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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你以为你是谁?

    弘治皇帝看着这曹元。

    此人乃是成化年间的进士,弘治皇帝对于此人,颇有几分的印象。

    当然……这个印象,也只限于奏报之中而已。

    见这曹元有话要说,口气之中,别有意味,弘治皇帝便四顾左右,其他人都识趣的退下。

    只方继藩厚着脸皮,一动不动。

    曹元抬头看了方继藩一眼,又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却是面无表情,于是曹元心里有底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定是钦差所信得过的人。

    曹元道:“钦差有没有想过,谋刺之人,是谁?”

    弘治皇帝平静道:“这却不知,怎么,曹公已知道谁是真凶。”

    曹元笑了:“老夫哪里知道……”他觉得弘治皇帝气度非凡,似曾相识,可到底在哪里相识,却没印象。

    毕竟到了他这个程度的人,每日所需面见的人实在太多,可谓是阅人无数,于是想了想,打消了念头,却是凝重的道:“魏国公府这些年来,打制了许多兵器,不知钦使,知否有耳闻?”

    弘治皇帝道:“可我听说,这都是祭器,翰林院里,是有存档的。早年的时候,魏国公便上书朝廷,陛下也恩准了。”

    勋贵的家族,以耀武扬威为荣,几乎大明的公候,都会在生前,打造兵器,而后入葬,这魏国公乃是中山王徐达之后,这更是徐家的传统,因而……在打造兵器之前,都会先上书朝廷,皇帝恩准之后,再为之准备。

    “可是钦使难道就不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吗?”

    弘治皇帝摇头:“本官没有真凭实据,绝不无端猜测。”

    这一下子,却令曹元的脸色一沉,他眯着眼,似乎也开始揣测起了这个钦使的性情来。

    想了想,曹元微笑:“这么说来,钦使在南京,一无所获?”

    弘治皇帝道:“倒也不尽然,查是查到了一些东西。”

    曹元道:“不知是何物?”

    弘治皇帝气定神闲:“这个……不可说!”

    曹元觉得心口堵得慌。

    本来以为……这一次智珠在握,这魏国公府肯定脱不开关系,谁晓得面前所遇到的钦差,居然是个榆木脑袋,什么事都是没有真凭实据,不敢无端猜测,又或者,不能说!

    他于是捧着茶,轻饮一口:“正是,正是,还是不要说的好,老夫之所以询问,是因为老夫乃是左副都御史,纠劾江南诸官,职责所在,还请钦使见谅。除此之外,现在外头流言纷纷,钦使是否知道……现如今,南京上下,已是人心惶惶,人们都说,魏国公府要反,这魏国公府,盘踞南京,根深蒂固,一旦作乱,非同小可。而钦使来这南京,便遭了暗算,想要刺杀钦使的人是谁?是谁,敢刺杀钦使,又是谁,能调拨这么多的人手,他们想要掩盖什么,这一切……令人深思,难道钦使……就一丁点都不担忧吗?”

    弘治皇帝只听着他的话,面上却是带着笑容:“本官已说过,这是钦案,本官奉旨而来,至于案情如何,却需谨守着机密,此事,本官不想细谈。”

    说到了这个份上,没想到钦使的口风,居然还如此之紧。

    这却一下子,令曹元警惕起来。

    他眯着眼,凝视着弘治皇帝,却突然意味深长的呷了口茶:“那好,就不谈这个,钦使乃是山东济南府泰安州人?你的授业恩师,可是山东的孔念先生?此人老夫颇有耳闻,虽是素未谋面,却和他也有一些渊源。”

    弘治皇帝心里不禁想,想不到,这底细,竟都被他打探了,弘治皇帝敷衍道:“自进京做官之后,虽偶尔修书,却已许久不见先生,这些年来,日渐生疏了。”

    “师生之谊,怎可生疏呢?”曹元笑容可掬的道:“孔先生,虽是在野,可是料来对钦使的前途,很是放在心上,你毕竟是他的得意门生。我见钦使,全身上下,都有浩然之气,可是为何,迄今为止,还是翰林院侍读呢?”

    弘治皇帝已开始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了。

    “说到底,无非是当今朝廷,豺狼当道,以至贤良之才,竟是晋升无望,老夫虽在南京,却也知道,现如今,平步青云的,多是那西山出来的,反是我等正途出身,竟是敬陪末座,说来羞愧。想来也是,那吏部尚书之位,不就在西山的大弟子欧阳志手里吗?他要任用自己的人,谁也不能奈何。不过……吏部右侍郎吴忠,老夫倒是有一些交情,钦使此番回京,若是走吴忠的门路,或可趁今日钦命之功,借此平步青云,不妨如此,老夫这便修书一封,给那吴侍郎,吴侍郎看我薄面,想来定会对钦使有所关注。”

    弘治皇帝心里猛地震怒。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结党营私?

    又或者是,借此利诱自己?

    弘治皇帝不禁想,倘若真正的钦使来了,不知在这曹元的诱惑之下,是否会就范。

    弘治皇帝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事关吏治,自有吏部秉公而断,倒是不敢有劳曹公。”

    曹元听到此处,心里已是震怒。

    说实话,区区一个翰林侍读,在他眼里,早不算什么了。

    之所以对眼前人忌惮,不过是因为对方钦使的身份。

    谁知道此人,在遇刺之后,竟还油盐不吃,且态度不明。

    现在箭在弦上,南京诸官已是上奏,借了这钦差遇刺,大做文章,暗指魏国公府谋反,因而行刺钦差。可若是这钦差不松口,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这好话说尽,又是提起了对方的恩师,又表示了将来可以给他一个前程,哪里晓得,对方依旧如此,眼前这个人……实是愚钝,不开窍!

    曹元顿时变得不客气起来:“宦海浮沉,谁知道明日的荣辱呢,今日钦使贵为钦差,奉皇帝命,固然是威风,可回了京师,缴了旨意,还是侍读。那吏部吴侍郎,既可将人提拔起来,可若是惹恼了他,想要借京察之风,贬黜掉某官,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老夫乃左副都御史,虽掌的不过是江南言路,可在都察院之中,却也有几分人脉,倘若有人在此时,弹劾钦使,这于钦使的官声,只怕有碍吧。”

    弘治皇帝心里更怒。

    这话,已是**裸的威胁了。

    堂堂朝廷的钦使,居然……居然……

    他无法想象,这清平世界,到底藏了多少的污垢。

    却见曹元踌躇满志的看着自己。

    弘治皇帝登时气的脸通红,咬紧了牙关。

    弘治皇帝的反应,没有超出曹元的意料之外。

    似这样在翰林院里待了大半辈子的翰林,还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竟是到了这个年龄,还带着‘孩子气’。

    这在曹元看来,却是再正常的现象,人都有yu望,自己先拉后打,不怕眼前这人不就范。

    何况,他早打听过,这钦使……其实也受西山之害,屡屡升迁,都被西山的弟子捷足先登,只是有的人,愚钝一些,不敲打一二,不晓得厉害罢了。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不客气道:“大胆,你威胁本官?”

    曹元看着这个愤怒的老侍读,笑了,好整以暇的抱着茶盏,呷了口茶,却是慢条斯理道:“老夫忝为左副都御史,岂会威胁钦使?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夫威胁你,又如何?道理,老夫已和你说透了,这世间的事,很简单,不过如那秦淮河水一般,浩浩荡荡,顺者昌,逆者亡而已。钦使若非钦命而来,不过区区一介侍读,老夫威胁你如何,老夫作践你,又如何?”

    弘治皇帝脸色惨然。

    他第一次尝试到的是不公的滋味。

    这等滋味……让他心里像堵了一口大石。

    他身躯颤抖,偏偏,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口里正待脱口而出:“朕……”

    朕自刚出口。

    却见那曹元面上稍稍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却在此时,一旁的方继藩猛地上前,握拳,狠狠一拳砸下。

    曹元万万料不到,这个时候……边上这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年轻人,居然如此放肆。

    他口里同时发出厉喝:“狗一样的东西,尔何人,胆敢在老夫面前放肆,你可知道老夫……”

    啪……

    曹元的警告,没有让方继藩停止。

    一拳砸下,夹带着劲风。

    拳未至,风已至。

    曹元错愕,他似乎感觉到,事态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掌控。

    眼前区区一个钦差的副手,居然有如此的斗胆。

    拳到了,正中眼窝。

    啪的一声……曹元顿感自己的眼窝处,竟是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龇牙,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眼睛,坐在椅上的身子,却受力而倾倒,随即,整个人翻仰倒地。

    咚……

    人与座椅,一通到底,灰尘扬起。

    方继藩面露杀机,咬牙切齿:“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可知道我是谁?你也配这样和我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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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章:诛之

    君子役物,以道御术;知行合一,内圣外王!方继藩怒了。

    可以羞辱我方继藩,但是不能羞辱皇上。

    我方继藩,往后还需靠皇上混饭吃!

    这一拳,用尽了气力。

    曹元年纪老迈,哪里吃的消,眼里迸出血迹来,透着他捂着眼的手指指缝,涓涓流出。

    他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弘治皇帝先是震惊,方继藩的‘暴行’,他也没有预料。

    可随即……

    他那本是怒不可遏的脸上,却是不禁快意起来。

    居然……很舒服。

    曹元胡乱的道:“你们……你们……死定了,你们可知道……老夫贵为从二品……老夫……乃……”

    弘治皇帝听到此,勃然大怒。

    此人……恶贯满盈,居然还敢自称自己是朝廷命官。

    朕有这样的朝廷命官,真是耻辱啊。

    弘治皇帝狂怒。

    只是……盛怒之后,又听这曹元咒骂,弘治皇帝脸色却是异常的平静了下来。

    他看了方继藩一眼。

    而恰在此时,方继藩也朝弘治皇帝看来。

    耳边,是曹元继续咒骂:“你们……你们定要死无葬身之地,老夫……等着,哈哈……殴打大臣,万死之罪!”

    翁婿二人,目光已是触碰。

    方继藩本欲继续动手,他脾气很不好,自从不能做方继藩,这些日子所遇的事,都令他憋屈。还是做方继藩好啊,想打谁就打谁,走在大街上,都没人敢看自己,你瞅啥?

    只是……方继藩从弘治皇帝眼中所捕捉的,却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陛下……似乎有点儿不同。

    这是方继藩在弘治皇帝眼里,从未见过的表情。

    却见面无表情的弘治皇帝,眼中亦无光彩。

    他格外的冷静,极沉默的上前。

    他的腰间,佩剑。

    身为天子,自是不需佩剑。

    只是在这孝陵,去见太祖高皇帝时,这剑作为礼器,佩戴在身,这是弘治皇帝告祭太祖高皇帝英灵时,是想要告诉那布衣起兵,横扫天下的太祖高皇帝,作儿孙的,除了靠礼孝治天下的同时,没有忘记为天子者,当提三尺剑,威慑八荒。

    弘治皇帝用一种极不习惯的手势,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剑柄金丝缠绕,镶嵌宝石,入手温润如玉。

    他继续上前踏步,捂着眼睛的曹元背靠着他,扑倒在地,一手捂着眼睛,依旧咒骂不绝。

    而弘治皇帝,悄然站在他的身后。

    弘治皇帝身上带着沉默的力量。

    他眼睛,始终平静。

    仿佛只在这一刹那,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纷沓而至于。

    刹那间。

    弘治皇帝拔剑。

    “大丈夫不可怒而杀人!”

    弘治皇帝突然道。

    铿锵一声……

    剑出。

    长剑锋芒闪烁,配殿的烛火之下,烛光映射,散出光华。

    他试图在讲道理。

    人不能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

    不能因为愤怒而去杀死别人。

    杀人是不对的。

    尤其是人情绪失控之时,定要绝对的控制自己,否则……一旦滥杀,人死不能复生,当自己冷静下来,便是后悔,也已来不及了。

    人的权力越大,地位越高,便更该控制自己。

    如若不然,那么……它给天下带来的,将来巨大的灾难。

    说罢……

    弘治皇帝正色道:“继藩,这句话,你记住了吗?”

    方继藩身躯一震,似被王气所摄,忙道:“记住了!”

    “很好!”

    弘治皇帝面上平静,举剑。

    剑带风,似有龙吟。

    曹元似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忙顾不得其他,回头。

    他的一只眼睛,已是青肿,鲜血淋漓,而另一只眼睛,努力的睁开,与此同时,这只眼睛的瞳孔收缩,在这瞳孔的倒影里,他看到了剑锋迎面而来。

    曹元倒吸一口凉气,张口欲言。

    他似是想求饶。

    可是……

    那破空的剑锋,却已劈开了虚空,在弘治皇帝挺身之下,如毒蛇出洞。

    嗤……

    锋利的长剑,刺破曹元的咽喉。

    剑尖自后颈贯穿而出。

    后颈之处,伴随着剑尖同出的,乃是泊泊鲜血……

    弘治皇帝眼眸正视曹元的眼睛。

    曹元的眼睛,从更大的恐慌和错愕之中,又变成了绝望,最终……这一只眼睛,变得无神起来。

    他身体抽搐。

    口张大,想要呼吸。

    可一剑穿喉之后,呼吸禁绝,于是,嘴张大的更大,身子不断的颤抖。

    最终……口里喷出血,溅在弘治皇帝身上。

    弘治皇帝拔剑。

    浑身紧绷颤抖的曹元,在下一刻,随着血箭自喉头喷出,整个人,瞬间成了死物,再无声息,趴在在血泊之中。

    弘治皇帝呼吸均匀,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甚至……他的眼神,是温和的。

    而方继藩在一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卧槽……

    他一下明白了。

    陛下就是陛下,杀人还不忘教诲自己。

    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岳父,是真命天子。

    既然……大丈夫不可怒而杀人,君子应当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么同样的道理。

    如果你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那么……就可以杀人了。

    因为……既然自己没有被情绪所左右,依旧还觉得,这个人应该杀,那么……杀便杀了。

    杀之无悔。

    陛下英明啊。

    弘治皇帝收剑回鞘,忍着喉头处似要涌出来的不适感,除此之外,似乎一身轻松。

    他将剑回鞘,咋没有看地上的曹元一眼。

    这一切……从开始到现在,其实不过是骤然之间。

    此时……外头的人听到了动静,纷纷冲了进来。

    人们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曹元,再看看浑身血淋淋的弘治皇帝。

    这随来的南京诸官,顿时身躯颤抖,他们脸色惨然,两腿发软。

    “杀……杀人了……”

    “钦差杀了曹公,钦差杀了曹公……”

    人们拼着勇气,抬起头来,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面若常色,握剑不语。

    紧接着,这南京诸官,忍住几乎要作呕的血腥,转瞬之间,鸟兽作散,逃了个干净。

    逃时还不忘大叫:“钦差杀人,孝陵杀人了!”

    ……

    留下的,乃是孝陵卫指挥。

    指挥诧异的看着弘治皇帝。

    他万万想不到……陛下居然……

    此时,弘治皇帝已旋身,轻描淡写的看了方继藩一眼:“继藩啊。”

    “在。”方继藩忙行礼。

    弘治皇帝道:“朕教授你的话,要三思,行事不可鲁莽,要谨慎甚微,三省吾身者,方为君子。”

    方继藩拜下:“儿臣谨遵教诲。”

    弘治皇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血衣,却又道:“来人,枭其首级,祭祀太祖太宗吧,还有……朕要沐浴更衣,速去准备。”

    他连带着剑鞘,一并解下,哐当一下,随意丢弃于地,

    他的样子,面上没有激动也无悔意,而是带着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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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零一章:灭门破家

    钦差杀人了,这是何其震撼的消息。

    诸官下了紫金山,便立马将这惊天的消息传至南京城内外。

    这不只是杀人,这杀的,更是左副都御史,朝廷从二品大员。

    更不必提,杀人的地点,乃是在孝陵。

    这里头,无论是哪一条罪状,都可谓是十恶不赦之罪。

    “老爷……老爷……”

    齐志远的府邸,已是炸成了一锅粥。

    此时,那主事气喘吁吁而来,额头布满冷汗,脸色凝重,到了齐志远面前,拜倒在地。

    这齐志远,正在后院的亭中听曲,正听到兴头处,听到这道煞风景的声音,不甚高兴的皱了皱眉,疑惑的看了这主事一眼,于是挥手,命这几个戏子退下。

    “又发生了何事?”

