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君忧臣辱
尊师、孝亲、忠君,在圣人的学说里,这是血肉相连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汉时推荐人才,叫做举孝廉,也就是说,一个人若是孝顺的过了头,其实也可以做官的,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孝顺的孩子,他总不会太坏,势必,他也会忠君,会尊师。
同样的道理,在人们看来,一个尊师的孩子,也总不会太坏,他一定会是一个忠臣,一个孝子。
此言,甚得弘治皇帝之心,他对欧阳志,愈发的欣赏起来,嘴边噙着笑意:“那么,朕来问你,朕与汝师,孰轻孰重?”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满殿默然。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挺下贱的。
大抵的效果就是,我和你ma一起掉进水里差不多。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臭不要脸了。
可显然,弘治皇帝想要试试欧阳志,主要是这个青年人,实在是稳重的过了头,而今出了这么个刁难的问题,想来,他会无措吧。
只是,弘治皇帝却是错了。
欧阳志依旧还是定了片刻,很是坚定回答道:“陛下,臣师更重。”
弘治皇帝闻言不由的微微皱眉,双眸里透着几分困惑。
许多人都诧异起来,他们既钦佩欧阳志的稳重,可对他如此大胆的回答,也都倒吸了一口气。
莫非,你欧阳志还想不忠不成?
弘治皇帝倒并没有责怪欧阳志,只是觉得,欧阳志的回答,不甚令他满意罢了。
他将手搭在案牍上,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很淡定,嘴角轻轻一扯,便淡淡开口说道:“看来,朕是不如卿家的恩师了。”
语气里透着几分失落。
“自然。”欧阳志想了想,答道:“因为恩师教导臣‘君臣之礼’。”
方才还略显失望的弘治皇帝诧异了,只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又大笑起来:“方继藩果然不同凡响啊。”
这个回答,几乎可以给满分了,师和君谁重要?是师。
师为何重要,因为师教导自己要忠君啊。
所以……两者兼顾,丝毫没有纰漏。
刘健站在一旁,也是笑了,似乎他对欧阳志的兴趣,更浓厚一些。
虽然李东阳一直都在夸奖王守仁的好处。
而谢迁却因为是浙江人,所以对半个同乡,却极有才情的唐寅有好感。
刘健突然道:“欧阳志,你听说过丐帮吗?”
欧阳志轻轻点头。
“听恩师说过。”
他三句话都离不开恩师。
刘健笑了,却不露声色道。
“丐帮猖獗,心怀不轨,你既听你恩师说过,那么,可知陛下限令十日之内,捉拿贼首,可至今,厂卫依旧徒劳无功吗?”
而今,已过去了半个月,厂卫开始在城内锁拿了不少人,只是结果,却不令人如意,虽是拿住了许多会门徒众,可那丐帮的匪首,却是一个都没拿住。
此事,成了弘治皇帝一块心病。
一旁的萧敬听到刘健突然提及此事,忙是上前请罪:“奴婢万死,不能为陛下分忧……奴婢一定责令东厂……”
弘治皇帝很是平静,朝着他压压手,打断了萧敬的话,一双晶亮的眸子却是看向刘健。
刘健笑吟吟的道:“此事,你的恩师,是如何评价的?”
欧阳志想了想:“恩师说,若他出马,哪里需要十天,更不需半个月,三天时间就够了。”
“……”
这就有点尴尬了。
欧阳志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确实复述了方继藩的原话。
每日清早,方继藩就会把门生们叫到一起,然后让徐经念邸报,接着,会评论几句。
作为恩师,偶尔吹吹牛,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每一次恩师吹牛都实现了,对于欧阳志而言,恩师所说的,一定不会有假。
萧敬一听,顿时无言,厂卫这儿出动了无数人力物力,半个月都没有办法,你方继藩何德何能,一个屯田所的百户,居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最糟心的是,你吹牛也就罢了,你吹三天,这不是砸人饭碗吗?
这让他如何跟陛下交代,如何跟众臣一个解释呢?
可事实自己却是没有抓到贼首。
萧敬也不好多言,只是苦笑着摇头。
“令师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情有可原,不过,这缉拿乱党之事,却非令师所想的这样简单的。”
他这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欧阳志却摇摇头,非常坚定的说道:“恩师说能,就一定能。”
此时,弘治皇帝和刘健面面相觑,随即,弘治皇帝莞尔一笑,却是深深的看了萧敬一眼,淡淡说道:“好了,休要争执。”
此事,就此作罢。
显然弘治皇帝不愿方继藩一句吹嘘,而惹来厂卫的不满。
……
自宫中出来,徐经自是一味埋怨欧阳志。
“大师兄啊,你真是不晓事,你这不是害恩师吗?厂卫上下数万人,这么多的精锐,专司缉拿和打探,尚且半个多月找不到贼首,恩师的话,咱们关起门来听听便是了,你倒是好,当殿说出来,你想想看,人家能坐得住吗?这岂不是说,厂卫都是酒囊饭袋?你不会做人啊……”
欧阳志显然也觉得自己犯错了,垂着头,不敢吱一声。
一行人回到方家,却见恩师在招待着一个极为特别的客人,来人竟是那个大食的商贾,也就是献上了万年老参的‘小费’。
方继藩想不到‘小费’居然还没走,也觉得诧异。
这费萨尔朝方继藩行了礼,满面笑容,语气透着讨好之意。
“多谢公子的父亲帮忙,船,果然回来了,小人对公子,感激不尽,因而备了一些小小礼物,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在大明待了一段时间,他的汉话,更加标准了。
方继藩也想不到,当时在天津卫的父亲,会如此的可靠,自己一封书信,父亲当真‘网开一面’了。
此后方继藩也没有再过问这件事,早就将它忘了个九霄云外。
一听这小费又来送礼,方继藩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费萨尔,嘴角绽放出一抹好看的笑意。
“我是两袖清风的人,稀罕什么礼,你拿礼我看看。”
费萨尔笑呵呵的取了礼单,方继藩接了,果然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是一些寻常的‘丝绸’、‘玉石’罢了。
方继藩便不感兴趣,不禁打了个哈哈:“不要,没什么意思。”
银子,他方继藩有的是。
他倒是希望,再有类似于万年老参一般的‘神器’。
想了想,方继藩便露出一副高尚的样子来,一双璀璨的眸子凝视着费萨尔。
“本少爷其他的不喜欢,唯独喜欢一些花花草草,若是有什么奇花异草,拿来我掌掌眼,倒是不错。”
“还真有。”费萨尔乐呵呵的说道:“除了千年老参,其实随船带来的,还有一些货物,不过,这些东西,大明也有,因而不敢献上,可若是公子有兴趣,下次小人带来。”
方继藩眯着眼,倒是有了那么丁点儿兴趣。
“很好,费心了,现在,滚吧。”
“……”费萨尔懵了。
这么现实,刚才还笑嘻嘻,说让人滚就让人滚?
其实他哪里知道,方继藩虽然希望小费带点稀罕的东西来,却不愿和小费多打太多交代,此人毕竟是胡人,我方继藩可是大明忠臣,为了番薯,给你网开一面了,怎的,你还想交朋友不成?
费萨尔只好悻悻然的告辞而去。
方继藩伸了个懒腰,看时候不早,便不由问一旁的邓健道:“欧阳志几个,去宫中赴宴,还未回来吗?”
邓健笑嘻嘻的道:“少爷,已经回来了,见少爷这儿有客人,所以……”
“叫来。”方继藩精神一震。
片刻之后,欧阳志几人来了,自然将殿中发生的事和方继藩说。
徐经苦笑道:“恩师,是不是给人去和萧公公还有牟指挥使带句话,和他们道个歉,免得他们心里记恨恩师……”
欧阳志也露出惭愧的样子,忙是拜倒在地。
“门生万死,给恩师添麻烦了。”
方继藩则抬头,环视了几人一眼,见几人都带着惶恐的神色,他不禁眯了眯双眸,认真的想了想。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本来,这是厂卫管的事,为师懒得插手,为师要种地呢,不过,既然厂卫办了这么久都办不成,你们又说漏了嘴,没办法了,明日……我将那贼首捉来便是。”
徐经一愣,随即和唐寅等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恩师当真……能将人捉来?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轻易的事,甚至连三天都不需要,只需要短短一天?
五个门生,都是不信的样子,摇头。
“不过……得让王守仁帮忙,他倒是有些功夫,比你们几个强多了,哎……”方继藩感慨:“为何我收的门生,都是一些无用的书生呢?”
“……”
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
…………
弘治皇帝有心事。
这个心事,自是因欧阳志的一席话而起的。
三日之内,擒拿贼人……
虽然弘治皇帝没有继续深究此事,是因为想要留萧敬一点面子。
萧敬,毕竟跟了自己二十多年,在东宫的时候,他便为自己效劳了。
可吹牛的好处就在于,它总能留给人一种不可磨灭的印象,即便你没有信以为真。
这就好像,当老师问起少时的你,你有什么愿望的时候,你的身边,总会有一个想要做总统,想要做大科学家,想要做巨星的小伙伴。
然后,等许多许多年后,即便是三十年、四十年,那时搬砖的你,依旧还会记得那个曾立下宏愿,却同样正在搬砖的那个他,然后可以拿出这些陈年旧事,嘲笑他一辈子。
只要这贼首一日不除,弘治皇帝便觉得如鲠在喉,他再仁厚,也毕竟是皇帝,皇帝要灭贼,天经地义。
第一百九十五章:大功一件
当你一直对一件事带着疑惑的时候,就难以磨灭这深刻的记忆了!
所以,在次日的大清早,萧敬小心翼翼地给弘治皇帝梳头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弘治皇帝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任萧敬给自己挽起发髻,给自己带上冠帽,突然,弘治皇帝凝视着他,淡淡开口道:“萧伴伴……”
“奴婢在呢。”
萧敬弓着身,永远笑吟吟的样子。
“你说……三日之内,真的可以拿住贼首吗?”弘治皇帝问得格外认真。
萧敬的心里就顿时咯噔了一下,他还以为昨儿的事情算是过去了,可现在……
方继藩这厮,砸人饭碗啊,你种你的地,伴你的读,多好呀,可咱是吃这碗饭的啊。
萧敬按住内心的奔腾,只能笑嘿嘿地回答道:“陛下,厂卫有上万人遍布京畿内外,辛苦打探呢。”
他没有陈述自己对这种事有多专业,他没有陈述自己如何能干,却是拐着弯说,厂卫正在辛苦打探。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便见铜镜中的弘治皇帝莞尔一笑。
显然,皇帝陛下已经懂了他的意思了。
萧敬的意思是,你看,这么多的校尉和力士都在此辛苦打探,方继藩却口口声声说三天之内,就能轻松拿住贼人,这……不就是笑话吗?
若是陛下信方继藩,那么,这么多不辞辛苦的校尉和力士,岂不是还不如他一个方继藩?这若是让他们知道,陛下竟还相信方继藩关起门来和门生们吹的牛,该有多心寒啊。
弘治皇帝便朝萧敬颔首。
“萧伴伴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此事要加紧着办才好,足足半个多月了啊,一个贼首,至今还没有结果,朕没有责怪你和牟卿的意思,朕深知你们已是尽心尽力了,厂卫这么多人四处出没,也甚为辛苦……”
弘治皇帝回眸,认真地看了一眼萧敬,才道:“要快!”
“遵旨。”萧敬小心的给弘治皇帝系好了冠冕,蹑手蹑脚地后退两步,又行了礼;“奴婢现在去东厂,再督促一下。”
“去吧。”
……………………
王守仁瘦了。
方继藩再见到他的时候,发现原本精瘦的王守仁,显得更加消瘦了。
方继藩觉得不放心,随手就握拳,狠狠的锤了一锤他的胸口。
咚……
一声闷响,这一拳过去,像是砸在一堵墙上。
方继藩顿时拧起了深眉,龇牙咧嘴的,边甩着手边痛骂:“你弄疼我的手了。”
“……”王守仁目光有些呆滞,这一拳砸在肩窝上,他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看待方继藩。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祈雨……还成了……
这已是超乎了人类的范畴了吧。
可他是仙人吗?
显然并不是,倘若眼前这个甩着手,龇牙咧嘴,还如此理直气壮责怪本该是受害人的方继藩是仙人。那么,王守仁觉得自己该把脑袋塞进茅坑里去清醒一下。
见方继藩责怪自己,王守仁居然很犯贱的生出了愧疚之心,朝方继藩行礼,一脸歉意的说道:“新建伯,抱歉的很。”
“算了。”方继藩大度地挥挥手,才道:“叫你来,是去捉贼。”
其实王守仁被叫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异样。
他刚来到方继藩的面前,便见一伙子衣衫褴褛的禁卫涌上来,一个个眼睛放光,摩拳擦掌的样子。
这些人……确实是禁卫,因为他们明显穿着禁卫的鱼服,还跨着刀,就是衣衫破旧了一些,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土腥气,有几个人面熟,不就是当初王守仁去西山,那些扛着锄头种地的人吗?
他们……丢下了锄头,跑来捉贼了……
王守仁发懵。
“敢问新建伯,捉什么贼。”
方继藩眼睛闪着光芒,这光芒有点锐利,幽幽的,很渗人:“丐帮贼首!”
王守仁惊住了:“你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知道,现在便是去拿住他。”方继藩自信满满的道。
王守仁脸色骤变。
这………不可能。
他是每日看邸报的人,陛下早已下旨捉拿这个人,厂卫四处出动,到处都在盘查,甚至捉了不知多少疑似的叛党,都说人进了锦衣卫,便是不开口,都能让你开口,可至今,那贼首依旧没有丝毫的下落。
现在东厂和锦衣卫都已经炸了锅,恨不得将整个京师挖地三尺,这样尚且都找不到人,你方继藩,势单力薄的,就能知道?
王守仁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精神混乱,他已经不知道眼前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了。
“去不去?”方继藩眨了眨眼,毕竟是求人,所以……今日表现的很……如沐春风。
王守仁很老实地说出心里话:“我……不……信!”
“啥?”方继藩一头雾水。
王守仁道:“你如何知道贼首是谁,如何知道他在哪里?”
方继藩便笑了,笑得灿烂,道:“我就知道!”
“……”王守仁玩了一个心眼,他其实并不是不相信,而是想追根问底,可方继藩的回答却很干脆,也很神棍,这令他又抑郁了。
“至少,总会有前因后果!”王守仁坚守自己的底线。
方继藩接下来的动作则是背着手看天,然后道:“抓完贼之后,正好要去西山授课,给自己的门生和徒子徒孙们讲一讲道理,算你一个。”
王守仁一听,刚刚阴沉沉的眼睛,很适时的亮了,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却故作平静:“好,一言为定,新建伯不会食言而肥吧。”
方继藩勾唇一笑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王守仁眉头一皱,心里突的冒出一个念头,自己是上了贼船了?
而接下里,自是实之行动了……
捉贼的过程,也让王守仁大开眼界了。
一行人随着方继藩到了一处寻常的客店。
这客店很普通,方继藩先让张信带着一干人到了后院,他则带着一群人直接走的正门。
方继藩很认真地再三嘱咐:“要好好保护我,寸步不离。”
“噢。”王守仁脑子要炸了,他觉得……方继藩似乎是在杀良冒功。
这些客店的开了有许多年头了,王守仁在这里也经过了很多次,偶尔也会看到里头的掌柜和伙计亲切的出来招徕客人。
这些……就是恶贯满盈,穷凶极恶的乱贼?
却见方继藩鼓了一口气,高呼道:“弟兄们,给我上,莫要走了贼人!”
