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天罡
书接上回。
话说丁二苗在冥王龙椅上坐定,举起案上的震山河,猛地一拍,喝道:“升堂!”
什么叫震山河?其实也就是一块木头,和惊堂木是一样的。
但是皇帝用的惊堂木,就不叫惊堂木,必须叫做震山河。响亮的名字,才能显示皇家威仪,阴间也是如此。
震山河啪地一声响之后,殿下鬼卒打起升堂鼓,唱道:“茅山掌印人,暂领阎君之位,升殿!”
善恶诸司,六曹法吏,十大阴帅,判官小鬼,各自打起精神,齐齐整整,分立两边。
崔钰上前,说道:“寻常案件,不敢劳驾一派之尊。因此,丁先生这次判决的案子,须是在诸多陈年老案中抽取一件。还请丁先生知晓。”
“无妨,什么案子,赶紧呈上来!”丁二苗压抑着心里的兴奋激动和紧张,老气横秋地挥手说道。
崔钰点头一笑,冲着殿下的鬼卒挥手,道:“来呀,抬上卷宗箱子。”
两个健硕的鬼卒应声而动,抬了一口巨大的箱子,走到御书案边。
这尼玛是箱子吗?怎么看着像棺材啊。丁二苗心里吐槽,来打量那箱子。
“打开盖子。”崔钰吩咐道。
两个鬼卒答应了一声,随即掀开了棺材盖。
只见盖子打开,箱子里面,却是黑云缠绕,一眼看不见底。
“上差,请探手进箱子里,随机抽取一轴卷宗。”崔钰引导着丁二苗,说道。
丁二苗瞅了一眼,站起身来走到箱子边,把手伸了进去……
果然,这么一探手进去,丁二苗就感觉到黑云之下,挤得满满的,都是竖立的卷轴。
丁二苗一边摸索,一边在想,那些卷轴粗拙的,一定是案情复杂,涉案鬼魂众多,判决起来费时耗力;反之,那些卷轴纤细的,一定是案情简单,涉案鬼魂较少,判决起来,应该也会省事一些。
因为后面还要发配绿珠等鬼魂,丁二苗担心时间不够用,所以自然希望抽取到案情简单的卷轴。
于是,丁二苗放手摸索,好半天终于摸到了一个相对细一点的卷轴。
“就它了!”丁二苗从箱子里抽出卷轴,哈哈一笑,递给了崔钰。
崔钰也微笑着接过卷轴,解开了两头的红线,在手里缓缓展开。
可是,随着卷轴的打开,崔钰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凝结起来……
难道是一桩非常棘手的案子?
丁二苗察言观色,就知道不大妙,急忙问道:“崔判官,这是一件什么案子?”
“是……”崔钰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一桩过去的凶杀案。”
原来是凶杀案子,丁二苗松了一口气。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所以凶杀案子最好判决了,把凶手干掉就行。
“既是凶杀案,那就有苦主和凶手。”丁二苗一拍震山河,问道:“谁是被告,谁是原告?都给我统统押上来!”
崔钰的脸上一抽,道:“上差,原告等一干苦主,可以押上来,但是这被告……,却不能押来,必须是请来。”
我去,丁二苗心里一呆,情知不妙。
杀人之被告,居然不能押来,而是请来,可见这个凶手非常之叼啊。
“这凶手是什么人,居然不能押来?”丁二苗心中吃惊,但是表面上却保持平静,问道。
“就是啊,凶手是谁,居然还要请来?”判官孟凡晋也皱眉问道。
一时间,大殿中分立的判官功曹和十大阴帅还有鬼差鬼卒们,都在窃窃私语,猜测崔钰手中的卷轴里,谁是被告,谁是原告。
“武松。”
崔钰看了看殿下的各大判官,又看了看丁二苗,嘴里无奈地吐出两个字来,让全场鸦雀无声。
“被告是武松,就是景阳冈打虎英雄,武松。”怕大家不明白,崔钰又补充介绍了一下。
丁二苗只觉得天雷滚滚,一万头草泥马在心头奔腾而过,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轮到自己升堂问案,没想到,被告却是武松!
一边思索,丁二苗一边放眼打量台下的判官功曹和各大阴帅。
只见孟凡晋和牛头马面等家伙,各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很显然,这些家伙知道自己抽取了棘手的案子,在那里幸灾乐祸哩。
而黑无常和自己素来交好,此时也在为自己担忧,皱眉不语。
想看我笑话?
丁二苗心思转了转,打起精神,一拍震山河,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是武松,那又如何?给我押上来!”
哪怕是这件案子,被自己砸在手上了,也决不能叫这些家伙,笑话自己懦弱无能!
所以丁二苗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武松武紧,自己的气势不能输。
孟凡晋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冲着丁二苗拱手说道:
“上差有所不知,武二爷当年是天星下凡,三十六天罡中的天伤星。现在武二爷已归星位,地府之中,哪里敢去将他押来?所以,只有摆香案请来。”
卧槽,怎么忘了这个?
丁二苗脸皮一烫,挥手道:“摆香案,有请武二爷。另外,把原告和相干鬼犯,全部押上来!”
天子殿上,六案功曹之中,左班的三名,分管天曹、地曹、冥曹;右班的三名,分管神曹、人曹、鬼曹。
听见丁二苗吩咐,右班的神曹官答应了一声,随即在殿中摆下了香案,香头正对相应的星位,等待武松的到来。
崔钰点点头,挥手喝道:“开审武松滥杀人命案,带原告……!”
“带原告——!”鬼差们次第唱和,渐传渐远。
工夫不大,只见大殿门外,一大群鬼魂走了进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文有武,有胖有瘦,有俊的,也有丑的。
丁二苗一眼扫过,顿时脑袋大了一圈。
特地捡了一个细一点的卷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当事鬼魂。
苦也,苦也!
丁二苗心里叫苦不迭,被告是武松这个杀人太岁也就算了,偏偏还有这么多的原告苦主!
这一大群鬼魂,大概有二十多个,等到审理完毕,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正在烦躁间,一干鬼犯已经来到案前。不等吩咐,都各自跪了下去,低头无语,等待问讯。
第964章 大郎
“原告苦主,所有鬼犯都已经带到……”鬼差唱喏,道:“请上差大人发落。”
丁二苗挥挥手,示意鬼差退到一边。
正要让这些苦主们报上名字,可是丁二苗却一眼瞥见,在这群原告苦主的后面,还有一个家伙没有跪。
仔细一看,这家伙长得太矮了,所以在跪下的原告们后面,跟人家差不多高,丁二苗一时不察,还以为他也跪了下来。
啪地一声响,丁二苗拍了一下震山河,喝道:“后面那个矮子,姓什么叫什么?给我走上前来!”
“来了来了……”
那矮子答应一声,却是一个破锣嗓子,沙哑难听。
随后,就见他拐着罗圈腿,一晃一晃地走上前,两手抱在一起,作了一揖,道:“小人武大郎,见过大老爷。求大老爷为我做主,小人武大郎是武二爷的哥哥……”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寸丁谷树皮?
丁二苗定睛打量那矮子的面容,果然,这家伙长得那叫一个沧桑啊。一张脸和榆树皮没有区别,颜色灰暗,到处都是皴裂的皱纹。
仅仅是沧桑也就罢了,这武大郎长得还特别丑。
斗大的脑袋,巴掌大的脸,五官很局促地挤在一起,上嘴唇往上翻,下嘴唇往下翻,上下门牙一起暴露在外。
我太阳,这副尊荣,怎么好意思见人的?
丁二苗额头出汗,心里想,这也难怪人家潘金莲跟了你不乐意,这副尊容,想说爱你,人家不容易啊!
“求大老爷为我做主,小人武大郎,是武二爷的哥哥……”
台下,武大郎还在不住地作揖,口中滔滔不绝,吐沫横飞说个不停,但是说来说去,也就这两句台词。
“别吵!”丁二苗一拍震山河,瞪了武大郎一眼。
武大郎这才安静下来,挤着王八眼,傻傻地看着丁二苗。
“武大,你叫你兄弟……武松,也叫武二爷?”丁二苗试探着问道。
“是啊,大家都叫他武二爷,我也跟着叫武二爷。”武大郎说道。
丁二苗摇头无语,看来这个武大郎不仅仅矮丑,而且还有点傻。哪有管自家兄弟叫爷的?闻所未闻。
即便是宋朝的人,最注重礼仪,兄弟之间,也没有这样的称呼。
“武大,你先站在一边,等你家武二爷来了,我自然有发落。”丁二苗挥挥手,示意武大郎退下。
对于武大郎,丁二苗有些厌恶,但是也有些觉得可怜。看在武松的面子上,丁二苗也不凶他,只是叫他退开。
武大郎又作了一揖,然后退到了一边,东张西望。
丁二苗拍了一下震山河,道:“堂下苦主冤魂,从前到后,从东到西,一一报上名来!”
最前面一排,最东首的一个老太太,磕了一个头之后,仰起脸来叫道:“老身王婆,叩见大人。老身死的冤枉啊……!”
“闭嘴,你就是那成全西门庆和潘金莲好事的王婆?谋财害命,讨好西门庆,唆使潘金莲出轨,亏你也敢喊冤枉?”丁二苗大怒,喝道:
“左右,先给我将这老猪狗掌嘴一百,然后铁链穿骨锁在一边!”
鬼卒们一声吆喝走上前来,抓着头发将王婆拖了下去。随后,啪啪的掌嘴声和王婆的惨叫,遥遥地传来过来。
“打得好,打得好……”武大郎哈哈大笑,鼓掌喝彩。
“武大,公堂之上,休得放肆。”丁二苗哭笑不得,说道。
武大郎作揖,道:“晓得了,晓得了。”
刚才王婆的身边,一个白脸男子,大约三十不到的样子,磕头之后仰脸说道:“小人……”
“西门庆对吧?”丁二苗嘿嘿一笑,问道。
西门庆吓得一哆嗦,又磕一个头,道:“小人正是。”
“好,好,好,左右,先给我拉出去,在磨鬼盘里,细细地磨上一遍再说。”丁二苗说道。
百善孝当先,万恶淫为首。
这个臭名昭著的淫贼贱种,既然落在了自己的手里,又怎么能放过?
所以丁二苗打算,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再说。
“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西门庆吓得声音都变了,连连磕头。
“启禀上差,磨鬼盘磨一遍,就是一天一夜,时间来不及啊。”崔钰说道:“不如……,等到判决以后,再施刑罚?”
“呃……,是这样啊?”丁二苗想了想,道:“那就、那就……把他拖出去,先把他两腿之间作怪的玩意,给我一片片地切下来,让他自己数年轮。”
“遵命!”
两个鬼卒笑嘻嘻地走上来,一人扯着西门庆的一只胳膊,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
等到西门庆被拖走,丁二苗微微扭头,问崔钰道:“怎么西门庆这个狗东西,到如今还没有发配?”
“上差有所不知,此人已经发配过三次了。今晚这一次,是他死后的第四次轮回判决。”崔钰躬身回道。
“哦哦……”丁二苗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不知前三次,对西门庆都是如何判决的?”
