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墨牡丹
在假期时间与国外的著名学府进行学习交流,这对有资格参与的学生来说,并不是面子光彩那么简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种事情要记入个人档案,成为金光闪闪的优等条目。甚至在未来高考的时候,在多名学生分数对等的情况下,成为共同填报志愿学府选取收录的重要参考条件。
就因为这个吗?
一个努力学习,后来居上的学生,对班上的领跑人物构成了威胁?
罗文功觉得电子烟比任何时候都要难抽。他烦躁无比将电子烟收起,想也不想就扔进了抽屉。双手比平时要沉重得多。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意识:做一名老师,竟然是如此的困难。
毫无疑问,教师是令大多数人都为之羡慕的职业。只有罗文功自己才清楚,为了成为七十二中这所重点中学的班主任,前前后后付出了何等艰辛的努力。
那不仅仅是简单的教育成绩比拼,还得找关系,托人说话,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份工作。现在大学毕业生到处都是,多如牛毛。学校在挑选新教师方面也变得异常苛刻。就算你精通天文地理,知识丰富程度堪比大学教授,但如果在关键时候无法找到合适的关系,得到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对方面带微笑,却无比冰冷的一句话。
“你所学的专业与我们要求的岗位不符,谢谢!”
罗文功这节没课,他有充足的时间仔细思考整件事情。可是想得越多,他就越是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今年四十五岁,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年人。
在这个年龄阶段,最恐惧,也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失业。
戴志诚是自己的学生,就是暂时被嫉妒心所蒙蔽,但“尊师重教”的道理应该还是明白。否则的话,也不会成为年级排名数一数二的优秀生。
但是人人都会愤怒。如果没有满足戴志诚的要求,因为谢浩然这个意外没有让他得到本学期与国外大学交流的机会,戴志诚肯定会在他父亲面前对自己这个班主任说三道四,甚至可能是歪曲事实,故意制造事端。
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没有用的。一边是亲生儿子,一边是儿子的班主任,孰轻孰重一眼分明。到时候,戴志诚父亲只要对他那个身为教育局局长的老友随便说上几句……想到这里,罗文功不仅冷汗淋漓。
就算他不能开除我,也会让我不再担任班主任,甚至不再担任科目教师。学校里有一定数量的“工勤人员”编制。门口传达室、广播站里的物件整理、学生午晚餐的后勤管理,甚至直接成为学校保安……到时候,收入锐减,恐怕连现在的半数都达不到。
如果我答应戴志诚,编造名目,以“作弊”为借口,把谢浩然这次期中考试的分数划做零分呢?
好处肯定显而易见。光是现在知道的就有“年度优秀教师”评选,以及“特级教师”资格审核。如果可以接着戴家搭上教育局长这条线,说不定还可以担任学校语文教研组长,然后顺势晋升,副校长,然后校长。
罗文功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眼睛里流动着惊人的狂热。绝望引发的疯狂,以及希望引发的疯狂,形成了两种黑白分明的思维意识,在他的大脑里凶狠撞击,爆发出无形的惊涛骇浪。
他的脑子里残存着最后一根细细的线,上面写着极其微小的“良心”两个字。
忽然,手机上的屏幕亮了。
罗文功用机械的动作点开屏幕,发现是学校教师微信群里发的一条搞笑信息。
那是两张截图,用毛绒玩具做成的表情包。
嫩黄色的小母鸡黑眉倒竖,单手捂着胸口,下面配的文字是“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另外一只小母鸡躺在蓝色襁褓里,眉开眼笑,配的文字是“我们仙女不需要良心。”
罗文功疲惫地闭上双眼,眼前却仍然还是那两张截图在重叠、飞舞着。
不需要良心……
是啊!做人,可以不需要良心。
睁开眼睛,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九点十七分。
下定决心的罗文功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用力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离开房间,朝着位于三楼的音乐办公室走去。
既然决定了要做,就必须让所有伪造的证据一次性到位。否则,根本没有说服力。
上午第三、第四节是自己的语文课,得要与下午的音乐和体育课程对调一下。这样一来,我才有制造“证据”的时间。
……
在“午间休息”这件事情上,七十二中学与其它学校颇有区别。
这里指的是广播站午间播放音乐,种类相当繁杂。从《上帝是女孩》到钢琴曲《梁祝》,从歌剧《胡桃夹子》里的咏叹调到最新的流行歌曲,都可以在这里听到。
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于博年坐在椅子上,认真而缓慢吃着盘子里的饭菜。他是一个身体强健的老人,尽管头发花白,却经常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以至于每年都有刚进学校的新生误认为他根本不是什么校长,而是一位体育老师。
肉片炒茭白还算马马虎虎,酸菜炒肉末里几乎就没有瘦的,全是一层腻腻的油。爆炒菜心算是比较爽口的蔬菜,豌豆炖豆腐口感不错,咸鲜适中。
于博年吃得很仔细,尽管食堂厨师做菜的功夫各有差异,但就总体来说还可以。至少他们没有偷奸耍滑,也没有在这份自己委托某个学生帮忙打来的饭菜里加料。
明察暗访可以适用于很多场合。学校内部也不例外。
摆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弹出美术教师陶乐的头像,以及对话:“老于你吃完了没有?”
于博年不紧不慢拿出餐巾纸擦拭着嘴角,漫不经心在手机上发送信息:“刚吃完。中午还打不打乒乓球?你昨天可是输了我一顿晚饭,先说清楚什么时候请客?”
陶乐的手机头像就是他本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教师,瘦高个,性格开朗,与校长于博年关系不错,平时喜欢开玩笑:“打什么球啊!赶紧来我办公室,有好东西给你看。”
于博年顿时来了兴趣:“哦,你有新作品出来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满面流泪的表情:“……不是我的,是这次一个学生美术期中考的画。”
于博年喜欢音乐,也喜欢美术,他本人还是省美术家协会的会员。
“等着,我现在就过来。”
……
出现在于博年面前的是一副墨牡丹。
一米多长的画纸就这样斜摆着。为了便于观赏,陶乐用夹子把画纸的顶部固定在隔板上。虽然整体效果没有直接挂在墙上那么好,却要比平摆在桌面上要强。
美术办公室里只有陶乐一个人。他拉着校长于博年,献宝似地指着画卷连声嚷嚷:“我说的就是这张。你觉得怎么样?一个高一学生画的,至少也是练了四、五年,才能有这份功力。”
于博年没有说话,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着,眯起眼睛默默注视。
国人画牡丹者甚众,但是画墨牡丹者甚少。原因很简单:墨色不比颜色,尤其是对单一品种花卉的描绘,需要对深浅层次不同的墨色进行搭配。“由浅入深”绝对不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在完全由墨色构成的画卷上,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失误,进而让整张画卷彻底变成废纸。
眼前的这副墨牡丹惟妙惟肖,气势非凡。搭配的小景与花瓣淡墨部分相得益彰。重瓣花笔笔晕染有层次,花枝勾勒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渲染的部分自然洒脱,丝毫没有给人以“媚俗”的感觉,却有一种平淡中彰显的高雅圣洁。
足足看了近五分钟,于博年才放开胳膊,慢慢抚掌互搓着,点头道:“不错,真的很不错。对墨色的理解和运用非常高明,尤其是花瓣边缘的处理,至少我是比不上的。”
陶乐轻轻点了点画卷下面的配文,赞叹道:“书画书画,有书才有画。你看这字写的,真正是行云流水啊!”
于博年朝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仔细注视着配文,连连点头:“是行书,枯润变化丰富,虚实相济,布局合理……咝!这份写字的功夫没有五年以上的磨练根本写不出来。你看看他着笔锋,纵得出,擒得定,拓得开,留得住。虽说还没有达到那些老书法家神妙的境界,但是就这副作品而言,已经算是上品。”
说着,于博年直起身子,带着脸上尚未散去的感慨,发出疑问:“这真是我们学校期中考试的美术作品?”
陶乐摊开双手,表情很无辜:“当然。这种考试不限定画种和画风,又没有固定的规格。不要说是国画,就算学生交上来的作品是素描或者色彩写生都可以。反正现在是高中,美术课只是一种兴趣辅助,除了想要报考院校的特长生,对其他大多数学生来说毫无意义。”
第十七节 小子你作弊了,承认吧!
于博年很想对陶乐的这种观点抱以反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他很清楚,陶乐说得没错。国家现行高考制度就是这样,即便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以自己所在的位置和角度,根本无力更改。
校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自寻烦恼,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方面:“……对了,还没看看落款是谁……谢浩然。小陶啊!这是哪个班的学生?”
陶乐从桌上拿起一张早已准备好,正打算贴在画卷侧面的标签递过来:“高一三班,罗文功那个班,今年的新生。”
……
戴志诚觉得快乐极了,仿佛天空中的太阳都是专门为了自己而释放光芒。他特别选择了午休时间教室里人最多的时候,迈着因为激动略显轻浮的步伐,带着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张扬,走到了正在座位埋头看书的谢浩然面前。
“谢浩然,罗老师让你到办公室去一下。”
他的说话口气很傲慢,言语当中带有显而易见的亢奋。
谢浩然视线离开了书本,抬起头,疑惑地问:“罗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戴志诚当然是知道答案的。但他绝对不会现在就泄露这个秘密:“我怎么知道,你赶紧去吧!”
想了想,谢浩然合拢手中的书,侧身从座位前站起,走出了教室。
旁边,一个与戴志诚关系很好的女生饶有兴趣地问:“老螺蛳干嘛要找谢浩然?到底怎么了?”
戴志诚心态很稳,事情没有完全落定前,他也不会胡乱散布小道消息。“嘿嘿嘿嘿”干笑了几声,他把目光落在了谢浩然之前看的那本书上。
那是一本《百年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书。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我去年就看完了。”戴志诚发出讥讽的嘲笑,带着说不出的鄙夷,随手拿起来,翻了几下。
倒不是他故意标榜自己,这书戴志诚的确看过。当然不可能光靠玩弄阴谋诡计就成为优等生。除了学习课堂上的知识,来自课外书本上的东西也很重要。
翻书的动作很快僵住了。嘲笑意味的表情很快从戴志诚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显经过抑制,却带有惊讶和怒意的复杂神情。他狠狠咬住了牙齿,在口腔里“咯吱咯吱”用力磨了几下,“啪”的一声将那本书合拢,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书本身没有什么问题。《百年孤独》就是《百年孤独》,谢浩然也没有玩弄在外面套上一个高上大封皮,里面却是游戏杂志漫画甚至《花花公子》的小伎俩。
那是一本英文版的《百年孤独》,没有任何一句中文解释。
很多人都看不懂《百年孤独》,马尔克斯的魔幻主义使得书中情节经常在不同的时间段来回交替。戴志诚之前看这本书的时候,根本就是走马观花,看了个大概,知道基本情节也就够了。
英文版!
英文版!
那可是真正的英文版啊!
傲慢与张扬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戴志诚仍然有些发怔。他实在是不明白:谢浩然的英文水平应该很一般啊,他怎么就能看懂这种晦涩书籍的英文版本?
这个该死的家伙……该不是在故意装模作样吧?
……
谢浩然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罗文功正坐在椅子上,神情很是严肃。
“坐吧!”他指了指放在斜对面的一张椅子。
谢浩然依言坐下,认真地问:“罗老师,您找我?”
在外面跑了整整一个上午,罗文功觉得很疲惫。他直接从旁边书桌上一摞厚厚的试卷当中抽出谢浩然的那张,又拉开抽屉,拿出几张空白试卷,一起摆在了谢浩然面前。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罗文功问话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森冷的质询意味。
谢浩然看得很仔细:摆在最上面的那张试卷,是这次学校期中考试的语文试卷,自己得分一百三十九分。至于另外几张空白的,全部都是历年来高中一年级苏教版的语文卷子。
两者时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谢浩然糊涂了。
抬起头,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罗文功:“罗老师,你指的是什么?”
罗文功把几张试卷拿过来,指着空白卷上的几道题目:“你好好看看这儿,还有这儿。阅读理解的短文与我们这次考试所用是同一篇,古文分析的三首七律都可以在这些卷子里找到。最后,就是作文。议论文体裁,《你对在公交车上给老年人让座持什么观点?》。”
谢浩然很聪明,已经隐隐猜到了罗文功为什么要摆出这些试卷。但是他无论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略显稚嫩的脸上全是迷惑不解。他没有说话,在沉默中等待着。
罗文功顿了顿,发出了最终的,也是故意编造的询问:“你为什么要作弊?”
作弊?
这声音对谢浩然来说简直是震耳欲聋。他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脸上充满了震惊。
“我没有作弊。”连谢浩然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解苍白无力。
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罗文功内心世界在一瞬间产生了微微的动摇。随即,立刻被铺天盖地的贪欲所笼罩。
“没有作弊?”
他翘起二郎腿,冷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那些试卷:“那你怎么解释这些完全相同的题目?”
谢浩然毕竟只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强大的威慑力。这一刻,他根本没有朝着最黑暗最卑鄙的方面去想,脑子里全是想要摆脱“作弊”这种指控的焦急念头。
“这些卷子都是以前的啊!学校外面的商店里就能买到,网络上也可以查到很多同样的题目。这……这最多只能是在复习的时候有用啊!我……我真的没有作弊。”
罗文功带着冷笑的声音听起来抑扬顿挫:“如果不是切实拿到了证据,我也不会把你叫到这儿来。你考试的时候把答案带进了考场,有人看见了。”
谢浩然猛然睁大双眼:“谁?”
罗文功回答的很快:“戴志诚。”
编造谎言是一件非常考究个人能力的事情。罗文功虽然是在贪婪和畏惧之下做出了选择,但他还没有傻到一个人就把所有问题都揽下来的程度。期中考试的试卷批改已经结束,自己也在班上公开宣布了谢浩然年级第一的成绩。如果这个时候再出尔反尔主动说他作弊,那与自己打脸有什么区别?
所以,需要一个谢浩然作弊的目击证人,需要一个站出来举报他的指控者。
而这个人,当然就是戴志诚。
利欲熏心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总不能我这个班主任因为你区区一个学生随便几句话就被支使得团团转,到时候如果出了问题还得帮你擦屁股。你不是想要得到暑假去国外大学交流的名额吗?很简单,站过来,当我的盟友。
谢浩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忽然明白了:之前在教室里告诉自己来办公室的时候,戴志诚为什么会显露出那种诡异的傲慢与激动。毫无疑问,整件事情是有预谋的。这又是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陷阱。
抬起头,谢浩然默默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班主任罗文功,黑色眼眸里再也看不到紧张和畏惧,只有一片如同死水的深沉平静。
“我没有作弊。”
这是谢浩然最后的申辩。
……
灵能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特殊能量。它对修士的身体促进作用非常明显。最直接的变化,就是五感与灵识的敏锐程度大幅度提升。
午休时间的学校很是嘈杂。各种声音会从无数个角落里冒出来,汇聚成一股堪比噪音的巨大洪流。
谢浩然现在是后期炼气士。即便是在这样的混乱环境里,只要稍加留意,仍然可以分辨出一些混杂在学校噪音深处,颇为特别的声音。
“罗文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学生叫去办公室?”
