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钱财如废纸
连续炼丹对体能消耗极大,谢浩然的修炼境界也很低,他现在迫切需要外物的帮助,凝神固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吕梦宇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房间。等到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口满满当当全是参汤的锅。
他有种感觉,谢浩然今天肯定还要进行第三次炼制。区区一碗参汤根本不够。
以王恩泽雄厚的财力,几公斤野山参当然不在话下。传说中的百年人参非常罕见,但是几十年,或者十多年参龄的却也普通。药效虽然无法与百年老参相比,却胜在量大,熬制出来的参汤自然是稠白浓郁,是真正的大补之物。
谢浩然之所以愿意接受王恩泽转让的股份,就是考虑到修道过程中需要巨量花费。自己手上那几百万拆迁款看似很多,可是真正花销起来,恐怕连购买所需物件的零头都不够。
就以今天做过的这些事情计算吧!
为秦政治伤的药材购买花费多达五十五万,布置“麒麟拱卫”阵法所用的玉石虽是碎料,费用仍然高达九百万之巨。这锅参汤里足足熬煮了两公斤上品人参,已经把昭明市的三家药材店全部买空,靡费了六百多万人民币。
这还没有把吕家拿出来的三份煅体丹材料算进去。光是其中最珍贵的两百年成熟“阳极果”,单枚价格至少也在几千万以上。
修道一途,其实就是砸钱。
古往今来当然也有很多穷人得道成仙的例子。但他们无一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宝物,或者服食了灵果药草,这才得以功力暴涨,白日飞升。
螺屿村的李由老人之所以常年困守在那里,功力无法寸进,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没钱。
谢浩然一连喝了四碗参汤,疲弱的身体才缓缓宁静下来。虚缓疲乏的感觉还在,但是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吕梦宇坐在旁边,颇为担心地看着他:“谢上师,这丹……还要炼吗?”
谢浩然将含在口中的残汤咽下去,沉稳地点点头:“炼!”
吕梦宇眼睛里透出忧虑的目光:“可是你这身体显然已经吃不消了。两炉成丹已经足够,这第三份煅体丹材料是我送给你的。还是休息一下吧!改日再炼,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摆了摆左手:“我有分寸,不会强撑。放心吧,真的没问题。”
吕梦宇实在拗不过,只得将最后一份煅体丹材料从木箱里拿出,摆在他的面前。
仍然还是用控火决引火,丹炉温度渐渐升高,投入药材的手法和技巧比起之间已经有了很大提高。这就是感悟的效果。如果长时间的休息再行炼制,虽然可以对照《珍渺集》知晓完整的炼制步骤,其中的微妙之处却再也无法捕捉。
这相当于一条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大量的重复动作会使得记忆稳固。然而时间会冲淡具体的记忆效果。短时间内的重复效果显然要高于长时间后再次重复。
谢浩然知道自己的问题。连续两次炼制几乎将所有体能消耗一空。而修士的体能,其实就是在身体里持续运转的灵能。
他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他并非妄自强撑。
一股神识从脑海里发出,直接作用在胸前的项链上。
那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金属链条,无论款式还是材质都很平常。学校门口小商店里就有卖的,十块钱一条。
关键在于项链底端的挂坠。
那是一块围棋子大小的蓝色石块。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质地。而它的名字,叫做“湖眼”。
这东西是滇池海眼的分身,灵妙之处毫不亚于真正的海眼。谢浩然上一次使用,是为了对付杨正菊夫妇。这段时间湖眼一直在积蓄灵能,虽然数量不是很多,却足够维持自己的第三次炼丹。
丹成的时间比前面两次略短,丹药颜色更加白净,甚至还有微微的透明感。这与《珍渺集》上描述的上品煅体丹描述一模一样。
“色白,微透,浑圆自成。”
出丹数量足足多达七十九颗。
吕梦宇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此刻心情。
震惊。
呆滞。
崇拜。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谢浩然之前会说第一炉煅体丹是废品。与摆在面前的第三炉丹药比起来,自己手上的那些丹药颜色明显偏黄,大小颗粒也不均匀,品质优劣显而易见。
这才是真正的丹药,这才是真正的煅体丹啊!
湖眼里残存的灵能已经不多了。谢浩然无比吝惜的将控制神识收回。他现在逐渐明白了灵器的珍贵之处。如果没有湖眼储存灵能,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精妙的炼丹经验,也绝不可能在区区三次炼制过程后,从新手一跃成为有资格被录入《珍渺集》的炼丹师。
那本神奇的书页上,第一次出现了关于他的记录信息。
谢浩然,单次开炉,成丹七十九粒。
只有炼成上品煅体丹的修士,才会被记录在案。
随手从玉盒里拿起一颗煅体丹,扔进了嘴里。
为什么要炼制丹药?
当然是为了吃。
很奇妙的感受。有些像是吃多了食物腹胀想要排泄,也有点儿像是健壮男子清早醒来时候的晨勃。其中夹杂着少许吃饭刚到半饱想要继续添第二碗的冲动,更有着寒冷冬日被温暖阳光直接照在身上的舒服。
我筑基了?
这念头自然而然出现在谢浩然的脑海里。就像男人走在街上看见一个超短裙美女,想要眼睛拐弯看到她裙下内裤颜色那么正常。
与道德无关,纯粹只是人类自然状态下的心理延续。
没有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也没有泰山压顶般的震撼。朴实温和的感受在谢浩然身体里不断弥漫。就像小孩子站在身高刻度表前,惊讶发现自己从一米二长到了一米五,不知不觉,毫无概念。可是进公园的时候就会被神情冷漠的管理员拦下来,告诉你已经超过了限制身高,必须买票。吃自助餐的时候服务员也会笑容可掬,在你面前出示一份必须全价购买的账单。
是的,我筑基了。
境界高低当然有区别。
长高的少年可以欺负低年级孩子。强壮的身体不仅仅只是意味着营养充足,更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做力量。
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谢浩然发现其中有少许光芒在皮肤下面流动。这意味着灵能正在与身体互相结合,洗涤经络,强化肌肉。
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好想与拳王泰森打一架,冲着他光秃秃的脑门来上一拳。
谢浩然发誓他真的没想过要杀人。纯粹只是想要找个人练练手,看看自己现在的力量有多强。
熊孩子拿到玩具弓箭也喜欢到处乱射。随便什么东西在他们看来都是目标。想要显摆,更多的还是逞强。
吕梦宇学着谢浩然的样子,从自己面前那只玉盒里拿出一颗首炉丹药,想要塞进嘴里。
谢浩然伸手将他拦住,拿起一颗品质最好的煅体丹,递了过去。
“这种丹药第一次吃的时候效果最好,以后就会越来越差。”
在上古时代,煅体丹是各大修炼门派专门给初级弟子服用。像谢浩然这种服用一粒后直接跨越修炼阶段,从炼气后期进入筑基的情况虽然少,却并非完全没有。可是想要继续服用产生同样的效果,就绝对不可能。他现在据算服用更多的煅体丹,最多也就是强身健体,在疲惫的时候迅速补充体力,仅此而已。
这与抗生素对致病细菌的效果越来越差是一个道理。青霉素刚刚问世的时候,非凡的效果相当于救命仙丹。可是随着抗生素被滥用,就再不可能发挥奇效。
吕梦宇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用颤抖感激的目光看着谢浩然。
修道之人一诺千金。因为许下的誓言会成为心魔。如果反悔,修为将无法寸进,甚至可能引发灵能反噬。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何况吕家拿出了所有家藏药材,还有丹炉。只是吕梦宇做梦都没有想到,谢浩然竟然在最后时刻练出了上品煅体丹。
那是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丹药的珍贵性不言而喻。
他就这样递了过来,虽未明说,却明明白白是在赠送。
一股温暖的感觉在身体里荡漾着,堵塞了喉咙,麻木着思绪,以至于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动着。
良久,吕梦宇才用抖动的双手接过那枚煅体丹,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挚,再一次朝着谢浩然跪拜下去。
“从今日起,吕家上下以谢上师为尊。后代子孙如违此誓,将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转世。”
……
夜深了。
紫荷山庄里一片宁静。
谢浩然的房间里亮着灯,身穿宽松休闲服的王倚丹与他对面而坐。
她慢慢抿着杯子里的热牛奶,不时抬起黑长的睫毛,飞瞟着谢浩然手里那本正在看着的德文版《呼啸山庄》。
王倚丹从未见过一个人看书速度会如此之快。
第四十七节 凶者上门
这本书是今天晚餐的时候带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女人总有着专属于她们狡猾的小心思。王倚丹也不例外。她一直很好奇谢浩然为什么会学习德语,也想要看看这个倍受爷爷重视小男生的语言水平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厚厚的《呼啸山庄》已经快要翻完。
王倚丹眼睛里充满了怀疑,手里装牛奶的杯子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重。
“……你真的能看懂吗?”欲言又止了很多次,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道出心中问题。
谢浩然把手里的书本高度降低,觉得这问题实在很可笑:“当然可以。”
深深的疑问仍然停留在王倚丹漂亮的脸上:“我觉得你有些装模作样。哪有看书速度像你这么快的?就算是专业的德文翻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把整本书看完。”
谢浩然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我把这本书前面的内容讲给你听?”
王倚丹摇摇头:“不用了。”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谢浩然是故意在装,那么他此前肯定看过《呼啸山庄》,情节内容自然是信手拈来。
如果他没有撒谎,自己的问题就显得多余。
最好的考校方法,就是弄个德国人过来,看看谢浩然的对话水平。
王倚丹的确会几句简单的德语,却仅限于日常打招呼。如果某人雄赳赳气昂昂告诉你他会泰语,从头到尾却只说了一句“撒瓦迪卡”,相信你肯定会勃然大怒,随便抓起手边任何东西,当场砸烂那个调戏你家伙的脑袋。
谈话内容很快转移到了别的方面。
“你的那几个同学白天在贵宾区玩得很开心,中午我请他们吃了顿饭。我没有出面,是安排下面的人负责招待。那个叫陆佳红的小姑娘一直说要谢谢你。至于另外三个人……呵呵……”
谢浩然沉默着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了书上。
整个白天都很忙碌,他也没有兴趣与不喜欢自己的人呆在一起。学校其实是人生的一个中间站,很多人在这里聚合,然后分开。等到多年以后,再次重聚,早已物是人非,说不定谁也不会记得现在的恩怨。
王倚丹清丽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
“秦政的状况好了不少。晚餐的时候他已经能够自己下床。按照你的吩咐,他只喝参汤,还有当归枸杞粥。他说等到身体养好后,要当面酬谢你。”
谢浩然眼睛没有离开书页,淡淡地“唔”了一声,右手却伸进了衣服口袋,摸出一件东西,顺手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外表光滑的白瓷瓶子。约莫有拳头大小,瓶口用红绸裹着软木紧紧塞住。
谢浩然道:“这里面的丹药你每三个月吃一颗。记住吃药的间隔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也不要提前。”
王倚丹好奇地拔掉瓶塞,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好香啊!怎么,这就是你和吕先生一个下午弄出来的东西?”
谢浩然再次放下手里的书,神情有些疑惑,同时皱起了眉头:“他都告诉你了?”
“怎么可能!王先生一直守口如瓶。”
王倚丹耸了耸肩膀,露出一抹调皮的坏笑:“你和吕先生整整一个下午都呆在那件屋子里,肯定是在搞着见不得人的事情。呵呵!别忘了这里是紫荷山庄,我是这里的股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具体在做什么,但我可以闻到从房间里飘出的那股香气。”
说着,她用白嫩细滑的手指轻轻托起那只白瓷瓶,脸上全是得意炫耀的表情:“我可没有老年痴呆。女人对香味很敏感,你骗不了我。”
谢浩然低下头,右手捂着脸,很是无语。
自己目前为止最大的秘密之一,就这样被王倚丹轻轻松松看穿了内幕,究竟是我麻痹大意?还是她太过于聪明?
她轻笑着站起来,搬动椅子坐到了谢浩然身边,压低了声音:“丹药……这东西很贵重吗?”
这个问题必须予以解释。谢浩然放下手里的书,认真地说:“每次服药的时候,最好在你的房间里,不要开窗,关紧房门。如果被修道之人闻到这股香气,说不定他们会把丹药抢走。”
王倚丹觉得很意外:“有这么严重?”
“这是吕先生整个家族数百年来的珍藏所化。这瓶子里有十枚煅体丹,我另外给你爷爷也准备了一份。”谢浩然觉得这种解释已经足够了。
王倚丹富有魅力的眼瞳深处透出一丝好奇:“我吃了这种丹药,是不是就能变得跟你一样?”
谢浩然笑了:“这怎么可能?修炼必须按照功法步骤顺序进行。丹药的作用只是强身健体。对于普通人,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治病消灾。”
王倚丹的兴趣越发浓厚,她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念问:“如果把这种丹药放到市场上出售,应该卖多少钱?”
谢浩然直言不讳:“多少钱都买不到。最多只能用价值相当的修炼材料交换。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要让外人知道你有这种东西。否则的话,会引祸上身。”
王倚丹态度变得严肃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谢浩然点点头:“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问……”
话音戛然而止。
谢浩然猛然转过身,用炯炯目光注视着一片黑暗的窗外。
在如此近的距离,王倚丹看到他脖颈上外露的肌肉变得紧绷,整个人屏息凝神,仿佛被目光锁定的方向出现了一头凶猛野兽。
“你怎么了?”她担心地问。
谢浩然声音低沉且清晰:“呆在这里别出去,外面很危险。”
说不出的恐惧牢牢抓住了王倚丹的思维意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明显走调:“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找上门了。”
谢浩然满面肃然,转身朝着房门方向大步走去,留下一句简单的解释。
“是打伤秦政的那个家伙。”
……
灵能是一种非常奇异的能量。在每一个修士身上,灵能都会以不同的特征体现出来。具体的差异很难表述,就像烟瘾很大的人身上常年都有尼古丁味道,醉汉身上浓烈的酒气站在很远就能闻到。
还是那句话:对修士有用的东西,对普通人就是致死之物。
秦政体内的那道灵能几乎要了他的命。《珍渺集》上有着关于大威德金刚功法的详细记载:刚猛、沉实、具有破穿一切之力。
皎洁的明月在夜空中穿行。这是以周围云朵作为参照物的视觉错误。非常的美,就像少女身披白色轻纱,释放出专属于她的魅力。
一个身穿暗黄色上衣的男人渐渐从黑暗显出身影。普通的面孔,宽阔的肩膀令人不由自主联想起结实肌肉。粗壮的大腿外面套着黑色长裤。
月光照亮了一切,也照出了他那颗没有一根毛发,油光可鉴的光秃头顶。沿着额头两边的发际线顺序上移,就能看到整齐排列的几颗香疤。
贫僧法名悟通。
这是近几年来,他经常挂在嘴边,也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名字就是个代号。
悟通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姓名。
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一个懵懂青年的时候,就萌生了想要发财的念头。
我也有着伟大的梦想,要跟世界上最漂亮的妞睡觉。
没人喜欢每天都吃十块钱一份的盒饭。电影里有钱人的餐桌上摆着鲍鱼海参,熊掌猩唇,可是我长这么大,一口都没尝过。
只能怪我的爹妈是穷人。但是我也想要奋发向上,与那些令人羡慕的名字排在一起,享受着来自其他人的追捧,以及奉承。
是人就得吃饭,每天光是沉浸在幻想之中,同样也会饿肚皮。
好吧!先把我伟大的理想降低几个等次,先把肚子填饱,再找个不是很丑,至少相貌要过得去的女人,从她身上完成我从处男到男人的生理转化过程。
问题是……我的口袋空空,连一毛钱的钞票都掏不出来。
夜总会里的女人看起来很漂亮,至少她们浓妆艳抹的外表如此。听说这些女表子来钱可是要比男人快得多。随便在夜场里陪个酒就能拿到好几百,如果被客人看中带出去,收入还能在这个基础上翻番加倍。运气好的话,一晚上挣个几千块根本不是问题。
这是一个绚丽多彩充满诱惑的世界。人人都必须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爬进爬出。年轻的悟通经常会想起自己在老家时候的那个女朋友。那时候我们还小,都是十五岁。法律对于遥远的小山村没有任何效果。十三岁就出嫁的女孩在那里比比皆是。
那时候的我多单纯啊!没想过要离开大山,只想着在父亲留下的那几亩薄田里干活。只要洋芋丰收,麦子成熟,间空再种上一点儿南瓜和向日葵,隔年养地的时候种点儿蚕豆和花生,生活也会变得符合山里人标准的富足。
第四十八节 杀人犯
悟通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甚至忘记了曾经女友的名字。
小玉?
