻听到朱厚照也要西行,刘瑾吓尿了,惊恐地道:“殿下啊,这是天崩啊,天崩了啊,西边的山都塌了,您不能去,不能去啊……”

    朱厚照朝他冷笑道:“本宫乃镇国公,西山书院的院长,现在整个书院的人都去了,本宫还留在此做什么,他们在哪儿,本宫就在哪儿,老方敢去,本宫有何不敢去!”

    虽说说本宫有何不敢去,可下意识的,或许出自于老朱家基因的本能,又或是出于他所处在的时代,人们对于地崩的恐惧,他还是不免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后襟都湿了。

    可他还是咬了牙,语带坚定地道:“走,刘伴伴,你随本宫去。”

    说着,再不迟疑的策马。

    刘瑾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片刻之后,朱厚照却又骑马折返而回,刘瑾和王金元面上的笑容还未持续多久,便听朱厚照道:“王……金元……管你什么金元、银元,赶紧去给本宫挑几个好的萝卜去,要有手臂粗,慢了片刻,本宫打断你的腿。”

    如果嘴巴可以断人腿,现在的王金元即便有三条腿,怕也已一截截的断了干净了,今日……是断的最多的一次。

    …………

    总算在十二点前送上第五更了,今天实在太累了,老虎终于可以歇歇了,噢,还得求点票票,月末了,请有票的同学不要浪费了,能投给老虎就更好了,谢谢哈!

第三百九十二章:使命

    朱厚照得了萝卜,利落的挂在了马脖子上,随即,自是带着刘瑾,西行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看着西方,朱厚照的目中依旧还带着敬畏。

    可最终,他咬了咬牙,一挥马鞭,再也不带半点犹豫的策马一路狂奔。

    …………

    在一片似是看不到尽头的汪洋之上,一个多月的时间,船只顺着洋流,一路向西。

    人间渣滓王不仕号船底,已生满了青苔,各种贝类吸附在船底,在锡兰时,船只进行了修葺。

    事实上,锡兰人似乎对大明的船队称不上友好,好在徐经取出了一些丝绸与他们进行交换,才招募了一些锡兰人为之效力,甚至,他们还购置了一艘海船。

    中途,他们遭遇了一支海盗,千户杨建等人开火,火铳一响,令海盗们顿时惊恐失色,逃之夭夭。

    王细作自豪地告诉船上的人,大明的火铳并不高明,这些海盗若是执意抢掠,或许可以给予大明的船队带来一定的伤亡。

    他隐晦的说,这是他们葡萄牙人的功劳,纵横在此的海盗,一旦遭遇葡萄牙人的火枪,顿时丢盔弃甲,这使他们对火枪怀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大明的船队一放铳,他们其实以为是葡萄牙船队出没了。

    徐经知道了越来越多的事,虽然他也知道,王细作的话里半真半假,不过他渐渐明白了王细作的意图了,王细作寄望于跟随着这支大明官方的船队,探听一些消息,最好能跟着徐经返航,最后跟着徐经登陆大明,得到第一手的资料。

    王细作是个有极大野心的人。

    他所觊觎的,乃是船中的瓷器和丝绸。

    当然,只凭这一点瓷器和丝绸,是不足以让他动心的,他想去那丝绸之乡、瓷器之国,好生的看看,探听大明的底细,甚至他还对大明的各处港口很有兴趣。

    不管如何,至少知道了此人的意图,那么不妨双方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徐经能够回到故土,而王细作则可以登陆大明。

    因而徐经对待王细作的态度,愈发的好了,他们相互的拍着肩膀,徐经已经能流畅的用葡萄牙语亲昵的叫嚷着王细作好兄弟。

    王细作融入了大集体,他对这一片海域,颇为熟悉,这倒省却了船队的许多麻烦。

    甚至,王细作为了让大家安全回航,以抵抗来自印度洋不安分的海上天气,他还敏锐的指出了舰船上的一些重要缺陷。

    徐经和他的关系更亲热了,他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高声大呼:“吾亲爱且忠实的挚友王细作在哪。”

    这么一吼,王细作便出现了,二人相视一笑,挽着手,彼此之间开始热烈的攀谈。

    他们有永远聊不完的话题,徐经会说起丝绸、会说到黄金,会说到茶叶,而王细作则会告诉徐经,他们是一群绕过了好望角,绕行了整个昆仑州大陆的可怜人,他们来此,是为了传播他们的用大明的话来说,是他们的圣人之道,他们光辉而爱人,是一群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不远万里,来到了吕宋一带的国际友人。

    他会偶尔会谈一谈关于佛拉机的情况,对他而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若是喝了酒,说到了兴头处,他开始大声抱怨,说人间渣滓王不仕号根本不适合远洋航行,船身的结构大有问题,有诸多不合理之处,每次他说的时候,徐经一边劝酒,又偷偷的掏出了他的小簿子。

    来自于东西端的两个不同国度的人类就在这么一艘以人间渣滓而冠名的舰船上,他们不期而遇,宛如所有戏文中的伟大爱情故事一样,开始催生出无数的火花。

    人间渣滓王不仕号虽然在王细作的提议下,进行了一些改进,在锡兰修修补补,可王细作依然对此很不放心,他建议回航。

    甚至包括了所有的船员们,在经历了七八人感染了痢疾而死,还有几人患上了某些奇怪的病症,以及一个倒霉的家伙不小心摔下了船去,从此再也没有救上来之后,每一个船员更加私念故土了。

    若不是徐经总是会从船头走到船尾,一次次的安慰他们,告诉他们,回去之后,便是天大的功劳,只有再向前航行一些,便可抵达当初三宝太监的舰队所能抵达的最远处,从此,自己可以保证他们将来有的是荣华富贵,并且完全没有编修的架子,而是善待每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只是船上的伙夫。

    否则,徐经早已被人丢下船去喂鱼了。

    终于,徐经也病倒了。

    他觉得浑身无力,头热发烫,身上却是冷得厉害,在船舱里,裹着厚厚的棉被,依旧觉得冷得难受,他却只能咬着牙,不敢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任何人!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一旦众人知晓他也生病了,那船队上下的所有信心,就极可能统统烟消云散。

    带着坚持,白日勉强镇定的在船上问候了所有人,包括了对方的父母和妻儿,即便是头晕得厉害,徐经依旧亲昵的告诉他们,再过不久,找到了新的陆地,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届时带着无数的财富以及朝廷的官职回家去享福吧,这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保证,每一个都将背着篓子,篓子里不是柴米油盐,不是粮食,而是金银。

    可到了夜里,他便又裹着棉被,唯一支撑着的,就是那浑浊且烧热了的淡水。

    他披着棉被,在这几乎直起腰便顶着头的船舱里,坐在案牍前,费劲地提着笔,深吸口气,写道:“弘治十四年二月二十六,船队离锡兰港已有十七日,风平浪静,前日所遇的孤岛,没有淡水,甚为遗憾,幸籁船上淡水勉强还能坚持七日,王细作认为在三日内,一定能寻到一处可供补给的岛屿……”

    他认真地写着,突然,手一颤……

    在这迷迷糊糊之中,他又打了个寒颤,他仿佛看到,在他的不远处,恩师就站在那里,恩师看到了他,朝他张开了臂膀,那唇边浮出的笑容是何等的慈和,宛如圣人,而后在那朦胧中缓缓向他漫步而来,随后轻轻的抚着他的头,朝着他微笑。

    顷刻之间,徐经对着虚空,如疯魔一般的露出了笑容,随即,他又哽咽了,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来,他口里发出呃啊呃啊的古怪音节,或许是因为激动,或许是因为哽咽难言。

    恩师的身影,最终渐渐的消失了,那一抹对他的微笑,却是深深的印入了徐经的脑海里。

    徐经吸着鼻涕,他早已不是那个风度翩翩,一尘不染的公子哥了,他狠狠的用袖子擦了擦鼻子,也不顾袖口的污秽,却再次提起了笔,脸上那哭的模样如一个孩子,却又不敢发出声音,于是宛如婴儿呜咽一般。

    他努力的拿着笔,虽是在高热之下,依旧颤颤的写下了歪歪斜斜的字:“吾或不久病死于此,吾死,船中势必内讧,人间渣滓号便再无法返回故土,或葬身鱼腹,或永世与故土相绝。不见恩师一百五十九日,吾……甚为想念,恩师曾有教授,做人最紧要的是开心,吾……吾……”

    他本想说,自己一定会开心下去,可那好不容易忍下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又是一片的泪流满面。

    海上的寂寞,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从煎熬到麻木,再从麻木至更加的煎熬,无穷无尽的绝望,又在偶尔间见到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这希望宛如一道光,却总是稍闪即逝!

    每一个返航的念头,航行的越久,便对徐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甚至无数次想要脱口而出,我们回去吧,我们其实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使命,我有妻儿,有父母,有授业恩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们,想知道他们此刻过的好不好,想知道……他们是否也有病痛。

    可是……最终,他咬牙挺住了,因为他脑海里,总会想起那一句嘱咐一路向西,向西多探索一分,才可以开辟出新的路径,才可使大明少走哪怕一丁点的弯路。

    他支撑不住了,丢下了笔,虚弱无力地裹着被子,仰躺着榻上,浑身还是冷得瑟瑟发抖,他依靠在舱板上,开始咳嗽,气若游丝的看着舱中那一小盏的油灯,而后露出一抹苦笑,或许……自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

    次日。

    曙光初露,旭光从最天边的海平线上缓缓冒出来,而人间渣滓王不仕号,依旧向西。

    徐经的船舱里,照例还是传来了他爽朗的声音:“我亲爱且忠实的毕生挚友王细作在哪里?”

    过了半响,王细作笑容满面的出现。

    两个已数月不曾洗漱过的人,各自咧嘴笑起来,牙里满是牙垢和黑黄,可他们亲昵的抱在了一起,用佛朗机人的礼节,相互亲wen,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新的一天啊。”王细作感慨道。

    “是啊!”徐经脸色发青,甚显虚弱,此时却遥遥的看着西方,他一字一句的道:“新的一天!”

第三百九十三章:救人即为道

    这个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正气!犹如文相公所言的那样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此气看不见,摸不着,大多数人都没有,毕竟人都要吃喝拉撒,吃的是五谷杂粮,人人都要讨生活,脊梁已被生活的艰辛所压弯。

    然而这股气,方继藩有。

    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西行三日,日夜不歇,西山生员们在日常熬炼出来的良好体魄,此时终于展现毕露,他们吃得了苦,即便只是啃着最硬的干粮,唇口干裂,日夜奔行七八十里,风餐露宿,也没有人有什么怨言。

    不是没有怨言,是习惯了。

    当初,他们也是扛过大包的人。

    何况,他们如今身子好,这一点苦头,无所谓。

    可方继藩却有点吃不消了,一路的颠簸,骨头都仿佛要散架了。

    唐寅见恩师脸色苍白,于是趁着休息的功夫,连夜不歇不眠的打制了一顶轿子……不,条件简陋之下,这做出来的更像是一个担架!