“大概是那个叫做谢浩然的小家伙这次考得不错,想要单独给他鼓励吧?老于你刚才没听高一三班那些学生说吗,谢浩然这次的语文期中考成绩可是全年级第一。”
“呵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学生算得上是“才艺双馨”了。各年级这次考试的成绩还在汇拢,大概要明天下午才能形成报表送到我那里。走,走,走,去罗文功的办公室看看那个孩子。能画的一手上品墨牡丹,还能考到全年级第一……啧啧啧啧!人才啊!”
高一三班教室与办公室在同一层楼,距离大概为六十米。无论在任何一所学校,美术、音乐、体育这些副科课程都会受到学生们喜欢,对于副科任教老师也要更加熟悉。
谢浩然对陶乐的声音很熟,也从对方谈话中,想起了这次美术期中考自己交上去的那副《墨牡丹》。
自古以来,“君子六艺”就是天下间所有文人都必须具备的最基础本领。
绘画,也是其中之一。
第十八节 证明
黑色三角形石头已经融入了谢浩然体内,他得到了来自文昌帝君的所有传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区区一副《墨牡丹》算得了什么?
礼、乐、御、射、书、数。“六艺”涵盖的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上古时代狭窄的范围。这些文化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沉淀。当然,谢浩然从文昌帝君传承中得到的仅仅只是初级功法。以那副《墨牡丹》来说,无论图画还是行文,仔细考究的话仍然有其缺陷。但只要画得越多,写得越多,对《文曲》功法的刺激性就越大,运转能力越强。
谢浩然对校长于博年没什么印象。但是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站在自己这边帮助说话的人。罗文功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把自己叫到办公室,就是想要趁着其他教师午休的时候,快刀斩乱麻,把自己“考试作弊”这件事情变成既定事实。
“我没有作弊”这句话,谢浩然几乎是以自己能够达到的最大音量吼了出来。
这充满了愤慨的咆哮。目的,就是要让外面走廊上正朝着办公室方向走过来的陶乐等人听见。
罗文功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颠起。随即,脑子里最后一点点愧疚也随着谢浩然巨大的吼声变成了愤怒。
“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你作弊还有道理了?”
校长于博年和美术老师陶乐同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到了背对自己而站的谢浩然,也看到了正对自己指着谢浩然破口大骂的罗文功。
于博年微微皱起了眉头,陶乐脸上的神情先是有些尴尬,随即变得兴趣十足。
老师教训学生这种事情在学校里再正常不过,只是没想到会被自己撞见这样的一幕。
罗文功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张,连忙站起来,绕过谢浩然,朝着于博年走去,嘴里忙不迭说着:“于校长,你怎么来了?”
于博年抬起右手摆了摆,口气很淡漠:“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刚才我听见你们在说考试作弊的事情。怎么,谁作弊了?”
罗文功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种变化,可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指着站在一旁满面冷漠的谢浩然道:“他这次期中考试作弊,语文和数学都是。”
谢浩然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再次发出愤怒咆哮:“我没有作弊。罗老师,你这是栽赃陷害!”
于博年抬手拦住了想要发作的罗文功,淡淡地问:“这孩子作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考试现场被发现了吗?”
罗文功强压着内心的惊恐和愤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当时没有发现,是后来被别的同学举报的。”
于博年对这种说法明显感到怀疑:“考完了才举报?那为什么当时不说?”
他转过身,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与谢浩然对视着。虽然于博年冷漠而严肃,但是给谢浩然的感觉却是温和而宽厚。
“你就是谢浩然?”
于博年一边发问,一边从站在旁边的陶乐手里拿过那副卷成筒状的《墨牡丹》:“这是你画的吗?”
看着在于博年手中展开了大半副的画卷,谢浩然点头道:“是我画的。”
于博年颇感兴趣地问:“你学国画多久了?”
谢浩然随口编了一个听起来不算太离谱的时间:“五年。”
于博年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怎么,在外面跟着老师专门学过?”
谢浩然摇摇头:“没有,都是我自己对着书上自己画,书法也是临摹字帖。”
于博年收起笑容,平静且认真地问:“跟我说实话,这次考试,到底作弊了没有?”
“没有!”谢浩然说得斩钉截铁。
于博年面色变得比刚才冰冷了些:“那你们班主任为什么要说你作弊?而且还有你的同班同学指证?”
“我不知道!”
谢浩然摇头,声音里透出极其不甘的愤怒,以及不为旁人注意的潜在诱导:“今天上午罗老师还在班上宣布,我是这次期中考的全年级第一。可是现在他把我叫过来,就说我是作弊。”
于博年把身子转向罗文功:“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现在,罗文功感觉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谢浩然根本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拿捏的性子。自己之前抛出来的那些所谓“证据”,其实只要仔细起来根本经不住推敲。如果于博年不是校长,或者站在办公室里看到这一切的仅仅只是美术教师陶乐,罗文功都有办法让事情搪塞过去。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完全被逼到了绝路上,只能前进,不能回头。
一番手忙脚乱的解释。“证据”还是那些罗文功上午时间从学校外面买来的空白试卷。他一点点指出同类型题目的对比,以“夹带答案”为名义证明自己是对的。
“校长,您看看,这些题目从题型到内容全都一样,只要照着抄抄就能考高分。”
“语文也就罢了,毕竟古文分析的例题之前我在课堂上也给他们讲过。这是谢浩然的数学卷子,第三大题的计算部分,总共六个小题,全都可以在历年来的同类型试卷里找到。还有这几道应用题,也是一样。”
美术老师陶乐在旁边看着罗文功说得口沫四溅,实在是忍不住了,插进话来:“这其实证明不了什么。只要认真复习,多做些同类型的题目就行。”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罗文功猛然直起身子,语气变得比刚才激烈了许多。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摞旧试卷,在于博年面前迅速摊开:“于校长,这是谢浩然在期中考前所有测验的成绩。第一单元统测平均分八十三分,第二单元统测平均分七十九峰,第三单元统测八十一分……其它的我就不说了,光说说这次期中考。他语文考了一百三十九,数学考了一百三十七,综合成绩排名全年级第一。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觉得这种事情合理吗?”
成绩对比,这是罗文功最大的杀手锏。
于博年与陶乐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冷漠和严肃。
教师的确应该关爱学生,但是一个在考场上作弊的学生,无论如何也要受到惩罚。
谢浩然的前后成绩对比区别太大了!以单科满分一百五十分计算,他之前历次测验都不及格。按照这种排名,谢浩然是整个高一年级不折不扣的差生。
也难怪罗文功会说谢浩然作弊,也难怪有学生在考试结束后指证他夹带答案。从倒数末尾一跃跳升至全年级第一,这种差别也太大了,简直令人难以接受。
校长于博年因为《墨牡丹》对谢浩然产生的浓厚兴趣,正在迅速变得淡薄。这关系到一个人的诚信问题。成绩差可以理解,也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追赶上来。但是以作弊的方式获取高分,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就在于博年兴味索然想要站起来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谢浩然突然发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声音。
“我可以证明我没有作弊!”
罗文功刚刚落到了实处的心脏,因为这句话又变得高度陡然暴升。他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都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就取消你的这次考试成绩。”
他实在是不愿意多生意外。能够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束这件事情,那就再好不过。
于博年抬起了右手拦住罗文功:“先等等。”
他转过身,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谢浩然:“你想怎么证明?”
“凭什么落后的差生就不能考高分?没错,我刚学校的时候的确成绩不好,排名全班末尾。但是我不比谁差,也不是智商低下的白痴。为什么我就不能通过努力取得好成绩?为什么在你们老师眼里被打上“差生”烙印的学生就永远不会上进?别忘了,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只要罪恶程度没有被法官宣判处以死刑,他同样也有着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浩然说得大义凛然,言之凿凿。
这个时候,午休时间差不多快结束了。办公室里走进了好几名教师,使这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越发拥挤。再加上谢浩然说话的声音很大,一些即便是不在这个房间里办公的老师从门口经过,也被吸引着朝里面探头观望,看到校长于博年也在,纷纷挤进来,充当临时的旁观者。
罗文功发现校长于博年脸上掠过一丝欣赏的神情。
他没来由的心脏一紧。
谢浩然用野兽般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班主任罗文功:“你说我作弊是吗?你说试卷上这些题目都可以在外面买到?很好,那就请罗老师你另外出两份卷子,语文数学都要,我现在就做给你看。”
周围的旁观者议论纷纷。
“这是老罗班上的学生?口气真大。”
“听说是考试作弊被抓住了,可是看这样子不像啊?”
第十九节 和事佬
“不就是临时出几道题而已,就出给他做吧!看看这孩子到底掌握了多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罗遇到这种脾气犟的学生也是运气不好。要是换在我的班上,非得往死里收拾了让他以后夹起尾巴做人。”
每一个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都不一样。这正是为什么有些老师在退休以后,年年都有大批学生上门探视,而有的老师退休以后却是门可罗雀,老死无人问津的道理。
罗文功用狠辣的目光盯着谢浩然。天气很热,汗水从发根一滴滴渗透出来。略长的发捎被汗水浸透,细细密密贴在了脸上。
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
“好!你要证明是吗?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罗文功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笔记本,以极快的速度翻到想要的页面,毫不闪避谢浩然那双几乎喷火的眼睛,以尽量压制住愤怒的正常语调说:“做吧!一份语文,一份数学,总共二十道题。要是你能答对三分之二,我就算你这次考试成绩没有问题。”
于博年在旁边伸手接住笔记本:“先拿来给我看看。”
他的动作平常自如,表情也是理所应当。罗文功微微有些发怔,他本能的不想把笔记本交给于博年,可是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顺应着被于博年接住那股力量,松开手,然后带着惴惴不安与略微失控的复杂心情,看着对方仔细翻阅。
于博年看的速度很快,走马观花浏览了一遍,转手把两个笔记本递给了站在旁边的谢浩然,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做吧!审题的时候仔细点儿,这可是证明你的机会。”
能够当到一校之长的人,都不是普通角色。
事情到了现在,于博年基本上可以断定谢浩然没有作弊。何况罗文功自己也说过:是班上的一个学生举报谢浩然考试夹带答案。然而,罗文功自始至终也没有把那个举报的学生叫到办公室来当场对质。
既然谢浩然没有作弊,为什么罗文功非要一直死死揪住他不放?
笔记本上的那些题目难度非常大。
七十二中学所有教师,包括校长于博年,都有这样一个笔记本。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特殊问题记录本。这是于博年从其它学校交流回来的经验,把平时工作和学习上遇到了难题重点记录下来,在每周的专科教师分组讨论会上拿出来,大家一起共同研究。
罗文功拿出来的两个笔记本,其中有一个是他自己的。从翻开的那一页开始,刚好有十道难题。大部分是古文翻译,就范围来看,倒也勉强还算是没有超出教学大纲。
另外一个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闫玉玲”三个字。那是与罗文功搭伙结队的数学任课老师。上面记录的数学题伪装性极高,稍不留意就会忽视真正的解题路线。尤其是最后一道题,不是一般的难,据说曾经在数学教研组讨论的时候专门拿出来分析,还是没能找到正确的解法。
如果罗文功要求谢浩然每道难题百分之百作对,于博年一定会当场予以否决。因为那实在太荒谬了。连老师都不会做的题目,凭什么要求一个学生做到那种程度?何况这又不是考试。
谢浩然做的很认真。他没有浪费时间与罗文功争论这些题目的难易程度,静下心来,整个人沉浸在专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文字有其特殊的魅力,这是文昌帝君所辖的领域。无论上古时期繁琐复杂的象形文字,还是进化到了今天历经无数次改良后的简体字,在谢浩然脑海里都只有一种概念法器。
中国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从远古时代起,数学就是中国古代科学里的一门重要学科。其发展源远流长,成就辉煌。否则的话,也不会在“君子六艺”当中加入了“数”的概念。
古文翻译对谢浩然来说毫无困难。太简单了,他根本用不着思考,看看题目就知道应该如何解答。钢笔尖在纸面上灵动地跳舞,带着黑色轨迹轻划出一道道优美的线条。
周围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这孩子怎么想也不想就开始做了?该不是以前就做过类似的题目吧?”
“你看好了,老罗拿出来的那可是“特殊问题记录本”。你也知道那本子是干什么用的,他到哪儿去找相同类型的题目?照我看,估计是根本不会做,就只好瞎写一气。你也知道,语文的分析题就这样,只要写满答题空格,多多少少都能得点儿分。”
“他答得好快,竟然就开始做第二份题了。你别说,那手字还写得真是漂亮!”
于博年从椅子上站起,转向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些教师,很是威严地挥了挥手:“再有半个多钟头就要上课了,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做你们自己该做的事情去。”
校长发话比任何劝阻都要管用。尽管有些人很想留下来看看最后的结果,却只能知趣地笑笑,点头答应着,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这些不相干的人全部离开,于博年用力关上房门,谢浩然也答完了两个笔记本上的所有题目。
满面愠怒的罗文功伸手来接,却被谢浩然避开,直接把笔记本递给了于博年。
老校长看看腕上的手表:从开始答题到现在,刚好过去了十五分钟。尽管很相信谢浩然的能力,于博年仍然失口叫了出来:“怎么你就答完了,不用再检查一下吗?”
谢浩然回答的异常肯定:“不用了。”
美术老师陶乐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我一直都在盯着,他没有作弊。”
于博年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答案正确与否尚未确定,先微笑着点头赞叹了一句:“好漂亮的字,真不错。”
检查的不是很仔细,因为事情到了现在,于博年已经觉得没这个必要。古文翻译正确与否,一眼扫过去大体就能判断出来。只有数学的那个笔记本,也只是看看具体的解题方法,没有根究最后的计算得数。
合拢摆在面前的两个本子,于博年把谢浩然叫到面前,和颜悦色地说:“今天这个事情是罗老师错了。小谢啊!你看现在差不多快要上课了,继续纠缠下去,肯定会耽误到其他同学。罗老师大概是一时糊涂,就让他在这里当面向你承认错误,你觉得怎么样?”
谢浩然很平静。
之前于博年把那些围观者驱散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无论对于涉事教师还是学生来说,任何一方犯错,传出去都会给学校声誉造成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内部处理。
罗文功又惊又怒:“校长,你不能包庇他啊!笔记本上的这些题他根本就是乱蒙的。才十多分钟就做完了,这怎么可能?”
“够了!”
于博年陡然提高了音量,注视罗文功的目光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向这孩子道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罗文功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却仍然极其不甘做着挣扎:“他做的那些题……还没有检查过。”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伴随着从心底狂涌出来的愤怒,两种情绪在于博年身体里冲撞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变成了令他想要发笑的无奈情绪。就连站在旁边的美术老师陶乐也看出了问题症结,连忙走过去,拽住罗文功的胳膊,推搡着,把他朝办公室里间拖去。
“我这个校长也不好当啊!”