翠花?
还是桂兰?
村里的女人差不多都叫这些名字。什么诗函啊,香菱啊,淑雨啊之类的,统统都是城市里有文化的人才会这么叫。悟通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土气,也没想过要离开家。他在属于自己的田地里干得很带劲儿,挥洒着汗水,未来和明天充满了灿烂阳光。
小玉……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她有一个哥哥,找了个对眼的女人,想要结婚却拿不出彩礼。小玉他爹没办法,就给小玉找了个婆家,用彩礼换彩礼,用女儿给儿子换亲。
小玉不喜欢她爹找的那个老男人。五十多岁,一口黑黄的烂牙,嘴里的臭味站在好几米外都能闻到。小玉逃出来,哭着找悟通借了两百块钱,跑掉了。
她说她要去大城市打工,也留下了城市的名字。
悟通一直没有等到小玉回来。只知道小玉他爹把彩礼还给了那个老男人,小玉他哥最后还是跟对眼的女人结了婚。
那女人是个傻子,再不出嫁,就真正是没人要了。
但不管怎么样,傻子也一样是女人。在男多女少的山里,她们就是最珍贵的一种资源。
悟通不明白为什么年轻女人都愿意往城市里跑。小玉也一直没有消息。带着寻找幸福和爱情的憧憬,悟通离开家,来到了小玉说过的那个城市。
很多事情是天注定。无论悟通还是小玉,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街头偶遇。
小玉变化很大,与之前根本就是两个人。
悟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穿着那种带有很高后跟的鞋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舒服,但的确是很漂亮。绷在腿上的那种薄裤子叫做丝袜,显然并不保暖。那么短的裙子穿在身上,如果被村里老人看见,肯定会被指着鼻子骂伤风败俗,然后抡起拐杖狠狠冲着她身上乱打。
吃过饭就去开房间,白净的床单上躺着白净的身体。主动脱去衣服的小玉,让悟通觉得手足无措。他很奇怪小玉为什么要穿那种叫做“胸罩”的衣服。就像一只很大的,颜色诡异的蜘蛛,死死巴住了她的后背,以及胸脯。
睡了一觉,小玉留下两千块钱,走了。
“我当初找你借了两百块钱,现在十倍还给你。以前在村里我们亲过嘴,现在你也跟我睡过。我们谁也不欠谁,就这样。”
小玉身边有些朋友,悟通也是后来才认识。他慢慢知道了小玉已经结婚,丈夫同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口黑黄的烂牙,嘴里的臭味站在好几米外都能闻到。
那人很有钱,小玉他哥当年娶亲要的彩礼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十倍的数字,甚至更多。
悟通开始明白,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想要过得很好,没有钱就万万不行。
两千块钱很快花光。
曾经的理想破灭了。
悟通不想回家,也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一把泥水一把汗,挥舞着锄头,盯着烈日辛勤劳作。
大城市里光怪陆离的生活就像海参鲍鱼,吃过以后就再不想触碰粗糙噎喉的高粱米。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很糟糕。
二十块钱从五金店里买来的铁榔头太硬了,随便几下就把那个夜店女子脑袋砸扁砸烂。悟通觉得很可惜,他原本没想要把人弄死,只想把她打晕,然后在她身上释放一下憋闷了许久的雄性荷尔蒙,最后带走她身上所有的钱,还有手机。
第二次犯罪,选择对象同样还是夜店女。
一种无言的仇恨在悟通身体里急剧增长。
小玉已经找不到了。据说她男人在南海一个叫做伞亚的地方买了块地,盖起了房子。
我的生活和希望已经毁灭,所以我必须从这些该死的女人身上重新把它们找回来。
城市里到处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完整记录了悟通抓人行凶的过程。很幸运,巡警听到了夜店女的呼救声,及时赶到现场。悟通被吓跑,却在慌乱中遗失了自己的身份证。
从此,他成为了全国通缉的重犯。
不敢住店,没有工作,只能往深山老林里钻。悟通想要逃回家,想要呆在那座封闭的大山里一辈子不出来。可是尚未到家,在山口附近他就看到了很多警察,还有张贴在小卖部和路口电线杆上的通缉令。
逃吧!
一年多在山林东躲xc,足够把一个人类从文明状态打回原始时代。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师父。
他那天的问话,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根骨不俗,愿意拜入我的门下吗?”
这话听起来就像电影里用《如来神掌》诱骗无知孩童棒棒糖的老头一样邪恶无良。可是对于当时的悟通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他已经快饿死了,毫无选择。
圆法寺,这是师父所在的门派之名。
他没有空口白话,悟通的确很适合修炼大威德金刚功法。
师父后来才知道悟通杀过人,是通缉犯。只是这些事情在师父看来并不重要。他管这些叫做“俗务”,可有可无,完全可以漠视。
“我们是超脱于俗世的高人,凡间法律对我们毫无作用。放心吧!只要你拜入我圆法寺门下,你就是我派门徒。普通俗人奈何不了你,心安勿燥。”
师父是得道高人,至少在悟通看来是这样。杀个人就像杀只鸡。从此悟通改头换面,师父还帮忙用非正常途径搞了一张身份证。证件上那人的照片与悟通有几分相似,师父直言身份证是真的,悟通装在身上使用,走南闯北,绝对没有问题。
悟通对此很奇怪,问起。师父用平淡的口吻说:“那人我已经杀了,证件是抢来的。放心吧!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这世上每天都有俗人失踪,警察根本管不过来。”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修习三年,悟通进入了炼气后期。大威德金刚功法果然与他的体质相配,圆法寺上下对悟通很重视,给予了各种修炼便利。要知道根骨不俗的修士数量极少,这就意味着,再过几年悟通就会成为圆法寺里的重要人物。
他还是会想起小玉。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的钱太少,所以她看不上我。
师父对悟通的管教很严厉。他可以得到增加功力的珍贵药物,却无法得到太多的钱财。在师父看来,这是一种对心性上的磨练。只要耐得住寂寞,勤修苦炼,悟通未来必成大器。到时候,无论想要什么都有。
只是悟通不会这样想。对于金钱的渴求,仿佛毒蛇一样时常啃啮着他的大脑。
圆法寺距离越山不远,悟通也经常过去。
骗人赚钱的小花招他还是会的。看手相、摸骨算命、向游客兜售各种伪造的玉器……无论圆法寺还是师父,都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只要悟通正常修炼,没有拉下进度,那么空余时间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悟通是第一次来到紫荷山庄。翻墙进来的他对这里一片陌生。但他准确找到了秦政所在的方向,朝着那间屋子大步走来。
圆法寺有一种特殊的追踪手段。
用铁线蛇的卵当做饲料,喂养黑蟾蜍九九八十一天,再把这只蟾蜍浸泡在当天生产妇人所遗的羊水和胎盘血中,饲料更换成大红蜻蜓的幼体孑孓,仍然还是九九八十一天。将上述过程重复三次,黑蟾蜍体表外皮就会变成红色。这个时候,将黑蟾蜍杀死,晒干,碾成粉末。
这种粉末带有非常独特的血腥味,略臭。修习过圆法寺秘术的修士,可以在任何目标身上布下粉末,然后在半径三百里的范围内将其找到。粉末本身无毒,却可以渗入目标皮肤,进入血管。一旦施展秘术,粉末携带者就会释放出一股很淡的气味,就像指引导弹的激光诱导信号。
秦政很有钱。
悟通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与谢浩然之前的猜测完全一样。
他当时完全可以把秦政一拳打死。但是悟通没有这样做。他明白“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打晕秦政抢光他身上的钱财,银行卡之类需要密码才能启用的东西一点儿未动。悟通精确控制了自己拳头上的力道,只将一部分灵能输入秦政体内。这样一来,就能按照药粉的指引按图索骥,也用不着担心秦政逃出自己的控制。
身上有伤病的人都会想要得到医治。无论寻医问药都得花钱。尤其是秦政这种有钱人,再次找到他的时候,肯定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更多收获。
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豪华房间,悟通轮廓分明的脸上浮出一抹得意。
来对地方,也找对人了。
这个山庄显然是有钱人才能进来。而且档次很高,达到了富豪级别。今天晚上可以好好捞一票。
大威德金刚功力之所以神妙,就是在于破坏性灵能进入目标体内后,会渐渐摧毁目标的各种生理机能。悟通打算故技重施,找到秦政后将其打晕。只抢劫钱财,就不会引起警方注意。等到七七四十九天死期一到,谁也不会把秦政的死因怀疑到自己头上。
第四十九节 人生总有第一次
抢劫银行那种事情,悟通连想都没有想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危险性太大了,即便自己是修士,也绝不可能从密集的枪弹下逃生。当然,如果修炼境界更高一些,达到了师父那种程度,悟通倒是很想出去试试身手。可是师父说过,只要成功筑基,自己就能得到来圆法寺丰厚的奖励。
但是悟通并不这样想。
以后的钱只是影子,现在能拿到手的才是真实。
他穷怕了。
月光下,从走廊出口走来一个闲庭信步的身影。
看着站在十多米外的悟通,谢浩然眯起了双眼,平静地问:“你是什么人?”
悟通脸上神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
他不想回答。
他清清楚楚感应到谢浩然身上外放的灵能气息。
是同道中人。
活跃思维在这一瞬间得到了释放。
悟通想到了很多事情。
被自己打伤的抢劫目标也许不在这里。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设下的陷阱。
脑子里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悟通就看见对面走廊里跑出来十多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壮汉。他们手里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为首者是一个中年人,他身上同样释放出淡淡的灵能气息。
吕梦宇不是普通人。他自幼修炼家传的吐纳功法,虽然比不上《文曲》功法那般精妙,却也有半只脚迈进了修士的门槛。那枚上品煅体丹帮助他完成了最后的进入之路。他现在是真正的初级炼气士。
他们要抓我!
对于警察的恐惧感,从很多年前就深深刻在悟通的脑海深处。他知道那些身穿黑衣的壮汉只是山庄保安,可是在潜意识当中,总会把“保安”与“警察”联系在一起。
更糟糕的是,来路已经被堵住了两辆越野车开着大灯,正从后面的道路上开过来。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车厢里坐满了人。
紫荷山庄的警戒力量充足。王倚丹在第一时间拨通了保卫部门电话,叫来了所有能调派的人手。
悟通一秒钟也没有耽误,直接朝着距离最近的谢浩然猛扑过去。
多年修炼使他对敌人的强弱概念有着深刻了解。数量再多的保安也无济于事,他们在修士面前只是蚂蚁。真正棘手的,还是同道中人。在他们面前转身逃跑极不明智。那相当于把整个后背暴露出来,等同于自寻死路。
“大威德金刚,破!”
从悟通之前站立的位置,突然腾起一股粗大的灰色气流。圆柱形,横向尖端笔直指向站在对面的谢浩然。那是以悟通身形为指引,被巨大灵能破坏,然后从地面上裹挟着的水泥碎块,以及尘土。
谢浩然根本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他怔住了。
修士之间的争斗,只是在《珍渺集》里看过。他没有杀过人,也从未有过类似的念头。即便是阴毒无比的杨正菊夫妇,谢浩然也只是借助其它力量,让他们今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仅此而已。
虽然感应到悟通的存在,谢浩然也只是想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致秦政于死地?
也许双方会比拼道术,一决高低。
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我是守法好公民,尊老爱幼,从我做起。
这是谢浩然从小至今接受的教育。
他根本没有想过对手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毕竟,悟通当时没有把秦政打死,只是抢走了他身上的钱财。
正常的逻辑思维不会把事情往最坏方面去想。
连招呼都不打就动手,而且上来就是威力极大的冲击型招式。
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更不可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做出反应。谢浩然被巨大的灰色气流当场击中。身体像树叶一样在空中飘飞,强大的撞击力堪比高速行驶的列车。他被弹出了十几米远,在四周房屋与绿化带里或明或暗的灯光照射下,重重着地,连续好几个翻滚,终于在坚硬的花岗岩花台前被拦住,停下。
悟通之前所站立的那块位置已经变了。坚硬平整的水泥地面仿佛龟甲一样裂开,大片的混凝土变成了碎块,一条长达二十米左右的破碎之路就这样延伸到他脚下。正面前方,是一片平整。身后,是无数泥土和乱石,就像突然之间从地里长出来的尖厉狼牙。
一股强烈的亢奋感在悟通身体里疯狂流窜。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肆无忌惮蹂躏弱者的快感。他看了一眼正在地面上挣扎的谢浩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拳。
师父说得没错:修炼之力,必须对上同道中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如果换了普通人,这家伙连动都不会动,一击毙命。
嘿嘿嘿嘿!他打不过我!
关于修炼境界之类的问题,此时此刻在悟通脑子里丝毫没有存在的必要。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深夜时分尾随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夜店女,在僻静的角落里扑上去,左手扣住她的喉咙,右手握着铁锤朝她脑袋上连续猛砸。比用重槌敲鼓爽快多了,类似砸核桃的粉碎感是那样清晰。她没有反抗……哈哈哈哈!就像现在这个家伙一样,不会反抗!