    因为搅了兴致,齐志远显得脾气很糟糕。

    主事哭丧着脸道:“老爷,今日曹公带人登紫金山,谒钦差,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那钦差突然暴起……暴起……杀了曹公……曹公他……他……死了……”

    齐志远猛的身躯一震,面上尽是骇然。

    这曹元,乃是他的恩师……虽然这恩师之名,更像是攀附的关系……可没了这曹元,不啻是齐家失去了一个大靠山。

    “恩师……他死了?”

    齐志远说话的语气都有点飘,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为何会发生冲突?”

    主事惊慌的道:“不……不知。”

    “这怎么可能,恩师一向处事谨慎,怎么可能与他一个钦使发生冲突?这个钦使的底细,早就摸透了的。除非……除非……”

    说到这里,齐志远如遭雷击一般,突然身躯一震:“除非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便是……这钦差,当真查到了什么,查到了魏国公谋反,根本是子虚乌有。甚至查到了……查到了刺杀他的人,和我们有关。”

    齐志远眼前一黑,差点要昏厥过去,好不容易的硬撑着清醒!

    若是如此,那么就是诛族大罪啊。

    可问题在于,他们的计划,如此的缜密,又怎么可能会让钦差看出点什么呢?

    可此时,齐志远已经来不及去细究漏洞了。

    现在是……大祸临头了。

    齐志远铁青着脸色,背着手,疯了一般的来回踱步,急的如热锅蚂蚁,良久,突然抬头道:“接下来,这钦差定会上奏朝廷,而魏国公府,也定会反击。到了那时,便是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之时。还有那西山的方继藩,此人……最是睚眦必报,此次,虽是尽力的避免牵连他,可恩师在世时,最忌惮的便是此人,谁晓得,此人会不会借此机会踏上一脚。”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而后猛地眼眸一张,道:“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就是……那钦差杀了恩师……哈哈……”

    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突然想到曹元被杀,转瞬之间,又狂喜起来:“幸得这钦差没有沉得住气,将恩师杀了。恩师是什么人,是左副都御史,他这一死,可谓是死的不明不白,国朝从未有过,钦差杀这样从二品大员的先例,他若是沉住了气,搜罗了证据,奏疏一上,我等必死。可现在他杀了恩师,这钦差,转眼之间,成了罪囚,一个罪囚的话,有人相信吗?他说的每一句话,在朝廷看来,都不过是自保而已,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立即发动人,弹劾这钦差,要让天下人知道,此人乃是挟私愤杀人,说此人来了南京,贪财好色,恩师为人清正,自是不容他如此,他大怒之下,杀人。”

    “甚至……可以说他勾结了魏国公府,对,他勾结了魏国公府……恩师若不死,我等必死,而现在恩师一死,死者为大,自是我等想说什么便是什么。”

    齐志远终于定下神来。

    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线之间,他显得格外的冷静:“现在当务之急,是首先传出流言去,此事好办。其二,钦差固然奉有皇命,可妄杀左副都御史,且还在孝陵杀人,十恶不赦,应请刑部的人,立即捉拿。”

    “只是这钦差还在孝陵……”

    齐志远一愣。

    人在孝陵,这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毕竟……这孝陵乃是太祖高皇帝的陵寝,谁敢进去拿人。

    “那就要做出姿态来,请兵部的人,调些许人马,在山下预备拿人,如此大事,南京六部,岂能坐视不理?他是钦差,固然不能羞辱他,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监看起来,切切不可让他逃了。”

    “这南京六部,铁板一块,水不进,恩师之死,定会引发南京六部震动,这些年来,谁没有受他的恩惠。何况……又有多少人,牵连进了此事,他们想活,只能破釜沉舟了。”

    想好一连串的安排,齐志远彻底定了神。

    眼下,只好破釜沉舟了。

    …………

    南京城里,已是彻底的乱成了一锅粥。

    连左副都御史尚且被诛,可见局面,已开始日渐失去了控制。

    而各种叛乱的传言,更是不绝于耳。

    一队士兵,似乎已奔赴紫金山。

    南京兵部尚书亲自下的调令,除此之外,应天府衙门也开始有所反应。

    那左副都御史曹元的官声不错,现在被杀,让这南京,彻底的混乱了起来。

    春暖鸭先知,现在的土地,本就越发的不值钱,再加上可以预见的兵灾,这江南土地的价格,又是一次新的暴跌。

    哪怕是那热闹的秦淮河,竟也渐渐的冷清了许多。

    南京六部部堂,俱都震怒。

    一个钦差,本是来查一桩钦案的,固然是代表了天子,可其实,却不过是个区区翰林而已,居然敢如此的胆大妄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因而,弹劾奏疏如雪片一般的送出。

    各部虽是张挂了安民的告示。

    可实际上,内心更慌张的,恰恰是各部的堂官们。

    而此时,西山钱庄驻南京的分部,已开始有所动作。

    大量的资金,开始在南京汇聚,紧接着,以南直隶为中心,开始扩散。

    王金元是来的最急的。

    无论是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哪怕是少爷在哪里,他也不关注。

    他得了书信之后,快马加鞭的赶到了此。

    于是……开始亲自坐镇南京钱庄。

    王金元一到,南京这边上下人等,顿时有了底气。

    王金元开始搜索关于南京以及江南的舆情。

    十数个本地分号的掌柜,个个束手而立。

    人们用敬佩的眼神,看着王金元。

    在方继藩面前,王金元就是一个彻底的沙包。

    可是……王金元之所以甘之如饴,正是因为……只有自家的少爷,才可让自己实现人生的价值。

    除了少爷面前,这天下哪一个商贾,还有这西山体系内的上下人等,不是视自己为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甚至可以说,他跺一跺,这天下便要颤一颤。

    王金元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当然,他依旧是表现得十分冷静,只一副淡漠的样子,不断的翻阅着时价以及各地牙行里的讯息。

    良久……

    王金元道:“还不够……这价格……尚且只下跌了七成,七成虽是不少了,却远没有达到预期。可见这江南的富户以及大士绅们,财力还是雄厚的,还远没有让他们到资金紧张,不得不抛售土地的地步……这些人大多朝中有人为官,他们心心念念的,还是土地……不打破这个,一旦开始抄底,那么势必引发价格的上涨,到时,反而稳住了行情。”

    江南的世家大族,确实非同一般,他们的家底,远比其他地方的士绅要浑厚的多。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可无视短期的涨跌。

    甚至……出于对土地的热爱,他们宁愿从其他地方挪用金银,补贴土地的损失。

    只要这些人……依旧还咬着牙不肯抛售,那么……江南这里士绅的根基,就极难动摇。

    众掌柜们,犹如当头被王金元泼了一盆冷水,内心的炙热,顿时被浇灭了。

    王金元又微笑道:“当然,这并非是不能打破的。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迅速的击穿他们的心理,先要动摇他们的信心……这其次,便是要想尽办法,断绝他们其他的资金。”

    “江南的土地,收益颇高,且经济产物不少,这也是他们有恃无恐的原因。其中……尤以江南这十数个家族,掌握的土地最多……这些人动摇,那么……便可水到渠成了。”

    王金元轻描淡写的取出了一份名录。

    紧接着,将名录给分号的掌柜们传阅。

    这些小掌柜们看了,顿时心惊肉跳。

    卧槽……原来王大掌柜,早就将江南的底细摸清楚了,这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这十数个家族,在这江南,俱都如雷贯耳,出自官宦之家,家业极大,不但拥有数不清的土地,更不知有多少的奴仆,他们在朝中,看上去不起眼,可若有人去深挖他们的实力,足够让人咋舌。

    只见王金元一脸认真的道:“这为首的……便是南直隶齐家,这齐志远……诸位可有人认得吗?”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暴利

    一说到齐志远,许多的小掌柜便跃跃欲试起来。

    西山建业南京分号掌柜道:“这齐家在南直隶,拥有大量的田产,在他的祖先,累世为官,正因如此,所以许多人前来投献土地,齐家的土地,自然就越来越多……说是南直隶第一高门,也不为过。”

    投献土地……

    这一个词儿,一丁点都不新鲜,在其他地方,这样的事并不多。

    可是在江南,却是常有的事。

    毕竟江南出才子,有功名者极多,因为有功名,不但能做官,还能免税。

    虽然……超出的土地面积,按理来说是需要纳税的,可问题在于,能做官和有功名的人家,又往往在本地有着极大的声望,说白了,他们是望族,便连父母官都要仰仗他们。

    这样的人……他们想要瞒报土地,想要得到免粮税的特权,还不是轻而易举?

    于是乎……这朝廷最大的粮税来源地,整个江南,这沉重的赋税,非但没有加在似齐家这也的望族身上,反而是那些本就没有多少土地的小民身上。

    小民的土地,不但劣等,殷实的,不过数十亩,贫贱的,更惨,只有三五亩,连饭都吃不上了,还缴的起如此沉重的税赋吗?

    于是……有人开了先河,自文皇帝开始,就开始有一些百姓,索性将自己的地契,送到似齐家这样的高门手里,这地……索性不要了,反正留着土地,也是饿肚子,而这地若是到了齐家的名下,便能免缴税赋,如此一来,等于是土地给了齐家,自己为齐家耕种,成为佃户,当然……齐家往往会对投献土地的人,给予一些恩惠,譬如,减免一些恩惠。

    他们平白无故,就仗着身上的功名,便轻而易举的,获得土地。

    不花分文,土地越来越多,自然家势也就水涨船高,于是……更多人来投献,齐家渐渐变得开始成为首屈一指的豪门,几乎已可以和南京六部公卿们平起平坐,他们结交的,无一不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府中子女的姻亲,不是尚书便是侍郎,至于他们手里,到底藏匿了多少土地,又让多少的佃农,成为他们的隐户,也只有天知道。

    这样的事,在江南,早已是屡见不鲜。

    于是,有土地的人越来越少,而握有土地的人,其名下的土地,却是数之不尽。朝廷所能收到的税赋,反而没有增加,几乎这大明朝廷的所有恩惠,经过了百多年的时间,尽都归于齐家这样的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

    他们所受的国恩之重,历朝历代所未有,以至于到了珍贵的土地,在历朝历代,那些地方豪强们,尚需靠强取豪夺方可获得。而到了似齐家这样的人手里,甚至连强取豪夺都不需要了,靠着大明对于士大夫的极尽优渥,几乎是躺着等那小民含着血泪,将祖传的土地,送到面前,不但不对你心怀憎恨,还需对你感激涕零,仿佛是因为你格外开恩,拿走了他的土地,他一家老小,才得以活下去。

    分号的掌柜们,纷纷踊跃的将这齐家的情况奏报。

    而王金元只低头静静的听完,而后,颔首点头:“若是齐家能先行抛售,那么……这地价,必崩无疑,他们手中的土地,实在太多太多了。”

    “可是似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缺银子,又怎么肯轻易抛售自己的祖产呢?”王金元淡淡道:“除非……让他非要抛售不可。”

    ………………

    过了几日,又传来消息,皇帝下旨,急调张懋率军南行,至南京而来。

    这消息一到了南京,人们不安的情绪更重。

    魏国公府,开始变得越来越可疑起来。

    公府大门紧闭,各卫的指挥,再也不敢去拜谒。

    而南京六部,开始变得格外的紧张。

    雪片一般的弹劾,送去了内阁。

    而内阁……诸公见着这奏疏,却不禁苦笑。

    陛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露面。

    甚至……三位内阁大臣都怀疑,陛下已经病重,否则这宫中为何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出来。

    按理来说,陛下在如此紧急的情况,理应召诸大臣奏对的。

    可宫里的消息,却不过是让内阁酌情处置。

    刘健只好下文,请张懋加紧带兵南下,有备无患。

    另一方面,自京师来的商贾,却突然到了南京,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因为江南局势的朴素迷离。

    西山决定暂停在江南的所有业务往来,取消对粮食、生丝、棉花等货物的收购。

    这西山,历来神通广大,突然取消了收购,立即引发了京中商贾们的猜测。

    人们意识到,可能江南一场叛乱,即将开始。

    而更可怕的……却是整个南直隶和江浙等地。

    突然没有商贾来收生丝、茶油、酒、棉花,这些经济产物,对于囤积了许多货源的士绅们而言,不啻是雪上加霜。

    原本各种流言蜚语,就已闹的人心惶惶,现在不肯收购,更让局面变得不安。

    地价开始徐徐下跌。

    当然……因为绝大多数的土地,毕竟垄断在那些大士绅手里,自然而然,这下跌的还是有限。

    齐志远听说朝廷派了大军来,心里反而踏实了。

    看来……朝廷没有轻信那钦差的话,若是当真轻信,根本没有必要调兵,只需下一道旨意给魏国公府,魏国公府得了旨意,势必振奋,立即开始调兵,铲除曹元为首,齐志远等人次之的一群党羽。

    可突然调兵,说明朝廷对于魏国公府还是有极大的防备,毕竟,这江南的兵权,大多数还是掌握在魏国公府手里。

    齐志远松了口气,自己的恩师……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而接下来,魏国公,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自己稳坐钓鱼台,反正……这一场的阴谋,自己也没有太多的把柄,尤其是恩师一死,死无对证。

    只是……唯一让他烦恼的,却是土地的继续暴跌,毕竟他打出的乃是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放出谣言,本质就是对魏国公府发难,逼魏国公府谋反,可这样的谣言,对于拥有巨大多数土地的齐家而言,又何尝没有巨大的伤害呢。

    就在他想的入神的时候,门子匆匆来道:“老爷,西山的大掌柜,王金元求见。”

    王金元……

    这个人……可谓是家喻户晓,江南江北,谁人不知,此人乃是方继藩的大管家,也是西山的钱袋子,一举一动,都是举足轻重。

    只是这个时候……齐国公的人,为何要寻上自己?

    齐志远对于齐国公府,是极有忌惮的,因为别人都是按着常理出牌,唯独这齐国公那狗一样的东西,却难以捉摸。

    “请进来。”齐志远很快就吩咐了门子。

    齐志远自然很明智的知道,这样的人,不可得罪。

    王金元进来,齐志远就忙起身,堆满笑容:“王先生,王先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王先生如雷贯耳,不过……王先生不是历来在京师么,怎么突然之间,竟是来了南直隶?”

    王金元亦面带微笑,落座,有人斟茶来,他气定神闲的呷了口茶,才道:“奉齐国公之命,特来公干。”

    齐志远想不到这王金元竟是如此开门见山,心里又不禁嘀咕。

    这齐国公已经开始掺和南京的事了?既要掺和,可为何……却派人来寻自己?

    齐志远便问:“公干,不知什么公干?”

    王金元道:“这南京的地,不是跌了吗?西山钱庄,趁此机会,来收购一些。”

    呼……

    齐志远听到此处,心里猛的一沉,真是牙都要咬碎了。

    这狗东西,还真是够直接的,又来收地,收了地,莫非又是免租吗?这是不给老夫活路了。

    毕竟是主事多年的人,他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原来如此,看来齐国公是志在必得了,此番又可趁此机会大赚一笔,只是……近来江南的局势,王先生是知道的,只怕……这些地,颇为烫手,若是当真发生了叛乱,到时赤野千里,十室九空,只怕……”

    王金元便摇头道:“齐国公早有教诲,富贵险中求。”

    齐志远心里想,这倒是符合方继藩那狗东西的性子。

    他于是微笑道:“既如此,为何王先生不在牙行收地,来这里做什么?”

    王金元吐出了两个字:“合作。”

    齐志远:“……”

    这家伙……是疯了吗?