于博年苦笑着连连摇头:“小谢,暂时就这样吧!你先回去上课,这件事情我会负责处理。别担心你们罗老师,如果他还要继续找你的麻烦,你就直接来找我。”
“见好就收”的道理谢浩然当然明白。虽然不太清楚罗文功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改变态度诬陷自己作弊,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好的!”
谢浩然点点头:“谢谢校长。”
他也没有忘记拉着罗文功站在办公室里间的陶乐:“谢谢陶老师。”
于博年对谢浩然的态度很满意:“回教室去吧!记住,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看着谢浩然拉开房门走出去,又将房门关上,于博年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他皱着眉,用冷漠的目光盯着从里间走出来,神情激动的罗文功。
“校长,谢浩然的确是作弊了。那些题目他根本不可能作对。他就是在虚张声势,你们都被他给骗了。他其实……”
“如果你还是抱着这样的态度,那么我会给你开一张三个月的停职申请批复。”
于博年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但是你也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谢浩然这孩子很不错,如果他真的想要对付你,刚才就不会答应我的要求。所以别再跟我说什么考试作弊的问题。我不想深究,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如果你还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第二十节 冒名顶替
罗文功被震慑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他并不清楚于博年为什么如此坚决站在谢浩然那边,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校长没有找过戴志诚,也不知道这对师生之间的秘密。
心怀鬼胎就无法理直气壮。罗文功非常聪明的选择了沉默。他按捺住性子,老老实实等到于博年和陶乐离开,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个笔记本抢到手里,迫不及待翻开。
飘逸行书映入眼帘的第一感觉,就让罗文功产生了“正确无误”的感觉。他很愤怒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根本不应该的想法。反正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罗文功也不怕破罐子破摔。校长于博年临走时的警告被彻底抛之脑后,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疯狂且执着念头:一定要从这些答案当中找出错误,老子一定要证明谢浩然考试作弊。
释意贴切,意境优美,通俗化语句与拗口文言文之间相互紧扣,对通假字和一字多意的理解非常到位。
罗文功在暴怒的张狂中搜寻了许久,自始至终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毫无作用的寻找,把笔记本扔到一边,双手紧紧抱着头,十指深深插进了头发,在发根与头皮之间狠狠地挠着。
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校长于博年的警告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声音是如此清楚,字正腔圆。以至于罗文功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了一架天平。于博年站在左边,右边则是戴志诚那个在市府任职的父亲,以及担任教育局长的战友。
现实中的跷跷板游戏。无论哪一方都不是罗文功可以招惹。他觉得很痛苦,感到深深的后悔。如果没有利欲熏心相信戴志诚的那些话,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后悔、愤怒、恐惧、惊惶……罗文功在种种可怕的情绪之中深陷,难以自拔。他对接连不断走进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熟视无睹,甚至没有听见下午上课的铃声。
良久,一个清脆的女声把他从混乱迷茫中惊醒:“罗老师,请问这节语文课还上吗?”
罗文功扭过头,松开抱住脑袋的手,从指缝中露出一只充满疲惫却不失警惕的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柳怡霜。
她是高一三班的班长,也是学习成绩与戴志诚不相上下的一个女生。人长得很漂亮,光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皮肤洁白细嫩,只是脸庞形状比较圆,在魅力方面稍有失分。
罗文功终于想起来,自己上午已经把课程调换,下午全是自己的语文课。
“我还有点儿事情,这节课你们就先自习吧!”
他含含糊糊回应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罗文功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安静。最好能有个封闭的小房间,让自己呆在里面,舒缓一下过分紧张的思绪。
现实注定了这种奢侈的念头根本不可能实现。
“赛罗里赛罗里赛罗里赛,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请你留下来!”
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颇为刺耳,唱歌人的嗓音只能算是一般,音调节奏掌握得很是混乱。总之,属于那种有事没事喜欢哼哼几句,但绝对谈不上“专业”的类型。
“咦!小罗你怎么在这儿?上午你不是跟我调过课,今天下午全是你的语文课啊!”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到医务室叫秦老师过来看看?”
教数学的闫玉玲胖胖的,虽已年过四十,穿衣打扮却喜欢跟随年轻小女孩的潮流。
罗文功现在谁也不想理,尽管他闭着眼睛,低着头,仍然可以感受到闫玉玲身体里释放出来的那股浑厚热量,连忙松开右手朝着她摆了摆:“没事,我就是休息一下。你忙你的,别管我。”
他拒绝的是如此明显,口气如此冷硬。闫玉玲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罗文功,很想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把场子找回来,目光却扫到了摆在书桌侧面的那两个笔记本。
其中有一个是闫玉玲的,她对此记得很清楚。于是将其拿过,随手翻开。当视线与谢浩然解答出来那些题目接触的时候,闫玉玲忽然愣住了。
“小罗,罗老师,你醒醒,别睡了。”
闫玉玲突然伸手抓住了罗文功的肩膀,将苦闷无比的他用力摇晃得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这动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罗文功被搅扰得烦躁不已,却又不好在同事面前发泄,只能控制着怒意,尽量以正常的语调问:“又怎么了?”
“我想问的是这个。”
闫玉玲短粗肥胖的手指用力点了点笔记本上最后一道题,声音里充满了不知道究竟从何而来的激动:“这道题……是,是谁做的?”
罗文功看了一眼,下意识回答:“一个学生。”
闫玉玲的表情微微有些发怔,随即迅速恢复了常态。她试探着问:“是你班上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罗文功眼前顿时浮现出谢浩然的身影,以及因他产生的种种问题,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愤怒火焰不由得再次变得熊熊燃烧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罢了,我从你那本子上找了些题给他试试,没什么的。”
他现在连提都不愿意提到“谢浩然”三个字,更不会主动对没有看到午休时间那一幕的闫玉玲主动解释。
人活着,脸面很重要。
深深地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彻底陷入沉默的罗文功,闫玉玲终于明白: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自己更多的解释。
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闫玉玲却没有打扰罗文功。她拿起笔记本,迅速离开了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两个办公室之间就隔着一层楼,闫玉玲把步子放得很轻,丝毫没有之前的张扬。高跟鞋与地面之间仍有撞击,声音却小了很多。还要现在是上课时间,也没有遇到别的老师,否则无论是谁看到闫玉玲现在偷偷摸摸的样子,都会觉得她像是一只超大版本的人形老鼠。
打开摆在办公桌上的电脑,迅速点开熟悉的页面,心怀鬼胎的闫玉玲把笔记本摊开,用一本《读者》杂志压在下面,只从边缘露出极少的部分。她现在真正是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悄无声息观察着房间里其他人的位置和动作,手指却在键盘上轻轻点动,对照着笔记本上谢浩然已经做好的解题流程,以及答案,有条不紊输入了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指定页面。
菲尔茨奖于一九三二年在第九届国际数学家大会上设立,被认为是国际数学界的诺贝尔奖,是全世界数学家的最高荣誉。为了扩大知名度,在每四年评选一次获奖者的这段时间里,菲尔茨奖评审委员会每年都会发布一道数学题。如果解答者提交的解题流程与答案被证明无误,就能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成为“菲尔茨数学研究会”的荣誉成员。
闫玉玲笔记本上抄录的这道题,正是菲尔茨奖评审委员会今年发布的题目。难度非常大,闫玉玲绞尽脑汁也只找到其中一部分解题框架,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因此,在罗文功那里看到有人将这道题完整解答的时候,闫玉玲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任何字句来形容。
只不过,震撼很快变成了对那位做题高人的钦佩。随着罗文功轻飘飘“一个普通学生”那些话,闫玉玲心底的贪欲也被随之激发出来,成为了大脑里的唯一主宰。
她并不觉得罗文功会撒谎。何况,罗文功也不知道这道题来自菲尔茨委员会。
要知道,中国学生在数学方面有着令人惊讶的天赋。闫玉玲以前教过的很多学生都是奥赛奖项获得者。作为老师,在学生获奖的同时,当然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名正言顺成为“指导者”。
但是菲尔茨奖与数学奥赛完全不同,含金量也远远高于后者。无论是丰厚的奖金,还是菲尔茨数学研究会的会员,在闫玉玲看来都是梦寐以求。
她决定咬咬牙齿赌一把!就赌罗文功所说的那个学生对菲尔茨奖毫不知情,就赌自己在整件事情当中的可操作性。如果没人对此提出疑问,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即便到时候被那个学生发现,提出质疑,自己同样能够以“指导者”身份,混淆过关。
很简单,笔记本是我的,菲尔茨委员会发布的题目也是由我进行抄录。很多时候,无论任何事情,只要“参与”进去,无论是否真正做出了成绩,在划分利益的时候,就必须有我的一份。
这就是规矩!
闫玉玲再次肯定这样做是对的。
她不再惶恐,脑子里仅有的担忧也很快荡然无存,被强烈的贪婪死死压制。她最后一次检查了提交的运算流程,以及得数,轻轻点下了页面末尾的发送键。
第二十一节 在厕所里蹂躏
柳怡霜回到了教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一三班的整体学习气氛还算不错。虽然没有老师在场,教室里的秩序倒也井然。柳怡霜这个班长颇具威严,宣布了“这节课自习”后,大家纷纷拿出各自的作业,在座位上埋头“沙沙”写了起来。
谢浩然安安静静地坐着,面前书桌上与其他人一样摆开了作业本。他身体略微前倾,略长的黑发从额头前面垂落下来,挡住了眼睛。无论从任何角度望去,他都是一副正在认真思考,心无旁骛的模样。
《文曲》功法正在他的身体里以修炼速度缓缓运转着。身体内部各个器官被调节至最佳状态,连带着五感神经也达到了最敏锐状态。整个教室全都笼罩在谢浩然庞大的探知系统内部,就连空气也变成了他无形的手指,在每一个人的身体周边缓缓流转。
谢浩然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他发现自己可以同时对教室里所有同学进行监视,却并不影响自己“正在做做作业”这个主观行为。注意力就这样牢牢锁定了坐在前排的戴志诚,密切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面部表情的变化也没有错过。
从办公室回来后,谢浩然就对戴志诚特别留意。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对于情绪的收放控制只能说是一般,远远达不到经验丰富中年人的沉稳。尽管偶尔几次谢浩然目光与戴志诚接触的时候,都看到对方在微笑,可是戴志诚眼底那抹无时无刻不在的慌乱却很明显。就像蹩脚雕刻家在刻画人物塑像的时候,在“眼睛”这个关键位置不小心错划了一刀,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破绽。
柳怡霜前往办公室的时候,戴志诚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幅度非常小,至少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然而《文曲》功法精妙无双,在可探查范围内,任何人,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从谢浩然身体里延伸外放的灵识。
等到柳怡霜回来,宣布本节课自习,戴志诚焦躁不安的情绪比之前变得越发强烈。他呆在那里坐立不安,手上虽然握着钢笔,却只在作业本上随便写了几个字。有好几次,谢浩然都发现戴志诚偷偷转过身,朝着自己这边悄悄观望着。这种堪比老鼠般的偷窥,惹起了谢浩然一阵阵无声的冷笑。
他的外表没有丝毫变化,仍然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凝神思考,UU小说速度如走龙蛇。
自习课的第十一分钟,戴志诚突然离开座位,走到班长柳怡霜面前,带着几分颇为难受的表情,低声道:“对不起,我肚子不太舒服,想去上个厕所。”
这很正常。
柳怡霜点点头,随口道:“好的,快去快回。”
释放开的灵识一直捕捉着戴志诚的脚步,他离开教室后行走的方向的确是卫生间。很快,那道身影就从谢浩然的意识探查半径里消失。
这是他目前可以达到的最大监控范围。
谢浩然平静的嘴角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意。
他以同样的借口向班长柳怡霜临时请假,离开了教室。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运动场上有其它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远远可以听到体育老师在喊着号子,带着学生们做跑步前的热身运动。
七十二中学的厕所很大,只有蹲坑,没有马桶。
戴志诚的确是肚子不太舒服。倒不是今天学校的午餐有什么问题,而是他一直吃的有些提心吊胆。过于紧张的情绪肯定不利于消化。而让他感觉焦虑的事情,就是罗文功会不会服从于自己的威胁,以“考试作弊”的名义,将他这次期中考成绩彻底作废?
有个在市府当官的爹,真的很管用。就连班主任也必须对自己俯首帖耳,老老实实服从。这感觉让戴志诚觉得很舒服。可是他不明白罗文功为什么下午不来上课,也一直没有在班上公开宣布谢浩然作弊的消息。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很糟糕,脑子里的焦虑也在不断发酵。
学校厕所的蹲坑隔间全都是开放式。这是为了杜绝有学生躲在里面抽烟,或者进行某些不可描述的特殊行为。毕竟,如果在厕所这种地方安装电子监控,肯定会引发铺天盖地的反对浪潮。
从厕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光线从外面投射进来的人影异常高大,仿佛一座黑沉沉的山脉,朝着厕所里间不断碾压过来。
戴志诚很快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浩然。
蹲着的体位肯定要比站着低得多。何况还是在蹲着一方已经脱掉裤子,即便拉起也需要一系列辅助清理工作之后才行的状态下。戴志诚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比强烈的恐惧感,就连呼吸了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粪便的恶臭,特殊的功法修炼使谢浩然能够封闭嗅觉,不为外物所干扰。他明亮且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戴志诚,整个人充满了由内而外的逼人气魄。他不由分说,轻巧灵活的脚步朝着戴志诚靠了过去,右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探过去,用钢钳般的虎口牢牢卡住了戴志诚后颈。
他在拼命挣扎,却感觉无论怎么样也无法改变被抓住的事实。喉咙内部可供氧气透过的缝隙只剩下最后一点,随时可能窒息。
他……他要杀了我?
他知道了我与罗文功之间的密谋?
可怕的念头仿佛绞索,在戴志诚脑子里疯狂缠绕着。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谢浩然从背后压制戴志诚的手法很巧妙,拇指扣住了他的脊椎骨,迫使戴志诚做出“曲身仰头”这个动作。肌肉的紧绷感贯穿全身,眼睛也无法闭上,只能保持圆睁,偏偏映入眼帘的最清晰场景,就是蹲坑内部化粪池里密密麻麻的肮脏粪便。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就在戴志诚想要大声求救的时候,他听到了谢浩然森冷凶狠的声音。
浓烈的恶臭几乎令戴志诚当场窒息。但是比被活活臭死更可怕的事情,无疑就是谢浩然刚刚发出的威胁。他非常明智的闭上了嘴,降低音量,此前一直在酝酿的狂怒语言变成了妥协与哀求:“别这样……放……放了我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作弊了?”谢浩然居高临下冷冰冰盯着戴志诚后背。
戴志诚仍在狡辩:“谢浩然,你……你弄错了吧,我没说你作弊啊?是谁告诉你的?”