稍微了解一下,等下判决的时候,自己也好有个参考。
崔钰略翻了一下卷宗,道:“第一世是太监之身,第二世是狗,第三世为粪坑里的蛆虫。”
丁二苗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看着前面一排还剩下的一个女人,喝道:“下一个鬼犯,姓什么叫什么?抬起头来回话!”
其实丁二苗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潘金莲无疑。
那女人并不惊慌,略一点头,随后抬起头来,从容回道:“奴家潘金莲,见过大老爷。”
果然是潘金莲,千百年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一个女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丁二苗的心里微微一颤。
再看这千古淫婦的长相,只见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双明眸秋水润,果然是天生的美人,佳丽中的极品!
“潘金莲,你作为原告,不知道你要告的是谁?”丁二苗明知故问。
果然,潘金莲稍稍沉吟了一下,道:“武松,奴家状告的,就是闻名天下的大英雄,武松!”
第965章 武二爷
“武松是名满天下的豪杰,天罡星下凡,快意恩仇,大好男儿。不知道,你要告他什么罪行?”丁二苗问道。
反正武松还没到,丁二苗也就先和潘金莲聊一聊。
不管怎么样,人家也是历史上的名人,不是谁都能跟她聊天的。
“大人此言差矣,現在还没有开审,原告武松也没有到场,你就下了定论,说他是大好男儿。如此先入为主,又怎能公正廉明,还奴家一个公道?”潘金莲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去,这婦人有几分口才啊。
丁二苗更加觉得难办,心里想,只怕这桩案件里,最难缠的不是那武二爷,而是这位武大嫂啊!
“潘金莲,不要逞口舌之利,当心我把你发配在拔舌地狱中,让你从长舌婦变成短舌婦没舌婦!”
丁二苗拍了一下震山河,又道:“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等下发落,自然以事实为准。”
“多谢大老爷。”潘金莲盈盈而拜,又道:“方才大老爷问我,告武松什么罪状。奴家初心不改,只告他武二爷无情无义,始乱終弃!”
“始乱終弃?”
丁二苗吃了一惊,心里暗道,难道……武二爷和武大嫂之间,有一腿?
能不能不要这样狗血啊!
武二爷可是多少豪侠心中的偶像,如果真的和他嫂嫂有苟且之事,让那些崇拜武松的人,情何以堪?
“哼哼……,潘金莲,我接下了你的状子。但是現在被告还没到,你们未曾对质,我也不能决断。”丁二苗看着那潘金莲,道:
“你先站在一边,等武二爷来了,再说。不过你也仔細一点,假如被我查知,你是在诬陷武二爷,嘿,十八层地狱中,万般刑罚,你都逃不过一番尝鲜!”
对于潘金莲,丁二苗可不敢有怜香惜玉之心。
毕竟这个人,在历史上已有定论,假如自己一時怜悯于她,被阴曹这班鬼差,说成自己庇护一个千古荡婦,那可不好玩。
所以,丁二苗虽然未对潘金莲用刑,但是口气却十分严厉。
“如有半句假话,奴家甘愿受罚。”潘金莲又是一拜,起身走到一边。
第一排三个原告,算是見识过了。
丁二苗的眼光,在第二排苦主身上扫了一下,指着一个肥胖的汉子,喝道:“那个穿着短袖开襟褂子的胖子,是不是蒋门神?跪上前来!”
“大老爷神目如电,明察秋毫,小人正是蒋门神。”那胖子拍了一个马屁,站起身来上前几步,重新跪下磕头。
这一走动,浑身赘肉乱晃。
丁二苗冷眼打量着,只見这蒋门神身材高大魁梧,满脸横肉面目凶恶,胸前一撮护胸毛,猪鬃一样扎在外面,的确不是个好鸟。
“你也是来告武松武二爷的吗?”丁二苗问道。
“正是,小人死于武松之手,自然要告。”蒋门神磕头说道。
“跪在一边,等被告到来,我自有判决。”丁二苗示意蒋门神滚开,指点着后面的苦主,说道:“下一个,跪上前来。”
只見一个尖嘴猴腮,头戴乌纱帽的家伙,領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婦人走上前来,跪下之后,口中叫道:
“小人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張蒙方,和娘子米氏,見过大老爷。”
丁二苗点点头,道:“你就是武二爷大闹飞云浦之后,血溅鸳鸯楼的苦主?張都监?”
“正是正是,当晚武二郎逞凶,血溅画楼,尸横灯影。我張府上下一十九口,无分老少男女,都被他斩杀殆尽,求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張都监连连磕头,喊冤不止。
“求大老爷給我们做主,让武松这个恶人給我们偿命啊……”
張都监夫婦身后,十数个苦主一起乱叫,有男有女。其中有几个年轻的古装女子,还长得好生标志,燕瘦环肥,各有看点。
叫武松偿命?这个恐怕有些难。
丁二苗举起震山河,正要说话,却突然看到大殿頂棚之上,一点星光缓缓漏下,向着神曹官供奉的香案而来。
“蝼蚁一样的东西,也敢叫我偿命?简直荒唐。”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随着星光的漏下,在大殿之中响起,道:
“武二一生,只杀人,不偿命,而且管杀不管埋。休要惹得二爷发火,否則,让尔等再死一次!”
頓時间,張都监等一干苦主,一起闭嘴,吓得浑身发抖体似筛糠,屁也不敢放一个。
什么叫气势?这就叫气势啊!
武松人未現身话先至,已经让丁二苗心里折服,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准备一睹这个大英雄的风采。
而殿下分立的判官阴帅和鬼差鬼役们,則是脸色一阵肃穆,齐齐抱拳行礼,口中说道:“恭迎武二爷……”
星光蓬地一闪,一个身材伟岸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已然徐徐落地。
“各位免礼。”武松长发飘逸,青衫磊落,倒负着双手,冷峻的眼神扫視了一圈,淡淡地说道。
不过,当武松的眼神扫过潘金莲的脸上時,他就迅速地掠过,转眼看着丁二苗,面带疑惑之色。
因为他不认识丁二苗,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年轻的阎君坐堂升殿。
“二叔,二叔,你可来也!”武大郎冲上前来,抱住了武松的腰,大叫道:“二叔你可要为我做主,別让阴司的大老爷们,欺负了我。”
刚才背后叫二爷,現在当面叫二叔,丁二苗也是醉了,搞不懂这武大郎的思维。
“兄长宽心,有武二在此,量地府之中,没有谁敢为难你。”武松的脸色有些尴尬和厌煩,随手拍了拍他大哥的肩头。
两兄弟抱在一起,武大郎只平到武松的腰间。
見武松的话说的狂妄,丁二苗暗自皱眉。这场官司,的确是一个烫手山芋。
丁二苗站在御书案后面,武松就站在案前几尺之外,两人对視着,谁也不说话。
崔钰两边看了看,笑着向武松介绍,道:
“武二爷,堂上这位,是人间鬼差,上清教派茅山掌门丁二苗。根据当年的規矩,今夜里,丁先生暂領阎罗王一职,审判疑难案件。却也凑巧,刚好抽取到了二爷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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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6章 断臂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阴间换了天子。”武松看着丁二苗略一点头,也不見礼。
这么叼啊?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客套话也不说一句?
丁二苗心里已经有了三分不快,也是略一点头,随后坐了下来,把武松晾在当场。
话说丁二苗坐下之后,武松的脸色也是一变,似乎想要发作。
天星下凡,自然高人一等。更加上武松活着的時候,威名远扬名动天下,几時受过这样的冷落?
崔钰見势不对,急忙冲着丁二苗一抱拳,道:“上差大人,武二爷是天星下凡,理应有座。还请赐座。”
然后,崔钰又冲着武松抱拳,道:“武二爷多担待,这位人间上差,不熟悉地府里的程序。”
武松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大殿頂棚,神色倨傲。
“赐座……,不是问題,但是我需要验明正身。”龙椅上,丁二苗缓缓开口,道:
“据我所知,武都头后来投降朝廷,征战方腊的時候,被包道乙祭起道家飞剑,斩去了一只胳膊。怎么眼前的武都头……,却是好手好脚的?”
大家都叫武二爷,丁二苗本来打算也随着叫的,但是見到武松太狂妄,心中难免火大,因此只叫他武都头。
而且,丁二苗把梁山好汉被招安,说成了投降,还故意加重语气。最后,丁二苗还继续打击,把武松被道家飞剑砍了一只胳膊的事儿,在大殿上说了出来。
这样说,也是为了凸显道家法术的厉害。你武松牛逼,不也是吃了道家人一刀,把个好胳膊好腿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残废?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一定要装逼,那就別怪我不客气!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武松果然勃然大怒,梗着脖子喝道:“我現在的样子,是我年轻時候的本相。我本天星下凡,又怎么会用断臂的形象来示人?”
“呃……,原来这是武都头年轻時候的样子,得罪了。”丁二苗嘻嘻一笑,又问道:
“那么,这是武都头杀嫂之前的本相,还是杀嫂之后的本相?”
“你……!”武松的脸上一红,瞥了潘金莲一眼,又瞪了丁二苗一眼,道:“之前!”
丁二苗一点头,突然一拍御书案,冲着潘金莲喝道:“潘金莲,堂下所立之人,你可认识?是不是要状告的武松?!”
潘金莲抬起头来,眼神幽怨,盯着武松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缓缓说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他就是我要状告的武松!”
武松哼了一声,却不看潘金莲,继续抬头看天。
“好,既然验明正身,的确是武都头在此,那么……,就赐座吧。”丁二苗这才一笑,冲着崔钰一努嘴。
崔钰擦了一把冷汗,急忙亲自端过先前丁二苗坐的圆凳,放在了武松的身后。
“其实,武都头本是天伤星下凡,注定身带伤残。即使以断臂形象示人,也无不妥。”丁二苗又揭伤疤,补了一刀。
“哼!”武松的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一抖衣服,缓缓坐了下来,然后两手放在腿上,眼神斜斜地看着丁二苗。
“原告被告全部到齐,現在,带第一个原告王婆!”丁二苗一拍震山河,喝道。
铁链哗啦啦作响,刚才被拉出去掌嘴的王婆,又被带了回来。
“老、猪、狗……”仇人相見分外眼红,武松咬牙切齿,嘴里骂了一句。
丁二苗拍了一下震山河,道:“王婆,你既是原告,就由你先说!”
王婆叩头,道:“老身只不过贪了西门庆十来两银子,几匹布帛而已。却被东平府判我木驴游街,千刀万剐而死。我不服!”
“因何不服?”丁二苗喝道。
“量刑不当!”王婆振振有词,道:
“遍覌大宋一朝所有律法,骑木驴的刑罚,只是针对勾結奸、夫谋害亲夫的女人施用的。老身虽然该死,但是却不能受到那样的刑罚。”
丁二苗点点头,确实有道理。
骑木驴是针对不贞洁女人的一种变态的刑罚,会将女犯的衣服全部剥光,然后骑在木质的驴马背上,推出去游街,让万人观看。驴马背上设有机关,一根木桩可以上下活动,对女犯人进行摧残,各种惨不忍睹……
——关于木驴刑罚,不知道的可以自行搜索一下,在这里,不好做具体描述。
王婆是被东平府尹判决,先骑木驴游街,最后凌迟处死的。
此人虽然贪财奸诈,寡廉鲜耻,但是依据当時律法来看,确实还不至于受到那样的侮辱。
“你被判骑木驴,人前受辱,那是东平府尹的事,这与武松有何关系?”丁二苗问道。
王婆转过身来,眼睛看着武松,道:“他要是当场杀了我,我又如何会死得那般凄惨?”