    王金元收敛起笑容,多了几分认真,道:“现在的地价,不断的下跌,齐兄可知?”

    齐志远则是不吭声,此事他受害不小。

    王金元又道:“只是,下跌的还是太少了,只这点利益,还不够塞牙缝的,若是再跌一些才好。”

    齐志远凝视着王金元,也笑不下去,绷着脸道:“这却未必能如先生之愿,毕竟这地价,岂是先生想跌就跌,想涨就涨?”

    “有一个办法,保管有用。”王金元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所以才来寻齐兄,只要事成,你我少不得从中谋取暴利,只是不知,齐兄是否有兴趣?”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大赚

    齐志远听了王金元的话,却是警惕了起来。

    这世上,哪里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而王金元是什么人……更要小心才是。

    只是……齐志远却也绝不敢得罪王金元:“不知王先生,所谓的暴利,从何而来?”

    王金元便道:“当下土地已经暴跌,可似乎还差一口气,西山钱庄赌的,就是这江南出不了什么乱子,因而想要趁乱,贱价收购土地,可这土地……价格到了现在,虽有松动,却还不足以牟取暴利,这一星点蝇头小利,说实话,老夫是看不上的,可若是现在的地价,再来腰斩,如此,方才算是有利可图了。齐先生,你想想,若是地价暴跌,抛出土地,而这土地一旦暴跌,等跌到了谷底时,同样的银子,便可买来双份的地,这……岂不是一桩好买卖?”

    “西山钱庄,就是凭借着这个图利呢,还有当下第一首富王不仕,像来齐兄也是有所耳闻吧,他的牟利手段,也是如此。靠着庄稼地里长出粮来,终究不过挣一些蝇头小利而已,可若是这地价再跌一跌,引发这江南的百姓纷纷抛售土地,你想想看……到时,那地价便是一钱不值了……”

    齐志远眯着眼,心里震撼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玩法?

    齐志远掩盖不住惊讶的道:“莫非地价,当真还可以操纵?”

    王金元笑了笑:“有什么不可以,此事容易,现在本就人心惶惶,若是此刻有大量的土地出现在市场,低价抛售,这底价,必定守不住,而守不住……就意味着一泻千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谁手上的土地多!谁的地多,便是大庄家,趁此机会,想让它涨便涨,要它跌便跌。”

    看着齐志远越加惊异的反应,王金元继续道:“其实……还有更刺激的,等到土地的价格到了谷底,那时,齐兄便算是高卖低买,这地便如白菜一般,一钱不值,想要更多的地,还可自钱庄里抵押借贷,而后……疯狂的收购土地,等这手上有了数不清的土地时,等地价炒高,兜售一些土地,便可还上贷款。”

    “这种说法,叫做杠杆,花别人的银子,来给自己挣钱。”

    “因而,若是地价能够操控,那么……所能挣到的土地和银子,就不是从前的一倍两倍,甚至可能是五倍十倍。”

    王金元一通话说出来,齐志远虽懂得高卖低买,可对于真正的经济金融学,却还只是摸着了一个门而已。

    我说王金元已是用最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了,齐志远却还是听得有些一知半解。

    砸盘……抄底……杠杆……

    这些玩意……听得很吓人啊。

    可是……这身家暴增五倍十倍的话……他却是听明白了。

    若是身价暴增……这是什么概念呢?

    齐志远简直不可想象。

    朝廷对于士绅的打击,已让他收益暴跌,此番恩师被诛,也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好在恩师死了,自己的罪证几乎已经抹去,可现在土地价格下跌依旧,还是让他有肉痛的感觉。

    而现在……

    他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这么大的事,他是不敢轻易答应的,因而,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金元道:“王先生……这……只怕风险也不小吧。”

    “风险是有。”王金元呷了口茶,微笑道:“不过……西山既然已经准备出手,那么……这风险便可降到最低,现在西山最需要的,是拉一个庄家,这个庄家要有足够的土地,如此,才能事半功倍,齐兄,这世上所有的买卖,亏的永远是那些小鱼小虾,而永远稳坐钓鱼台的,是什么人呢?”

    王金元似笑非笑的看着齐志远,接着道:“老夫的事迹,想必齐兄是有所耳闻的吧,老夫在西山,为齐国公打理家业,这西山的财富,如滚雪球一般的壮大,老夫做了无数的买卖,从来只有大赚和小赚,至于亏本的买卖,从未做过。齐兄难道以为,当真是以为老夫本事比其他的商贾要大一些,是因为老夫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实话告诉你吧,老夫之所以做什么买卖,都能成,唯一的原因,是因为老夫背靠着的,乃是西山。有了西山,老夫便是大庄家,是棋手,这世上任何的买卖,棋手是永远不会输的,血本无归的是棋子,倾家荡产的也是棋子,因为棋手永远置身于棋盘之外,反手之间,便可翻云覆雨,这些话,老夫说的可还算是通透?若是齐兄还有疑虑,那么……此事便作罢吧,这江南也未必只有齐家可以合作,老夫现在就告辞,叨扰了这么久,齐兄莫要见怪。”

    王金元是什么人,话说到这里,若是再继续劝说,就显得掉身价了。

    他掸了掸长袖,直接站了起来,预备要走。

    齐志远的面上,却是变幻不定起来,若是这王金元找别人,岂不是让别人白白赚了一笔?

    尤其是王金元说到棋手的时候,他心里怦然一动,老夫……也可以做这个棋手啊……

    于是他忙起身道:“这是什么话,倒不是信不过王先生,只是……此事干系太大了,容某再想想,再想想。”

    王金元依旧脸带微笑,作了个揖,才道:“应该的,想一想,准没有错的,老夫初到金陵,今日除了来见齐兄,倒是还需与几个旧友相会,就此告辞。”

    齐志远留不住他,亲自送他到中门。

    可内心里,一旦这yu望的匣子打开,他顿时开始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王金元的话。

    他现在十分的犹豫不决,此事,关系实在太大了。

    还有……齐志远忍不住的想,这个王金元,他会的几个旧友是何人,莫非想找其他人合作?

    若是找其他人,自己岂不是,就与这天大富贵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齐家若是再不打开其他的局面,虽是家大业大,可任着新政继续,朝廷这么折腾,这诺大的家业,谁晓得子孙们快活个几辈子之后,是不是就花完了,到时,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齐志远心情很焦躁,他……又到了祠堂。

    他在琳琅满目的诸祖宗牌位面前,盘膝而坐,眼睛直勾勾的细数着自己的先父,自己的祖父,自己的曾祖和高祖……

    到了子夜,他从祠堂中出来时,突然打起了精神:“叫管事来。”

    于是管事连夜披衣趿鞋而来。

    齐志远绷着脸道:“办两件事,第一,立即去西山钱庄的分号,去寻王先生,告诉他,今儿的事,老夫应下了。第二件,就是立即清查当下齐家的土地,无论是田产,是山林,是池塘,是各处的庄子,还有南京,以及各处府县里的铺面和房产,这些……统统都要清查清楚……明白了吧?”

    管事满是诧异,这不都是岁末的时候进行清查的吗。

    毕竟,齐家这么大的家业,手里的土地,每月都会有增减的,这才是年中,清查个什么?

    “老爷……这……敢问老爷,这是何故?”

    齐志远却没有管这管事的话,又淡淡道:“明日,再请一些牙行的,来好好的谈一谈。”

    牙行……

    管事的如遭雷击。

    无端端的,找牙行做什么?

    “老爷要买地?”

    “卖!”齐志远斩钉截铁。

    昏暗的烛火里,这管事……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卖地……

    齐家从来只买地,没有卖地一说的……

    从齐家高祖以来,这是破天荒的事。

    而现在……精明如老爷这般的人,居然……

    可齐志远却是背着手,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当然,这悠然自得乃是伪装出来的。

    事实上,齐志远心里……也觉得虚得很。

    可想到那唾手可得的暴利,以及对未来的担忧……这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或许……

    这天下首富之名,该是老夫,而不是那个什么王不仕。

    王不仕又算什么东西呢。

    我们齐家富贵时,他们的祖先,不过是一群穷汉罢了。

    我齐家历来有上天的庇佑,如若不然,岂能积攒十数代的家业。

    如此一想,齐志远凝视着管事,咬牙道:“听老夫的,没有错,去办吧,连夜去办,一刻也别想耽误。”

    他此时又想,西山在赌,可是老夫却不必赌。

    因为……老夫本就知道魏国公谋反,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这不过是栽赃陷害。

    所以江南绝不会有乱子。

    只要趁着这个功夫,制造出地价的暴跌,高卖低买,便可为子孙积攒数不尽的家业。

    “是。”

    …………

    次日……

    南京城几乎所有牙行的人,统统到了齐家。

    而后……他们一脸匪夷所思的自齐家出来。

    随即……

    这本就是不太有人问津的土地市场,突然之间……开始出现了数不清的土地,开始疯狂的抛售……

    挂牌的土地,越来越多。

    原先……还有一些想要购地之人,也被吓着了。

    城中……四处都开始有人在私下打听着什么,握有土地之人,内心开始惶恐到了极点。

    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开弓没有回头箭

    市场上的东西,大抵就是如此。

    当齐家这样握有大量土地之人开始抛售时,所带来的力量是极可怕的。

    一方面,是市面上的土地供过于求,这让本就无人问津的市场,更加清冷。

    而因为兜售的土地越来越多,势必引发了土地价格的疯狂暴跌。

    齐家乃是南直隶第一豪族,一出手,能量便是惊人。

    以至于整个江南的地价,开始深受影响。

    起初的时候,许多人还在不断的收购……可很快,那收购的人,原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当他们发现,自己今日花了一千两银子买来的地,到了第二日,竟只剩下八百两了,这收购土地之人,转瞬之间,便成了购置土地的人。

    当然……对于许多高门大族而言,他们的忧虑,就更加深重了,齐家不是小门小户,按理来说,不该如此小家子气,这突然之间抛售土地,定是得了什么风声,再加上朝廷的大军正朝此扑来,魏国公府的动态又是不明。

    皇帝既没有下旨立即查抄魏国公府,钦差诛左副都御史之事,又没有一个头绪。

    这种种的疑虑,让他们察觉到极可能有大事发生了。

    而齐家的表现,印证了这一点。

    换做是谁……手里有着大量土地,却得知这土地日贱一日,这等内心的焦虑和不安,都足以让人这抓狂。

    当价格转眼之间,便跌至一半时,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因而在许多的牙行,更多的土地开始参与了抛售。

    齐志远随时让人盯着地价,看着这日渐下跌的土地,此时,他的心已开始热了。

    实际上……他的土地虽是大量抛售,卖出了不少,可绝大多数,哪怕到了价格低廉,也是无人问津。

    当三十多两银子一亩的土地,变成了十几两,甚至开始到了十两都不如的时候……已经开始调集了齐家所有本钱的齐志远,已开始跃跃欲试了。

    当然……他不急着立即就开始进行抄底。

    抄底这词,真是妙不可言。

    这也是近几日,齐志远新学来的词汇。

    齐志远依旧还在等待时机,为了让价格继续跌下去,他开始不断的调低齐家土地的价格。

    九两……八两……七两……

    到了七两时……齐志远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天,齐家的子弟,早已齐聚在祠堂。

    所有的叔伯和子弟统统进入祠堂,给列祖列宗们行过了礼之后,在这祠堂里,齐志远踌躇满志的看着族中上下人等。

    随即……齐志远神情认真的道:“资金调集的如何?”

    “大伯,所有的现银,统统都计算过了,能有三十多万两……”

    齐家是大士绅人家,土地多,但是现银少。

    三十多万粮银子,放在谁家,那都是天文数字,可对于齐家而言,其土地的价值,就远超这个数字不知多少了。

    齐志远不禁皱眉。

    他抛售土地的时候,资金的回笼并不多,毕竟开始抛售时,尚还有人买,可很快,人们开始变成了观望,而后……察觉到不对劲的人转过头,便也跟着开始抛售了。以至于……现在的土地市场,是有价无市,价格再低,也无人过问,反而引发了更多人的抛售,听说江南的许多家族,都已开始抛地了,这些人都是老狐狸,齐家先动了手,自然也嗅到了一丝味道来,如此争先恐后,市面上的土地,多不胜数,这地虽是挂了七八两银子,依旧没有人敢买。

    “太少了。”他皱着眉头,看向一个老者,道:“二叔,不是说,将在杭州的商铺卖了吗,怎么样,那边的情形如何?”

    这齐二叔苦笑道:“现如今人心惶惶,想要变现,何其难也,志远啊,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且还如此之急……”

    齐志远抿着嘴,却又看向自己的儿子齐业:“库里的那些生丝,至今还没有商贾来问吗?”

    “京师的商贾不肯来,生丝已经暴跌了,现在……”

    齐志远挥挥手,他不禁无语,三十多万两银子,现在去抄底,固然能大赚一笔。

    可是……明明可以赚到更多……这样的大好时机,若是错过,实在是遗憾啊。

    恨只恨时间太仓促了,根本来不及筹措更多的现银,若是有两百万,三百万,甚至五百万两银子,这齐家……便可在短短数日之间,一跃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高门,自此之后,谁敢小觑?

    他显得忧心忡忡,竟是变得焦虑不安起来,他嘴唇哆嗦着,微微低着头,背着手,来回的踱步,最后突的抬头看着众人,咬咬牙道:“还得去拜望一下西山钱庄,去告贷一些银子来,用咱们的地产做抵押,反正这些地,现在也卖不出去,老夫亲自去一趟吧,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他本是极不情愿告贷的。

    似他这样的人家,何须向人借银子?

    可折腾了这么一通,却只跟着喝一口汤,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咬了咬牙,发出冷笑:“就这么决定了。”

    …………

    再见到王金元时,王金元依旧对齐志远和颜悦色的样子。

    双方已有约定,到了七两银子时,便开始疯狂的收购市面上的土地,且行动要极迅速,要快,否则等到有人回过味来,开始逆势上涨时,可就来不及了。

    听闻齐志远来了,王金元来到会客厅,笑吟吟的看着齐志远道:“西山钱庄,这儿已经准备好了,老夫是个守信之人,就等齐兄一道抄底,怎么样,齐兄……准备得如何了?”

    齐志远正色道:“准备的自然妥当了,这件事,必须同心协力,近日老夫也在读一些书,颇有几分心得。只是……现在手头的银两,还是不够,上一次,我记得先生提及过一个词,叫做杠杆,这没错吧?”

    王金元微信着点头:“不过,杠杆。”

    “我想试一试。”齐志远深吸一口气,他是大庄家,如王金元所说的那样,可以决定市场的涨跌,只要自己有大量的资金,疯狂的收购土地,而后抽回牙行里自己挂牌发卖的土地,那么,这地价势必逆势上涨,到了那时,便是低买高卖的局面,这里头,只怕有五倍、十倍以上的暴利,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有足够的银子,即便是西山这边不肯和自己合作,一起抄底,也足以让自己决定土地的价值。

    当然,若是西山也有所动作,那么……这其中的利益,怕是更高了。

    王金元颔首点头道:“齐兄果然是爽快人,想要借贷,倒也容易,西山钱庄,有的就是银子,不知要借多少?当然,钱庄是有规矩的,少不得需要抵押物才可,只是这抵押物,准备好了吗?”

    齐志远对于这个反而有些犹豫,试探性的道:“两百万两银子如何?抵押容易,老夫手里,有的是土地。”

    王金元反倒很干脆的道:“只需一个契约,西山这里,可以随时调拨银子……”

    齐志远一听,便后悔了。

    他手中的土地,足以抵押数不清的银子,这两百万的数目,现在算来,还是少了,他咬咬牙:“不,不如就五百万两,放心,齐家的田产,房产,还有城中的铺面,多不胜数,足以做抵。”

    王金元欣赏的看了他一眼:“齐家乃是一等一的大族,何况有足够的抵押,没什么信不过的,你要何时放款?”