谢浩然笑了,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异常冷酷:“你以为我需要什么该死的证据吗?你以为和罗文功之间那些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吗?”
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从后面压制,让戴志诚有种随时可能失去平衡的感觉。他再也顾不得肮脏,也无法顾及后颈被抓住的事实,双手被迫分开,手掌杵在地上,与跪在蹲坑两边的腿脚一起支撑着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把头部抬高,不至于整个人随时可能掉进可怕的化粪池。
谢浩然平静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魔鬼在说话:“你可以大声叫,可以把全校所有人都叫过来。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扔下去,然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开你做过的那些卑鄙勾当。”
戴志诚被吓得胆战心惊,低声哀求:“不,不要,你不能那样做。”
谢浩然发出恶狠狠的咆哮:“为什么不能?只准你诬陷我,就不准我反过来收拾你?这算他嘛的什么狗屁逻辑?”
戴志诚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求求你把我放了好不好?让我起来咱们好好谈,我向你认错好不好?”
谢浩然“嘿嘿嘿嘿”冷笑着摇摇头:“不好!我就喜欢看着你泡在粪池里洗澡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柳怡霜。我很好奇,如果她看见你现在这幅模样,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灵识范围内出现了两个陌生的影子,就在外面的走廊上。
虽然是上课时间,但学校厕所也并非绝对不会有人进来。谢浩然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教训戴志诚,主要是为了泄愤。至于杀人之类的话……纯粹就是吓唬吓唬这个家伙。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当然戴志诚自己绝对不会主动说出去。这已经触及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底线。你可以在厕所里狠狠蹂躏他,他也可以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哭泣。但是在众人面前,戴志诚仍然还是气场强大,自信优秀的好学生。
带着脸上毫不掩饰的戏谑神情,谢浩然伸手插进戴志诚的裤兜,掏出了鼓鼓囊囊一团折叠起来的卫生纸,随手扔进了蹲坑。做完这件事,他以来时同样敏捷的速度抽身而退,在厕所门口的盥洗池边拧开水龙头,干干净净冲洗着双手,然后甩着湿漉漉的手指,与正面走进来的两名学生擦肩而过,神情自若走了出去。
戴志诚肯定要在厕所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如何在没有手纸的情况下解决擦屁股的问题?
恐怕爱因斯坦也难以回答。
第二十二节 善意
直到放学,班主任罗文功也没有出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戴志诚是什么时候返回教室?这个问题谢浩然一点儿也不关心。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做完了所有作业,速度快得吓人,就连同桌蒋旭东也几乎惊呆。
“耗子,你搞什么名堂?做那么快,你忙着回家找小姑娘谈恋爱吗?”
看着正在收拾书包的谢浩然,蒋旭东愤愤不平地连声嚷嚷。实在太不公平:自己连语文作业都没有做完,谢浩然居然完成了所有科目的家庭作业。这……这还有天理吗?
谢浩然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回家还要自学高中二、三年级的其它课程。
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正在学习德语、日语和法语。当然,具体开始学习的时间,其实是从上个星期开始。因为那个时候谢浩然发现自己对英文的掌握已经非常纯熟,觉得有必要在空余时间学习掌握更多的语种。
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有丝毫剩余。除了语言,谢浩然还必须学习音乐和美术。《文曲》功法涵盖了天下间所有关于“文”的范畴,魁星传承让他耳目清明,通辨音律。然而知道是一回事,精通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短期目标:本学期内,至少要学会钢琴和小提琴,能够熟练演奏艺考十级的相关曲目。二胡和古筝方面的要求更高,必须达到专业等级。至于不同乐器之间的区别对待……呵呵!那是因为后者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国粹。
……
三旗村民们的生活没有因为杨正菊夫妇被抓这件事而改变。麻将馆里的生意依然红火,人们闲聊时候谈论最多的话题,仍然还是关于拆迁补偿款。《参考消息》和《都市晚报》之类的刊物如今也有人看了。他们的关注重点从来都是国家政策以及房屋版块。与整体处于不断下行的房产价格形成鲜明对比,三旗村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关心时政。几乎所有人都在骂国家,用最肮脏的字句咒骂着“为什么要降低房价?”
原因很简单,房价如果一直走低,村民们到手的拆迁补偿款就有可能缩减。虽然大家早早就签过了补偿协议,但“履行合同”这种事情好像大家都没有什么概念。村民们都在期盼着房价急剧上涨,最好暴涨到现有价格的十倍、二十倍。那样一来,就有了充分的借口,撕毁补偿合同,再找房地产商讨要更多的钱。
谢浩然背着书包走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一辆半新不旧的“瑞虎”越野车就停在院子里。从车上下来了两名男子。为首的是一个身穿休闲服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眉毛很浓。他脸上带着微笑,友好地伸出了右手:“你好!请问是谢浩然吗?”
谢浩然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他谨慎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是谁?”
中年人偏头看了看四周,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胸针,在谢浩然面前晃了晃,话语里仍然带着笑,只是声音被压得很低:“我叫何洪涛。那个……能换个地方说话吗?能不能去你的家里?或者……我的车上?”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胸针,款式和形状谢浩然却很熟悉。他曾经很多次在负责拆迁三旗村的房地产公司工作人员身上看到过。胸针图案背景是一幢高楼,上面镶嵌着金色的“康耀”两个字。
对方的身份不言而喻。
谢浩然点点头,侧身走在了前面:“跟我来吧!去我家里谈。”
……
何洪涛明显属于那种经常与别人打交道的类型。进了房间,他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康耀公司的总经理。这次过来,是想要跟你谈谈拆迁补偿的问题。”
谢浩然与何洪涛面对面坐下,另外一个男人没有跟着进来,他被安排在了楼下的车里。对方没有拐弯抹角的谈话方式让谢浩然很满意,他平静地问:“请说,我听着。”
何洪涛从椅子上站起,朝着谢浩然认认真真鞠了一躬,严肃地说:“因为我公司职工的疏忽大意,在工作中给你带来了危险。这是我们的失误,也是我们对工程条例与规则的执行力度不足所导致。在这里,我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
谢浩然平静地点点头。小楼被挖掘机推倒后,他就一直在等着拆迁公司对此给出的说法。到今天刚好过了大约两周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当然,事发以后,康耀公司方面已经派人过来看过现场,也对谢浩然进行了慰问,但都是流于表面形式的做派。同时也声称:公司最高责任人不在,必须等到他回来以后,才能做出具体的处理决定。
“我本该早点儿回来,但是刚好在昌州那边新开了一个楼盘,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请见谅。”
何洪涛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本支票夹,打开,从中拿出一张,递到了谢浩然面前:“这里是八百五十万元。其中有八百三十一万是你名下的拆迁补偿款,请收下吧!”
多出来的近二十万元,应该就是上次那件事的补偿。谢浩然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淡淡地问:“那个开挖掘机的工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何洪涛非常圆滑的回答:“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无论开除、罚款,或者……其它能够让你感到满意的处理方式,都可以商量。”
谢浩然笑了。
何洪涛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送交司法机关”这个处理方法,求和的态度一览无遗。
其实谢浩然也不愿意这样做。没必要一棍子把人打死,何况那件事情根本就是二姨杨正菊在背后主使,那名挖掘机司机摆明了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了枪使。说穿了,他一样也是挣体力活那份钱的农民工,何必为难一个普通人?
何洪涛这样做肯定也有其私心。只要事情没有警察介入,就不会对“康耀”公司的名声构成损害。因此,如果谢浩然接受这十多万的补偿,就再好不过。
“你们内部自己处理吧!我没意见。”
谢浩然伸手接过支票,笑了笑,随口问道:“对了,你们的拆迁补偿款会在什么时候发放?我指的是村里其他人。”
何洪涛脸上露出热情的笑意:“明天就开始。具体发放地点就在你们的老村委会。放心吧!我们是正经做生意的房地产公司,不会欺哄瞒骗。拆迁协议上约定的数字是多少,我们一分钱也不会少给。”
他对谢浩然的态度很满意,之前曾经设想过可能出现的种种刁难,根本没有发生。彼此之间良好的谈话气氛有助于增进了解,尤其是围绕着这名少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使何洪涛在知晓以后连发叹息,感慨人心不古,财帛动人心。
“回迁房最迟会在下个月动工。这次的事情是我们有错在先。这样吧!我会给你一个提前选房的名额。如果到时候你需要的房屋面积超过预定数字,我还可以给你最优惠的价格。”
歉意加上好感,促使何洪涛下意识的做出了这个决定。
“谢谢!”
道谢是真心实意的。谢浩然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二姨,也就是杨正菊家的拆迁补偿款,也是明天发下来吗?”
何洪涛有些迟疑:“这个就不一定了。你们村子里的人很多,发放补偿款需要时间,还需要一家一户进行确认,然后签字。整个程序比较复杂,从确定放款到银行转账,至少需要两个星期。这还是最快的速度。”
谢浩然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说:“何经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何洪涛连忙回应:“请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可以。”
谢浩然放缓了说话速度,非常仔细:“请优先发放我二姨家的拆迁补偿款,最好能像我在这样,直接用支票给付,银行转账时间不要超过二十四小时。行吗?”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贵公司在发放款数额方面有问题,也可以把何经理你给我的这张支票暂时先收回去。总之,先把我二姨家的补偿款进行结算,我的部分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何洪涛不禁有些糊涂。
干房地产这行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主动提出暂时不要拆迁补偿款?
而且还要求优先给自己的仇人发放?
何洪涛忽然发现:这个叫做谢浩然的年轻人,恐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看见对方一直没有做出回应,谢浩然加重了语气,软中带硬地说:“何经理,请认真考虑一下。我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说着,谢浩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黄纸包裹,递了过去。
那是一道他自制的平安符。
第二十三节 幸运符引发的玩笑
见状,何洪涛不禁哭笑不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康耀”房地产公司是国内知名企业,公司财力高达“亿元”单位。何洪涛既是总经理,同时也是公司董事会成员。虽说只是身家千万的小股东,却因为能力出众,在公司里很受重视。
到了他这个级别的人物,对于现实社会之外的神秘力量大多会产生兴趣。何洪涛也不例外。他是虔诚的佛教徒,经常在庙宇里布施,身上常年带着据说是被“大师”开过光的几件灵物。对于护身符这种东西,自然是一看便知。
信手接过,仔细端详,何洪涛嘴上不说,心里却油然生出一丝淡淡的鄙夷。
很普通的黄纸,品质粗劣,摸上去有些扎手。村子里很常见,就是那种几块钱厚厚一刀,清明冬至用来给去世先人裁剪纸衣纸裤的类型。
折叠手法也谈不上巧妙,方方正正的一块“豆腐干”,就像顽童用来游戏摔打的那种。哪里比得上名山大寺里高僧的作品?要么折叠成漂亮的梅花,要么编成细条,缠绕形成好看的中国结。
黄纸内部透出黑色的墨迹,以及泛上来的一部分文字笔画。好吧!这大概算是最简单的一种符。对于符,何洪涛也算是颇有了解。既然是“符”,就必须在黄纸上涂写出具有特殊效果的文字,或者图案。大多数时候,符内容都是一个变体的“敕”字。但是就制作材料来看,往往越有名气的大师,制符材质就越是高级。
上品黄纸虽然同样也是稻草的碎末儿为原料,但是这“稻草碎末”就很有讲究。何洪涛在香港认识一位非常有名的风水师。人家对制作黄纸的稻草异常挑剔,只要羊年羊月羊日羊时所生男子坟头上长出来的野草。采摘时间也只能在每年夏天的六、七、八三个月份。按照那位大师的说法,这一季节乃是盛夏,是一年当中阳气最为旺盛的时节。这些采摘回来的野草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草”。草只要那生长最旺盛的部分,接近坟头土三厘米以前的就必须舍弃。拿回来以后,在每天十点钟以后的太阳地里晒干,下午三点以前就必须收草。只有用这种方法摘取干制的野草,才是符合那位大师要求的做纸原料。
捣纸浆是个耗力费时的活儿,却容不得半点马虎。制作纸浆的时候不能加水,只能用阳气旺盛,八字对应的童子尿。按照这种方法制作出来的纸浆必定是腥臭无比,但只要在太阳下面摊开晾干,腥臊的气味自然也就一天天淡化。等到裁剪整齐,做成符,谁还会计较这些?
书写符也是一项非常考究的工作。涂料通常是上品朱砂,或者童子血,其中还要加入珍珠磨成的粉。这种做法据说是出自xc密教,高僧所著典籍都是用他们自己的鲜血写成。为了让人血颜色永远不变,典籍拥有对后世信徒强大的感染力,血中还要添加黄金、绿松石、纯银等碾碎混合而成的贵重材料。
用如此繁琐手法,如此昂贵材料制成的符,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有用的珍贵之物。要知道随身携带符的作用,不外乎是顺导运气,驱邪避灾,逢凶化吉。如果用两毛钱一张的劣质黄纸,街头文具店五块钱一瓶的廉价墨汁,外加两元钱一支的普通毛笔随便写成,那还叫做什么见鬼的符?
看着手上这张粗制滥造的“平安符”,何洪涛在心里对谢浩然的评价骤然猛跌,瞬间将其列入了装神弄鬼的“骗子”行列。
“我尽量吧!”
他随手将平安符装进了外衣口袋,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拆迁补偿款一般都是在规定时间发放。否则你们村子里的人会说闲话,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引起纠纷。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让财务那边先把你二姨家的补偿款发放表先做出来。具体什么时候放款,还要等候银行那边的通知。”
这些话谢浩然一听就知道是在搪塞自己。他不想点破,灵动的黑色眼睛在何洪涛身上来回打量,看得是那样仔细,甚至让何洪涛产生了极其不舒服的诧异感。
“……你在看什么?”
谢浩然脸上显出诡异的笑容,然后很快变得严肃起来,消失了笑意的面孔变得冷硬,语速放缓,一个个音节仿佛具有实质,掷地有声:“何经理,如果我说我会看相,你相信吗?”
看相?
你居然还会看相?
何洪涛下意识的想要发笑,却被谢浩然冷漠平静眼神的注视下,莫名其妙打了了个寒战。
既然今天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且整个过程还不能假手于人,何洪涛当然要事先对谢浩然的相关信息进行全面细致的了解。他知道谢浩然家里的情况:父母双亡,还有黑心的亲戚对数百万的拆迁补偿款虎视眈眈。至于谢浩然本人,其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现在,这小子居然告诉我,他会看相。
很荒谬的感觉!
何洪涛忍住笑,认真地问:“那么,你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了?我能不能长命百岁?我会不会成为世界首富?”
“那些事情太遥远了,我暂时还看不到那么远。”
谢浩然回答得同样认真:“我只能看到最近要发生在你身上的一些事情。你很危险,用行话来说就是“印堂发黑,厄运缠身”。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在故意诅咒或者辱骂你,而是运兆在你身上清晰真实的体现。如果我是你的话,最好现在就回家,三天之内绝不出门。这叫“以封门拒邪运”,是最简单的应对之法。”
“啪啪啪啪!”