    以至于次日清早,唐寅脑袋发昏,坐在马上,差点一头摔下来。

    对于这等特殊待遇,方继藩心里是拒绝的,可架不住五个门生的苦苦哀求,这令方继藩很是感慨,来了这个世界,最不遗憾的事,就是有这五个孝顺的门生啊。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坐在了软架子上,沈傲几个抬着他。

    继续一路向西!

    转眼,即至山西,到了灵丘县!

    灵丘县在山西与北直隶交界,距离京师,四百里,境内土石极多,群峰连绵。

    其实地崩,反而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却是地崩之后,这无数的群山之间,因为地壳的变动,而导致山体不稳,河水改道。

    想想看,那些原本稳定的群山,突然改变,无数的巨石从天而降,改道决堤的河水冲入人口聚集区域,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县城里,已是一片泽国,人们不得不搬迁至郊外,可高处的山体却随时崩裂,一声巨响,无数人埋入山石之中。

    道路已彻底的毁坏了,这就意味着,即便是朝廷赈济,在此时的地理环境之下,也无人能将粮食运进去,何况大灾之后,到处都是无人掩埋的尸首,疫病也将随时传播。

    刚入灵丘县不久,大家就发现官道已经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决堤的河水,直接漫过了一处官道,山上摔下的巨石阻住了去路,不只如此,沿着山体的官道上,随时可能有大石落下。

    队伍经历了一次余震,只在突然之间,大地颤抖,两涧处,树木连带着巨大的泥块当空而下,一块大石,差点砸中了队伍前头的沈傲。

    沈傲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差一点……尿了。

    座下的马,不安的刨地,估计……也吓尿了。

    恐惧开始蔓延,沈傲怕死,他还没娶媳妇,还没传宗接代,而其他的生员,亦是一个个惊慌失措。

    王守仁冷着脸,神色冷峻地道:“下马开道,清理出道路,我们有马有粮,又都是青壮,尚且如此。想想看这无数泥石之后,多少人饥肠辘辘,多少人无依无靠,什么是道,当下救人即为道。”

    说着,他率先亲自下了马,踩着泥泞,也顾不得什么了,开始用锄铲挖开挡在前头的山石。

    沈傲等生员们,看着那个已经在忙碌开始的身躯,才惊魂未定地纷纷冲上去。

    方继藩自也是给吓了一跳,那地崩的余波,令他直接一轱辘的翻起身来,脸色都变了,此时,他也忍不住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后悔,原来,当危难真正的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啊!突然也明白了,为何有所谓的正气之说,又出了那么一句君子不立危墙!

    可是……只有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双目有神。

    哪怕山崩之前,大地颤抖,亦无丝毫畏色。

    欧阳志抬头,看着那仿佛已彻底崩溃的山体,良久,他下了马,扛着锄头……清道。

    许多人,似乎受到了王守仁和欧阳志的感染,突然有了勇气。

    众人纷纷涌上前,有过开石和修筑大坝的经验,生员们倒是对此很是拿手,一筐筐的山石直接倒入山涧,很快,一条小道便清理了出来,他们还特意的进行了一些加固,为的就是后续西山运粮的人能轻易穿行这里。

    可是每一个人的心头,依旧还盘桓着不安,这只是一个开始,前头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不知道!

    队伍自是继续前行,再走不远,是一处村落。

    村落近半都被水淹了,那浑浊的水中,偶尔漂过浮尸,浮尸已经肿大,沈傲等人远远看到,便已想要呕吐了。

    可当他们看到了幸存的活人的时候,又莫名的开始觉得一切都变得值得。

    那些丧失了一切的人,在经历了几日灾难之后,想必也曾疯狂的寻觅过自己的亲眷,可到了后来,粮食没了,他们困在此,进退维谷,慢慢麻木,一个妇人似乎还在不断的清理着一处断壁残垣,一边的乡人苦劝:“别挖了,都已几日了,定是活不了了。”

    更多人麻木地看着这些头戴纶巾穿着儒衫的秀才‘老爷’们。

    这些衣衫褴褛的人,曾对读书人有过尊敬,只是在遭灾之后,本乡的士绅带着他那有功名的儿子以及婆娘们,已是第一时间逃得无影无踪。

    在灾难面前,所有的道德俱都摧毁。

    此时,王守仁道:“派几个人,提着刀剑在这里附近巡守,其余人,分一些干粮下去,罗成,你打听一下附近还有什么村落,去前头探一探。”

    王守仁研究了许多年的兵法,面对这等紧急的情况,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镇定。

    生员们也已习惯了听从师命行事,接着开始放下了骡马驮着的一些干粮,给村民们分发一些粮食,他们不敢滥发,每人也只给了小半块的蒸饼,只维持人不饿死便罢。

    王守仁则继续吩咐道:“得搜一搜,附近有没有地窖,或许里头有存粮。”

    “王弼臣,你往东边去看看,那儿的水势如何…”

    沈傲和其他人,一路跋涉,已是累得气喘吁吁,灾民们得到了粮食,迟疑地看了这些奇怪的读书人们一眼,那麻木的眼睛,开始有了光泽。

    给村民们分好蒸饼后,沈傲也疲累的坐下了,他也是饿极了,取出了自己的蒸饼,打开腮帮子,便要将蒸饼下肚。

    身边,一个已经得了干粮,一口就吃了的老头儿盯着他,眼睛冒着绿光。

    两天没有进水米了,虽分了一口吃的,可这一口干粮,却反而让他的肚子感觉像在烧似的难受,于是抿着干瘪的唇,却又不敢靠近,眼里感激地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更多时候,却是盯着沈傲的蒸饼流涎。

    沈傲咬了一口,才舒服一些,感受到了这目光,看着远处不敢靠近、衣衫褴褛的老者。

    他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蒸饼,即便是他们,口粮也是不够的,不能敞开了吃,体力消耗太大了,他尽力使自己铁石心肠,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沈傲的眼睛却是红了,突然在饿极了的情况之下,这美味的口粮,一下子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艰难的咀嚼了后,喝了一口水,他稍一犹豫,最终将剩下的蒸饼撕下了一半,递给了那老者。

    那老者摇摇头,用一口咕哝的口音道:“可不敢,可不敢。”

    沈傲却是继续将蒸饼往他手里塞,拍了拍自己的行囊道:“我还有,很多。”

    老者这才放心起来,接过了蒸饼,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竟是流下泪:“我儿死了,饿死的……”他呜咽着道:“若是早一些遇到恩公们,有一口粮,或许就不会死了。”

    沈傲吸了吸鼻涕,不敢去看老者,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在西山时,一直觉得西山的日子很苦,真的苦极了,要操练,要读书,要开垦,要扛大包,吃着土豆泥,偶尔吃吃豚,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世上,苦是没有下限的。

    自己在西山吃的每一口不可描述之液体,每一口肉,每一盘香喷喷的土豆泥,包括了薯干等零食,或许在这里,就可以使一个面临绝境的,能蹦蹦跳跳的活下去。

    沈傲一边吃,一边努力的在脑海里挥去那些不该想的画面,半张饼吃完,肚子还是难受,觉得不解饿,那老者还在转轱辘一般的絮絮叨叨:“就差一口粮啊,就差一口……”

    老者似乎眼泪早就干涸了,喃喃自语。

    而那远处,沈傲等人看到了那个还在断臂残垣里挖着什么的妇人,妇人已没多少气力了,双目无神,却很认真的挖着,一直不肯放弃,有人递了干粮给她,她蓬头垢面,几乎看不清面容,却也没有犹豫,也没有感激,只是接过,一口咽下去,而后继续在残垣里刨着什么。

    “这女人可怜啊,丈夫死了,前日才寻到了尸首,儿子还在屋子下呢,**是死了,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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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救人

    事实上,许多灾民在谈及到那个妇人时,脸上已经没有同情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遭难突如其来,多少人妻离子散,哀鸿遍野,一路的尸首,人们从起初的悲痛、哀伤,再到对身边撕心裂肺滔滔大哭的人生出恻隐之心,再到后来,一切都归于了沉寂,麻木了,真的麻木了,人命是草芥,也是蝼蚁,当天崩地裂之后,怜悯已经变得不值一钱。

    “都两三日了,那么小的一个娃娃,肯定没救了,亏得这妇人也扛得住,足足挖了两天,两日也没进多少水米,连她的族叔、族伯们都心灰意冷,不愿理会她了。”

    沈傲远远的看着那妇人,楞楞的,他也觉得那个妇人,出奇的可笑。

    那妇人已是虚弱了,显然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像是一个木偶似乎,一直的刨着。

    一个吃完了蒸饼的生员急了,冲上去,和那妇人说了一些什么,妇人却是没理他,那生员跺脚,忍不住说:“疯子!”

    骂了一句后,生员转身就走,可是走了两步,身子又顿住了,随即,他小跑去了,而后提了铁锹来,下了一铲子,妇人却是猛的将他推开,才开始说了第一句话:“不能用铲,会铲死人的。”

    生员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觉得这个妇人实在不可理喻,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呀,那孩子肯定已经死了,人都死了,还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你儿子死了,可你得活下去啊,这般的刨下去,那孩子救不着,你自己也要累死。

    可这生员还是蹲了下去,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或许是出于恻隐,或许……只是单纯的想给自己找一些事做,让自己的良心,稍安一些。

    沈傲见状,也冲了上去,而后,许多生员都冲上去,一个个开始直接用手搬开乱木和乱石,指甲插进泥缝里,开始刨坑,手伸进乱石的时候,总是会在不留神之间划了一道口子,尤其是指甲里,被那细石来回摩擦,疼得沈傲龇牙咧嘴。

    好像每一个人都在争先做这没意义的事,有人低声咒骂妇人的愚蠢,可手却没有停。

    远处,那些本是冷漠的灾民,一个个远远的看着,他们分到了一丁点食物,突然看到了一丝的希望,也有人开始向这些不速之客讲述着自己的遭遇。

    就在此时,一个汉子突然道:“去帮忙啊。”

    这一生呼唤,许多人像是心里像是突的被什么触动了什么似的,终于动容了,于是更多的人朝着那塌下的屋子而去!

    有生员,有青壮的灾民,也有一些老人,老人们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摇头,一面道:“我吃的盐比你们的米面还多,救不活的,这是在做什么,诶……诶……搭把手,儿啊,快来给他们搭把手。”

    沈傲的指甲已磨去了一块,本就生满了老茧的手,而今添了许多的新伤,他疼得厉害,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到底是谁起的主意,要帮这个疯了的妇人。

    他心里觉得自己有点傻,觉得还有更多需要他们花力气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想抽身离开,可手臂却如机械一般,还是和另一个生员从泥里搬出了一个塌下来的房梁!

    无数的瓦砾磨着他的指甲,还有那指甲里的肉。

    疼得厉害。

    在另一头,唐寅小跑着,给方继藩递了一壶水,吃了一个蒸饼,方继藩觉得自己的气力增长了许多,他站起来,看着这满目疮痍,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何等的残忍啊。

    想要存活,就非与天斗,与地斗不可。

    另一边,消息已经传来,灵丘县的房屋已经塌了一半,这是从那儿逃难出来的难民口里得知的,不只如此,那儿还决堤了,大水又将县城冲了个干净,人们来不及带上粮食,只能到高处避难!