丁二苗忍不住一笑,原来王婆是嫌弃自己死的迟了。
“王婆,你被判决木驴示众之時,武松也已经阶下为囚。所以,武松没有串通谁,来让你多受折磨。至于你抱怨武松,没有当场杀你,更是荒谬。武松要的是人证物证,都杀了,到時候怎么证明?所以对于此事,你不必纠缠,等我拘来东平府尹,給你公道。”
丁二苗飞下一張法碟,喝道:“来呀,传我发碟,拘当時的东平府尹。”
一边的武松听着,脸色終于缓和了一点,道:“还有点主見,不算太昏庸。”
“谢谢武都头夸奖,嘿嘿……”丁二苗一笑,不以为意。
崔钰翻看卷宗,道:“东平府府尹……陈文昭,此人已经转世轮回多次,目前在阳间,担任粤西某地的学校校长。”
“拘他生魂过来。”丁二苗说道。
“是。”黑无常答应了一声,瞬间消失,前往人间拿人去了。
丁二苗一拍震山河,喝道:“带西门庆。”
片刻之后,西门庆押到。
“西门庆知错了,大老爷饶命……”西门庆刚才被拖出,切丁丁,数年轮,这時候早已经没有一点的告状之心,只管磕头。
“恶贼,还记得武二爷的钢刀味道吗?”武松怒目相对,破口大骂,两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把西门庆烧成灰。
第967章 骡子
而丁二苗偷眼去看潘金莲,却見她异常冷静,无动于衷,眼神只是盯着武松的脸,目不转睛。
“西门庆,不告状了吗?”丁二苗问道。
“不告了,再也不告了。西门庆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只求大老爷速速发配。”西门庆磕头如捣蒜,血流满面。
“很好,既然你无意再告,我就給你做一个了断。”
丁二苗一拍震山河,道:“西门庆听判。”
崔钰这時候插了一句,上前说道:“上差大人,一般来说,都是案情全部結束以后,一起发配原告被告的。”
“我自有分寸,崔判官不必多言。”丁二苗挥挥手,让崔钰退开。
方才武松一亮相,丁二苗就知道这案子棘手。
为什么?因为血溅鸳鸯楼一案中,武松确实有滥杀无辜的嫌疑。那些无故冤死的人不服,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你看武松这个装逼的德行,等下你指责他有罪,他会承认吗?
只怕他当场就要发作,大闹公堂,把个九幽地府砸个稀巴烂,变成第二个鸳鸯楼。
所以丁二苗打算,把这件案子里,已经事实清楚,而且臭名昭著的一干鬼犯,先行发配,单单留下一干弱女子,再来审判。
发配西门庆等鬼犯,是为了让武松消消气;留下一干弱女子,是为了让武松不敢耍横。
男人在女人面前耍横放赖,不管怎么说,道理上都有亏。
任你武松如何不讲道理,面对这些冤死的弱女子之時,心中也会有几分愧意。
这是丁二苗的一点算计,崔钰哪里知道?
“西门庆,潘金莲本是良家女子,却被你調戏誘惑,最終红杏出墙,引发后期的一连串凶杀案件。追根溯源,都是因你淫念横生所致。”
丁二苗酌量着用词,道:
“虽然你在当時,已经被武松手刃,抵了武大郎一命;死后又经历三世,一世为太监之身,一世为丧家之犬,又一世为粪坑之蛆虫。但是我认为,对你的处罚,还远远不够,来生,还要再受一番苦楚,以偿还那世之罪业。”
西门庆叩头,道:“听凭大人发落。”
丁二苗点点头,道:
“世上的畜生之中,骡子最苦,吃得少,干得多,也不能繁衍后代。判决你下辈子,投生为骟骡子,遭逢恶主。整天累死累活,但是却草料不饱,鞭挞不停,直至老迈体衰,被人宰了吃肉,千刀万剐。”
武松咳了一声,扫了丁二苗一眼,脸色又缓和了几分。
但是潘金莲无动于衷,在她的眼里,似乎看不見西门庆这个老相好。
“骟骡子……?”西门庆可怜巴巴地问了一句。
骟,阉割的意思。
“对,骡子,服也不服?”丁二苗问道。
西门庆不敢不服,随后磕头谢恩:
“小人服了,不敢有怨言。多谢大老爷。骡子虽苦,但是总有一二十年的寿命。就算在上面吃不饱喝不足,也好过在冥府里受煎熬。”
丁二苗点点头,挥手道:“先給我把西门庆带下去,等待发配。”
如狼似虎的鬼卒上前,将西门庆拖走。
“武都头,我如此发配西门庆,你可满意?有没有不公道的地方?”丁二苗微微一笑,看着武松说道。
“非常公道,甚合我意。”众目睽睽之下,武松不能鸡蛋里挑骨头,只好实话实说。
丁二苗点点头,一拍震山河,让蒋门神上前。
“蒋门神,你可有说的?”丁二苗问道。
“大人,我被武松杀死在鸳鸯楼,心中不服!”蒋门神说道:“害人的是張都监,实在与我不相干啊。”
張都监和張团练大叫起来,道:“蒋门神,我等皆是被你连累,受你指使,设计陷害武松,你如何血口喷人,反咬我们一口?”
“都不许吵!”
丁二苗一拍震山河,冷笑道:“看来你们是第一次在阴间过堂,是不是?”
“是……”蒋门神三人,战战兢兢地回道。
“崔判官,是这样吗?”丁二苗扭头看着崔钰,问道。
心里却在想,怎么这血溅鸳鸯楼案件,都上千年了,蒋门神等人,却迟迟不发配?
崔钰点点头,道:“诚然如此,蒋门神等人迟迟没有发配,是因为在阴间的刑罚未满。”
我去,在阴间受罚千年?
丁二苗很悲悯地看了蒋门神等人一眼,道:“你们只知道为自己辩解,可知道,阴间还有个叫孽镜台的东西,可以照見你们前生在阳间的一举一动?”
蒋门神和張都监还有張团练一起摇头,满脸迷茫。
“崔判官,怎么这几个家伙,孽镜台都没去过,就开始受罚了?”丁二苗皱眉,看着崔钰问道。
像蒋门神等鬼犯,按照正常的程序,应该是先带去孽镜台,給他们看自己的前生善恶。
铁证如山,让他们无可辩解,然后开始发往十八层地狱,慢慢折磨。
像目前这样,还没有取得证据,就开始用刑,明显的不合規矩啊。
勘查司判官孟凡晋上前,道:
“启禀上差大人,因为蒋门神等人死后,武二爷还在人间,所以不能执对。因此拖了几十年。后来武二爷归天,我们请来地府之中,武二爷却说这几人可恶至极,先发往十八层地狱,把所有刑罚过一遍再说。十八层地狱里,上万种刑罚,这一过,就过到如今了。”
“原来,这是武都头的意思?”丁二苗看着武松。心里想,天星下凡就是牛逼啊,一句话,就将蒋门神等人,在阴间折磨了上千年。
当日,張都监等人设计陷害武松,怕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今天吧?
武松哼了一声,道:“便宜了这帮狗贼,早知道,应该让他们把地府所有刑罚,过上一百遍的。”
丁二苗一笑,道:
“既然蒋门神三人,已经受过了地府刑罚,那么武都头也该消消气了。現在,理应按照正常程序发配。来呀,将这三个家伙带去孽镜台,照一照当年,蒋门神三人,是如何陷害武都头的。看看到底谁是主犯,谁是从犯!”
待续……
第968章 刀!
崔钰急忙说道:“不用如此麻煩,有天子镜在此,照一照便知。”
“那赶紧拿出来啊。”丁二苗催促道。
崔钰挥挥手,立刻就有鬼卒上前,举着一面镜子,对着蒋门神等人照了过去。
勘查司判官在一边操控,時间不大,当年的镜像被调了出来,蒋门神等人背下所做的各种勾当,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蒋门神万万没想到地府里还有这玩意,面对铁证,吓得面如土色,跪地叩头不止,口中大叫饶命。
張都监和張团练,終于松了一口气。刚才蒋门神企图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诬陷他们为主犯,但是現在終于真相大白。
“蒋门神,你个猪脑袋,也学人家玩花招?”丁二苗冷笑,道:
“阴曹地府,也是你可以胡乱说话的地方吗?現在铁证如山,你还告不告武松了?还觉得自己死的冤枉吗?说!”
震山河啪地拍响,冥殿之上,一干鬼犯无不惊惶万分。
“大老爷饶命,我知错了。确实是我用银钱买通了張都监和張团练,让他们设计陷害武二爷的……,我该死,我有罪。”蒋门神不敢狡辩,供认不讳。
張都监和張团练,也一起磕头,道:
“大老爷明察,我等只是从犯,一時糊涂贪图钱财,因此才猪油蒙了心,陷害武二爷。但是武松在飞云浦连杀四人,又回头杀上鸳鸯楼,让我们命丧刀下,我们心中实在不甘,不服……。我们罪不该死啊。”
武松继续冷笑,一会儿看看蒋门神等人,一会儿又看看丁二苗,好整以暇。
武大郎躲在他兄弟的后面,东看西看,有時候也看着潘金莲傻傻一笑,也不知道他在乐呵什么。
而潘金莲站在一边,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武松,从不看別人。
“蒋门神,張都监張团练,你们听着。”丁二苗拍了一下震山河,说道:
“你们三个狼狈为奸,合伙算计武都头,实不分主犯和从犯。谋杀武都头不成,反死于武松之手,也是你们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張团练不敢说话,但是張都监却不服,叫道:“武松在飞云浦杀了四人之后,自去便了,何必又回头杀我全家?就这一点,小人不服!”
“闭嘴!”丁二苗喝道:“張都监,我且问你,假如武松在飞云浦扬长而去,你会放过他吗?你是不是要拦关设卡,到处缉捕武松,必欲杀之而后快?”
“我……”張都监張口无语。
假使武松飞云浦杀人之后,就那样落荒而逃,張都监和張团练,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个推断,谁都能想得到。
“《孟子》曰:杀人父,人亦杀其父;杀人兄,人亦杀其兄。蒋门神、張都监、張团练,你们可曾知道,武都头杀人之刀,却是出自你们三人之手?!”
丁二苗瞪起眼来,郎朗说道:
“你们手中钱财,案上权印,谁个不是杀人之刀?蒋门神用钱买通你们,你们用权势陷害武松。两个公差还有蒋门神的两个徒弟,自張府出发,带刀而往伏击武松。倘若武松不是武功盖世,其結果如何?那時必然是呐喊声中,四刀并出,飞而起,劈而落,武松之头断,武松之血洒,武松之命绝!
然后你们夜饮鸳鸯楼上,对着杀人之刀哈哈大笑,都说是好刀啊好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没料到武松飞云浦连杀四人,带着你们的刀子回来了!钢刀从前门出去的時候,还姓張,可是从后面回来,却已经姓武。
如果不是你们起了杀人之心,授钢刀于武松,又怎么会血溅鸳鸯楼,连累了一十九口性命!”