何洪涛用力鼓掌,不无讥讽的发出赞叹:“我现在真的相信你会看相了。小小年纪就如此能说会道,真正是伶牙俐齿啊!”
说着,他拈起摆在茶几上那张金额八百多万的支票,在空中轻轻晃了晃,发出调侃的声音:“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这个。谢大师,既然你如此神通广大,能睁慧眼,那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会不会把这张支票从中间撕开,把它变成一堆废纸?”
这是何洪涛自以为聪明的还击。
你小子不是会看相吗?不是能够预知阴阳吗?那我就看看你在八百多万巨款面前到底能不能保持平和冷淡的心态。你要是说我不会撕,那我现在就把支票撕给你看。要是你说我会撕掉,我就偏偏不按照你说的做。总之,是赢是输都由我来控制。大不了,回头去公司里重新开一张就是。
你会看相?
你看到了我厄运缠身?
哼!就让我先好好耍弄你一番,看你还如何装神弄鬼?
得意张狂的表情在何洪涛脸上一览无遗。他在心里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连续点了很多个“赞”。弯曲的嘴角使两边颧骨肌肉上扬,与下颌骨之间拉伸形成狭长的三角形。眼睛里全是傲慢的冷笑,明明白白诠释着“嘲讽”的意义。
谢浩然没有动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陶醉在自我世界里的何洪涛,淡淡地说:“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何洪涛带着尚未消退的笑意问:“什么事?”
“这里是我的家,而你是我的客人。”
谢浩然举起右手,在空中捏了个一个清脆的响指,眯起那双非常好看的眼睛,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既然你已经拿出了支票,就意味着我对这东西拥有支配权。如果这张支票现在毁在了你的手上,我会打电话报警,声称你入室抢劫。”
何洪涛“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身体也跟着笑声一起颤抖:“你以为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吗?别忘了这张支票可是由我们公司财务部门开具出来的。年轻人,你说的这些明显就是气话。”
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谢浩然安静地坐在房间阴影里,瞳孔深处滚动着专属于他的神秘之光:“我摸过那张支票,上面可以查到我的指纹。光凭这一点,就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我对这张支票的拥有权。何况这一切还是在我家里发生的事情。何经理……你觉得警察会相信谁?”
“我?”
“还是你?”
笑容凝固在何洪涛脸上。他忽然发现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谢浩然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之前因为那张平安符产生的轻视心理,正在一点点从何洪涛身上退去。他讷讷地讪笑着,带着几分不情愿,把支票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谢浩然仰起头,脸上再次露出阳光般的微笑:“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同时也是唯一的选择。”
何洪涛觉得很丢脸,尤其对手还是在这么一个年龄与自己相差甚远的高中生。
谢浩然的话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当然前提是针对何经理你在支票“撕”与“不撕”之间的选择。如果你撕了它,那么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和解的可能。我会就差点儿被你们活埋那件事情,把贵公司告上法庭。”
第二十四节 厄运缠身
“到时候,我相信何经理你一定很后悔做出“撕支票”这个愚蠢的决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法院肯定会支持我的诉讼请求,贵公司在补偿款数量方面还会支出更多。八百万恐怕远远解决不了问题,这个数字肯定还会翻上好几倍。”
何洪涛被说的猛然间生出了怒气:“怎么,你在威胁我?”
谢浩然平静地注视着他,宁定的目光仿佛清冽深厚的潭水。良久,才悠悠地发出爽朗笑声:“呵呵!我们只是在就某个问题的不同选择进行讨论不是吗?但是看何经理你现在的样子,似乎是生气了?”
被耍了!
深深的挫败感在何洪涛脑子里荡漾,沮丧的表情无论如何也难以掩饰。他不再说话,转过身,闷闷不乐朝着房门方向迈出脚步。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想要离开这间屋子。
准确地说,应该是远远离开这个实在是过分聪明,也许连智商指数都高得可怕的高中生。
身后,再一次传来了谢浩然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何洪涛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年轻人,难道你不觉得管得太宽了吗?”
“我只是给你善意的提醒。”
谢浩然的语速非常缓慢,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绝对没有开玩笑,你真的是厄运缠身。”
何洪涛被这句话硬生生的给噎住了。想要最强势凌厉的话语反驳,却只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一片因为恼羞成怒泛起的红色,沿着面颊两边迅速朝着头顶移动,就像战争年代小鬼子冲进空无一人的村子里扫荡,顷刻之间就占领了他面部皮肤的全部角落。
他没有争辩。伸出手,握住了门锁,用力朝着左边拧转,随即把厚重的防盗门拉开,抬脚阔步走了出去。
何洪涛现在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对谢浩然的评价和印象也糟糕到了极点。
很正常,无论是谁被这样调侃、讥讽、耍弄了一番,都不会乐呵呵的继续保持微笑状态。
除非,那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精神病患者。
早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何洪涛根本就不会来。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下面的某个主管来处理。我可是“康耀”房地产公司堂堂的总经理,而且还是股东之一啊!
谢浩然默默注视着何洪涛的背影在房间里消失,然后慢慢走到窗前,低下头,看着他从大楼单元门走出,上了停在下面的那辆“瑞虎”越野车。
谢浩然当然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颇为过分。如果不是何洪涛这个人脾气好,恐怕立刻就会争吵起来。
然而,谢浩然必须这样做。
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社会”这个庞大群体里最强大力量的威胁。
那股力量的名字,叫做“权势”。
谢浩然至今也不明白班主任罗文功为什么要诬陷自己考试作弊。但是有两件事情可以肯定:首先,罗文功在今天早上还没有诬陷自己的想法,而是临时起意。其次,事件本身肯定与戴志诚有关。
戴志诚区区一个学生,他凭什么就能决定整件事情的走向?凭什么能够让班主任罗文功站在他那边?
谢浩然想起了戴志诚的父亲是市府官员的传闻。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在厕所里狠狠羞辱那个家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想要对抗权势的方法不外乎两种:第一,拥有更庞大的的权势。第二,集合大多数人的力量,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康耀”房地产公司是昭明市的纳税大户。如果得到了何洪涛的认可,也就相当于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康耀”公司帮助。
他们会成为自己手里的牌,分量很重的筹码。
……
“瑞虎”车的内饰非常豪华,与普通的外观区别很大。真皮座椅绝对不是商家广告上用作噱头的那种便宜货,而是货真价实的顶级软皮。车载音响是德国进口的原装货,真正全方位环绕立体声。行车记录仪有两台,摄像头分别对准了车体前后。无论碰撞剐蹭发生在任何位置,都会在第一时间以录像的方式自动保存。
何洪涛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他并非不喜欢“保时捷”之类光是看看就令人羡慕的奢华豪车,而是出于对国产货的忠实支持,再加上“瑞虎”这款车型无论外观还是性能都很不错,这才选择其成为自己的座驾。
三旗村的位置距离主城区颇远。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晚餐时间,这个方向入城的车辆不多,速度也比较快。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何洪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司机小薛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一边开车,一边关注着何洪涛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何总,谈得不顺利吗?”
何洪涛闷闷不乐地摇摇头。他仍在思考临出门前,谢浩然说的那几句话。
厄运缠身……
见鬼!这小子简直就是胡言乱语。老子今年年初的时候可是去圆通寺里专门找有德高僧算了一卦。大师说我今年会鸿运当头,吉星高照。事实上也是如此,公司今年的业务量比往年增加了三倍,而且还是房地产行业中为数不多,能够不依靠银行贷款,自行保持稳固资金链的优秀企业。如果说我运气不好,厄运缠身,那么你谢浩然差点被挖掘机活埋那件事情为什么没有对我造成影响?反正你也收下了支票,能够用二十万的代价解决问题,这已经很划算了。
如此强势的运气,居然被你小子叫做是“厄运”?
何洪涛从鼻孔里发出轻蔑的冷哼,脸上全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小薛,到前面岔路口拐个弯。”他抬起右手,指着前面不远处闪烁的红绿灯随口吩咐。
司机小薛给车速降了一个档位,疑惑地问:“何总,您不是要回家吗?前面拐弯……那不是去你家的路线啊?”
“我们去外面吃。”
何洪涛淡淡地解释着:“今天心情不好,等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老婆带着孩子过来找我。去“蟹屿螺洲”吧!他们张总前天就跟我打过招呼,说是今天有一批澳洲龙虾空运过来,一起去尝尝味道。”
司机小薛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好嘞!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刺耳的引擎咆哮突然从后面传来。何洪涛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透过后面的车窗,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一辆巨大的“东风”重型卡车。
……
钱彪个子不高,虽然体格偏瘦,却很有力气。
常年开大货车的人性子都比较暴躁。这种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产生?钱彪自己也不太明白。以前看着别人开货车跑运输,那钞票就像是天上下雨一样哗啦啦朝着口袋里流。钱彪看得眼馋,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办法。于是咬着牙跺着脚好不容易通过了驾驶培训,又砸锅卖铁贷款买了一辆二手卡车。
有了车的人,心态立刻发生了变化。钱彪看不起村子里的那些穷鬼,觉得自己要比他们身家丰厚。身份地位的改变实实在在,即便是以前对钱彪呼来喝去的那些家伙,如今见了面也要陪着笑脸打声招呼,然后敬上一支烟。
可是这种尊敬仅限于村里。只要开着那辆二手卡车装货上路,钱彪那点小小的自得与傲慢,很快就被公路上风驰电掣的各种豪车碾压,被粉碎得丝毫不剩,干干净净。
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真他吗多啊!
一辆“奥迪”就得好几十万。
一辆“兰博基尼”就得好几百万。
还有比这更贵的,具体叫什么名字钱彪没有记住,只知道是国外大品牌的限量版,一辆车子就要上千万。
尼玛,如果老子有那么多的钱,还跑个屁的运输?
跑运输真正是很憋屈的一件事情。路政交警全是大爷,路上随便看到一个“检查”的牌子,钱彪都有种被吓得随时提高警惕的紧绷感。没办法,现在跑运输的人越来越多,这个行当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以前拉等量的货物,跑一趟至少可以净赚两千,现在最多只能挣到五百,甚至更少。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想要在同样的时间里挣更多的钱,唯一的办法就是超载。
今天中午在货场装货,载重量只有七吨半的卡车,钱彪硬是让上了十五吨的螺纹钢。那是一个在城西方向建筑工地订的货,十多米长的钢筋规格远远超出了钱彪那辆二手“东风”货厢。他对此有自己的处理方法:拆掉前后车厢挡板,用铁丝把钢筋牢牢固定。虽说整体外观难看了些,但谁也不能否认,那是一辆运货的卡车。
这种违规装货一旦被交警抓住,肯定要被当场拦下来重重处罚。钱彪没敢在白天开车上路,他一直呆在火场里休息,想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再摸着黑,把这些钢筋给货主送去。
第二十五节 醉驾
想法是好的,而且非常隐蔽,被交警抓住的可能性非常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生存在夹缝里的人就像蟑螂,都有其专属的一套生存法则。电视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各种自诩为正义的家伙指责城管,咒骂警察,怒怼军人。其实那些混蛋根本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国家失去了法律限制会有多么可怕,永远不会知道一座城市没有规矩束缚会变成大垃圾场。而那些被他们指着鼻子唾骂的人,在忍受责骂声的同时,还要默默为了这些不讲道理的人维持秩序。
在货场等待黑夜降临的大货车司机还有很多。他们彼此都认识,有些甚至还是老乡。就近找个小饭馆,点上几个简单的菜,随便来点儿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家都很清楚开车跑运输这个行当不能喝酒,于是都很谨慎地说着“少喝点儿,随便意思意思就行。”
主观意愿上当然没什么错,但是人人都低估了酒精对大脑的麻痹效果。钱彪也不例外。吃饭前说好了就点上一瓶“二锅头”六个人分着喝,结果很快变成了每人端着一瓶对着瓶口吹。炒猪肝吃了不够再加一盘,莲花白炒西红柿的盘子端下去,换上了烫乎乎刚出锅的油炸花生米。卤猪头肉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少,那是下酒的好菜,而且便宜。
中午十二点半开始吃饭,原本打算着一个小时就餐时间也差不多了。结果到了三点多钟这顿饭也没吃完。其间上了好几次酒,包括钱彪在内,全都喝得脸红鼻子粗,隔着十多米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酒气。
喝醉的人都喜欢吹牛逼。
“老罗你他吗的不是说上次去洗浴城里那个妞有多漂亮吗?老子昨天晚上也去了,三百九十九号,还是你告诉我的。卧槽,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丑的女人,简直比我老家的媳妇他吗还难看。手上那把力气真是比牛还大啊!做个按摩,差点儿没把我的骨头给拧断了。”
“老张你家里不是地主吗?开着果园,前前后后三座山头全是苹果树,每年光是卖果子就能挣上十几万。那你狗日的怎么到现在还穿着花裤衩?破破烂烂的,前后都有洞?”
“这城里的房价真是高啊!我前些年刚来的时候,还只是四千多一平米。现在一下子就蹿过了一万。这昭明城周边的农民真是有钱,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老家的地皮就卖不上家价?算了……不想了,老天爷要是真的照顾我,就让我在这附近城中村里找个当地的妞结婚。到时候老婆有了,钱也有了。”
吹牛打屁随便闲聊就到了下午六点多。虽说酒精烈度最高的时候已经过去,可是对大脑的麻醉效果还在。偏偏一个醉鬼提议打牌,斗地主,五毛钱一张。钱彪脑子还算清醒,一直摇手拒绝,觉得在这种时候玩牌简直就是拿着钱往水里扔。对方当时就不乐意,嚷嚷着钱彪不是男人,不是汉子。同时叫嚣着“不玩钱也可以,那就整点儿别的事情当做赌注。”
钱彪双眼被酒精刺激得一片通红,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几分:“你狗日的才是没卵蛋的孬种。说!赌什么?”
对方也是喝的太多,脑子里除了好勇斗狠,估计什么也没有剩下。三下两下脱了衣服,露出光秃秃的胸脯,从裤兜里掏出一盒扑克牌,“啪”的一下砸在桌上:“敢不敢现在出车送货?是男人的话,就赌这个?”
钱彪微微一怔。虽然在心里对交通法规漠视到了极点,可是作为司机,最基础的畏惧心理还是有的。
光着胸脯的家伙看出了他的犹豫,顿时指着钱彪连声大笑:“怂了不是?我就知道是这样。嘴上叫得再狠有屁用,日脓包!”
钱彪脑子里仅剩的理智,被对方嘴里爆出的最后三个字瞬间粉碎。他右手指着那人鼻梁,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你狗日的有胆子就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整死你?”
醉鬼也被他的骂声激出了怒火:“有本事就过来一起玩。你要是有胆子现在出车,老子还额外赔给你一千块钱。”
“当真?”