    县丞死了,这位县丞还算义勇,他想在大水漫入县城的谷仓之前,将一批粮食转移出去,可他还是迟了,大水淹没了那些粮食,也卷走了这位县丞,还有十几个差役。

    更可怕的消息是,附近山中令人生畏的山大王胡开山,在此次地崩之后,开始席卷整个灵丘县。据说聚众了两千人,四处横扫,此时,灵丘县已经没有了丝毫可以防备匪患的人手,随时危如累卵。

    这胡开山,据闻身材魁梧,曾一人在山上打死过一头老虎,武艺高强,曾有官军围剿他,即便是被数十上百人包围,也被他当枪匹马,靠着一个拳头,生生的打死了数人之后,杀出了一条血路,逃之夭夭。

    这灵丘县,几乎已经完了。

    等到朝廷的救援来之前,只怕早要被沦为人间地狱。

    方继藩抿着嘴,心里升起一股悲怆,还有一种无力感,原来……人是胜不过天的啊。

    想起上一辈子看历史书,那历史中一行行的小字里,又描述了多少这样人间的惨剧呢?

    “恩师……”唐寅最是多愁善感,哭了,他浑身脏兮兮的,哭着道:“咱们谁也救不下,恩师的性命要紧,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有山贼,一旦被贼人盯上,我等可以死,可是恩师不能死啊。”

    方继藩看到站在自己身边,一张张沮丧的脸,他们垂头丧气。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这时,居然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方继藩循着声音看去,那断壁残垣处,无数人蜂拥上去。

    沉默的妇人,终于用哭声证明了她不是行尸走肉:“我的儿啊……我的儿……”

    “还活着,天啊,竟还活着……”有人呜咽着,声音发颤。

    沈傲的双手已是鲜血淋漓,他亲眼看到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就蜷在一个几乎要压弯的桌下,桌上到处都堆砌着乱石,他似乎一丁点气力都没有了,只有眼睛在动,浑身血淋淋的,某些伤口已流了脓疮。

    在突然见到光的时候,孩子下意识的用了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了哭声。

    而随即,孩子的母亲也撕心裂肺的大哭,她要扑上去。

    有人大叫:“孩子的身子被什么压住了,慢慢来,先取下石头。”

    “快,取水,想办法取一下粥水来。”

    声音带着激动。

    孩子依旧在大哭,可很快,就几乎没了气力。

    有人搬开了他上头的桌子,这几乎要压垮的桌子,或许在下一刻,便会将孩子压死,桌角都已折了。

    沈傲激动地将孩子自桌下拖拽了出来,孩子眼睛不断在动,妇人抢上前去,又发出了滔滔大哭。

    沈傲只呆呆的站着,满是鲜血的手,在身上的衣上擦拭,他乐了,莫名其妙的傻乐,只是眼里,隐隐溢着泪光。

    “救人!”有人发出怒吼。

    “快!”

    方继藩的‘软轿’被人征用了,抬着孩子,一群人拥簇着,沈傲小跑着跟着,一窝蜂的人围着抬到了简易帐篷里的孩子那儿,有人给他喂粥,有人已磨刀霍霍,双目发光,这光似乎令人看到了叫做希望的东西!

    “前头村落是空的,听人说,他们移至山上去了,那山上危险,找一些人跟我来,多带干粮去。”

    “快去熬药,要防疫病,遇到了尸首要立即烧了,或是直接掩埋。”

    生员们像炸开了锅,一个个疯了一般。

    次日一早,生员们继续启程,除了给这些灾民们留下了一些干粮,便是嘱咐他们暂时在此等待,用不了多久,后头的粮队就要来了。

    无数的灾民们,一个个看着即将离去的生员,目送着什么,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偶有一些泣声。

    走了不远,远处,两个蓬头垢面之人却是骑着马,沿着崎岖山路而来,马似乎有些跛了,一瘸一拐的。

    一见到方继藩的队伍,这二人顿时激动了,一人大吼道:“老方,老方……”

    后头的人,偷偷的啃了一口萝卜,鼓着腮帮子,轻轻的咀嚼,尽力不发出丝毫的声响。

    “太……太子殿下?”

    方继藩呆了一下,有些懵了。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方继藩突然觉得自己要原地爆炸了。

    这么危险的地方,这个家伙来做什么。

    疯了……

    若是出了差错,我特么的怎么跟皇帝交代?

    可朱厚照却是骑着瘸马,疯了一般冲到方继藩的面前!

    他迅速的跳下了马,随即就是抱住了方继藩,眼睛通红的道:“吓死本宫了,山都塌下来了啊,你有没有看到,山直接崩开了,幸好本宫跑得及时,否则……”

    “……”

    朱厚照后怕的样子,看到了方继藩身后衣衫褴褛的生员们,他方才意识到什么!

    于是连忙直起了身子,眼睛看向天边,一副要吹口哨的模样,淡淡的道:“可是本宫没有害怕,山崩而已,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怎么样,老方啊,你有没有害怕?别怕,有本宫在……”

    “我……没怕!”方继藩无语的看着他。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道:“不怕就好,你这里……有粮吗?本宫没带粮,已经饿了一天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人间地狱

    朱厚照确实饿极了,足足吃了三个蒸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瑾在吃完了一个蒸饼之后,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朱厚照呼了口气,打了个嗝,才骂道:“真真想不到,原来救人,还要带粮的,早知如此,本宫就让刘瑾背几袋粮来,诶,真是饿极了啊,见到树皮都要啃几口,老方,咱们救完了吗?救完了就回西山。”

    方继藩像看智障一样的看着他:“殿下快回去吧。”

    “什么意思?”朱厚照龇牙咧嘴地瞪着方继藩。

    方继藩朝向乱石的深处,道:“我们要去灵丘县,咱们下次见。”

    朱厚照脸又惨绿了,踟蹰了很久,道:“本宫也去。”

    “殿下……”刘瑾顿时哭丧着脸。

    “做什么?”朱厚照恶狠狠的瞪他,想杀人。

    刘瑾吞了吞口水,想再劝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怂了,决定退而求其次,找一个不太作死的小目标:“我饿……”

    方继藩想让人将朱厚照绑回去,可是无奈何,这人属牛皮糖的。

    时候已经不早了,必须要在夜里之前,至灵丘县城附近。

    既然赶不走,只好任他恣意胡为了,本少爷反正就是冒险进入灾区,殿下真出了意外,其实也就是风险更增而已,何况现在让朱厚照回去,他也不放心,身后的山体也不稳固呢。

    众人继续出发,一路开山。

    朱厚照对此,倒是颇有心得,提着锄头和铁锹在前!

    可事实上,他心底很没底,一想到这随时可能要崩裂的山,便觉得自己要吓尿了。

    可在生员们面前,朱厚照只能咬着牙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于是后头众人纷纷争先恐后,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虽偶有余震,可大家也慢慢习惯了环境。

    傍晚时分,终于好不容易的抵达了县城。

    这县城的右侧有一处高坡,县城之下,因为决堤,早已变为了泽国。

    近两千人在那里,靠着勉强从家里带着的一些食物为生,秩序其实已经崩坏了,若非是人多,只怕盗抢随时要发生。

    没有粮食,四处都是一片狼藉,谁都渴望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可是谁也不知道在经过哪一座山的时候,便会被埋在山石之下,人是从众的,于是宁愿在这里耗着,可是……

    饥饿已开始蔓延了,饿极了的人,开始想办法打捞水里一切能打捞的东西,那席卷着泥沙的滚滚洪流,沿着低谷肆意冲刷!

    若是再来迟一步,根本得不到朝廷的救援,这里怕已成了人间地狱。

    一见到有人来,许多人纷纷汹涌上前:“看到了我的孩子没有……”

    “我的牛……”

    “行行好,有药吗?我婆娘病了,很重……”

    一下子的,方继藩众人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厚照子是骚包,他压根没有救灾的概念,所以来的时候,一身锦衣,被人误认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看着一张张憔悴不堪的脸,一双双热切的眼眸,当他说:“药?没药!”

    而事实上,他是对药完全没有丝毫的概念。

    可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希望破灭之后绝望的眼神,这种绝望,使朱厚照刻骨铭心,仿佛一把锥子,突的刺中了朱厚照的心。

    朱厚照沉默了起来,觉得这救灾成了一件既可怕,却又似乎牵动着人心扉的事情。

    此时看着这些人,似乎他们身上狼狈更令他感到刺眼了,他有些没了底气,幽幽道:“我找一找,理应会带药吧。”

    “维持秩序,带了刀剑的,先将刀剑取出来!”王守仁大喝。

    于是数十个生员纷纷取出兵刃,灾民们这才鸦雀无声起来。

    远处,某些已是饿疯了,却是窥视着这群不速之客的人,顿时脸色苍白,他们显然……已意识到,对方不是善茬。

    这里是灾区,已经没有王法,之所以还维持着一定的秩序,不过是来源于人性中的某种道德观而已,可在饥饿面前,单凭道德来维系,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守仁当机立断,要防止万一。

    众人围了一个圈,将所有的骡马以及物资统统置在圈内,王守仁指挥若定,一面派人去附近探查,一面让人从麻布里取出一些面饼,依然还是老样子,谁也别想多吃,能维持着不死就足够了。

    人群中,有一个号称是县里典吏的汉子走了出来,他很惨,面上都是乌青,显然不久前还挨过揍!

    方继藩将他叫到近前,给了他一点口粮,他千恩万谢,随即哭了:“惨啊,真惨,梦中的时候,突然地崩,地动山摇,许多人根本来不及逃走,剩余的人被河水也卷去了不少,靠着青口的堤坝那里,因为地崩,直接绝堤了。”

    “四处都是山崩,偶尔还会有地崩余波,大家伙儿,便只好在此,三天了,三天了啊,三天来,饿死了几个孩子,若不是组织了一些民壮在此守着孩子的尸首,将其掩埋了,天知道最后会不会有人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您……您是太子殿下……别开玩笑了,太子殿下会跑来这里?”

    朱厚照瞪着眼看他,想抽他一巴掌。

    方继藩却趁机道:“既如此,现在余波少了,不少山石还算稳固,为何还不走?走出去,至少还能逃灾。”

    这典吏开始拿着袖子抹眼睛,边道:“走?走去哪里?且不说许多的道路都被山上的石头堵住了,就说那该死的贼寇,他们聚集了两千人,四处打家劫舍,那胡开山早先就在附近的山里落草为寇,他可是单枪匹马都能打死过老虎的人,据说力大如牛,使的乃是五十斤的石斧,从前他的寨子,不过区区百来人而已,朝廷剿过几次,却屡屡都被他逃脱,这一次地崩,他便趁此机会兴风作浪,聚集了许多人,卑下已用信鸽给外头报了信,请官兵来围剿,否则,谁敢离开这里?在这里,咱们尚且人多,还能多活一会,可一旦各自逃散,若是半途遇到了贼人,就是必死无疑。”

    方继藩听着他絮絮叨叨,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对唐寅道:“让大家各自救人,粮食要省着一点用,每人有一口吃的,勉强饿不死即可,还有……生员们要吃饱,别到时候来了贼人,反而没有力气抵挡。告诉他们,不得擅自给灾民们分粮食,还有,组织一批会治病的人……”

    朱厚照一听有贼人,眼里顿时放出光来!

