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晚宴(下)
气氛一下子微妙了起来,除了不明真相跟着起哄的宾客们,皇帝陛下身边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两位当事人自然是一脸懵逼,尤其是费洛,这个脑子灵光的皇子几乎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死鬼老爹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虽然他能理解劳伦斯二世只是为了整蛊一下明争暗斗的两派,可这一声不吭就把儿子给卖了的做法也太...
费洛先是被教宗扫了一眼,感觉灵魂仿佛都冻结了,好在旁边身为导师的贝纳拉了他一把,脚下升腾起一团暗紫色的影界火焰将两人包裹在其中,这才不至于冻僵。
丽娜的表情就更微妙了,费洛与对方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友好,但平时也能说得上话。可这一刻,他明显感觉这位法蓝之花用淡漠的眼神扫过自己,就像在看一堆焦炭。
他猛然回想起,这学期尚未开始,学院里就死了个叫乔舒亚的男爵,事后他们家里甚至没敢找眼前这位报复...
真是要命,这皇子生涯也是够了,还没从学院毕业就惹怒了一位白袍法师。
最有趣的是威廉校长,他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费洛一眼,那眼睛里分明写着一行字。
"好小子,你够有种!"
有种个屁啊!
这和我有一个金币的关系吗!
费洛真是快哭出来了。
至于台下,沐言也懵了,他本能地感觉到哪里不太对。
是时间!
没错,时间不对!
游戏中的"比武招亲"开始于信仰历776年,也就是一年前!
距离沐言来到洛坎已经过去了快年,许多事情也因为他而发生了改变。
扎老师没有变成疯巫妖扎伊克斯,坎萨地区没有沦为冰原。
伊莫特鲁的兽潮被成功化解,德鲁伊多保存下来了一半人口。
更重要的是,关于兽潮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当初在风之苍穹那场试炼中,夏穆用"勇气试炼"的桥段为古斯塔沃重现了原本的世界线中他的归宿。按照原本的轨迹,那场兽潮中,风语者拉尔会一直等到伊莫特鲁众德鲁伊几乎灭族才回应古斯塔沃的苦苦祈求,接着在绝望关头现身,彻底操控他进入风之苍穹。
也就是说,因为沐言的缘故,伊卡莉以及她属下的新神至今都未掌控德鲁伊,也未踏足风之苍穹一步!
但也同样因为那次变故,阿玛瑟死了。
他不光死了,还去赫鲁拜拜浪费了两年时间,因而没能在776年来到珈蓝城,丽娜小姐的"比武招亲"也就没有顺利进行。
换个思路想想,阿玛瑟是否会出现在伊莫特鲁与沐言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也就是无论如何他都会参与那场兽潮——至于能否活下来,既然在游戏中出现了他这么个角色,那答案必然是肯定。
至于怎么活下来...
看看如今的阿尔忒斯和弥修亚吧,既然在游戏中两人都没死于那场兽潮,说明他们并未像沐言经历的那样用自爆拖延时间,而后又被伊苏从赫鲁捞回来。
这也就说明,他们两人带领的精灵小分队在那场原本的兽潮中得到庇佑,全员无损!
而活下来的几人会怎样?
毫无疑问,他们会对在危难关头救了自己的神明献上死心塌地的信仰,之后伊苏或拉尔再以神赐为借口,告诉阿玛瑟依德丽尔其实还活着,并且就在人类国度,接着赐予他强大的实力,让他在776年前往珈蓝寻找挚爱。
而另一头的依德丽尔,则是元素高塔最为重要的试验品。
伊卡莉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培养一个真正的传奇法师信徒。
身为传奇法师格雷泽的女儿,伊卡莉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天赋,并且接受了良好的法师塔传统教育。这就使她表现出了绝佳的潜力,甚至不在埃利尔和伽拉泽之下。
伊卡莉无法用信仰之力制造传奇,所以她想试着让一个坚定的信徒自然成长为传奇。
不难想象,这个过程中依德丽尔会表现出迷茫和不适,她甚至会怀疑、质疑神明告诉自己的是否正确,毕竟真正的传奇之路与"魔法神赐说"是相违背的,因而伊卡莉需要不断洗脑,加强对她的控制...
而阿玛瑟,就是最佳的控制手段!
这也就不难解释,阿玛瑟作为一个单枪匹马出现在人类国度珈蓝的精灵,为什么能在狠狠抽了年青一代珈蓝人的脸之后,成功抱得美人归还没有被砍死...这一切都是伊卡莉算计好的,沐言甚至能脑补她用虚无缥缈的神棍音宽慰依德丽尔道,"你的爱人并没有死,无上的神将他带回了你的身边..."这种话。
但这一切,都因为沐言的介入而崩塌了。
他这只蝴蝶拼命扇动着翅膀,现在引起的变故已经不亚于在牧**原掀起的飓风。
原本的历史进程被狂风卷得支离破碎,只剩下倔强的历史惯性在艰难前行。
可即便如此,它也越来越慢,隐隐有止步、甚至掉头的趋势。
理清了这一茬,沐言感觉豁然开朗,可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费尽心思救了一群人,可是眼瞅着就要把阿玛瑟的老婆给赔了...
他偷偷瞄了眼阿玛瑟,精灵表情依旧如常,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一幕。
原来这家伙说的是真的,他暗想,精灵的境界果然和人类不一样。
"这下可有意思了..."他喃喃道,却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古怪。
他回头看了眼,苏利亚小脸憋得通红,甚至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
吃多了导致的便秘...吗?
沐言觉得不大对,感知一扫,差点没被吓死。
阿玛瑟这货哪里是境界不一般!这个死傲娇脚底下一米见方的地板已经变成了纯净的银色,眼看着就要往外扩张!
要不是苏利亚用领域死死压制着,估计整个大厅早就被精灵的领域包裹起来了!
承受不了就直说啊,你丫死撑着干吗!
沐言也不敢打破两人的平衡,只能慢慢用感知将纠缠在一起的领域包裹起来,然后才出言安抚精灵。
"费洛不一定是那种人,这件事必然会出现转机。元素高塔一定不会让它发生的。"
"你在说什么..."阿玛瑟看了他一眼,笑得有些勉强。
是那种咬牙切齿的"我没事"。
你没事就有鬼了啊!!
"听着,阿玛瑟。"沐言深吸一口气,严肃道:"如果你现在被高塔的人发现了,一定会出事。这座城里与你,与我有关的每个人,都会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而你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依德丽尔,明白吗?她背后的人是伊卡莉,是女神,是我们这一票人的宿敌。而你等了那么久,不必急于这一时,你信任她,就如她心中始终住着那个死去的阿玛瑟一样。"
精灵似乎有些意动,盯着他看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我的错。"
他脚下的银色随即消散。
"呼——吓死我了!"