“大家作证!”
愚蠢的行为恐怕连老天爷也觉得实在看不下去,钱彪拿到手上的牌烂到了家,偏偏还非常硬气的捡了三张底。对方接连几个炸弹扔出来,钱彪手上的牌还剩下一大把。
是男人就得硬气。古话说得好,“输钱,不输人。”
在一片根本不知道“危险”为何物,愚蠢到极点的叫好声中,钱彪摇摇晃晃登上了自己那辆二手“东风”的驾驶室。熟识的老乡在他发动引擎之前,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恭恭敬敬给他发了一支“玉溪”烟,冲着他高高翘起了大拇指,带着尊敬与钦佩,口鼻之间喷吐着浓烈酒气:“好兄弟,我就佩服你这种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做事响当当的汉子!”
钱彪顿时飘飘然了。
警察算个屁!如果遇到了,老子冲过去碾死他们。
没看过《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吗?天大地大,一根金箍棒捅穿,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也可以上去坐坐。
平时从不进行保养的旧“东风”很快驶上了公路。速度非常快,但是坐在驾驶室里的钱彪却不这么认为。这条路上的车子不多,他开的很惬意,右脚一直放在油门上,根本没有想要落下来的意思。
高速运转的引擎声音听起来就像怪兽在嚎叫,太阳在这个时候沉沉落入了地平线。金黄色的余晖非常漂亮,沿着正西方向明晃晃直射过来,不偏不倚罩住了钱彪的视线。
非常刺眼,就算把车窗前的挡板放下来也无济于事。
醉醺醺的大脑发出“我需要墨镜”的信号。钱彪打着酒嗝,弥漫在驾驶室里的馊臭味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却在旁边副驾驶位置上来回搜寻。他记得墨镜应该就在那里,可是为什么现在找不到了?
“瑞虎”车出现在遥远的公路尽头,金黄的阳光反射使越野车看起来不是那么明显。超载的“东风”卡车时速超过了八十公里。钱彪仍然觉得这速度太慢,他拉开车头右边的抽屉,寻找着记忆中的那副墨镜。
右脚踩下油门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行为,钱彪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刚好是下坡,突然加速的“东风”车时速超过了一百,甚至在短暂的时间里,就连轮胎也离开了地面。
冲撞!
碾压!
但是该死的,为什么前面偏偏出现了一辆“瑞虎”?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何洪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幕。
那辆旧“东风”卡车居然以超过“瑞虎”越野车的狂暴速度,从后面狠狠撞了上来。这股力量非常强大,完全出乎司机小薛的意料之外。他下意识的踩了一脚刹车,脑子里刚刚冒出“哪个混蛋撞老子的车,而且还是后面?”的念头,就被“东风”卡车以更加激烈的速度惯性推动着,迫使整个越野车瞬间失去了平衡,从侧面一直推向了路边的防护栏。
空气中顿时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
成吨的钢筋在惯性作用驱使下,纷纷从捆绑的铁丝中脱开。那场景就像枪战片里被犯罪分子炸塌的大坝,成千上万吨洪水从缺口疯狂倾泻。但并非白色,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色,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何洪涛看过美剧《斯巴达克斯》,对其中罗马军团集群式投掷标枪的场面记忆犹新。又黑又重的螺纹钢显然是把自己这辆“瑞虎”车当做了目标,沿着固定路线飞射过来。尽管钢筋前端很钝,却在自身重量与速度的推动下,释放出令人惊恐的巨大威力。漂亮的越野车仿佛脆弱鸡蛋壳一样被轻轻捅破,“刺啦啦”的金属摩擦几乎震破耳膜。车窗玻璃彻底粉碎,先是变成如同蜘蛛网般密集的无数裂缝,然后迅速裂开,变成一颗颗密集的透明颗粒。
司机小薛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就被一根手臂粗细的螺纹钢当场击穿了喉咙。人类坚硬的骨头在这种时候显得脆弱无比,仿佛玩具般一推就倒。鲜血从近在咫尺的位置四散飞溅,何洪涛感觉自己脸上热乎乎的,有种极不舒服的湿黏感。视线本能的朝着驾驶室方向偏移,看见小薛整个人被钢筋固定住,另外两根带着凌厉啸音从空中蹿来的螺纹钢毫无阻碍由后至前插进了他的脑袋,然后从前额透出。白花花的脑浆沾满了钢筋前端,其中夹杂着鲜红的液体。乒乓球大小的眼球被一根根人体组织牵连着,在坚硬的螺纹钢表面被牢牢粘住,然后缓缓垂落在空中,摇摇晃晃,就像永远不会停息下来的异样钟摆。
第二十六节 符文力量
“嗖!”
“嗖嗖!”
更多的钢筋从越野车后面飞射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距离是如此接近,“死亡”两个字仿佛具有实质,以真实能够被看见的形态展现在何洪涛面前。他甚至可以闻见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金属气味,口腔里也产生了不真实的酸胀感觉。他想起了小时候顽皮游戏,把家门钥匙放进嘴里玩捉迷藏,就是这个味道。
我不想死!
我得逃出去!
根本走不掉。多达上百根粗大的螺纹钢彻底封死了何洪涛的所有逃跑路线。他是一个具有强烈安全意识的人,每次坐车都会主动自觉系上安全带。那根带子如今把他牢牢固定在椅子上。尽管浑身上下激烈颤抖,尽管牙齿上下撞击的速度达到了可怕频率,却无法起到“安全”的作用。
又一根螺纹钢从后面射来,直接穿透了驾驶座,把已经死亡的司机小薛胸口扎了个透穿。他的胸口破开一个很大的洞,粉红色肺泡被钢筋毫不留情捅破,心脏伴随着破碎的肋骨从伤口中间缓缓流出。
“救命!”
“哇!救命啊!”
何洪涛觉得自己再怎么控制也无法变得冷静下来。惨叫声中带着哭泣,曾经觉得普通平常的交通事故宣传片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竟然是如此的惨烈,如此的令人绝望。
转过头,他的瞳孔在极度惊恐中骤然紧缩,变成无比细密的针尖。
那应该是“东风”卡车上最后一捆钢筋,正带着凶悍无比的杀意,穿过了越野车后车窗,朝着自己飞射过来。
非常密集,中间没有丝毫缝隙,何洪涛被安全带固定在座椅上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对着自己狞笑,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獠牙。
他彻底绝望了。
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聚集在他的眼前。磅礴而浩大,有着一股非常舒服的暖意。仿佛天空中的落日余晖以另外一种形态出现,形成一块很大的金黄色盾牌。椭圆形的光能壁面是那样清晰,何洪涛甚至产生了“伸手就能触摸”的错觉。呼啸而来的粗重钢筋被这道金色光芒阻挡,纷纷沿着椭圆形壁面的左、右两边顺势分开。
那是一个宽度刚好可以将何洪涛整个身体容纳进去的三角形箭头。仿佛有两只无形巨手将他拢在中间,然后十指相搭,形成一个牢固的坡面。沉重的钢筋被挡在了外面,击穿了侧面车门,砸碎了昂贵的车载音响,悬挂在车厢顶部的行车记录仪也被撞歪,撞烂,唯独没有伤到副驾驶座位上的何洪涛一根汗毛。
一切都归于静止。
几分钟后,一辆“长安”轿车从后面驶来,在接近事故现场的时候开始减速,然后绕过残破不堪,已经变成废铁的“瑞虎”,稳稳停在了前面路边。
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女司机何洪涛并不认识。但是他看到了对方惊恐万状,惨白的几乎不似人脸的面孔。连忙拼着最后的力气连声叫道:“帮帮忙,报警……快打电话报警!”
钱彪对发生的这一切毫无知觉。
直到交警和急救车闻讯赶来,他仍然趴在一片破烂的“东风”卡车驾驶室里呼呼大睡,嘴角滴淌着令人恶心的唾液,脑子里全是自己身为硬汉男人,从别人手里赢了一千块钱的胜利美梦。
……
医院急诊室里全是人,密密麻麻。
何洪涛遭遇车祸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平心而论,他本人并不愿意这样做。但是司机小薛已经死了,这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问题。经济补偿、交通事故的职责审定、公司里相关的人事安排等等,都需要进行考虑。
妻子来了,几个关系亲密的股东也来了,十几个人在医院急诊室里把何洪涛围成一团。他们脸上的焦急神情并非作伪,担心与紧张都是发自内心。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被人关心的感觉,就像寒冷冬夜里流入身体的一股暖流。
“老公,天亮以后你一定要做个全身检查。”
“老何你没事吧?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赶紧说,我跟这家医院的副院长是初中同学,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骨伤科的x光片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出来。别急,我已经安排人在那边守着,你就坐在这里好好休息。”
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何洪涛身体里回荡着,大难不死的幸运使他觉得鼻孔里有种忍不住想要释放的酸意。男人坚强在这种时候根本就是废话。哭泣不代表软弱,而是情绪的宣泄,紧张思维的舒缓。
“小薛死了……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妻子是个相貌端庄的妇人。她得到消息走进急诊室后,双手就一直死死扣住何洪涛的胳膊没有松开。仿佛丈夫的生命是可以被握住的某种物件,绝对不能在自己手里失去。
细滑的手指轻轻拂顺了何洪涛凌乱的头发,软声糯气的声音是这个时候最好的精神缓释剂:“交警已经勘察过事故现场,初步认定是你们后面的那辆大货车全责。那个司机是酒后驾车,而且还是非常严重醉驾。警方已经通知了他的家属,医院方面也给他注射了解酒的药物,只是人还躺在急救室里睡着,没醒。”
何洪涛终于觉得占据了自己身体长达好几个小时的颤抖变得松缓下来。紧张心情随即被深深的悲伤所取代:“通知小薛家里了吗?”
公司人事部经理就在旁边,连忙答复道:“已经打过电话,他们就在来的路上。”
何洪涛轻轻点着头,目光转向站在侧面的财务助理:“从公司账面上先调五十万现金出来,天亮以后就去办这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小薛家里的安抚工作做好。钱不够就继续调,公司里如果有其它意见,我会负责处理。”
他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老板。
妻子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死了,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这段时间就呆在家里把伤养好。小薛家里的人可能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他们要先去交警队那边认领死者遗物。事故现场很乱,有几个散落的护身符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薛的东西,只有他的家人才清楚……”
死亡冲击对何洪涛的思维影响非常大。他对来自周围的声音大多是迷迷糊糊。就在这个时候,何洪涛猛然听到了妻子的话,不由得张口打断:“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他问得很突然,妻子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回答:“我说小薛的家人暂时不会过来。”
何洪涛顾不得肩膀上擦伤传来的伤痛,连连摇头:“不是这个,是你后面说的那句。”
妻子不明白丈夫到底想问什么:“我说他们要去交警队……”
何洪涛烦躁不已的再次将话打断:“也不是这个。”
不明就里的妻子想了想,试探着说:“刚才说到了事故现场,还有小薛的护身符,他的家人要过去认领……”
“对!护身符!”
何洪涛猛然从椅子上站起。
没错,护身符。
他下意识的将右手插进了外衣口袋,指尖却没有如同意料的那样产生应有触摸感。软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等到何洪涛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堆黑色的灰。
纸灰!
他脸上全是震惊。整个人呆住了,低着头,难以置信望着黑乎乎的手掌。
妻子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这声音把陷入震撼的何洪涛重新拉回了现实。他掩饰性地摆了摆手,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没什么……能帮我买瓶水吗?我渴了。”
淡蓝色包装的“yn山泉”很快送到他的手里,清亮的净水沿着喉咙缓缓下滑,刺激着何洪涛混乱的大脑,再次恢复清明。
小薛从两年前就开始担任何洪涛的司机。公司里的事情多,小薛经常陪着一起跑外面。何洪涛对神秘力量的信仰和崇拜,很自然的对小薛产生了影响。无论拜访名寺古刹,还是高人隐士,小薛都会跟着何洪涛一起恭恭敬敬求取幸运签,以及各种不同类型的护身符。
今天中午在公司里吃饭的时候,何洪涛看见小薛掏空口袋,好不容易才找出了就餐卡。他当时拿出了四个护身符,同类型的东西何洪涛也有,来源与小薛一样。当时他还教训小薛说“对待这些东西要尊敬,要虔诚,不要随便扔在桌子上……”
这些护身符显然没有起到保护小薛的作用。虽然它们被大师祝福过,也开过光,但是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自己衣服口袋里的这堆纸灰是从哪儿来的?
何洪涛明明记得自己把谢浩然的护身符塞了进去。
车祸现场没有着火,自己身上也没有带着打火机。
为什么它被烧掉了?
快速回忆的思绪,把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联系起来。
何洪涛想到了挡住铺天盖地飞射过来钢筋的那道金色光芒,那扇仿佛具有实质的椭圆形盾牌。
第二十七节 败家子
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做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何洪涛从椅子上站起,又慢慢坐下。张着嘴,喉咙里干得要命,仿佛被塞进去很多沙子,粗硬的颗粒不断摩擦着内部组织,很疼,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想要来上一口清凉的水。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
谢浩然瘦高细长的身影在何洪涛脑海里浮现。那个儒雅英俊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平和表情,眉眼里的笑意很淡,隐隐带有一丝说不出的邪魅。
“你厄运缠身,最好现在就回家,这叫做封门改运。”
什么轻蔑、嘲讽、鄙夷、装神弄鬼……诸多类似的念头已经被何洪涛抛之脑后。他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超越人力的神秘力量存在。直到今天,才真正有所体会,亲眼见识。
他根本不相信这次车祸是谢浩然在背后一手操纵。那根本就不可能。本来按照正常情况,小薛应该转向市中心,送自己回家。偏偏自己想要约着家人外出吃饭,临时变更了路线。警察已经查明那辆“东风”卡车的司机是醉酒驾车,货场那边的相关责任人也在交警队说明了情况。货车司机中午的饭局,牌桌上的赌注,所有事情之间都没有关联。一切都表明,这是完全出于偶然的意外事件。
何洪涛用力握住了妻子的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你,你的车在哪儿?”
妻子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在外面的医院停车场。怎么了?”
何洪涛眼睛里闪烁着坚定光芒:“把车钥匙给我,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
妻子对他现在的状况很担忧:“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医院这边等会儿还要给你做后续检查。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以后再说吗?”