丁二苗这番话,在情在理,入木三分。
張都监和張团练目瞪口呆,全场鸦雀无声。
就连武松,也冲着丁二苗投来敬佩的一瞥。
“好,好,好!”勘查司判官情绪激动,冲着丁二苗一抱拳,道:“上差大人明察秋毫,一眼看破世情人心,佩服!”
張都监和張团练,还有蒋门神一愣之后,随即磕头请罪,心服口服。
“蒋门神、張都监、張团练听判!你们已经尝遍了地狱的上万种刑罚,阴间罪业已满,准许你们投胎。”丁二苗面色如霜,道:
“不过……,我要判你们从今以后,接连百世不得为人,罚为畜类,以供厨庖之用。百世为猪不得更改,百世轮回以后,才可以重新做人。”
“谢谢大老爷,我等感激不尽。”蒋门神等鬼犯被罚为猪,还要口称感谢。
其实判罚他们为猪,这已经算轻的了。做了猪以后,至少不用担心遭到打骂和饥饿,无非是临死之前那一刀,有些难受。
随后,蒋门神等三个鬼犯,被鬼役带走,大殿之上,原告的苦主之中,只剩下了三个男鬼。
“武都头,我对蒋门神三人的判决,你还满意不?”丁二苗又问武松。
武松这次才站起身来,一抱拳,说道:“上差有理有据,武二佩服。”
“哈哈哈,武都头过奖了,请坐,看我继续审案。”
丁二苗正要来问堂下的男鬼,却見黑影一闪,黑无常出去勾魂回来了。
“启禀上差,武二爷案件中,东平府府尹陈文昭带到。”黑无常的铁链一抖,放出一个人来,说道:“已经带去了孽镜台,唤醒了他那一世的记忆。”
那放出来的家伙,揉着眼睛,終于跪倒在地,道:“下官陈文昭,参拜阎罗天子……!”
他见了丁二苗的穿戴,以为是新上任的阴天子,所以口称阎罗天子。
丁二苗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问道:“当年阳谷县里,武松杀嫂一案,可是你判决的?”
“正是。”陈文昭点头。
“判决王婆先骑木驴游街示众,然后凌迟处死,也是你的意思?”丁二苗问道。
陈文昭看了看身边的王婆,点头道:“是,是下官的……判决。”
“根据当時的大宋律法,王婆之罪,适用骑木驴游街示众吗?”丁二苗再问。
第969章 有伤风化
陈文昭想了想,汗如雨下,道:
“是下官大意了,当時念及王婆这老东西可恶透頂,于是只想着狠狠地折辱她才好。却没注意,用错了刑罚……”
王婆听闻此言,等于揪住了陈文昭的小辫子,扑通一下子跪倒,大叫:“求大老爷給我做主啊!”
“別吵!”
丁二苗喝止了王婆,对那陈文昭说道:“王婆因你判决不当,而心怀怨念。陈大人,少不得,要給你一点处罚了。”
“下官滥用刑罚之罪,不敢推搪,甘愿領罚。”陈文昭也倒有担当,拱手说道。
“好,陈文昭听判。”
丁二苗略按了一下震山河,说道:
“王婆固然该死,但是不应当受到木驴之刑。陈文昭量刑过当,导致王婆以婦女之身,人前受辱。冤冤相报,今天也判决陈文昭来世,患失心疯一天,于闹市之中,光身奔逃,被万人围观……”
陈文昭脸上一红,急忙求饶,道:“阎君殿下,可否换一种处罚?下官虽然庸碌,但是这闹市裸……奔,实在、实在是有伤风化啊。”
闹市光身跑,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就算是万书高的脸皮,估计也承受不住。
“陈文昭,你是个大男人,都害怕闹市出丑,可有想过老身当年,被阳谷县全县围覌的羞辱吗?”王婆不依不饶,叫道:
“更何况,只是判决你失心疯之后裸奔,你自己并不知道羞辱,这可比老身当年受到的屈辱,轻了一万倍!”
“我……”陈文昭哑口无言。
丁二苗看了看崔钰,微微一挤眼,示意他为陈文昭解围。
对于陈文昭,丁二苗并无憎恶,所以也有心放过他一码。假如真的闹市出丑,一个人一辈子的声誉,就算是彻底毁了。
“王婆休得呱噪!”崔钰喝止了王婆的叫嚣,转向丁二苗说道:
“上差大人,陈文昭固然有罪责,但是些许误差,可以用行善的方式,来弥补。依我看来,不妨让陈文昭以后多行善事,修桥铺路,怜贫惜老,以赎前生之疏漏。”
丁二苗点点头,道:“这个办法也不错。陈文昭,你有意見吗?”
陈文昭大喜过望,急忙谢恩:“多谢阎君开恩,多谢判官大人美言。”
“他自然没有说的,可是老身不服,求大老爷还我公道啊!”王婆又闹将起来,跪地放泼。
丁二苗冷笑,道:“王婆,你先別闹,等我給你判决之后,你再看看公道不公道。”
王婆担心挨揍受刑,終于止住了喊冤,看着丁二苗,等候发落。
为了量刑有个分寸,丁二苗先问崔钰,道:“王婆在此案之后,有没有投过胎?”
崔钰翻看着卷宗,道:
“和西门庆一样,经历过三世轮回,其余時间,都在地狱中受罚。她三次投生,都是奴婢之身,被主家老爷始乱終弃,后又施以幽闭之刑,三十而亡,流落街头而死……”
——幽闭之刑,也是很那个的一种刑罚,各位不了解的,可以自行搜索一下,在这里,不作科普。
丁二苗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道:
“王婆,你生前贪图钱财,唆使潘金莲出轨,导致武大郎惨死,潘金莲被剖腹取心,西门庆被斗杀,可谓罪孽深重。但是你也经历过三世苦难,和阴间的诸般刑罚,孽缘也快满了。我今天做个好人,让你再次投胎回到人间,许你一个长寿之命,可好?”
此言一出,武松大感意外,扭头瞪着丁二苗。
王婆却是大喜过望,跪地山呼万岁,再也不追究陈文昭的量刑不当之罪了。
“王婆,你也不要高兴太早。”丁二苗淡淡一笑,道:
“你前生搬弄口舌,来世我还让你凭口舌吃饭。判决你下辈子跛一足瞎一眼,丑陋无比,沿街乞讨,说唱为生。一日不唱,一日无食果腹。不仅如此,还要判你口舌生疮,張口说唱之际,痛楚难当。寿終六十岁,一甲子磨难,偿还那一世的罪业。”
“大老爷……”王婆想了半天,終究不敢反驳。
丁二苗嘿嘿一笑,看着陈文昭说道:“你不是要积德行善吗?判决你来生巧遇王婆,收留这个乞讨女三年,好吃好喝,視为座上宾,以弥补你的过错。”
“多谢阎君宽宏大量。”陈文昭急忙谢恩,感激不尽。
这么一来,他总算躲过了闹市出丑的那一场戏。
王婆听说还有三年好日子过,更是不胜之喜,不住念佛。
“好,既然你们二人,都愿意接受这样的判决,那就带下去吧。”丁二苗挥挥手,命鬼役将王婆带走。
黑无常依旧将陈文昭的魂魄送回,这个不提。
“武都头,我对王婆的判决,你可满意?”丁二苗嘿嘿一笑,又问一边的武松。
“甚好,这老猪狗,也该受到如此磨难。”武松看着眼前的仇人,一个个地被发落,似乎有些复仇后的失落,说道:
“上差办案不偏不倚,即便是秦广王坐堂,也只能如此吧。”
丁二苗拱手,谦虚了一句:“多谢武都头夸奖,我继续审案。”
在场的苦主之中,还剩下三个男鬼。看年纪,也都不过二十多岁。
其中两人衣着光鲜,应该是張都监的亲随。而另一人,却是下人的打扮,两截布衣。
丁二苗看着那两截布衣的家伙,喝道:“那个男的,跪上前来,自报家门,说说是怎么死的?”
武松也皱眉看着那家伙,对丁二苗说道:“这个家伙,我不认识啊。他也要告我的状,不是搞错了吧?”
“不急,等我问问。”丁二苗心里冷笑。
果然这位武二爷,拿人命不当一回事,自己杀的人,自己竟然也不记得了!
那个粗布短衣的男鬼上前,磕头之后,说道:“回大老爷,我是張都监府上养马的后槽,也就是马倌儿……”
武松一拍额头,道:“原来是他?想起来了。”
这个家伙,是武松潜回鸳鸯楼之后,第一个杀死的人。
武松就是赚他开了后门,问出蒋门神等人在楼上喝酒,然后一刀将这马倌儿杀了,长驱直入,屠戮了張都监一家。
第970章 担当
丁二苗不动声色,看着那马倌儿说道:“马倌儿,你说。”
“那晚我刚刚睡下,就听到外面有人撬门。我还以为是贼,就开门来看,谁知道,是……武二爷杀回来了。”
那后槽很畏惧地看了武松一眼,继续说道:
“武二爷问我張都监在哪里,我就说在鸳鸯楼上。但是武二爷知道了張都监的所在,却也不放过我,給了我一刀。大老爷,小人死的真是冤枉啊,張都监等人作恶,与小人何干?小人为什么要遭受这杀身之祸?”
丁二苗点点头,看着武松问道:“武都头,这个家伙说的,可是实话?”
“武二敢作敢当,这个马倌儿说的,没错。”武松点点头,道:
“当時形势所逼,我要是不杀他,他必然会大喊大叫,坏我好事。所以我就没客气,一刀了結了他。”
丁二苗一笑,拱手说道:
“果然頂天立地的男子汉,武二爷敢作敢当,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時就出手,在下佩服不已。”
大殿下面,分立两旁的判官阴帅,也一起称颂,马屁连天。
武松哈哈大笑,挥手道:“这算什么?一生征战厮杀,我那两口镔铁雪花刀,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命。”
“战场上杀人,那是军令在身迫不得已。但是在寻仇之中,连累了別人,这个……不太好吧,武二爷?”丁二苗话锋一转,说道。
武松一愣,随后说道:“是的,这个人是被我错杀的,我不应该杀他,当時将他打昏过去,破布堵了嘴,麻绳捆起来就好。”
“难得武二爷深明大义,可是错已经铸成,我们又该如何弥补?”丁二苗一步步地把武松引上了套,问道。
武松皱眉,道:“武二是个粗人,还是请上差做主吧。要不……,你給他一个好去处,让他荣华富华一辈子?”
“马倌儿,刚才武二爷说的,你听到了吧?”丁二苗看着那养马的汉子,说道:
“我许你下辈子生在富足人家,一辈子锦衣玉食,娶个好老婆,儿孙绕膝,长命百岁。你就和武二爷,揭过这段仇怨,可好?”
马倌儿沉吟不语。
崔钰冷笑,道:“马倌儿,別不知足,担心我翻出你的前几世,查找你的宿命轮回。说不定,你命丧武二爷手下,也是上上辈子坐下的因果!”