    “哟,还有贼人啊……”

    沈傲会治病,虽然是半路出家,可是当初为了给张母治病,看了不少医书。

    片刻之后,粮食开始发放,虽然少,不过人的求生欲压过了一切,只要能活,许多人便感激了,不少人千恩万谢,而病倒的人集中起来,开始救治。

    朱厚照则带着人,开始挖土。

    现在看来,既然可能会有贼人,那么势必要有及时防范贼人的准备,先在附近挖出一些沟渠,再夯起一道土墙,指望这些虚弱的灾民,是无法抵御贼人的,而百五十个生员,显然也远远不够。

    朱厚照觉得自己很傻,他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蹲在树杈下瑟瑟发抖,便轻松的将他的衣服脱下送人了,于是,他只好打着赤膊,在这略寒的天气里扛着锄头带人挖沟。

    形象……惨了一些。

    唐寅想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太子殿下送去。

    方继藩则是拦住了唐寅,摇摇头道:“这个时候送去,他便觉得衣物唾手可得,最终我们的衣服都会被他扒光送了出去。我们是救灾,要尽可能的救许多的人,可救灾不能全凭恻隐之心,必须得有章法,我们活下来,灾民们才能活下来,若我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救人?由着他去吧。”

    “噢。”唐寅很听话,决定不再理那个站在山丘上秀着肌肉的太子。

    朱厚照呼呼的挖着沟,片刻功夫,身上非但不觉得冷,反而开始冒着热汗了。

    来帮忙运土的一个小姑娘艰难地提着不知哪里寻来的簸箕,站在朱厚照身边,死死的盯着朱厚照。

    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故意使自己胳膊上的肌肉隆起,得意地道:“好看吗?”

    “好看。”小姑娘只有七八岁,见到这个小哥哥分发了衣衫和食物,崇敬的看着他。

    “这不算什么?”朱厚照笑道:“我从前更好看,能跑马,不过饿了一天,瘦了。”

    “想不想摸一摸?”

    小姑娘颔首点头。

    朱厚照便兴冲冲的深出自己的胳膊,憋气,额上青筋爆出,二头肱二头肌顿时隆起一座小山,他艰难的道:“摸吧,来摸吧。”

    小姑娘羡慕的轻轻用手指触碰了朱厚照的肱二头肌,突然,她呜哇一声,滔滔大哭起来。

    “咋了,你咋了?”朱厚照吓坏了,脸色顿时惨然,仿佛这已成了天下最棘手的手。

    “我爹娘没了,我爹娘没了……”小姑娘一下扑倒在朱厚照的怀里,泪水磅礴,如珠帘一般的泪带着余温,尽数落在朱厚照的肱二头肌上。

第三百九十六章:贪天之功

    至此之后,朱厚照的身后多了一个擦着鼻涕的小跟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跟班没有名字,朱厚照叫她朱小荣。

    这名字,足足的恶心了方继藩老半天!

    小荣是个很听话的人,朱厚照到了哪里,她便跟去那里。

    而老跟班刘瑾,则只好躲在远处,他总是偷偷的从袖里取出一小块的蒸饼,轻轻的放在自己口里抿一抿,而后又左右张望,再小心翼翼的塞回自己的袖里去。

    偶然的看着那个总跟前太子殿下身后的女孩儿,他不免眼里泛出嫉妒,却又无计可施。

    生员们开始治病,开始修建一些简单的工事,同时开始分发口粮,虽然口粮即将告罄……

    于是乎,王守仁跟方继藩商议了后,不得不大胆的朝回走,带着一些人,回头去清理道路,顺道保护即将而来的西山粮队。

    在某一处河堤的决口,依旧还在疯狂的漫水。

    一个对河工颇为熟知的生员在观测之后,跟方继藩提了建言,于是决定在一处决堤口补上。根据他的推测,若是能补上这口子,县城的水极有可能退却!

    这件事,倒是朱厚照令了头,亲自领着人开始修补河堤。

    这是极艰苦的事,可朱厚照不怕苦,他会先将怎么都跟着来的朱小荣抱到树杈上,而后搓着手,扛着锄头,领着人开始将无数的大石搬来,接着将大石装入编织的藤筐里,将一筐筐的大石丢入决口。

    许多疲累又憔悴的灾民,在经过短暂的迟疑后,也开始来帮忙了。

    有了朱厚照和方继藩,他们虽吃的不太饱,却突然看到了重建家园的希望!

    于是数百上千人在这河堤,挑着土石,那河水的冲击力不小,水流湍急,不慎的人一旦落水,便再见不到人影,朱厚照总是会紧张的回头去看树杈上的朱小荣,生怕她偷偷溜下树来,不慎掉入水里。

    “这是太子殿下。”

    人们在窃窃私语,许多人不相信,灾民们甚至认为,这一队不速之客,乃是一群自立为王的乱党!

    前年的时候,灵丘县官府就拿过几个这样的人,自称为大宋皇帝,还封了太子、丞相、皇后、贵妃以及大司马、大将军若干。

    这样的太子,若是在平时,早就被人绑了送官了。

    可现在,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这群极可能是乱党的人提出半点异议。

    他们觉得这位太子殿下人不坏,而且还是一个干农活的好手,只是……真是可惜了啊!有人低声议论,怎么好端端的,就做这等事呢?这小伙子多精神啊,有女儿嫁给他,等灾荒过去,凭着他的身板,他能租种五十亩地。

    朱厚照有时大喇喇的坐在河堤上看着远方,而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一群山贼。

    人们爱和这个太子在一起,反贼就反贼吧,现在遭灾,大家朝不保夕,眼看着就要饿死了,谁还管你是不是反贼?

    自然,朱厚照也听到了关于那位山大王的种种传闻。

    除了打虎,几十个官兵无法近身,据说弓马也很是了得,据说从前也是大户出身,学得一身好本事,奈何家里遭了官司,最后落草为寇了。

    自此之后,纵横的何止是灵丘县,在大同一带,那也是响当当的。

    “呵,本宫倒是很想会一会。”

    朱厚照眼眸里泛出兴味光芒,对于这伙贼人,抱有极大的热情,可谓是磨刀霍霍。

    “咱们灵丘县,可是靠着大同府的,恩公您想想,这儿到处都是边军,可此人却能纵横大同、灵丘一带,可见此人厉害到了什么地方……”

    到了第三日,粮队终于到了,只是为了谨慎起见,第一批运来的粮食,只有七八辆大车!

    粮食一到,暂时解了燃眉之急,虽然这几日,依然还有人不断死去,可人们在埋葬了故去的人,难掩悲痛下,却开始满怀起了希望。

    附近的村落,隔三差五的会有去周遭打探的生员领着一队人来,决口总算是勉强的给堵住了,使得水开始渐渐的退去,道路开始变得不再难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于此,县城里满是淤泥,以及无数倒塌的屋子,有人开始回到自己家里,开始清理着那些已彻底摧毁的残迹。

    而这时,乱兵终于发现了踪迹,根据跑回来的人说,是几个人骑着马在附近游走,并没有靠近,不过……像极了贼人。

    朱厚照一听,顿时振奋起来,他让人不得在不结伴的情况之下,离营地太远……也不许人夜里在驻起的土墙之外。

    人之所以在这个世上最终成为万物的主宰,是因为无论遇到任何灾难,他们总能很快恢复起来,而现在,这里虽依旧还遍布了灾民,可是人们已经开始对家园进行重建了。

    一开始,可能极为辛苦,可慢慢的,当聚集于此处的灾民越来越多,人们在生员们的带领下,开始清理淤泥,搜寻一切可供人取暖和吃用之物。

    只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

    突然,这里的狼犬开始狂吠起来,空气之中,开始带着不安。

    灾民们在土墙之后,吓的瑟瑟发抖。

    有人道:“胡开山来了,那个打老虎的胡开山来了。”

    似乎人们对于这个名字,抱着极大的恐惧。

    方继藩这几日都在给人生火,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他只能做一个伙夫,每天趴在土灶之下,拿着一根竹管子,对着灶下狂吹,使他感觉自己身上已是烟雾缭绕了。

    一听到可能来了敌袭,睡得正香的方继藩一轱辘翻身而起,而后大吼:“召集人手,准备迎敌。”

    生员们已经无所畏惧了,经历了这些日子,他们似乎已学会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来时携带了弓箭,有人还带了防身的剑,其他人早就准备好了竹削的长枪。

    沈傲正在给人把脉,一听到铜锣声,二话不说,便抄起了自己的竹枪,朝土墙狂奔。

    他的心要跳出来了,他……怕死吗?

    或许吧,可自踏入这里的时候,他越来越明白,这个世上有许多比死更可怕的东西,在这里,有许多他的病人,他们已经经历了巨大的伤痛,他们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没了妻儿,他们艰难的活着,好不容易,自己给了他们希望,那么……自己就该保护他们。

    知行合一。

    脑海里,在这刹那之间,仿佛想到了王先生所教授的学问。

    圣人之道,即在我心,仁政,即是救人啊,让百姓们活下去,不就是最大的仁政吗?

    而为了捍卫自己心中的圣人之道,此时,即便自己是读书人,也要拿起武器,决不让贼人踏入这里一步。

    他心狂跳着,和一个个生员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看到了师公,看到了太子殿下,看到了王先生,看到了唐先生,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人,这使沈傲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紧紧的握住了竹枪,深呼吸,咬了咬牙,或许……会死,可那也是为了心中的道而死。

    道很简单,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以深究的道理,世上也不存在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因为,道是最容易去发现的,那些在书海里,寻找道的读书人错了,道浅显的不能再浅显不过,而他们却花费毕生经历,去苦苦寻觅。

    可是发现道容易,心里藏着圣人之道也容易,而最难的,却是去以心中的圣人之道,而去实践他们。

    因为……要实践这些,可能受尽苦难,可能会遭遇决堤的河水,可能要顶着烈日耕作,甚至可能如今夜一般,会死!

    为了知道圣人之道是什么,而去死,是愚蠢的!

    而为了捍卫圣人之道而死,方为君子!

    朱厚照在黑夜里大叫:“刘瑾,刘瑾,滚过来,快滚来,将朱小荣抱走,躲起来,不许她靠前半步。

    朱厚照手提着一柄长刀,精神奕奕,双目如电,激动得要哭了。

    方继藩却觉得自己要吓尿了。

    他尽力使自己的冷静,努力的从土墙探出头,身后五个门生围着自己,这令自己有所宽慰,不管怎么说,在危险来临时,能和自己的门生们一起面对,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啊。

    土墙之外,是无数的火把,火把汇聚成了长龙。

    身后,有青壮的灾民们低呼:“怕什么,和恩公们一道,与贼人拼了。”

    “对,拼了!”

    一个又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应。

    他们未必知道什么是圣人之道,可事实上,他们心里也有道,这道……无外乎便是良知而已,为了这个良知,为了知恩图报,他们照样也有面对危险的勇气。

    哒哒哒……

    外头居然有马蹄声。

    方继藩贴着土墙,侧耳倾听。

    那如长龙一般的火把,足以证明贼人们的声势浩大,可是,马蹄声似乎并不嘈杂,仿佛,只有一人骑马朝这里走来。

    突然,那马蹄声停住了,有人跳下马。

    对方已经在土墙之后,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却在刹那之间,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力量,狠狠的撞了土墙,这土墙并不太结识,且对方的气力,显然很大,夯的不够实的土墙,这太子殿下亲自建起来的第一个豆腐渣工程,瞬间……土崩瓦解。

    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土墙之后。

    就在所有人灰头土脸的时候。

    那黑影大叫:“敢问方继藩在何处?”