身后的一干禁卫,便呼啦啦的拔刀,个个气势如虹,蜂拥的冲进去。
他们虽然和平常的卫所军卒一样,也都是靠屯田种地为生,可毕竟他们比较高级,寻常卫所的兵丁,是彻底退化成了农夫,且还属于营养不良的那种。
而禁卫大多是良家子,家底殷实,俸禄也不少,所以平时的吃用都能保证。上值种地的时候,每日刨土、建窑,干的虽是苦力活,却也是一种锻炼,吃的饱,干得多,反而一身的精肉,很有气势。
只片刻功夫,客店便已是鸡飞狗跳!
王守仁跟在方继藩的身边,精神紧绷,如临大敌。
却等到一个个店伙和掌柜还有里头来不及穿衣的客人们被押出来的时候,王守仁一愣,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
方继藩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个一看便手无缚鸡之力的掌柜,提着他的后襟,朝他笑。
掌柜可怜巴巴的样子,甚至说话都显得有点不大利索:“我……我无罪。冤枉……冤枉哪。”
方继藩又笑了,带着得意:“冤枉个屁,本少爷慧眼如炬,想骗本少爷?丐帮帮主吴新杰,到了如今,你还不肯认罪伏法?呵呵,不要紧,到时你就会认的。”
吴新杰?
听到这三个字,王守仁的瞳孔收缩。
这么一个人,就是传说中那个凶神恶煞,青面獠牙,诡计多端,号称有十万帮众,遍布天下,图谋不轨,给朝廷制造了天大麻烦的吴新杰?
王守仁很想抚额,感觉自己的智商正被深深的侮辱。
掌柜依然在在高呼:“我无罪,我不叫什么吴新杰,我叫张正,黄册上一查便明白,我冤枉呀!”
方继藩哈哈一笑,却不搭理这个掌柜的了,而是兴奋地搓着手,道:“快,还不快将这些乱臣贼子绑起来,咱们立下大功了,等着跟本百户吃香喝辣的吧,绑结实一点,先带去西山,张信……”
张信起初的时候,还是磨刀霍霍的,可说好了是去捉拿乱党,结果……却是捉了一群这么个玩意,他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百户,我看……”
方继藩则是义正言辞地道:“看什么看,赶紧去给北镇府司禀告,就说不必麻烦他们了,这人,已经然拿住了,让锦衣卫的兄弟歇一歇。还有,这人我要借用一下,明日……拿他在西山上上课,我好拿来教门生们一点人生道理。赶紧的去……要不要我踹你!”
也亏得张信他爹教的好,在方继藩威严之下,张信再不敢顶嘴了,噢了一声,只能很没信心的匆匆赶往北镇府司。
第一百九十六章:就是这么猖狂
北镇府司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牟斌亲自坐堂,已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以来,他家门不入,吃住都在此。
陛下下了死令,所要求的期限,也早已过去了六天,牟斌感觉自己要疯了,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到现在为止,虽然‘乱党’拿了不少,可那传闻中的贼首,却至今没有下落,似乎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他心情紧绷,北镇府司的校尉和力士,几乎都放了出去,可至今……没有音讯啊。
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传闻中那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的丐帮帮主吴新杰,当真存在吗?
惆怅啊……
陛下养着锦衣卫,上万的人手,号称是天子亲军,何等的荣耀,每年的各种钱粮,更不知靡费多少。
可结果呢,当初大旱时,锦衣卫对于流言蜚语,就束手无策,如今,大旱解决了,可是呢,至今,人却捉不住。
可耻啊。
如此办事不利。
陛下会怎样看待锦衣卫呢?
整个京师已经鸡飞狗跳,而诏狱里,抓了不少人,严刑拷打之下,竟发现十之**,都和丐帮一点关系都没有,更多的人,不过是打着丐帮的旗号,招摇撞骗罢了。
牟斌想到这些,不禁摸着自己额头,他觉得很是头痛。
他不愿这样大兴冤狱,于是又不得不将人放了。
牟斌这个人,在锦衣卫指挥使中,还算正直,他一直立志自己将从前的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袁彬作为自己的偶像,因而对于任何钦案,都是再三排查,就怕出现丝毫的差错。
这几日,他坐在公房,每天都翻阅着卷宗,眼睛都熬红了,最终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却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牟指挥。”一个书吏匆匆进来,朝着他行礼:“羽林卫屯田百户所……”
“什么?”牟斌不由一愣,一双犀利的眼眸透着不解,冷冷的反问道:“什么屯田百户所?”
羽林卫是禁卫,和锦衣卫一样,都是天子亲军,屯个什么田?
这书吏苦笑:“您忘了,当初陛下特意让方……”
一听到方,牟斌才有了印象,他恍然大悟,目光不禁柔了几分,口气却依旧有点冷:“知道了,他屯他的田,于吾何干?”
现在正着急上火呢,牟斌眼睛都红了,哪里有功夫管你什么屯田百户所,何况,上一次方继藩的门生吹牛吹的太过,牟斌也略有耳闻,牟斌对方继藩,没什么好印象。
要知道,牟斌其实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对于京师里这些恶少、权贵历来看不太起,他私下里还有一个恶人榜,方继藩本来排第一,不过这个家伙近来表现不错,所以排名到了第七,而现在占据首位的,却是寿宁候张鹤龄。
从前张鹤龄横行不法,牟斌还惩办过他。
书吏见牟斌态度冷淡,不禁开口说道。
“他们派了个副百户来,说是……丐帮帮主已经落网。”
“落……落网……”牟斌浓眉一沉,随即哈哈大笑:“怎么事先没有风声,他屯田百户所,也管这闲事吗?少年人真爱胡闹,不必理会。”
书吏却是郑重其事:“他们专门下了公文。”
下了公文……就完全不一样了,也就是说,这是走了正规的程序,人家没在开玩笑。
牟斌冷哼一声,心里想,当初若不是看在南和伯还算是忠良,方继藩这等横行不法的恶少,以自己的脾气,早就将这小子打出shi来了,此后这家伙倒是做过几件好事,不过好的也有限。
现在……
听到犯人被抓了,牟斌不禁来了兴趣,目光里透着亮光,很是认真的追问书吏。
“那么人犯在哪里?”
“说是押去了西山。”
“人犯确定了身份吗?”
“他们说,已经确定了,用的是方继藩的人格担保……”
“……”
牟斌脑子有点发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人家说已经抓住了,他也不好在怀疑,而是立即行动起来。
“立即派人,前去西山提调人犯……”
“来人说,不成,新建伯要先给门生们授课,明日教授了门生们做人做事的道理,方才押解至诏狱。”
牟斌脸瞬时红了,方继藩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的眼眸猛地睁大,气呼呼的说道。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这定不是钦犯,这个家伙,也不知是抓了哪个无辜的百姓,来冒功,不必理他。”
“可是……”书吏深深的看了牟斌一眼:“无论是真是假,既然报到了锦衣卫,锦衣卫,是否要有所动作?”
牟斌明白了,颔首点头:“这就上书,报入宫中吧,锦衣卫乃宫中耳目,既然……方继藩那小子报来了个钦犯,也该立即让陛下知道,告诉下头,万万不可松懈,继续追查到底。”
“学生明白。只是这奏报,如何草拟为好。”书吏看着牟斌。
牟斌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传闻羽林卫屯田百户所百户方继藩,今晨不务正业……”
这用词,其实就可以看出锦衣卫对一件事的看法和偏向。
显然,牟斌虽然是据实奏报,却是用春秋笔法,告诉天子,此事……不靠谱。
“不务正业,在京中,号称拿住钦犯丐帮帮主吴新杰,臣不辨真假,不过……既然新建伯口称愿以人头作保……”
书吏呆了一下:“指挥,不是人头,是人格。”
牟斌面上不为所动:“可本官听到的是人头……”
书吏汗颜:“对,对,是人头,方继藩言之凿凿,要以人头作保。”
“大抵,就这样写吧。”牟斌背着手。
正直的牟斌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不是一个没有手腕的人,就比如这人头和人格,虽是一字之差,却是差之千里。
当然,他也深信以南和伯和新建伯的能量,就算到时候‘人头作保’的事,最后成了乌龙,皇帝也不可能真把方继藩的人头砍下来,可只因这一字之差,至少,让方继藩吃一点教训。
这个小子,真把京师当他家的了,管闲事管到了锦衣卫手上来,好啊,以后你那破落的百户所,叫全职百户所好不好?
能借此机会,敲打一下这小子,似乎也不错,这等家里不好好管教的小子,老夫只好替你爹来代劳了。
……
紫禁城。
萧敬错愕的看着东厂送来的奏报。
原以为,外头的干孙子们,送来了好消息。
可结果……萧敬有点懵逼了。
人……拿住了……
他大抵的看过了东厂的奏报,一头雾水,眉头不禁深深的凝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就轻而易举的在一处客店里拿了人,拿了人,就押送去了西山百户所,授课,授什么课?这方继藩,是不是脑疾发作了?”
来送奏报的乃是萧敬的干儿子程前。
此刻程前也是懵逼的,他朝萧敬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
萧敬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这方继藩也太儿戏了吧,就算是捉拿钦犯,也要做的面上好看一些,譬如寻个破庙,里头要有点打斗的痕迹,死了穷凶极恶的从犯,再烧一把火,把动静弄大一些。这选的人,也不对,就一个客店的掌柜?据说腿脚还不便?为何不寻一个粗壮一些的汉子,满嘴络腮胡子,面目狰狞,最好身上能有一道伤疤?”
“干爹真是高见哪,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萧敬鄙视的看了一眼奏报,不屑的将奏报收了,从嘴里冷哼出声来:“还是太年轻啊……不讲究!”
“小孩子,懂个什么,自从他种了地,教了几个门生,尾巴就翘天上去了。”程前笑嘻嘻的附和。
“也不能这样说。”萧敬背着手,看着程前的目光透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一码归一码嘛,方继藩还是很有才学的,其他都好,就是喜欢凑热闹,陛下对他,还是很欣赏的,你是宫里的人,在宫中行走,说话要谨慎,不可胡言乱语,否则,别掉了舌头。”
程前哭了,流出泪来,跪倒在地,感激的说道:“还是干爹对奴婢好,奴婢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牢记着干爹的教诲。”
萧敬懒得理他。
作为宫中最重要的人物,萧敬对这等事,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却是眯着眼,陷入深思:“方继藩拿人头作保?”
“这……是锦衣卫那儿传来的,是说拿人头作保,您看看,这多猖狂哪。”
“噢。”萧敬不置可否,却是动身,赶往暖阁去了。
到了暖阁,便见弘治皇帝很懵逼的垂头看着一本奏疏,这角落里,只站着一个小宦官伺候着,萧敬给那小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会意,蹑手蹑脚的告退出去。
见弘治皇帝一脸震惊,萧敬只是面上带着笑,小心翼翼的躬身上前,先拿手背试了试弘治皇帝御案上的茶盏,发现还留有余温,这才悄然的站在了弘治皇帝的背后。
弘治皇帝一脸无语的来回看了几遍奏疏之后,突然道:“萧伴伴……”
…………
感冒了,可怜。
第一百九十七章:圣驾
听到皇帝唤自己,萧敬忙是躬身向前,身子微微一倾,完全是一副洗耳恭听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明亮的眼眸微微一抬,看了萧敬一眼,含笑着说道。
“锦衣卫送来的奏报……有些意思……”
萧敬忙是堆笑,附和着弘治皇帝的话。
“是啊,奴婢也从东厂那儿得到了消息,正想要禀报陛下呢。”
弘治皇帝脸上的震惊还没有消散。
因为……这奏报中分明就写着,钦犯已经擒获了。
弘治皇帝之所以震惊,不在于钦犯被拿获。
事实上,若再不拿获,弘治皇帝才该震惊才是,毕竟自己如此的关注,厂卫全部行动起来,都过去了半个多月之久,朝廷养着这么多亲军,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半个多月来,说是挖地三尺,也不为过吧。
可之所以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却是因为,这奏报中所写的却是,拿获贼人的乃是方继藩。
方继藩不好好种他的地,却是带着他的那些屯田校尉们,跑去捉贼去了。
竟还一捉一个准,昨天说要捉,今日就已将钦犯和十几个从犯,一网打尽。
这……是何等的效率。
这样的效率令弘治皇帝非常的震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百来个屯田校尉,比上万专业的厂卫还厉害?
弘治皇帝第一个反应,这奏报是不是写串了。
第二个反应,却是被那人头担保四字所吸引。
他历来知道,方继藩这厮是人格担保的,这家伙太滑头了,哪里敢用人头。
可现在嘛……
现在他一肚子疑问,钦犯被捉了,这是真是假,是不是方继藩冒功?
其二,或者,方继藩不是冒功,却是抓错人了。
其三,他没抓错人,也不是冒功,这就太可怕了,可是,他却为何不将其移交诏狱,却是将钦犯捉去屯田百户所,还说,要给门生们授课,这……又是什么缘故?
这般想来,弘治皇帝越发吃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满是困惑,目光落在萧敬的身上,很是认真的问道。
“萧伴伴,你怎么看?”
萧敬是聪明人,他朝弘治皇帝笑了笑,句句斟酌着。
“方继藩既敢这样说,想来,有所凭借吧,奴婢一直很看好新建伯的,新建伯毕竟有功于朝廷,所以……奴婢想来,他既都以人头担保了,一定不敢欺君罔上吧。”
“嗯?你看好他?”弘治皇帝狐疑的看着萧敬,连朕都看着不靠谱呢,你怎么就看重呢?
萧敬慢条斯理道:“奴婢确实很看重他。”
弘治皇帝将手搭在御案上,手指头有节奏的敲击的案牍。
“咚咚……”
随着敲击声,弘治皇帝的眉头不禁深锁,陷入深思。
“哎……”弘治皇帝晒然一笑:“你啊,就是心太善了,不知道方继藩肚子里,有多少鬼主意,人哪,也不能太老实。”
萧敬忙道:“奴婢侍奉好陛下就是了,也没必要,有什么花花肠子。”
弘治皇帝笑了,转而又想起什么,凝视着萧敬,格外认真的问道。
“可你毕竟掌印东厂,以你东厂掌印多年的经验,觉得此事,可能吗?”
“不可能。”萧敬道。
弘治皇帝凝着萧敬的目光透出几分不解,面容里更露出无语的神色。
“可你方才还说可能。”
萧敬笑吟吟的道:“此事,听着是天方夜谭,可是陛下哪,奴婢觉得此事,不可能。可奴婢也深信新建伯的人品,新建伯不是说了,人头作保吗?”
人头作保……
“……”
弘治皇帝更加无语了,怔了片刻,他不禁笑了:“他的人头能有几斤几两,这小子,尽胡闹,不理他。”
语罢,他便将奏疏放下。
萧敬还是太老实,不肯背后说人坏话啊,不过他透出来的意思,却是再明显的不过了。
既然看着不靠谱,自然也就不指望上方继藩了。
他玩累了,自然乖乖去给朕屯田去,这家伙刚刚立了功,就容忍他,胡闹一下。
于是弘治皇帝道:“厂卫这儿要加紧了,再拿不住人,朝廷的颜面何存,一个丐帮帮主,就这般的棘手吗?朕看哪,不是一个钦犯棘手,是你们的还不够尽心。”
萧敬拜倒:“奴婢万死。”
…………
这件事,暂时在弘治皇帝心里放下。
可他的性子,便是如此,一旦心里搁了事,虽是决心不去过问,却总是有些放不下。
次日清早,弘治皇帝照例到了暖阁,预备召问大臣,刚刚落座,案头上,已有厂卫送来了一日的奏报了。
他拿起来,厂卫这儿还是令他失望,依旧……没有钦犯的消息。
弘治皇帝皱眉,沉思了片刻,便又想起了方继藩昨日所说的拿住了钦犯。
猛地,弘治皇帝张眸,朝身旁的宦官开口道:“召萧伴伴来。”
萧敬还未当值,一听到弘治皇帝召唤,哪里敢怠慢,匆匆赶来,人刚进暖阁,便气喘吁吁道:“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点了点案头的奏报,眉宇轻轻挑了起来。
“东厂还没有音讯?”