谢浩然颤抖着从地上缓缓站起。浑身上下灰头土脸,衣服被撕裂,露出了在灯光下浮泛出淡白色的皮肤。
王倚丹站在走廊出口,脸色一片惨白,身体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吕梦宇快步从侧面走来,低声安慰:“别担心,谢上师没事。”
吞服煅体丹进入了修士领域,让吕梦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天地。吕家家传的吐纳之法有独到之处,他对于灵能的强弱尤为敏感。谢浩然猝不及防受了悟通的重击,吕梦宇之前也觉得心惊肉跳。可是等到谢浩然重新站起,他立刻感应到从其身上释放出浓烈无比的威压。
用力扯去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谢浩然**着上身。四周灯光照亮了他魁梧强健的身躯,钢浇铁铸般的肌肉。
虽然达不到健美冠军那种令人震撼的程度,却也趋近完美,极其罕见。
他的左胸位置有一道伤口。三厘米左右的长度,是一块锐利的石块划伤。鲜血沿着那条倾斜的线条溢了出来,在胸肌正上方形成弯弯曲曲的溪流。血量不多,已经停止了流淌。
深黑色眼睛死死盯住了站在对面的悟通。
谢浩然并不愤怒,头脑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忽然对螺屿村李由老人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宁愿永远守在那间旧屋子里的选择有了深刻领悟。
这就是修士的世界,你死我活。
之前是我太天真了,逻辑思维仍然停留在普通人的世界里。
大威德金刚功法果然名不虚传,是真正的力量型功法。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今天下午从吕梦宇那里得到药材和丹炉,提前炼制了煅体丹,服用之后成功筑基,恐怕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悟通的实力高低,可以通过其自身灵能强弱程度判断出来。他是炼气士,境界最多不超过后期。如果他也是筑基修士,那么之前那道冲击龙卷力量增幅至少还要强出两倍以上。
这是一种代价,更是宝贵无比的经验。
少年人的成长,需要一次次倒下,再一次次爬起。
一抹平静的笑意缓缓浮现在谢浩然嘴角。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永远不会。
悟通站在那里,看着谢浩然站起来,然后扯掉上衣,与自己对视着。
这一切前前后后最多只过去了五秒钟。
悟通需要休息的时间。
亡命徒与正常人最大的思维区别,就是前者对生死领悟的体会极其深刻。“一击必杀”的概念从很早以前就根深蒂固存在于悟通脑海。他被警察追捕过,看见了那些人手里枪。悟通相信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被发现,根本就不可能逃掉。警察永远不会对杀人犯抱有怜悯,警告无用之后,他们会毫不犹豫开枪射击。
悟通同样是从生死经历中得到了教训,所以上来就直接释放了最强大的威猛杀招。
这一击消耗了他体能的大半灵能。以至于悟通现在觉得虚弱疲乏,不断的调整吐纳节奏,大口呼吸着氧气。
大威德金刚功法的优点是刚猛,一旦释放,在战斗中可以碾压任何同境界修士。
但是它的缺点也同样明显:灵能消耗量巨大,尤其是在强击状态下,每次释放都需要长达半分钟左右的恢复时间。
悟通看见谢浩然缓缓抬起双手,双掌与手臂连成一条直线,在胸前形成一个标准的汉字“八”。
左右两边的手指尖端正在合拢,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两扇被推开的门,只是夹角方向正在无限延伸,直至合拢。
从谢浩然嘴里发出的音量不大,却带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凝重,以及沉闷。
“文曲功法,砚山,降!”
悟通脸色铁青,眼角微微抽搐着。
谢浩然双手搭在胸前比划出来的那个动作,根本不是什么文字“八”,而是一座虚拟的高山。
第五十节 灭
悟通从师父那里听说过“以形化形”这种神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功法主修炼。无论任何一种功法,都相当于完整的教学体系。教科书、钢笔、作业本、橡皮擦等等……只要对照着书上的内容勤学苦练,就能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逐渐提高自己的修炼水准,以及境界。
神通是功法的延续。主战斗,也可以使用在很多日常生活方面。那相当于利用“功法”这个基础所学的知识,将其实用化。可以理解为利用数学知识制成了一把弓弩,也可以理解为锻造刀剑的相关知识。包括谢浩然之前在秦政面前演示的热水化冰,瞬间蒸发的道术,全都属于神通。
“以形化形”就是诸多神通的一种。但是非常可怕。
悟通感觉头顶正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座黑沉沉的山,正朝着自己碾压下来。
三角状的山形,与谢浩然双手摆出来的那个姿势一模一样。
非常可怕,强烈的恐惧瞬间驱散了自得与傲慢。悟通不得不举起双手,双掌向上,他发现手心和指尖竟然产生了坚硬的岩石触摸感。恐惧思维像贯穿全身的电流一样对他产生了刺激。全身上下开始不住地颤抖着,进而就是超过来自头顶巨大重量对肌肉造成的痛苦。
悟通咬紧牙关忍受着,直立的身体一点点弯曲,整个背脊已经无法伸直,臀部慢慢蹲了下去,膝关节之间也出现了弯折角度。整个人仿佛一根钢筋,正在巨大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制下缓缓变形。
无形之山的重量快要超出悟通的承受极限。他觉得呼吸困难,身体里的灵能已经无法施展出大威德金刚之力,必须全部用于抵挡来自头顶的沉重碾压。这种可怕的痛苦足以令人类意志瞬间崩溃。悟通只能低下头,却清清楚楚看见脚下坚硬平整的水泥地面纷纷裂开,以自己所在的位置为核心,朝着周边蔓延出密集的裂缝。
“咔……咔咔……”
这声音在宁静的夜里传出了很远。
“你是什么人?”
“你……你到底是谁?”
“放了我,快把我头顶这座该死的山移开!”
悟通下意识喊出了之前与谢浩然相同的问话。充满恐惧的叫嚣声无比刺耳,却没有产生丝毫作用。
谢浩然静静地站着,双手依然保持着一座山的形状。他在等待着悟通在可怕碾压状态下精神崩溃。
用“恼羞成怒”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倒也贴切。无论是谁被打了都会觉得愤怒。何况这还是一个境界远远不如自己的家伙。羞愧与自责,冷静与清新,共同促成了强烈无比的报复心。
淡淡的杀气从谢浩然身上释放出来。文曲功法的独到之处就是“以形化形”。琴棋书画全部都是文人的必修课程。尤其是“绘画”,更是将“以形化形”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以谢浩然的筑基实力,只能将手势化成一座小山峰。
《珍渺集》上记载,传说中那些强大的修士,一个手势就能化为泰山,甚至是十万大山这种成片连绵的山脉。
“泰山压顶”一词,就是由此而来。
吕梦宇无比畏惧,又有些兴奋地看着谢浩然。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修炼力量的强大。他很庆幸吕家与谢浩然之间有着如此亲密的关联。
是友非敌的感觉,真好。
成吨的重量死死压在身上,悟通寸步难移。
他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叫嚣。脑子里只有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头顶这座可怕的巨大立刻扔掉。
然而,到底该如何摆脱?
他看见谢浩然朝着自己走过来。
“你是什么人?”
同样的话谢浩然已经问了两遍。他用森冷且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悟通:“回答我的问题。”
悟通听见自己的脊椎骨被压得“格格”作响,就连眼泪也被挤了出来:“是不是告诉了你,就能放过我?”
一股莫名的怒意瞬间冲上了谢浩然头顶。他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悟通咽喉,发出铿锵有力的咆哮:“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悟通觉得来自头顶的压力略微减轻,这表明“以形化形”的威力正在减弱。几秒钟前脑子里刚刚产生的求生**,随着这种压力缓解很快消失。他的身体可以稍微直起一些,来自咽喉的压力也在可承受范围。
思维转换是如此的奇妙。悟通扭动着脖子,直接无视了谢浩然的威压,发出重压下的艰难狞笑:“哈哈……哈……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圆法寺……我师父……灭你满门,一个不留。”
亡命徒的思维无法理喻。
曾经的痛苦与悲哀,在这一秒钟全部化成了对这个世界的憎恨。悟通忽然发现师父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真的是至理真言。
“我们是修士,不要与普通人纠缠不清。世俗间的钱财只是外物,亿万钞票也比不上一颗灵丹。”
“忘了你的过去吧!只要勤修苦炼,你日后必成大器。”
“普通人女子,以后你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执着于你曾经的那个女友?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
是啊!我太蠢了。为了区区一点钱财,竟然会傻到主动与同道中人交手。
何必呢?
师父说过我日后必成大器,我不能死在这里。
但是我绝不求饶!
我是修士。
我来自圆法寺。
强烈的念头迫使悟通想要尽快挣脱,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朝着侧面晃了晃,险些栽倒。他挣扎重新站稳,用狂热带血的眼睛锁定谢浩然,发出嘶吼。
“放了我!现在就放了我!否则我叫师父杀了你!”
复杂的目光在谢浩然眼眸深处一闪而逝。他凝视着神情激动的悟通,不再言语。
对于这种人,说再多也没用。
“武曲功法第一式,威震八方!”
咆哮中的悟通突然感到一股极度冰寒正沿着自己后背急剧爬升。强烈危险带来的恐惧瞬间剥夺了他的思维能力。他呆呆地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正从谢浩然身后缓缓腾起,看不到具体的形状,好像一尊双手持刀的天神。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变得寂静下来,就连谢浩然口中发出的声音也听不清楚。
残留在悟通眼睛里的最后场景,是一团无比耀眼,仿佛太阳般炽热的光。
“轰!”
他的整个上身随着光团降临被彻底爆开。巨大的能量攻击将所有肌肉和皮肤瞬间引燃。剧烈的火焰在燃烧,随着爆炸飞散到四周,落到了地面,成为一块块在黑夜中燃烧的焦炭。
灯光照亮了谢浩然身前的那片场地,也就是悟通原先站立的位置。
两条腿脚相互支撑着,形成一个还算稳定的三角形,勉强保持着直立状态。膝盖以下的部位完好无损,大腿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末端一片漆黑,烧焦的裤子与高温碳化后的肌肉紧紧粘连着。
这是悟通在这个世界上残留的最后痕迹。
周围人谁也没有上来。他们全都被这种凶悍狂暴的杀戮彻底惊呆。
谢浩然低头注视着左边那条断腿的裤子侧面。
那里用银色丝线绣着两个醒目的楷书圆法。
……
凌晨。
谢浩然起得很早,简单的吃了一些东西,便带上自己的东西,坐上了之前来的那辆“宾利添越。”
王倚丹的驾驶技术非常娴熟,车速很快,足以让谢浩然赶得上学校的早自习。
办公室女郎常见的通勤装很适合她的身材。交通法规里“禁止穿高跟鞋驾驶车辆”这条规定对她来说好像并不适用。描画过的眼睛不时朝着右边飞瞟,只有少数时候是在看车外的反光镜,更多是在偷偷瞄着副驾驶座上的谢浩然。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王倚丹的想法已经产生了很大改变。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听从了爷爷王恩泽的要求,接近谢浩然的时候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强迫感,那么随着昨天晚上悟通的灰飞烟灭,她已经对谢浩然产生了本能的畏惧。
所有遗留问题都可以在紫荷山庄里解决,不需要警察介入。厚厚一摞封口费足以让每一个看到战斗过程的山庄保安老老实实闭嘴。王家的财势可以在短短几小时内将所有痕迹抹平。没有血迹,没有遗骸,即便是再高明的法医,也绝不可能从那片空地上找到丝毫线索。
如果这样还不够保险,那么就该轮到秦政出手。他虽然没有王恩泽那么有钱,却拥有比王家强大得多的权势。
一路上,谢浩然都保持着沉默。
在距离学校大约半公里的一处僻静位置,王倚丹将越野车挺稳,看着谢浩然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不想像上次那样引起关注。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关上车门的时候,从外面飘来了少年的安慰话语。
他招了招手,转身朝着学校走去。
车里很安静。太早了,外面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经过。
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王倚丹脸上慢慢浮上了一丝微笑。
第五十一节 电话
没有人是天生的凶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很糟糕。谢浩然直到走进学校的时候,悟通那张无比狰狞鲜血淋漓的面孔,仍在眼前晃动着。
他其实没想过要把杀戮弄得那么血腥。但是第一次使用《武曲》功法有些生涩,如果力道控制得好,就不会把悟通的整个上身当场砸爆。
《文曲》和《武曲》相得益彰,前者主功法,后者主神通。反过来,如果是修炼《武曲》功法的修士,同样可以在需要的时候使用《文曲》功法。
强弱对比,其实就是一对镜像关系。
都过去了。
不断调整着心态,谢浩然迈着略显僵硬的脚步,走进了教室。
来得有些早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打着招呼,谢浩然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像往常一样拿出语文课本。
班主任罗文功走进教室。
他半低着头,目光阴沉,一直走到谢浩然的面前,低声道:“跟我出来一下。”
他想干什么?
其他同学纷纷把目光望向这边。在这间教室里,罗文功有着绝对的,甚至是至高无上的控制权。
略微思考片刻,谢浩然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一言不发,站起来,跟着罗文功走出了教室。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办公室,也没有走向通往楼下操场的楼梯。身穿灰色外套的背影有些佝偻,一言不发,脚步很快,沿着向上的阶梯,用钥匙打开了通往楼顶天台的门。
这里是学生的禁区。岛国漫画里经常有着学生在学校天台发生各种事情的内容。打架斗殴、私人情仇、聚在一起赌博抽烟、用拳头和明晃晃的刀子威胁弱者并抢走他们口袋里的钞票,还有青春男女之间因为荷尔蒙所引起,用语言不太方便描述的活塞运动。
所以这里被封了。想要上来,就必须持有钥匙。
清晨的风很大,刮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感。罗文功并未刻意寻找背风的位置,他站在空旷的地方,注视着远处从无数钢筋混凝土建筑之间徐徐升起的太阳,张开嘴,发出带有几分艰难,却非常坚定的声音。
“对不起,上次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谢浩然怔住了。
一路上,他设想过罗文功把自己从教室里教出来的真正目的。辱骂、威胁、冷嘲热讽、甚至还有可能是肢体上的争斗……然而想象中的那些根本没有发生,耐心等待的结果,却是态度诚恳的道歉。
在过去的这几天里,罗文功想了很多。
他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被别人操纵着的怪圈。从一开始就不该听信戴志诚,私心杂念的作祟,使自己违背了良心,也违背了一名教师的最基本职业道德。他变得魂不守舍,疑神疑鬼。这种可怕的状态搅扰着他无论做什么都无精打采。即便是现在,罗文功仍然觉得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学生,只能顶着冷风与太阳,才能说出刚才那些话。
我毕竟是一名教师。
长时间的沉默,让两个人都觉得很不自在。
一种专属于成年人的心态,忽然从谢浩然的思维深处缓缓出现。
他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抹掉了灰尘,闪现了久违的画面。
父亲出征的时候自己很小,那只温暖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眼睛里全是不舍与怜爱。
母亲用针线缝补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动作是那样的舒缓,慈祥的微笑成为了烙印,永远停留在眼前。
罗文功转过身来,神情异常严肃。他对着谢浩然,上身前倾,再一次认真地说:“对不起。”
最后的场景是现实。
谢浩然笑了,感觉天色似乎明亮了许多,太阳释放出炽热的暖意。
……
于博年刚推开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摆在桌上的手机就响起了音乐。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对方号码是自己在教育局的熟人董志强。
那是于博年的老朋友,一个性格豪爽的sd大汉。刚点开绿色的接听键,于博年就觉得耳朵和脑袋里全是震耳欲聋的洪亮巨声。
“哈哈哈哈!老于啊,请客喝酒吧!”