威压之下,马倌儿赶紧磕头谢恩,道:“小人不敢不知足,小人非常满意……”
“好,带下去吧。”丁二苗一笑,挥挥手,让鬼役们带走了这个马倌儿,即刻发往轮回殿。
还剩下两个男鬼,是張都监的亲随。
“这两个鸟人,也是我杀的。当時我杀了蒋门神和張都监張团练之后,还吃了几杯酒,然后手蘸鲜血,在鸳鸯楼的粉墙上,写下了‘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几个字。”
武松倒也不遮不掩,手指那两个亲随说道:
“張都监的老婆,在楼下听到响动,以为是張都监等人喝醉了,所以叫这两人上楼来看。我就躲在暗影里,放他们进了房间,然后断了他们的去路,挥刀砍杀。反正这两个家伙也不是好鸟,当初也参与了陷害我,把我当成贼,捆了一个五花大绑。”
武松说的风轻云淡,神色之间,压根就没把杀人当成一回事。似乎,他在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一样。
两个亲随跪上前来,喊冤叫屈:
“我等虽然得罪过武二爷,但是罪不至死啊。大老爷,我们只是下人,吃主子的饭,听主子的吩咐。当時捉拿武二爷,诬陷他为贼,也是主子的安排,叫我等怎么敢违抗命令?”
丁二苗点点头,这两个家伙,的确是罪不至死。
“武二爷,你认为这两人,的确该死吗?”丁二苗问道。
武松一甩头发,想都没想便说道:“该死。”
在他武松看来,得罪过他的人,都该死。
“可是,诚如他们所言,他们只是張府里当差的,死在武二爷的刀下,是不是有些冤了?”丁二苗淡淡地问道。
“不冤,谁叫他们給狗官張都监当差?”武松说道。
两个亲随立刻不服,反驳道:“武二爷,你別忘记了,你那時也是給張都监当差的。”
“混账!你们狗一样的东西,也能和二爷相比?”武松大怒,从凳子上站起来,迈动大长腿,几步走到两个亲随的身前,抬起脚来,把这两个家伙踢得翻了一个跟头。
我去,还有这么大的脾气?
丁二苗微微皱眉,心下思量,这两个家伙,该怎样发配,才能让他们自己服气,同時也让这武二愣子满意?
武大郎又鼓掌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二叔打得好!”
“武二爷,请您回座,犯不着跟这些东西一般見识。”
崔钰眼看武松大闹公堂,哭笑不得,只好走上前,连拉带拽好言相劝,把武松扯了回来,按在椅子上坐下。
丁二苗转瞬之间,已经有了对策,看着武松笑道:“武二爷,咱们说点闲话。”
“什么闲话?”武松一愣,问道。
“哦……,据说武二爷当年在阳谷县,曾经帮着知县大人,做了一件体己事儿?”丁二苗问道。
体己事,就是很私密的事。
武松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是押送生辰纲吧?没错,我曾经替知县送过两担珠宝給东京的一个官儿。”
丁二苗一笑,道:“知县送珠宝給上司,那算是行贿吧?”
武松一愣,随后笑道:“那肯定算啊,那个知县也不是好鸟,搜刮民脂民膏,送給上司,用来买官。不过,那个不关武二的事。我只是负责把东西平安送到。”
“也是,的确不管武二爷的事,嘿嘿……”丁二苗奸笑了一声,突然换了口气,说道:
“可是如果知县受贿的事儿,被朝廷追查。武二爷作为押送赃物的人,也被判一个十年牢狱,那么武二爷服不服?”
“怎么可能?我就是负责送东西,谁敢抓我?送个东西都要受到知县的连累,那还有天理啊!”
武松无所谓地一挥手,不以为然地说道。
第971章 玉兰
“好,武二爷说得好!”
丁二苗忽然站起来,说道:
“如果送东西受到连累,就是没有天理。那么这两个亲随,也就是因为給張都监当差,而被武二爷手起刀落身首异处。请问,武二爷的天理何在?!”
“这个……”武松这才知道上了当,張口結舌。
两个亲随叩头不停,大呼丁二苗英明神武明镜高悬。
“武二爷,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人皆見之;更,人皆仰之。”丁二苗放缓了语气,一脸真诚地说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敢作敢当,才是大丈夫啊。武二爷,这两个亲随的死,确实是你过分了点,你必须承认。”
武松低头想了片刻,点头道:“好吧,是我过分了点。”
“很好,很好,既然武二爷也认了自己的错,那么我也給他们一个去处。武二爷看看,妥当不妥当。”
丁二苗拍动震山河,命那两个亲随听判。
“你们两个,曾经参与过捉拿武二爷诬陷武二爷,是不争的事实。因此被武二爷所杀,也有那么一点因果关系。另外,武二爷是天星下凡,所杀之人,也是运数天定。”
丁二苗缓缓说道:“所以,你们不得心怀怨恨。作为补偿,我就給你们一个好去处。如今天下太平,盛世繁华。你们可以速去投胎,许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家庭和谐,古稀之寿,无疾而終。”
说来说去,这两个家伙还是死了白死,因为上一辈子的仇,没有报。
“多谢大老爷开恩,小人服判。”两个亲随叩头,随即被带往轮回殿。
冥殿之上,各位判官和阴帅,以及六部功曹,見丁二苗处事果断条理清楚,而且对付武松也颇有手段,都在心中敬佩。
环視堂下,剩下的七七八八,都是婦孺幼儿。
其中有張都监的妻子米氏,还有几个丫鬟佣人,还有一个唱小曲的張府养娘玉兰,就是当初,張都监说,要许配給武松做老婆的那个。
当然,还有武松他嫂子,潘金莲。
武大郎还在,但是一直躲在武松的身后。而武松的身材又太过魁梧,把武大郎遮挡的不見踪影。
所以丁二苗有時候,也会忽略了武大郎的存在。
丁二苗拿眼看了看那些妇幼,问道:“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也是状告武二爷滥杀人命的吗?”
張都监的妻子米氏跪上前来,磕头道:
“正是如此。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家相公有罪,但是我等却罪不当诛。可是武二爷一番挥刀砍杀,不问青红皂白,将我等全部屠戮,还请大老爷做主!”
丁二苗抽眼来看武松,只見这家伙的脸上,已经有了三分尴尬。
“武二爷,这个……,如何是好?”丁二苗问道。
“她们也不是好人,張都监的老婆,也参与了陷害我!”武松强词夺理,道:“蛇鼠一窝,死有余辜。”
鬼犯之中,一个妙龄女鬼盈盈站起,看着武松说道:“敢问武二爷,养娘玉兰何罪,也吃了你一刀?”
这养娘倒也标志,颇有仪态,虽然在地府之中,但是并不慌乱。
武松却不看那养娘玉兰,抬头看着頂棚说道:
“張都监等人陷害我那一晚,他们谎称有贼进院。我便出来拿贼,却正遇上你。你用手向后院一指,说道看見一个黑影进了后院。我便信以为真,直进后院。却不料刚刚跨进后院,就中了埋伏,被一条长凳绊倒,然后張府上下,七手八脚,将我五花大绑,诬陷我为贼人。所以……,你也不是好人。”
丁二苗看着养娘玉兰,问道:“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但是大老爷听我辩解。事发当晚,張府确实有一个亲随,黑衣打扮冒充贼人,以誘引武二爷入圈套。”
养娘玉兰道了一个万福,说道:
“但是这些事,我当時一无所知,乃是事后方才知晓的。我当時从后院中出来,那黑影与我擦肩而过,惊得我一身冷汗。正要惊呼,却遇着武二爷出来。本能之中,我便有了那番言行。无心之失,便要我以命来抵?请问大老爷和武二爷,天下也有这般道理?”
“你胡说!”武松勃然大怒,怪眼一翻,道:“我怎么没見甚么黑影?你必定是事先,和張都监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计较好了来坑我的!”
养娘玉兰看着武松的眼神,并不畏惧,缓缓地说道:“武二爷,难道你以为玉兰,真的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我又怎么知道?”武松复又抬眼看着頂棚,一脸的不耐烦。
丁二苗一拍震山河,看着养娘玉兰说道:“这件事很容易核对澄清,只要取出天子镜,照验当時的情况即可。玉兰,假如你欺骗了我,可知道后果?”
“如有半句假话,罚我永世不得超生!”
玉兰眼神坚毅,转脸看着武松,又道:“武二爷冲进后院之時,我还喊叫了一声,不知道武二爷还记得吗?”
“你喊了什么?”武松一愣,问道。
“我在你身后,喊了一声‘二爷小心’,难道二爷真的没有听見?”玉兰突然惨淡一笑,道:
“也罢,二爷听不到,但是老天爷看得到。二爷被诬陷的当晚,我曾经在夫人房门外跪了一夜,想給二爷澄清冤屈。可惜玉兰人微言轻,終究没有一点帮助。后来武二爷入监之時,玉兰更是多次偷听关于二爷的话題,唉……”
武松一呆,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武二爷,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又如何?”玉兰步步紧逼。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我武二、武二任你、任……上差大人判决!”武松开始結巴起来,额头上也有了一层细汗。
由此可見,对于被诬陷当晚的事,他也不敢确定細节。怀疑玉兰和張都监夫妇沆瀣一气,只是他想当然的猜测。
“好,武二爷爽快!”
丁二苗则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一拍震山河,冲着玉兰喝道:“玉兰,今天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来呀,请出天子镜照验!”
第972章 难题
“来也!”
两个鬼役答应了一声,举着天子镜来到养娘玉兰的面前。
“哦……”武松的嘴巴張了張,到底还是忍住了。
丁二苗故意一皱眉,问道:“武二爷,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不是想反悔吧?”
武松略带没好气地挥手,道:“没有,照吧,照吧。”
勘查司判官孟凡晋走上前,调控天子镜,调取当晚的镜像。
丁二苗盯着镜子,还偶尔抽空打量武松的脸色。
武松却不看镜子,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胸有成竹。
镜像上,張都监的府中,养娘玉兰提着一个食盒,从后花园拱门中踩着莲步款款而出,一个黑影嗖的一下,窜过玉兰的身边,冲进了拱门之内!
“有黑影,确实有个黑影!”勘查司旁孟凡晋定住镜像,看着丁二苗说道。
“我也看到了,有黑影,确实有黑影。”丁二苗看着武松说道。
“真个有……?”武松吃了一惊,随后皱眉说道:“继续照。”
孟凡晋继续操控天子镜,只見那黑影闪过,玉兰大受惊吓,差点摔倒,食盒也吓得跌在地上。
就在此時,武松从厢房里冲出,張口向玉兰询问什么。
玉兰放开捧心之手,转身向着花园拱门一指。
随后,武松更不停留,冲进了拱门。玉兰看着武松的背影连连挥手,似乎在大声疾呼。
但是天子镜上,却只能看到影像,听不到声音,因此无法断定玉兰说的是什么。
孟凡晋定住镜像,等待丁二苗裁决。
“武二爷,养娘玉兰确实看到了一个黑影,并没有诓你。你看……?”丁二苗说半句留半句,等待武松接话。
武松翻着怪眼,道:“那也不足为凭。往前看,一定会看到玉兰和張都监夫妇,在一起合谋算计我的事。”
“好,继续往前翻。”玉兰的情绪,渐渐地有些激动,道:“武二爷,假使你看不到我和張都监夫妇的合谋,又怎么说?”
“我不过说过了?如果我错了,就任凭上差大人发落!”武松无奈地看了玉兰一眼,又抬头看着冥殿頂棚。
丁二苗皱眉,道:“这天子镜只能看到人影,却听不到声音。假如玉兰和張都监夫妇有在一起说话的時候,我们怎么知道,那是拉家常,还是在算计武二爷?”