少女这才浑身一软,整个人都靠在沐言身上。
"好累...我感觉刚刚吃进去的都被消化了。"
"你这怎么看怎么像碰瓷的..."沐言无奈道,但还是搂上了她的腰肢。
"哎嘿嘿..."少女发出一阵憨笑。
三人这边发生的一切不过瞬间,台上就有了新的进展。
正在享受众人欢呼的劳伦斯二世就像那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事到如今心中才泛起一丝不安和后怕。
他装作左右巡视,用余光瞥了眼其他人,恰好看到丽娜上前半步。
"陛下。"
丽娜小姐沉声道,甚至没有抚胸或是单膝跪下。
看得出来,她真的生气了。
"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而且与费洛殿下也不熟,还请您收回这个玩笑。"
"哦?"
劳伦斯二世正在兴头上,被她这么一顶撞,也有些生气。
无论如何,他都是一名君王。
虽然有名无实,但即便是走个过场的事情,来自议会与高塔的话事人也要在他面前弯下腰,询问"陛下您是否赞同"来为这件事画上句号。
不管他是否真的赞同,都必须,也只能由他来点头,来认可。
这个句号必须由他来完成,这就是国王的权力。
所以劳伦斯二世几乎从来没有被这样顶撞过,以至于他感到的没多少愤怒,更多的是荒诞和无力。
那种小孩子宛如肥皂泡般不切实际的梦想被戳穿后的荒诞与不知所措。
场下的欢呼声也停止了,半精灵少女这句话加上了魔力,直达每个人的耳膜,让他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变故突如其来,会场安静得仿佛能听到一枚针落地的声音。
"你说你没这个打算?"
"是的,陛下,我没这个打算。"
劳伦斯二世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站在丽娜背后的教宗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颗宛如宝蓝色水钻般纯粹的眼珠子,光是露出一丝缝隙就足以冻结注视者的灵魂。
劳伦斯二世顿时感觉自己宛如在寒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裸奔,寒意钻透他的皮肤,直达心底,血管里流动的都成了冰碴,狠狠摩擦的疼痛从心脏向四肢涌动。
接着,他眼中的世界开始旋转、颠倒,仿佛下一秒就会陷入漆黑。
突然,费洛上前一步,抱住即将倒地的国王,同时也用身躯挡住了教宗的视线。
"您醉了,陛下,这些都是胡话。"他抱着父亲的脑袋低声道,声音微弱得只有两人可以听到。
"我...醉了?"
"没错,您醉了,醉得很彻底,您还感觉到一股气从胃部涌上来。"
"是的...好像是这样嗝儿..."
两人的对话在不动声色间完成,在外人看来,皇帝陛下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突然倒下,好在三皇子迅速上前抱住了他。
紧接着国王附在皇子耳边说了几句话,再然后,就是一个无比响亮的酒嗝。
"嗝儿——"
绵长,悠扬,突兀,但穿透力极强。
酒嗝在宽敞明亮的大厅中徘徊,光是听着声音,就足以让宾客们堵住口鼻,试图来阻止那股冲天的酒气。
"快扶陛下回去休息。"
费洛对左右两边道,顿时冲上来两名女仆,搀扶着不省人事的国王离开。
接着他站在劳伦斯二世刚才的位子上,向在场的所有人深鞠一躬,最后转身对丽娜微微欠身。
"诸位,在致辞前国王陛下就已经喝了太多酒,嗯...如你们所见,刚刚...总之陛下不胜酒力,已经先行告退。"
下面的人耳边还回荡着那个绵长的酒嗝,此时都发出了极力压制的笑声。
"所以,这一杯,为了陛下的健康,以及今后的酒量!"
费洛突然举杯道。
众人愣了片刻,也一齐举杯。
"为了陛下的健康!"
"以及今后的酒量!"
待酒杯放下,费洛接着道:"所以,刚才那番'大新闻';当然也是酒后乱语了,毕竟...陛下喜欢恶作剧,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说起来其实这也赖我,三年前的某个黄昏,我随陛下去郊外打猎,夕阳渐沉时,他突然问我觉得珈蓝最漂亮的女人是谁,我毫不迟疑地报上了丽娜小姐的名讳。
"当然,我这么回答只是因为这是标准答案,而非什么非分之想。但在陛下看来,或许就不是这样了。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们的陛下,也是我的父亲阁下,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一直记到今天,以至于在失去理智后忍不住说了出来。诸位中不乏有做父亲的,又或是曾与父亲有过类似的事,想必能够理解吧。"
说到这里,费洛虽然是以玩笑的口吻,但声音却有些颤抖,仿佛在极力掩饰悲伤。
接着他换了种轻快的语气。
"珈蓝是一个自由的国度,无论男女,都可以自由地追逐自己的爱情。但我无比确信,未来站在丽娜小姐身边的那个人,必然不是我,因为我还不够格。"
下面传来一阵轻笑声,费洛接着乘胜追击道:"你们在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对!"
"你说得没错!"
"是这样!"
"很好,"费洛点头道:"关于丽娜小姐有多么优秀,这在珈蓝从来都不需要质疑!我甚至觉得她比那位晨星的蔷薇花更加耀眼,更加优秀,你们认可吗?"
"认可!"
"是的!"
"赞同!"
沐言实在憋不住想笑,但腰间就被狠狠掐了一把。
"赞同个屁,苏利亚才是最棒的。"他附在少女耳边轻声道,湿热的气息刺得少女浑身酥麻。
"哼...这才,这才对..."
沐言笑了笑,今晚可真是太有趣了。
眼见气氛被再度炒热,费洛又一次举杯:
"那么,这一杯,为了丽娜小姐,希望在未来,她身边能站着整个牧**原最优秀的男人,让珈蓝的明天更加辉煌!"
"为了丽娜小姐!"
"为了珈蓝的明天!"
"珈蓝万岁!"
沐言也举起酒杯,趁乱悄悄喊了句"费洛牛逼"。
费洛似乎发现了他在浑水摸鱼,不禁投来一阵苦笑。
看样子他也松了口气。
...
晚宴在良好的气氛下结束,没有再出什么乱子,不过今晚的经历也为那些贵族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玛瑟几乎是第一个离开的,他担心自己会抑制不住情感,说些失去理智的话,连告别之言都让沐言代为转达。
而费洛似乎要去照看父亲,也没来找沐言——这倒能理解,别人或许看不懂发生了什么,沐言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他没想到教宗竟敢对国王陛下直接动手,还真是毫无顾忌。
要说这场晚宴的最大受害者,除了被爹坑的费洛之外,应该就非苏利亚莫属了。
少女千里迢迢赶来参加一场晚宴,还被不知名aoe波及,要换作以往她早拎着剑上去找依德丽尔solo了...