    齐志远立马道:“自是越快越好。”

    王金元却又道:“贷款的利率,你是清楚的吧,七分的息,若是五百万两银子,每月就得还款三十五万两银子。”

    齐志远面色平和,其实……说起来西山钱庄,确实是借贷的好去处,这里的利息,比之他们齐家放给佃户的,可谓是低得令人发指。

    他没有多迟疑,就颔首道:“三月之内,到时挣了银子,自是连本带息,如数奉和。”

    王金元笑了。

    这西山钱庄针对似齐家这样的大户,效率极为惊人,只两日功夫……当数不尽的地契和田契作为抵押,送到了西山钱庄分号时,这一箱箱的宝钞,自也预备好了。

    在得到了现款时,齐志远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他已经连续数日未睡了。

    而接下来……他终于可以收网,横扫整个江南,自此之后……这江南半壁,齐家说了算。

    齐家的人,随即开始行动起来。

    所有挂牌的土地,统统撤回,而后……齐家子弟几乎在同时,手握着巨款,开始疯狂的收购土地。

    他们甚至连土地的好坏,都懒得去看了,这六七两银子一亩的土地,本就价格低廉的令人发指,有多少,便收多少。

    从各地的消息,几乎是连夜送到齐家。

    齐志远整个人,却犹如老僧坐定。

    他关注的不是土地的收购。

    毕竟,现在市面上有的是低价的土地,而自己有的是银子。

    他关注的乃是西山。

    “怎么样?西山那里有什么动向,开始收购了吗?”

    “老爷,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西山的人出现在牙行,询问价格,起初,小人以为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可谁晓得他们是光打雷,不见下雨……”这管事的气喘吁吁,略带胆怯的看着形如枯槁的老爷,老爷这些日子,已不知多久不曾睡了,眼里布满了血丝,显得极骇人。

    齐志远听到此处,心里像是被猛地锤击,身子打了个激灵,睁大了眼睛道:“他们……居然言而无信。”

    “老爷,是不是……是不是……”

    齐志远则是阴沉着脸道:“现在土地价格如何?”

    这管事自是如实道:“自咱们的土地撤了,且开始回购,这地价的跌势,倒是止住了不少,有些府县,已开始轻微上扬了。”

    呼……

    齐志远松了口气,自己五百万两银子入市,且还撤走了这么多挂牌出售的土地,这土地不涨才怪了。

    哪怕是西山那里还在踟蹰,凭着齐家,也足以力挽狂澜了。

    他大概是许久不曾睡的缘故,情绪显得极为变幻不定,此时,他狰狞大笑道:“哈哈,他们若是不入场,也好,就让老夫自己来吃这块肉,不必理会西山,给老夫狠狠的收,有多少,就要多少,不必管顾价格。”

    这管事略显担忧,大着胆子道:“老爷,这样是否过于冒险……齐家的家训,可是谨慎甚微啊……”

    齐志远面上狰狞得更可怕,他眼里却是渐渐的古井无波,突然意味深长的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

    到了这一个地步,距离暴利只有一步之遥了。可以预期的暴涨,即将来临,而齐家,将成为江南最大的士绅,地价只要回暖,随便出售些许土地,便可筹措还款的资金,这天大的时机……已经到了。

    还有退路吗?

    …………

    大章送到。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好戏开场

    既然没有退路,只好一拼到底。

    齐家开始疯狂的求购。

    而事实上,很快就有人察觉出了问题。

    最先有知觉的,终究还是那些大户。

    他们明显感觉到,自己挂出去的土地,突然开始有人求购起来。

    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在其他人还后知后觉时,这最新的消息,便被他们所掌握。

    齐家开始疯狂购地了,拿着数不清的银子,四处求购土地。

    士绅们听闻,顿时跺脚。

    当初是齐家先抛,现在价格跌到了谷底,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四处求购。

    于是许多人家开始纷纷至牙行,撤回自己挂牌兜售的土地。

    牙行里,这边在疯狂的交易,可有时,才刚刚谈妥,卖家却不肯卖了。

    倒是可怜了那些寻常的小民,闻知土地暴跌,为了止损,不得不将土地拿出来发卖,他们还在懵懂之间,只听说有人愿意购地,于是欢天喜地的与购地的人签了契约。

    可价格,却已开始轻微的上扬。

    当然,寻常人,自然没有那么灵敏,并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过来!

    “二老爷,二老爷……打听到了,齐家的银子,根本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是自西山钱庄借的贷,现在四处都在购置土地,七八两银子的土地啊,是有多少,他们收多少,各府各县,齐家的子弟,都去了,一个都不肯放过。”

    一个长随,匆匆至赵府。

    这赵家,乃是镇江第一大豪族,不过南京热闹,因为土地虽多在镇江,却早在南京购置了别院,一家老小在此长居。

    赵二老爷听闻,脸抽了抽:“此前,我们贱价卖了多少的地?”

    “七千多亩,大少爷听闻了消息,便立即将所有挂牌兜售的土地都撤了下来,许多本来要卖的土地,这才没有卖成,如若不然……”

    “这姓齐的……”赵二老爷的脸色阴沉得犹如能滴出墨,一副咬牙切齿状。

    他感觉到自己被坑了,现在看来,齐家此前先抛售,根本就是想让土地市场崩盘,而他们暗中,却早就准备了大量的银子,在这价格跌到谷底时,就疯狂的收购。

    赵二老爷气得很,但还是冷静的问话:“他们的银子,是如何从西山贷来的?”

    这长随看着主家气怒的样子,连忙道:“若是只要有田有地,就可抵押,可以随时放款。”

    赵二老爷就背起了手,来回的踱步起来,显出几分焦躁。

    他的大兄,在京中为官,因而赵家的家业,几乎都是他在打理。

    现在这南京乱得很,就如一锅粥一般,让他甚至萌生了回镇江老家的念头。

    可又想到,江南倘若出了兵祸,镇江作为重镇,反而是首当其冲,朝廷平叛,必取镇江,因而索性留在了南京城里。

    “现在的地价,几何了。”

    “在**两之间……齐家的人,精的很,虽是大规模的收购,可收购却是秘而不宣,因而……许多人还未有反应,何况……大家是真的怕了,手里留着地,担惊受怕的,倒不如换成真金白银实在。牙行那里受了委托,可直接签了契约,交割地契,是以……这交易极快……”

    就在此时,赵二老爷猛的将眼眸张大,急道:“去钱庄!要快!不能让齐家吃了独食。”

    到了这个份上,赵二老爷已经回过味来,这根本是一次早有预谋的收割,人家的刀显然早就磨好了,不但是要将那些小民的土地,低价收购,便连他们赵家,也被贱价收走了七千多亩。

    七千多亩啊……

    这姓齐的,还真是够狠的。

    赵二老爷是个极精明的人,他自执掌家业,就使这赵家蒸蒸日上。

    现在的时局,不是很明朗了吗?

    谁有银子,谁就能用这最低廉的价格收来土地,谁便可从中牟取巨利,齐家就是这样做的,偏偏,他们都是大士绅,土地和房产有的是,甚至仓库里,堆积着数不清的粮食,可现银,却是他们的软肋。

    不过……

    齐家可以告贷,赵家一样也可以。

    因为用不了多久,土地的价格就可暴涨,到了那时,哪里还有七八两银子的土地,若是回到了暴跌之前,甚至可能价格能涨至三十两,还有可能恢复到最初时的五十两。

    这么一想,赵二老爷便坐不住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似这样的大家族,能够享受十数代的荣华富贵,绝不是靠坐享其成。

    若没有足够灵通的消息,没有足够的人脉,甚至没有足够干脆利落的手段,没有超人的眼光,绝不可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的。

    当赵二老爷抵达西山钱庄的时候……居然撞到了不少的老熟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江南本地的名流,大家彼此见了,自是不免寒暄,却也都没有说明来意,而是心照不宣的彼此笑了笑。

    这令赵二老爷更意识到,接下来……土地要暴涨了,现在,但凡是有实力的,都来了西山钱庄。

    来钱庄做什么?还不是借贷?借贷就是为了购置土地,而买的人多,卖的地却越来越少,哪怕是赵二老爷完全没有看过国富论,却也知道,接下来……土地将有价无市,谁抢占了先机,谁就能买下那些后知后觉的冤大头的低廉土地,谁若是迟了一步,自此之后,只怕在这无数家族之中,便只好甘居末流。

    士绅的地,如数奉还,小民的地,统统贱价收购。

    赵二老爷大抵明白了齐家的套路,这其实和从前的玩法,是不差的,没有本质的分别。

    赵二老爷匆匆见了王金元,他直接开门见山,借贷两百万两银子。

    抵押的地契和房契,他早已准备好了,王金元似乎早有准备,迅速命人放款。

    他这两日下来,已接待了数十个来借贷的人。

    这些人的口气都很大,当然,身家也是不菲,最少的,借贷也是数十万两银子,几乎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迅速放款。

    面对这样的大客户,王金元自是亲力亲为。

    对于西山钱庄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反正……怎么都不亏。

    至于风险嘛。

    呵呵……

    王金元趁着一个空隙,好整以暇的呷了口茶,施施然的翘着脚。

    跟着少爷干,最重要的就是刺激,这是从前的他,永远无法感知的。

    接下来……好戏要开场了。

    ………………

    南京城中,仿佛一下子变了天似的。

    便连各地的牙行,都察觉到了市场开始急剧的变化。

    一方面是大量的土地开始撤下牌子,被土地的主人告知,现今不卖了,有多少银子都不卖。

    另一方面,许多人登门,挥舞着数不清的现银,要求立即购地,有多少……购多少……甚至有的土地,开价到了十两,十一两,他们也不问土地的成色,不问土地的好坏,当即便进行交割。

    一日之间……

    土地价格开始上涨。

    在南京,在镇江,在杭州,甚至在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南昌府。

    这江南之地,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南京的土地,最先上扬,接着其他的府县,也开始微微的上涨。

    所有人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那数不清的土地,却迅速的开始交易,在一日之间,涨了五成。

    价格已到了十三两……

    齐志远已经乐疯了。

    他下手最快,拿地的价格也是最低,平均**两银子拿的地,一日之间,若是以估值而论,自己只怕,平白赚了数十万两银子。

    这……才只是刚开始呢。

    …………

    紫金山。

    虽是弘治皇帝杀了人,可谁也不敢进入孝陵拿人。

    因而,山上的生活,自是朴实无华且枯燥。

    弘治皇帝每日送出数不清的旨意,似乎已开始为了江南之事,布局起来。

    而方继藩,也是每日待在自己所住的享殿,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偶尔,弘治皇帝会将方继藩叫去喝茶。

    君臣落座弘治皇帝总是不禁感慨。

    方继藩见了弘治皇帝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陛下……不必担心,等到英国公一到,这南京的宵小之徒,自是死无葬身之地。”

    弘治皇帝叹口气,摇头道:“朕所虑的,岂会是区区几个蟊贼,于朕而言,这些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只是……朕至江南,所见种种,却察觉到,这江南虽是富庶,可百姓,依旧艰辛,这一百多年来积弊重重,想要收拾这局面,谈何容易,你看这紫金山中……”

    他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道:“朝廷已明令百姓不得入紫禁城盗猎和盗伐,此乃太祖高皇帝陵寝所在,凡有入禁地的,定要严惩不贷。可又如何呢,前日,孝陵卫拿住了七人,昨日,孝陵卫又拿住了三人,朕亲自见了这些盗猎、盗伐之辈,本料他们乃是獐头鼠目的贼子,却不过是一脸老实巴交的寻常小民,继藩啊……他们声泪俱下,说自己活不下去了,为何……朝廷如此多的善政,改了这么多的弊病,却依旧还有人艰辛至此,以至……冒着杀头的危险,进入孝陵禁地?”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开天辟地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忧心忡忡。

    百姓们为了生计,可以无视国法。

    这是什么缘故呢?

    说到底,无非是饿着肚子,穷疯了。

    若是人人如此,朝廷当如何处置,统统杀头?又或者,统统予以赦免,可若是人人赦免,那么律令便形同虚设。

    弘治皇帝叹道:“朕已命孝陵卫,将这些百姓们放了,可是……放了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此处乃是孝陵所在,太祖高皇帝的陵寝,朕放了人,明日有恃无恐前来盗猎和盗伐的人会越多,朕现在是左右为难,若是放任,则是不敬祖宗,大明天子,承祖宗之恩,克继大统,八荒称极,自当敬天法祖。可若是严惩不贷,这些百姓们,又何其的无辜呢,他们终究……不过是想果腹啊。”

    “人人都说江南好,说此处乃是鱼米之乡,可朕所见,除了宵小贼子之外,便是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大明的税赋,半成以上皆来自江南,可这衣衫褴褛,饿的皮包骨似得百姓,也源于此,这还是鱼米之乡,是富饶的东南半壁吗?”

    弘治皇帝不断发问。

    方继藩道:“陛下,还记得那齐志远吗?陛下与儿臣初来此地,那齐志远设宴款待,菜肴丰盛至极,有一味菜,儿臣现今还记得清楚,叫做鸭尖,取鸭的舌尖,专做一个菜,这需浪费多少只鸭子?可是儿臣又听说,有的百姓,可能一辈子,只吃过几顿肉,有的人,临到了死,竟是不知肉味。儿臣想说的是……江南富饶,土地肥沃,可是这丰富的产出,却尽吃进了齐志远的肚子里,其他人挨饿,也就理所当然了。”

    弘治皇帝听罢,颔首点头。

    不得不说,江南半壁,反而是旧政最顽固的区域。

    归根到底,一方面是山高皇帝远。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这里是鱼米之乡,产出丰富,造就了无数的豪族,这些豪族,可不是北方那些土财主这么简单,他们抗风险的能力尤其的强,京师的几次危机,都无法动摇他们。

    甚至可以说,江南豪族,是旧政的最大得利者,八股取士的时候,这里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最多。

    有功名的读书人可以不纳粮,别的地方的士人,土地贫瘠,本就没什么产出,若是不纳粮,也只是省了一些开支。可这里的大户,凭着这个,就足以节省数不清的财富。

    财富日积月累之下,他们单凭着从前的优待,就可以获取数不清的利益,自然而然……他们顽固的信奉着从前那一套,不肯妥协。

    弘治皇帝道:“卿家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就说这钱庄免租,朕听说,这西山钱庄的土地,在江北最多,可在江南,卖地的人却少,以至于,西山钱庄在此,拥有的土地并不多,自然而然,能容纳的免租百姓,也是有限,想要动摇本地世族的根基,只怕没有这样的容易。继藩……朕现在算是想明白了,继藩啊,不给百姓们土地,不让他们安心耕种,从地里找出食物,他们饿了肚子,没了衣穿,饥寒交迫之下,在这孝陵盗伐、盗猎,便算是轻的,重则谋反作乱,这江南……不能乱啊。”

    “这些日子,儿臣也一直都在思考百姓们的问题。”方继藩很认真的看着弘治皇帝。

    方继藩是幸运的,三观奇正,心怀苍生的他,遇到的天子乃是弘治皇帝,两个同样心系天下的人在一起,总是能寻到许多共同的语言。

    弘治皇帝不禁露出了喜色:“噢?思考的如何?”

    方继藩道:“陛下是最清楚儿臣的,儿臣对百姓们,可是挂念的很哪。在这孝陵,儿臣闭门思过,心里觉得,这些年来,虽是做了许多的事,可单品免租,还是远远不够,儿臣倒是有一个章程……想要献上。”

    弘治皇帝眉一挑:“取来朕看。”

    方继藩果然从袖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章程。

    弘治皇帝心里暗暗点头。

    朝野内外,论起为君分忧,方继藩算是最得力的了。

    这不只是自己的女婿,这还是自己的肱骨啊。

    他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而后低头去看章程,这一看,脸色骇然,似乎是在看一件前所未有的事,甚至……被方继藩大胆的想法给吓着了。

    “旷古未有,旷古未有,只是……继藩……这样做,能成吗?”