    “……”为啥是我?

    方继藩有点不太明白,自己还是孩子啊。

    好吧,方继藩觉得自己不能认怂:“在此,是什么贼人,来人……”

    那巨大的黑影,却顷刻之间跪下了,可即便是跪下,居然比许多人站着还高:“拜见恩公!”

    …………

    累瘫了,老虎休息了,大家也早些休息,晚安!

第三百九十七章:圣旨到

    这是一个极魁梧的汉子,若不是他跪下,方继藩几乎要仰视他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犹如一头蛮牛,在方继藩的面前拜下之后,却又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情况来得太突然,无数的生员目瞪口呆,手持刀剑、竹枪,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一个个显得很吃惊。

    灯火靠近了一些,方继藩才看到这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此时,他一脸敬重地看着方继藩道:“小人胡开山,久闻恩公贤名,地崩之后,恩公带人入县,实教小人佩服,小人便是灵丘县人,此地乃小人故土,一场地崩,惨绝人寰,小人是第一次见到,竟还有非但没有没有逃难,反而入县救灾之人,请恩公受小人一拜。”

    说着,又要拜下。

    方继藩渐渐的定下神来。

    他凝视着这胡开山,显然,这是一个草莽。

    至于他如何落草为寇,又如官府所言,他到底做了多少害民之事,方继藩听听就好。

    这个人既然敢来,显见此人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方继藩自然相信,在无数的难民之中,一定有许多胡开山的细作,似这样的草莽,能够纵横灵丘县至大同诸地,绝不只是空有武力这样简单。

    方继藩背着手,抿着唇,根据五个门生的经验,方继藩已经习惯了从容不迫了。

    他直直地凝视着胡开山,对付这样草莽之人,一定要有底气,得将人吓住,虽然方继藩其实被这个人吓了个半死。

    可是……不怕,不怕的,我方继藩,是以德服人。

    “噢,胡开山,你四处残害百姓,今日还敢来吗?”

    对,要抓住重点啊!

    对方既然将自己视为救助百姓的‘恩公’,当然要显出自己爱民如子,之后再用害民来斥责他。

    这样,才给胡开山澄清误会的机会。

    胡开山抬眸,其实在看到恩公是这么个小破孩子的时候,他内心是狐疑的。

    可不管如何,根据灾民之中的诸细作们的密报,这些不速之客的所作所为,想来都不会有假。

    一场地崩,原以为该是尸横遍野,可万万料想不到,自这少年带人进来,灾害竟是降到了最低。

    一听方继藩的呵斥,胡开山心里一凛,果然没有看错人啊,他连忙解释道:“恩公,小人就是本乡人,岂会害民?实是当初被人构陷,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平时靠劫掠军资度日……”

    军……军资……

    大同乃大明最重要的边镇,每年自京师前往大同的粮队,都是络绎不绝,以供应大同十万军马所需。

    这胡开山,好大的胆啊。

    “灾难发生之后,小人便立即在山上收容受害的百姓,想来,又被人诬陷为裹挟了贼人,小人自地崩之后,绝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聚集了两千多人,不过是他们走投无路,小人尽力资助而已,而今寨中的粮也已空了,人们都说,恩公这里有粮,若是劫了恩公的粮,便可养活大家。”

    胡开山顿了顿,继续道:“于是小人便派人来摸恩公的底细,这才知道,恩公是如此的急公好义,在这灵丘县救人无数,小人心里甚是钦佩,小人之下,多是灾民,而今已是食不果腹,眼看着尽都要饿死,小人已经养不活他们了。至于劫恩公救济百姓之粮,非小人所愿,恩公就用心救人,小人若是做这样的事,岂不是猪狗不如?”

    说到这里,他双目含泪,似乎被感动了:“小人思来想去,想要救人,唯一的法子便是将这些人统统送来,他们从前都是良善百姓,一切的事都和他们无关,恳请恩公,能对他们施以援手,至于小人,乃朝廷通缉的钦犯,罪无可恕,恩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看起来的一派真情流露,让方继藩有点儿难辨真假。

    不过,对方明明武功高强,又有两千‘匪徒’,若是当真要袭击这里,他还真未必有实力抵挡。

    方继藩看了一旁的朱厚照一眼,朱厚照显得索然无味起来,抬头默默的看着漆黑的天穹,这是一种没有对手的寂寞。

    方继藩淡淡道:“你们就驻扎在外,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越过土墙,明日天亮之后,我自会甄别救助,至于你,走吧。”

    走……

    胡开山一愣,不解的道:“恩公,小人乃是朝廷钦犯,更是此地的巨寇,官府画影图形,四处悬赏,这脑袋还值几千两银子,小人就算是死,也愿死在恩公的手里,让恩公前去请赏……”

    方继藩怒了,振振有词的道:“你将我当什么人,我会看重几千两银子吗?”

    胡开山的眼里,更是敬佩了,其实拿住了他,何止是数千两银子,还有一份实打实的功劳啊。

    而这恩公,却是不屑于顾,这是何等的情怀。

    周遭众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浩然正气。

    似乎被这凛然正气所感染,胡开山流泪道:“恩公高义,真丈夫啊……”

    …………

    方继藩至今还觉得自己的小腿在哆嗦,尤其是这胡开山从地上爬起来时,那魁梧的如狗熊一般的身材,带给了方继藩巨大的压迫感。

    当夜默默睡下,到了次日一早,天才亮白,方继藩和朱厚照便跳上了土墙!

    注目一看,土墙之外,果然是乌压压的一群‘难民’,这些人被称之为‘贼’,可和贼一丁点都不相关,多是老弱妇孺,许多人面带菜色。

    方继藩便不再犹豫,当机立断道:“放粮。”

    这边,王守仁等人开始发粮了。

    而那胡开山又来了,他预备了行囊,似乎是打算将这些流民交给了方继藩之后,便想要远遁入山。

    素来对自己条件颇有自信的朱厚照,在这个浑身肌肉的家伙面前,也不禁有点自惭形秽,那丁点大的肱二头肌,还没有人家巴掌厚啊。

    “世上竟有这样高大魁梧之人,他娘生他时,一定很辛苦吧。”朱厚照忍不住腹诽。

    方继藩面上带着笑,口齿轻轻蠕动,低声道:“别闹,这等人,野性未脱,虽还讲一些义气,可是我们最好别故意惹他,尤其别乱提人家的娘。”

    朱厚照觉得自己的自尊心遭受了打击,他想高声大呼,怕啥,有啥怕的,本宫也是弓马娴熟……

    他还没开口,那胡开山已一步步朝方继藩这儿走过来。

    朱厚照看着这高大的身躯,总算是闭嘴了。

    方继藩面上堆着淡淡的微笑,这才看清了胡开山的面容,大抵…是门神的形象,而且在众门神之中,还是比较丑的那种。

    “恩公,多谢了。”胡开山一脸感激的看着方继藩。

    “你预备到哪里去?”

    “我……”胡开山苦笑摇头道:“只好再寻觅一处地方落草度日了。”

    方继藩倒是为他觉得可惜,这样的人,理应为朝廷效命的,毕竟养着这么一个家伙,可比养几百个军户划算,想到这,他朝朱厚照使了个眼色。

    朱厚照眨了眨眼,想起了什么,便看向身后的刘瑾。

    刘瑾的脸都绿了,像是被捉住的贼。

    朱厚照不耐烦地伸手道:“萝卜呢?”

    “吃……吃了……”刘瑾哭丧着脸道。

    朱厚照顿时暴跳如雷:“吃了……你竟敢吃了?你这狗一样的东西……”

    刘瑾连忙惊惧的跪下,抱着朱厚照的大腿,带着哭腔道:“殿下啊,奴婢饿啊……”

    没有萝卜,却总有办法的,在刘瑾鼻青脸肿之后,环境虽然恶劣,可朱厚照还是用泥块娴熟的雕了一方印。

    接着从袖里取出了一份诏书的专用纸张,亲自提笔,寒碜是寒碜了一些,那印盖在诏书上,甚至糊成了一片!

    朱厚照叹了口气,他是一个很讲究的人,难以容忍这等瑕疵啊。

    可最后,他还是只好将一份诏书交给了方继藩。

    方继藩捏着鼻子,端详了老半天,才叹了口气……果然很将就啊。

    接着便让人将那胡开山寻来,胡开山在方继藩的面前束手垂眉,恭敬的道:“不知恩公,还有什么吩咐?”

    方继藩一脸苦笑道:“来,有圣旨,你跪下,听旨。”

    胡开山一脸狐疑,怕是说书之人开了天大的脑洞,也无法想象出这样的桥段。

    胡开山倒不在乎什么圣旨,不过恩公让自己跪下,他毫不犹豫的就刘拜倒在地。

    方继藩一脸古怪的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朱厚照,聪敏过人,救济黎民,上答神,下慰民望……”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继藩忍不住看了朱厚照一眼,见朱厚照在一旁很是得意。

    可自己却想呕吐了,随即直接的将圣旨一收,匆匆的道:“胡开山,姑且念你在灾害之中,救助了如此多的百姓,从现在起,你被赦免了,今日起,你再不是钦犯,而是良人,以后好好的过日子吧,别总想着上山落草,做盗贼,终究不是好事,嗯,大抵就是这些了。”

    朱厚照:“……”

    胡开山一脸诧异,小心翼翼的看着方继藩和朱厚照,有点懵。

    …………

    抱歉,这章有点晚,这几天比较忙,更新会有点不定时,请大家谅解了,但是每天五更,老虎就算宁可少睡,也会尽力做到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天下归心

    胡开山虽然长得丑,以至于即便是有什么情绪,在这张丑得出奇的脸上,也很难诚实的反映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此刻,他看着方继藩,眼里虽然有对恩公的敬佩。

    可同时也有一种我虽是草莽,久居深山,但是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自己就被赦免了?

    皇帝老子还能知道自己?

    这圣旨……怎么看着都不是太靠谱啊。

    方继藩看着胡开山古怪的神情,不得不表现出对圣旨的无比崇敬的样子,这玩意就是这样,若是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怎么骗得过其他人呢?

    侮辱别人智商的人,需先侮辱自己的智商啊。

    方继藩一本正经的道:“胡开山,你听明白了吗?”

    “小人……”胡开山面色迥异:“当真被赦免了?”

    方继藩很认真地道:“除了奸*之外,所有罪行,一概赦免!”

    胡开山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终于道:“恩公乃是高义之人,恩公的话,小人信。”

    他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转眼之间,人生来了个大转弯。

    没有人愿意做贼,落草为寇,也从来不是这个世上大多数人的优先选项,历来只有逼上梁山,少有那等兴冲冲的往山里跑的,前者是无奈,后者……属于有点二的类型。

    胡开山真的相信方继藩,因为他觉得,如恩公这般有义气,爱民如子,与民同苦的人,是值得信任的。若是恩公想要骗自己,昨天夜里就可以砍下自己的头颅,去给朝廷邀赏了。

    只是突然得到了赦免,那么……自己又该何处去呢?