“这个无妨。”崔钰一笑,道:“地狱中,有鬼差可以读懂唇语,一字一句,都可以学出来的。”
“唇语?”丁二苗点点头,心里想,果然地府里的配套设施够齐全的,各类鬼才都有。
随即另有鬼差上前,担任翻译官,解读镜像里众人的话语。
天子镜里,画面不住的向前滚动,虽然有三五处,养娘玉兰和張都监之妻米氏在一起,但是解读唇语发現,所言谈的无非是针线女红或者市井俗事,并没有一句,是涉及武松的。
武松的脸上,渐渐地有些挂不住了。
“回禀大老爷和各位判官,养娘玉兰,确实不知道我家相公算计武二爷一事。”这時候,張都监的妻子米氏,突然开口说道:
“而且,玉兰说的没错,事后,她确实曾经給武二爷求情,在我的房门外跪了一夜……”
玉兰万福,道:“多谢夫人证我清白。”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真的杀错人了?”武松心里已经知道真相,皱眉说道:
“好吧好吧,是我不对,我不该杀玉兰的。上差大人,你給玉兰判一个好去处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意見。”
杀了人之后,一句杀错了,就算交待?
丁二苗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却見玉兰走上前来。
“現在真相大白,还请大老爷明察明断。其实玉兰并不奢望什么来生的好去处,只不过,是想让武二爷明白,他……,的确看错了玉兰。”
一片安静中,养娘玉兰说道:“大老爷可知道,我那晚提着的食盒里,是什么东西吗?”
丁二苗一愣,随口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什么东西,说说。”
“是醒酒汤。当晚武二爷喝了不少酒,我特意下厨房,做了醒酒汤,想送給武二爷解酒的。”玉兰转脸看着武松,道:
“可惜,玉兰的一番心意,却换来了武二爷的一把钢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唉……”
玉兰的长叹声中,全场肃然。
听到这里,傻子都明白了,玉兰对武松有情。
要不,半夜三更的,送什么醒酒汤?
“玉兰……,我、我我……当時真的不知道,我……”武松的脸皮一红,結巴着说道:
“那个……,我让上差大人,給你一个好去吧。当年的事,是我武二不对,你就別往心里去了。”
说着,武松还站了起来,冲着玉兰作了一个揖。
武二爷居然也有折腰认错的時候,真难得。
没想到,玉兰却闪身躲到一边,不受武松之拜,看着丁二苗,道:
“青天大老爷,刚才武二爷曾有言在先,说如果错了,便任由大老爷发落。現在武二爷已经认错,不知大老爷打算如何发落?”
我勒个去,这不是給大老爷我下难題吗?这场案件里,女人们都不简单啊。
“落花有意付流水,流水无情葬落花。”丁二苗想了想,以退为进,以攻为守,问道:
“玉兰,武二爷的确亏负了你。我……该如何判决,你才会称心如意?”
你把皮球踢給我,我就把皮球給踢回去,踢来踢去,三五个会合,便可以试探出你的底线。丁二苗感觉時间还充足,所以并不着急。
“大老爷是主审官,如何反倒问我?”玉兰惨然一笑,道:
“也罢,我就说说自己的心愿吧。上一世,武二爷不懂我的心,对我钢刀相向,将我伤透了心。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武二爷还我一场姻缘,陪着我,白头到老。”
丁二苗闻言一愣,这个玉兰,心里还惦记着当年的武松啊!
上辈子死在武松之手,下辈子还想嫁給他,这可怜的姑娘……,脑子坏了?
第973章 愧疚
不仅仅丁二苗吃惊,场上的判官和阴帅们,无不瞠目結舌。
但是最吃惊的,还不是他们和丁二苗,而是另外的两个。
一个是武松,一个是潘金莲。
“这个使不得,玉兰,这个万万使不得……”武松闻言,当场就跳了起来,红着脸说道:“玉兰姑娘,武二对你并没有……非分之想,真的没有。”
丁二苗忍不住在心中窃笑。这个武二,够武,也够二的。
現在不是你对人家有非分之想,而是人家对你有非分之想啊!
潘金莲一直没看別人,一直盯着武松在看,但是当她听到玉兰的心愿時,却不由得猛地一扭头看着玉兰,眼神复杂而又震惊。
“咳咳……”判官崔钰忍不住发话,看着玉兰说道:
“鬼犯玉兰,休得胡言乱语。武二爷是天罡星神,現在已归星位。不似普通魂魄,可以随便转世轮回的。何如与你配成夫妻?简直异想天开!”
武松在一边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判官大人说的没错。武二現在……,回不来人间的。”
玉兰并不理会崔钰,看着武松说道:
“我就知道,武二爷看不上玉兰卑贱之身……。罢了,我还是方才的话,只要武二爷明白了当年的事,就好,我也不要什么来生好去处。”
武松有些意外,问道:“你……,什么都不要?”
“不要,”玉兰点头。
“真的……不要?”武松困惑不已,又问。
丁二苗实在忍不住,说道:“武二爷你怎么还不明白?人家要的是……,让你永远心怀愧疚啊!”
見过二的,没見过武二这么二的!
武松一呆,顿時无语。
他本来以为,可以用自己的天星身份,让地府給养娘玉兰一个好一点的来生,以赎自己上一世的错杀之过。可是玉兰却出乎意料地不领情,这让武松这个二货顿時觉得茫然不已。
玉兰又是惨淡一笑,不置可否。
“玉兰,大堂之上,你可要想好了说话。”丁二苗略按了一下震山河,道:“对你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其实不管玉兰如何选择,对丁二苗来说,都无所谓。
一者,这是玉兰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二者,内疚的只能是武松,不会是丁二苗。
只不过,丁二苗同情这丫头死得冤枉,所以心怀慈悲,再給她一次机会。
“没有任何要求,一切,任凭大老爷发落。”但是玉兰显然心意已决,看着丁二苗缓缓摇头,没有一丝犹豫。
“玉兰……”扑通一声,張都监的妻子米氏跪了下来,抱住玉兰的双腿,哭诉道:
“陷害武二爷一事,其实也有我的份。栽赃陷害,就是我的主意。既然你有这个机会,你就帮我求求情吧。”
米氏的意思是,反正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你不要白不要啊。既然你用不着,用来給我求情,那也是好的呀!
丁二苗不说话,静覌其变。
“夫人,还记得那晚,我为武二爷求情,在你的房门外跪了一夜,你是如何回答我的吗?”玉兰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这个……”米氏顿時瘫软下来。
而武松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处。
“来呀,将养娘玉兰带往轮回殿,即刻投胎,贫贱富贵,自安天命!”丁二苗一拍震山河,发落养娘玉兰。
既然你自己要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婆婆妈妈,不是男子汉的做派。
鬼役们答应了一声,带着养娘玉兰下殿。
“武二爷……,珍重。”走了几步,玉兰又回过头来,冲着武松凄苦地一笑。
“玉兰……”武松虎躯一震,眼睛中闪过一点泪光。
啪地一声响,丁二苗喝道:“張都监之妻米氏,该你了,跪上前来!”
米氏吓得一哆嗦,膝行上前,伏地叩头。
“你参与诬陷武松在前,命丧武松之手在后,先后因果,报应不爽。”丁二苗斟酌着说道:
“自古以来,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如你是贤惠之人,就应该劝着点你家老公,而不是东窗之下巧弄长舌!飞云浦四个亡魂,鸳鸯楼十九条人命,也有你的罪孽!判你下辈子既聋且哑,清苦一生,以赎上辈子东窗长舌之罪。”
米氏一呆,随后磕头谢恩。
这个判决,可比王婆好多了,米氏哪里还敢有怨言?
鬼役随即上前,带着米氏前往轮回殿。
“你们一干侍女佣人和丫鬟,都是死在武二爷的手中吗?”丁二苗看着最后的六七个鬼犯,问道。
武松站了起来,道:
“別问了,她们都是我杀的。其实她们罪不该死,我杀了蒋门神等人之后,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但是那天晚上……,杀红了眼,一時没忍住。所以,……是我不对。”
这么爽快?丁二苗心里一笑,看来,血溅鸳鸯楼一案,这就可以了結了。
“上差大人,你也別问了,直接給她们一个好去处吧,许她们生生世世,都有个好去处。武二有错,武二愿意給她们求情,以赎我上辈子的罪过。”
武松看着丁二苗,继续说道:“時间也不早了,赶紧发落她们,趁早結案。”
丁二苗点点头,看着那帮无辜枉死的女鬼,道:
“难得武二爷磊落,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并且愿意为你等求情,让你们来生如愿,安乐富贵长寿。你等放下胸中怨愤,这就去投胎,可好?”
“愿听大老爷安排……”鬼犯们一起谢恩。
傻子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啊。武松是天星下凡,地府里的判官阴帅,都把他看的跟亲爹娘一样,鬼犯们也不傻,哪里还敢要武松偿命?
要了也是白要啊,谁敢判决武松抵命?
“很好,带去轮回殿发落,捡取一些祖德深厚的富贵人家投胎,锦衣玉食,长享安乐。”丁二苗挥挥手,让鬼役将血溅鸳鸯楼一案中的最后鬼犯,全部带走。
这帮鬼犯被带走,現场立刻空了许多。
原告被告,只剩下了武大郎一家子。
第974章 探讨人生
現场的气氛,看起来有些古怪。
判官阴帅,功曹鬼差都不说话,看着丁二苗和武松。
武大郎乐呵呵地东張西望,就像参覌地府的游客一样;潘金莲的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武松,一言不发。
而武松却明显地有些急躁,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崔判官,我耽误的時间,是不是……有些久了?”丁二苗不急着审案,先问時间。
毕竟,还有金時羽的事情没办,还有绿珠栓柱,还有康诚洛英,还有鬼书生梁良的事情,都在后面等着。
所以,丁二苗要考虑時间够不够用的问題。
“无妨,時间也不算久……”崔钰自然心里有数,冲着丁二苗微微一笑。
“咳咳……”武松干咳了一声,站起身说道:
“上差大人,各位判官,我兄长武大,早已经轮回了数十世,怎么今天,又把他找了过来?”
丁二苗闻言一愣,原来这个武大郎,也是大活人被拘魂带过来的。不知道这家伙現在阳间,是不是还在卖烧饼?
“武二爷,只因此案一直没有了結,今天将做了断,所以才将令兄请来的。”崔钰抱拳,道:
“武二爷放心,等一下案件一了,我们就会将你兄长的魂魄送回去的。”
武松不耐烦地挥手,道:“那就赶紧点吧,就这么一点破事,快刀斩乱麻得了,別磨叽!”