无奈沐言只好连哄带骗,好言相劝,这才让少女重新展露笑颜,只是时间紧迫,两人甚至来不及亲热就只好分别。
看着她一脚踏入传送阵,沐言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别愣着了,恢复现场吧。"
被拉来做壮丁的扎老师不耐烦道:"莉莉的夜宵我还没做呢,赶时间。"
"一家之主地位这么低的吗?"
"放屁,厨房这种圣地别人能随便进吗?"
"您可真出息..."
第九十八章 路见不平
同一天晚上,高文从学院归来,哼着歌往回走。
高文主管最近的心情很愉快,大概因为沐言告诉他蜂巢的工程就要完工了,他马上就会有活儿干了。
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高文阁下是个老实的人,天生就如工蜂一样勤劳,甚至会因为工作不够充实而埋怨自己的老板。
这种人才能够为沐言所用,凯恩之角的高层真是难得干了件好事。
他远远望着真理广场璀璨的灯光,这才想起今天是劳伦斯二世的生日。
不同于那些知道实际情况的贵族,连骑士身份都舍不得花钱买的高文对国王可是怀着十二分的尊敬。他觉得那就是珈蓝最伟大的人物。
"愿国王陛下健康长寿。"
他冲着皇城方向敬了个礼,接着快步向前。
途径克鲁贝尔街区,身为鎏金剑士的敏锐六识让他发现了一个熟人。
"烂耳朵"泰森。
他以前在凯恩之角就见过这家伙,他原本是铜火巷的小头目,因为和人火拼被咬掉半只耳朵,因而得名。值得一提的是,那场争斗中对手被他啃咬得面目全非,失血过多而死。
泰森后来加入了灰街,与诸多奴隶贩子、走私犯和黑市商人一起替凯恩之角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与阿曼德一样,他也是个善于往上爬的人,只是两人境遇、手段都不相同,因此即使被凯恩之角收编,顺利洗白了身份,泰森负责的还是那些肮脏的活儿。
这家伙打算去做什么?
高文忍不住想。
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想到罗伯特·诺伊斯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好他最近痴迷于《霜与火之歌》,对里面"兰开斯特有债必偿"这句话非常在意,干脆悄悄跟了过去。
嗯,高文阁下也有债必偿。
为了我那尚未出生的女儿!
儿子也行。
一儿一女最好!
甩开这些无厘头的想法,高文一连穿过了两条巷道。
逐渐接近铜火巷,门口的暗哨突然多了起来。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上去的时候,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惊疑。
"高文先生?"
声音有些熟悉,可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于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把拽进了黑暗里。
高文正欲拔剑,那人又开口:
"是我,高文先生。"暗处的人摘下头罩,又举起手里做过处理的莹火石,露出一张学生面庞。
"德列斯?"
"没错,是我。"德列斯道。
在沐言来法蓝城之前两人就见过好几次面,一来德列斯少年佣兵的身份让高文想起了年轻的自己,二来他也经常派发一些凯恩之角的肥差给对方,这家伙办事认真,嘴巴也牢靠,一来二去两人就相熟了。
再者,现在他们还有《霜与火之歌》发烧友这一认同感强烈的身份。
"你来这儿干什么?难不成也在跟烂耳朵那群人?"德列斯问。
"没错,我不知道他们鬼鬼祟祟在做什么..."高文顿了顿,笑道:"而且,高文阁下有债必偿。"
闻言德列斯忍不住笑了声,但也没接着说下去。
"我该走了,高文先生,如你所见,我还在执行任务。"
高文傻眼了,被他这么一打岔,早就丢了跟踪目标,可这小子...
"喂,等等..."
"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去绿叶酒馆,打死也不会。再见。"
德列斯冲他眨眨眼,快速退回黑暗中。
只一息时间,高文就再也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存在,不禁笑了笑。
这个家伙...还是这么谨慎和胆小。
不过他的实力似乎也变强了不少。
高文在巷道里换上一身衣服,遮起面庞,悄悄摸向他所说的地点。
...
绿叶酒馆,如名称讲的那样,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酒馆的顶棚上点缀着藤蔓和绿叶,运气好的酒鬼还能在自己的酒杯里发现从上面掉下来的虫子,它们在用扭动的身躯证明藤蔓和绿叶都是货真价实的!
因此这里很受半精灵和兽人喜欢,于是自然也少不了喜欢半精灵与兽人的酒鬼前来。
但今晚,这里罕见的没有营业,屋内一片漆黑。
靠近后,高文发现门上挂着锁,但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门口有一枚淡淡的鞋印,似乎是刚才那个巷道里的某种苔藓。
这小鬼的暗示可真是太明显了...高文摇摇头。
他擦去鞋印,轻轻一拉,锁就打开了。
它本身就被人巧妙的撬开,现在只是虚掩着。
高文轻手轻脚地推拉闭门,悄悄潜入其中,刚一进去,地窖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即使隔着地窖门也这么刺耳。
他早年做佣兵团长的时候,跟队伍里的夜莺关系不错,那家伙号称自己是罗拉尔地区最好的夜盗,因而他也跟着学了几招,其中就包括了一招四方剑术,只要把握好力道和身体里的气,足以悄无声息地将一扇门切成碎豆腐,并在它们落地前收进储物指环里。
这一招又被那家伙戏称为"寂静破门术"。
现在这招派上了用场。
沿着黑暗的台阶一直往下,烛火逐渐明亮,几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影影绰绰,如魔鬼的爪牙。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阵阵痛苦、但压抑的呻吟。
"啪"
似乎是木条抽打在肉体上,沉闷、有力。
毫无疑问,这是种酷刑。
高文曾遇见过一个被同行叫做"行刑者"的家伙深谙此道,他擅长使用那种不至于损伤骨骼、但落在肌肉上的痛楚却愈发强烈的力道痛击犯人。因为造成的伤势十分好愈合,几乎不会留下隐患和伤疤,常常被贵族花钱雇去使唤。
这得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能掌握,因而很少有嘴硬的人能在他手底下撑住几个回合。
冒险途中,高文与这家伙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好学的本性让他获益匪浅,甚至能从刚刚这一击拍打的声响分辨出犯人的肉质——这是个苍老的肉体,又或者是个肌肉不够紧凑的瘦子。
"哗"
似乎是一桶水泼了上去。
嗯,应该是热水,促进血液流动,能够加深痛觉,这倒是他本身就知道的。
佣兵嘛,谁也不比谁干净...
"啊啊啊——"
受刑者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压抑已久的痛苦声。
"这就对了嘛,配合我的工作,对你我都有好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高文可以脑补行刑者抓着囚犯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
"不过还真是令我失望,他们说搞不定你,我才亲自赶过来。我本来以为银烛会的老骨头能多挺一会儿,没想到才不到一分钟,你就撑不住了,嗯?"
听到这个声音,高文确信这的确是那位行刑者了。
"银,银烛会的学者...学士身份等同于骑士...你是平民...你的主子,保不了你..."