萧敬压力有些大:“怕是快有眉目了。”
“那就是没有了!”弘治皇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已经第十七天了。
十七天过去,京师都让你们翻过来几次了,还没有消息。
“方继藩所谓捉拿住的钦犯,有消息吗?”弘治皇帝凝视着萧敬。
萧敬一下子没了底气,只好如实交代。
“陛下,他说今日要在西山授课,教授什么道理,想来,他所说的钦犯,至少得明日才能送至诏狱,到时,那钦犯是人是鬼,便一清二楚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却又抓住了关键的信息,忙是问道。
“捉了钦犯和授课什么关系?”
“不……不知。”
是男人,最讨厌的就是说不行!
萧敬不是男人,所以对此无所谓。
而作为东厂掌印,不知二字说出来,实是有点儿羞愧了,东厂的职责,就是刺探所有的情报,结果陛下问起事的时候,你说不知……
弘治皇帝突然站了起来,淡淡开口说道:“摆驾,去西山,朕想知道,他到底要授什么课,他不是很会教授弟子的么?”
“……”
萧敬愣了一下,焦虑的劝弘治皇帝。
“陛下,此时若是大张旗鼓去西山……”
弘治皇帝是百爪挠心啊,那方继藩这两日做的事,实在太诡谲了,这满肚子的疑问,却寻不到答案,实在是放心不下。
弘治皇帝朝萧敬压了压手,示意他不用多言。
“去看看也好,还有,传旨,也让太子去见识见识,让太子看看,方继藩是怎么教徒的。”
“传旨内阁,让几位卿家,今日不必来暖阁见驾了。”
“去布置吧!”
一连串的旨意下达。
萧敬却知自己阻拦不住,便磕了头:“奴婢遵旨。”
…………
西山这里,早已变了新的模样。
一个个暖棚,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之处。
矿山之下,是一个个小村落似的建筑沿着山脚起伏。
挖矿的矿工,屯田百户所的校尉,还有招徕来的许多流民,现在都进行了安置,靠着村落不远,是一个制造玻璃的工坊,那儿竖起了烟囱,烟囱上乌烟滚滚,直往空中飘去。
而靠着玻璃的作坊,又是一个手工的作坊,这里是一个工棚,一群挑选来的匠人,则负责制作眼镜。
太皇太后那份大礼之后,玻璃镜已开始成了稀罕物,这京里得眼病的人不少,得知戴了竟可以使双目清晰,于是乎,无论是老花眼的,还是近视眼的,但凡是有些家底的,都想求购一副。
西山这儿,已经热闹起来,招徕来的匠人、流民,已有足足四千多人。
可即便如此,王金元还是嫌少,他不由感慨,从前一直都觉得人力不值钱,可现在方知,这人力竟是如此的金贵,即便是现在不是冬日,可对于煤炭的需求还是很高,因而矿工还是少了,等入了冬,只怕人手更加不足。
在村落里,还有一个专门的学堂,是供西山匠人、苦力的子弟们读书用的,一个偌大的院子,请了十几个老先生,三百多个学童,一大清早,学童们就咿咿呀呀的读书。
他们的读书声一起,上工的庄户和矿工还有匠人们,便精神百倍起来。
这读书声,于他们而言,比工头的鞭子,更令他们精神百倍,那些孩子,是他们的希望啊,孩子们读了书,才能明理,明了理,才不必像自己一般,靠着买气力的挣钱。
一到清早,这一座巨大的村落,便复苏起来,在朗朗的读书声中,人们开始了一日的劳作。
而此时,西山屯田百户所里,却严密了起来,张信暂时放下了他热爱的农垦,亲自带队,守卫于此。
这里,关押着的,乃是整个京师都瞩目的钦犯,关系非同小可。
而与此同时,冒着清晨的晨雾,王守仁和唐寅诸人,便已相邀同来,今日恩师难得要授课,据闻,还要教授他们为官做人的道理,因此,他们不敢怠慢。
…………
受不了了,终于熬完了这一章,去睡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开讲
王守仁昨夜几乎没有睡,兴奋的不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清早的顶着熊猫眼便来了西山。
一夜未眠,眼睛肿的,精神也有几分欠佳,好在他的身体素质好,所以也没什么妨碍。
主要王守仁自己也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方继藩,在他看来,方继藩的神秘面纱,即将要揭开了。
昨日拿住的,到底是不是钦犯?
是不是钦犯,一眼就能看穿,他方继藩,可骗不了我。
王守仁颇有几分兴奋,问了唐寅几个,才知恩师还在睡觉,他们先来。
所以很快,他们便在百户所外了。
再过一会儿,竟有一辆车驾来了。
派头很大,前呼后拥,数十个道人将车驾围的水泄不通,两个道童当先引路,待到了百户所前,两个道童驻足,回身,向车驾内的人行道礼,说了什么。
那车驾才掀起帘子,便见一道人露出真容,他那张精瘦的面容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有几分慵懒。
这道人仙风道骨,徐徐钻出车来,车驾旁的十数个道人纷纷向他行礼。
他目不斜视,对于诸道人的行礼,犹如理所应当,仿佛早已习惯了众生膜拜的仙人,只蜻蜓点水一般的颔首点头,却是眼睛四处眺望,似乎在欣赏这西山的美景。
此人,乃朝廷新敕封的弘法真人李朝文。
半个多月来,李朝文已执掌龙泉观,作为北地第二真人,且年轻有为,龙泉观师尊又不问俗事,只在三清阁读经悟道,弘法真人李朝文,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龙泉观的主宰。
他很快清除掉了张朝先,将张朝先的一应心腹,全部革除道籍。
当然,这里头,也离不开礼部道录司的帮衬,一番雷厉风行之下,又力排众议,在万顷庄田上,强行推行西山参果,为此,许多庄户闹得很大。
可这地,本就是龙泉观的,不肯种,李朝文便立即收回土地,虽是怨声载道,可作为弘法真人,曾经呼风唤雨的男人,却也无人可以奈何他。
众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听从他的安排。
他那精瘦的面容里带似有若无的浅笑,穿着一身素色道袍,斑驳的鬓角,带着岁月的痕迹,双目深邃起来,还真有几分掌观和真人的风采。
一下轿,便有道人自马车之后,取来一个长椅,放置在他的身后,恭恭敬敬的说道:“真人,请稍坐。”
龙泉观内,再没有人敢称呼他为师兄弟了,只以真人相称。
李朝文没有做声,只是皱了皱眉,微微摇头。
那道人瞬间明白了真人的心意,忙是撤了椅子,颤声道:“小道万死。”
李朝文朝道人压压手:“无妨……”
道人如蒙大赦,退后几步。
……
王守仁等人,立即注意到了这道人,那徐经远远眺望,见到晨光下的李朝文,竟是忍不住兴奋的开口道。
“那是新近册封的弘法真人,他来做什么?想来,也和恩师有交情,弘法真人能呼风唤雨,道法超然,很令人敬佩啊。”
一听有‘仙人’来了,唐寅和王守仁也颇觉兴奋,想要上前,却觉得那道人有不可侵犯的威严,便只好远远旁观。
见那道人伫立,被人众星捧月,王守仁双眸不禁一亮,不由感叹道:“方外有高人,真想上去讨教。”
王守仁求学,历来是来者不拒的,这能呼风唤雨的仙人,确实令他很憧憬。
欧阳志三人,却是目不斜视,宛如老僧坐定,似乎仙人与他们无碍,连眼皮子都没有抬起,只有江臣道:“恩师不知起床了没有。”
“恩师起得迟,晚一些也无妨,他在长身体的时候,不急,不急。”
……
却在这此,突有快马而来,这一次来的,却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宦官,带着几个禁卫,落马之后,匆匆而来,劈头盖脸便问。
“新建伯来了吗?”
张信作为副百户,不敢怠慢,见来此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哀叹,今日的地,看来又种不成了,他原以为方百户只讲一个时辰课便收工,将钦犯押去了诏狱之后,下午的时候,自己便可将暖棚里的地翻一翻,施点儿肥呢,现在看来,计划泡汤,于是心里显得忧心忡忡,可别耽误了地啊,便朝那宦官道:“还未到。”
宦官闻言便没有恼怒,而是轻轻颔首,旋即便朝众人郑重的说道。
“待会儿有人来,来人之后,尔等不可喧哗,不可随意呼叫,圣谕:朕微服至此,卿等可免礼。”
张信呆了一下,心里哀嚎,糟了,圣驾竟要来,今日怕是休想施肥了。
不远的王守仁等人耳朵尖,也听到了,个个面面相觑。
陛下来此,不知为何?
…………
方继藩日上三竿才起,一看天色,忍不住咆哮:“我要上课啊,我要上课的啊,快,快,穿衣。”
香儿服侍着他穿了衣,方继藩连便宜也不占了,心急火燎的洗漱之后,飞马出城。
一路到了西山,方才发现,这儿已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最外围,分明是京营的兵马,足足一个营,驻扎于此,到处都是骑马巡视的骁骑,见了方继藩,也不阻拦盘问。
再里头一些,便是三三两两,穿着鱼服的锦衣校尉了。
当然,他们所穿的鱼服,并非是真正的钦赐飞鱼服,不过腰间的绣春刀,却是正版。
他们对方继藩,也不理会。
整个百户所,已是清空了一般。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皇帝来了。
等方继藩硬着头皮,进了靠着百户所的学堂。
这学堂里的学童,今日提早放学,在这里,王守仁等人已跪坐于此,弘法真人李朝文,亦是盘膝。
弘治皇帝果然来了。
方继藩一眼就看见了弘治皇帝。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儒杉,头戴纶巾,说是微服而来,可他大爷的外头足足一个营的京营人马,还有数之不尽的厂卫,方继藩怀疑这是脱裤子放屁。
不过弘治皇帝,似乎乐于这样的微服,就像一个老儒生,只是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他坐在学堂的一处角落,这意思似乎是,不愿意干扰方继藩教授学问。
朱厚照也是常服,他乖乖坐在弘治皇帝身侧,在父皇面前,他大气不敢出,只埋着头,看不到神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萧敬躬身站在一旁,他穿着可笑的一见圆领员外衫,显得不伦不类。
唯一还穿着正装钦赐鱼服的,却是牟斌。
牟斌抱着手,伫立在弘治皇帝另一侧,脸色严峻。
方继藩进来,一见到弘治皇帝,一副想要上前的模样。
便有一个小宦官赶紧追上来两步,拉住方继藩低声道:“陛下有口谕,不必行礼,好生授课。”
方继藩便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朝弘治皇帝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弘治皇帝故意别过脸去,一副嫌弃的样子,似乎不愿多理会他。
倒是朱厚照眼睛放光,朝方继藩拼命使眼色,似乎有话和他说。
可惜方继藩的眼里只有皇帝,见陛下不太搭理自己,顿时落寞,只好徐徐登上了讲台。
咳嗽一声,落座。
其实怪不好意思的,毕竟……人多了一些。
也幸好有三尺厚的脸皮支撑,所以方继藩脸色若常。
一见到方继藩进来,唐寅、徐经、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五人,便起身,预备作揖,行……师礼。
王守仁也不得不起身,心里在犹豫着,该行什么礼为好。
可六人刚刚站定,还没有作揖,却听一旁,啪嗒一声,有人跪下,五体投地,朗声道:“小道李朝文,拜见师公,师公万福永康!”
这结结实实一跪,磕了个头,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头触地之后,没有得到方继藩的准许,绝不脱离地面,保持着姿态。
“……”
徐经等人,既是心惊,这真人吃错了药吗?
却又有一种ri狗的感觉。
这就好像他们几个,打算跳楼甩卖,结果隔壁有个家伙,直接来了个清仓大赠送,不要钱,不要钱还倒贴了啊。
这真人,他不要脸的啊。
于是大家尴尬了,行师礼呢,还是行跪礼呢?行大礼好似不妥当。
倒是欧阳志,很快恢复了冷静,在恩师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异常,小儿科,这算什么,我欧阳志见得多了,什么大风大浪,不都这样过来了吗?
于是欧阳志行礼如仪,恭敬的开口:“见过恩师。”
大家才有样学样。
王守仁也行了礼,不过没有说什么,只抿嘴表示敬意。
方继藩颔首点头,那李朝文才徐徐起来,坐回他的蒲团上去。
……
弘治皇帝是有点发懵的,萧敬看那弘法真人的熊样,不忍卒读,这家伙也是阉人吗?真人……我呸!
牟斌也觉得自己牙根都酸了,想吐槽一句,不过碍于陛下在此,憋着。
……
此时,方继藩便在多理会自己的几个徒弟,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圈,才朗声道:“今日,便是要教你们,做人,和做官的道理,都仔细听了,来啊,将钦犯带进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这就是钦犯
做人……做官……道理……
每一个词儿,都不难懂,可夹杂在方继藩的话里,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至少弘治皇帝就觉得很怪异。
朱厚照则是忍俊不禁,老方还会这个?
萧敬面上似笑非笑,抿着干瘪的嘴唇,带有几分调侃气息。
牟斌只是抱着手,若不是陛下在,他差点要从鼻里哼出声来了。
可和他们不同,方继藩的几个门生的态度还是极端正的。
欧阳志三人正襟危坐,面上虽是木讷,却是说不出的肃穆。
唐寅手指头转着案牍上毛笔,聚精会神。
便连徐经,亦是正容,上一次,他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了,就因为没有听恩师的话,吃了一个天大的亏,否则,殿试便是名列一甲,也未必没有可能,而今他学乖了,即便心思再活络,可恩师说啥,那就是啥,何况还是要教自己做人和做官的道理。
王守仁的眼里则是发光一般,甚至激动得颤抖起来,面容则是一副全神贯注之态。
便连那既做不成人,也做不得官的李朝文真人,此刻也一副洗耳恭听状,态度很重要哪,其他的,听与不听都无所谓,可自己必须得让师叔知道,自己对师叔是敬仰万分的,任何师叔的教诲,都必须仔细的牢记,甘之如饴一般。
自然,最令人期待的,却还是钦犯了。
一句带钦犯来,外头的张信诸人早有准备,很快就押着一个五花大绑之人,推搡着进来。
只是,这……就是钦犯?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便连弘治皇帝也是突的失色,眼前这个人,哪里是钦犯,分明……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只见这钦犯被五花大绑,口里还塞着不知是谁的裹脚布,他脸色阴沉,似乎也没受什么拷打,只是身上的圆领员外衫显得脏乱了一些而已。
“搬椅子来,让他坐下。”
方继藩手里提着一根戒尺,颇有几分样子。
一把椅子很快被搬了来,上了绳索,一通乱绑,便将这钦犯固定在了椅子上。
此时,方继藩手里的戒尺一指钦犯:“你们看,他便是传闻中的钦犯!”
“……”
呃,这哪里是钦犯了,怎么看,都感觉是个蒙冤的寻常小买卖人,看着此人涨红着脸,被一干校尉们折腾,弘治皇帝的脸瞬间便拉下来了。
一旁的萧敬弓着身,压低声音道:“陛下,这方继藩真是有意思,呵呵……”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萧敬面上依旧带笑!