    弘治皇帝表现出了极大的担忧。

    章程中的东西,写的是很明白,甚至……弘治皇帝可以认定,这个章程对于百姓的帮助,可谓极大。

    问题就在于……方继藩固然解决了许多人的生计问题。

    可同样的……也可能带来更多新的问题。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这不是玩笑,是天大的事,成了,就是利在千秋,不成,这惠民,可就成了贻害天下了。”

    方继藩道:“陛下,这个章程,儿臣可以用人头担保,断然可以践行,不妨,先下旨杨一清,让他试试看。”

    弘治皇帝显得很疑虑,手轻轻的拍打着案牍,时而眉头舒展,时而眉又皱起。

    “要不,儿臣还可以添上儿臣的弟子……亦或……弟子们的全家老幼……不然……便是儿臣的徒孙们……”

    弘治皇帝眼微微的阖着,耳里对方继藩的话,充耳不闻。

    猛地,他张开了眸子:“成了,就是卿家的不世之功,不成,朕也不想取谁的人头,这里是孝陵,太祖高皇帝在上,这便是朕这不肖子孙的过失……见这章程,发杨一清,命他酌情处置!”

    方继藩顿时振奋起来。

    自己准备的一幕好戏,终于可以开场了。

    其实这一个章程,方继藩自己都觉得胆大包天,陛下是否对自己信赖,连他自己都拿捏不准。

    毕竟……这是破天荒的事。

    弘治皇帝恩准之后,似乎为了平抑自己的心情,呷了口茶,面带微笑:“紫金山,真是一个好去处,朕来此,没有心思看看着孝陵的风景,却只顾着想着这天下事来,朕现在也算是想明白了,若只在此愁眉不展,也不是长久之计,明日……随朕走一走,去看看那孝陵的神道,去见一见这紫金山的风景。”

    方继藩心里也轻松了:“儿臣遵旨。”

    他与弘治皇帝,既为君臣,又为父子,跟着弘治皇帝,反而轻松了。

    在外人眼里,他是这个世界的方继藩,而在弘治皇帝身边,他仿佛才可以成为那个真正的方继藩,那个穿越而来,心系天下,立志要为苍生立命的方继藩。

    他喜欢这种感觉,作回自己的感觉,挺好。

    …………

    一封快报,火速送至保定。

    保定巡抚衙门,在这一刻,却是格外的紧张起来。

    有圣谕。

    保定巡抚乃是杨一清。

    杨一清当初被贬黜为小吏,此后……从小吏做起,他毕竟金榜题名,自是极为聪慧,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同时,入过翰林,管理过马政,独当一面,这样的人,哪怕一朝跌落到了谷底,但凡只要摆正心态,便迅速能重新起复。

    因而,他先为小吏,此后为司吏,最后成为典吏,三年之后,又历任了县令、知府,最终……在欧阳志的举荐之下,成为保定巡抚,执掌新政大局。

    有了如此丰富的经验,杨一清对于新政的理解,对于各种政策的贯彻,早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这保定和通州上下,没有人不佩服他的。

    这份旨意,不过是一份章程,上头什么都没有说,却盖了天子的印玺。

    杨一清打开了章程,细细的看过之后,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茫然的抬头,五味杂陈。

    下头诸官纷纷屏息的凝视着杨一清,听候杨一清的差遣。

    杨一清深吸一口气之后:“这份章程,立即抄录数十份,先让钱粮司进行筹算,确定钱粮没有问题之后,而后再印刷成册,要求上下官吏,都能通读,此乃惠民大策,关系重大,陛下将这……交给了我们保定,保定一区区一府一州,而成立行省,其本意,便是敢为天下先,今日……这大策,也当以我保定而始,诸公,都打起精神来,先看看是否施行,而后进行试行,试行的过程之中,要多发现问题,想着如何去避免,如何去解决,此事,老夫亲自来抓,至于试行的地点,就自清苑县开始,下文清苑县令,让他来老夫这里,老夫有些事,先要和他交代清楚,清苑县的诸司吏,明日也来巡抚衙门点卯,老夫要一个个交代,这是大事,与民之福祉息息相关,我们都办不成,天下就没有人可以办成了,所以……诸公共勉!”

    他的话,掷地有声。

    上下官吏听罢,纷纷行礼:“遵命。”

    ……………………

    感谢阿皮tt同学又打赏了十万起点币。感谢飞行模式m同学,打赏十一万起点币,成为本书盟主。

    两位大帅哥让人很感动,哭了,老虎叩谢,再拜。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一击必杀

    杨一清是个办事很利索的人。

    毕竟宦海浮沉,经历的事,比寻常人多的多。

    他本就干练,又有在基层的经验,如今将新学和新政的方法融汇贯通之后,爆发出来的能量极为惊人。

    当日,他留下了清苑县令,细谈了推行这个大策的所有细节,次日又见了清苑县上下所有官吏,一宿未睡的他,已拟定出了一个章程。

    当然,在保定,任何一个事,都是先进行讨论,研究可行的方案,而后拟定细则,最后吩咐试行,试行之后,再检讨过失,进行改正,最终才开始命其他各府各州各县的官吏来此观摩学习,此后推行保定布政使司上下。

    这是一套缜密的方法,是一次次摸索出来的,因而清苑县上下对此也见怪不怪,只是……对于这大策的内容,却还是让他们不禁议论纷纷。

    推行得下去吗,事情能成吗?

    谁的心里也没有底。

    傍晚之时,西山已派了人来,开始和杨一清细谈,杨一清直到子夜,方才疲倦的在后衙的廨舍里歇下。

    次日清早,清苑县各坊各乡,已开始张榜下文,甚至各个学馆,每一处茶楼,每一个集市里,都开始出现了传达大策。

    与此同时,杨一清又开始请了保定的相关商贾,继续讨论。

    这是一个冗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之中,身处其中的人,见怪不怪,可这对于寻常小民们而言,却是骇然无比。

    一封封杨一清的奏疏,火速的送往南京。

    这是他对大策的一些理解和执行中遇到的困难情况,当然还是免不了倒一些苦水。

    不过字里行间,抱怨是有的,却绝没有任何对于大策的质疑。

    …………

    这个时候,南京城已是疯了。

    土地的连日看涨,尤其是大量的大士绅纷纷出手,市面上,仿佛银子成了草纸一般,变得不值钱起来,那本是几两银子的土地,转眼之间开始暴涨,只四五日功夫,居然就到了二十三两。

    暴涨了三倍……

    这意味着,齐志远咂下了五百万两银子,购置的土地,价值一千五百万两。

    这还不必说,齐家本身就还有大量的土地。

    如此的巨利之下,齐家上下沸腾了。

    这是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啊。

    以往靠着收佃租,只怕三辈子也挣不来这几日挣来的银子。

    齐志远戴上了大墨镜,同时脖子上,也多了大金链子。

    事实上,江南士绅本是不喜这些东西的,在江南士绅们眼里,这东西不雅,只有北方的土财主们才喜欢。

    可齐志远实是喜出望外,他猛地意识到,为何那些土财主们喜欢这玩意了。

    人若能短时间内牟取暴利,换做是谁,都忍不住想要翘起尾巴来瑟,这是人之常情,这大墨镜和大金链子,某种程度上说,就满足了这种心理上的需求。

    齐家本是早就过了瑟的时候,毕竟已有十数代的传承,锦衣玉食,富甲一方,可这一次,却是将自己的家业,足足翻了足足三倍,寻常百姓,要让自己的家业翻几倍不算什么,可齐家这样的家族,身价暴涨,却是极恐怖的。

    现如今,外头的人都晓得齐家又一次发迹了。

    不少人开始效仿齐家,有人后知后觉,自然也是疯了似的开始购置土地。

    银子不够?没关系,可以用杠杆啊,用土地作为抵押,便可借来足够的银子了,买了地,坐等升值便是了。

    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借贷……某种程度而言,对于许多士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眼看着有大钱挣,凭什么不挣,毕竟他们手里的余钱不多,自己不挣,就要被别人给挣了。

    这江南大地,眼看着所有的士绅都需重新洗牌,可不能让别人的家业,远远超过自己,凭什么,自己数代经营,本是比别人强,就要甘居人下呢?

    何况……别人不也借吗?

    西山钱庄这里,资金已经开始有些紧张了。

    好在钱庄取消掉了寻常小民的借贷,你若是只拿几十上百亩地想来抵押借贷,钱庄压根就懒得搭理。

    江南这儿,宛如一次狂欢,所有人疯狂的收割着土地,挥舞着借来的银子,每一个人都是齐志远,每一个人都在四处打听土地的价格。

    这土地的价格,可谓是一日一变。

    齐志远,自是风光了许多。

    在南京,一处八股制艺的书院将他请了去。

    现如今,八股取士已被裁撤,可在江南,学习八股的读书人,依旧还有。

    人们随着惯性,依旧还是对于这些能读八股的读书人抱着极大的敬意。

    正因如此,秦淮书院便应运而生。

    齐志远一到,书院的院长便亲自迎接出来,随之而来的,都是本地的名流,彼此之间,大家纷纷见礼。

    院长感慨道:“齐公乐善好施,愿捐纳书院八千两纹银,补助书院,此等义举,实是令人大开眼界,齐公且请。”

    齐志远面带微笑,心里却不甚在意,八千两银子而已,自己随便卖一块指甲缝一般的地,也就来了。

    之所以襄助这书院,是因为这样的书院,甚得南京六部诸公们的赏识,因为衮衮诸公们认为,八股依旧还是正途,真正的读书人,决不可荒废,此次捐纳了银子,南京六部那边的交道,也就好打了。

    齐志远只颔首点头,与其他士绅联袂进入了书院。

    这书院之中,诸生纷纷至明伦堂,齐志远本就有举人功名,且此次捐纳了大量的金银,少不得在此刻要站出来说上几句。

    齐志远上前,看着下头纶巾儒杉的读书人,一时激动,张嘴便道:“余自入了书院,当先便见一牌坊,上书‘万世师表’,想至圣先师教授圣学,有弟子七十二,名动天下,又作春秋,乱臣贼子闻之恐惧,今我等门下走狗不肖,以至让奸佞……”

    他说到奸佞时,故意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

    一旁的院长却是脸色变了一下,怕他说错话,便拼命的咳嗽。

    可读书人们却纷纷叫好起来,未来的前途,变得昏暗不明,断绝了仕途之路,早让这些读书人心里焦灼不安,说到底,不就是奸佞当道吗?

    齐志远激动的脸色通红。

    随即,咬牙切齿起来。

    他虽是内心有喜悦,可也有强烈的憎恨,于是,他不打算理会那院长的暗示,正待继续开口……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急匆匆的进来,边大呼着:“不妙了,不妙了。”

    来人……竟是齐家的一个子弟。

    这子弟大叫道:“伯父,伯父……出大事了……”

    “你这是做什么。”齐志远冷了脸色,怒而向自己的侄子厉声道:“你何故来此?”

    下头人头攒动的读书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窃窃私语。

    院长立即站起来,想要示意大家安静。

    其他的士绅,看着齐志远的目光,多少带着眼红。

    毕竟,齐家在这一次土地的涨跌之中,牟利最大,后头的人,虽也纷纷行动起来,却也不过是分一杯羹罢了。

    现在见发生了意外,便都不解的看向那齐家子弟。

    这子弟焦急万分的样子,急道:“保定……保定……发了告示,已传告天下了……”

    保定……

    保定距离江南,十万八千里,彼此并无关联,保定发了个告示,和这南直隶有什么关系?

    齐志远阴沉着脸,觉得这个侄子,甚是不懂事,今日传出这事,怕是要被笑话的。

    齐家,到了如今……已经不容人笑话了。

    于是他咬着唇,默不作声,拼命想表现出气度。

    这侄子则继续道:“伯父,这榜文自称是什么惠农大策,说是……说是自保定开始,开始对所有西山钱庄的免租土地,进行补助。所有的补助,由官府统一进行,免租的土地,官府提供其良种,对那些使用的肥料,以及除虫的农药进行补助……”

    嗡嗡嗡……

    一下子……明伦堂里开始混乱起来。

    保定开始补助……

    给那些本就占了西山钱庄便宜,获得免租土地的人?

    齐志远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道:“这……这怎么可能……若是以此而论……这朝廷的银子,从哪里来?如此,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侄子便道:“伯父……那告示说的很明白了,说是百姓们对于农事不通,有人春耕时,只想着尽力少在土地上投入,所以不肯购置好的良种,舍不得用肥料,因而年产低下,此举,既是惠民,又是要鼓励百姓们尽力用最好的粮种,普及肥料。如此一来,朝廷固然给出了不少的补助开销,可若是能因此而粮食增产,最终惠及的也是天下,西山钱庄和屯田所那边,也发了告示,说是要尽力协助此事,保定布政使司敢为天下先,先从保定开始,而后推及天下。”

    什么……

    这已是说得非常的明白了,可是……

    齐志远骤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眼前竟是有些黑了。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天亡我也

    这是害人啊。

    齐志远是何等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告示意味着什么。

    首先,这补助几乎是针对西山钱庄的免租农人的,其他的土地,自是没份,如此一来,西山钱庄的免租土地产量势必增加,而其他私产的土地又当如何呢?

    同样的是耕地,你前期的投入比别人高,增产之下,粮食势必大丰收,可人家投入少,粮食足够一家人吃喝,多余的粮食,能卖出去即可,换多少钱,看运气。

    而你前期投入不菲,又需购置良种,还需购置肥料,产量增加了,收益呢?

    这几乎是说,未来……这土地某种程度而言,会成为一种负担。

    当然……这里头真正坑人的却是……

    如此大规模的补助,朝廷肯定是负担不起的。

    所以齐国公那个狗东西,便从保定开始,一方面是保定富庶,他们的税收充裕,拿出一点银子来补助农人,并非是什么难事,所以这个补助,在保定一定能够执行的下去,补助了农人,农人增收,谷物价格低廉,朝廷轻而易举,就可以增加粮仓的储量,这对朝廷和对农人而言,都是互惠的事。

    可问题坏就坏在,它是在保定推行,保定乃是新政省,许多的大策,都是自保定开始进行,而后再推及天下。

    譬如,保定就曾率先取消八股取士,进行选吏为官;譬如,保定就曾率先修建铁路。

    江南固然和保定现在没有关联,可未来一旦时机成熟,这个惠农的大策推行开来,也只是迟早的事。

    一旦推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西山钱庄的租客,他们不但得到了免租土地,还得到了补助,而西山钱庄之外的土地呢?

    这可是朝廷拿出了真金白银啊。

    倘若有人有一个宅子,而后有人告诉你,这个宅子,现在你固然可以住着,可若是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是三十年之后,这宅子会毁于一旦,那么……这个时候,你还会安心住着这个宅子吗?