熟归熟,哪有毫无缘由在电话里就让人请客的道理?于博年觉得好气又好笑,不由得问:“凭什么要我请客?怎么,吃完以后你来付账吗?”
董志强豪爽的声音就算是不用按下“免提”键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喜事临门,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掏腰包。先说好了,必须是聚福楼,菜我来点,时间你定。到时候我……”
“等等!你先等等!”
于博年在电话里听得稀里糊涂,连忙打断了董志强,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喜事临门?”
董志强洪亮的话音里一直伴随着“哈哈”大笑:“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闫玉玲的数学老师?”
于博年脑海里顿时闫玉玲矮胖的身材,还有那满头标志性的短卷发,点点头道:“没错,是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小闫不错啊!我看过她近几年来的教学成绩报表,综合评价都还可以,年终考核都能达标,而且还能在正常教学范围外刻苦钻研。现在人家搞出了成绩,你这个校长也脸上有光啊!”董志强的兴致很高。
于博年微微有些发怔。
身为校长,闫玉玲的情况他当然清楚。
很普通的一个中年女教师,能力只能算是一般。为人比较八卦,爱贪小便宜,每次年终开总结会的时候,都会以同样的两条理由向领导诉苦。
第一:工作太辛苦。
第二:强烈要求增加工资。
这其实是每个人的正常诉求,但每次都是由闫玉玲领头提出。要求本身没有问题,可闫玉玲每次都会附带说上一些威胁性的话。什么“再这样下去这个班我不带了”、“现在的学生都是一群白眼狼,以后谁还会记得我这个数学老师……”
总之,闫玉玲在学校里的风评不是很好。
至于年终考核达标嘛……呵呵,在一个单位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七十二中学的数学老师很多,有责任心的也不少。“正常教学范围外刻苦钻研”这种事情如果换在其他人身上,于博年都能想得通。可董志强偏偏提到了闫玉玲,这就不能不让于博年产生了另类的想法。
他不禁笑了起来:“老董啊!你和小闫是不是认识?”
董志强的笑声止住了,语气带有一丝疑惑:“没有啊!”
于博年又问:“那是不是小闫她托人找上了你,想求你办事儿?”
董志强疑惑的音调更重了:“怎么可能!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
于博年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太够用:“那你怎么刚才说是喜事临门,还特意提到她?”
董志强愣住了:“你真不知道?”
在椅子上略微转了一下身体,双眼望向窗外那轮初升的太阳,于博年声音再次变得沉稳而冷静:“说吧!,让我听听,到底是什么喜事?”
“你还真是后知后觉。那我就简单说说。”
董志强发了一句牢骚,继续道:“菲尔茨数学奖你知道吧?”
于博年皱起眉头,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地点点头:“知道,就是加拿大人搞出来的那个数学奖项。你该不是想要告诉我,闫玉玲获奖了吧?”
“怎么可能。”
董国强显然是听出了于博年声调上的变化,说话语气在电话里也慎重了不少:“菲尔茨奖四年评选一次,去年才颁过奖,下次评选至少也是三年后的事情。情况是这样,评审委员会里有个叫做艾诺。斯科尔森的法国人,他两个月前在网络上公布了一道数学题,难度非常高。据说斯科尔森本人也没有找到正确的解题方法。他为此给出了奖励:无论是谁解开了这道题,就能被邀请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
于博年眉头皱得越发紧密,紧紧挤压的皱纹仿佛全部集中到了一个位置:“你该不是想要告诉我,闫玉玲解开了这道难题吧?”
电话那端的董国强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才发出声音:“老于,闫玉玲不是你们学校的数学老师吗?”
董国强的思维不能说是有错。数学老师解数学题,再正常不过。
于博年用手指轻轻按压着额头侧面太阳穴位置不断跳动的血管,心里隐隐冒出一种不太好的失控感。仔细思考片刻,他认真地问:“老董,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按照正常程序,小闫应该先把她解题这件事报到我这里,然后再向你们教育局申报奖励才对。现在……完全反了过来。”
董国强听出了于博年话中有话。他带着几分惴惴不安,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问道:“听你的意思,那道题不是闫玉玲解开的?”
于博年脸上露出苦笑的神情:“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我们学校真有人解开了菲尔茨奖那种难度的数学题,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闫玉玲。”
(感谢传奇不死只是凋零、封魔大陆、梅阿查等多位书友的打赏。老黑真心谢谢你们。在寒冷的冬日里,你们的支持就是火炉和阳光,带给我温暖。)
第五十二节 那道题真是你解的吗?
电话那端的董国强再一次怔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良久,才疑惑地问:“可……可她不是教数学的吗?”
于博年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夹杂着近乎愤怒的焦躁感:“谁规定教数学的就一定可以解开那种难题?我是七十二中的校长,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很清楚这学校里每一个老师的真实教学能力,以及他们自身的业务水平。”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发出沉稳且不容置疑的声音:“闫玉玲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职位担保,她绝对不是真正的解题人。”
电话那端的董国强沉默了近五秒钟:“这件事情局里已经知道了,而且还闹得有些大。如果老于你说的是真的,恐怕……不好收场。”
于博年心中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老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局里怎么会比我这个校长还要更早得到消息?”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市府宣传办那边派人过来跟局里联系,然后先查了闫玉玲的所在学校。在我跟你打电话之前,段副局长就带着市府宣传办的人往你们学校去了。”
于博年觉得脑子里的问号一个接着一个:“段副局长?哪个段副局长?”
董国强连忙解释:“是上周五刚调来的。按照正常程序,本周应该召集你们这些辖区内的学校领导开个见面会。偏偏宋局长出差了,张书记去了地州上调研。期中考试刚结束,局里几位分管领导都在忙着统计整理工作。段副局长新来乍到,大概是想尽快打开局面,就趁着这个机会……哎,先说好,刚才那些话前面部分是真的,后面那几句是我个人猜测,仅供你参考啊!”
于博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豪爽只是董国强的外表,这家伙其实谨小慎微,心眼儿仔细。
“谢谢!”
不管怎么样,董国强说的这些话的确对自己很有帮助。但现在不是叙旧聊天的时候,于博年很直接地说:“暂时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改天出来吃饭,我请客。”
按下红色的通话结束键,于博年迅速在手机联系人名单里找到闫玉玲的号码,点开了拨通键。
几分钟后,闫玉玲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她脸上堆满了笑意:“校长,您找我?”
于博年将身体靠在了椅子上,双手摆在膝盖位置十指交叉,目光凝定,只有瞳孔最深处的一丝晃动,表明他此刻心里根本不是如外表那么平静。
闫玉玲妆化得很浓,带着假睫毛。尽管身材肥胖,但她自己显然并不这样认为。银灰色裙子下摆很短,远远高出了膝盖,黑色丝袜包裹的腿脚大半部分露在外面。还有就是脚上那双鞋,根部足足高达十厘米以上。
于博年不是老顽固。可即便是向来开明的他,仍然觉得闫玉玲这身打扮有些过分。
教育部三令五申对教师着装提出要求。尤其是针对初、高中的女教师,命令禁止在学校时间佩戴首饰。身着裙装要得体,裙子下摆最好不要超过膝盖以上,尤其禁止穿着过于暴露的超短裙。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恰好处于青春期,在加上发达的网络信息,对他们的思维冲击力非常巨大。“师生恋”之类的事情在网络上比比皆是,更有高中学生带着玫瑰花当众向任课女教师求婚的荒唐事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也要分分具体“爱美”的场合,以及你自己的职业。
努力控制着想要让闫玉玲回去换身衣服再来上班的冲动,于博年强迫着自己转换思维,尽快解决更加严重的问题:“小闫,听说你解开了菲尔茨数学委员会公布的一道世界级难题,是不是真的?”
闫玉玲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起来,迟疑了几秒钟,她才点点头,生硬的话语里明显带着紧张:“……哦……是的。”
于博年平静地注视着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起过?”
“上……上周才刚解出来。”
随着慌乱思维被迅速理顺,闫玉玲结结巴巴的语句也变得通畅起来:“当时我也不能肯定解题思路是否正确,就用电子邮件把答案和解题流程发了过去。对了校长,您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件事?”
她最初没想过要把事情搞大。平心而论,对闫玉玲诱惑力最大的东西,就是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承诺过,将给予解题者的十万美元奖金。
她甚至为此补发了一份电子邮件,表示不希望菲尔茨委员会公开宣布自己得到这一殊荣。闫玉玲算盘打得很精:自己手上有完整的解题顺序和正确答案,只要顺利拿到了荣誉证书和奖金,事情就会暂时告一段落。她在私下里了解过那天在罗文功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得到的回答都是语焉不详,却并不妨碍闫玉玲自行脑补得出了“谢浩然才是解题者”的正确答案。
现在就把荣誉公开不是一个好选择。应该耐心点儿,等到两年以后,谢浩然毕业,到时候再拿出闪闪发光的“国际数学俱乐部会员”证书,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不会有人翻旧账,谢浩然恐怕也会忘记这件事,自己也会因此得到上级领导青睐,从此爬上更高的位置。
但是闫玉玲的丈夫并不同意这样做。
他是事业编制单位的一名普通职员。丈夫一针见血指出了闫玉玲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最大缺陷:这虽然是最稳妥的做法,却没有考虑过自己在“年龄”上的问题。
为什么要冒名顶替拿到来自菲尔茨数学委员会颁发的荣誉?
当然是为了丰厚的奖金,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得到向上爬的重要资本。可以想象,只要公开这份殊荣,闫玉玲肯定不会继续担任教师,至少也会成为储备干部,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说不定还会直接进入教育局。
“年龄”在这个时候就显得至关重要。国家一直提倡优先提拔年轻干部。每五年为一个年龄段,正常情况下,四十岁以后,升迁前途基本无望,除非能够在特殊领域做出贡献,否则再往上升一级,也就到头了。
你说等几年再做这件事情会更加把稳。那我问你,等上几年你多少岁了?不趁着年轻赶紧往上爬,简直就是脑子有病。再说了,到时候你们学校领导肯定会从中分一杯羹。这种借着别人本事让自己上的特殊技能,可不光是你一个人会。
夫妻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丈夫显然没有成为“妻子背后默默无闻支持者”的高等级觉悟。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最好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把闫玉玲朝着高位上推。等到妻子站在了其他人必须仰望的高度,到时候只要随随便便一句话,自己就能轻轻松松得到一官半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
在丈夫有理有据的劝说下,闫玉玲动心了。
她发出一份新的电子邮件,把回复地址改为了市府宣传办。这样一来,就能在第一时间引起市府关注,也省去了由学校方面逐层上报的麻烦。
所有这些,都是于博年不知道的秘密。
“如果不是教育局那边发来通知,我恐怕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于博年发出平静的嘲讽,鹰一般的锐利目光牢牢盯住坐在对面的闫玉玲:“小闫啊,那道题真是你自己解出来的吗?”
这才是谈话核心。
闫玉玲的心理素质很不错,至少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慌乱,说话也是理直气壮:“当然是我自己做的。”
她早就预料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为此,专门与丈夫在私下里演练过。
于博年怔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能给我看看那道题吗?还有你完整的解题过程。”
闫玉玲脸上露出几分难色:“这个……都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啊!”
于博年平静的发出命令:“回去拿!”
一股不妙的感觉在闫玉玲身体里发酵。演练的沉稳正在迅速消失,冷静很快被惶恐替代,说话节奏再一次变得结结巴巴:“我……但是……我今天上午还有课,走不开啊!”
于博年冷漠的目光似乎带有流动性:“我现在就帮你调课。学校里今天没什么事情,我让食堂的采购员小钱开车送你回去,一个小时足够来回。”
闫玉玲彻底呆住了。
她不知道从自己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于博年就在抽屉里悄悄打开了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他根本不相信闫玉玲是真正的解题人。如果能够赶在市府和教育局的人赶到以前,把整个问题弄个水落石出,那么事情多少还有挽回的机会。
但是现在看来,闫玉玲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无论如何,于博年都要保住学校的声誉,还有自己。
出了问题历来都要追责单位首要领导。
但我凭什么要帮你背上这口黑锅?
第五十三节 副局长
于博年的思维很简单,有着清晰的逻辑条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我错了,那我会在事后对你当面道歉,并给予任何形式的补偿。
但如果是你冒名顶替,那么事情绝对瞒不过去。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了,菲尔茨数学奖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级的奖项,难道你以为那是一帮白痴和傻瓜在自娱自乐吗?
连这种事情都敢弄虚作假,你闫玉玲真正是胆大包天。
谈话顿时陷入了冷场。过了几秒钟,闫玉玲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表情:“校长,这个……恐怕就不用了吧?”
于博年摇摇头:“必须这样做。我要对这件事进行核实。”
对面,在他眼睛看不到的位置,闫玉玲狠狠掐着手心,指甲已经深深陷了进去。
她脸色一片惨白。
闫玉玲知道校长于博年很精明,不是那种容易糊弄过去的角色。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居然在短短几分钟内被于博年攻破。
解题过程被她复制了好几份,的确是放在家里。
最初记录难题的那个笔记本已被毁掉。这种证据绝对不能留下。
关键在于,那天罗文功和谢浩然发生纠纷的时候,于博年也在场。据说,他还是师生之间比拼的见证人。
闫玉玲不知道于博年到底有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人类对曾经看过的事物都有潜在熟悉感。哪怕存在的记忆画面非常稀少,同样能够在不断重复之后迅速产生回忆。
他肯定对那道题留下了印象。
我该怎么办?
就在闫玉玲被吓得魂不附体,绞尽脑汁寻找解决办法的时候,美术老师陶乐冲进了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说:“校长,市府和局里的几位领导来了,就在楼下。”
……
熟悉段伟松的人都觉得他很年轻。
对所有人来说,时间都是公平的。然而像段伟松这样能够在三十六岁就成为市教育局副局长的男人,真的很罕见。
与这座城市里的其它建筑相比,七十二中的教学大楼不算高。尤其是矗立在段伟松面前的这幢六层主楼,因为两侧延伸长达数百米,以及左右两部分朝着中间直角弯折成“凹”字的形状,整体给人的感觉偏于低矮和稳重。
可是段伟松此刻的脑海里,却腾起一股眼前大楼仿佛是高耸如云的喜马拉雅山顶峰,自己即将迈开脚步踩上去,将其彻底征服的豪情壮志。
这个时代的人都喜欢拼爹,拼后台,拼关系。
段伟松可以拍着胸脯告诉所有人:我什么也没有拼,我完全是凭着自己努力,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这需要实力,还需要运气。
大学本科毕业的学位证就是实力彰显。至于运气嘛……段伟松觉得,自己从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头顶就一直是阳光灿烂,印堂发亮。
七十二中的教导主任和一位副校长比于博年更早得到消息,正殷勤的跟随在段伟松旁边,邀请这一行人前往学校会议室。
这是很正常的行为,标准接待模式。
已是中年的段伟松脸上挂着笑意,嘴里说出的话带着专属于他的精明:“不用了,我们直接去数学教研组办公室吧!”