是真有意思啊,就这么一个人,他方继藩说是钦犯就是钦犯……
其实一开始,萧敬还有些担心来着,这方继藩,莫不是当真拿住了钦犯吧,倘若如此,锦衣卫倒也罢了,反正作为东厂督主,萧敬觉得没法儿做人了。
只见这钦犯的脸涨得通红的,似是实在憋不住了,竟在椅上扑哧扑哧挣扎一番,接着……居然眼前一黑,直接仰面,昏厥了过去。
这头的方继藩正预备侃侃而谈呢,可……他的脸色立马就不好……
怎么有一股臭咸鱼的味道?还越来越重……
方继藩不禁怒视着张信:“你打他了?”
“没……没有……”张信噤若寒蝉。
方继藩再猛地嗅了一下,那臭咸鱼的味道实在……
这味道开始弥漫了,许多人的脸都胀得发红,拼命的忍受。
连角落里的弘治皇帝,都忍不住憋着气。
方继藩明白了,气呼呼的朝张信咆哮:“谁他娘的这样不讲卫生,这样不文明,拿自己的裹脚布塞这钦犯口里。”
张信打了个颤,苦着脸道:“找不到其他的……”
“将他弄醒!”方继藩鄙视地看了一眼张信,这个废物。
肚子都感觉开始翻腾了,反胃呀,很不舒服啊。
方继藩拼命地忍着,倒也没有再耽误,趁着几个校尉要将钦犯弄醒的功夫,方继藩用戒尺点了点这钦犯,又继续道:“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个人,就是钦犯,丐帮帮主,这丐帮号称有十万帮众,而此人,便是匪首。你们看,他凶恶吗?”
众人打量着那已昏厥过去的‘钦犯’,都下意识的摇了头。
其实他们也不确定,方继藩到底是不是在糊弄大家。
可是……这个人确实一点都不凶恶啊。
方继藩又问:“你们看到他,想起了什么?”
“……”
鸦雀无声了。
似乎大家并不习惯这样的教学方式。
还是李朝文很机智,生怕师叔冷场,忙道:“像寻常香客。”
“这就对了。”方继藩用戒尺指着已昏厥过去的钦犯的眉眼,道:“你们看,他既没有为师英俊,也没有江臣那般面目可憎……”
江臣:“……”
好在,江臣已经习惯了。
方继藩很顺畅地接着道:“现在,来人,扒开他的衣服。”
“……”
这……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连欧阳志都有些受不住了。
不知是因为那一股扑面而来的咸鱼味,还是因为恩师口味太重的缘故,素来淡定镇定的欧阳志打了个冷颤。
几个校尉迟疑着,最后还是老实的给昏厥过去的钦犯松了一些绑,将他的外衣脱下,以至他上身chitiaotiao的展露在所有人眼前。
“你们看,他的皮肤……既不粗糙,也不细嫩,你们看……”方继藩点着钦犯的上身,边看边兴致勃勃地道:“这里还有一个胎记,不必说,这定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你们看,他的毛发,不多也不少……”
方继藩很有耐心,手持着戒尺,在这‘钦犯’身上指指点点。
“还有这里……”方继藩指着钦犯的脸:“你们看,他的脸上竟还生了痘子,这是青春痘,常见于太子殿下的脸上,可他并不青春哪,由此可见,这钦犯身上既有我们一样的地方,也有我们不一样的地方。”
朱厚照左看右看一眼,捂住了脸。
弘治皇帝发懵。
这是在做什么?
牟斌已越发深信,方继藩就是在这里装疯卖傻的。
萧敬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陛下,是不是……新建伯,脑疾犯了……”
真是一言惊醒,弘治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方继藩一眼,随即若有所思的颔首点头。
……
“现在,我们看看他的鼻毛。”方继藩笑了笑,似乎觉得这咸鱼味实是有些受不了,身子退后了一步,手拉得很长,用戒尺指着仰面昏厥的钦犯:“他的鼻毛不算浓密,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方继藩丢下戒尺,抬头,想了想,实在受不了了,朝张信使了个眼色:“去开开窗。”
“噢。”张信连忙去开窗。
几扇窗打开,一股清新的气息灌进来。
呼……
所有人都深深的吸了口气,一下子,脸色红润了。
方继藩才笑了笑道:“为师接下来继续讲,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意思就是,你看这个钦犯,便是一个人!”
“……”
弘治皇帝的脸色铁青起来了,说了这么多话,敢情都是废话?
方继藩却是背着手,在讲台上踱步:“他既不是面目可憎,也不如传说中那般身长七尺,他和我们,和所有人都一样,有两只眼睛,有一个鼻子,身上有血,也有肉。你看,天下的所谓钦犯或是王洋大盗,十之**,俱都是如此,他会被这该死的裹脚布熏晕过去,眼看着大难临头,也会……且慢着,你们看看,取一口针来。”
张信取了针。
方继藩不客气,捏着针,在他的手臂上,狠狠的扎了下去。
昏过去地钦犯眼眸猛张,瞬间醒了,他口里还塞着裹脚布,却还是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身子剧烈的颤抖,好在他的身体被绑着,几个校尉狠狠地将他按住。
“你们看。”方继藩将针丢开:“他……也怕疼,他不但怕疼,而且我敢保证,他还怕死。”
“……”
方继藩在此时,叹了口气:“现在,你们明白了吗?钦犯从来不可怕,钦犯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和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分别。”
“这时候,你们一定在想,钦犯和我们不同之处在哪里呢?张信,你将他的裹脚布取出来。”
“我……”张信踟蹰。
方继藩想提刀砍死这个混账,不过……毕竟还是要注意形象的,便微笑着道:“你不取,以后就不让你种地了。”
张信打了个寒颤,连忙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揪着裹脚布的一角,用力一扯。
呼呼呼呼……
裹脚布一取出来,钦犯如抽风箱一般的呼吸,接着怒喝:“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塞回去!”方继藩很迅速地道。
张信想哭,却还是很老实地忙又将裹脚布塞回了钦犯的口里。
钦犯眼睛赤红,呜呜呜的发出怪音。
“听见了没有,他说……士可杀不可辱,由此可见,这个人……其实也有自己的道德判断,他自己心里将自己认为是‘士’,而绝不认为自己是个穷凶极恶的恶人,他和我们一样,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
打完吊针出来了,居然没人支持,桑心。
第两百章: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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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似乎和没说一样。
弘治皇帝已经受不了了,这咸鱼味虽是消散了一些,却还是让他无所适从。
最重要的是,弘治皇帝不是来听方继藩讲废话的,他是来看所擒钦犯到底是真是假。
因此面对方继藩的东拉西扯,他不禁有些不耐,一双明亮的眼眸透着几分不悦,直勾勾的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感触到弘治皇帝的目光,他便没胆怯,而是哈哈笑起来,继续说道。
“明白了这一点,那么……你们可以学到什么?”
“……”
所有人懵逼。
便连那李朝文心里也哀叹,他其实很想不让师叔尴尬来着,可说了这么多,他一头雾水,什么也没听明白啊,便是想做托都无能为力,只能傻呆呆的坐着。
方继藩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虽然有些小小的尴尬,方继藩却还是振奋精神,环视了众人一眼。
见众人俱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眨了眨璀璨的眸子,继续开口说道。
“这里头所蕴含的道理便是,你明白了所谓乱党这一点,那么,就知道,所谓的乱党,不过如此,传闻中的乱党和钦犯,并不可怕。你别看这钦犯正处壮年,你们信不信,为师年纪虽小,别看瘦胳膊瘦腿,只消一盏茶功夫,便要跪在这钦犯面前,掐着他的人中,求他不要死!”
方继藩龇牙咧嘴一下,总算是吹了一下小小的牛逼,随即便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此刻弘治皇帝格外严肃的凝视着他,他便挠了挠头。
“可是……一个这样的废物,却为何,让厂卫焦头烂额呢?”
“……”
萧敬和牟斌面色俱是很难看,此刻他们都觉得牙根痒痒,还真想跪在方继藩的面前,掐着方继藩的人中穴,求他不要死。
“咳咳……”
方继藩假装润了润嗓子,下一刻英俊的面容上荡漾起浅淡的笑意,不过仅是片刻时间而已,笑容便敛了起来,凝着眉宇很是郑重的,一字一句的顿道。
“这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什么是王洋大盗,不知道什么才是钦犯。他们空有再多的人力物力,不能知己,更不知彼,便永远都抓不到钦犯。”
“哼!”牟斌胀红了脸,嘴角轻轻一扯,露出很是不满的神色,厉声质问道:“你说他是钦犯便是钦犯,你可有什么证据?”
“有!”方继藩的回答干脆利落!
这一下子,进入正题了。
这家伙叽叽歪歪,实在受不了了啊。
牟斌只冷着眼:“很好,就请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吧。吾执掌锦衣卫十年,刑名之事,还不如你方继藩,倒想请教。”
弘治皇帝默不作声,任由牟斌提出质疑。
牟斌的质疑,其实也是他的困惑,因此弘治皇帝完全在期待着方继藩的证据。
面对牟斌的质疑,方继藩并没恼,而是笑着朝外头的人招了招手。
“来人,请丐帮京师分舵舵主王三来。”
分舵……舵主……
一声令下,有人进来了。
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模样,此人,哪里像什么舵主,这王三的名儿,很好,其实和朱重八类似,大抵是那种取名基本靠算数的穷苦出身。
王三面上满是沟壑,他显然很是恐惧,一双眯眯眼在那沟壑的面容上显得极小,好似根本没睁开眼睛一样的,令人看不清他的瞳孔。
他小心翼翼的进来,整个人在发颤,可看到了方继藩,就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在他心里,方继藩是自己的恩公,是菩萨,是一个实打实的好人。
在这西山,没有人敢说恩公半句的不是。
王三一见到方继藩,便拜下,恭敬的开口说道:“小人,见过恩公。”
方继藩眉头轻轻挑了挑,下一刻便深深凝视着他,英俊的面容满是肃然。
“你自己和我说,你是丐帮京师分舵的舵主。”
“是。”王三一面磕头,一面老实交代:“小人早年,便加入了丐帮,此后一直在为帮主做事,招募人员,这些年来,京里的丐帮徒众,都是小人招揽……”
“……”
一下子,所有人的脸色变了。
这……是人证?
这个叫王三的人,虽然有些害怕的样子,可看样子,他绝对没有被严刑逼供。
既然没有屈打成招,这个世上,会有谁,愚蠢到自认自己是乱党吗?
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弘治皇帝的眼里,掠过了一丝精芒,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王三身上。
萧敬此刻脸上的笑,也一下子凝固了。
牟斌虽还保持着轻蔑的表情,只是这表情……有点假,有些心虚。
方继藩朝王三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又问道:“你还曾和我说,丐帮帮主的藏匿之处,也是你代为选定的?”
“没错,帮主自江南来,到了京师之后,一应起居,都由京师分舵布置和安排。”
“那么,你为何要反叛你的帮主,他对你不好吗?”
王三摇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小人在丐帮之中,不算显赫,上头有左右护法,还有各省的堂主,以及副帮主等等,京师分舵,有徒众三千人,规模确实不小了,小人,原本是心甘情愿,为帮主做事。”
“只是……”说着他踟躇起来,顿了一会,又继续交代。
“后来,听说许多徒众,纷纷都到了西山,小人心想,这徒众都去了西山,小人自然也要来。小人……有一个儿子,便带着儿子,一块儿来了,这才知道,在这里有两个恩公,招揽流民,让大家下力气开矿和干活……”
“这些活儿,虽也辛苦,可恩公们,却不吝财物,给咱们建房舍,使我们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每日给我们吃的,既非黄米,也非稀粥,而是香喷喷的米饭,每日,矿上还要杀两头猪呢,逢年过节的时候,两位恩公还特意嘱咐王管家,让他杀鸡宰羊,还买来一坛坛的酒水,让咱们过一个好年……小人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可这辈子,颠沛流离,只有在西山,才算是过了一些安生的日子。”
“小人有个儿子,就在矿上做事,每月不但能吃饱,还有钱领,这西山附近的农家庄户,哪一个不羡慕咱们矿上的人,附近各村有女儿的人家,哪个不愿将女儿嫁到矿上来,就在前月,小人的儿子,成了亲……”
说到这里,他眼睛发亮了起来,一张满是沟壑的脸荡漾着幸福的神色。
“小人心里乐啊,小人心里想,什么丐帮不丐帮,那都是假的,小人当年,是没饭吃,颠沛流离,这才进了丐帮,所为的,便是乞食时,不被人欺而已,可小人的儿子不一样,他有饭吃,有衣穿,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娶了妻,来年,便再生一个大胖小子,这小子长大一些,还有学堂可以读书,读了书,就不同了,将来就可以考个功名,考上了,光宗耀祖,考不上,大不了在矿上卖气力,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他激动的红了眼眶,声音发颤。
“小人感激两位恩公的大德,又知道,这矿,除了恩公,还和皇家有关系,是陛下,是朝廷,让咱们吃饱穿暖了啊。帮主来了京师,让小人放出种种的流言,小人那时,便就觉得不对了,此后方知,他想借此机会,图谋大事,小人自帮主来了之后,无一日不在惶恐之中,更没有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小人既觉得对不起皇上,对不住两位恩公,更害怕,害怕有朝一日,帮主当真叛乱,使这西山,彻底毁于战乱,咱们这最后一丁点指望都没有了。”
说到后头王三竟是滔滔大哭起来。
……
学堂之内,鸦雀无声。
每一个人都在用心的听着,弘治皇帝起初在听,接着,不由震惊,再之后,却没有震惊了,随着那王三的哭声,他竟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红,鼻子有些酸。
萧敬脸色骤变,他已明白怎么回事了。
而牟斌,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千百种滋味在翻涌着。
朱厚照乐了,左看看,右看看,扯了扯萧敬的袖角,笑呵呵的说道:“萧伴伴,他说的另一个恩公,是本宫……”
萧敬心情复杂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并不泄气,又轻轻的扯了扯坐在一旁的父皇,一脸讨好的神色:“父皇……父皇,他说的两位恩公,一个是方继藩,一个是儿臣……”
弘治皇帝理都没理他。
朱厚照自己只好失笑,他没想到,自己从前做的一点好事,今日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牟斌此时冰冷的声音质疑道:“可是,还有一处本官不明白的地方,倒是很想请教。”
牟斌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一般的小伎俩,怎么会骗得过他。
牟斌凝视着王三,冷冷道:“王三,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舵主,你既是舵主,下头有上千徒众,甚至还可以给帮主安排布置宅子,可见,你并非是一穷二白,这矿上吃个白饭,能领几个铜钱俸禄,便可收买你吗?”
这一句话,直指要害。
……
这不是水呀,故事就是这样循序渐进的啊,人物也要刻画,故事需要铺垫,否则,这就不是小说,就真的成了粗制滥造的文了。
还有,为啥大家总是忽略重点呢,重点是,老虎病了呀,病了,头晕,打针,吃药。
算了,骂就骂吧,不解释,读者虐我千百遍,我待读者如初恋。
第两百零一章:赤胆忠心
王三听了牟斌的质疑,有些畏惧,下意识的止住了哭声,看了一眼方继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继藩朝他露出浅淡的笑意,温和的说道:“你但说无妨,不必害怕,我保护你。”
王三心里便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抬眸望了一眼牟斌,便无畏无惧的说道。
“丐帮本就是丐者集合一起的组织,为的,就是自保,免得被外人欺负,我虽有号称三千徒众,可他们并非天生就是乞儿,这么多帮众,都来了西山,在此务工,有了饭吃,有了衣穿,再这里,也没人欺负咱们,那么,谁还在乎什么丐帮,我名为舵主,大家拥戴我,方才为舵主,可倘若人人都觉得我碍事,我若是不顺着他们的心意去行事,反而强迫和勒令他们去铤而走险,他们还肯奉我为舵主吗?”