囚犯的声音气若游丝,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气,可高文听着愈发觉得耳熟。
"哈哈哈..."
行刑者爆发出一串笑声,随手捡起木条,用它抵着囚犯的脸。
"伊恩先生,你不会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儿吧?"
"我的尸体会,会腐烂,会发霉,会散发出臭味...你,你们,包不住的..."
"真不愧是银烛会的学者,被我玩儿死的家伙里,你的哀嚎果然最有水平。"行刑者笑了笑,用木条拍拍他的脸。
"不过,你要知道,这里是铜火巷。我们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的尸体和野狗的粪便混合在一起,就算传奇法师来了都弄不明白你是怎么死的。还有,你以为为什么到现在自己还没死?你以为痛苦就这样结束了吗?哈,开什么玩笑,我连热身都没结束呢。"
扑通一声,伊恩似乎又被他扔了回去,接着是拖动锁链的声音。
高文听说过,行刑者会把人绑起来,固定住四肢,在身体柔软处割开一条口子,将某种极其胆小却又外壳坚硬的虫子塞进伤口,再让以这种虫子为食的拇指鼠钻进去追,还在外面用滚烫的开水迫使它们一点点远离出口,一虫一鼠就这样在囚犯皮下游走,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剥下一整张熟皮来,很少有人能从这种酷刑里活着出来。
而伊恩·葛泰尔先生,显然不应该遭此虐待。
虽然目的还不清楚,但凯恩之角对银烛会的学者出手,用脚想也知道为了什么。而且如此肆无忌惮,伊恩先生很可能已经被逐出银烛会了。
高文叹了口气,手里突然多了把剑。
他再度热血上涌,这个快到中年的冒险者突然觉得,自从那天和妻子梦回初恋那年后,自己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
"那么,正义的高文要再次出击了。"
脚下一蹬,他瞬间出现在密室里。
一个鎏金剑士对这群人出手,结果可想而知。这群人里也就行刑者称得上稍微棘手一些,可他充其量也不过松木剑士的水准。
高文甚至没顾得上看清这位老熟人的丑恶嘴脸,只见烛火一阵摇曳,墙上的影子便都成了无头尸。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高文皱了皱眉头,从刑台上解下伊恩。
老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手脚一片血肉模糊,五官几乎扭曲,唯独几乎赤裸的前胸后背始终光洁——这是为了不让一虫一鼠的追逐战因为其他伤口而提前结束。
高文随手扯出一块破布包裹他,看了看四周,又从尸体上剥了双鞋子,套在自己脚上就此离开。
第九十九章 苏醒
高文前脚刚离开密室,阴影中就突然跌出来两具尸体。
与此同时,一个矮个子、长尾巴的家伙从一根灯架上缓缓现身,他的尾巴卷在灯架上,自己如蝙蝠般倒吊着,双手环抱在胸。
“出来,打扫。”
“是……”
德列斯悻悻现身。
对这位瑞奇先生,他真是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对方那种无声无息出现又消失的本领已经超出了他对潜行的认知。
原来刺客还能厉害到这个地步?
更别说对方还掌控着阴影脚步,掌控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了。
除了这些悬在高处,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的利剑,此时有一件事更让他在意。即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
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递给高文先生的暗示……
其实德列斯心里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愿,或说不敢相信。凯恩之角的人既然敢让一群整体实力不到松木剑士的家伙随意加害一名银烛会的学者,必然有所依仗——比如眼前这两具尸体,就是隐藏在暗中的保镖。
然而自己从看着他们将伊恩先生从旅馆拖出来开始就从未发现这两人……
——直到他们以这种滑稽的形式落幕。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瑞奇就跟着自己。
想到这里德列斯顿时觉得头疼,心里一阵七上八下。
这就好比被老妈发现了自己私藏的小黄书并不难堪,难堪的是她明明心知肚明,你也心知肚明,可她就是什么也不说。
怀着忐忑的心情,德列斯手底下熟练地清扫着血迹,泼洒一种易挥发的粉末来中和血腥味,最后将尸体一具具收进戒指里。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平时就没少干。
来到两名黑衣人身前时,他不禁发出一声轻咦。
两人的后颈部都有一个小小的闭眼夜枭徽记。
“瑞奇先生……”
“怎么?”
“他们,他们是辛迪加的人??”
“哦。”
瑞奇的反应很冷淡。
“您早就知道了吗?”
“并不。”
“可是……”德列斯小心翼翼道:“您为什么丝毫不惊讶?”
“辛迪加是什么?”
“……”
原来您压根不知道啊……
德列斯手头的动作都停了一瞬,拂去额边的黑线,这才整理语言:“辛迪加是……”
“别那么长篇大论,他厉害吗?”
“不是‘他’,辛迪加是个组织……”
“哦,有阴影脚步厉害吗?”
“那当然是没有的……”
“哦。”
瑞奇不再言语,似乎也没了聆听的想法。
见状德列斯也把自己准备好的解释咽回了肚子里。
似乎也是,这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
辛迪加是个组织,阴影脚步也是个组织,既然更厉害的阴影脚步都被他控制了,还有必要在乎辛迪加是什么吗?
可恶,掌握力量的人竟该死的霸道……
德列斯突然觉得这种霸气非常coool,竟对掌控着自己在内一票人生死的恐怖角色产生了一丝敬佩。
但也就一秒,一秒后他迅速抛却了这个念头。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敌人,是压迫者。
清理完毕,地窖里看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干净。
“那……要我去监视高文先生吗?”德列斯试探着问。
他想把这项工作揽过来,毕竟他知道高文先生有个幸福的家庭,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自己还能帮一把……
唉,这廉价的正义感。
一开口,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对方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的想法。
“随你咯,爱去就去。”
瑞奇扔下一句话直接消失了。
“诶???”
德列斯愣了一瞬,紧接着就被狂喜包围。
同时,他心里还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他竟然觉得……
这位瑞奇先生有那么点和善?
这不是错觉吧?