何洪涛的态度很坚决,连连摇头:“不!我已经白白放过了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想放过第二次机会。你不明白,我这次大概是遇到了我命中注定的贵人。”
……
夜已经深了。闷热潮湿的夜晚非常安静。何洪涛开着妻子的“奔驰”轿车缓缓驶出了医院大门。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速度可以开得很快,却不用担心会发生之前那种车毁人亡的惨剧。
一股说不出的狂热在何洪涛脑子里徘徊。停车,熄火,走进临时租屋黑洞洞单元门入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必须用手紧紧按住,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宁。
这个时间,估计整个小区里所有人都睡着了。可是等到何洪涛强忍着双腿发抖,肌肉酸涨的种种不适,沿着楼梯台阶慢慢走到谢浩然租住房间门口的时候,去透过门上猫眼里的孔洞,看到了从里面放射出来的明亮灯光。
何洪涛不由得产生了“他在等我”这个念头。
敲门的动作有些慌乱,力量也比较大,完全是因为过分激动所导致。
房门从里面被拉开,谢浩然趿着拖鞋把何洪涛迎进了屋里。从书桌旁边经过的时候,何洪涛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高等函数》,书页里夹着书签,旁边的草稿纸上密密麻写满了数字与算式。
“何经理,你的厄运好像比我预料中要来得更早。”
谢浩然微笑着递过去一杯热茶,目光掠过何洪涛额前那几道已经涂抹过药水的擦伤:“呵呵!现在相信我的话了?”
何洪涛双手接过茶杯,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他站在谢浩然面前,没敢坐下,双脚并拢,深深朝着谢浩然鞠了一躬,双手紧紧抱着,心悦诚服,无比感慨地说:“如果不是您给了我那道平安符,我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说着,他恭恭敬敬摆出双手抱拳行礼的姿势,诚恳乞求道:“大师,请收我为徒吧!”
谢浩然平静地笑笑,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收徒弟。至少现在不会收。”
“那我能跟在您的身边吗?”
何洪涛有些失望,却认为谢浩然的话没什么问题。这个年轻人深藏不露,与自己以前拜见过的那些“大师”根本就是两种做派。最重要的是,那张已经被证明效果非凡的平安符,谢浩然自始至终也没有对自己提过一个“钱”字。
谢浩然看穿了何洪涛的想法:“怎么,你是怕再遇到危险,无法自保?”
不等何洪涛回答,他伸手从衣袋里又摸出一道平安符:“把这个拿去,只要带在身上就有用。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昭明,你也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何洪涛是个聪明人。他明明白白看出了谢浩然的意图。现在,彼此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想要进一步深交,就需要更多的接触。
如果只是能够保得平安,其实在何洪涛看来已经足够。金钱的确可以买到世界上的很多东西。但“安全”两个字即便是世界首富也绝对不敢轻言。谢浩然的平安符具体有多大威力?何洪涛是亲眼见识过的。这种东西如果在市面上流通,即便是标价上百万美元,恐怕都会在第一时间遭到疯抢。
“谢谢……”
用力握紧平安符,然后小心翼翼将其装进贴身衣袋。何洪涛脸上表情显得无比郑重:“谢大师,我现在就回公司,立刻安排财务发放杨正菊家里的拆迁补偿款。您放心,银行那边我会亲自过去打招呼,一切都走特殊渠道,中午十二点以前就能完成款项过户的所有工作。”
谢浩然笑了。这次的确是真心实意:“这样最好。总之你记住,杨正菊家的补偿款,一分也不要多,也一分都不能少。”
……
自从马国昌和杨正菊夫妇俩被警察带走后,马利就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惬意。
他与谢浩然是年龄相仿的表兄弟。只是马利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学校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监狱。老师是比狱警还要恐怖一万倍的超级怪物。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请家长,最强大的武器就是罚做作业,数量从十遍到一百遍不等。马利还听说有过被罚做“一千遍”的倒霉蛋。不过那只是学校里一个传言,谁也不知道真假。
为什么一定要上学呢?
生活中其实很多比上学更加快乐的事情。
呆在村口的小放映室里看录像,肯定要比坐在教室里看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带劲儿。枪战片格斗片爱情片比数学公式语文训练英文字母有趣多了,而且花费也要比呆在学校里少了很多。马利清清楚楚记得当时每个月找母亲杨正菊讨要午餐费的情景,每次都要被指着脑门数落一顿。不外乎是每月三百块餐费太贵,而且只是在学校里吃一顿根本就不划算。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村口小放映室里看一整天录像,最多也就三块钱。中午饿了就吃炸洋芋。那东西很便宜,两块钱能买上一大堆,撑到下午六点多钟也不觉得饿。照这样算下来,肯定是呆在家里要比去学校省钱。
每学期开学的时候,胖胖的校长都会在开学典礼上口口声声庄严通告:学校的账目绝对透明,绝对没有滥收学生一分钱。
这些话在马利看来简直就是放屁。当然站在学生的角度,对学校里的很多猫腻无从查知。马利能够感同身受的事情也只有午餐费。
他只知道同在一个班上那些老师的孩子从来不交午餐费。但是他们每天中午都和自己一样排队领取饭菜。
年轻人都不喜欢被别人约束。无论老师还是父母,在他们看来全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马利也是一样。
出租小区往东大约一公里,就是机械厂以前的老房子。这里曾经是仓库,机械厂搬迁以后就没人再管。房子空了下来,慢慢变成了罗三的地盘。
罗三是个瘦子,干瘦的面颊看上去像是吸毒人员。不过没人会当着他的面说起这种事。他把废弃仓库里的几间空房改造成了赌场,悄悄做起了生意。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到这个地方。只有被罗三和他手下看中的目标,才会精心劝说,反复诱导,等到对方心动,这才带着目标上车,像接待亿万富翁那样,恭恭敬敬把他们迎进去。
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地下赌场。位置隐蔽,经营者分工明确,有专门的人在附近马路上观察车辆,发现警车就立刻用电话报告,赌场方面会在短短几分钟内迅速清空所有证据,将赌客们全部疏散。到头来,警察一无所获。
所以在这里赌钱是安全的。
马利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遇到警察破门而入,或者像爹妈那样,被麻将桌上其他牌友团团围住,然后打电话报警的事情。
“扎金花”是来钱很快的玩法。马利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居然可以拿到三张“j”这种逆天的大牌。
第二十八节 豪赌
认识罗三完全是个意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马利的朋友说三哥很仗义。
马利的朋友说三哥经常帮助朋友。
马利的朋友还说三哥认识很多漂亮妞,可以介绍给马利做女朋友。
千万不要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尤其是最后一条。三哥上个月就约着马利出来喝酒,在酒吧里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叫做“丽丽”的女孩,还开玩笑说“你叫利利,她也叫丽丽”。
那天马利喝了很多酒,头昏沉沉的,丽丽带着他在酒吧附近开了间房,两个人睡在了一起。
三哥就是仗义!
马利这种小年轻没有工作,说穿了其实就是村子里的小混混。马国昌夫妻俩给他的零花钱不多,花天酒地根本不够用。丽丽长得很漂亮,穿着也很性感。马利带着这样的女朋友出去外面觉得很有面子,自然也就愿意在丽丽身上花钱。但是偏偏囊中羞涩……每当这种时候,三哥总是很仗义的递过来一叠钞票,豪气地拍拍马利的肩膀:“先拿去用,不够再说。”
在马利看来,三哥简直比自己的爹妈还要亲。
在同一张桌子上玩“扎金花”的人很多,总共有八个。三哥说都是他的朋友,马利也就信了。拿到三张“j”的几率非常小,再加上看牌与闷牌之间的区别,很多人看牌以后纷纷扔了。现在,只剩下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人。
那是一个戴眼镜的家伙。脸很宽,短袖衬衫下面左臂上蜿蜒着一条旧伤疤。他面前桌子上摆着三张牌,牌底朝上。
他从一开始就没动过那些牌,是真正的闷牌。马利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他很聪明,也听说过地下赌场里的一些黑幕。不过年轻人胆子大,再加上女朋友丽丽就在身边。只要小心一点儿,就不会犯错。
桌上的钱其实已经够多了。每人十元的底,加上之前看牌闷牌扔进去的部分,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了五百。但是这在马利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现在可是真正的“腰缠万贯”,财大气粗。
“康耀”公司今天上午通知他过去领取拆迁补偿款。马利是马国昌和杨正菊的独生子,虽然尚未年满十八岁,却是夫妻俩在各种文件上签过字认可的房屋财产共有人。当然,在“领钱”这个过程里,有些事情的内幕马利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何洪涛专门派人跑了一趟看守所,公司财务人员专门告诉已被拘押的马国昌、杨正菊夫妇:如果你们不能指定直系亲属在今天之内领取这笔拆迁补偿款,那么下一次发放就会拖到很久。具体什么时间公司方面也不确定。也许一年,也许十年。
如果有专业的法律人士在场,一定可以拆穿这些毫无根据的谎话。然而马国昌夫妻俩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全都眼巴巴盼着这两百多万补偿款下来。马利虽然整天游手好闲,可毕竟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想来想去,就在“康耀”公司财务人员带来的委托领取人证明书上签字,用力摁上了红手印。
马利心脏“扑通扑通”得厉害。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高明的渔夫,刚刚发现了一条大鱼。他在心里不断咒骂着那些早早就扔牌跑掉的家伙。要知道三张“j”这种难得一见的大牌如果只是吃到区区几百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好,老天爷有眼,给我留下了一个傻乎乎什么也不懂,一直闷牌闷到现在的白痴。
“一百块。”马利没敢加太多的赌注,朝着桌子中间轻飘飘扔过去一张红色钞票。
眼睛中年男有些犹豫,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看看牌。浓妆艳抹的丽丽在旁边很是不屑的发出冷哼:“一点气质都没有。闷了才是半价,看了就得扔牌。就你那种垃圾废物,哪儿有我男朋友的牌好?”
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面对来自年轻小鬼的挑衅,眼睛中年男觉得很是窝火。他拉开钱包,拿出一张绿油油的五十块钞票,“啪”的用力拍上了桌子:“跟就跟,老子就是不看。”
马利很想搂着丽丽狠狠亲上一口,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他学着香港赌片里周大赌神的模样,气定神闲拿出两张百元大钞,再次摆上了赌桌。
你加注,我就跟。
很快,赌桌上的钞票总数超过了一万。散乱的红钞票上老人家仿佛在对着所有人微笑,但是围在旁边看热闹的赌徒谁也没有吭声。有人慢吞吞吸着烟,有人在用很低的声音交头接耳,还有人在猜测对赌双方究竟拿到了什么样的底牌。
马利忽然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对劲儿,眼睛中年男也未免太沉得住气。闷牌赌气质当然没错,可是像这样牌桌上累计总数超过上万的情况居然还在闷牌,那就有些说不过去。
我该不是被赌场里的人算计了吧?
带着这样的念头,马利把口袋里最后的现钞拿了出来,拍在赌桌上的同时,非常认真地说:“加五百。”
他的脑子保持着必不可少的清醒。
如果这是一个针对自己故意设下的局,只要看看对面眼镜男接下来的反应就应该清楚。就算真的被骗,马利也认了。大不了以后离罗三这种人远一点,再也不要来到这个地下赌场。用几千块钱买个教训,马利觉得很值。
今天中午刚领了两百九十八万的拆迁补偿款,银行那边已经到账。马利知道家里这次发财了,但是距离真正的“全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恐怕还差得远。否则,爹妈也就不会绞尽脑汁谋算表哥谢浩然的拆迁款,更不会阴谋泄露,被抓进了看守所。
中年男人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深深地看了一眼马利,从桌上拿起一直没有动过的三张牌,在手心里熟练地捏拢,然后凑到距离很近的位置,小心翼翼,聚精会神死死盯住左上方刚刚拈开的一丝牌角。
马利耐心等待着。
经常赌钱的人都会这样做。都觉得一点点把牌面拈开是非常稳妥的做法。主要是为了保密,提防着不被周围的人看见。
马利仔细观察着眼睛男身后那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虽说具体什么牌肯定不可能从别人脸上看穿,但是牌大牌小却多少能够由此进行判断。
这是马利从罗三那里学到的招数。这段时间以来他在很多人身上都试验过,非常管用。
眼镜男额头上全是汗珠,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观众却变得亢奋。马利从其中一个人无声的口型变化看懂了“同花”两个字。另外一个人的神情有些惊讶,先是压扁然后张开的唇形,只要多些心思,就不难想象出那是一个“顺”字。
同花顺?
马利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到眼睛中年男一扫之前的紧张情绪,整个人变得狂放嚣张。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使劲儿吸溜着鼻子,仿佛手心里握着的那三张牌是世界上珍贵无比的宝贝,以非常轻微,幅度微弱的动作缓缓放在了桌面上。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左手,重重盖在了上面。
“……那个,能不能商量一下?”
眼睛中年男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我身上带的钱不够,谁能借我点儿?”
丽丽丰满的胸脯紧贴在马利身上,顿时不屑一顾地叫嚷起来:“没钱还玩个屁啊?我男人加了五百块的注,你现在反正也看过牌了,要跟就跟,不跟的话,这局就算我们赢了。”
是啊!没钱还玩个屁啊!
这样的念头在马利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前的种种担忧与思考,也从他的脑海里瞬间消失:只有真正拿到大牌的人才会在牌桌上借钱,牌要是小了,连跟都不会跟。
马利越发坚定了对方就是拿到一把同花顺的想法。
罗三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打麻将。既然有人要借钱,看场子的手下很快把他从麻将间里叫了出来。罗三估计正在兴头上,被人打断了觉得很不高兴。走进牌桌先是看看马利,又看看坐在另外一边的眼睛中年男,皱起眉头问:“谁要借钱?借多少?”
眼睛男有些紧张,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想多借点儿。一百万怎么样?能借出来吗?”
罗三紧蹙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借那么多?怎么,你玩上瘾了?”
紧接着,他继续道:“要借钱也不是不行,问题是你用什么做抵押?”
罗三显然与眼睛中年男认识:“老李,今天怎么玩那么大?手风顺?还是拿到好牌了?”
被叫做“老李”的中年人“嘿嘿嘿嘿”低笑了几声,从衣服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折,打开,递了过去。
罗三站的位置距离马利很近,打开的存折页面刚好也正对着这边。房间里悬挂着明亮的节能灯,马利清清楚楚看见了存折内页上那一串串醒目的黑色数字“零”。
“五百三十七万三千九……”
罗三嘴里念出这个数字的时候,马利觉得自己眼角没来由的猛然抽搐了一下。
第二十九节 翻牌
存折上的存款竟然有五百三十多万……实在太有钱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罗三从裤兜里拿出一盒“精品玉溪”,在赌桌上散了一圈,对中年人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家好像也是刚拿到拆迁款。怎么,这就是那笔钱?”
老李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傲慢神情:“怎么样,用这个做抵押应该没问题吧?我知道你这儿的规矩,借一百万手续费五千,打完了这把牌就给你。”
罗三点点头道:“我是没有问题,不过你还得先问问人家小马。”
他转过身,冲着马利温和地笑笑,声音放得有些低:“小兄弟,老李这家伙肯定拿到了一把好牌。一百万啊……这家伙简直就是黑着心乱整。听三哥一句劝,最好别玩了。这把认输吧!桌上那些钱就当是送给他。”
马利心里最后的戒备也消失了。
他很感激罗三能对自己说这些话:“谢谢三哥。我有分寸。”
罗三继续劝道:“真的别玩了。老李这一百万压下来,你也没钱跟啊!”