“何况,我虽是舵主,也不过是个乞儿头子罢了,虽是比寻常乞儿好一些,可每日担心受怕,每日照旧还是衣衫褴褛,你莫非以为,我很稀罕这个舵主?但凡给我一丁点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也绝不稀罕这舵主之位,在这西山,在这里,我和我的儿子,不必遭人白眼,不用担心明日与官府周旋,更不畏明日是天寒了,还是天热了,这样的好日子,便是帮主,也换不来。”
王三说到此处,他的眼眶又湿了,很是激动。
“何况,大家心里,都感激着两位恩公,恩公只要在这矿上说一句要打击丐帮,就算我不肯向恩公说明自己的身份,这矿上有这么多丐帮徒众,他们会抢着将我的身份揭出来,他们虽然不知帮主在哪里,却知道,我是丐帮的舵主,我舍不得离开西山煤矿逃亡,所以,宁愿向恩公请罪,也不愿走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若是乱党,死也就死了,死了也要埋在这里,可我的儿子,并没有参与任何事,我唯一所求的,便是希望他不受到波及,让他们可以安安生生过日子。”
王三说着竟是砰砰的磕头,哀声求饶。
“要杀头,杀我便罢了,其他的人,都只是寻常的徒众,什么都不知道!”
呼……
弘治皇帝动容了,明亮的眼眸泛起淡淡泪意。
牟斌老脸通红,顿时像被人扇了巴掌一样的,脸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居然被……一个老乞丐给鄙视了。
可是王三说的一丁点都没有错。
从方继藩和太子殿下在当初在此招揽流民开始,准确的而言,丐帮的京师分舵,其实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而舵主王三,也早已是徒有虚名。
表面上看,他似乎还是舵主,表面上,似乎还有许多从前的徒众认他。
可是,他再没有了分配乞讨的权力,也再没有了让徒众们出生入死的权力。
因为……绝大多数从前的乞儿,从前京师分舵的得力干将,现在都在西山,他们愉快的挖着煤,建着暖棚,或是在玻璃的工坊里烧着煤炭。
他们在这里过着幸福的生活,现在的他们早已不再是乞丐,不再是三餐不继的流民,这个所谓的丐帮京师分舵,其实已是名存实亡。
王三可以凭借着以往的声望,在从前的老兄弟那儿,帮助解决一些纠纷,可若是让他告诉徒众们,咱们不再这西山干了,咱们跟着帮主去谋反。
只怕这话说出来,第一个被绑起来,被徒众们送到方继藩面前的人就是他。
甚至……朝廷一旦开始捉拿丐帮钦犯的时候。
王三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当所有的徒众知道原来帮主竟想谋反,若是王三自己不去向方继藩交代,徒众们也会主动将他供出来。
这已不是义气不义气的问题了。
他们只想在这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不想在去乞讨,更不想带着家人颠沛流离。
而那所谓的帮主,成了所有渴望安稳度日的乞丐流民们的绊脚石。
王三怒视着高高在上,诘问自己的牟斌,咬牙切齿的反问道。
“若世上都几个恩公这样的人,给大家饭吃,给大家工做,给大家衣穿,让我们不必在挨饿受冻,谁愿意做乞丐,入丐帮,谁愿意去做反贼?你以为我王三想吗?”
王三说着眼眶越发红了,声音变得冷硬。
“你是锦衣玉食,穿着官衣,有享不尽的富贵,你自可以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忠心朝廷,可以轻松的说自己对皇帝如何忠诚,因为你没有饿过肚子,没有受过冻,我若是你,我比你更赤胆忠心!”
“……”牟斌听言,整张脸已拉了下来。
这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啊。
当着陛下的面,被人如此毫不客气的羞辱,这个老乞丐,还真是胆大包天。
可偏偏,他想要反驳,竟发现,他可怜的肚子里,竟没有一分半点反击的素材。
完全是无力反驳。
即便面对的人不过是一个老乞丐。
王三越来越激动,他固然是感激自己恩公的,可对似牟斌这样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却没有半分的好印象。
他反正已经豁出去了,索性就放飞自我,完全不顾任何的身份,继续反驳牟斌。
“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狗官,横征暴敛,与地方豪绅勾结,我们何至于沦落至这样的地步,欺负我们的是你们,说忠心耿耿的也是你们,指责我们是乱党,还是你们,要杀我们的头去领功劳的,亦是你们,若不是你们,我们不会沦落至此,若不是你们,我们也不会加入丐帮,不是你们,我们如何成为乱党,最终你们取了我们的头颅,便可邀功,却又可平步青云,做你们的大忠臣,好教你们位极人臣……”
不得不说,能成为丐帮舵主不是盖的,虽然王三未必识文断字,可理论水平,却还是很高的。
怼起人来,连牟斌竟也哑然,无言以对。
可牟斌是谁,他在锦衣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反应过来,浓眉一挑,怒斥王三。
“住口!”
王三不肯住口,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不过是一死而已,他向方继藩交代的时候,也没想打算活下去,正待要反驳。
方继藩忙是笑呵呵的劝住。
“老王,算了,这位牟指挥,想必你是有所误会,他可不是地方官,你若说他横征暴敛,这就太冤枉他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杀你们的头,挣点功劳这是有的,可也不能将所有脏水泼他身上,冤有头债有主嘛,不能一概而论。”
这虽是劝架,可听着,却很刺耳,像是在讽刺一样的。
牟斌真恨不得将方继藩用手撕了。
可偏偏,他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方继藩,确实是在劝架……
方继藩看了王三一眼,便朝他挥了挥手。
“你且退下,王三,你是丐帮徒众,又是舵主,虽是改过自新,可能否活命,却非是我说了算的,你先去面壁思过,到时,是生是死,自然有陛下圣裁。”
王三对方继藩服服帖帖,唯唯诺诺道:“是,多谢恩公。”
王三一走。
这学堂里,已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现在……”方继藩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看着牟斌。
“牟指挥还有什么疑问吗?若是还有疑问,那也无妨,王三只是一个人证,若是牟指挥还嫌不足,我这里还有十个、一百个,甚至一千个人证,每一个人都可以证明,王三乃是舵主,甚至,在抓获的一些从犯那里,那些丐帮帮主身边的人,也可以证明,这丐帮帮主吴志新的身份,若是牟指挥还不满意,这钦犯吴志新,反正很快就要移交诏狱,是真是假,牟指挥一验便知!”
其实……到了此刻,所有人对这钦犯的身份已是深信不疑了。
弘治皇帝脸色骤变,他深深的凝望着方继藩,眉头不禁深锁,此刻他的心已乱了。
牟斌脸色又青又白,他也意识到,这一次锦衣卫,可谓是栽了个大跟头,竟是半个多月也没拿住贼首,而这方继藩仅用了半天的时间便将贼首拿住。
真是丢人哪,自己这些人在陛下面前跟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呢?
“啪……”戒尺狠狠的敲击着讲台。
一下子,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方继藩身上。
方继藩表情严肃,他很难得的绷着脸,而不似从前那般,总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是一副严肃的神色。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随即开口说道:“这就是格物致知。何为格物?”
王守仁双眸已经开始发亮了。
而这一句反问,得来的依旧是沉默。
弘治皇帝开始聚精会神,他意识到,这……才只是开始。
朱厚照有点儿恼火,为自己这个恩公感到不值。
方继藩并没在乎众人此刻在想什么,而是昂着头,很是严肃的说道。
“我听说,有一个白痴,他读了所谓的圣贤书,也跑去格物,他去格什么呢,他去格竹,对着竹子,观察了三日三夜,结果一无所获!可见这样的人,是死读书,格物便应如此……”
王守仁脸上一红……好像,说的是自己。
第二百零二章:破心中贼难
方继藩并没有看向王守仁,而是继续严肃的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日,我们说的是捉钦犯,要捉拿钦犯,就必须对钦犯有正确的认识,这就是‘格,眼前这个丐帮帮主,是乱臣贼子,方才那个王三,也是乱臣贼子,在这西山,有许许多多曾经的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是何物?他们固然不是东西。可要消灭乱臣贼子,单凭锦衣卫,只知拿人,只知严刑拷打,这乱臣贼子是杀不完,也抓不完的!”
他停顿了一会,清澈如水的眼眸扫视了众人一圈,吞了一口唾沫,接着便郑重开口。
“我今日在此给你们授课,要讲的,就是这一个道理,是要告诉你们,乱臣贼子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也要吃饭,他们怕疼,他们怕死,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乱臣贼子,而想要肃清乱臣贼子,单凭厂卫不成,靠什么?”
“圣人书上说,要靠教化,圣人说的很对,我很佩服他老人家!”
“只是……他老人家说的话没有错,可后世的腐儒们却弄错了。”
每一个人,都显得很安静,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俱是很认真的听着。
方继藩有些大胆,这等于是指着读书人鼻子破口大骂了。
方继藩并没想太多,继续道。
“他们以为,所谓的教化,便是对着百姓反反复复,絮絮叨叨的念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可天下太平,这……是何其可笑的事。为人父母官,最首先的,是先让人填饱肚子,倘若人的肚子填不饱,这历朝历代,多少乱臣贼子反朝廷,又有多少子欺父,兄弟反目相残之事。因而,才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老话。”
“你们……”方继藩扫了欧阳志等人一眼,见他们俱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嘴角掠过丝丝喜悦之色。
“都是我门生,为师,是个品行高洁之人……”
“……”
“你们即将要出仕,要为人父母官,为朝廷效命,今日这一课,便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既为官,就该知民,民为何物?民不是草木,不是圣贤书里的某个道理,民和你我一样,都是寻常的血肉之躯,他们可能学问不如你们,可饿了,会死,吃饱了,看到了希望,便会温顺,这是极简单的道理,你们明白了这一点,这官,也就好做了。何谓好官?好官便是能像为师一样,让反贼变为顺民。何谓庸官,庸官便是将顺民逼迫为反贼乱党。”
“这个钦犯……你们有没有兴趣登台研究一下的?有的就上来。”
“……”
“好吧。”方继藩摇摇头,看来没人上来研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于是眼眸凝望了自己的门生,认真问道:“现在,你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
欧阳志几人诧异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有点后悔了,后悔生生把自己的门生们都逼迫成了木头。
哎……
就在方继藩叹息的功夫,突然一个声音道:“我明白了,大道至简,知行合一!”
大道至简……知行合一……
方继藩被声音吸引过去,顿时有些懵了,不知他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不过以他的悟性,定是又想明白了一些事吧。
问题就在于……他想的,可能和自己想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管他呢。
弘治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在詹事府里读书,却历来是严厉的学士,给自己灌输无数的子曰、学而那一套。
似这般亲自抓来一个钦犯,现身说法的,却是前所未见。
尤其是那王三的认罪,令他没有对这些乱臣贼子恨得咬牙切齿,居然……有一种很心酸的感觉。
他不禁唏嘘起来,随即站起身。
众人将焦点放在了他的身上,那双双眼眸里俱是带着诧异,都在想陛下的领悟力真是令人佩服。
弘治皇帝镀步出了这学堂,外头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弘治皇帝才从差一点窒息的咸鱼味中出来。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弘治皇帝眼里有些浑浊,突是侧目看了萧敬一眼,此刻他的感触很深,思绪也良多,他眉头深深一挑,厉声问道:“似王三这样的人,天下有多少?”
萧敬嘴角微微一颤,嚅嗫着,不知如何回答,下一刻便心虚的垂下了头。
弘治皇帝自然知道,他答不出,也不敢答。
其实,道理任何人都懂。
书里难道没有今日方继藩所说的道理吗?
不,书里到处都是这样的道理,每一本圣贤书里,充斥着所谓的民为贵、社稷轻之之类的话。
可是……有何用?
弘治皇帝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可今日……如此朴实的道理,才真正令他发人深省。
看到了那王三,听到了方继藩在王三之后,所说的那番‘不太有营养’的话,可偏偏,他动容了。
看着唯唯诺诺的萧敬,弘治皇帝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一双看着萧敬的目光透着几分不悦。
萧敬心里发颤,咽了一口唾沫,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便厉声道:“你们当然不知道,数万厂卫,不如一个方继藩。”
这句话太扎心了,萧敬和牟斌二人,都露出了惭愧之色,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
弘治皇帝眺望着这西山,深吸一口气,才深深的感叹起来。
“方继藩捉拿钦犯,是有功的。可他的功劳,不只于此,而在于,他令反贼,成了温顺的良民。”
萧敬和牟斌埋着头,依旧大气不敢出。
弘治皇帝眼睛瞥到了别处,颇为动情的道:“杀贼太容易了,区区蟊贼,要杀,还不是手到擒来吗?可是,要破除人心中的贼,要让这些贼人,再无作乱之心,这是何其不容易的事。你看那个王三,那王三天生就是贼吗?他为何成了贼?可到了最后,他却又是因为什么,成了良善的百姓?”
这一句句的反问,句句直指要害。
可是……萧敬和牟斌却是不敢回答他的话,俩人继续垂着头,听着。
弘治皇帝似乎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双眉不禁挑了挑,目光瞥向身旁的俩人,见萧敬、牟斌垂着头,俱是战兢的样子。
他忍不住感慨起来。
“所以,要破贼容易,可要破人心中之贼,却是难啊。诚如杀人诛心,杀人何其易也,不过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而已。可要诛心,使人心悦诚服,卿等……都不如方继藩。”
弘治皇帝一面感叹一面失望的摇头。
萧敬心里酸溜溜的,只是,却半句话都不敢说,因为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却是不如方继藩。
牟斌心口像是堵了一口气一样,却也只好无奈苦笑。
身后,那学堂里,方继藩似乎已经讲完了最后的课,接着听到他的咆哮:“鼓掌啊……”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会儿。
终于,似乎是方继藩率先拍了手,于是,热烈的掌声传出来。
热烈的掌声格外响,萦绕在人耳际。
“……”
弘治皇帝背着手,驻足在这并没有铺就砖石,雨后有些泥泞的学堂门前,他的靴子已有了斑斑的泥点,不过他并不在乎。
直到许多人三三两两出来,最先出来的是朱厚照,他的手掌都拍红了,老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因此他是非常用力的鼓掌。
他显得很兴奋,兴奋之处不在于自己从这一堂课里学到了什么,而是……他惊奇的发现,从前和方继藩的‘胡闹’,谁料收获到的,竟还有乱党的感激。
一位丐帮舵主呼唤自己为恩公,想一想都可以吹嘘一辈子啊。
这可比砍了一个敌人的脑袋,更有意思的多。
可他一出来,见到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背手而立,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圣神而有威严,朱厚照立即便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嘴角微微一动,嚅嗫着不敢靠近。
近来父皇的脾气有些暴虐,他不愿招惹。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父皇还是会针对自己,因此他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
接着,方继藩已出来了,他的身后,是弘法真人李朝文。
李朝文生怕错过了和方继藩独处的机会,小心翼翼,亦步亦趋跟着方继藩的步伐,并低声称赞道:“师叔,说的真好。”
徐经和唐寅肩并肩在背后,已经听到了李朝文的话,他们不由厌恶的看了一眼李朝文,啐了一口:“呸,这个臭不要脸的马屁精。”
欧阳志三人,照例还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们反应往往比人慢半拍,恩师的话,他们现在才开始消化。
王守仁落在了最后,他看着方继藩背影的双目之中,满是迷茫,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要炸了。
他似乎已经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可这稍闪即逝的灵光,却又忽远忽近,他出门时,脚绊到了门槛,打了个趔趄,可他似乎又不在乎,只扑一扑身上的灰尘,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越走越远,竟是恍恍惚惚的,朝着远处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陛下的心都化了
见人都从学堂里出来了,萧敬左右看了看,不禁低声对弘治皇帝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这里是他的伤心之地,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在这里真是被方继藩活生生的打脸了,而且是响亮的耳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让萧敬很难受,因为他真希望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弘治皇帝却是皱着眉头,一双眼眸凝望着不远处,一副若有所思的状态,完全没有理会萧敬,过了一片刻,他却是回眸,朝方继藩招手。
“方继藩,你来!”