    但凡是‘聪明’一丁点的人,都会宁可将这宅子,赶紧卖掉。

    因为留在手上,就如头上悬着一柄利刃,一旦这个惠农之策,自保定府,推及到了天下,手中的土地,可能就更加不值一钱了。

    齐志远深吸了一口气,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侄子,继续深呼吸之后,他露出了笑容,一脸泰然的朝其他士绅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那西山鼓捣的事,还少吗?我等不必多虑,此小事尔。老夫这侄子,向来鲁莽,倒是冲撞了诸位,还请海涵。”

    诸士绅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血色,很奇怪的是,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大家都表现的出奇的冷静,每一个人,都将这件事当做没有发生一样,既不咒骂,居然也无人议论。

    “年轻人嘛,莽撞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哈哈……令侄是真性情……”

    “齐加枝繁叶茂,齐公好福气啊。”

    齐志远也微笑:“哪里。”

    他继续镇定自若的给书生们讲了一番话,不过正午本该院长在此设宴,齐志远却拒绝了,只推说自己身子有所不适,告辞回家。

    那侄子一路跟着自己的大伯回家,见大伯一直一副镇定的样子,倒也松了口气。

    可谁料,一进了家门,齐志远的脸色,便瞬间垮了下来,而后盯着侄儿,急匆匆道:“立即……立即卖地,能卖多少是多少。”

    这侄儿的思维似乎还有点转不过弯,愣愣的道:“伯父……这……小侄见其他人似乎都不担心,怎么突然……”

    齐志远没有耐性再多解释,气急败坏的道:“混账,快去卖,迟了一步,剥了你的皮。”

    这地,乃是士绅人家的根本,哪怕是齐志远投机,在他的盘算之中,齐家依旧还是需握有大量土地的。

    甚至可以说,那新政的惠农之策,若在平时,对他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只要地在,大不了土地的收益低一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还有收益,齐家照样吃香喝辣。

    可问题就在于,齐家举债了啊。

    欠了一屁股的债,每月的利息,便已惊人。

    若是手上没有周转的现银,这些债务,足够将齐家压垮。

    这惠农之策一出,谁还肯买地。

    不买地,自己收来的这么多土地,需要还债时,这些土地卖给谁?

    惠农之策……只是一把软刀子,甚至……对当下的齐家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可是对于举债的齐家而言,却又可能是压垮齐家的一颗稻草,很多时候……只需一根稻草,就足以让人家破人亡了。

    侄儿被齐志远的怒色吓得连忙道:“是,是,小侄这就去。”

    而后,齐志远便疯了一般,先是冲去了账房,寻到了账房先生,劈头盖脸的就让账房先生筹算齐家手头有多少可动用的现银。

    这先生顿时吓得战战兢兢的,他从未见过老爷这般的失态。

    到了傍晚的时候……那侄儿便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大伯,大伯……不妙……不妙了。”

    齐志远显得很紧张:“什么事?”

    “牙行里,再没有人买地了,消息已经传开了,大家伙儿都说,现在谁买地谁吃亏,将来惠农之策推及天下,这地便不值钱了。”

    齐志远身子颤了颤,倒吸了一口凉气,煞白着脸道:“地价呢……地价呢……”

    “地价倒是还维持着,反正也没人买……”

    有价无市……

    齐志远眼睛红了:“其他几个大姓,有什么举动?”

    “似乎……也偷偷开始卖了,听说……张家……张家的世伯,因为这个……差点儿要悬梁自尽了,说是欠了一百七十多万两银子,买了无数的土地,现在地价虽高,却没人卖了,说是……说是……幸好,有人将他救了下来……”

    齐志远浑身斗争颤抖。

    现在细细思来,这就是一个陷阱。

    从一开始,西山钱庄都在想方设法让齐家和许多的士绅人家欠债,还债的前提是,大家一起把地价推高,而后将这些价格高昂的土地,转售给那些无知百姓,可现在,这么一个告示,等于是直接告诉那些百姓,这地……谁买谁是大傻瓜。

    那么……

    他觉得自己的两腿发软。

    这时,那账房匆匆而来:“老爷,老爷……”

    “算……算出来了吗?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老爷,账上还有纹银十一万……”

    “十一万……”齐志远脑子懵了。

    这些日子,疯狂的购地,漫天的撒银子……五百万两,早已花了个干干净净,十一万……有个什么用,自己每月要还的利息,便是三十余万啊。

    那可是自己白纸黑字,签下去的契约……

    他浑浑噩噩的抬头看了看天,嘴唇哆嗦了一下:“这……这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老爷,老爷……”账房小心翼翼的看着齐志远:“老爷……不怕,我们不是还有……还有地……”

    齐志远咬牙,扬手便给这账房一个耳光:“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要没了,地………现在的土地,还能换来银子吗?走,去钱庄,去找那王金元算账!”

    齐志远愤怒了。

    这个世上,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人可以算计他。

    自己是什么身份,他王金元,一个商贾,又是什么身份?

    他杀气腾腾的到了钱庄,在这里……却又发现了许多的老熟人,有人捶胸跌足,有人放声大哭。

    齐志远下了马车,挤入人群,朝外头的护卫道:“我乃齐志远,要见王金元……让开……”

    他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居然硬推开了一个护卫。

    接着,直接冲进了钱庄,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寻到了钱庄的后厢,便见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有护卫要将他拦下,却听屋檐之下,有人道:“放开他。”

    齐志远抬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王金元。

    王金元穿着绸缎的衣衫,站在屋檐之下,檐下挂着一个鸟笼,他手里拿着细竹,正愉快的逗着鸟儿。

    “齐兄,怎么今日有闲……”

    齐志远怒不可遏的道:“王金元,你干的好事,你竟害我?”

    “害你?”王金元突然放下了细竹,脸拉了下来,看着齐志远:“这是什么话?”

    “呵……”齐志远道:“这都是你算计好了的,起初你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请君入瓮的把戏……”

    王金元微笑道:“起初,老夫说了什么话?”

    “……”

    就在齐志远一愣神的功夫,王金元却道:“老夫是不是说了,这世上的任何买卖,棋手是不会输的,血本无归的永远都是棋子,因为棋手置身于棋盘之外,反手之间,即可翻云覆雨。这话……老夫想起来了,你看,老夫是个耿直的人,说话一向是一针见血,可是,老夫骗了你吗?你来……一定是因为血本无归了吧,哎……你齐志远,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士绅地主,真把自己当成大庄家,当成棋手了?老夫问你,你配吗?”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上达天听

    王金元所言,真是如锥子一般扎着齐志远的心。

    他是何等人物,岂会受此屈辱,于是冷笑连连。

    王金元而后背着手,轻蔑的看了齐志远一眼:“你到了今日,尚且不知这天下已经变了吗?尔不过是蜉蝣和挡车螳螂而已,竟还敢妄想自己是棋手?你的命运,早已被齐国公安排的妥当了,到了现在,竟还敢狂妄?”

    “你……谁也安排不了老夫,大不了……鱼死网破。”齐志远面目狰狞,厉声大喝。

    他不甘心,绝不甘心,十数代的家业,岂是你们说如何就如何的?

    何况他不是一个人,这江南多少世族,会任你们摆布?

    王金元面无表情的看了齐志远一眼,似为他默哀:“你一定在想,就算是抵押的土地被收走了,这五百万两银子买下的土地,却还是你的,你们虽是损失惨重,可手里依旧还是有大量的土地,所以……谁也奈何不了你?”

    这话……真说中了齐志远的心坎里。

    不错……

    他不是没有底牌。

    虽然祖传的土地作为抵押,被没收了。可自己手里还有大量收购的土地,家业只要不失,怕个什么?

    他只是不忿自己被王金元所欺骗罢了。

    “天真!”王金元轻描淡写的道。

    “你……”齐志远想要上前,此刻他彻底的愤怒了。

    却早有几个护卫要截住他。

    王金元依旧背着手,有恃无恐,笑吟吟的看着齐志远:“你难道就没有想明白,事到如今,你已是大势已去了吗?你的祖传土地,既被没收,噢,不对,不只是你,且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传承下来的土地,统统到了西山钱庄的手里,西山钱庄现在已握有了大量的土地,自会放出来,用来免租,到了那时,你们手里的那些土地,又有何用?你们的土地能招去几个租客?种出来的粮食……价值又有几何?”

    “从一开始,你们就注定会败,因为……齐国公若要你们死,自有一千种法子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这么说罢,今日,朝廷可以出一个惠农之策,明日……朝廷照样可以下旨加征你们的税赋。甚至,只要朝廷改一改规划,不容许你这样的人蓄养奴婢和庄客,你看……你死不死?”

    “我家齐国公,之所以还费了一些脑筋来骗你,那是因为我家齐国公是个讲道理的人,至少……还晓得有规矩,他是心太善啊。如若不然,他便是冲进你家里去,将你打死,那又如何?他若是让人在你的地里都撒上盐,你又能如何?所以我才一再说,齐国公就是齐国公,我这少爷,真是了不起,他明明可以打死你,偏偏还肯动脑筋,这就是他难得可贵的地方。而你呢,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到现在还不识趣,你是个什么东西,以为在这南直隶,横惯了,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到了现在,不知对我家少爷感恩戴德,居然还敢打上门来,你还想打人是不是?”

    齐志远咬牙切齿,可他竟是隐隐觉得……好像这王金元所言,竟是颇有几分道理。

    王金元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拂袖道:“趁着我家少爷,现在还跟你们讲道理的时候,乖乖就范,那便是你的造化,可若是还执迷不悟,便是死路一条,来人……送客,将这狗东西给我赶出去。”

    这齐志远面上变幻不定。

    他心里依旧不甘,可现在……心里却又滋生出了绝望。

    他面目狰狞的瞪着王金元道:“你以为皇上会放任你们这般猖狂,会放任这社稷不稳,而轻信齐国公吗?呵……现在魏国公府……图谋不轨,便是派来的钦差也被收买,这个时候……陛下会将我们赶尽杀绝?你们这些商贾,只看眼前之利,还是读书读的少,哈哈……”

    他边大喊边大笑,被护卫架了出去。

    直到走远了,他口里还在大叫:“等着瞧吧!到时,自会有人给我们做主!”

    …………

    江南的士绅,齐聚南京。

    随即,便是乌压压的人至南京礼部衙堂。

    数百人跪拜于此。

    齐志远捶胸跌足,这一次又打了头阵。

    几乎所有人都是面如死灰,户部堂官不敢怠慢,立即将士绅们的陈情送至南京户部尚书刘义的手里。

    刘义对于这些士绅,是满怀着同情的。

    士绅都活不下去了,这天下,还能好吗?

    他自是立即命人去请各部部堂于此。

    众部堂落座,一个个面色凝重。

    自是有人开始发牢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言蜚语遍地,又是钦差杀人,又是西山钱庄侵吞、欺诈士绅田产,似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诸公,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再装聋作哑了,需先安抚诸绅,再上奏朝廷,哎……给他们讨一个公道吧。”

    “可是这么多的人,就这般跪在外头,实是太不像样子了,还是先劝着他们,让他们先回去,候着消息才是。如若不然,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人家已经明言了。”刘义捋须,怒气冲冲:“今日不讨个公道,便宁愿死在此,他们不肯散,难道还要让人带兵将他们赶走吗?非常之时啊……我等也做不得主,可说实话,这西山钱庄,也太过分了。还有那什么钦差……至今还躲在孝陵,无法无天,实在可恶,现在这些人递上陈情,其一是要讨还公道。这其二,便是要朝廷做主,说这钦差,定是和西山钱庄勾结好了的,为祸作乱……”

    刘义说到此,面上却露出了些许的佩服之色。

    不得不说,读过书的人就是读过书的人,竟能想到将西山钱庄和钦差勾结起来。

    毕竟……钦差擅杀大臣,已是死罪,现在故意与西山钱庄联系,无非是让西山钱庄,又多一条罪证。

    “也罢,赶紧上奏吧。”

    “听说,英国公张懋即将到了,他此次,也是奉旨而来,乃是钦差,却不知会如何处置孝陵那个翰林。就请英国公,来收拾这个局面吧。”

    众部堂议论定了,却纷纷摇头。

    …………

    张懋的人马,可谓是步步为营,便是为了提防生变。

    浩浩荡荡的军马,至镇江渡江,而后进抵石头城,还未入南京,便先下了军令,张懋本部人马,与南京守备军马换防。

    等张懋骑马入城,南京六部诸官率官绅至城门迎接。

    这乌压压的,为首的户部尚书刘义还未开口,身后便喧哗起来。

    却是齐志远等人蜂拥抢出,个个拜于地,高声大呼:“请英国公做主……”

    “我等有天大的冤屈,若英国公不肯做主,学生人等,便撞死至此,死了干净。”

    不只是士绅,沿途不少读书人,也纷纷鼓噪起来,场面浩大。

    以至于随来的军马,立即戒备起来。

    张懋倒是胆大,利落的翻身下马,虽然孑身一人步行上前。

    他左右顾盼,见这些士绅和读书人激动不已,又见刘义等人……露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却并没有阻止,张懋便正色道:“本官奉旨调兵来此轮换防务,你们有什么冤屈,一届粗人,且初来乍到,能明辨什么是非,尔等何不寻本地父母官定夺?”

    齐志远等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的,便哭做一团,道:“我们一告西山钱庄,二告钦差与之勾结,此事,唯有英国公能做主。”

    张懋来此,是奉旨而来,也是为了防范江南出现什么纷乱的局面。

    谁晓得刚来,便遇到了这样的事,且还涉及到了西山钱庄和钦差。

    他抵达镇江时,就晓得钦差杀了左副都御史,已是万死之罪,只是人家是钦差,便是自己,也不能奈何,这事儿,非要皇上做主不可。

    只可惜……听闻陛下近来不见外臣,深居在宫中,一切都只发出旨意,对于钦差杀人之事,也并没有定夺,倒是奇怪了。

    张懋心里纳闷,看着眼前的境况,打起了精神,见士绅们个个磕头如捣蒜,周围又有不少读书人喧哗,这人头攒动之间,竟是漫天的怨气。

    他想……此事若是今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这些人若是闹起来,也不是办法啊!

    只是……说西山强取豪夺了他们的土地?却不知继藩那个小子,又藏着什么主意了,哎,却让老夫来为他收拾残局。

    于是他定定神,道:“来人,先将那孝陵中的钦差请下山来,至于西山钱庄……也一并派人叫他们主事的人来,是非曲直,过问一下也好。”

    他顿了顿,不容置疑的看着齐志远等人道:“尔等随本官入城,一切稍后再说。”

    齐志远微微转头,与身边的一个士绅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士绅朝他暗暗点头。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英国公和齐国公乃是世交,单单指望着英国公来为他做主,怕是板子举起,最后也是轻轻放下,但是今日到了这个份上,自是要让这英国公知道,一旦江南人心背离,会是什么后果。

    他们要的是,今日之事,能够上达天听!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公道自在人心

    毕竟是读书人,他们心如明镜,可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是非曲直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朝廷觉得棘手。

    就比如这钦差,是十拿九稳的大罪,之所以江南没人能动他,只是因为他还有钦差之名,可朝廷呢………

    朝廷会放过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在孝陵杀左副都御史的人吗?

    因而……这钦差……必定是死罪。

    既然此人的罪行,已是言之凿凿,那么…………这时候,想办法让西山钱庄和这十恶不赦大罪之人牵连上,让人知道两者之间沆瀣一气,那么……西山钱庄的罪名也就不小了。

    现在大家再闹腾一番,朝廷势必会左右为难,毕竟……若是朝廷不严惩西山钱庄,那么,少不得会有传言,认为这定是陛下包庇齐国公,放任齐国公残害江南百姓,甚至……

    难道朝廷就不担心,这江南的民心不稳,造成的巨大后果吗?

    可一旦……朝廷摄于江南诸绅,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索性双方各打五十大板,钦差是死定了的,齐国公疑似和钦差勾结,可至少也少不得会有一些处罚,当然,这个处罚可能不会太大,而为了安抚江南人心,接下来,则少不得………要求西山钱庄,退还土地……

    如此,可谓是皆大欢喜。

    江南这里……类似于这样的事不少,其实早在成化年间,就曾有过镇守太监要求士绅们缴纳税赋,沸沸扬扬之事,以至于弹压的锦衣卫,也被人丢下河里淹死。

    最终的结果,则是法不责众,朝廷各大五十板子,这件事……才算过去。

    因而,后来再没有镇守太监……将主意打到士绅的头上。

    现在这西山钱庄,便等于是当初的镇守太监,此时……就看大家闹得乱子够不够大了。

    何况,这南京六部,大多数人对士绅们是颇有同情的。

    这其实很好理解,这南京六部上下,哪一个不是士绅人家出身呢?到任之后,难道就会和寻常的小民,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自然不是的,因为他们与士绅有相同的经历,读同样的书,彼此之间,少不得会有一些人情往来,朝廷如此凌虐士绅,其实就是在凌虐他们自己啊。

    只是……这等心情,暂不可表露,有些事情,还是得按照程序来,需显得公允才好。

    英国公张懋倒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立马赶至南京五军都督府,升座。

    在这一路入城,便见这读书人浩浩荡荡,乌压压的看到尽头,人们哀鸿遍野,这些人在乡间,蓄养奴仆,又有租客,掌握着许多百姓的生计,每一个痛哭流涕的士绅背后,可能都有数十上百个依附于他们身上的百姓。

    因而……张懋忍不住皱眉,心里想,这江南士绅……可不好招惹啊。

    当然……他依旧面无表情,可心里就不免发出冷笑了……

    本官带兵来此,首先碰到的就是这么一桩事,这是借故想要给他来一个下马威吗?