“是是是……”崔钰急忙赔笑点头,一边給丁二苗使眼色,示意丁二苗开始审案。
丁二苗举起震山河,正要拍下,询问潘金莲,却看到武大郎咧着嘴,拐着罗圈腿走了过来。
“大郎哥,你有话说?”丁二苗看見武大郎的样子就想笑,但是自己現在是主审官的身份,只好拼命忍住,做出一副威严端正的模样来。
本来,丁二苗是直呼其名,把武大叫做大郎的。但是現在看在武二的份上,在后面加了一个哥字。
“对啊对啊,我的确有话要说……”武大郎嘿嘿笑着,作了一揖,道:“青天大老爷,我有冤。”
丁二苗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大郎哥,你的冤屈,我都已经知道。想当年,你家门不幸,被西门庆和王婆,还有你的婆娘潘金莲……”
“不是那件事,不是那件事!”武大郎挥舞着短短的胳膊,打断丁二苗的话,说道:
“那件事,我二叔已经給我报了仇,我就不提了。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哦……,除了被潘金莲谋害之外,武大郎还有冤屈?
丁二苗和崔钰对視一眼,面面相觑,云里雾里。
“大郎哥,你还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我一定給你一个满意的交待。”丁二苗按下性子,问道。
“嗯嗯,是这样的……”武大郎点点头,说道:“我吧,上辈子是个卖烧饼的,大家都知道吧?”
丁二苗忍着笑,点头道:“知道,知道,久仰大名。”
崔钰和孟凡晋,还有其他的判官阴帅们,碍于武松在场,也是想笑不敢笑,一个个都憋得脸色铁青。
武松脸上一阵尴尬,欲言又止。
武大郎嘿嘿一笑,看着丁二苗,道:“有時候,我的烧饼生意没人照顾,我就发呆。我就在想,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人活在世上,真的有报应吗?”
我勒个去,大郎哥这是要和我探讨人生吗?
丁二苗感到头大,但还是耐着性子,正色说道:“有,肯定有报应。”
“真的有报应啊?那就奇怪了……”武大郎抓了抓脑袋,说道:
“就说世上的人吧,有那非常抠门的,但是家里却有金山银山;有那些愿意做好事的,却偏偏两手空空。有那些恶毒害人的,偏偏当了官。而那些良心好的,偏偏又被人欺负。忠厚的人,反倒被恶毒奸诈的人欺负,好人没有坏人过的舒坦,你说,这叫什么报应?”
原来这家伙,不缺心眼啊!
这问題问的,不是一般的深奥啊!
丁二苗在心里连连惊叹,对武大郎刮目相看。
別看武松一表人才,他就不一定能琢磨到这些深奥的问題!
“大郎哥,问得好啊!”丁二苗哈哈一笑,从冥王宝座上站了起来,就御书案后面踱了两步,说道:
“天地之道,以爱人为心,以劝善惩恶为公。奉天行道,惩恶扬善,是冥府的职责。但是天道报应,有早也有迟,有明也有暗,大郎哥可曾明白?”
武大郎摇动硕大的脑袋,道:“不大明白。”
“报应早的,报应在明处的,都是报应在今生;报应迟的,报应在暗处的,就是留报于来世或者儿孙。如果富人抠门,那么他的富裕,就是前一辈子辛苦所致;但是他这辈子吝啬,不种福田,到下一辈子,肯定是个饿死鬼。”
丁二苗扫視着堂下的判官阴帅,缓缓说道:
“穷人也是前生作孽,或者大手大脚,奢侈无度受用太过,才导致今生穷苦落魄。但是如果随缘行善,下辈子还可以混一个衣食无忧。
所以说,刻薄者虽今生富贵,来生却难免堕落;忠厚者虽暂時吃点亏,但是来世一定显达。
这是固定的道理,大郎哥不必怀疑。
人的眼光只能看到眼前,天的眼光却看得长远。世人猜不透天意,就胡思乱想议论纷纷,其实,都是見识浅薄的问題啊。”
一口气解决了武大郎的困惑,丁二苗这才坐下,面带得意地扫了一眼堂下。
“上差大人金玉之言,高屋建瓴,令人敬佩不已……”四大判官和十大阴帅,还有众多鬼差,見丁二苗舌绽莲花口若悬河,不由得一起称赞。
“过奖,过奖……”丁二苗略作谦逊,又问武大郎,道:“大郎哥,現在明白了没有?”
武大郎点点头,又摇摇头,咧嘴笑道:“哦……,其实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去!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说的口干舌燥,正儿八经地回答你,原来你只是随便问问?
丁二苗感觉被这个三寸丁谷树皮給耍了,差点吐血,无语泪奔。
这武大爷比武二爷,有时候更难伺候啊!
第975章 怨气
見武大郎如此滑稽,堂下各个判官阴帅,都抿嘴而笑。
就连武松也忍不住,嗤地一下笑出声来。
唯有潘金莲没笑。
“咳咳……,肃静,肃静!”丁二苗干咳两声,整頓了一下纪律,示意大家不得喧哗,然后问身边的崔钰,道:
“这个潘金莲的案子,为什么会压到今天?以前有没有过堂审讯?有没有发去投胎?”
崔钰皱眉,道:“上差大人,这个鬼犯怨念极重,直冲九霄。也曾经数百次发往阳间,让她投胎,但是孟婆汤却洗不去她的前生记忆。所以她每次投胎,不管是为人还是为畜,总是绝食而亡,然后魂魄重回地府……”
这么厉害?丁二苗忍不住多看了潘金莲两眼。
“但愿今天,上差可以了結此案,化解去潘金莲的怨气,让她去吧。这么多年来,阎君每次翻看到此案,也是头痛不已。”崔钰又说道。
果然是一个难啃的骨头啊,丁二苗打点精神,举起震山河拍了一下,道:“潘金莲上前!”
潘金莲这才从武松的脸上收回目光,上前几步,万福道:“冤魂潘金莲,見过青天大老爷。”
冤魂?丁二苗心里摇头。论理说,潘金莲被武松手刃,是不冤的。
別说你毒死了亲老公武大郎,就算没有毒死,仅仅和西门庆的苟且之事,武大郎只要捉奸拿双,就可以給你一刀子。
宋明两代的律法,都是如此。谁家老婆偷汉子,被老公撞上了,可以立刻干掉,苟且男女一起干掉。官府非但不会追究,还会夸奖你干得漂亮。
其实都知道,武大郎也是曾经把西门庆和潘金莲抓个正着的。
可惜的是,武大爷不是武二爷,非但没有把西门庆干掉,反而被西门庆一个窝心脚踢得吐血。
但是在武大郎一开始敲门大叫的時候,西门庆也吓尿了,就要钻床底。他也知道当時的场景,如果被武大郎杀了,就是白白送命。
最后还是潘金莲有主張,命令西门庆打出去,所以武大郎才挨了一脚。
想到这么些細节,丁二苗心里就有了火气,一拍震山河,沉下脸来,道:
“潘金莲,你不守婦道红杏出墙,和西门庆寻欢作乐,行苟且之事。被武大郎撞破以后,又唆使西门庆痛殴武大郎,让西门庆夺门而逃。后来武大郎因此落下病来,你又用砒霜将武大郎毒杀。条条大罪,累累恶名留于世间,千百年来,民间多有谈论。你说……,你何冤之有,还敢自称冤魂?”
武大郎在一边点头,看着潘金莲说道:“大嫂,你也不冤了。你杀了我,二叔杀了你,这不都扯平了吗?过去的事都別提了,你看,我現在都不生气了……”
“武大,休得扰乱公堂!”丁二苗一拍震山河,瞪了武大郎一眼。
这家伙也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总是说出让人想不到的话来。
你看他大嫂二叔,叫的多亲热,简直就是让三乡五里羡慕不已的和谐家庭啊。
再不喝止他,估计他要尽释前嫌,和潘金莲手拉着手儿,夫妻双双把家还,回去卖烧饼过日子,继续做夫妻了。
“哦哦,晓得了,晓得了。”武大郎这才闭嘴,躲在武松后面,偷看潘金莲。
“潘金莲,你是原告,今天就給你先说。”丁二苗这才看着潘金莲,让她申冤。
潘金莲整了整衣服,缓缓说道:“奴家还是那句话,状告武二爷无情无义,始乱終弃!”
“你胡说!”武松噌地一下子跳起来,看着潘金莲叫道:
“你、你不要信口开河,毁我名节。我武二一生頂天立地光明磊落,怎么会……跟你扯上什么始乱終弃?”
潘金莲不接武松的话,只看着丁二苗。
武大郎扯着他兄弟的袖子,小声问道:“二叔,什么叫……始乱終弃?”
“不懂別问!”武松气得一抖手,甩开了武大郎。
丁二苗转脸看着武松,道:“武二爷稍安勿躁。既然是过堂审案,就要让原告畅所欲言。至于你嫂子是不是在胡说,稍后自有判断。如果她信口开河坏你名声,难道地府的刑罚,会放过她吗?”
“可是……,可是她在这里胡言乱语无中生有,叫我如何自处?”武松暴躁起来,叫道:
“摆香案,送我回去。这案子已经清楚的不能再清楚,还要审来审去,又能问出什么鸟头绪?”
丁二苗皱眉,这尼玛案子还没結,被告就想跑?
崔钰和孟凡晋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想不到名动天下的大英雄武松,竟然不敢和一个婦道人家对质,真是天大的笑话。”一片安静中,潘金莲开了口,道:
“二叔,如果你心里没有鬼,又何必急着回去?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丁二苗暗自点头,潘金莲这几句话,有力道。
“我……我当然不害怕,就是不想听你胡说。”武松不看潘金莲,看着丁二苗。
作为主审官,丁二苗只好表态,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武二爷。虽然你不愿意听到这些陈年旧事,但是审案的程序在这里,不能因你一人之好恶,而改变冥府的章程。所以我想,武二爷可以先去偏殿喝茶,給你嫂子先说。等她说完了,再请武二爷出来,就案情争议之处,我们核对一下,然后便結案,恭送武二爷归位,如何?”
武松沉吟不语,似乎有些不乐意。
丁二苗站起身来,抱拳说道:“还请武二爷体恤冥府的难处。”
崔钰等四大判官一起抱拳,附和丁二苗,说道:“还请武二爷体谅,給我等方便。”
“就是啊二叔,你就先去歇歇吧,这儿我帮你听着。”武大郎也来凑热闹,拽着武松的衣袖说道。
“好吧好吧,你们最好快点,我等不及!”武松百不耐煩,愤愤地一挥手,跟着两个鬼差,转身去了偏殿。
看着武松走远,丁二苗这才冷冷一笑,看着潘金莲说道:
“潘金莲,武二爷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说话之前,你一定要斟酌妥当。現在,你就说说,武二爷是怎么对你无情无义,始乱終弃的吧。”
第976章 張大户
崔钰也在一边恐吓,道:“如有假话,故意玷污武二爷的英名,你当心魂飞魄散就在眼前!”
其实地府里,并不是没有让潘金莲魂飞魄散的打算。
但是数来数去,她的罪名还够不上这样的重刑,要不,早就了断了她,哪里还会因为她,头痛了上千年?
“就是魂飞魄散,这些话,奴家也要说个清楚。”潘金莲跪了下来,镇定地说道:
“至于奴家是不是信口开河,这里有天子镜可以照验。各位大老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丁二苗点点头,挥手道:“开始吧。”
“好,奴家从头说起……”潘金莲再磕一个头,抬起脸来,说道:
“奴家和武大郎武二爷俩兄弟,本来都是清河县人氏,属于同乡。那時候,我在張大户家中做丫鬟,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也听说过武家两兄弟的名字。”
武大郎听着一乐,道:“哦,原来大嫂那時候,就听说过我?呵呵,呵呵……”
看他那傻笑的德行,似乎在回忆美好初恋,满心甜蜜。
“奴家那時就知道,武家大郎是个卖炊饼的。武家二郎却是一个浪荡子,好的是耍枪弄棒,饮酒打架。但是那時候,只是听过这两兄弟的名字,却没有見过面。当時哪里想得到,这兄弟俩,竟然是我这一辈子的冤家!”