    成了良民,可数年来落草的习惯已难改了。

    突的,他一下子眼泪滂沱起来,真切地看着方继藩,语带恳切地道:“恩公……小人……小人没处去,不如就跟着恩公,为恩公鞍前马后吧,请恩公不嫌弃小人,小人有一些气力,恩公若有差遣,就算是拼了命,小人也愿为恩公赴汤蹈火。”

    胡开山的请求倒是令方继藩感到意外,他想了一下,便答应了,这可是一头狗熊啊,一个可以顶上几个平常人,留在身边总不亏的。

    胡开山看方继藩点了头,顿时大喜得热泪盈眶,倒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再三磕头。

    而后他才站起来,道:“恩公,小人有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方继藩见他那等喜不自胜的样子看着自己,心里下意识的有些发毛。

    “小人想回老宅去看看,小人而今虽是无依无靠,可是父祖们却还葬在乡里,而今……”

    原来是这等小要求,方继藩舒了口气,便道:“去吧。”

    胡开山千恩万谢,也不骑马,只背了一个行囊,便快步走了。

    …………

    看着这里越聚越多的灾民,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没有了匪患,那么更多的粮食就看可以运来了。

    现在一切需重新开始,得将这些人好好的安置起来。

    一百五十个生员,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他们不但肯吃苦,而且都有学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既可以是表率,也可以是十个乃至数十个灾民眼里的智者。

    人们信服他们,因而他们除了照顾弱小之外,还可带着青壮们开始对家园进行重建。

    沈傲组织起了二十多户人家,他似乎对这样的人家了若指掌,和他们攀谈时,也绝不是高高在上,若是要出工时,也是他身先士卒,二十多户人里,有三户病人,其中最严重的,乃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

    少年人产生了高热,沈傲照着方子,去物资囤积的地方领了药草给那少年人煎服,这时候其实在病魔之前,人力能做的,实在有限,药到病除,只会出现在传说之中。

    这二十多户人,每一个人在受灾之前的情况,他都已摸清了,记录在自己的簿子里,西山书院来了此处,最大消耗除了粮食和药草之外,便是笔墨了。

    为了方便携带,也是为了防潮的需要,除了纸张,还有许多竹签,方便生员们记录。

    二十多户中,有一人是初通笔墨的,此人便成了沈傲的跟班。

    人们开始安定下来,最恐慌的时候已经过去,于是人们开始寻找自己的亲人,随后,在渐渐稳固的山体里,人们开始上山伐木,搭建了一个个简易的棚子。

    一切井井有条,再没有最初的惨状了。

    …………

    宫中……

    地崩之后,京师已经大乱,西山书院自行前往灵丘县救灾,消息传出,刘健虽然是表现了赞许,可不少人……哭了。

    他们的儿子,就是书院的生员啊。

    沈文就是最难受的一个,他可谓是捶胸跌足,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不给沈傲娶一个媳妇,好歹……留个后啊。

    自然心里是忧心如焚,可面上,沈文还是死鸭子嘴硬,认为此举乃理所应当。

    而接下来的一件事,却引发了朝野的哗然。

    弘治皇帝傻傻的看着奏报,懵了。

    他的儿子……跑了。

    是在西山书院往西开拔不久之后,不知所踪的。

    东宫上下都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寻找。

    最终,所有人意识到,太子理应向西去了,是去了灵丘县。

    弘治皇帝脸色蜡黄,那总能保持出一副稳重之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少有的惊恐。

    灵丘县,那儿……现在可是人间地狱啊。

    太子他……

    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竟这样的胡闹?

    作为一个父亲,弘治皇帝是无法接受这噩耗的,他直接心乱如麻起来。

    虽然平时对朱厚照严厉无比,甚至很多时候动辄打骂,可他自觉得,这是一个皇帝应尽的职责,这个孩子,是自己一切的希望啊。

    可他……竟是如此胆大包天,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念及于此,弘治皇帝猛地张眸,而后道:“来人,立即调集人马去灵丘县,将那逆子……找回来。”

    “陛下……”萧敬躬身道:“那里道路禁绝,奴婢对地崩之后的事略知一二……人进去了,若是立即出来,未必就能安全,奴婢……奴婢以为……”

    萧敬铁青着脸,他知道陛下彻底的心乱了,地崩的情况和其他灾害不同啊,人进去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找到了人,你也不能拉回来,谁知道在回来的路上,会不会又突然来个山体崩塌呢。

    人们无惧于蝗灾,无惧于水患和火灾,这是因为,这些灾害是肉眼可见的,而地崩所带来的天崩地裂之感,足以让所有人都对上天心生敬畏。

    萧敬是个老宦官,他很信神明,相信自己这辈子没了,下辈子投胎转世,一定会是个身心健全的人。

    他艰难的想要劝说什么。

    弘治皇帝则幽幽的道:“这逆子,是想学西山学院入灵丘县救灾吧。”他叹了口气,才又道:“他啊,西山书院去灵丘县救灾固然可佩,可他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朕就不说他太子的身份,就说其他的,他去了那儿,不就是一个累赘吗?”

    “陛下……言重了。”

    弘治皇帝发现,这件事居然怪不到任何人的头上,只能怪太子作死。

    听说方继藩立即带着书院生员救灾的时候,虽然百官之中生出了许多异议,认为西山书院这是不务正业,读书人该当读书要紧,可弘治皇帝,可是当场表现出了赞赏的。

    而如今……

    弘治皇帝苦笑道:“灵丘县和西山的消息,要随时关注,凡事关于那儿的消息,统统报来…”

    “是,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心里无奈,又道:“此时派人进去寻找太子,不但有不可测的风险,或许反而会害了他。更何况方继藩和书院的生员们一定会保护他的,朕深信如此……”

    手搭在了御案上,接着道:“太皇太后那儿,万万不可提及此事,告诫仁寿宫上下人等,谁敢提及此事者,杀无赦。若是太皇太后问起,就说他现在在西山读书,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她承受不住的。”

    萧敬连忙恭谨地道:“奴婢事前,已经吩咐下去了。”

    弘治皇帝看了萧敬一眼,萧敬办事的手段,他是放心的。

    随即他苦笑摇头着道:“但凡还有那儿的消息,要立即报来,要快!”

    萧敬忙道:“陛下,奴婢知道厂卫现在也已精锐尽出,也已派人冒险进入灾区寻访,请陛下放心,随时……都会有消息来。”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便好,这便好啊。”

    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宦官小跑的声音。

    “陛下……山西布政使司以及山西行都指挥使司传来急报。”

    弘治皇帝一愣,这么快就来消息了?

    山西布政使司驻在太原府,而另外设的山西行都指挥使司,简称叫做山西都司!

    前者是关内十三省的管理体系。可因为大同乃京师咽喉,关系重大,因而朝廷又设立了山西都司,当然,山西都司主要的职责范围,却只在大同府一线,那儿驻扎了十余万兵马,关系重大,所以人们通常又称山西都司为大同都司。

    太好了,有消息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钦命

    弘治皇帝激动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消息了……

    现在那里道路隔绝,百姓们已经颠沛流离,原先的县城和村落,早已面目全非,谁也不知人都流窜去了何处,因而,想要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何其难也。

    现在有了消息,已大大的出乎了弘治皇帝的意料。

    弘治皇帝道:“念。”

    “臣获知地崩之后,灵丘县典吏飞书奏报,灵丘县自地崩之后,惨绝人寰,倒塌房屋数千栋,死伤不计其数,地崩余波三日不绝,山体滑落,河堤皆溃,灵丘军民,陷于水火,若无救援,只恐天灾而酿其人伦之祸。其典吏又报,灵丘县巨寇胡开山,早年便列为钦犯,官府屡屡围剿,反被其诛杀,此贼凶残,据闻身长一丈,虎背熊腰,百人不可敌。而今,此贼趁势,纠集数千乱民,纵横灵丘,灾区军民百姓,死亡且在眼前,恳请陛下……定夺。”

    “……”

    灾区的惨状,弘治皇帝听得心里像是顶着一块大石,如鲠在喉一般。

    而真正让他色变的,却是乱贼胡开山。

    弘治皇帝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乃是东厂督主,会意了弘治皇帝的眼神,便连忙道:“此人,奴婢有一些印象,此人确实厉害,曾单枪匹马袭击粮队,杀散了数十个守兵,抢掠财物,大同都司曾围剿过,只可惜……”

    啪!

    只听到这里,弘治皇帝就已大怒。

    “区区一个贼子,大同都司也剿不灭吗?”

    “这……”萧敬哭笑不得地道:“他隐匿深山……”

    弘治皇帝冷笑道:“可现在,趁着大灾,他出来害人了,又裹挟了数千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会酿成何其大的**?有没有想过,太子、方继藩和西山书院的生员们在那里,一旦遭遇了这些恶寇的袭击,又会如何?”

    萧敬便皇城惶恐地道“奴婢……奴婢万死!奴婢亲去…灵丘一趟,无论如何也要将太子殿下找回来。”

    弘治皇帝怒道:“朕也恨不得去,朕留在这紫禁城里,寝食难安,若非是朕是天子,朕现在已在灵丘县了。传旨:灵丘县大灾,调拨京营骁骑五千人,至灵丘县左近,尝试着看看,能不能入灾区,要入之前,需谨慎,万万不可,因为贸然进入,反而使官军成为累赘,县里山路隔绝,没有足够的粮,这些人进去,也是无用,只能作为接应了。”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却是叹了口气:“再命内阁大学士谢迁为首,点选一些人,亲赴灵丘县,想办法入灾区吧,朕总觉得,一群孩子跑去了那儿,不放心,有谢卿家在,若是能寻到他们,就好办一些了。”

    弘治皇帝此时可谓是心急如焚,眼下什么都已顾不上了,朝廷虽也有命官赴灾区的先例,可一般都是朝中的侍郎或是都察院的科道御史,似今日这般的规格,却是罕见。

    …………

    谢迁领了君命,倒是令不少人为他担心起来!

    灵丘县的情况还不明,这个时候贸然进去,极有可能发生许多不测的事,不敢说九死一生,可有性命之危,却也是肯定的。

    谢迁倒还算淡然,他更忧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全问题,灵丘县里有太子,有西山书院上下这么多生员,哪一个都是关系不浅啊。

    何况,依着现在的情势来看,若是对灵丘县的赈济不及时,匪患将会加剧,灵丘县的隔壁就是北直隶啊,若是出现了数千上万的乱匪肆虐,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他深知自己的担子很重。

    陛下让自己这个内阁大学士入灵丘县,也是情有可原,除了像自己这般的宰辅,又谁有本事能迅速稳住灾区的情势?

    这满朝文武,谢迁也绝不是看轻谁,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不多。

    只是对于点选入灾区的人选,却令谢迁犯了难,这一次,要去灾区的人,居然出奇的很踊跃,翰林大学士沈文便是第一个求告上门的,他非要去不可,用他的话来说,死都要死在灵丘。

    其他官员,也是不少,居然争先恐后。

    谢迁哭笑不得,时间紧迫,便立即带着人出发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走的极快,灵丘县与北直隶相隔,不过四百里,放在后世,不过二百公里而已。

    再加上属官们,一个个心急如焚,不停的催促,谢迁突然发现,自己被这一票人给绑架了!