    待升座之后,都督府外头,便又积攒了乌压压的人,人声鼎沸,嘈杂的很,随来的亲兵想要将人驱走一些,可那人潮却是驱不开的,反是让亲兵们的队伍散了。

    带队的武官,自是不敢让人挥舞鞭子驱赶,他就算思维再简单,却也知道今天这事不简单,若是将这些士绅和读书人抽鞑开,绝是免不了引起众怒,届时只怕麻烦更多,于是忍不住拼命的擦汗,焦灼万分。

    张懋自然是沉得住气的,待六部诸官纷纷众星捧月一般围他坐定后,他显得温和的看了那户部尚书刘义一眼,才道:“刘公,方才这些百姓所陈之情,刘公既是户部尚书,久在南京,不知有何看法?”

    刘义显然心中也早有准备,不假思索的立马就道:“我大明得国以来,江南的税赋,最是沉重,可是……英国公想来也知,如此沉重税赋,江南诸府恰恰驻防的军马,却是最少的。国公,朝廷以区区数十卫不满编额的人马,便使这江南百五十年来,长治久安,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吗?还不是江南诸绅,个个都是饱读诗书,公忠体国之人,这外头泣血陈告之人,哪一个祖祖辈辈,不曾有过被朝廷和官府旌表的经历,家家都有钦赐或是官赐的牌坊,这样的人……若不是实在被逼到了绝境,怎么会连斯文体面都不要,在此哭告?”

    张懋听罢,便陷入了沉默。

    尚书就是尚书啊,这么一席话,且不说是非曲直了,事情的真相,似乎都已不重要,却足以让人滋生出对齐志远等人的同情。

    张懋哑口无言,他是粗人,唯一有点文化的事,就是代天子祭祖,此时听了刘义语重心长的话,张懋竟是脸色温和了许多。

    此时,刘义又接着道:“而至于那钦差,自是十恶不赦,现在坊间都在说这钦差与西山钱庄有关联,老夫也确实打听到,这钦差在京里置产,自西山钱庄告贷了不少的银子……他突然暴起杀人,被杀之人素有清名,在这南京,为人所敬仰,这曹都御史,嫉恶如仇,可能也是听说了西山钱庄侵夺土地之事,而这钦差……仗着皇命在身,这才对他下此毒手,国公……这里头的是非曲直,实是难以分辨,不过……下官却以为,这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外头风言风语,定是有所根据,这江南士绅百姓,无不可惜曹都御史,曹都御史的家眷,也在前两日抵达了南京,哎……下官是亲眼见过,惊闻如此噩耗,哭的死去活来,教人见了垂怜啊。”

    刘义开口,其他人纷纷颔首点头。

    张懋板着脸,心里却想,继藩,你这混小子,可真给老夫惹了大麻烦。

    他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转而道:“钦差请来了吗,多带一队人马去,免得他畏罪潜逃,当然……这沿途,要客气,他乃钦差,无论是天大说的罪,也非尔等可以冒犯。”

    接着,脸色一沉,转头又道:“请诸绅,推举几人进来,本官要亲自询问。”

    刘义等人心里便有计较了,知道此时…………张懋心里大抵已有了数,就算不偏向齐志远人等,至少为了防止出什么乱子,也断然不会和齐国公同穿一条裤子。

    过不多时,齐志远和七八个士绅便疾步进来,不等见礼,便纷纷率先拜倒,口里鸣冤。

    张懋扫视他们一眼,一脸肃然之色:“好了,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西山钱庄勾结钦差杀人,可有证据吗?”

    “有!”齐志远利落的吐出一个字,今儿都闹到了这个份上,自是有备而来。

    于是他高声道:“左副都御史曹公此前,就曾对其家眷说过,说是西山钱庄屡屡想要贿赂他,好让他对西山钱庄侵吞田产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公乃是刚正不阿之人,自是极力拒绝,义正言辞的将人赶了出去,可他内心有所担心,对他的次子曾说过,那西山钱庄不肯就范,少不得要谋害他,他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挡了他们的财路,却不知……对方会使他们什么手段。国公不信,召曹公次子来……一问便知。”

    张懋阴沉着脸。

    说实话,这算什么罪名。

    这曹元人都死了,可谓是死无对证。

    而至于他次子的证词,也未必能够采信。

    可问题就在于,偏偏……人家是曹元的儿子,张懋可以不采信,可天下的军民百姓,会不信吗?

    张懋便道:“此人叫什么?”

    “名叫曹裳,就在外头,恳请国公能为其父做主。”

    “召来。”

    那曹裳随即来了,唯唯诺诺的样子,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齐志远一眼,接着拜下,而后嚎哭道:“家父死的冤枉哪,他是被那西山钱庄勾结了钦差害死,家父生前,尽忠职守,不曾有过疏失,哪里想到,临到老来,竟是横死,恳请国公做主。”

    他哭的真切,嚎哭声震瓦砾,人们又不禁唏嘘起来,不免同情这曹裳丧父之痛。

    ………………

    今天感冒了,更新来的晚,抱歉。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草民万死

    张懋一时更加为难。

    此时齐志远趁机道:“国公,学生人等,含冤待雪,还请国公为之做主啊。”

    其他人纷纷叩首:“恳请国公做主。”

    户部尚书刘义坐在一旁,心里松了口气,心知……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报去了朝廷,那西山钱庄,也决计没有好果子吃了。

    张懋心里则左右为难起来,这事儿,他还真做不了主。

    于是,他索性便不做声了。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道:“钦差到了,钦差到了……”

    张懋起身,肃然道:“我等先迎钦差。”

    钦差犯了天大的罪,代表的也是天子,现在他自孝陵下来,在朝廷没有加罪之前,他依旧还是钦差的身份,哪怕是英国公,也需表现出恭谨。

    于是刘义等人便也都起身,他们心里想笑,这钦差已是大难临头了,今日之事,国朝为未有,一个人,既有钦差的身份,又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囚,这刘义的内心里倒是怀着期待,很想见一见这钦差。

    齐志远人等,也都起身,此时他们心里一松,已知道到了这个份上,大局已定。

    那曹裳听到钦差二字,骤然脸色变了,这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于是咬牙切齿的冷笑。

    …………

    一辆马车,在大量兵士的扈从之下,徐徐而来。

    车中,弘治皇帝显得冷静,他不知南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英国公张懋已是到了,坐在他的对面,则是方继藩,方继藩昏昏欲睡的样子,这令弘治皇帝很是担心这个女婿的身体。

    年青人每日日上三竿才起来,这半夜里,只怕殚精竭虑,哎……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但凡是起的早一些,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样可如何是好?

    此时,弘治皇帝一咳嗽,方继藩才打起精神,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随即尴尬道:“儿臣……方才又睡了?”

    弘治皇帝道:“已经入城了,不久就可抵达都督府。”

    方继藩敬畏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诛那曹元,给方继藩极深的印象,这陛下,想不到也是一个狠人,还是小心为妙。

    此时,马车停下,在这车马外头,英国公张懋为首,领着南京六部诸官,以及齐志远、曹元人等,外围则是一干军士,此后……又是乌压压的士绅和读书人。

    车马未到时,这里已是议论不休,都想知道,杀曹元的钦差,是什么真容。

    待这马车停下,所有人鸦雀无声起来。

    却见车门一开,随即……便有人率先下车。

    人一出现,顿时哗然。

    先是那曹裳悲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是此人,就是他杀了家父,这贼子……这狗贼……”

    说着,曹裳便滔滔大哭,一副要冲上前去,为父报仇的样子,此刻他面目狰狞,恨不得要将下马车的人撕成碎片。

    曹裳这么一吼,齐志远等士绅见此机会,纷纷喧哗起来。

    “杀人偿命。”

    “这是万死之罪……不可放过他。”

    那户部尚书刘义人等,面带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可是……当看到来人时……刘义的脸色微微一愣。

    眼前这个人……竟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却见这钦差,气度非凡,面对无数人指摘,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脸色又恢复如初,左右顾盼自雄,一副完全没有将那喧哗之人看在眼里的样子。

    随后下车的,自是方继藩。

    方继藩下了马车,不禁伸了个懒腰,想打哈哈,却又崩住了脸,嗯,他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注意形象。

    那曹裳先是冲破了护卫的阻拦,竟是径直冲上前来,一副发疯的样子大喊道:“便是你杀我父吗?”

    弘治皇帝只看了曹裳一眼,说实话,曹裳和曹元长得颇像的,可见……这是父子,且还是亲的。

    弘治皇帝只轻描淡写的道了一个字:“是。”

    “……”

    所有人都会以为,这钦差少不得要狡辩几句,可哪里想到,对方竟如此的镇定。

    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好嚣张啊。

    却见弘治皇帝看都不多看曹裳一眼,视线却已落在了张懋的身上。

    他竟徐徐踱步,走至张懋的跟前。

    张懋此刻……却已石化了。

    这…皇……皇上?

    皇上怎么会在此?这……莫非只是长的相似?

    可是……当皇帝身边的方继藩,那化成灰一样让他认得出来的模样出现在张懋面前时,张懋便明白,眼前的,就是皇上无疑了。

    可是……

    皇上……竟是钦差?

    张懋张大了眼睛,整个人,竟是浑身僵硬起来,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面对跟前之人表露出来的惊愕之色,弘治皇帝不以为意,只是随意的看了张懋一眼,便道:“这里何故有这么多人?”

    张懋继续发懵……

    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有人……有人想要状告……状告西山钱庄……还有……还有……”

    总算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

    弘治皇帝则微微皱眉道:“还有谁?”

    “钦差……不,不,是状告……”

    张懋方才还如猛虎,现在却已成了小猫,温顺的不像话,他正待继续说下去……

    弘治皇帝却不禁笑了,这笑声,很是轻蔑:“状告钦差,何罪?”

    张懋道:“勾结西山钱庄,杀人……”

    弘治皇帝却是一脸疑惑:“勾结西山钱庄?这可就是诬告了,杀人是有的,可是勾结西山钱庄,却分明是栽赃陷害。”

    弘治皇帝面色更加凝重。

    他万万料不到,这么多士绅和读书人来此喧闹。

    甚至……已开始栽赃自己勾结西山钱庄了。

    见钦差对于勾结西山钱庄矢口否认……

    齐志远自然不容罢休,趁机道:“人证都在此,还想抵赖吗?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可实在看不下去了,古人云,不平则鸣,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真是胆大包天,尔俸尔禄,皆自民脂民膏……”

    弘治皇帝是认得齐志远的,当初齐志远亲自招徕过他呢!

    张懋听到这齐志远的话,顿时就炸了,内心的震撼,可想而知,疯了……疯了……

    他此时,才真正的反应了过来……

    却又听齐志远等人纷纷道:“杀人偿命!到了今日,还不思悔改,十恶不赦……”

    啪嗒……

    张懋就是个大老粗,他思维很直接,所以……

    已拜下了。

    他内心万分的惶恐。

    陛下听了这些话,还不知如何震怒呢,自己和这些人,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的啊。

    张懋口里道:“臣……臣万死之罪……”

    他这一跪……

    骤然让刘义等人醒悟过来。

    其他人可能没有面圣,可各部的部堂,却都曾有过面圣的机会。

    虽然面圣的时候,内心极为惶恐,不敢直视陛下的面容。

    可一直都觉得,弘治皇帝面熟的很。

    现在张懋一句臣万死之罪……骤然让他们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皇上……皇上在这里……

    刘义等人再不敢迟疑,连忙随之拜倒道:“臣……迎驾来迟,万死……”

    先是刘义等人拜倒,此后……是其他诸官。

    无数的官兵在此,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随即……这排山倒海一般,众人纷纷拜下道:“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那齐志远一愣……

    陛下……

    猛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随即……打了个冷颤……

    他眼珠子都直了……

    身边却已有士绅,猛地瘫了下去。

    弘治皇帝阴沉着脸,却道:“朕来南京,已有一些日子了,所见所闻,真是一言难尽,朕来了这里,不但遭遇了刺客,还成了杀人的凶徒,甚至还成了勾结西山钱庄的贼子……看来这南京,当初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地,藏龙卧虎,很是不简单哪。”

    这一番话,真是诛心之极。

    刘义等人,内心已是翻江倒海,他们猛地想起,钦差此前遇刺之事,这……

    不正是有人刺驾吗?再想到……自己袒护齐志远人等,任由他们胡闹,刘义内心的惶恐不安更甚。

    那曹裳的面上,先是愤怒,而后惶恐,却猛地打了个激灵……直接身如筛糠,瑟瑟作抖起来。

    “朕现在既被人状告,状告者乃是何人?”

    弘治皇帝说话之间,竟是目光落在了齐志远的身上:“可是你吗?”

    齐志远可谓是吓得魂不附体,只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没有……没……没有……”

    “不是你……”弘治皇帝似笑非笑,背着手看着他,声音略带清冷的道:“难道是别人?”

    声音并不大,可此言一出……

    齐志远身边的士绅们都吓懵了。

    有人立即道:“就是齐志远,就是他……陛下明察秋毫哪,这……这都是齐志远唆使,草民人等……不过……不过是……来看看热闹……”

    弘治皇帝不禁笑了:“看来,这是有人欺君罔上了……当着朕的面,也不敢说实话吗,齐志远!”

    弘治皇帝大喝:“朕再问一次,可是你状告朕吗?”

    齐志远面如死灰,此时,已是无法抵赖了:“草民……万死。”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千秋一人

    这是皇帝啊……

    齐志远彻底的懵了。

    他想起这个钦差……不,这个皇上还曾去过齐家,而自己……竟是有眼无珠啊!

    现在……

    弘治皇帝冷漠的看了一眼,道:“尔等言之凿凿,污朕清白,还声称有人证,这人证何在?”

    齐志远已是浑身瑟瑟发抖,竟是哑口无言。

    另一边,曹裳则是滔滔大哭着道:“皇上,皇上啊……这都是……都是他们教我说的,说什么西山钱庄夺了他们的田地,现在家父死了,曹家没有了依靠,往后还要仰仗他们,说这般的做,既可报了父仇,将来又可得一些安身立命的银子和田产……这都是齐志远教授的……草民……草民糊涂。”

    弘治皇帝冷笑。

    这里头,果然有太多的名堂了,弘治皇帝眯着眼,又看着齐志远人等:“你们说西山钱庄侵夺了你们的田产,可有证据?”

    齐志远浑身颤的厉害,当他知道钦差就是皇上时,一切就都明白了。

    难怪他敢杀曹元,那么……既会杀曹元,就一定是皇帝洞悉了什么,可笑自己在这里绞尽脑汁,原来……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被人看了猴戏。

    弘治皇帝又看向其他的士绅和读书人:“尔等来此,可也是和齐志远一道,来此闹事的吗?你们……这是要逼宫?”

    逼宫二字,让无数人的后颈发凉,逼宫就是谋逆啊,这是万死之罪。

    谁敢触碰?