可紧接着他又猛然想到,似乎……他控制阴影脚步以后,除了疯狂调查沐言先生以外,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
……
高文回家前刻意绕了一条道,以此来冲散身上的血腥味,并暂时遮盖了伊恩的伤口。
老人已经昏死过去,就像一块破布袋,手脚也无比冰凉,鼻息更是微弱的几乎感受不到。
要不是胸口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高文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将伊恩带回家后,高文突然很庆幸妻子不能视物,否则以她善良的本性,现在应该哭成什么样子。
当年冒险的时候,泰莎可从来都是一边哭一边为队员治疗的。漫长的冒险生涯中,再怎么夸张的伤口她也见过,可眼前这些也超出了那个范围。
这并非战斗的印记,而是人性的缺失,诞生自这充满秩序和文明的法蓝城,而非危险丛生的旷野。
谁能想到,滋生野蛮行径的沃土竟是秩序和文明,人只有感受不到忧患和动荡时才会将所有残忍的手段都施展在同胞身上。
高文撒谎说自己捡回来一个被野狗咬伤的流浪汉,让妻子为他治疗,几个神术下去,伊恩的气息逐渐回转,脸色也红润起来。
安慰惊慌的妻子睡下,他把伊恩搬到酒窖,拿出许久未用的医疗包,开始替他料理血肉模糊的伤口。
似乎是钻心的疼痛和稀释圣水消毒时惊扰了伊恩,他缓缓睁开眼。
“您醒啦?”高文轻声道。
“高文先生……”老人的声音十分微弱,他认出了眼前的人。
“我这是在哪儿……我记得,记得自己快死了……”
“我救了您,这里是我家。”他解释道:“安心养伤吧伊恩先生,如果感觉疼可以喊出来,这儿没人折磨您,很安全。”
伊恩咧嘴笑了笑,但这个动作似乎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吸凉气。
半晌,老人才稍微缓过来。
“我记得……你引咎辞职了?”
“没错,准确来说,是替罗伯特先生背了这口黑锅。”
“哦……我能理解,他们总是这样做……”老人竟还有力气讥笑。“我也差不多明白,威廉那天为什么要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贬低沐言的研究,恐怕也是罗伯特请他这样做的。
“那家伙,他的老师,董事会里的某个家伙……当年也是这样子对我的……只不过那位的手段就高明多了,咳,咳咳……”
“您慢点,有什么事以后可以慢慢说。”
“哈……”伊恩缓缓舒了口气:“我突然开始有信心了……凯恩之角,虽然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他们的目光一向很毒辣。当年,他们能看到……看到魔力精炼带来的高额利润……现在又同样拒绝沐言那家伙,毫无疑问,这里面蕴藏着未来。
“我真得谢谢他们,替我坚定了这个决心……
“不过,不过他们都被骗了……哈,这小子,聪明、狡猾的小子,比我当年强多了。”
“那种幻术的确很神奇。”高文感慨道:“它竟然能将两个人的梦境连接在一起……”
“‘幻术’……呵呵……”伊恩轻笑,不过突然疑惑,头环难道不是个摆设吗?
“连接在一起……你说的,是那个头环吗?”
“没错。”
“是……是上次你弄坏的那个吗?”
“是另外一个,不过这次是全新的,我没仔细看。”高文顿了顿:“哦对了,我现在为沐言先生工作,伊恩教授。我负责替他照看报纸,另外他似乎在学院废弃的蜂巢里忙些什么,有好阵子没见到他了,他还说那儿即将诞生一个奇迹,让我拭目以待。”
“奇迹……奇迹……”
伊恩嘴里叨念着这个词,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我也很期待啊……”
“对了,他们为什么抓您?”高文问。
“这说来话长……”伊恩叹了口气,“我教了个好徒弟,他为了出一口气,把我和沐言私下交易的事告诉了凯恩之角。或许那群人以为我从沐言那儿拿到了什么吧,他们还不至于把爪子伸进学院里,自然只能对我这个糟老头子动手了。”
高文点点头,事情和他想的差不多。
不过他也得做另一手打算了,克鲁贝尔街区治安虽然尚可,但在毕竟不是贵族区,凯恩之角的人早晚会摸上来。
该让老先生去哪儿呢……
高文突然想起来那个搁置已久的“感恩回馈”计划。
“伊恩先生,您有兴趣加入一个刚成立的小作坊吗……”
第一百章 塞拉芙
五月的最后一天对普通人而言很快就过去了,但对不少人来说,这是值得铭记的一夜。
比如那些参加了晚宴的贵族,恐怕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都会反复向旁人吹嘘那晚发生的事,并将三皇子费洛殿下的胆识和头脑一再夸大。
当然,也少不了拿劳伦斯二世的糟糕酒量开开玩笑。
但对这场变故的几个主人公而言,影响却颇为严重。
首先是费洛,他因为催动不属于自己的魔力,以及替父亲挡下教宗的攻击,第二天就生了一场大病。身为皇子导师的贝纳先生寸步不离,在一旁守护了整整三天,才将费洛从死亡边缘堪堪拽回来。
至于劳伦斯二世本人,一来因为教宗知道他是普通人,没下重手,二来国王身上戴着的防御性首饰和那把老树根一样的真理权杖隔绝了大部分实质伤害,因而只是表现出感染风寒的样子。
顺带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皇帝醒来后就老实了许多,对当晚的事闭口不提,并在儿子病榻前静静坐了一宿。
宫里的女仆都发现,自从那天后,老国王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而另一个被卷入风波的丽娜小姐,同样不好过。
一来这件事迫使她不得不直面自己对阿玛瑟,或说阿银先生的感情,这让半精灵少女备受煎熬。二来,这事也提醒了教宗。
丽娜毕竟是伊卡莉精心培育的大白菜,说教宗是菜园子的守卫也不为过,这次他成功拦住了一个试图偷菜的家伙,可之后如果还有呢?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总不至于一直守在她身边吧?更可怕的是,如果这棵白菜自己动了心思,要偷偷溜出去呢?
这种事在人类历史上可真是屡见不鲜,就是在歌剧里也是经典的题材。
于是教宗开始有事没事就给丽娜上思想教育课,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身为女神信徒的身份,要全身心侍奉女神之类的大道理。
只是这样一来,半精灵少女就更焦虑了。
其实还有个人和她一样焦虑,那就是阿玛瑟。
就如那天晚上精灵表现的一样,在变故到来前,他始终一副心如止水,古井无波的样子。可变故发生后,整个人有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开了毛,比古斯塔沃还古斯塔沃。
虽然事后他也平静了,也道歉了,可沐言还是抓着他进行了长达一周的思想教育。
所幸时间会抚平一切,在并不算漫长的半个多月过去后,一切看起来都好像回归了正常。
皇帝陛下依旧生龙活虎地进行着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费洛也回到了阔别数日的学院。
只是丽娜与阿玛瑟已经许久没见面了,前者也不再来串门蹭饭。
似乎从那晚的不告而别开始,两人之间就竖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心墙。
但这都和沐言无关,因为自从两位老师来了以后,他连摸鱼调戏茶茶的时间都没了,成天被揪着干活,比加班的程序猿还辛苦,能抽时间对阿玛瑟进行思想教育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哪儿有时间细究这些八卦……就连高文告诉他伊恩老爷子加入了工坊也不过换来了一声略带惊讶的感慨,并没有深究这背后的因果。
瑞奇倒是用通讯石联络过他,可那个时间点正好是5月0日晚小两口分别的时刻,自然被沐言忽略了。
转眼间,时间来到6月0日这天。
巨大的蜂巢中,随着沐言控制沾满黄纹花斑蝶磷粉的巨大附魔笔在头顶的天花板画下最后一道魔纹,整个蜂巢一瞬间亮如白昼。
顶棚上无数道折射出奇异光彩的纹路突然全部亮了起来,化身光源,魔力在其中流转,一吞一吐,一明一暗,光芒仿佛呼吸般有规律的明灭。
那光芒,如同潮汐,起落之间蕴含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成了!累死我了!”