    以沈文为首的这些人,满心就是催促着快走!累了,自然要歇一歇的,就算抬轿子的轿夫们不累,这马也累得够呛了啊。可是不成,非要走……

    沈文大义凛然道:“谢公,灾情紧急啊,太子殿下至今没有下落,百姓置身水火之中,我等岂能耽搁得起?”

    其他人亦是纷纷道:“是啊,是啊,殿下安危,关系重大啊。”

    “谢公,迟了一步,恐酿大祸。”

    谢迁一脸发懵,他素来擅长辩论,现在却被一群人围攻,个个满口大义,居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后,他看了一眼那些几乎想要死的轿夫,最后认怂了。

    大家都说谢迁脾气暴躁,得理不饶人,可谢迁也不傻,这些牵挂着儿子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人多。

    谢迁便道:“那就先步行一段时间,让人马歇一歇。”

    “好,步行!”沈文居然不觉得为难。

    于是一行人沿着崎岖山路,只用了四五天时间,便已进入了灵丘县内。

    很快,他们发现了一支自西山而来的运粮队伍。

    这就轻松许多了,谢迁想打听一下山里的情况,不过这支粮队的民夫也是初来乍到,只有一个带队的人,说了些只言片语。

    在文及山贼的情况时,那人却是道:“没听说过有什么贼啊。”

    “……”到此,谢迁觉得跟这种人,没有沟通的必要了,什么有用的情报都得不到,还聊个什么。

    于是一群人继续翻山越岭,半途上看着许多村落直接被移为了平地,这触目惊心的惨景,令他们心里不免发寒。

    沈文已经觉得自己要死了,腰疼得厉害,脚底也磨破了皮,一瘸一拐的,他眼睛红了。

    可他的心里却只是在想,沈傲也是从这里入山的吧。

    傲儿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再看那些自山下摔下来的乱石,沈文的心里更觉得人了,现在的地势看起来好了许多,可当初沈傲他们进入灾区的时候,这山上掉下这么些个东西来,岂不是要将人砸成肉饼啊。

    不会出事了吧?

    越想越是害怕,沈文打了个哆嗦,心生恐惧起来。

    于是再顾不上疼痛,继续蹒跚而行。

    一群朝廷命官们进入了山区,也乘不得轿子,一个个的叫苦连天,这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啊。

    可他们还是继续坚持,必须走下去。

    谢迁想停留,又担心有贼人,他是宰辅,此番匆忙进灾区,实在是狼狈,许多仪仗沿途都舍弃了,本来有开道的铜锣,钦命的牌子,八抬大轿……

    可现在回头一看,身后全是一群在泥地里打了滚,衣衫褴褛,个个狼狈不堪的老家伙。

    老家伙们偏偏不敢停,觉悟还特别的高,有人崴了脚,走不动了,朝众人挥手:“你们去,万千百姓,生死就在眼前,不用管顾老夫,你们自管去,老夫留在此,给我留点干粮,让一个差役在此陪着也就是了,诶哟哟,不疼,不必上药,这里也没大夫,不必花费人力物力送老夫回去,我等是来救灾,是来安民的,诸公,他们就拜托给你们了。去吧,去吧……”

    谢迁的心情,又是想死。

    作为内阁大学士,他的年龄比这些年过三旬、四旬的官员们要大多了,你们扛得住,老夫扛不住啊,他被人搀扶着,翻过了一座山,在看到远处,依旧是延绵至群峦迭起的山道,他咬了咬牙,压着手道:“不成了,不成了,真不成了,得歇一歇,歇一歇……”

    “谢公……”沈文就在他的身后,他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谢迁,甚至声音都透着点凄凉的味道。

    “……”谢迁什么话都不说了,身为宰辅,就该作为表率啊。

    所以……还能说啥。

    走吧!

    谢迁并非不是爱民之人,只贪图自己个人的享受。

    只是……他是人啊,还是个老人,是血肉之躯,行将就木,一脚踏进棺材里,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多苦的人啊。

    他恨不得自己的脚也崴了。

    可是……他也深知,就算脚崴了,只怕也躲不掉的,走吧,走吧,索性就死在这里。

    于是他咬着牙,继续在搀扶之下,拖着抖动的小腿肚子,蹒跚前行。

    这一路,沿途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只有满目疮痍,被地崩大肆毁坏的痕迹,且那山林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谢迁提心吊胆,他也不能确定,这里的贼人是否就藏匿在附近,随时要冲出来,将他们这群疲惫不堪的人杀个干净。

    可其他的人却似乎满不在乎般,继续往前,一个个的眼眸里带着急促和盼望。

第四百章:大治之世

    因为来的太急,很多东西其实没有准备得太妥当,所以到了夜里,只能让随扈们搭一个简单的棚子!

    于是一窝蜂的人,便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挤在这棚子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类似于窝棚的地方,连干草都没有垫,谢迁也是服了,自己堂堂宰辅啊,这地方既没有驿站,连轿子都进不来,车是休想的,足以把人颠散架了,至于马,倒是有,可在这崎岖之路上,人们亲眼看到一匹马在不慎之下,摔进了沟里,瘸了腿之后,大家便再不敢碰马了。

    这小小的一个窝棚里,十几个大小官员。

    谢迁的地位最尊贵,为了表示对谢迁的敬意,官职低的,尽力的睡在窝棚口一点,而如沈文这样的,则夹在中间,谢迁在最里,这是他最后一丁点的特权了。

    谢迁心里感慨,进了这里,仿佛一切的秩序和官家的痕迹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自己堂堂宰辅,和难民又有什么分别?

    还是陛下急了啊,若是不急,也不至让自己这个内阁大学士亲自来。

    夜里的呼噜声,听得让人烦躁,可是上官的威严可以让人清醒时住口,却是不能让人睡着了不许打呼噜的。

    谢迁也只有忍耐。

    明月当空,偶尔听到点低泣声,谢迁也不知是谁在哭,懒得问,也不想计较了。

    他深知这些老男人们,别看白日里说什么家国天下,到了夜里,照例也会想自己那可能正置身在危难之中的儿子,到了伤心处,也会哭。

    哭是人类的本能,黑暗中的低泣,也令谢迁有些郁闷!

    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睡了,可估摸着也没睡多久,便被人摇醒了,然后谢迁看到了沈文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沈文对着他笑。

    谢迁却笑不出,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还早,才曙光初露而已,自己至多只睡了两个时辰,身上依旧一身的疲惫,他真心不想理沈文这个家伙。

    看着谢迁又闭上了眼睛,沈文却是坚持不懈的又用手摇了摇谢迁,小心翼翼道:“谢公。”

    谢迁便瞪着沈文。

    沈文却无惧于这双带着威严的眼睛,目光炯炯地道:“要赶路了。”

    “还早!”谢迁觉得自己的眼皮子都在打架。

    “百姓们还在水火之中啊。”沈文很是语气激昂地道。

    谢迁抬眸,然后他发现,其实不只是沈文,一窝棚十几个人,竟个个用带着别有意味的目光看着自己,一眨一眨的,像草原里的狼。

    “是啊,水火之中啊……”

    “我…”

    好吧,能言善辩的谢迁,再一次发现自己对他们一丁点办法都没有,这些人就像失去了狼崽子的母狼,已经开始无视官场的规则了。

    “哎……动身吧。”谢迁无可奈何的喟然长叹,他发现森严的等级已经无济于事了:“老夫先洗漱。”

    “别洗漱了,百姓们……”窝棚里,一个来自于户部的官员道。

    “……”谢迁是个很讲究的人,他出自江南大族,顿时火起了,气恼地道:“老夫自记事起,便爱洁身,岂有不洗漱之礼。”

    “好好好,谢公,快洗漱。”

    大家还是妥协了,毕竟是宰辅,余威还是有的。

    谢迁出了窝棚,有人给他递来了鬃毛的木刷子,又给他递来了水,他接过,然后看到十几个人又围拢着他,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盯着他,不做声。

    “……”谢迁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心情了,最后无奈地叹道:“走吧,走吧。”

    众人脸上带着欣慰之色,目光之中,对谢迁满是赞赏。

    谢迁再一次的……想死。

    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好歹也是堂堂的宰辅,睡没睡好,肚子又觉得有些饿。

    老夫……还是老年人啊。

    可是……一边走,一边吃着干粮,巍巍颤颤的,虽有人搀扶,却也实在经受不住。

    到了正午时,谢迁终于支撑不住了,他要求睡一觉。

    众人便围着他,捋须的捋须,瞪眼的瞪眼,沈文已累得气喘吁吁,不过他依旧不肯停,气咻咻的道:“刘公,百姓们……”

    谢迁也是怒了:“百姓们在水火之中,老夫也置身于水深火热!”

    “可是你看看,这一路来,可有人烟?昨日,谢公是亲眼看到一只野犬叼着人的胳膊走的,河面上,谢公难道没看到浮尸?谢公难道没看到这么多的房屋倒塌?没看到这里十里无人,谢公啊,这里还有数不尽的盗贼,这些盗贼都是丧尽天良的啊,他们定是杀人不眨眼,何其的凶残,胡开山的大名,谢公没有听说,可大理寺的刘少卿可是听说过的。刘少卿,你来说。”

    一个时五旬的官员便立即焦灼地站了出来:“谢公,那胡开山是百人敌,勇不可当啊,多少次对他的围剿,都是铩羽而归,谢公……”

    好吧,谢迁再次服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就在他们转过了一个山坳时,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远处是什么?

    谢迁一呆。

    这一路走来,过了一个山坳,还是山。

    还是该死的荒山野岭,到处都是乱石,到处都是乱流,偶尔看到几具无名的尸首。

    可是眼前,他们居然发现了……

    集镇吗?

    不,不像是集镇,却像一个营地。

    一个大规模的营地。

    在这里,竟是人声鼎沸,在这里,乱石早就被人清理干净了,远处是河流,河流明显有决堤的痕迹,可很快被人堵住。

    在这里,淤泥已被清理。

    仔细观察,便发现这附近的树木遭到了砍伐,在这平地上,搭起了一个个屋子,这木屋里,在这正午的时候,居然升腾起了许多的炊烟。

    那炊烟带着丝丝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谢迁饿了。

    他一脸懵逼,脑子里生出一个疑惑,到底……谁才是灾民?怎么感觉自己方才是灾民哪。

    回头看看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这些人……更像是逃难来的。

    “是不是贼窝?”有人脸色惊惧地道。

    “不像,贼人窝应当不至于如此祥和吧。”

    “走,上前去。”谢迁顿了顿,最后咬咬牙下了决定,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回头路吗?

    千辛万苦的赶过来,身后的这些人无论如何都定要找到自己的儿子的,而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太子殿下。

    于是他率先跨步上前,后头的官员们则一个个的伸长着脖子。

    他们努力的东张西望,恨不得遇到人,而后逢人便问,看到我儿子吗?