    所有人的表情和反应都在弘治皇帝的眼底,弘治皇帝笑了,口里道:“尔等若要逼宫,那么就来的正好,朕……恰好也有一笔账要和你们算算。这江南鱼米之乡,土地肥沃,朕见你们,个个穿金戴银,可是那孝陵那儿,却有不少衣衫褴褛之人,居然为了一口饭吃,一身衣穿,铤而走险,在紫金山上盗伐、盗猎。朕有愧啊,愧的是,这些年来,朝廷给予了你们如此多的恩典,而你们不思图报,更是使这么多的百姓,赤贫至此。鱼米之乡,竟败坏到了这般的境地,正好……朕借尔等人头一用,平息民怨吧。”

    那士绅和读书人们本是不敢做声,可听到借尔等人头一用时,脸色猛的惨然……

    别看他们平时清贵,大放厥词,妄议朝政,可实际上,也自是因为朝廷对待他们宽容的缘故,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他们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真正碰到了狠的,竟是有人先是吓得昏厥过去。

    也有人四处张望,一脸惶恐之色。

    有人小心翼翼的看向弘治皇帝,却见弘治皇帝面上竟无丝毫表情。

    于是,有人陡然想起,当初这自称钦差的皇帝亲斩曹元之事。

    这时,有人打了个冷颤,眼里越显惶恐。

    左副都御史,说杀便杀,此前都说皇帝仁厚,现在看来……怕是对陛下有什么误解。

    “陛下……陛下……”

    此时,有一人出。

    他惊慌失措的道:“小民周堂生,见过陛下,陛下……臣等冤枉哪,臣等断非来此滋事。吾皇……吾皇英明神武,上追秦皇汉武,下比唐宗宋祖,文治武功,十全功绩,八方拜倒,四海称臣,功比三皇,德较五帝,人心光辉,千秋一人者也。陛下目光如炬,独具慧眼,洞若观火,明察秋毫……草民人等,无不仰慕皇恩,此浩荡恩泽,子孙万世,难报万一,请陛下明断哪……”

    这叫周堂生的人,一口气不带歇的,说罢便是感激涕零状,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令昏昏欲睡的方继藩不禁抖擞精神,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平时见这些读书人和士绅,骂人骂的狠,想不到……这些狗东西,溜须拍马竟都是大宗师级,呸,为了求生,脸都不要了。

    其他人则也是道着:“是啊,是啊……草民人等,绝非是来滋事,只是……只是……来迎接英国公,万不曾想,竟在此能有幸面圣,此三生之幸,光宗耀祖,皇恩浩荡,草民人等,无不欢欣鼓舞,精神百倍。”

    “陛下……”只见这周堂生随即又道:“那左副都御史曹元,在南京,历来声名狼藉,此人尸位素餐,贪财好色,猪狗不如,陛下诛此人,正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有这齐志远,齐志远此人,素来贪婪,近几日土地涨跌的厉害,以至人心浮动,便是他在那作祟,此人恶贯满盈,恳请陛下,诛之,以顺民心,若能抄家灭族,草民人等,自是欢喜无限。至于那曹裳,此曹元之恶子也,小贼无法无天,曹元在时,便横行乡里,作恶多端,今日又敢诬告,其心险恶至此,为天地所不容。”

    周堂生说罢,瑟瑟发抖的继续行五体投地大礼。

    他真的恐惧了,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恐惧过,平时他也会大放厥词,甚至……敢于批评宫闱,他自认自己是一个耿直的人,可当真正的屠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时,他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居然有此潜力。

    齐志远听罢,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又惧又怒,不甘的道:“周堂生……我与你无冤无……”

    “狗贼,到了如今,你还敢放肆!”那士绅之中,有人大喝:“死到临头,你还想污谁的清白,幸得陛下在此,陛下明察秋毫,你还想活吗?”

    “请陛下诛灭齐志远,顺应民心。”众士绅纷纷磕头。

    听着一道道的声音,齐志远内心绝望了,他万万料不到,自己这个出头鸟,最后竟被其他的鸟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顺道儿,还被人踏上了一万脚。

    弘治皇帝只是冷哼:“来人,拿下此二人,议定他们的恶罪,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一声令下,立即有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将齐志远和曹元拿了,二人大声叫冤。

    弘治皇帝不为所动,却是瞥了这些士绅一眼,道:“朕来江南,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今尔等俱在,来的好,朕倒是想和你们聊聊。”

    聊聊二字,说的很轻描淡写,可听者心里却是心乱如麻,陛下要聊,那肯定不是随意聊聊这样简单,现在大家都欠着一屁股的贷款呢。至于这滋事的罪,虽都异口同声的推到了齐志远人等的头上,可难保朝廷不会继续追究啊!

    最恐惧的是,他们不知道,陛下在江南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他们猛地想起了太祖高皇帝,他们读史的时候,可是亲眼见到,有的臣子们去上朝之前,便需和家眷们告别,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本该的上朝当值,能不能活着回来,更不晓得,又因为什么而触怒了太祖高皇帝,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那时看了这些,便觉得自己吓得魂不附体,可现在……却尝到了这个滋味。

    当今皇上……颇有太祖高皇帝遗风。

    方继藩则在这个时候道:“陛下,这里不远,便是江南贡院,那里地方宽敞。”

    方继藩是巴不得跟着凑凑热闹,看到这些狗东西倒霉,心里便忍不住欢畅,就好似过年一样。

    弘治皇帝颔首,随即摆驾贡院,至贡院明伦堂,这些读书人和士绅便如被押着的死囚一般,被兵士们驱赶着至了贡院。

    弘治皇帝升座,众读书人和士绅进了明伦堂,便乌压压的跪着,一个个长跪不起,低头不语。

    ………

    却在此时……

    一封自京师的快报,用着快马传来了南京。

    这快报,乃是传给魏国公府的。

    魏国公去了京师,至今未回,且这些日子,流言蜚语诸多,都说魏国公要反,这魏国公府上下人等,竟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臣子,一旦传出这样的流言来,便是死期当至了。

    公府祖祖辈辈,世镇江南,不曾想到有一天会,竟是落到这样的下场。

    因此,这魏国公夫人朱氏便严令府中上下人等,绝不可参与任何是非。

    这个时候,阖府上下,自当谨慎,心知稍稍和人产生任何的争执,便可能祸及满门。

    这位魏国公夫人朱氏,也绝非是寻常人,她乃是成国公朱能之后,似这样的将门之后,是颇有胆色的。

    只是……她早年生的儿子因为早夭,只留下一孙,而现在孙儿又生死未卜,到了此时,似乎整个魏国公府大祸又似将临头,她除了给自己兄弟成国公修书,请他在京中设法打探消息之外,却是无可奈何。

    在这种时候,魏国公府上下,死一般的寂静。

    门子得了一封急报,而后心急火燎的赶去了后宅。

    随后,一个大丫头接过了门子的奏报,便进了内院。

    “老夫人,老夫人,京里来消息了。”

    如今的朱氏,只穿着一身粗糙的布衣,不再穿戴绫罗绸缎,朝廷现在虽未加罪,可此时,魏国公府上下,必须得做出戴罪之臣的模样。

    多日的忧心,令她明显的清瘦了许多,眉间总是轻轻拧着,却依旧撑着身体,摆出几分女主人应有的威严,道:“谁的消息?”

    “孙少爷!”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大捷

    一听是孙少爷……朱氏顿时意动。

    她日夜焦灼的盼着消息,现在消息来了,反而有些胆怯了。

    只怕有噩耗传来,哪怕是将门虎女,刚强如朱氏,竟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拿……拿来……不,你来念,你来念吧。”

    这婢女知道老夫人的心意,便也肃容,揭开了快报,念道:“老夫人钧鉴:令孙徐鹏举………”

    听到此处,朱氏已颤着手,下意识的取了茶盏,低头去喝。

    谁曾料,这茶盏里的茶水,早已空了。

    因而……只咽下了湿润的茶渣。

    可朱氏却浑然不觉。

    “令孙徐鹏举,奉命往吕宋诈降,九死一生,使吕宋佛朗机人陈兵集结,宁波水师趁势决战,今……吕宋一鼓而定,诛贼数千,俘贼万余,今吕宋已成大明囊中之物,普天同庆,令孙可谓功不可没……”

    立功?

    朱氏心乱如麻了……

    她乃朱能之后,嫁入的又是魏国公徐家,这两家一个是开国功臣,一个是靖难功臣,凭借天大的功劳,敕封为国公。因此,她虽一介女流,却也坚信,男儿大丈夫,该从祖辈一般,立功从龙的道理。

    可是……现在……朱氏的心却是乱了。

    功不可没……又有什么用?

    她要的是自己孙子平平安安,于是道:“鹏举他……”

    “老夫人……后头还有呢,上头还说,孙少爷亲斩吕宋总督,诛其贼首,这又是大功一件,此后……水师已与他会和,他除了身上受了外伤之外,并无大碍,消息传到了兵部……恰好修书的兵部尚书马尚书,和徐家有些渊源,因而,一面入宫报喜,一面……立即修书来南京,快马加鞭,便是要让老夫人安心。”

    呼……

    这是……还活着……

    朱氏一直暗淡的目光,顿时有了几分光彩

    还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接着……她老泪盈眶,陡然之间,仿佛什么事都已不紧要了。

    “鹏举果然像他的先祖一般啊,没有辱没门楣。”朱氏擦拭着眼泪,深感欣慰。

    她站了起来,随即道:“现在外间有诸多的传言,都说徐家图谋不轨,现在徐鹏举为国立下如此功劳,谁还敢碎嘴?不知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有一事……”这女婢又道:“那门子说,南京出了一桩怪事……人人都说陛下来南京了。说是私访,打着钦差的名义,早就来了,老夫人可记得前些日子,钦差上孝陵之事吗?”

    “陛下在南京?”朱氏一脸诧异,随即,她如释重负,突然大笑道:“好,好,好。”

    “老夫人……这……陛下来南京,奴婢不明白……”

    朱氏看着女婢,正色道:“你还不明白吗?徐家若是当真图谋不轨,陛下千金之躯,如何会来南京,皇帝是九五之尊啊,若是伤了一毫一发,便要动摇国本,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来。可倘若是陛下在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陛下还是信任咱们魏国公府的,正因为信任有加,方才来此私访……若有半分的怀疑,来的就绝不是皇上,而是厂卫了!”

    朱氏深吸一口气,先知孙儿无恙,又想到陛下来此私访……徐家所谓的危机,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朱氏心里自是欢喜,脸色也好了起来,正色道:“陛下在此,魏国公府没有不去迎驾的道理,就让徐辛庄……不,给我将诰命衣取来,老身亲自去见驾,我虽女流,却也封了一品诰命,也非不可见人。最紧要的是……要让外人们看看,咱们徐家,还是那个徐家,不可再让人有其他的臆测了。”

    女婢哪里敢怠慢,自是连忙去准备了。

    朱氏沐浴更衣,穿一品诰命服,头顶银冠,随即登车。

    不多时,便抵达了贡院。

    此时,在贡院外头,早已被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朱氏到了这里,便于贡院前三拜,早有人急匆匆的入内禀告。

    弘治皇帝端坐贡院之中,看着诸士绅,却不急于开口,听说魏国公府夫人来觐见,不禁愣了。

    他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连忙心领神会的道:“儿臣去迎接?”

    弘治皇帝点头。

    方继藩便起身,到了贡院外头,见了朱氏跪在门前,银冠之下白发苍苍,精神还算是健朗。

    方继藩感慨,真是难为了这位老夫人了,老夫人正该是躺在地上碰瓷便能讹来钱的年龄,万万料不到,她竟没有倒下,而是端端正正的跪着,不易啊。

    方继藩上前道:“老夫人请起,晚辈方继藩,家父讳景隆……”

    朱氏岂会不知方继藩,她没有起身,只抬头道:“是家父在土木堡中背回来的方正英之后?”

    方继藩尴尬的道:“不知老夫人出自哪一高门?”

    朱氏道:“成国公府。”

    方继藩肃然起敬:“失敬,失敬……”

    只是……他心里却是打起小九九,魏国公府也这样说,成国公府也这样说,还有里头的英国公也这样说,难道这大明的公侯们竟不相互交流的,也不统一一下思想的?

    方继藩对此,释然了,他毕竟是胸襟宽广之人,心里只有苍生社稷,绝不可能将心思放在这锱铢必较的小事上。

    方继藩咳嗽道:“老夫人请起吧。”

    朱氏则道:“不敢。”

    方继藩便汗颜道:“是陛下口谕,请老夫人起来觐见。”

    朱氏这才站了起来,看了方继藩一眼:“我孙儿,是跟着你读书吧。”

    方继藩立即道:“老夫人,话不能这样说,令孙只是晚辈的徒孙,他的恩师乃是王伯安,冤有头债有主啊,师父的师父这八竿子都打不着……”

    朱氏抿着嘴,却不说话。

    这让方继藩心里打鼓,更是殷勤了不少,搀扶着朱氏入内。

    进了贡院,朱氏见了弘治皇帝,只是这贡院中的明伦堂已是人满为患,诸士绅不得不乖乖的挪腾出一个位置来。

    朱氏拜倒:“臣妾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见朱氏年老,这论起来,魏国公府和皇家是有姻亲的。

    弘治皇帝便起身道:“平身吧,朕来南京,正要解决了今日之事,便去魏国公府走一走,不料,卿便来了。”

    朱氏却是道:“臣妾不知陛下来了南京,恳请陛下,恕臣妾失礼之罪。这南京,是个好地方,气候温和,吃食也多,陛下久在京师,自是享齐天之福,可南京有一些吃食,却也别致,陛下不知试用过没有……”

    女人就是女人,这个时候还能拉起家常。

    方继藩真的是很佩服啊,他恨不得用小本本记下来,单纯的溜须拍马,看来要技不如人了,倒不如用这些小技巧来拉一拉关系,更有奇效呢!

    此前外头传闻,魏国公府图谋不轨,可魏国公府的老夫人来,开口便从吃说起,这君臣之前原本的尴尬,在这一刻,顿时消弭的无影无踪。

    弘治皇帝本是心里郁闷,想到齐志远等人的恶行,心中多有不快,现在听了徐氏的话,却不禁莞尔:“好,朕这些日子都在孝陵,待会儿便去魏国公府,好好尝一尝这江南的菜肴。”

    听到皇帝要摆驾魏国公府,朱氏心里一宽,她心里知道,这算是陛下对魏国公府,彻底的解除了嫌疑了。

    朱氏今儿来此自是跟弘治皇帝拉家常的,她带着一抹笑容,又道:“臣妾来此,还有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

    “京里来了奏报,有了臣孙的消息,除此之外,还有宁波水师的奏报。”

    弘治皇帝因是私访,几乎消息禁绝,朝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他身在江南,自然有什么紧急的奏报,不会第一时间送到他的手里来。

    听到宁波水师有了消息,弘治皇帝意动,肃容道:“奏报呢?”

    朱氏取了奏报,方继藩上前接过,传递到弘治皇帝手里。

    弘治皇帝急忙打开,低头一看……顿时胸膛起伏……

    吕宋对于大明而言,还是有一些遥远,海上航行,来回尚需一两个月,可谓是藩外之地,限于当下的地理局限,对于弘治皇帝而言,要狠狠教诲佛朗机人,彻底的清楚西班牙人在西洋的影响,这宁波水师,即便出击,没有一年半载,是绝不可能有什么消息来的,若是战事焦灼,陷入了苦战,便是三五年也有可能。

    他早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谁晓得,才三四个月,消息便来了……

    大捷……

    徐鹏举孤身进入吕宋,千疮百孔,却是熬了下来,给那西班牙人提供了错误的讯息,待西班牙人集结兵力,想要一举击溃宁波水师时,哪里想到,他们将兵力集结起来,却正中了圈套。

    不只如此……徐鹏举竟还在乱军之中,手刃了西班牙总督,这……是大功一件啊。

    弘治皇帝眉一挑……

    继续看下去……

    这个小子……是牲口变的吗?听说被拷打了许多日,体无完肤,乱军之中,诛了对方的总督,居然……还活着……

    呼……

    弘治皇帝长长的出了口气。

    今儿总算有件高兴事……

    大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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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