他特意选择了上课时间来到学校,也没有提前给七十二中这边下发通知。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段伟松看到了太多学生列队欢迎上级领导的热闹场面。小学和中学都有,区别在于学生欢迎数量的多少。有时候是一个班,有时候甚至可能是整个学校。有时候少到只有寥寥几人,但是那些有资格成为欢迎者的学生都不简单,要么是家中非福则贵,要么就是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的尖子。
段伟松不喜欢这些表面模式。更重要的是,他想尽快见到闫玉玲,而不是在一群与解开那道数学题毫无瓜葛的学校领导之间周旋。
他太清楚这些人为了争夺利益会有多么的疯狂。区区一份教研报告就有十几名参与者,很简单的一个教学研究项目领头人肯定不会低于“校长”这个级别。而且很多学校领导根本不务正业,满脑子都是如何增加自己的知名度,拓宽向上爬的路子。
就在几个月前刚放寒假的时候,日报以头条整版篇幅报道了本市一个重点小学取消所有学生假期作业的新闻。该校校长照片占据了大半页面,然后就是洋洋洒洒的“创新研究理论”,列数据表明这是来自国外学校的先进做法。多达十几名该校学生在文中表明要以各种有意义的方式渡过一个没有作业的快乐寒假,后面跟着一大堆家长的附和与叫好,各种教育专家的点赞。
当时看到这篇新闻的时候,段伟松就有种本能的不相信。他太清楚现在的学校教育是一种什么模式。尽管国家三令五申要求给学生减负,尤其是小学低年级(一至三)应该尽量减少作业,但是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落到实处。学生成绩代表着老师的教育水准,分数高低与奖金挂钩。如果没有作业,放学以后只知道玩的学生第二天上课简直就是稀里糊涂。
低年级尚且如此,即将面临着小升初的六年级学生又怎么可能在整个寒假里都没有作业?
调查结果很快摆上了段伟松的办公桌。
一切都是作秀。
该校没有假期作业的只有十二名学生。全部都是期末考成绩排名最前面的尖子生。
其余的学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那些考试成绩较差的孩子,老师布置的作业数量多到连段伟松看了都觉得恐惧发指。
至于该校校长的回复,则称:这是一种尝试。如果效果不错,我们将在下个假期取消所有学生的作业。
报纸上不是说“该校所有学生取消假期作业吗?”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只是针对优秀学生的摸索尝试”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小孩子撒谎,大人会用非常严厉的口吻告诉他种种可怕后果,还会有《木偶奇遇记》之类的书籍证明撒谎者会长长鼻子。
可是成年人撒谎,说法就会变成研究、探讨、尝试、革新……
段伟松想要单独与闫玉玲谈谈,想要避开七十二中学的这些领导,把专属于她的荣誉毫无折扣全部落实到她的身上。
解题者只应该有一个人,而不是纸业末尾还要附上一个长长的“参与者”名单。
当然,局里和市府都会因为这件事情受益。前者能够争取更多的教育资源和相关拨款,后者可以在全国,乃至世界范围提升知名度。
段伟松从未想过要从这件事里牟利。
他还年轻,也不想成为那些思维固定化,不择手段,利欲熏心的官僚。
……
从教学大楼里出来的时候,于博年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段伟松,也看到了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
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是说来人只是市府和局里的吗?
很可怕的推断在于博年脑子里闪现:难道是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也派了人过来?
段伟松注意力集中在跟随于博年的闫玉玲身上。他不认识这名女教师,却在局里看过闫玉玲的人事文件,以及照片。
既然人已经来了,就没必要再执着于前往数学教研办公室。寒暄了几句,在教导主任的邀请下,人群改变了方向,朝着学校会议室走去。
于博年没有给段伟松与闫玉玲说话的机会。他大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段局长,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段伟松皱起眉头。因为先入为主的概念,他下意识把于博年归类为自己不喜欢的那类人。虽然没有在脸面上显露出来,却提高了音量:“于校长,今天市府宣传处的同志也在这儿,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说的。”
停顿了一下,段伟松侧过身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府宣传处的邓研同志。还有这位,是来自法国的艾诺。斯科尔森先生。他是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的成员,这次来是为了核实那道数学题,以及解题人的身份。”
于博年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加快了语速,神情很是凝重:“段局长,对面就是教务办公室。我们不会谈的太久,几分钟就够了。”
段伟松的表情略微有所变化。
若论行政级别,他这个教育局副局长和于博年其实差不多,都是处级干部。而且于博年的说话语气也很正常,没有掺杂谄媚之类的成分。
难道是我想多了,于博年真有其它事情要找我商量?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好吧!”
教务办公室面积不大,这里更像是一个专门放置学生手工作品的仓库。除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放着一套桌椅,其余的地方到处都是航模飞机、各种纸雕、木制船舰、风筝,以及宣传画。
看着关上房门的于博年,段伟松认真地问:“说吧,你想谈什么?”
(系统出了点儿问题,暂时不能站内联络,只能对封魔大陆说抱歉了,努力解决中)
第五十四节 破绽明显
于博年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重点:“我怀疑闫玉玲不是真正的解题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尽管对方说的这些话出乎意料之外,段伟松却没有显露出惊讶。他再一次皱起眉头,淡淡地问:“怀疑?”
于博年简短介绍了闫玉玲的情况,以及自己对整件事情的看法。
段伟松不会单凭几句话就轻易相信。他直视着于博年的眼睛:“那真正的解题人是谁?”
他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因为无法从中受益,做出贡献的人会以种种原因被排挤在外。到了最后,上台领奖的那个家伙总会与“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博年没有给出段伟松想象中的答案。他神色严肃地摇着头:“不知道。你们来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从闫玉玲那里问出究竟。”
段伟松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何况到目前为止,于博年说的这些也不足以将他说法。公式化的笑容浮现在段伟松脸上,说话口吻也偏于客套:“于校长,你该不会把事情搞错了吧?”
于博年没有争辩,只是用冷静的语气讲述事实:“段副局长,你可以重新给闫玉玲出一道同等难度,甚至可以是没有那么难的数学题,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做。”
段伟松的脸色骤然剧变。
事情显然不在自己意料范围之内,甚至出现了严重偏差。
……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融洽,年轻的邓研很喜欢这种场合。
她与段伟松是很熟,两家的老人关系不错,如果不是年龄差距太大,说不定已经结成了亲家。邓研从小一直把段伟松当哥哥看待。这次市府宣传处得到菲尔茨委员会来人的消息,也是由她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段伟松。投桃报李,市教育局那边很自然的指定她作为翻译,全程负责陪同。
虽然斯科尔森是法国人,英文却很不错。他显然对闫玉玲产生了浓厚兴趣,一直在滔滔不绝地发问。
“请问你在数学方面的研究时间有多久了?”
“那道题最初是我和几位同事的一个设想,但是其中的证明部分不太完整,没想到闫女士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解出来。解题的过程我们反复演算过好几次,全都正确无误。”
“你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数学家。真遗憾没能早点儿遇到你。我想邀请你以国际数学俱乐部会员的身份,参加本年度在澳大利亚举办的专题研讨会。”
他很热情,语速很快。邓研虽然通过了“雅思”考试,却对斯科尔森话里的一些专业名词很是陌生。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不得不降低翻译速度,绞尽脑汁,甚至需要用到手机上的电子词典。
闫玉玲如坐针毡,皮肤颜色彻底失去了红润,被可怕的惨白色牢牢统治着。双手握着的力量比平时大了许多,仿佛要把手指硬生生的掐断,流出血来。
教导主任很奇怪闫玉玲的身体为什么一直在发抖。看了看她身上那条实在短得过分的裙子,好心地问:“小闫,你是不是觉得冷?”
闫玉玲强笑着回答:“……有一点儿。”
斯科尔森在对面刚好提了一个问题,颇感兴趣地问邓研:“她说什么?是对拓扑结构的特殊理解吗?”
邓研微笑着摇摇头,完全是出于礼貌性质。
一股莫名的疑惑感,正从她的脑海里徐徐出现。
闫玉玲回答问题的顺序与逻辑,都不符合常理。
邓妍此前对“菲尔茨”这个词一片陌生。如果不是前段时间所在部门接到了一份来自国外的函件,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在数学领域堪比诺贝尔奖的特殊奖项。
艾诺。斯科尔森在国际数学界有着很高的知名度。他拥有三个相关领域的博士头衔,而且还是多个著名实验室的参与者和领导者。包括燕大、华清、南大等很多国内知名院校多次向他发出讲学邀请,甚至将他聘为客座教授。
谁也没有想到斯科尔森会来到昭明市。市府外事办那边也是昨天才收到法国方面发出的函件。据说这是斯科尔森本人的意思,他只对解出那道数学题的人感兴趣,想要进行私人交流,不想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变成官方模式的来往。
邓妍对自己的翻译水准很有信心。即便是在数学专业术语方面偶有误差,也在正常的容许范围。但是闫玉玲的反应很奇怪,她没有对斯科尔森提出的任何技术性问题进行详细回复,仅仅只是口头上“嗯”、“是的”、“哦”之类的简单应对。
教导主任的话,使邓妍觉得找到了看似合理解释。她看到了闫玉玲正在颤抖的双手,以及被过于用力紧绷至发白的骨节皮肤,关心地问:“闫老师,你是不是病了?”
闫玉玲此刻的心情仿佛浸泡在冰水里,被强烈的恐惧死死压制,无法产生丝毫波动。
事情发展远远超出了预期。
原本设想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
没有上级领导和颜悦色的谈话,也没有从国外寄来金光灿灿的荣誉证书,更没有数额庞大的奖金支票。
看看现在坐在房间里的这些人:教导主任和美术老师陶乐是认识的,那个叫做邓妍的翻译据说是来自市府宣传处,“斯科尔森”这个名字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他为什么刚见面就缠着我问个不停?
这个讨厌的外国人身份好像还挺高。因为他身边跟着两个一直保持沉默,却寸步不离的随行人员。
邓妍的翻译很到位,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闫玉玲都能听懂。可是对于其中的专业问题讨论,她只能明白最粗浅的部分,根本谈不上什么理解。
她虽然是一名高中数学老师,但在专业领域绝对不能算是精研。尤其是与斯科尔森这种世界级的数学家比较起来,立刻产生了明显的差距。
完全陌生的话题致使闫玉玲产生了畏惧感。而更大更深的惊恐,则是来源于走进教务办公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校长于博年,还有那个据说是教育局新任副局长,名字叫做段伟松的中年男子。
强烈的尿意从小腹下方释放出来,伴随着恐惧引发的不间断性神经抽搐,弥漫全身。
闫玉玲有种想要从这个房间里逃出去的冲动。
对面,斯科尔森心里同样产生了不亚于邓妍的疑惑思维。
他并非对中文一窍不通,也能够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
这个叫做“闫玉玲”的女人表现很奇怪,对自己提出的很多问题都没有进行解答。起初,斯科尔森认为这大概是双方陌生的关系所导致。可是随着谈话进度不断加深,他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斯科尔森脸上首次流出凝重的神色。他轻轻抚摸着自己满是胡须的下巴,认真地问:“闫女士,我想听听你对那道题的详细解题思路,以及利用拓扑结构关系,有没有可能形成第二种解法?”
闫玉玲觉得自己已经被压制到了镇定的边缘。强烈恐惧如同地震前的先兆,导致自己连吞咽口水这类动作都无法完成。她睁大眼睛,与斯科尔森的目光稍一接触,就仿佛看见了魔鬼一般立刻滑开。低着头,视线里只剩下自己那双死死互握住的手。
她当然知道解题方法。谢浩然在笔记本上留下的解题过程清清楚楚,闫玉玲也花费了大量时间熟背其中的每一个步骤。这是必不可少的应对手段,也是谋算者必备的功课。可是若论“解题思路”,闫玉玲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那需要具备深厚的理论功底,还有对前沿数学课题有着深刻理解。这两个方面闫玉玲都不具备,更不要说是另辟蹊径提出第二种解法。
房间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之久的沉默。
斯科尔森斟酌着字句,发出不是很流畅,但足够清楚的声音:“闫女士,请告诉我,关于那道数学题,还有其他的解答者吗?”
在这个国家出现的卑鄙行为,同样也会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上演。不分人种,不分国籍。“荣誉冒领”这种行为斯科尔森早就司空见惯。区别在于,此前都是发生在在别人身上。而这一次,却是与自己有关。
闫玉玲显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种数学家。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解题者另有其人。
“那道题是我解出来的,真是我自己做的。”闫玉玲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
这是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
我是解题者。
我要得到那笔高达十万美元的奖金。
我要得到荣誉奖励。
我要趁着这个机会爬上更高的位置。
发出电子邮件后,这些念头就一直在闫玉玲脑海里萦绕,以至于变成了深刻无比的烙印。她曾经与丈夫进行过类似的盘问应答演练。针对“你是否真正解题人”这个问题,必须做出毫不迟疑的肯定答复。
否则,就会引起怀疑。
这已经成为她逻辑思维的本能反射行为。
斯科尔森怔住了。
邓妍眯起了双眼,目光有些复杂。
教导主任也看出了情况不对,连忙转身走出房间,去寻找校长于博年。
第五十五节 合作者
斯科尔森的神情比之前冷漠了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打开斜背在肩上的皮包,拿出纸笔,飞快流利地写着。随后把那张纸和碳素笔都递了过去,用中文认真地说:“请把这道题做出来好吗?”