    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灾难的痕迹。

    甚至,他们在营地外,还看到一群孩子喜滋滋的在玩乐。

    他们对于来此的不速之客,也没有丝毫的警惕,自顾着玩自己的。

    谢迁心里便感觉缓缓的舒了口气,这说明,这附近还没有出现贼寇。

    再往里,居然看到了一口井,这井不知是何时打的,一群妇人正在这里提水。

    他们也只看了谢迁一眼,便各自做自己的事了。

    似乎也是将他们当做逃难的难民了。

    谢迁忍不住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来时确实是簇新的官服,还是大红的钦赐斗牛服,上头有团龙的图案,下头是官靴,乌纱帽来时也戴着的,不过因为山上枝桠多,只好收起来了,翅帽确实不适合在山里戴着啊。

    至于钦赐斗牛服,也早已污秽不堪,上头的团龙纹理早已不可辨认了,大袖子也不知何时被割破了,看着……确实没有一点官样,完全就像一个逃荒的难民。

    身后的沈文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像是去泥浆里泡过了几天,面上俱都是灰头土脸,平时保养的极好的胡须美髯,而今都一坨坨的黏在一起。

    有些尴尬啊。

    谢迁咳嗽一声,看来……这里还是大明治下之民,却不知是不是本地的地方官有了善政,居然在这里开辟出了一个世外桃源,此人……竟有这等本事。

    我大明,真是藏龙卧虎啊……

    谢迁心里震撼不已,便连他都觉得在这个关头,自己也无法在地崩之后迅速的建立秩序,快速的重建居所,安抚人心的同时,对人救助。

    谢迁毕竟是宰辅,是真正见过世面的。

    他不是那种只有一张嘴的清流,横竖都能在你身上挑出点刺来,正因为是干过实事,方才知道,在地方上想要办成一件事,何其难也,就算只是修一条路、搭一条桥,都需花费无数的心力,何况是如此呢?

    佩服啊!

    谢迁激动了,一下子振奋起来。

    他快步上前,见一个汉子提着竹框子迎面而来,他将人拦住:“敢问……”

    谢迁对人已经很客气了。可那汉子却是乐了,很是热情地道:“逃难来的吧,来这里就对了,现在到处都在附近的乡里搜索呢,四乡八里的人,大抵都在此了,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些漏网之鱼,诶,天可怜见,上天不仁啊,一定很饿了是不是?那儿在放粮,放心,都别怕,来了这儿,有恩公们在,你们……便是算活下来了。”

    说着,这汉子手指着远处一个棚子:“先去填填肚子吧。”

第四百零一章:父子重逢

    谢迁感觉胸口有点堵,气得七窍生烟了……

    自己堂堂宰辅,奉旨前来救灾,可这汉子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当成了街边的乞丐?还让自己人等前去领吃的?

    哼……

    可是……谢迁是真的饿了,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很是难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吧,民以食为天,先填饱肚子再作打算吧。

    于是一行人,向那汉子所指的方向过去。

    果然,这里已排了长队,好在人们极有秩序,片刻之后,就轮到了谢迁。

    呃……

    谢迁有些尴尬,不知说啥好。

    倒是分派食物的一个人,却看起来很熟悉似的!

    这人则直接取了一个饭团,用荷叶一包,塞给了谢迁,还不忘嘱咐:“吃完了,记得将荷叶丢进那桶子里,等会洗一洗,还要用。”

    谢迁连噢的一声都没有,老脸一红,好在他脸上全是污垢,倒也看不出什么。

    热腾腾的饭团不大,吃饱是不可能的,勉强果腹罢了,这上头还包了一片不知名的菜叶子,这……便是一顿饭了。

    谢迁咬了点饭团,有点咸。

    他哪里知道,运米来这里,本就十分艰难,反而盐的价格虽然贵,运送的成本却是少了许多,这米是救命的粮食,在这里的灾民越来越多,多发下去一口,到时若是来不及供应,就得有人饿肚子了。

    可盐是好东西啊,对于干活的人而言,缺了盐,整个人便没了气力,所以多放盐,少放米。

    三口两口的将饭团吃下,兴许是饿了,而且路上的干粮,冰冷僵硬,这饭团居然出奇的香!

    舔了舔嘴,谢迁想,若是里头少放盐些许,再添上一块肉,那便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也不跟人换了。

    队伍又继续移动,轮到了沈文时,沈文心里还有些焦躁,可等他看到了分发饭团的人时,突然,他身躯一震,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个人……很眼熟。

    皮肤又黑了,面上的菱角更加分明了,依旧还是那么的英俊,却多了几分男子气,他正低着头分发着饭团,很认真,熟稔的用荷叶包了一个饭团放到了沈文手心!

    沈文却依然还是如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继续凝视着分发饭团的人。

    这是个读书人,身上衣服很久没有浆洗过一般,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抿,见沈文还不肯走,他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已习以为常,没有大多心思深究,只是口里道:“一人只有一个,你多吃一个,后头的人可就要饿肚子了,来,下一位。”

    沈文的身躯颤抖着,他努力的吐了口吐沫在手心,然后用手心抹了抹散乱的头发,一下子,露出了他高高的头颅:“傲……傲儿?”

    读书人身子一顿,奇怪的看着沈文。

    最后,读书人眼里放光,大叫一声:“爹……”

    “傲儿……”沈文手里的饭团落在地上,一下子的,老泪纵横,带着哭腔道:“爹找的你好苦啊,你娘……都已经急疯了啊,爹若是不找到你,你有半分的差池,你爹和你娘,就没法儿活了啊……”

    捶胸跌足,严重的破坏了秩序。

    似这样认亲的场景,在这里,其实隔三差五总会出现,大灾过后,许多人妻离子散,最终在这营地里重逢,因而,很多人能够理解这样的场景,后头的人没有催促。

    “孩儿不孝。”沈文也没想到,自己的爹居然找到了这里。

    他定定地看着蓬头垢面的沈文,在他的认知里,自己的爹,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穿着一丝不苟的官衣,庄重无比。

    沈文哭得撕心裂肺,却接着又笑起来:“你还活着,好啊,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了,我的儿,你又瘦了,你饿不饿?”

    沈傲憋红着脸道:“不饿,我正午吃了两个饭团,爹,你饿不饿?”

    沈文沉默了一下,抹了把老泪,心里满满的狂喜,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这就足够了,活着一切都好!

    而后,他向现实低头:“饿。”

    沈傲便又给沈文塞了一个饭团,接着走到了沈文脚边,将沈文方才摔进泥里的饭团捡了起来,重新用荷叶包了,这才对沈文道:“爹,快吃,摔下来这个,可惜了,不能糟践,我当晚饭吃。在这儿,出气力干活的才有两个饭团,你将就着吃了这个。”

    沈文哆嗦着看着沈傲捡起地上的饭团,小心翼翼的用荷叶包好,塞进自己的怀里。

    他脑子发懵。

    这上头还有泥呢,你还将他当晚饭,也不怕吃坏肚子。

    他张口想说什么,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了,甚至……很多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沉稳和从容,比自己这个爹还强啊。

    于是,那些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转而道:“你在这……放饭?”

    他才刚想问,后头一窝蜂的官员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激动的道:“见过刘涛没有,刘涛还在吗?”

    “在啊,人都在,所有人都在,只有几个受了伤,一个生了病,其他的都好着呢,各位叔伯们都来了?”

    一听,大家终于放心了。

    有人捋着几日没有梳洗过的美髯,忍不住要仰天咆哮。

    也有人开始用袖子揩泪,可袖子太脏了,以至于脸又糊了。

    “诸位叔伯们来,是……”

    所有人挺直了腰板,这时放下了心,自然也就浑身轻松下来,他们牢牢的记着自己的使命,异口同声:“赈济灾民!”

    “……”

    沈傲上下打量着他们,赈济……灾民……

    可看着他们的样子,怎么像是反过来的……

    有点不要脸啊。

    当然,沈傲是不敢腹诽自己爹的。

    一旁,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急匆匆的上前道:“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没事吧?”

    “敢问……”沈傲一脸奇怪地看着这个急匆匆的家伙,有点眼生,可又令他难以想起是谁,毕竟这人怎么看,都像个老乞丐。

    对上沈傲的目光,谢迁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便挺直了身子,手不自觉的就放在了后腰上去了,端庄得体的道:“内阁大学士谢迁。”

    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的报过自己的名号了啊,毕竟作为万人瞩目的内阁大学士,谢迁已经过了来者通名的层次,今日说出这些话,怪怪的。

    于是沈傲连忙向谢迁见礼道:“原来是谢公,失敬、失敬,太子殿下在河堤上加固河堤呢,他……好的很。”

    谢迁便也一下子的长长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还活着。

    这便好了,好的很哪。

    他眼睛有些通红,想到吃了这么多的苦来到这里,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沈傲似乎开始有点嫌弃他们了:“谢公、爹,诸位世叔伯,我还有事,能别站在这……”

    “懂,我懂!”不等其他人答应,沈文美滋滋的乐了,立即站到了一边,神气活现的道:“快快让开,没领饭团的赶紧领,领完了别碍事,都一边儿去,我儿还有正经事呢。”

    似乎……一下子的,沈文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其他人可以吆喝,反正他是翰林大学士,清流中的清流,谁敢得罪自己,自己骂谁,咋的啦?

    可对谢公,就不能如此了,谢公乃内阁大学士,很高级。

    于是他便朝谢迁笑了笑,此前因为急着儿子的安危,儿子若是有事,那便是万事皆空,而如今……他朝谢迁行了个礼:“谢公,下官说的,不包括你。”

    谢迁没工夫理会沈文想要重新做朋友的‘示好’,只急匆匆道:“上河堤,上河堤,先寻太子。”

    后头的人领了饭团,边狼吞虎咽,边跟在谢迁的后头,都急匆匆的往河堤方向去。

    这一路行去,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吃过了饭团的人,有的躲在棚子里缝补衣物,有的教训的自己不听话的孩子,男人们有的上山伐木去了,有的则上了河堤。

    从前,只是暂时性的堵住了决口,可要重建家园,就必须得将河堤加固。

    此时,朱厚照如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扛起一麻袋子的卵石,然后幽怨的看着已从乡中祭祀了父祖们回来的胡开山!

    胡开山左右提着两个麻袋,腰间还挂着一个,足足三个,他身材魁梧高大,比朱厚照高出了三个头,几乎需要朱厚照仰视着他,才能看到他的脸。

    朱厚照粗重的呼吸用手肘擦拭着额上的汗,脚步趔趔趄趄,遇到了淤泥,脚有点打滑,小腿肚子酸的打抖。

    可胡开山提着三个麻袋的石头,却是如履平地,呼吸均匀得很。

    “难怪吃这么多,快养不活了。”朱厚照低声的说,似乎这样才能发泄出内心的郁闷。

    而在他的身后,朱小荣也是气喘吁吁的提着一篮子的石头,几乎是踩着朱厚照的影子,小脸憋的通红,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却还是咬着牙,继续屁颠屁颠的跟在朱厚照的后头。

    刘瑾则是躲在远处,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偷偷的啃了一个饭团,接着又像没事人一样,背起方才放在地上的麻袋,故意叫唤的很大声:“诶哟,诶哟,要累死了,累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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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