方继藩正准备赶着过来的,李朝文这马屁精真是讨厌,妨碍本少爷拍马屁。
于是小跑着到了弘治皇帝面前,刚咧开嘴笑正欲说话。
弘治皇帝便率先开口问道:“这西山,招来了多少流民?”
方继藩收敛是嘴角的笑意,朝弘治皇帝如实说道。
“三千六百余户。”
“不少了。”弘治皇帝颔首,只是一个矿场而已,三千多户,这已相当于是一个卫的军户人口了。
“不过,人丁只有五千不到,陛下,要知道,流民虽也会携家带口,不过……更多人是孤零零的一人,每户的人口,并不多。”方继藩耐心的解释。
弘治皇帝点头,眼眸轻轻一眯,眺望整个西山,看着远处辛劳的矿工,阳光下矿工忙碌着,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见着这样忙碌的景象,弘治皇帝不禁感慨道。
“是啊,若非是逼到了急处,谁愿意做流民呢,就和那王三,不是到了绝境,为何会做乞儿一样的道理。这个王三,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不予追究!”方继藩斩钉截铁的回答。
弘治皇帝身后的萧敬忍不住佩服方继藩的胆大,无论如何,那王三,所犯的也是万死之罪,你方继藩说放就放了?
真是年轻呀,做事说话都不好好思虑一番。
然而弘治皇帝并没有恼怒,而是深深看着方继藩,很是困惑的问道:“为何?”
方继藩认真想了想,才徐徐开口说道。
“臣在想,若臣在他的处境,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服,被官府欺压,不得已之下,进入了丐帮中容身,而丐帮帮主野心勃勃,欲图谋大事,臣跟着丐帮帮主犯下了谋逆大罪,也是不可避免的。诚如那王三所言,臣忠心耿耿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方家世受国恩,诚如萧公公和牟指挥对陛下忠心耿耿也是如此,可我们任何人,到了他的处境,扪心自问,还能做到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吗?”
“……”
这话……胆子太大了。
牟斌和萧敬异口同声道:“臣(奴婢)誓死效忠陛下,无论如何处境,报效之心,也绝不更改。”
他们心里恨不得将方继藩这厮用口水喷死,你自己将自己比喻成乱党倒也罢了,还拖我们下水。
弘治皇帝对于萧敬和牟斌的话忽视,却是皱眉,凝视着方继藩,嘴角露出苦笑:“看来,倘若是那个时候,便连你,也认为朕是一个昏君了。”
方继藩忙是摇头。
“不,若是臣是王三,根本无从知道陛下是圣明还是昏聩,臣只知道官员是陛下派遣来的,他们若是爱民,臣便会觉得,陛下是好皇帝,可若他们是害民,想来,对于王三他们而言,陛下就是暴君了,这也是为何,臣要让几个门生来,好好给他们上一课的原因,臣不希望,他们坏了陛下,也坏了臣的名声。”
“……”弘治皇帝笑了,不置可否的样子:“此言有理,为人师者,要教授门生做人的道理;为人君者,要治理天下,岂不是也该对臣有所约束,否则,放任他们害民,则是在害自己啊。至于这个王三……”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却是抬眸,再次眺望了四周,手指着青烟袅袅的地方:“那个村落,就是矿工的聚落吧?朕看那里,甚是污秽。”
方继藩心里吐槽,皇帝这是何不食肉糜啊,你以为哪里都是紫禁城,哪里都是北京城的内城吗?
方继藩呵呵一笑:“臣早就和王金元那老家伙说过,要注意卫生,臣明日去打死他。”
“……”弘治皇帝有时发现,方继藩的话是很容易吸收和消化的,而且每每发人深省,可有时候,就不太好理解了,不过他没有继续深究,而是继续遥望着远处的村落:“不如,带朕去看看吧,朕想看看,王三宁愿放弃帮主舵主,也要在此安身立命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方继藩倒是迟疑了一下,不过仅是片刻时间而已,他却是笑了:“好,那就走。”
方继藩领头,朱厚照小跑着追上来,似是邀功一样的。
“父皇,儿臣也知道路,儿臣也常来的。”
弘治皇帝才注意到了朱厚照,板着脸,不吭声。
牟斌显得紧张,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寸步不离的跟在弘治皇帝的身后。
在他看来,那里……和贼窝无异,他毕竟万分谨慎,不能有任何差池。
一行人前前后后,到了村落。
男人们大抵都上工去了,只有一些妇人在烧火做饭,围着村落,有一口井,一群妇人围着井水洗衣,远远的,飘来了皂角的气息。
弘治皇帝背着手,一双晶亮的眼眸环视着四周,似乎觉得这里一切都是令人好奇的。
显然,这里环境并不好,或许是因为不远处有个茅厕的缘故,所以多走了几步之后,便有一股怪味了。
这里的道路,也没有石板,因为这里多是煤矿工人的缘故,所以煤渣和泥土混杂一起,黑色的泥水遍地。
所谓的住处,其实也很一般,都是用土夯实的土屋,门窗处,倒是用了一些木板,不过这木板多是柳木,并不稀罕,做工就更不必提了,和雕梁画栋,有着巨大的差异。
可以说这个地方很很多地方都差太多了。
可是……
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深,双眸掠过丝丝不解之意,面容里也满是诧异之色。
这里……便是王三所谓的‘安身立命’之地?
“萧伴伴……”
萧敬听到弘治皇帝唤自己,他连忙是上前:“奴婢在。”
弘治皇帝深深凝视萧敬,很是认真的问道:“这里如何?”
萧敬想了想,其实他很想捂鼻子,可陛下都不曾捂鼻子,他哪里敢哪,赔笑道:“宫里最低贱的宦官,住处也比这儿好一些。”
这个比喻很妥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平时只看奏疏里说民生多艰,现在算是刷新了新的认识,那么,此前王三他们所处的环境,到底恶劣到了何等地步,才会认为这里给了他们容身之地呢?
他不敢想象,眉头皱得更深了。
谁料萧敬一提到宫里最低贱的宦官,方继藩眼睛就放光,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就是为何,许多人踊跃要做宦官的缘故。”
“……”
这话怎么听都很刺耳,萧敬不由瞪他一眼,觉得方继藩这厮在讽刺自己。
弘治皇帝莞尔,看着那屋子上盖着的茅草,不禁看向方继藩:“王三的家,住在何处?”
方继藩上前,询问打听了王三的住处,一会儿功夫,一行人便到了王三的家门口。
这里……依旧是不堪入目。
“铁蛋回来了?”
屋里,似有人听到了动静,一个老妇呼道。
这铁蛋,怕是王三的儿子吧,那个传说中,美滋滋的娶了新妇的年轻人。
真是令人羡慕啊……方继藩心里想,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等那老妇喜滋滋的系着围裙出来,一看方继藩,愣住了。
她面上迟疑着,很久……才结结巴巴发出声音来。
“是两位……恩公……”
似乎……从前她远远看过方继藩和朱厚照的样子。
朱厚照顿时双目炯炯有神,整个人很兴奋,终于……有人认出自己来了。
“没错,就是本……我!”朱厚照迫不及待的相认。
这老妇人须发皆白,双目浑浊,按理来说,她十之**乃是王三的妻子,年纪在四旬上下,可看着这样子,怕是说她有六十岁,方继藩也深信不疑。
老妇人身子顿了一下,似乎是确认了朱厚照和方继藩的身份,顿时,眼泪便遏制不住,啪嗒落下,颤颤的拜倒在地,哽咽着道:“拜见两位恩公,两位恩公公候万代……”
这一跪……
站在旁冷眼旁观的弘治皇帝,心都化了!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面容里满是不可置信。
其实不等方继藩上前去搀扶这老妇,朱厚照却比方继藩更早一步,老方,你风头都出过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认得本宫这个恩公,你一边凉快去吧。
朱厚照激动的双目赤红,脸若‘桃花’,一把上前,搀住老妇,含笑道:“不用多礼,本……本公子这一点小小的恩惠,不算什么,当不得如此大礼,老人家,你记性真好啊。”
这是由衷的夸赞,那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良心都被狗吃了,只记得方继藩不记得本宫,没一个及得上这老妇一根手指头。
更新送到,说点心里话。
老虎最近都看了评论,嗯,有许多指教,写的很好,老虎在此感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书里有很多很多小故事,看上去,大家觉得荒诞,譬如唐寅的chungong画,譬如张家兄弟的贪婪和吝啬,譬如太子好不容易做了一回恩公,四处跟人说,我就是那个恩公。再譬如,王守仁跑去西山那里看人种地,一看就是几天。
这些看似荒诞的背后,其实都有历史可循的啊。
历史上,王守仁自小,性格就古怪,他想追求真理,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朱厚照在历史上,曾在边镇打过一场胜仗,四处跟人炫耀,自己杀死过一个鞑靼人,结果……没人鸟他。
张家兄弟居然为了一块地,去和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发生了争执,居然……还把人打伤了。
唐寅科举舞弊,落魄回乡,以卖chungong度日。
现在,还觉得荒诞了吗?
老虎深信一点,穿越架空的小说,主角穿越之后,会改变无数历史人物的命运,可是唯独不能改变的,则是历史人物骨子里的东西。
这也是老虎一直费尽了很多笔墨,去描写的地方,做到最大的努力,去将这些历史人物骨子里的东西还原出来,这里面,会有高尚,会有荒诞,会有贪婪,也会很有趣。
爽文,谁都会写,热心的读者随便找一个网络写手,问他怎么才能写爽文,我敢打赌,几十万作者,每一个人,都可以兴奋的掐着手指头,可以跟你说一天什么叫金手指,什么叫铺垫,什么叫打脸,什么叫高chao,什么叫扮猪吃老虎。
最单纯的装逼打脸,其实……反而是最简单的,老虎也喜欢写,因为不用费脑,找个敌人来,给他两耳光便是了。
可是……这是历史小说啊,历史小说里涉及到了太多的历史人物,用都市兵王和护花使者式的装逼,快速打脸,迅速高chao ,它,就不是历史了。
明明历史最难写,可实际上呢,写历史类小说的作者,却是最不赚钱的。
哭……
历史的魅力,永远在于历史人物,在于每一个人我们曾耳熟能详的人,这其实才是历史小说最难的地方,正因为如此,老虎才费劲脑汁,不断的去侧面描写每一个人物,即便是历史上没有的欧阳志,其实某种程度,也将他带入进了古代某些读书人的特质在其中。
一天五章,每天一万五千字,老虎没有水过,其实真正的水,还不如网文速成手册里教的那样,最单纯直接的打脸**,可我相信,看历史的小伙伴们,未必喜欢看这种干巴巴的书。
这一段,是老虎憋了很久,很想说的话,这本书,是跨越弘治朝和正德朝的故事,老虎在书里其实有很多错误,比如,农业知识……实在惨不忍睹,这一点,老虎虽也查资料,可看着各种专业术语,一脸懵逼。
至于历史人物,老虎还得继续慢慢的正面和侧面去慢慢雕琢,虽然更新很多,可依旧在绞尽脑汁,用可怜的这点智商,会尽力去还原每一个人物骨子里的东西。
这是一本看似荒诞、欢乐,充斥着各种不靠谱,但是其实是一本做了很多功课,还算考究的历史小说,嗯...真的,人格担保!
文笔,我远不如许多大神,水平,老虎也远不如许多的大神,只能靠勤勉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老虎自上架以来,去过一趟医院之外,还没出过门。
最后的最后,我……哭了……我真的生病了呀,我喉咙痛,发烧38度啊,我还坚持在码字啊……桑心……打滚……快,快来点支持抢救一下……订阅、月票、打赏、推荐票……
第二百零四章:帝师
朱厚照搀着老妇人,口里闻言细语的时候,让一旁看着的弘治皇帝竟是生出一丝错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什么时候,朱厚照竟有这样的一面!
朱厚照抢着搀扶这老妇人进屋,弘治皇帝踟蹰了片刻,他能感受到这屋子里混杂着煤渣和各种不知名的怪异气息,可他还是钻进了这阴暗的茅房。
茅房里很阴暗,老妇人颤颤地掌了灯,里头还有一处厢房,老妇道:“两位恩公,家中新妇在内屋,不便见礼,还望恕罪。”
说着,摆了长条桌椅来。
问了弘治皇帝是谁,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我爹。”
老妇人便又要跪,弘治皇帝平时倒是习惯了接受别人的大礼,可此时这老妇一跪,弘治皇帝的脸在珠光之下,竟显微红。仿佛这老妇的大礼,有不可承受之重。
细看这个家里,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什,不过是可能因为刚刚新婚大喜的缘故,倒是添置了几样新的家具,可即便如此,这些东西,没有一处能入弘治皇帝的眼睛,他坐在长条凳上,默不作声。
“可惜,王三和王铁蛋都去上工去了,否则若知两位恩公来,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他们日日夜夜都念恩公的好呢。”
老妇显然是个话唠,虽是眼睛视不了多少物,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住了:“若是没有恩公,咱们王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何止是王家,在这矿上矿下,哪一个不是靠两位恩公救活的?现在好了,都过上了好日子啊……”
弘治皇帝依旧默然无言,心里堵得慌啊。
这……便是好日子吗?
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这老妇身上的钗裙,显然是不知浆洗了多少次的,泛着白,且用的是劣质的粗布。
可老妇仍然不吝溢美之词:“现在有地方卖一身的气力,能有饭吃,有衣穿,这多好啊,这矿上几千户呢,养活着这么一大伙人,两个恩公,想来是很不易的。”
“这是自然。”朱厚照美滋滋的样子,他已完全将自己代入进了恩公的角色了。
可弘治皇帝眼眶却泛红了。
他是个经历极复杂的天子,幼时便丧母,那时候在宫中,可谓是如履薄冰,他一直为自己有这么一段苦难,既为之唏嘘,也为之骄傲。
正因为自己不是蜜罐中长大的,所以他成了天子之后,才觉得得来不易。
可现在……他想到了无数的事,想到了读史时的天下兴亡,那兴亡史中,总有所谓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读到此处,都不免要唏嘘一番,以为你自己已经了解了民间的疾苦。
所以当各地州府的官员,上奏说哪里遭灾,什么赤地千里,什么百姓衣食无着,他便也能生出恻隐之心,可他还是无法想象,像王三这样的人,所满足的生活,竟只是如此。
这是猪狗一般的生活啊,御园里所养的猴子,只怕也比他们过得要舒坦一些。
而这……竟令他们生出如此知足的样子,千恩万谢,竟像是成了最了不得的事一样。
弘治皇帝竟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心口有些隐隐的疼。
不过他尽力不使自己这隐隐的不适表露出来。
他红着眼睛,故意将眼睛别到其他处,靠着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而此时,眼角已有泪水夺眶而出了。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知道,原来奏报里的所谓太平盛世,竟是这么一回事。
这……便是海晏河清了吗?那么,许多连王三都不如的人,他们又是什么样子?