房间里的气氛越发显得压抑。闫玉玲努力强做镇定,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纸笔。目光落到纸面上的时候,她觉得眼前昏天黑地,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崩塌。
以她的数学水准,不难看出这是一道同类型的题。然而两者之间的解题流程完全不同,其中更有几个关键性的部分自己根本不懂。
斯科尔森淡蓝色眼睛里透出一丝讥讽,就像锐利的刀子,正毫不留情剥开闫玉玲身上的所有伪装:“这道题很简单,没有你解开的那道难。”
很普通的一支笔握在手里,闫玉玲却觉得重若万钧。无数细小的汗珠正从额头上渗透出来,正在聚集,随时可能酝酿成彻底冲刷她脸上所有化妆品,以及伪装的可怕洪流。
大概是被看穿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放弃所有幻想,主动说明一切。这样的话,事情也许还有转圜余地,不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可是想要做出这种选择实在是过于艰难。人生当中能够几个像现在这样的机会?足足十万美元的巨额奖金,跻身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从此后一步登天成为官员,不仅是我,还有丈夫,以及家人。
这种诱惑超过了有着巨额奖池的福利彩票,而且就摆在眼前,真实可以触摸。
最后的寄托就像空气一样虚无缥缈,却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游离。
她想要拼一拼,想要争夺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于博年和段伟松分别走进了会议室。
他们显然商量过彼此的分工。
于博年快步走到闫玉玲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沉迅速地说:“出来一下,有事情要找你。”
闫玉玲的动作很僵硬,她完全是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跟着于博年离开了会议室。
段伟松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一直走到斯科尔森面前,平和沉稳的声音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艾诺先生,刚刚接到滇南大学打来的电话,他们想邀请你今天下午在那里进行学术研讨。大学城距离这里很远,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邓研连忙翻译。
斯科尔森眼睛里闪烁着了然的光芒,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愿意去参加什么学术研讨。”
段伟松的面部皮肤微微抽紧,目光随即落到闫玉玲摆在旁边写有数学题的那张纸上。
邓研的翻译很到位,他当然听懂了斯科尔森话里隐含的意思。
停顿了一下,斯科尔森继续道:“我可以再见见闫女士吗?也许她会告诉我一些如何解开那道题的特殊思路,以及……她的合作者。”
紧张的心情略有缓解,段伟松沉着地点点头:“那就麻烦艾诺先生再等等。如果闫女士的合作者是昭明本地人,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让你见到他。”
斯科尔森舒展眉头笑了:“没问题,谢谢你们。”
……
教务办公室的房门再次关紧。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不那么强烈但非常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外面窗台上的令箭荷花正在绽放,紫红色花瓣有种宝石般的透明感。
于博年不禁有些感慨,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可是自己却被迫呆在这里,谈论着一件极其肮脏的事情。
侧过身子,紧盯着站在门框旁边的闫玉玲,于博年冷然道:“说吧!那道题究竟是谁做的?谁是真正的解题人?”
侥幸的念头并未从闫玉玲脑子里消失,她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是……就是……我……”
“闫老师,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于博年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口气越发严厉:“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如果再说那道题是你解出来的,那么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闫玉玲觉得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双眼也直愣愣地瞪着,脑子里晕乎乎的,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博年冷冷地注视着她:“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你知不知道会议室里那个外国人名字叫做艾诺。斯科尔森?那道世界级难题就是他发布的。十万美元的奖金,再加上世界数学俱乐部会员的资格。我知道这些东西很有诱惑力,但它们并不属于你,而是属于那个真正的解题人。”
“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我对法律并不精通。但我相信警方肯定能找到对应的罪名。剽窃、侵权、欺诈,甚至可能是盗窃。十万美元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换算成我们的货币,至少也在六十万以上。一旦定罪,闫老师……你的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渡过。”
闫玉玲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拼命摇着头,剧烈颤抖的牙齿发出“格格”声。
“……我……校长……”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嘴唇也彻底因为恐惧失去了血色:“你不能……不能这样。我,我……这怎么能算是犯罪啊?”
于博年冷静的表情在闫玉玲看来简直就是冷酷到了极点。他淡淡地笑了:“我相信警察会对这件事情做出公正的处理。你大概觉得我不会这样做,不会报警是吗?”
最后这句话,戳穿了闫玉玲心中最后的防线。
她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于博年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钻进闫玉玲耳膜:“七十二中是市里的重点中学,所以就算你做的事情再过分,我这个校长也不会自曝家丑是吗?呵呵,你未免太自信了。教育局段副局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给了我十分钟的处理时间。如果你愿意坦白,我们可以把问题内部处理,你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可如果你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拒绝说话,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大不了我这个校长不当了。闫老师,你今天晚上也就只能在拘留所里过夜了。”
说着,于博年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你差不多还有五分钟时间。”
闫玉玲面无血色。她身体颤抖得厉害,眼神也变得狂乱起来。两种不同的念头在脑海里纠缠争论,不断的被击倒,又一次次站起,双方都想占据绝对统治权。
于博年没有说话,也没再看过她一眼。目光仿佛被牢牢锁定在手表上,看着指针一分一秒沿着圆形轨迹往前挪动。
他朝着房门方向迈出脚步,右手握住了门把。
这动作给了闫玉玲重重的最后一击,彻底粉碎了她脑海里关于“利益”的那个念头。
“我说!我说!”
她的声音惶恐且混乱,双手死死抓紧了于博年的衣服袖子:“那道题是一个学生做的。”
于博年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讶的光:“学生?哪个班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闫玉玲的声音很僵硬,有些发干:“是罗文功带的那个班,名字叫做谢浩然。”
……
半小时后。
斯科尔森那双蓝色眼睛里释放出凌厉的目光,不断审视着站在面前的谢浩然。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等待多时的结果,竟然是这样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少年。
是的,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男孩。无论个头还是年龄,都远远不如自己远在里昂二十二岁的儿子。
“你们一定是在开玩笑。”
一股说不出的怒火正在斯科尔森身体里熊熊燃烧。声音变得很大,说话速度也骤然加快:“我带着诚意来到这里,你们却总是用一些不相干的人来随便应付。哦!上帝啊!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邓妍毕竟不是专业的英文翻译。为了跟上斯科尔森的说话速度,她只能省略部分单词,尽量使翻译语句基本做到意义相符。
段伟松皱起了眉头。
他很后悔。
如果时间能够逆行,回到昨天,或者是今天早上,段伟松绝对不会带着斯科尔森来到这所学校。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必须首先做好严密细致的调查,然后才能有所动作,决不能像今天这样冒失。
思想推动着视线,带着疑惑落到了谢浩然身上,久久地注视着。
平心而论,段伟松完全理解斯科尔森刚才说的那些话。因为同样的问题也在他脑海里久久徘徊。
十六岁,实在太年轻了。
国内中小学生的数学综合水平远远高于其它国家,这在国际上是公认的事实。就连大不列颠王国也想要仿照中国人的数学教育模式,对其国内对应学科进行改革。虽然总有人对目前的教育方法提出质疑,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中国学生在这方面的确很优秀,成绩斐然。
假如斯科尔森的身份改换成“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国际中学竞数论坛”,或者是“数学教师委员会”之类的成员,段伟松都不会对谢浩然产生怀疑的想法。
第五十六节 你们在开玩笑吧
“菲尔茨数学奖”的名头实在太过于响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能够被人称之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本身就意味着普通学者难以涉及的高深领域。
如果是七十二中学的某个数学老师解开了那道题,段伟松都会觉得符合逻辑。可是现在,冒名顶替的闫玉玲刚被揭开伪装,又来了一个显然还是青涩少年的高一学生。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于博年。后者看懂了他的心思,朝前走了两步,与谢浩然并排站在一起,微笑着对斯科尔森说:“他叫谢浩然,是他解开了那道题。”
“你们……你们一定是在开玩笑。”
斯科尔森根本不相信这些话。他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脸上皮肤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具有跳跃感,声音掺杂着不自觉的严厉感,根本不再是之前彬彬有礼的模样。
“这还只是一个孩子!看看他现在才几岁?十六?还是十七?我来过中国很多次,对中国的教育系统非常熟悉。现阶段这所学校里的孩子正常年龄段,应该是十六岁至十八岁。当然也有例外,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才,但是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天才。那道题之所以会成为进入世界数学俱乐部的入场券,就是因为难度极大。就我个人而言,可能不是那么聪明,但我的同事,还有我在菲尔茨委员会的那些朋友,他们都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数学家。可即便是他们,同样都对那道题束手无策,绞尽脑汁也无法找出正确的破解思路。”
“数学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这不同于文学。发散性思维的确能够在关键时刻起到不亚于阿基里德用杠杆撬动地球的特殊效果。但是这样做的前提,是必须建立在大量的复杂运算,以及拥有深厚理论知识基础上。”
他的情绪很激动,看到会议室正前方的墙上装有一块大黑板,立刻拔腿从人群里大步走出,用力拿起放在讲台上的粉笔,带着说不出的怒意与狂放奋笔疾书。
看着黑板上那些飞快出现的数字与符号,段伟松朝着邓研偏过身子,皱着眉头低声问:“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邓研很紧张,光洁的脖颈上,肌肉与两边锁骨正随着喉咙吞咽不断耸动着。她无奈地摇摇头:“斯科尔森先生说话的速度太快了,很多单词我根本听不懂。而且只有前半部分是英文,至于后面的那些……好像是法语。”
段伟松浓密的两道眉毛几乎被肌肉力量推动着凝在一起,不太明白地问:“怎么会是法语?你能听得懂吗?”
摇头已经变成了邓研的持续性动作:“我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这不奇怪,斯科尔森毕竟是法国人。在特别愤怒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使用母语。因为那是他最常用的语言,也是一种本能。”
谢浩然从走进会议室就一直保持沉默。
他已经从校长于博年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
很意外,因为谢浩然自己也没有想到,罗文功那天拿出来的笔记本上记录的数学题,竟然会是菲尔茨奖委员会对全世界发布的特殊题目。而现在这个站在黑板前面仿佛癫狂型精神病患者,因为太过用力致使粉笔在书写时发出“吱吱嘎嘎”摩擦声的外国老头,就是那道难题的发布者。
七十二中的会议室正前方整面墙壁都是黑板。学校毕竟不是宾馆酒店,会议室只要面积够大就行,甚至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把这里当做大型教室使用。
谢浩然从右边走上了讲台,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斯科尔森,平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随手拿起另外一条粉笔,抬起胳膊,在黑板上轻轻松松开始书写。
黑板面积很大。斯科尔森只占据了左边一半,剩余的右边还留下很多,足够谢浩然发挥。
顿时,整个房间里都响起了“嘎嘎吱吱”的粉笔摩擦声。
于博年神情冷肃,背着双手站在左侧位置。他看过闫玉玲交出的那个笔记本,斯科尔森现在黑板上书写的内容,就是被闫玉玲“偷走”的那道题。
他多多少少可以猜到斯科尔森的想法。应该是想要现场进行解释,表明这道题的难度有多么复杂,然后以此证明谢浩然这个年轻解题人的出现是多么荒谬。年龄……呵呵!年龄啊!即便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仍然会对站在面前的一个孩子抱有轻视,以及嘲笑。
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于博年仍然历历在目。
尽管闫玉玲说出了谢浩然的名字,于博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就此相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经验教训人人都有。他不想再闹笑话,所以走到高一三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没有直接从里面叫出谢浩然,而是先把正在上课的班主任罗文功喊了出来,了解情况。
罗文功的反应完全出乎于博年意料之外。他看了看于博年手里的那个笔记本,立刻认出当天用作测试谢浩然的数学题。然后认真地说:“这的确是谢浩然做的,我可以证明。”
于博年没有那么健忘。他当然记得那天发生在办公室里的激烈冲突。他对罗文功的态度有些惊讶,可是对方接下来的话,彻底解开了他的疑虑。
“于校长,我原本打算今天中午过去找你。那天的事情不是谢浩然的错。其实……是我的问题。现在是上课时间,就长话短说。在谁是真正解题人这个问题上,我相信我的学生。”
罗文功坦然中带有几分追悔的神情,直到现在还停留在于博年的脑海里。
看着正在黑板前面忙碌的那两个身影,他不禁笑了。
是的,要相信我们的学生。
……
段伟松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打印过的纸,对照着斯科尔森在黑板上留下的数字与符号,同样发现并猜测出了他的意图。
邓研在旁边悄悄地问:“之前你说滇南大学邀请斯科尔森先生参加下午的数学研讨会。真有这事儿?还是你随口编造?”
段伟松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胡编乱造?还不是你们市府宣传处的人散布消息,否则滇南大学数学系也不会直接打电话找到我。真是见鬼了,所有事情都聚到一起,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邓研没有做声,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谢浩然的背影。
段伟松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问:“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邓研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谢浩然”这个名字,可就是想不起来。”
段伟松眯起了双眼:“你确定?”
邓研点点头:“我确定。”
……
斯科尔森书写的速度很快。几分钟后,他已经在黑板上写出了完整的题目。时间对愤怒火焰有着明显的压制作用。他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激动,呼吸节奏也平稳了不少。
眼角余光很自然捕捉到站在右边位置的谢浩然。一股淡淡的怒意,夹杂着年龄与资历油然产生的傲慢鄙夷陡然升腾起来。斯科尔森觉得自己再一次受到了冒犯这样一个普通平常的中国男孩,竟然与自己站在同一块黑板面前,做着同样的事。
平心而论,斯科尔森对中国的印象很不错。但他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同样有着“**”之类的政治毒瘤。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全世界所有国家的通病,中国政府也在极力清理这方面的弊病,而且卓有成效。
他根本不相信谢浩然是真正的解题者。在斯科尔森看来,这应该是某个官员的孩子。他曾经在印度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一个参议员的儿子得到了邦级数学大赛冠军。整个评选过程充满了肮脏与**,真正应该获得奖项的人被买通。他得到了一笔不算多的钱,把原本属于自己的荣誉拱手让出。
除此而外,参议员还承诺会给低种姓的他一个白领工作机会。
斯科尔森理解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黑暗。那名获奖者如果坚持信念,敢于拒绝的结果,就是前途一片黯淡,甚至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难道,这次我又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带着心底最深处发出的叹息,斯科尔森把夹杂着悲伤与愤怒的眼睛投向黑板右边。
他顿时怔住了。
因为怒意而紧紧闭拢的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了一条缝。
因为愤恨死死纠缠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傲慢与轻视瞬间消失,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间斯科尔森倒吸冷气发出的“咝咝”声。
三步并作两步箭一般冲了过去,斯科尔森直接与谢浩然并排站在一起。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口中发出无比惊喜的喊叫声。
“这是拓扑结构的解法。我的上帝,这是那道题的另外一种解法。”
第五十七节 你的方法有问题
谢浩然对来自旁边的声音充耳不闻,默默继续着未完的解题过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修习《文曲》功法的最大妙处,就是可以将不同领域的知识产生连带效应。斯科尔森之前说的那些话没有错,数学的确需要大量的基础运算。但是谁也不会知道,谢浩然在短短几个星期内就学完了包括《高等函数》在内的大量知识。经过功法改造的大脑,成功筑基后的身体,全都成为他疯狂学习的最大倚仗。
高中课程对他来说已经毫无难度,大学基础课程也基本修完。相比传统的文学,谢浩然对数学方面更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主要是因为“算学”与《文曲》功法修炼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简而言之,如果将“算学”精研到极致,就能最大限度分配修士自身拥有的灵能,将有限的修炼资源发挥最大利用价值。
这道题很难。
当初完全是为了争一口气,所以才不顾一切当着罗文功的面将难题解开。大量的运算技巧都是谢浩然在大脑里进行,解题思路却使用了最繁琐,也是最为普通的一种。说起来也是幸运,他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一些类似的题目,凭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方式,再加上似是而非的熟悉感,他终于还是在那个时候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测试。
私下里有了时间,对于这道题又有了更深,更加透彻的理解。
想要对一个人产生最强烈的思维震撼,就必须从对方最擅长的领域进行突破。
斯科尔森心中的震撼与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那道题的难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最初只是自己无意中的猜想,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意外解开。人类喜欢炫耀的毛病在斯科尔森身上同样存在。他把这道题发给自己的几位好友,在一个月的约定时间里谁也没有得出正确答案。几个月前在多伦多聚会,无意中谈起,朋友们纷纷表示这道题难度很大,如果有人顺利解答,完全有资格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
谢浩然写在黑板上的数字与符号,彻底颠覆了斯科尔森对“年龄”的认知。毫无疑问,那是拓扑结构的解法,也是自己一直想要重新突破的新方向。数学的魅力不仅仅只是令人产生思考,更重要的还是可以用于实际。证明猜想总是伴随着新的法则产生,它们会被使用在人类文明的各个方面。
斯科尔森之所以一直在寻找拓扑结构解法,就是因为这道题对宇宙飞行很有帮助。这关系到一种特殊材料的分子计算能否变得简单化。之所以开具出十万美元的高额奖金,就是科学与实用之间最显著的对比转化。
“等等,请等一下。”
斯科尔森忽然走上前去,拦住了正在黑板上书写的谢浩然。他感觉心脏跳得厉害,语速变得飞快:“这里不能成为新的切入点,应该先完成第二程式的运算,然后再顺序进行才对。”
谢浩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你确定?”