激将法对年轻人非常管用。马利想也不想就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金卡:“我有钱,这卡里有三百万,足够了。”
一夜暴富的心理人人都有,马利也不例外。将近三百万的拆迁补偿款在平时看来已经很多了。但钱多钱少这种事情完全是对比出来的。
自己爹妈为什么会被警察抓起来?还不是为了谋夺表哥谢浩然的八百多万拆迁款。
赌桌对面这个眼睛中年男相貌平平,可是随手拿出一张存折就有五百多万。
吗的这个世界真他吗的不公平。凭什么你们的钱都要比我多?
为什么老子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捞上一把?
“扎金花”很多时候玩的就是一股子豪气。最大拿着一张“a”,就能把对手一对牌活活吓跑,随随便便赢个几十万的故事到处都在流传。以前马利听别人说起,总是对那些赢钱的人心怀敬意,憧憬着应该来个身份调换,自己变成站在赌桌面前大杀四方的那个胜利者。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
这可是三张“j”啊!“扎金花”里比自己手上这把更大的牌,就只有三张“q、k”,或者三张“a”。当然,按照赌桌上的规矩,如果对手拿到最小的非同花不连张,比如“2、3、5”,那么牌面大小就会立刻颠倒过来,专杀三张。
那种情况太罕见了。而且按照正常人的心理,拿到“2、3、5”这种超级烂牌,绝对不可能跟到现在。
马利不怕对方拿到大牌,就怕这是一个针对自己故意设下的局。但是就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应该不是。
看着脸上全是坚决的马利,罗三也不再劝阻。他点点头,对着站在旁边的一个跟班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会意地转身从里面房间拿出来一个黑色塑料盒。打开,里面是一摞摞整齐摆放的圆形筹码。
“既然你们俩都要借钱,那就按照我这里的规矩,把你们的银行卡或者存折暂时交过来,各人在纸上写下取款密码,还有借条,连同你们的身份证,一起交给我来保管。”
罗三的表情很严肃,说话声音很大。另外几个房间里正在玩牌的人也被吸引过来。他们满面贪婪看着罗三手里的银行卡和存折,用嫉妒和酸溜溜的口气议论着,同时猜测马利和中年眼睛男各自都拿着什么样的牌。
丽丽用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马利肩膀,嘴唇凑到他耳朵旁边,发出马利在床上非常熟悉的呻吟:“老公,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你真厉害!”
强烈的自信心在马利身体里急剧膨胀。他想也不想就拿起圆珠笔,在白卡片上“刷刷”写下了取款密码,然后拉开钱包,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带着男人特有的豪气,轻轻扔给站在侧面的罗三:“三哥,麻烦给我一百万的筹码。”
周围观战的人群里,发出了带有惊叹成分的“啧啧”声。
筹码到手,马利觉得自己就是一座高大雄伟的山脉。香港赌片里一掷千金的周赌神形象又在脑子里出现了。他微笑着扬起手,双眼释放出犀利的目光,把周赌神在电影里的派头学了个十足:“轮到你说话了。”
姓李的眼镜中年男脸上带着憨厚朴实的笑容。他拿起一摞黑色筹码,朝着赌桌中间推了过去:“十万块。”
马利没理由不跟。
十万。
二十万。
五十万……
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刚接到手的一百万眨眼就没了。
有了第一次借钱的经历,第二次借钱也就顺理成章。至少马利没有第一次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理负担,写借条给罗三的时候速度也快了很多。
赌桌旁边围观的人已经不再说话。房间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在用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那些筹码和钞票。
一把牌玩到现在,累计数额已经相当惊人。很多人也许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的钱。
新的筹码到手,马利也觉得差不多了。前前后后扔进去一百多万,能够赢上这么多的钱,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看着对面眼睛中年男又压上了五十万的筹码,马利萌生想要开牌的念头。
胳膊上传来了非常清晰的掐痛感。丽丽柔软的胳膊从后面环住了马利的腰,声音很低,语调也很急促:“老公,划不来啊!你开牌就得多扔五十万,他的牌明显没有你的大。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要开也是他开,凭什么要我们开?你傻啊?”
对啊!
马利浑浑噩噩的脑子现在已经无法思考。清醒和理智已经被巨额赌金刺激得无影无踪。他觉得丽丽说得没错,女朋友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于是想也不想就把手里刚借到的筹码推上过去,带着堪比霸王项羽气吞天下的豪气:“我就跟你五十万,不开!”
眼镜中年男显然是个老实人,性格木讷的那种。他微微有着发怔,顺应着马利的话头,继续朝着赌桌中间推上筹码:“那……那我也不开。再加五十万。你还跟不跟?”
马利手里已经没钱了。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现实自己的钱不够多,远远不够。
眼镜中年男之前拿出来的那本存折上,可是有着五百多万的数额。而自己手里,最多只有三百万。照这个速度玩下去,对方一直不开牌,自己最后的结局,就是没钱跟牌,不得不退出赌局。
不行!这绝对不行!
对面的眼镜中年一定也是在打这个主意。他不敢开牌,就用这种办法一直套着我。
想到这里,马利把求援的目光投向罗三:“三哥,再借我一百万吧!”
罗三也看出了牌桌上的局势。他用力狠吸了一大口烟,喷吐着浓浓的烟雾,对着眼镜中年男摇了摇头:“老李,你这就欺负人了。用钱砸人是不是?人家小马明明说了只有三百万,偏偏你就一直压着不肯开牌。你要再是这样,我也不会再借钱给你。”
话一出口,姓李的中年人顿时急了:“哎!罗三,你怎么这样啊?这牌桌上的事情从来都是输赢自愿。我加注归加注,他也可以扔钱开啊!我又没拦着他不准开牌,这没道理嘛!”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听声音大部分是站在中年人那边。他说的没错,“扎金花”本来就是这种玩法。要么扔牌不玩,要么加注,要么开牌,手脚嘴巴都长在各人身上,没人会拦着你。
罗三转身面对着马利,压低音量:“小马,老李说的也没错。要不这样,你卡上还有一百万,我就帮你做个中间人,你们两个最后压一把,各自都上一百万,一起开牌,你觉得怎么样?”
这正是马利想要的结果。
他用力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亢奋的神采:“三哥我听你的,我没意见。”
得到肯定答复的罗三也转到中年人那边,把同样话又说了一遍。看样子,姓李的眼镜中年男有些不太情愿,却又不敢违逆罗三的意思。他沉默了近五秒钟,带着愠怒与不甘,面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马利写下了最后一张借条。连同之前写过的那些,总共从罗三那里借了三百万整。
手里握着刚刚拿到的一百万筹码,马利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他无比痛快甚至是迫不及待把筹码全部扔上牌桌,发出压抑住激动的声音:“开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牌?”
这句问话其实很多余。马利觉得自己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底细。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右手轻轻捏住自己面前三张牌的牌角,只等对面翻牌,就会带着无比张扬的动作,让那个傻乎乎的眼镜中年男好好看看自己的三张“j”。
对面翻牌了。
动作很慢,一张一张地翻。
第三十节 倾家荡产
第一张是黑桃“a”。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二张是方块“a”。
第三张是红桃“a”。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狂放如海啸的喧嚣,惊叹与议论此起彼伏。
“竟然是三张a,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牌。”
“对面那个年轻人输定了。三张a啊!这可是最大的牌了。除非他手里拿着2、3、5,但是这几乎不可能。除非是故意做局,否则谁会拿着那种烂牌一直撑到现在?”
“开始我就估计两边都是三张,同花绝对不可能。就算是同花顺也小了。两边都扔进去三百万,没有三张根本撑不起这么大的赌局。”
马利觉得脑子里很乱,整个人仿佛被从天而降的彻骨寒冷死死冻在了原地,就连迈开脚步的力气都没有。
罗三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他:“小马,开牌啊!人家老李都翻牌了,让我们看看你是什么牌?”
眼镜中年男仍然带着憨厚朴实的笑,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呆傻。
马利站在那里没有动,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开始发颤。眼角一直在抽搐,瞳孔里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整整齐齐摆在对方面前的那三张“a”。
他们不是说那人手里拿着同花顺吗?
他们当时的口型就是这样,明明白白是在说着“同花顺”三个字。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成了三张?而且还是比我更大的“a”?
罗三皱起了眉头。他嘴里叼着香烟,俯身过来,伸手抓起摆在马利面前的三张牌,认真地说:“牌桌上的规矩,大家既然说好了开牌,无论大小你都得开。小马,我就帮你代劳了啊!”
说着,罗三把牌翻开,三张不同花色的“j”清清楚楚暴露在众人面前。
“我说这家伙怎么撑那么久呢,原来也是三张啊!”
“可惜了,j遇到a,真正是白白撞死。”
“老李这一把可是赢够了。足足三百多万啊!”
眼镜中年男已经在收钱了。他满面激动,双手张开达到极致,把桌面上所有的钞票和筹码统统搂到面前,开心无比一张一张在手里归拢,大拇指不时在舌尖上蘸一下,熟练地点着那些红色钞票。
直到现在,马利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瞪大双眼,瞳孔深处全是痛苦和难以自信的目光。他狠狠咬住牙齿,双手用力紧握成拳,冲着正在数钱的中年人破口大骂:“不对,你出老千。你的牌明明是同花顺,怎么可能是三张a?”
话一出口,整个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姓李的中年人满不在乎冲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把手里刚刚点好的一摞钞票装进口袋,用凶狠的目光注视着马利,不屑地说:“小杂种,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出千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底牌是同花顺?谁告诉你的?”
旁边的好几个围观者纷纷叫嚷起来。
“这娃娃根本就是乱说,老李的牌一直放在桌上没有动过。开始是闷着,后来看过还是摆在那个位置。”
“是啊!这里有那么多人,老李要是耍花招出老千,咱们又不是瞎子。”
“哼!输了钱都是这副德性。像疯狗一样张口乱咬。我还以为姓马的这小子挺有气质,没想到也是个输了钱就不要脸的。”
马利脸上一片通红,他感觉浑身的血瞬间冲上了头顶。周围全是野兽般的疯狂目光,很多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也拿不回来了。
突然,他朝着正在牌桌旁边整理借条的罗三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抓住罗三的胳膊,带着哭腔连声乞求:“三哥我求求你,这些钱我不能输啊!那是我家里所有的钱,是我家刚刚分到的拆迁补偿款啊!”
罗三用空着的左手摘下嘴里叼着的烟头,扔在地上抬脚踩灭。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满面惊恐的马利,仿佛正在看着专属于自己的猎物。
“小马,之前我就提醒过你别玩这么大。但是你自己不听,还要向我借钱。现在人家老李赢了,你转个身就说他出老千……这种搞法要不得,真是要不得。”
说着,罗三用力把胳膊从马利手里挣开,高高举起那些借条,在空中扬了扬:“你前前后后从我这里借了三百万,什么时候还我?”
可怕的恐惧就像暴雨来临前黑沉沉的浓密乌云,朝着马利头顶铺天盖地碾压过来,瞬间驱散了他的愤怒,只剩下无助的眼神,颤抖得难以自持的身躯。
是啊!牌局结束了,我不仅仅只是输掉了三百万,我还倒欠着三百万。两边累加起来,就是足足六百万啊!
马利用力吞咽着喉咙,粘稠的食道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用力扶住桌子,这才勉强保持着平衡不至于当场摔倒,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三哥……我……我没那么多钱。”
罗三又点上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手指夹着香烟搭在桌面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马利,冷言讥讽:“刚才你借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告诉我你没钱……小马啊!你是不是觉得三哥很好说话?要不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可以随便耍着玩?”
“不是……绝对不是,我没这么想过。”看着罗三裸1露在肩膀上那些面目狰狞的刺青,马利战战兢兢。
“那就赶紧回去筹钱。”
罗三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凶残冷光:“外面天黑了,我会安排几个人送你回去。呆在家里就别到处乱跑,把存折什么的准备好,明天天亮了就去银行。咱们一是一,二是二,在牌桌上输赢那是你跟老李之间的事情。但是我这里……”
罗三朝着马利抖了抖那些借条:“看清楚,你都签过字的,还按了红手印。这里所有的人都能证明是你自己写的借条,从头到尾就没人逼你。看在大家都是熟人的份上,三笔钱一万五的手续费我就给你免了。总之明天你必须把钱交出来。否则的话,咱们这朋友也算是做到头了。”
从赌场里出来,马利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很乱,全是一张张的红钞票。眼镜中年男那张憨厚的面孔一直在眼前飘来飘去,三张不同花色的“a”就像幽灵,牢牢占据了他的所有思维神经。
几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把马利塞进了一辆微型车,一直把他送到出租小区的楼下。
马利觉得脚在发软,连跑的力气也没有。事实上也根本跑不掉,那些人就坐在车上,远远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除了按照罗三的吩咐回家拿钱,哪儿也去不了。
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对了,丽丽哪儿去了?
马利突然想起,在赌场里,就在眼镜中年男翻牌的时候,丽丽好像就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她果然是为了钱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利百思不得其解。
……
谢浩然对顾钊说过,要用他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马国昌和杨正菊。
这对黑心的夫妇为了谋夺钱财,酝酿着想要杀了谢浩然。狠毒的心肠就算是在监狱里关上几年,出来以后仍然会继续存在。人的**会随着生活环境不同而改变。谢浩然是修士,马国昌夫妻俩已经无法对他构成威胁。但是他们必须为了此前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马利从小好吃懒做。如果是稍微有一点点上进心,也不会初中毕业就一直呆在家里。
谢浩然知道有罗三这么一号人,也知道罗三是马利的朋友。开地下赌场的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罗三他早早就把目光瞄准了三旗村的村民。因为村民很有钱,家家户户都能拿到好几百万拆迁补偿款。其它村子早年拆迁的时候,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身揣巨款的村民在赌场里玩了几天,输光了所有家财。到头来,还是一贫如洗。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坏人。他们永远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他们会用最温和的方式与你打交道,给予你一定程度的好处。比如一个温柔漂亮的女朋友,带着你到处玩耍还用不着你花钱买单。用各种甜言蜜语奉承你,当着更多的人对你挑起大拇指,用力拍着你的肩膀,口口声声“咱们都是好兄弟。”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也不是每个人都会上当受骗。但骗子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针对大多数人。只要有那么一、两个白痴落入陷阱,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好处,对骗子来说就已经足够丰厚。
谢浩然知道罗三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马利家的拆迁补偿款。以马国昌和杨正菊夫妇俩的精明,罗三恐怕一辈子也无法从他们手里骗到钱。但马利就不一样了。年轻人没什么社会经验,随便被撺掇几句就热血上涌。只要何洪涛的公司尽快把补偿款发下去,让那几百万巨款在马利手里,他就会变得目空一切,妄自尊大。
在这个过程中,谢浩然什么也没有做。
他不认识罗三,罗三也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