沐言扔掉笔,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气元素背上,毫不顾忌形象。
现在他也没法顾及,长袍上全是黄纹花斑蝶翅膀上的粉尘,就像刚漆完墙的粉刷匠。
值得一提的是,黄纹花斑蝶这种由野兽自然进化而来的魔兽身上蕴含着一种绝佳的幻术材料,虽然它们数量多又极易捕捉,可在贪婪的人类面前还是濒临灭绝,他这次能搞到这么一大批磷粉,还多亏了克拉克公爵的路子。
背后靠着议会家族就是不一样,整个蜂巢的装修期间他从没为材料头疼过。
现在好几吨的磷粉全被用完了,光这笔花费就得十多万金币。
可这十多万也不过整个项目的十分之一花销,要不怎么说法爷烧钱呢……这都快赶上珈蓝两年的总收入了。
两位老师同样抬头看着这一幕,不禁都有些感慨。
沐言为蜂巢搭建的框架与内部链接都已完成,现在留有三个接口。其中两个是他们两人负责的模块,还有一个则是占地面积达四分之一的魔力收集口。两人各自的核心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那个魔力收集口,则在一开始就被沐言搞定了。
换句话说,整个项目已经基本竣工,目前看到的就是半个成品。
从高空向下看,虽然大部分魔纹被房屋遮挡,但还是能从裸露在外的纹路辨认出这是个巨大的塞氏回路,与头顶的魔纹遥遥相对。
随着整个结构的彻底竣工,上下两面墙的魔纹都会隐没入墙面,成为建筑坚不可摧的一部分,也无法被任何法师的感知探查。
法师虽然神奇,可也没法侵入到材料里面,顶多穿透它。这是赫鲁那些巫师们的手段,也是更高级的反盗版技术。
“给它起个名字吧。”格雷泽笑道:“虽然有我们两个人的协助,可它的大部分是你完成的。”
“没错,这样伟大的建筑应该有一个深奥的名字。”扎老师也道。
沐言想了想,站起身。
“就叫它塞拉芙吧。”
“塞拉芙?怎么听起来有种海族文字的感觉……”
沐言笑笑,“它和海族没有关系,只是个缩写,即将灵魂与肉体数字化储存的想法与技术。”
“你一解释反而更麻烦了。”扎老师翻了个白眼。“那么,它就叫塞拉芙了,我也该结束自己的工作,去陪陪莉莉了。”
“嗯……我也有些其他事,不能耽搁了。”
两人一同离去,沐言则哼着歌愉快地离开了蜂巢。
哦不对,它现在有名字了,叫塞拉芙。
第一百零一章 特典
沐言站在工坊外驻足凝望,迟迟没进去。
当他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时,才赫然发现,工坊里多了个熟面孔。
用高文的话来形容,这还是那种他“付不起佣金”的大人物。
话说伊恩老爷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突然来了?银烛会呢?
沐言顿感一阵头大,或许这阵子忙昏了头的时间里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他忙掏出传讯石和瑞奇沟通了一番,了解过来龙去脉后,这才不由得眯起眼睛。
还真是小瞧了凯恩之角……
这个在珈蓝建国之初踩狗屎运傍上一双粗腿由此发家致富走上逆袭之路的地痞流氓团伙,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如巨龙般躺在金币上翻滚了这么多年月,也始终没洗去身上的一股卑鄙、小气、目光短浅的小人物姿态。
谁说金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眼前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小角色依旧是小角色,即便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依旧避免不了在关键抉择上犯错,沐言以为他们就算再蠢也能明白自己这些年的发展全靠银烛会,可谁知这群傻子盲目自大到这个地步……
有些计划,的确该改一改了。
略微思索片刻,他才推门步入。
沐言动作很轻盈,伊恩先生也正醉心于工作,压根没察觉。
他手底下正在绘制一幅封面,那是一幅风景画,乍一看似乎是漆黑的夜晚,配色压抑、沉重,但地平线上却有一丝光亮从最中心透射出来。
明明是普通的平面作画,在老爷子手底下却有了立体感,而且这一丝光明格外刺眼,仿佛穿透了纸背,直达心灵深处。
老人大概把自己的心境也画了进去。
他手边还散落着不少样本,都是册子里描了彩边的空白书页,有的风格古典、隽永,透露出积淀和沧桑感,有的俏皮、轻快,如年轻人那样活泼,还有的中正平和,如一条亘古不变的河水,缓缓流淌。
沐言抬头瞄了眼阿曼德,后者无奈的耸耸肩,而后对伊恩竖起了大拇指。
沐言顿时笑了,这意思大概是“我没要他画这么多,都是老人家自己要求的”。
伊恩老爷子的一生中除了精研魔纹学,历史、文学、音律、绘画几乎样样不落,而且非法师学者的魔纹学与绘画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脉相承的,自然能有这种艺术造诣。
更何况这个世界可没有ppt,伊恩教授的所有“课件”与讲义都是自己手动完成,因此设计能力也相当出众。
沐言站在老人家身后默默看了许久,直到他完工,伸懒腰时才发现背后站着个人。
这是他来工坊快二十天来第一次见到老板,可现在沐言的样子完全就是个认真观摩的学生。
倒是伊恩先激动了起来。
“快!快告诉我,你这儿的附灵术,这种附灵术是怎么办到的!”
沐言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了,魔力精炼最大的目的不就是提纯魔力,继而加强附灵术吗……
可这间屋子里,和那些扫地不会拐弯所以只能扫大街的魔力扫帚比起来,两只能上钻下跳还能打人的扫帚简直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但这不能讲,最起码现在不能,鬼知道这会对珈蓝的科技树带来什么冲击,产业革命也得讲究个润物无声,不能破坏原有的科技体系。
“这个就属于商业机密了,而且也没法大规模推广。”沐言无奈道:“十分抱歉,伊恩先生,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其他事,这才来看您。”
“没什么,我还应该感谢你收留我。”伊恩笑笑,似乎对自己被凯恩之角的人虐待一事毫不在意。
“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特典,我设计了好几套模板,你瞧瞧,应该用哪个?”