潘金莲口齿伶俐,徐徐说道:
“奴家当時在張大户家中,偏偏張大户是一个没脸皮的禽兽,每每調戏我。我受不了張大户的纠缠,就把張大户对我的撩骚,告诉了主家婆子。張夫人却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闺房里的英雄,当即就一哭二闹,让張大户颜面丢尽。
盛怒之下,張大户倒貼嫁妆,一頂花轿把我送給了武大郎。”
丁二苗和崔钰对視一眼,并无异议。这一段故事,耳熟能详,潘金莲没有撒谎。
“世人皆骂我潘金莲,为荡婦淫婦,无廉无耻,人尽、可、妻。可是有谁为我想过,我要是果然莹荡,为什么当初没有从那張大户?”潘金莲突然惨笑,道:
“張大户也是巨富之家,家产不在西门庆之下。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也有大象口中牙……。奴家若是早知后来之事,当初也就从了張大户了。与人为妾,总比被人骂成荡婦的好。”
武大郎挠着头皮,道:“大嫂,我虽然没有張大户那样的家产,但是一日三餐,也能給你周全的……”
假如潘金莲从了張大户,那結果又会怎么样?
端坐在冥王宝座上,丁二苗看着潘金莲的花容月貌,有些出神。
如果潘金莲做了張大户的小妾,那么和武松就不会有瓜葛。武松就不会变成杀人犯,落草为寇在梁山。他肯定还在阳谷县做他的武都头,因为盛名在外而又年轻,所以武松前程广大,说不定,后来会坐上朝廷大将军的高位。
如果武松做了朝廷大将军,那么宋江那边,就要失去很多助手。比如菜园子張清,大包子孙二娘,还有金眼彪施恩等人,都不会去梁山。而且,武松还会以大将军的身份,带兵征讨梁山,一举荡平水泊,让大宋江山铁桶一般,牢不可破。
荡平匪寇,大宋必然国力强盛,金兀术就不敢南犯中原。他不敢进中原,就只好继续控制北方苦寒之地。因为金兀术控制得紧,铁木真的蒙古帝国,就没有崛起的希望。
铁木真不能崛起,就不会发动席卷欧亚大陆的战争,那么华夏国的火药技术,就不会流传到那些蛮夷之邦。那么西方的工业革命,就不会出現,科学技术、社会经济就不会迅速发展。
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鸦片战争,不会有火烧圆明园。
那么……,唉!
“是啊,你当初……,为什么就没有从了張大户呢?”想到这里,丁二苗脱口而出,喃喃地问道。
“上差大人……”潘金莲一愣,随后正色说道:“我没有委身于張大户,只因为,我本来就不是荡婦!”
呃……,丁二苗这才意识到自己跑了神,咳咳两声掩饰了一下,提高声音说道:
“此一時彼一時也,潘金莲,你也不要为自己立贞节牌坊。我不能因为你当初,没有委身張大户,就认为你是贞洁烈女。你药杀武大郎,武松又杀了你,这和張大户没有一点关系。張大户的话題打住,你继续往下说。”
潘金莲的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咬咬牙,继续说道:
“奴家嫁与武大郎之時,武二爷因为打伤了人,亡命在外。
我和武大郎在家中过日子,我也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只在家中针线女红。但是武大郎性格实在太过懦弱,很多浮浪子弟,在门前当着武大郎的面,吆喝讽刺,说道好一块天鹅肉,落在了癞蛤蟆的嘴里。
但是武大郎可曾有过一句话来?无非是傻笑。
常言道,人无刚骨,立身不牢。又加上武二爷打伤了人,对方经常来家里索要医药费。武大郎思前想后,决定从清河县搬到阳谷县居住。奴家在阳谷县遇上了西门庆,最后身败名裂,这里面,也有武二爷的一份功劳哩。”
丁二苗点点头,看着武大郎问道:“大郎哥,你……大嫂说的,是也不是?”
“大嫂说的没错,我……是一个怂人。清河县一班坏小子,天天調戏我家大嫂。加上我二叔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我在清河县没法住,搬到了阳谷县。”
武大郎也不隐瞒,道:
“我经常说,二叔走了以后,我又想他,又怨他。怨他,是因为他天天給我惹麻煩,他吃官司,也害我随衙听候。我卖一个月炊饼赚的钱,还不够他打一架。想他的是,只要他在家里,哪个王八龟孙子,敢在我家门前放个屁?!我二叔还不打断他的狗腿?”
丁二苗嗯了一声,道:
“长兄如父,武二爷惹了祸,武大郎做大哥的,自然要受牵连。搬家到阳谷县,这里面确实有武二爷的原因,但是潘金莲说,和西门庆的孽缘,这里面有武二爷的因果关系,却是荒谬了点!
用武二爷的话来说,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潘金莲,你自己的责任,不要推給別人。”
第977章 生事
对于武松的声誉,丁二苗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世人崇拜英雄,假如英雄的形象倒下去,那么,很多人会接受不了。
“是,奴家知错了,请上差大人,听奴家继续说……。奴家第一次見到二叔,就是在二叔打虎之后,跨马披红游街的那一天。那日,阳谷县的丁字大街上,万头攒动,亚肩迭背,闹闹穰穰,屯街塞巷。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寻常百姓,无不想看一看打虎英雄的风采。”
潘金莲磕了一个头,继续说道:
“奴家女流之辈,不敢上街抛头露面,因此就在自家楼上覌看。心里想,只消远远地看一眼就好,看看这个打虎的好汉,到底是怎样的英雄盖世。可是当二叔骑在马上缓缓地走来,奴家……見他气宇轩昂,却已经痴了三分。而武二爷,也恰恰看到了奴家,神色中,竟然也是一呆,随后一直盯着我看,移不开眼神……”
说到此处,潘金莲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发烧了……
“且住!”丁二苗一拍震山河,道:
“武二爷之气概,也是迷恋红粉之人?我不信,来呀,请出天子镜,调取当日武二爷披红游街的镜像。”
话是这样说,但是丁二苗的心里,也已经信了潘金莲的话。
因为从刚才,武松和潘金莲二人在大堂之上的表現,就可以看到一点端倪。
而且先前,武松見到西门庆的時候,咬牙切齿,那种情绪,也未必不是吃醋。总之,这个武松杀嫂案,内中当事人的感情,都非常微妙。
但是自己信了不行,还原事实,让大家都相信,后面的事才好办。
天子镜随后被请出,查验当時的实况录像。
武松虽然不在场,但是勘查司判官孟凡晋将天子镜对准天伤星的星位,也可以调出武松当日的影像。
只見人山人海的大街上,一匹高大的白马缓缓而来,马头上系着碗口大的红花。
马背上端坐一人,头系逍遥巾,身披大红披风,举目四盼,正是武大郎的老弟,打虎英雄武松。
三岔路口马头一转,武松上了潘金莲所在的那一条街。
——紫石街。
锣鼓开道,前呼后拥。
猛然间,武二爷的神色一呆,扭头仰視侧前方,一动不动如痴似醉。
天子镜里镜头一转,順着武松的目光看过去,只見临街的一家木楼上,一个美貌少婦一手撩开竹帘,正欠着身子偏着脑袋,傻傻地看着武松……
武松胯下骏马继续向前,看着楼上的潘金莲目不转睛;而潘金莲手中的竹帘,也始終没有放下。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里,都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偏偏勘查司孟凡晋敬业,把天子镜上的镜像调来调去,一会儿是武松的面部特写,一会儿是潘金莲的形象定格。
镜像不停地切换,这叔嫂俩,一个英俊一个美貌,一个痴迷一个多情的形象,反复出現在大家的眼前。
丁二苗心里叹息,武二爷和潘金莲,果然是……很般配啊。
唉……,水浒若是二苗写,就让你们英雄美女,楼头马上红线牵!
只可惜,最后的結局不是美女配英雄,而是英雄杀美女,让人不胜惋惜。
“嘿嘿……,这个就是我兄弟,我二叔,你看他那時候多威风。”武大郎踮着脚仰着头,也在看着天子镜,嘿嘿傻笑。
潘金莲整衣再拜,道:“天子镜在前,奴家不敢撒谎。想必上差大人,也已经看得清楚。”
丁二苗皱起眉头,说道:“那時候,你们就这样对看一眼,也很正常啊。你说武二爷对你始乱終弃,却又是从何说起?”
“回禀上差大人。世人都说我潘金莲秽乱不堪,但是奴家却是被世人所乱。”潘金莲咬了咬嘴唇,随后又道:
“武二爷……乱了奴家的心,西门庆,乱了奴家的身。奴家有罪,西门庆有罪,可是武二爷,也有罪!”
丁二苗立刻喝止,瞪眼说道:“无凭无据,不得妄议他人心思。”
“奴家自然有证据,请上差大人继续听。”潘金莲淡淡一笑,道:
“要是就这么初相逢的一个对視,我自然不敢乱说。……時隔不久,武二爷和武大郎兄弟相聚,意外之喜。然后,武松就搬到了我们的紫石街家里居住。这期间好几个月,有很多事情,都是外人无法知晓的……”
丁二苗和崔钰对視了一眼,都有些心惊肉跳,暗暗在想,难道武松和潘金莲,这叔嫂俩真的不干净?
“潘金莲,既然是对薄公堂,我就允许你畅所欲言。你和武二爷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一起说出来吧。”丁二苗沉吟了一下,示意潘金莲继续。
本来,丁二苗是没有什么八卦之心的,对于桃色绯闻,他不怎么感兴趣。
但是名人的八卦,吸引力就不同了。
就好比写书的,写一本武則天秘史,那么就会有读者争相来看;你要是写一本隔壁的李大娘秘史,估计你一个点击都赚不到。
武松和潘金莲,这叔嫂俩都是名人,一个流芳百世,一个遗臭万年。
所以对于他们叔嫂俩的八卦,丁二苗还是乐意听一下的。
潘金莲略一点头,继续说道:
“二叔跨马游街,和我对視半晌,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是却也算相识了。第二次見面,却是在我家里。那天武大郎領着二叔进门,对我说道,大嫂,快来見过叔叔。
我上前一看,天啊,原来我的二叔,可不就是那天跨马游街的好汉,打虎的英雄?
二叔更加吃惊不已,还没等我开口,他便叫道:原来是你?
这句话来的好生唐突,奴家面上一烫,叉手向前福了一福,道,叔叔万福。二叔这才醒悟过来,口称嫂嫂,并请我端坐,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奴家念及二叔男人心粗,生活上无人照料,便请他来家里住。一者,家里热汤热水,早晚都方便。再者,也好叫外人得知,打虎的好汉,新来的都头,就是武大郎的亲兄弟,自家脸上有光。
二叔也很欢喜,当天就搬了过来,与我们同住。自此叔嫂相认一家团聚,倒也是其乐融融。
却不想,过了十几天,二叔突然生出一件事来,让奴家寸心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