此时,他站了起来,故意站着去看夯土墙壁上贴着的一张年画,这年画早已斑驳了,而他故意端详,不过是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的愧疚,或者说……想要以此去分散一点心口的疼痛而已。
只片刻之后,他终于无法在此待下去了,默不吭声的,也没有招呼,直接走出了屋去。
方继藩和朱厚照见状,连忙跟老妇人告辞,快步追了出去。
只见弘治皇帝一人在前,背着手,默默地疾走。
萧敬急匆匆地小跑着上前,道:“陛下……”
弘治皇帝抬眸,看了萧敬一眼,驻足道:“今日所发生的事,统统记下,包括方继藩所授之课。”
他没有给萧敬任何反驳或是回答的机会,接着道:“此后传抄邸报,发送天下各部各州各府,让朕的大臣们都好好的看看。”
萧敬也只能立即应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顿了顿,他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静,才继续道:“王三,赦免了吧,丐帮之中,只拿首犯吴志新,其余之人,一概既往不咎,这吴志新,也不必以谋逆论处了,斩首即可。”
方继藩听了这话后,心里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王三,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了。
而至于钦犯吴志新,是必死无疑的,作为叛乱的首领,没有千刀万剐,就已经不错了。
萧敬似乎已经能体察到圣意了:“方才陛下去那王家,这王家的老妇倒还算明理,陛下是不是……赏赐一些什么。”
他原以为这话会正对弘治皇帝的胃口。
弘治皇帝却是无奈摇头:“赏赐了一家,又有何用?在这天下,其实有千千万万个王家这样的人,甚至还有千千万万人远不及王家,朕赏赐了一个王家,赏赐得了千千万万个王家吗?”
语气之中,带着无奈。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你来。”
方继藩心里咋舌,随弘治皇帝步行。
其余人,只好乖乖地尾随在后,不敢过份靠近。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张望着这小小的村落,道:“今日这一课,并不只是给你的那些门生听的,也是给朕听的,你知道何不食肉糜吗?”
“……”方继藩读懂弘治皇帝的意思了:“陛下再差,也比那晋惠帝要强许多。”
说出这话的时候,方继藩觉得说错了,不对哪,这话不是自己的风格,自己理应说陛下比之晋惠帝要强上万倍才是。
弘治皇帝则是苦涩地道:“其实朕和晋惠帝,又有什么分别呢?朕若是不亲眼所见,怕也未必知道王三这样的人为何要从贼,是你点醒了朕啊,所谓的太平盛世,朕实是估量得太简单了,这是朕的疏失。”
方继藩尴尬地笑了笑。
弘治皇帝又道:“可是至少,朕总算是亲眼所见过了,知耻而后勇,一个人若是不知耻,尚且还沾沾自喜,总不及知耻的好。你……留在此处吧,处理好后事,朕……先行回宫了。”
他面上露出一股深深的倦意,这种疲倦之感,显然和从前时候全然不同,从前再如何疲倦,可至少目中还能显出几分精神,可如今,却连眼睛,都无神起来。
方继藩送弘治皇帝上了车驾,而那朱厚照自觉得讨了没趣,原以为自己成了恩公,父皇该高兴一些才是,可谁料到父皇的脸色,竟显得更加铁青了。
萧敬和牟斌则是一直大气不敢出,等车驾行了,浩浩荡荡的人马,便很快的绝尘而去。
方继藩留在原处,面带着笑容,恭送圣驾,等圣驾真走了,却突的想起一件事来了。
我……我为朝廷立了功,为大明拿了钦犯的啊。
我的功劳呢,赏赐呢?
此时,心里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该喜,还是该悲。
唯一令他庆幸的是,至少……所有的丐帮成员,除了首犯之外,都得以赦免了。
当消息传出的时候,这西山上下,俱都振奋了。
西山里,有太多从前和丐帮有牵连的人,如王三所言,他们只想着安安生生的过好日子,他们已经满足于今日的现状,和乱党有所牵连,犹如一根刺,令他们不禁惶恐。
赦免一出,使他们终于可以了了这一桩心事,令他们可以放下心来,以后只要安安心心过日子就行了。
方继藩的心里,也不禁为之欣慰,毕竟……他是一个三观奇正的人啊。
……
这一路回宫,弘治皇帝一直愣愣地坐在车驾里,脑海里,无数的念头划过。
他眼睛有些红肿,自己所见,竟是如此的真实啊,比那些奏疏告诉他的更真切和触动。
而接下来,他陡然想起了方继藩。
于是等回到了宫中,弘治皇帝至暖阁里高坐,只是,他一声不吭了很久。
而随之而来的萧敬和牟斌,却已拜倒在地,萧敬道:“陛下,奴婢万死。”
“臣……”牟斌到了如今,也不得不服气了:“锦衣卫……”
弘治皇帝疲惫地靠在了软垫上,眼睛看着雕梁画栋的暖阁呆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觉得羞耻吗?朕也一样,朕今日真是无地自容,许多事都是朕以前都想不到的。这一次不怪你们,诚如方继藩所说的那样,只要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王三这样的人,今日拿住了一个吴志新,明日就会有刘志新、杨志新,这多如牛毛的逆贼和钦犯,你们抓得完吗?方继藩,做了一回朕的师父啊。”
…………
实在抱歉,今天这章有点晚了,早上去医院,没想到医生说严重了,要检查和拍片,然后又吊针的,还好昨晚想到今天要去医院,熬夜写了些,回家立马又干活,接着就更上来了,希望大家理解一下,别怪老虎哈!另外刚刚看到王耀的青年近卫兔和然然瑞瑞成了明朝败家子的盟主,谢谢喜欢老虎的书,也谢谢一直以来都支持老虎的同学们!
第二百零五章:王守仁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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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半月的时间里,西山依旧很忙碌,四处招徕流民,许多人的干劲甚至比从前更足了。
邸报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是皇帝亲自授意的,所以这关于方继藩的授课内容以最快的速度被送至了所有的官吏的手里。
邸报一旦出现不同寻常的内容,显然就是宫中发出的某种不同寻常的讯号,足以使无数人去揣摩这邸报背后的深意。
方继藩……
这三个字,显然正式开始渐渐的浮出了水面,当然,他不再是一个人渣恶少的身份。
得了脑疾都可以有这么多大道理?
许多人抑郁了,实在想不通啊。
而在这期间,红薯的推广也终于开始顺利起来了,方家的数千亩地,再加上晋升为新建伯所赐的数千亩土地,以及龙泉观、西山,大量的土地开始栽种新苗,到处充满着生机勃勃之景。
张信忙得团团转,也忙得不亦乐乎,每日就骑着马在龙泉观和西山之间来回奔走。
他黑了,也瘦了,人也学坏了,竟会骂人了。
看着农人们不擅于培植而糟践了幼苗,他气得跺脚,一通乱骂,这位本该是斯斯文文的郡马,竟多了几分杀气。
新苗就是他的命根子啊,一手带大的,关于培植的技巧,他自己足足写了一本书,里头尽是在种植中的经验心得。
……
而选官之日也在即。
新晋进士们摩拳擦掌。
唯有王守仁却一丁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又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已有半月。
王华到了书房,看着自己儿子愣愣的坐着,胡子拉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书桌,书桌上依旧还是一幅字,只是……这幅字再不是知行合一,而是‘大道至简、知行合一。’。
王华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看着那双目布满血丝的儿子,毕竟是翰林出身,詹事府少詹事,王华的理论水平还是很高的,他决心好好的开导开导这个傻孩子!
于是清了清喉咙,便道:“嗯……大道至简,知行合一,此八字,颇有几分禅意,伯安啊,近来看了什么道书?”
王华带着微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好好的和自己儿子沟通,也好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平时在詹事府教导那顽劣的太子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的?自己儿子再如何顽劣,总也比太子殿下要强上许多分吧。
要有耐心嘛。
王守仁的眼眸里,突然透着精光,道:“错了,都错了。”
“什么?”王华一呆,错了,吃错药了?
王守仁豁然而起,大呼道:“他们都错了。”
“………”王华拼命忍住自己的担心,依旧带着微笑:“谁……谁错了?”
“天下儒生,尽都错了,大错特错。”
“……”王华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天下儒生?”
王守仁凝视着王华,竟是变得欣喜若狂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一字一句的道:“荀子!”
“荀子?”王华顿感如遭雷击!
荀子乃圣人啊,孔孟之后,儒家第一人啊。
只听王守仁继续道:“董仲舒!”
“……”
王守仁激动得颤抖,他狂喜着继续道:“程颐……”
“程……程夫子……他……你什么意思?”王华心底愈发的觉得不好了。
此时,王守仁抬头,背起了手,他的欣喜开始收敛了一些,目光开始变得深沉,渐渐的,似乎有了自信一般,他接着道:“朱熹!”
“朱熹?”王华脸色惨然。
“陆九渊!”
又一个人,王守仁口中所说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古之圣贤。
王守仁的眼中有锥入囊中的尖锐,他凝视着自己的父亲,认真地道:“他们都错了,大错特错。儒家诸派专以诠释孔孟而名扬天下,至今流传。可孔孟之学,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呢?其实无人知晓,这千年来,无数的作经作注将一篇短短的论语变成了一个浩瀚如海的学问,无数儒生追求一生,亦没有门径去窥见真理的本身。”
王华捂起了自己的心口,显得摇摇欲坠,嘴唇都哆嗦起来了:“你……你……不是我的儿子……”
离经叛道,这是离经叛道啊。
你抨击汉儒倒也罢了,你抨击陆九渊诸儒,也说的过去,你竟抨击程朱?王家就是靠读程朱才有今日啊。
王守仁整个人却陷入了某种狂热,脸上异常的肃容:“可真正的大道在哪里呢?大道至简啊,子曰仁爱,根本就不需无数的大儒去诠释什么才叫做仁爱,仁爱本身就是仁爱而已;子曰仁政,又何须无数人依着这两个字去诠释何谓仁政呢?仁爱、仁政,即为知也,既已知之,便不复去穷究知之之理,于是,子曰,君子敏于行。既已知之,便当行之,此谓之知行合一!”
“胡说,你胡说!”王华激动地大喝起来,他脸色苍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跺着脚,泪水流湿了衣襟:“你不是我儿子,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疯了。”
王守仁却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道:“我没有胡说,刘邦入关中,约法三章,于是关中定。只这三章约法,臣民百姓们,便可人人知道什么可以去做,什么不该去做。可此后,天下有多少刑名律法,就以我大明律和大诰而论,名目万条,何其繁复,结果呢?结果却是官不知律法,民更是不知,谁都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终,糊涂的官员随意捏造律令,便可裁决人生死。而对律令更懵懂无知的百姓,便更一窍不通了,只有任人宰割。”
“律法的根本,其实就在于简,简单明了,判官一眼便知其犯了何罪。而越简,百姓方知自己是否触犯了律法,天下人亦知律法,若觉得不合理,才可有质疑。如此,才可尽力使天下做到公正。可倘若律令浩瀚如海,那么,就成了民不知律法,官亦不知律法为何物,最终这堆砌如山的律令,反而成了害民之物!”
“道……也同样如此。孔孟之学,一以贯之,不过是勤学仁爱而已,可是现在……敢问父亲,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敢说自己知悉了圣人的大道吗?”
“……”
这一问的,王华愣住了。
他是状元,他是詹事府少詹事,可以说,他是大明为数不多,理论水平最高的人。
可被儿子这么一问,却令他瞠目结舌。
倘若儿子问他,学而,如何解?他或许可以侃侃而谈,说上十天半月。
倘若儿子问他,孔子登东山,他自然也可以洋洋自得,高谈阔论,以孔子登东山为题,展开论述。
可是……圣人的大道是什么……
他沉默了,他学了太多太多圣人的道理,十年寒窗,十年在翰林院中著书,这读的书,著的书,足可以填满整个王家,只是……
半响,他终于道:“程夫子的书中已经坦言了圣人的大道,何须来问我。”
这是诡辩。
只有程夫子才有诠释圣人的权力。
王守仁大笑起来,道:“不对,孔圣人的话为何需要程夫子来诠释?子曰成仁,孟曰取义,如此而已,仁义二字,也需有人代他们诠释吗?”
“你……你是疯了。”王华哭了,浑浊的眼里真的掉下了清泪。
他受不了儿子这样啊。
王家不该出这样的人哪。
王家所出的子弟,哪一个不是中庸守己,为人称道?
可现在,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自己的骨肉,是自己的至亲啊,可现在这儿子,竟质疑自己深信了数十年的理念。
王守仁眼里却是放着光,这光带着异彩:“论语何其简单明了,后世的大儒,却使它复杂无比,使人读了圣人书,反而不知圣人意了。这就如约法三章,最终却成了今日的大诰和明律。与其去穷究何谓仁义,何谓仁政,不妨学方继藩,心中存着天理良心,以及对仁义的向往,而去实践贯彻,书里天天说爱民,说民为本,民在哪里?民在书里吗?民不在书里,民就在咱们王家的府邸里,也在王家的门墙之外,他们距离你我父子,相距不过咫尺之遥,我们却看不见,却看不清,却关起门来,将自己关在这书屋里,心里默念着什么书中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去追求书中的民,去学习书中的所谓大治天下,天下大治,不需腐儒来教我,而是心存圣人之念,俯身去做便是了,哪怕只是安置一个流民,哪怕便是使一人、一家、一姓能吃饱喝足,能使他们安居乐业,就是仁爱,就是仁政,就是圣人的德!”
王华已经气得捶胸跌足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从何学来的离经叛道之词!”
王守仁沉默了一下,道:“吾师……方继藩……”
“……”
王华竟不说话了。
嚎叫声噶然而止。
吾师……方继藩……
这五个字,像针一样,戳着王华的心。
而后……
王华,显然……又哭了!
…………
不好意思,生病脑袋迟钝点,也因为睡得少,这章写得慢了些!
第二百零六章:圣贤
“你……竟说出这样的话,犹辱门楣啊!”
王华不甘地朝着王守仁继续咆哮:“荀子所以成圣,程朱所以成圣,得享孔庙……岂是你可以……”
不等王华把话说完,王守仁就厉声打断道:“又错了!”
“……”王华身躯颤抖,他看着激动得难以遏制的儿子,却见王守仁朗声道:“孔孟不在世,谁可言程朱为圣?”
“……”
王华努力地用手撑着书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程朱不是圣……
程朱不是圣……
“可是天下读书人,无一不认可程朱!”王华吹着胡子,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早就打死了。
王守仁笑了,大着笑道:“哈哈,还是错了,读书人认为他是圣,他们便是圣么?我也是读书人,我认为方继藩是圣,便可将吾师抬入孔庙吗?圣人已故,圣人不称其为圣,他又有什么资格自认为圣?”
王华瞪大着眼睛手指着王守仁:“你……”
王守仁则继续道:“可是圣人却认为,神农尝百草,故而认为神农是先贤。敢问神农不知程朱,甚至不通论语,不知何为之乎者也,那么,为何孔圣人膜拜神农?”
“……”
“仓颉也不懂什么是四书五经,不知论语为何物,可为何孔圣人视他为圣贤?”
“……”
“尧舜留下来的功绩,只有治水,更没有读过什么程朱,那么又为何孔圣人认为他们是圣贤?”