说着他就把手头的东西递给沐言。
沐言对阿曼德挥了挥手,后者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指着三套模板与伊恩教授探讨起来。
看着两人讨论的样子,沐言顿觉一阵轻松。
工坊也初具规模了,他终于可以享受做一个甩手掌柜是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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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第0期《比格纽斯》如约发售。
德列斯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
说起来因为这该死的报纸的缘故,他可是起得越来越早了,以前的作息竟然比不过一些为了这报纸发神经的人,这让他大为不满。
德列斯同学一向自认和那些温室里的花朵不一样,他见过世面,他经历过生死一瞬的考验,他在卡德拉高原下面的冰天雪地里熬过三天三夜不带合眼,也经历过失足坠落醒来已是一周后牧民的家中,所以尽管平时没表示出来,可在这种与自律有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输给别人的话,会让他觉得对不起这份经历。
毕竟他可是号称要一份不落买下所有报纸的男人。
可最近竞争对手越来越多了,因为故事迷人,报纸的制作也一如既往保持着高水准,越来越多的“蹭看党”转变为了购买党,大都抱着珍藏的目的。
甚至还有不少人组成了小圈子,每个人负责购买一期,以此来降低经济负担。
某种程度上,这份报纸真的改变了不少学员的习惯。
排队到他时,德列斯熟练地扔币入箱。
“铛”
这是金币弹在空箱子内壁的清脆响声。
0.74秒,这次比平时慢了一点点。
然而这回弹出来的不光有一卷报纸,还有一本小拇指那样厚的小册子。
册子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一圈,看起来很精致,光是表面这幅图看着就不凡。
“这是……给我的?”
德列斯来不及犹豫,身后的人已经开始催促了,他只好先收起来走到一旁。
他这次没急着离开,而是站定围观了一阵子,可在他之后一连过去11个人,直到第1个人才同样获得了这本册子。
那人拿到册子后就转手给了在一旁久等的家伙,态度颇为恭敬,还没等德列斯去找他,这位拿了报纸的就先行一步靠了上来。
“嘿,伙计~”他看起来很热情,也一早就发现了德列斯。
“你是……”
“这不重要。”那人扬了扬手里的书,“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德列斯摇头,“我也是刚拿到。”
“我叫费洛,下节课是《从克拉贡语到通用语》,课后我们抽时间聊聊?”
德列斯一惊,“巧了,我也是那门课。”
“那一起啊!”
费洛熟练地勾上德列斯的肩,后者愣了一瞬,竟没躲开。
这家伙身上似乎有种莫名的亲和力。
……
同样的一幕在学院的各处上演,直到这些自以为“幸运儿”的家伙选好时间和地点,郑重其事地打开小册子,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以及它从何而来。
第一页写得明明白白,这本名为《特典》的纪念册是赠予《比格纽斯》连续0期(不含第一期)的购买者们,作为对他们长期以来支持的感谢,完全免费。
特典的内容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报纸创作者的感想,比如关于这份创办报纸的契机,此期间遇到的阻力,以及一些市场调研的心得体会,让读者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制作方的“诚意”和“心里路程”。
并且在第一部分的结尾,沐言还表示此后将有偿接纳投稿,学院内有意向的创作人都可前往魔枢区“幽月工坊”投稿,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诗歌小说,甚至是学术研究中的重大发明、发现等等都可以投报。
“这不明摆着要和凯恩之角抢生意吗……”费洛看到这儿不禁感慨。
但这也是法蓝城内第一款公开表示接纳学术投稿的发行机构,尤其是在这个连论文格式都没普及的年代。
第二部分是对未来的规划,沐言隐晦地透露不久后学院内将有一件大事发生,希望大家拭目以待,并表示后续依旧会展开类似“特典”的活动,希望目前的“全订”读者能够保持。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哭瞎了眼。”德列斯幸灾乐祸道,他可是认识好几个因为只差一两期没买的家伙,在特典发出来之前他们或许只是感到遗憾,现在可能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三部分是最主要,也是最厚的一部分,同时,它绝对是最让人振奋的内容。
有关《霜与火之歌》作者埃里克先生的访谈!
埃里克站在创作者角度总结了目前几个人气角色的创作思路与不过分剧透的未来命运,补充了借鉴的史料——这相当于为诸多“霜学家”提供了读物资料。同时他还额外补全了维斯特洛的相关设定,包括各个家族的族徽、纹章、历史、宗教信仰、过去的恩怨情仇等等,以及附赠一份维斯特洛全景图。
图纸夹在书中只不过一页,但平摊在桌面,就是立体投影,山川河流城市荒野一应俱全,栩栩如生。
“光是这一页图纸的成本就不在10个金币之下。”费洛再度感慨。
虽然不是炼金师,可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皇子,他还是懂一些的。
“成本高不算什么。”德列斯笑笑,“我估计整个校园里能拿到这东西的不超过500份,也就两期报纸的销售额,可它的意义却非同小可,代表了眼光和高瞻远瞩的智慧,尤其是那群错过的贵族,多半会捶胸顿足。”
德列斯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对方会是贵族身份,毕竟贵族哪儿会这么和善地与他坐在一起讨论报纸呢……
费洛无奈地笑笑,似乎的确如对方所言,这个成本不算什么。
但他也愈发好奇,这位沐言先生还能带给自己多少惊喜。并且他无比想知道,如此精准的特典派发是如何做到的。
……
地下,水晶光幕上无数张脸交织、闪烁、来回旋转。
经过仔细的比对、检索,最终汇总成一串数字。
“特典理论派发数为477份,实际派发数为441份,共6人次身份不吻合,列表如下:……”
夏穆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茶茶立刻将结果记在本子上,并逐一抄下了这三十六人的姓名。
这是沐言的吩咐,毕竟并非每个人都需要亲自来买,能使唤别人帮跑腿的客户身份大都不一般,而这部分人恰好又是自来水的一部分,不敢怠慢了。
实际数字与德列斯猜得基本吻合,也就是说平均三千的销量中只有1/6不到是全订党,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中断过购买。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这样一来,小册子在就突然成了稀罕物,成了眼光和智慧的象征,同时幽月工坊这个名字也会随着这次的科普被越来越被更多人所熟知。
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
事实上《比格纽斯》在校外的知名度远超沐言的想象,而这一切的根源正是那位劳伦斯二世陛下。
贵族嘛,在这个和平年代,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大都是谁家儿子结婚了,谁家女儿出嫁了,谁家偷情被抓,谁家意外怀孕这些八卦,这些不怎么涉及财富、地位等隐秘信息的特殊情报往往能展现一个人的消息来源之广,以及好奇心之重。
而前段时间圈子里最著名的笑话,便是劳伦斯二世陛下将佩雷斯家那个荡妇赶出皇宫的故事。谁能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邦尼夫人在皇宫里还那么不安分,竟与侍卫长搞到了一起,还胆大包天要复刻小说里的一幕……