他说的是法语。
这双眼睛清澈无比,眼眸深处却释放出具有挑衅意味的冷意,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讥讽,以及嘲笑。
这与几分钟前斯科尔森对自己释放出来的全部情感完全一样。尽管谢浩然知道事情经过,但他无法接受这种质疑,必须用专属于自己的方式,以更加凶猛的烈度,狠狠反击回去。
斯科尔森觉得身体里所有鲜血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形成一股足以摧毁神经中枢的狂暴力量。
被嘲笑的感觉很糟糕。尤其还是在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被一个年龄成倍小于自己的孩子轻视。
我可是全世界最顶级的数学家啊!
“你这样做是错的。不相信是吗?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法国人的浪漫主义色彩在斯科尔森身上显然并未出现过。他此刻表现更像是一只好斗的高卢公鸡。怒冲冲抓起一支粉笔,转过身,朝着左边黑板走过去,在空处用力写着。脸颊侧面的颧骨因为怒意高高凸起,甚至可以看到牙齿用力咬合,牵引着下颌骨在来回运动。
谢浩然英俊的脸上表情平静,法语单词从微张的嘴唇中间清晰流出:“我得提醒你,你选择的切入证明点太早了,第二程式应该放在下一步计算。按照你现在的方法,黑板上的空位根本不够写。你最好把上面的题目全都擦掉。顺便说一句,这道题我已经全部记得。所以就算你把它写出来,也毫无意义。”
斯科尔森身体一僵,缓缓偏过头,用惊骇的目光看了谢浩然一眼,然后迅速回头,一声不吭开始了自己的解题。
他不相信谢浩然说的这些话。
尽管对方已经用拓扑结构完成了解题的第一步,但是接下来的部分在斯科尔森看来根本就不合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之前“剽窃者”之类的想法,完全是把谢浩然当做颇有深度与见解,甚至是与自己相同级别的数学爱好者。
傲慢来源于偏见。
他实在太年轻了,只是一个孩子。
因为经验不足,所以他肯定是错的。
这是一场发生在数学领域的决斗。
至少斯科尔森是这样认为。
……
段伟松此时此刻的内心惊骇程度毫不亚于斯科尔森。
眼睛看到了事实,耳朵听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虽然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有相当一部分段伟松看不懂,对话内容他也听得稀里糊涂,却并不妨碍他在脑海里产生极具震撼力的想法。
邓研在旁边用充满惊叹的声音为他进行注解。
“这孩子的法语怎么说得这么流利?这水平绝对超过外国语学院的专业老师。”
“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问题?为什么斯科尔森先生又转过去了,而且写在前面那部分的数字符号与谢浩然一模一样?”
“对了,我想起来是在哪儿听过“谢浩然”这个名字。”
邓研凑近段伟松,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也加快了语速:“你刚来不久,上个月省文化厅举办了一个国粹书画大赛,要求省内相关机构与中、小学选送作品参加。我上周看过高中比赛组的入选名单,里面就有谢浩然的名字。”
段伟松愣住了。一股非常奇怪,也极其复杂的思维随之出现。有惊讶,也有喜悦,更伴随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与满足。总之,绝对不是负面情绪。
他听见自己说话声都变得欢快起来:“仅仅只是入选?小谢选送的是什么作品,有没有得到获奖提名?”
连段伟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把“谢浩然”的称谓改成了“小谢”。
身为教育局副局长,辖区内的学生优秀上进,在各个方面表现突出,自己这个做领导的也脸上有光。
“好像是一副墨牡丹。”
邓研努力回忆着:“奖项评选是由省书法家和美术家协会的专家负责。我记得那张画似乎是进入了第三名评选。具体结果要过几天才能出来。”
段伟松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你能不能跟文化厅那边争取一下,如果是入选作品质量差不多,尽可能的让小谢获奖?”
邓研颇为调皮地低声道:“我只能说是试试看。不过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得请客。”
为了避免打扰正在解题的谢浩然与斯科尔森,段伟松话音同样压得很低:“没问题,反正你从小一直管我叫大哥,这点儿钱我还是……”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段伟松没在继续往下说,拿出手机一看屏幕,脸上的微笑顿时变成了苦笑。
“是滇南大学的陈国平教授。我估计他是等急了。也怪我,应该之前就打个电话给他,说明一下这边的情况。”
说着,段伟松从邓研身边走开,飞快来到了会议室后面的角落里,点开通话键,用手捂住嘴唇降低音量:“你好,陈教授。”
电话对面传来一个明显带有不满情绪的苍老声音:“小段你是搞什么名堂。都说好了叫你带着斯科尔森先生一起过来,怎么到现在也没见你们的影子?我这边都让院里食堂安排好了,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就是研讨会。”
段伟松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在黑板面前计算的斯科尔森,不由得苦笑道:“陈教授,这件事情我可坐不了主。是这样……”
几分钟后,滇南大学数学系主任办公室。
陈国平放下手里的电话,抬起头,对坐在对面的一位白人老者笑道:“看来咱们俩都失算了。斯科尔森今天恐怕不会来。”
他说的是德语。
两个人都上了年纪,区别在于陈国平略胖一些。从外表判断,白人老者的年龄更长。他摸了一下光秃的脑门,然后拢了拢身上的深黑色条纹西服,从鼻孔里喷出长长的呼吸,很不高兴地问:“陈,你没跟他说我也在这儿吗?”
第五十八节 你得说中文
陈国平发出爽朗的大笑:“当然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慕尼黑大学鼎鼎有名的路德维希教授在昭明大学进行学术交流,你区区一个斯科尔森立刻过来拜会。怎么样,这样的说辞应该足够了吧?可他偏偏不听,我也管不了。”
他们三个人是朋友,彼此关系也不错,经常在电话里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路德维希满脸不解:“我不明白,以斯科尔森的那种只会研究的性格,来到昭明竟然不来找你,反倒在外面浪费时间……说真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说着,路德维希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用力按下号码重播键。
“你看看,还是关机。他的电话一直这样,根本就打不通。”路德维希发着牢骚:“真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
陈国平心里其实也抱有相同的疑问:“听负责接待的人说,他现在一个学校里。”
路德维希扬起了眉毛,疑惑地问:“学校?那倒是很符合这家伙的性格。”
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他在那儿做什么?”
陈国平酥浮的面部皮肤上黑斑跳动:“还记得斯科尔森对外公布的那道数学题吗?”
路德维希点点头:“有人解出来了?”
陈国平道:“那个人就在昭明。”
路德维希露出了释然的神情:“怪不得。不过他那道题严格来说不算太难,要说难度的话,也只是针对普通程度的数学爱好者而言。发布题目的时候已经附带了条件,他们菲尔茨委员会和数学国际俱乐部的人不能参与,也不能对外泄露解题方法。”
陈国平促狭地笑道:“斯科尔森这次可是遇到了对手。有人不但解开了他那道题,而且还用了两种不同的方法。”
路德维希也笑了,连连点头:“按照那家伙的脾气,的确会缠着解题人耽误很久。学术疯子,真正的学术疯子……对了,你刚才说斯科尔森在学校。让我猜猜看,解开他那道题的人是个教师?而且还是个女的?”
男人都喜欢把问题朝着异性方面延伸。并无恶意,纯粹只是停留在表面意识的恶作剧。
很意外,路德维希没有看到陈国平点头,也没有听见他说出赞同的话。恰恰相反,陈国平露出深思的表情,神色凝重,眼镜框侧面的眼角皱纹渐渐集中,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听说……是个高一年纪的学生。”
他的德语发音很准,字正腔圆。但路德维希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他立刻发出诧异无比的喊声:“你的意思是,一个孩子?”
陈国平缓慢点了点头:“是的,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路德维希眼睛里晃动着不相信的目光:“这不可能。那道题我看过,用传统方法计算难度非常大。而且刚才你说过,还是使用了两种不同的解法。”
“我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陈国平用德语对中国成语进行着转换,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这样,我们现在过去找他?”
路德维希足足愣了两秒钟,才疑惑地问:“那下午的研讨会怎么办?”
陈国平属于那种说做就做的人。他迅速从椅子上站起,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缺了斯科尔森的研讨会还有什么意思?从头到尾几乎都是我们俩在说话,其他人都是坐在那里当听众。走,走,走,我去开车,咱们去见识一下那个把斯科尔森镇住的孩子,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
如果斯科尔森能听到陈国平的这番话,一定会无比赞同他对谢浩然的评价。
怪物!
是的,这孩子就是个怪物。
黑板上预留的空处根本不够计算第二序列。斯科尔森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估算错了,无论计算过程还是方法,都无法朝着正确的方向延续下去。而且这种错误只有计算到第三序列才能体现出来。在此之前,自己已经被迫擦掉了黑板上写出的题目。
一切都被谢浩然说中了。
斯科尔森站在那里,保持着笔挺的姿势。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身体肌肉的僵硬,就连神经也控制着头部韧带,使视线焦点落在黑板右边,久久停留在那些数字和符号上。
这孩子说对了,我的切入点选择错误,不应该从第二序列开始计算。
他究竟是怎么想到这种奇妙的解题思路?
“你……你的数学老师是谁?”
斯科尔森听见自己发出沙哑的声音:“我的意思是,你跟谁学的拓扑结构?这绝对不是你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这已经超越你这个年龄阶段正常的教育普及。”
谢浩然以优美的动作在黑板上写下最后得数,将剩下的粉笔放回纸盒,平静回答:“我自学的。开始的确有点儿难,后来就变得很容易。”
他用法语说得云淡风轻。
斯科尔森却听得面皮涨红,心里充斥着强烈不甘,以及想要仰天咆哮的冲动。
自学?
如此高深的数学知识居然可以自学?
开什么玩笑,我当年可是在大学里呆了漫长的时间,学士、硕士、博士一个个学位拿到手,这才有了现在的成就和地位。
你竟然告诉我这一切很容易。
斯科尔森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深深的怀疑。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他不是种族主义者,对不同肤色的人也没有偏见。可是现在,斯科尔森忽然觉得“中国人聪明”之类的话并非毫无道理,而且很有根据。
一股磅礴的灵能在谢浩然身体里旋转着。
他对拓扑结构的学习程度严格来说不算太深。但是有了《文曲》功法的帮助,再加上网络信息,理解起来就简单得多。从教室赶过来的路上,校长于博年简单介绍了情况,谢浩然敏锐判断出斯科尔森应该是想要以拓扑结构为基础,对这道题进行全方位解答。
这是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解法,极具挑战性,对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
文昌帝君之所以被天下文人崇拜,就是因为在“文道”一途上永无探索止境。数学也被涵盖其中。新的解题思路和方法,就意味着在突破方面能够得到更加深厚的修炼机会。随着黑板上解题顺序逐渐趋于尾声,谢浩然也清清楚楚感受到,丹田内部的灵能越发深厚,已经超越了筑基初期的极限,正朝着中期境界积蓄,延伸。
外面传来了下课铃声。
斯科尔森僵硬的身体仿佛随着这声音有所舒缓。凝滞的目光变得活跃起来,困顿性思维也在感慨与激动之中不断复苏。他的视线开始从黑板上转移,落到了谢浩然身上。
“你好,我是斯科尔森……艾诺。斯科尔森。”带着自然流露的微笑,伸出了右手。
少年以同样的礼节将这只手握住,笑意绽放在脸上:“你好,我叫谢浩然。”
斯科尔森心中已经没有怀疑和戒备。他属于那种容易被对方实力折服的人:“没想到你的法语说得这么好。嗯,关于这道题,我们能谈谈吗?”
谢浩然回答得不卑不亢:“其实我很希望我们之间能够用中文交流。这里毕竟是中国,不是法国。”
斯科尔森温和地笑了。他能够理解少年心中因为语言和国籍产生的尊严感,以及自信。但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难度实在太大。思考片刻,他发出了结结巴巴,听起来颇为怪异的中文腔调。
“窝……证再学。芝士……横难,台难了。”
谢浩然不会在这种事情故意为难对方。他重新恢复了法语对话:“希望斯科尔森先生你的中文学习速度能加快一些。我出国的机会估计很少。”
这是专属于修士的冷傲。在谢浩然看来,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同样也是普通人。
斯科尔森对此毫不在意,他拉着谢浩然在距离黑板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拿出纸笔,眼睛里充满了热忱与痴迷:“你为什么会想到利用拓扑结构从这个位置切入?这有悖于正常的逻辑啊!”
谢浩然耸了耸肩膀,笑道:“有悖逻辑?我可不这样认为。”
斯科尔森两眼放光:“你的依据是什么……”
上课铃响了。
下课铃又响了。
段伟松和邓研坐在后排椅子上,专心听着两人之间对话。
邓研脸上充满了对谢浩然在法语技能方面的惊讶与钦佩,段伟松却在考虑着应该用什么方法尽快把这个优秀学生形象竖立起来,并且扩大宣传范围。
之前离开会议室的于博年推门进来,在段伟松侧面坐下。他毕竟是这里的校长,有很多工作需要安排和处理。
“段副局长,闫玉玲老师的问题就内部处理吧!”
于博年的声音很低,看起来有些疲惫:“如果闹开了,对整个学校都不好。说起来,我这个校长不好当啊!”
学校不是由一个人组成。“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指的就是闫玉玲这种情况。如果事情公开,层层上报,按照正常程序处理,后果会很严重。
第五十九节 发烧友
平心而论,于博年对校长这个位置其实没有多少留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只是担心学校其他老师受到牵连,撤销学校的“文明单位”称号,本年度的绩效奖金也因此被罚没。那样一来,人人都会把怒火撒到闫玉玲身上,甚至有可能演变成暴力伤害。
“我和小闫谈过了。她明天就递交辞职申请。”
说着,于博年把视线转向正在交谈的斯科尔森与谢浩然:“我估计他们那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段伟松认真地点点头:“行!就按于校长你说的办吧!”