“……”
“这是因为他们实施了仁政,他们心怀仁德之念,敏于行,救活了无数的百姓。他们躬身俯首所做的事,足以流传千古,便连孔圣人亦都自叹弗如,对他们敬仰有加。孔圣人推崇他们,推崇的不是他们著书立说,穷究了多少学问,而在于,他们治水、他们救治、他们造字,从而使先民们得利,这才是真正的圣贤。而抱着一部论语,成日啃读,所谓寒窗十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岂不可笑?圣人可将这样的人,顶礼膜拜过吗?”
“圣人可曾将那些腐儒视之为先贤吗?大道至简,只在于你根本不需穷究所谓儒家之理,你只需知道圣人崇尚仁义礼,这就足够了,知行合一,其首要在于行,无论是大的仁政,还是只微末的助人,这些统统为德,父亲,你错了,大错特错,王家的书斋里有书三万卷,可在我看来,只需留一部论语,其他留着也是无益,不过是在误人而已!”
王华呆住了。
他痛斥道:“孽畜。”说罢,竟举起了案牍上的砚台,想要敲下去,手举到一半,却又泪流满面地悬在了半空,无力打下去。
这……是自己的骨肉啊。
泪水泛滥着,自王华眼里哗哗落下,他无语哽咽着,最终,手无力的垂下了,砚台也落在了地上,哐当一声,一分为二。
“你……太让为父失望了。”王华哽咽着,不敢发出哭声,生怕这哭声一起,使自己这做父亲的,失去最后一点威严。
说罢,他失魂落魄地转了身,摇摇晃晃地出了这书房。
可王华刚一出书房,竟整个人像是迅捷的豹子似的,突的疾冲向了庖房,直接提出了一把菜刀!
只见他手提菜刀,双目赤红,下值时头上的翅帽也歪了,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府里的管事见了,连忙拦腰将他抱住了,大惊失色地叫着:“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快来人,快来人啊。”
王华泪水泛滥,双目越发鲜红,显然,他是君子,一向远离庖厨,因而手中的刀,很没有规则的在虚空中乱舞一通,一向修养极好的他,此刻却是满面狰狞:“方继藩……”
他朝天吼叫:“我王华要将尔碎尸万段,尔误人子弟,尔害我儿子,尔猪狗不如,尔与禽兽无异……”
…………
正在家里的方继藩突的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此时是傍晚了,刚吃完了晚饭,一群门生聚在一起,众星捧月一般,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他是如何的学问精深。
古人嘛,除了不可描述之事,却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因而吃饱喝足,一副香茗在手,到了厅中,被门生众星捧月的吹捧一番,这人生,其实还算是挺惬意的。
可这一个喷嚏,却让方继藩总是忍不住的揉了又揉那发酸的鼻子,他感觉有点怪怪的,叹了口气道:“似乎有人骂我?还是哪里要出事了?”
却在这时,门子心急火燎地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宫里来了人,来了人……”
方继藩豁然而起……就知道出事了。
怎么像是……总有人和自己有仇一般,招谁惹谁啊这是。
此时宫里来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可天黑了呢,天一黑,宫门就要关上,若不是出了大事,什么事不可以留到明日再说?
果然,一个宦官正疾步进来,气喘吁吁地走到方继藩的跟前,看了方继藩一眼,立马道:“新建伯,娘娘有请。”
“……”
娘娘?
大半夜的,娘娘叫我去?
方继藩觉得这宦官在逗自己。
“哪个娘娘?”
宦官板着脸:“两位娘娘。”
两位?那就是太皇太后和张皇后……
方继藩更加懵了。
他倒是不敢怠慢了,出事了,果然出事了,大半夜的两个娘娘相召,如此不同寻常,没出事就见鬼了。
他没有迟疑,匆匆跟着宦官至午门,不过此时,午门已是关了,城楼上的禁卫吊下来了一个篮子。
方继藩扯了扯篮子上的长索,心里警惕,忍不住的看着一旁的宦官道:“你们不会害我吧,这绳子牢不牢靠的?算了,我是忠臣,死且不怕。”
硬着头皮上了篮子,便被吊入了宫城。
一路竟是被人领着到了暖阁。
暖阁?
大半夜的……陛下还不回去休息?可是不是两个娘娘召见吗?怎么来的暖阁?
只见这暖阁外头,已是灯火通明。
内阁三个大学士也在这里,正绷着脸,背着手,唉声叹息。
萧敬和几个宦官在另一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太皇太后。
张皇后和朱厚照站一起,朱厚照愁眉苦脸的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寿宁候张鹤龄,以及建昌伯张延龄。
至于其他人,就面生了,不过既然寿宁候和建昌伯都来了,想来其他也都是外戚吧。
大半夜的,这是搞什么名堂?
一见到方继藩来了,顿时,人们便呼啦啦的围拢上来。
这架势,吓了方继藩一跳。
谢迁性子急,一看方继藩,就厉声道:“方继藩,上一次陛下去了西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啥?”方继藩发懵,这是几个意思?
谢迁瞪着方继藩,捶胸跌足地道:“陛下自上一次去了西山,回来之后,就茶饭不思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这已半个月了,如今已是忧心成疾,萧公公说,打去了西山之后,便如此了,今日让你来,是要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继藩心里咯噔了一下。
心忧成疾了?
心理素质这么差?
不会吧?
他下意识的就道:“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
一下子,安静了。
接着,刘健意味深长地看了方继藩一眼,道:“方才没有人说和你有关,只是询问西山之事,既没有问,你为何矢口否认?”
“我……”方继藩心里想说,我ri了狗了。
看着无数眼睛,正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方继藩心里有些发毛。
陛下没胃口吃饭吗?
难道是和张信有关系?一想到那厮的裹脚布,确实令他现在都还倒胃口啊,嗯,极可能就是。
不行,我要保护他,万万不可将他招供出来,毕竟我是一个好人。
深吸一口气,方继藩道:“此事,萧公公应当知情。”
众人又都回眸,看向萧敬。
萧敬忙道:“奴婢只知大概。”
这家伙,倒是很会推卸责任啊。
方继藩只好道:“可能陛下染了风寒吧。”
萧敬又立马道:“御医已经看过了,说龙体并无病兆。”
“陛下是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方继藩忍不住问。
众人都颔首。
好吧,那一定是张信了,一定是了,哎,要保护张信啊,不然他死定了。
方继藩心里有点儿毛毛地想着,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发寒,别真出什么问题啊,会死人的。
方继藩想了想,只好道:“可能是御厨做的御膳太难吃?”
“嗯?”张皇后凝视着方继藩,这几日,大家都急了,不过此事还是不宜外传才好,所以只是宫里一群人在跳脚。
之所以将方继藩叫来,是因为自陛下从西山之后,便成了这个样子,虽张皇后再三问陛下发生了什么,可陛下一直不说。
现在方继藩居然提出了御膳的问题,张皇后虽然觉得这答案简单,可是听方继藩这么一说,是觉得有点不靠谱的答案,却也未必不是一个方向。
“要不……”方继藩道:“臣家里新来了一头獐子,请个大厨好生烹饪一番,送进宫来,给陛下换换口味?”
第二百零七章:海晏河清
听了方继藩的话,众人看着张皇后,顿时踊跃起来,表忠心的时候到了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是众人一时踊跃起来。
“前几日,庄子里猎了一头熊,那熊掌已是取了,不妨请大厨烹饪,进献宫中……”
“臣老家有一吃食……”
众人七嘴八舌,都在猜测着,什么东西,能勾起陛下的口欲。
说到了一半,突然有人道:“咦,寿宁候和建昌伯呢……”
沉默……
众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张皇后。
谁也无法想到,在这个‘国难当头’之际,居然会有一丝滑稽之感。
……
某角落,张延龄快步追上了自己的兄长,他眼睛发红,吸了吸鼻涕,有些内疚的说道。
“哥,我觉得我们这样太吝啬了,陛下对我们兄弟这样好,上一次有人弹劾我们,他也只是将我们叫进宫来,一宿不睡,和我们讲道理。哥,我们给陛下献碗粥吧。”
张鹤龄背着手,削尖的双肩微微耸动,似乎也到了伤心之处,抬头,面黄肌瘦的脸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那圆圆的明月,很像一个蒸饼,若是当真是饼,一定……很好吃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咽了一口口水,眼角泛着泪花,同样吸着鼻子,激动而哽咽。
“你以为我想溜,要怪,就怪这双腿,这该死的腿不听使唤,一听到那些话,便心不由腿……哎……可怜的陛下啊……心好痛。”
张延龄听罢,忍不住俯身锤了锤双腿,也是激动的附和自家兄长。
“没错,都怪这该死的腿,不是东西啊,猪狗不如,真恨不得锯了它。”
张延龄徐徐上前,在这汉白玉的勾栏边,与张鹤龄并肩而立,二人一齐抬头看月,俩人的目光俱是透着几分愧意。
“哥。”
“嗯?”张鹤龄侧眸凝视着张延龄。
“你真聪明。”
“……”
“哥……”
“嗯?”
“我饿了,你饿不饿?”
“……”
张鹤龄沉默着。
“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
“哥,你相信鬼吗?”
“……”
“据说宫里有很多冤死的宫娥,她们会化作厉鬼。”
“……”张鹤龄打了个寒颤。
“哥……”
“住嘴!”
“噢。”
…………
张皇后听到众人的话,不禁满面愁容。
若不是不得已,这夜里,实是不会召这么多臣子来。
现在陛下茶饭不思,无精打采,御医那儿,已经发出了警告,非要陛下吃点东西不可。
否则……
张皇后叹了口气,凤眸微微一转,看着一个个邀宠一般,要进献特产的诸臣,她启了朱唇,沉吟道:“平时,陛下最爱吃本宫所烹饪的腊粥,可现在……他也没有丝毫的胃口。”
一下子,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连陛下最爱吃的,都没有胃口,而且这还是张皇后亲自认证,那么……谁还敢说自己进献的美食,比张皇后还好。
刘健已经心急如焚,忍不住道:“那么,臣等只好进内阁,仗义执言,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了。”
到了这个时候,看来只好动强。
不吃也得吃。
张皇后无奈的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才开口说道。
“看来,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其实,太皇太后与本宫请你们连夜来,也是为了如此。”
黑暗中,一直沉默的方继藩突然道:“这是心病!”
一时众人将注意力转到了方继藩的身上。
不过……这不是废话吗?
这不是心病那又是什么?
“或许,臣可以先去看看。”
“没有用的。”张皇后苦笑摇头,深凝着眉头:“该看的,都看了,陛下不发一言。”
“臣尽力一试吧。”方继藩还是想争取这个机会。
虽然,他内心深处,想将这一切的责任,推给张信的裹脚布,可是……他似乎也明白,好像整件事,和自己有关。
方继藩坚持,张皇后也没在拒绝,而是凝着眉沉默着,没有说话。
方继藩当她是默认了。
于是上前,朱厚照追上他:“本宫和你去。”
“太子殿下就不要去了,在这儿等着。”
方继藩觉得多一个,便是碍手碍脚,人都有心理上的问题,想要让人打开心防,这人……去的越少越好。
其实,反而是身边的至亲,反而不适合这个时候出现,因为……方继藩心知,弘治皇帝是坚强的人,至少他假装很坚强,是绝不会在自己妻儿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于是,他昂首阔步,也不通报,大喇喇的进了暖阁。
里头有一个小宦官,小心翼翼的跪在角落伺候,方继藩朝他挥了挥手。
“你出去,记得,关门。”
宦官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起身。
弘治皇帝半卧在御案边,手枕着头,看得出,他很疲惫,可是……他手里拿着一本奏疏,油灯冉冉之下,他虽才年过三旬,可双鬓间,却已现出了华发,整个人显得略微苍老。
此刻他皱着眉,一言不发,对外界的事,似乎也不关心。
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奏疏。
方继藩行礼:“臣,方继藩见过陛下。”
“唔……”
弘治皇帝只很慵懒的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
方继藩笑了笑道:“陛下夜这么深了,还在看奏疏?”
弘治皇帝没有理他。
御案上的奏疏堆砌如山,显得很杂乱,不过,弘治皇帝的脸色更颓废。
方继藩来到弘治皇帝的跟前,开口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实乃臣的楷模。”
依旧没有回应。
这是魔怔了?
他是皇帝,他要发呆,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是方继藩他爹这样的话,倒是好办,找几个粗壮的汉子将他制住,按在地上,剥光了……不对,是按住他的口,你不想吃,也逼你吃不可。
方继藩心里想,给皇帝治病,粗暴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是手艺活啊。
“那么,陛下……臣告退了。”
案牍之后,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似是陌生人,弘治皇帝懒得搭理他。
方继藩心里感慨,张皇后与陛下如此的情分,想来,早已在陛下面前哭过,陛下依旧还是这个样子,由此可见,自己这点小把戏,是不可能引起弘治皇帝丝毫的兴趣的。
想了想,方继藩见得这样不行,还是得另想办法,灵光一闪,他便有了主意。
“陛下,现在一定灰心冷意吧。”他状着胆子开口。
见弘治皇帝没有丝毫反应,方继藩索性看开了,跪坐在地上,双目有神。
“陛下克继大统时,一定是意气风发,定是在想,你一定不会和先皇帝一样,你要做一个圣明的天子,要扭转乾坤,使天下人都能受到你的恩惠,陛下想要缔造的,是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而事实上,陛下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这十三年来,陛下没有一日,不是殚精竭虑,臣在宫外,听说陛下每日处理军政事务,需七八个时辰,每日睡觉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陛下不爱美色,不贪恋美玉,不尚华服,这一辈子,更没有嬉戏娱乐,历朝历代的天子,能和陛下相比拟的,也不过是太祖高皇帝而已。”
这是实话,弘治皇帝是个工作狂人,别人三日一朝,他主动要求一日两朝,从睁开眼睛开始,便是批阅奏疏,召各种大臣来商讨各种的事,深更半夜,也不肯停止。
他不爱美色,于是后宫中没有一个嫔妃;他崇尚节俭,在宫中以身作则,让皇后亲自去织布,他裁撤了宫中大量的供奉和宫娥,将她们打发出去。
方继藩心里想,这种人通常都属于狠人,历史上也并非没有这样的皇帝,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皇帝,同样也会用更严格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偏偏,弘治皇帝严格要求了自己,竟对身边的人,极为宽厚。
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方继藩摸着自己良心说,倘若自己做了皇帝,这皇帝做成了弘治皇帝这种累成狗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提着鞭子将身边人一个个抽挞个遍,大爷我累成狗,你们这样清闲?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无动于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陛下这一生,唯一自傲的,就是革除了许许多多的弊政,就是天下虽是多灾多难,却是大体承平。陛下一定在想,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这一生,陛下如这烛火一般,燃烧了自己,却总算,使这天下的许多可怜人,安居乐业。”
“可是,西山一行。却让陛下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王三,陛下方才知道,原来……这盛世江山,并不如陛下想象的那样,陛下再如何殚精竭虑,可依旧,天下还有的是饿殍,有的是王三这样的人,他们只有一个茅草屋,便知足了,有一口饭吃,便要歌颂陛下的恩德。陛下方才想到,原来陛下的一切努力,其实……也不过如此,陛下忙碌了一生,也辛劳了半生,换来的,根本不是海晏河清,所谓的太平盛世,更是可笑之至。”
说到此处,那半卧在案后的弘治皇帝,虽依旧是侧脸一动不动的看着手里端着的奏疏,只是那眼角,却有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下来。
他板着脸,依然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