……
此时,陈国平与路德维希驾车来到了七十二中门口。
现在临近中午,刺眼的阳光迫使路德维希在车里抬起右手,横搭在额前。他眯起眼睛注视着紧闭的铁门,又看看站在大门内侧那几名手持自卫棍,神情专注,身强力壮的保安人员,不由得低声嚷道:“陈,你确定是来对了地方吗?我怎么看这里不像是什么学校,更像是个守卫森严的监狱?”
这当然是在开玩笑。七十二中学巨大的白色铭牌就挂在侧面墙上,路德维希虽然中文说得不好,却也认识从“一”至“十”这几个汉文数字。
陈国平正在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闻言,他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些:“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心理变态的混蛋。他们用最残忍的方法对待孩子。”
路德维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想起来了,以前你在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提到过这件事。一个暴徒在学校门口持刀残杀正在上学的儿童,是这样吗?”
陈国平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不是一起,而是好几起。那些混蛋觉得整个社会都对不起他们,想要报复,所以就冲着无辜儿童开刀。”
路德维希把了然的目光再次投向学校里的那些保安人员:“他们是后来的补救措施吗?”
陈国平点点头:“至少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说罢,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袁子林站在操场内侧,这里恰好处于教学楼的阴影下,刺眼的阳光不会对视觉造成太大影响。近半分钟的时间,他一直注视着停在学校大门外的那辆“波罗乃兹”。
他很高。将近两米的个头使袁子林成为七十二中学最高的男人。无论走路还是站立,他都保持着标准的姿势。很多人以为袁子林是军人出身,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笑笑,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其实是一名高中数学教师,而且还是学校里的数学教研组长。
这辆“波罗乃兹”对袁子林来说有几分熟悉感。直到陈国平从驾驶座走下来,与学校门卫说话的时候,袁子林才确认了对方身份。他脸上立刻绽出微笑,快步朝着大门方向走了过去。
他是滇南大学数学系毕业,陈国平就是当时的授课老师。
很快,轿车缓缓驶入了学校的停车区。袁子林看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出车厢,笑着问陈国平:“老师,您怎么会有空来我们学校?”
陈国平介绍过路德维希,低声笑道:“小袁啊!你们学校可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竟然解开了菲尔茨数学奖委员会对全世界发布的一道难题。”
袁子林不禁怔住了:“这怎么可能?陈老师您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如果是别的事情,袁子林倒也觉得正常。偏偏是牵涉到自己最精通的数学,而且还是这种极其重要的国际奖项。可是看看满脸正经的陈国平显然不像在撒谎,袁子林就下意识的在脑海里将整个七十二中所有数学老师对号入座,看看谁会是那个骄傲的幸运儿。
在这方面,他比校长于博年更清楚各个数学老师的业务能力。
陈国平接了个电话,是段伟松打来的。
“小袁,带我去你们的会议室,他们都在那里。”
说着,陈国平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你上大学的时候很崇拜艾诺。斯科尔森。这次他也来了,现在就在你们学校的会议室。”
袁子林觉得脑子忽然间很不够用。
在大学里的时候,他见过路德维希,也听过这位来自德国慕尼黑大学的教授专题讲座。斯科尔森只是听说过名字,却没见过真人。当时只觉得幸运,因为能听到路德维希这种级别数学家讲座的机会极少。可是现在,居然能够与他们近距离接触。
对数学爱好者来说,艾诺。斯科尔森是分量极重的崇拜对象。尤其是在数学界,这家伙的影响力毫不亚于歌坛天王天后对音乐发烧友的相同效果。
袁子林觉得自己迈开的脚步很是机械,脑袋也频频朝着四周张望,脸上全是狐疑。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成为五星级酒店了?就连斯科尔森这种数学大神也能大驾光临?
还有,陈教授刚才说学校里有人解出菲尔茨委员会公布的难题。
这家伙究竟是谁?
……
会议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在陈国平等人进来后,气氛就变得越发热烈。对此,于博年和段伟松只能抱以苦笑。
于博年打电话给学校保卫处,要求在会议室附近加派保安。
段伟松则是关心着今天午餐应该如何解决?本来吃饭这种事情很简单,可是看现在的状态,几个老头围着一个少年谈兴正浓,显然是有不把口水全部说干决不罢休的心理准备。
第一眼看到谢浩然的时候,陈国平心里充满了震撼。
“你今年多大?”
“你叫什么名字?”
“你的数学老师是谁?”
这些问题与之前斯科尔森所问的内容相差无几,谢浩然也只能耐着性子再次回答。可是等到路德维希上场,他发现自己除了用德语第三次回复,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很滑稽,也很无聊。
就像现实生活中,三个站在一起的外地人向你问路,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偏偏一个是东北人,一个是sc人,还有一个是温州人。你必须用不同方言把同样的话重复三遍,才能让对方心满意足。
会议室里的桌椅摆放与普通教室里一模一样。斯科尔森把两张桌子连到一起,桌面上放着十几张写满了演算过程与数字符号的纸。在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他觉得眼前仿佛推开了一扇门。里面是自己此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很多思维方式与逻辑概念完全是颠覆性的。但是合理性非常高,具有很高的借鉴作用。
路德维希和陈国平像寻宝者一样看到了那些纸页。两人不约而同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从袁子林那里要来了信笺,兴致勃勃地一边计算,一边讨论。
袁子林脸上全是发懵的表情。
他不认识谢浩然。
从校长于博年那里得到的答案很简短:“他是高一三班的学生,就是罗文功那个班。名字叫做谢浩然。”
打破砂锅问到底在这种时候不是什么好习惯。袁子林的思维模式同样无法摆脱惯性作用:“高一三班……我想起来了,于校长,那不是闫玉玲带的班嘛!”
看了一眼颇为亢奋的袁子林,于博年很是头疼地用手指轻揉着太阳穴。学校里出了个名人当然是好事,可是麻烦也接踵而来。之所以没有把斯科尔森在学校里这件事公开,就是因为闫玉玲。虽然处理的很及时,已经把人送到了学校保卫处,让他们安排人手把闫玉玲送回家。可是谁能想到,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泄露出去。
“事情是这样……”
考虑再三,于博年决定把袁子林拉入知情者的圈子。他毕竟是学校的数学研究组长,很多事情由袁子林出面解释会比较好。至于闫玉玲的辞职申请,最好是冷处理,不要扩大影响范围。
邓研看着用法语和德语与斯科尔森和路德维希交替谈论的谢浩然,脸上全是羡慕和佩服的表情:“这孩子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他的德语和法语怎么会说得这么顺溜?”
段伟松神情凝重,想到的事情也要比邓研多一些:“谢浩然的英文水平应该很不错。”
邓研偏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又没用英文对话。”
段伟松不禁笑了:“我看你是当局者迷。现在国内有哪家中学主开法语或者德语课程?如果谢浩然的英文不好,又怎么可能额外学习法语和德语?远的不说,光是怎么对付两年后的高考,就很成问题。”
邓研倒吸一口冷气,右手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失声道:“那……那他岂不是同时掌握了三门外语?”
段伟松注视着坐在会议室前排的谢浩然背影,脸上全是感慨:“人才啊!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水平,真正是前途不可限量。”
正说着,只见谢浩然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把摆在面前的那些纸用力推开,声音很大,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冷漠。
“够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第六十节 法国佬
一声喊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校长于博年距离最近,走到近前,疑惑地问:“小谢,怎么回事?”
他看得很清楚。陈国平、斯科尔森、路德维希把谢浩然围在中间,一直在讨论数学问题。尽管于博年听不太懂,也对法语和德语很陌生,可是看得出来,几个人的谈话气氛很热烈,语言上的碰撞可能偶有,但绝不可能引起敌意,甚至是侮辱性效果。
谢浩然用冷漠的目光从斯科尔森与路德维希身上扫过。
“我向重申一下之前说过的话。这里是中国,不是法国,也不是德国。我没有义务使用你们的语言,按照你们的要求对种种问题进行详细解答。”
不明就里的段伟松凑到陈国平身边,低声问:“陈教授,出什么事了?”
陈国平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斯科尔森的母语是法语,路德维希的母语是德语。偏偏他们俩都不会中文。我们在讨论那道数学题,用拓扑结构解题是个新颖的思路。小谢这孩子天资聪颖,想法很是大胆。他提出可以用函数类比的方法展开第三种解题方式。这可是连斯科尔森这个出题人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路德维希对此也很感兴趣。”
段伟松觉得很奇怪:“这是好事啊?”
“好事?我可不这样认为。”
看着神情愕然,正在激烈发出声音的两名外国数学家,陈国平摇摇头:“小段你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你不明白对某个问题持不同意见争论起来会有多么激烈。当然,这些争论是停留在学术层面上。但是你得明白,数学之所以成为人类文明当中最具分量的组成部分之一,就是因为它可以在方方面面给人类生活带来影响。尤其是在先进科学与军事领域。”
段伟松深深吸了口气:“这道题……有这么严重?”
陈国平淡然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但是这道题对斯科尔森应该很重要。他刚才一直要求小谢转让所有的解题专利,要求他把第三种,甚至可能是第四种解题方式公开。小谢这孩子很聪明,你看看黑板上的解题过程,他在拓扑结构的第四序列故意留了一手,没有全部写出。争论的焦点就在这里。而且,路德维希教授对此也很感兴趣。”
段伟松觉得脑子有些不太够用:“斯科尔森先生……他们自己不能根据谢浩然在黑板上的提示,把缺少的部分补出来吗?”
陈国平做出了肯定回答:“不能。至少短时间内做不出来。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题思路。就像你每天上下班回家走惯了那条路线,如果要求你另外找到一条新路,偏偏其它方向全部都是楼房障碍,就算是绕远路也没用。你会怎么做?”
段伟松觉得大脑里一片呆滞,神情茫然。
陈国平笑了笑:“正确答案是炸掉那些挡道的房子,或者用挖掘机强行破开一条路。但是正常的逻辑思维通常不会让你产生这种偏激想法。同样的道理,数学也是如此。”
说着,陈国平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在手里拨弄着。
段伟松看着激烈争论的谢浩然等人:“陈教授,他们现在又说什么了?”
陈国平扬了扬手机:“我只能听懂德语,小谢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你赶紧下个音译软件吧!虽然翻译的不是很准确,但大概意思可以明白。”
……
谢浩然一直在用中文说话。
斯科尔森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的对话骤然转换,变成了自己完全陌生的状态。更糟糕的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友善,也不再用自己熟悉的法语交流。
疑惑归疑惑,斯科尔森决定重申自己的要求:“谢先生,我是这道题的出题人。你得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只有我才能决定这道题的解答是否正确。”
谢浩然随手从面前拿起一张写满数字和符号的纸,神色平静地递了过去:“很好,这就是我的解题过程。”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中文,可是看到纸面上写着第一种,也就是自己曾经使用过的那种解题方法,斯科尔森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对方表达的意图。他不由得再次怒火上涌:“不,我要的不是这个。这样的解题方式无效。那个,我要的是那个!”
说着,他侧过身子,用力指着黑板右侧的算式。
谢浩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是我免费奉送给你礼物。你可以把它抄下来,拿回家去慢慢研究。”
斯科尔森一脸茫然,用法语嘟囔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旁边,路德维希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他从陈国平那里得到提示,已经下好了翻译软件,录下了谢浩然刚才的话,点开翻译键,手机里立刻传出标准的法语。
不是很准确,但大体意思能够理解。
斯科尔森的怒火上升程度再次增加:“那些算式不完整。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几个步骤。你得把它们写出来。还有,还有你之前提到过的第三种函数解法,我需要详细资料,你得把整个过程算给我看。”
谢浩然嘴边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为什么?”
斯科尔森想也不想张口就说:“因为这是决定你能否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成员的关键,也决定着菲尔茨委员会是否能够将十万美元奖金颁发给你。我必须仔细验证你的每一个解题步骤,而不仅仅是只有一个得数那么简单。”
这就是触怒谢浩然的真正原因。
修士具有敏锐的感知能力。陈国平与路德维希尚未来到前,斯科尔森一直与谢浩然就拓扑结构的解法进行探讨。双方分析得很仔细,谢浩然也没有产生戒心。可是等到另外两人参与进来,谢浩然忽然发现斯科尔森变得很强势,甚至急迫要求自己省略之前在黑板上已经留下算式的部分,直接进入后面没有写出的部分。
还有第三种函数解法,也是在此前提到过。斯科尔森很急切,甚至用上了命令式口吻。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谢浩然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现在,对方居然还把已经承诺的奖金和会员资格用作威胁……总之在谢浩然看来,整件事情已经变质了。
“法国佬,睁大你的眼睛,给我仔细看好了。”
他毫不客气,高举右手,狠狠用力拍在那张写满第一种解法的纸上,发出震颤着整张桌子的巨响:“题,我已经解出来了。无论过程还是答案,全都正确无误。至于第二种,甚至是第三种解法,是否要告诉你,那是我的自由。”
“法国佬”这种称谓是俚语。轻蔑的口气和讥讽意味一览无遗。话一出口,包括一直处变不惊的陈国平,学校和教育局方面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于博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小谢,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段伟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邓研快步走到窗前,把敞开的窗户迅速关紧。
袁子林目瞪口呆。那表情活像花了几千块钱从黄牛手里买高价票看偶像明星演唱会,却在开场五分钟看到有蒙面人冲上舞台,把满满一桶大粪朝着明星脑袋上浇下去。
路德维希俯过身子,好奇地用德语问陈国平:“这个年轻人都说了些什么?”
斯科尔森点开了翻译键,扬声器里传出相同含义的法语。
他愤怒了。
从未有人用这种毫不掩饰的讥讽口气对自己说话。我的所到之处全是尊敬与崇拜,鲜花与赞扬。
对于突然进来的路德维希与陈国平,斯科尔森有着深深的防备。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瞒过这两位资深同行。只要多花点儿时间查阅资料,就不难理解这道题与一些商业项目之间的微妙联系。多种解法很关键,尤其是拓扑结构与函数。那意味着多方面验证,以及更多,更好的选择。
但是这些话斯科尔森永远不可能对外人公开。那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以及出资为他提供研究便利的财团利益。在这个世界上,“纯粹的科学研究”只是口号,除了盲目崇拜者,只有傻瓜和白痴才会相信。
斯科尔森接触过的中国人不止一个。他们对自己很尊敬,甚至是崇拜。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优缺点非常明显。前者拥有丰富经验,但是在思维能力与反应速度方面就很迟钝。后者拥有这方面的优势,却往往因为不太自信,以及交流圈子的狭窄被限制住。之所以倡导“合作交流”,就是因为双方优势可以互补。
像谢浩然这种直接拒绝自己要求的年轻人,斯科尔森还是头一次遇到。
但他根本不相信这是谢浩然的真实想法。
自己掌握的筹码太多了。
谁不想成为国际数学俱乐部的成员?
谁能在十万美元的即付支票面前不动心?
如果是陈国平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也就罢了。但是谢浩然才多大?
他今年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