这下子不光事故的男女主角出了名,连带着这本《霜与火之歌》也被不少人熟知,人们纷纷因为这一幕情节对故事的具体内容产生想法,便开始打听起它的刊载物,随之了解到珈蓝学院新晋热门话题。
这么一来二去,《比格纽斯》就成了贵族圈子的必读品,那些贵族在茶余饭后也罕见地抛开了八卦,开始讨论起书中的情节来。毕竟这个故事讲风花雪月与文学恰如其分地结合在了一起,厚重中带着一丝俏皮和诙谐,偶尔出现的流血冲突也给人以别样刺激。
总而言之,不仅有逼格,还有内涵。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身份的象征——毕竟它是学院的报刊而非《魔法日报》,也就是说能第一时间知道故事内容的,相当于十分含蓄地告诉了别人“我们家孩子优秀到足以进入珈蓝,并且独具慧眼地购买了这份报纸”。
这种不着痕迹的装逼手段真是让部分贵族欲罢不能。
法蓝城有至少七千常驻贵族,可学院里只有五百名左右的法蓝土著贵族学生,这个数字很能说明问题。
而这次“特典”的到来,则让这份殊荣被无限放大。
第一百零二章 希琳
卡特家族是六大议会家族之一,当年的白袍法师艾德里安·卡特也是建立珈蓝的六人之一。
只是随着他的消失,卡特家族一代代传承下来,施法者的数量却越来越少。
有人说艾德里安阁下当年遭受了诅咒,施法者的天赋被弥娅剥夺。还有人说是后来的卡特人背弃了当初的盟约,血脉不再纯净。
总之众说纷纭,传得有鼻子有眼,而这种境况也愈演愈烈。
直到信仰历78年,卡特家族第三十三任继承人,也是家族中唯一的男丁拉马尔·卡特作为一个普通人降临在这个世界那一刻开始,卡特家族就基本丧失了身为议会家族的底气和实力。
这一代卡特人里没有人一个是施法者,并且在未来,卡特家族也极有可能不再诞生法师。
这样一个议会家族,无法守护珈蓝,更无法守护这份荣耀。
虽然因为至高条例,这无法影响历任卡特公爵从凯恩之角获得足量金钱来维持家族的运转,以及无损他们在法蓝城至高无上的地位。可这会影响所有人看待他的眼光。
于是这一任卡特公爵,拉马尔先生艰难地长大后,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他选择退回自己的封地灰杉领,也就是曾经的卡尔坦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公爵,而非至高无上的六人之一。
可我们常说福祸相依,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传奇家族落幕的开端,可实际上它却含有非同一般的积极意义。
正因卡特家族的衰落,元素高塔才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甚至当他们拉拢了另外四家,对威廉家族久攻不下时,都从未记起还有这么一个名不副实的议会家族。
因而卡特家直到今天都尚未与高塔接触,保持着前所未有的纯洁性。
即便拉马尔的女儿,希琳·卡特现在就住在法蓝城郊外的月溪庄园,也从来没有高塔方面的人接触过她,甚至连那些终日对卡特家族献殷勤的人也从未来过这里,这个地方罕见地保持着一份安宁。
希琳·卡特,身为拉马尔·卡特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是个内向、安静的少女。
嗯,某种程度上的文学少女。
甚至可以说,在整个法蓝城都找不出这么特殊的女孩儿。
首先,她不喜欢待在气候温润,阳光明媚的灰杉领。其次,她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卡特公爵为了她特地在法蓝城外修了这座月溪庄园,里面配有一座巨大且宽敞的书房,其规模甚至有珈蓝学院图书馆的1/0大小,光管理员就配了个,全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
为了迎合希琳安静的性格,这些少女也全是哑女。
她就像一个远离喧嚣,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住在这与世无争的城堡里,美得像一个童话故事。
下午黄昏时分,希琳靠坐在二楼的窗边看书,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打在少女脸上,为她白皙的皮肤镀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充满圣洁、高贵的光泽。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庄园门口,吱呀作响的车轮声远远传来,惊动了希琳,她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穿好鞋子,捏着裙角蹬蹬蹬跑下楼,在会客厅焦急地等待着。
短暂的几分钟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听到脚步声后,她连忙迎了上去。
“买到了吗?”她问。
来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阳光的脸庞,只是表情略微带着埋怨。
“一点儿都不心疼你哥哥。喏,买到了,另外,今天还附赠了这个。”
费洛将东西递给她,少女捧在怀里,甜甜地喊了声“谢谢”,接着就头也不回地溜了。
“这丫头……”
三皇子笑笑,这个妹妹的爱好还真是特殊。
虽然《比格纽斯》上的故事非常精彩,但对他而言也就那么回事。
比起报纸和特典的内容,他更在意的是沐言使用的技术、手段,或说力量。他的导师贝纳先生说《魔法日报》试过效仿这份报纸的制作,可他们根本无法将成本控制在金币以内。至于特典里那张全境图,就更别想了。
这种技术代表的炼金与附魔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魔法日报》,除了坐拥银烛会的凯恩之角外,他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做到。
但很显然,沐言与凯恩之角不可能是一伙儿的,他们之间的过节已经从个人矛盾上升到了利益冲突,无法调和。
再加上那天晚上在宴会上沐言奇异的感知,要不是费洛与常人不同,他还真发现不了对方在观察自己。
那可是皇宫的晚宴,如果不是对自己实力有自信,谁敢冒冒失失地摊开感知?
可他就那么做了,不仅避开了结界的探查,还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连威廉校长都没发现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探查别人……
费洛很确信,这家伙背后有股特殊的力量,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甚至可以说,他欺骗了所有人。
男人的所有追求最终都会归结为“力量”,这是贝纳老师告诉他的。因为掌握了力量才能随心所欲地完成梦想,不被现实拖累。
而这个道理,已经无数次用冰冷的现实验证过了。
轻呼一口浊气,将这些深沉的想法抛之脑后,费洛尽量让情绪轻快起来。
毕竟这是月溪庄园,如童话般美好的地方,不该胡思乱想这些东西。
他把目光放在前方少女恬静的脸上,表情不由自主变得柔和。
希琳是他的妹妹,表妹。
他的母亲,也就是国王陛下的王妃之一,与卡特公爵的妻子是姐妹。
四年前卡特公爵送来一封信给他的母亲,说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法蓝,希望她能代为照应。可自从来了法蓝城,这位表妹却始终待在月溪庄园,几乎从未离开过。加之身为王妃的母亲又无法轻易出行,无奈,费洛只好代替她尽可能多地抽空来照顾表妹,时间一久,倒也成了希琳为数不多愿意与之交流的人。
所幸这个世界还没有“家里蹲”和“宅”这些词汇,否则希琳身上恐怕已经贴满了标签。可即便如此,在年轻一代的贵族圈子里,希琳往往被冠以“怪人”的头衔。
三个月前,他过来探望时,落下了随手买来的报纸,之后就接到希琳的传讯,央求他帮忙购买后续,这才有了费洛一期不落的购买与这份特典。就连他重病那几天也不忘让人如期购买。
事实倒也证明了希琳的独到眼光。
我这个表妹可比你们想象的聪明多了,费洛不止一次这样暗想。
他刚坐下,仆人就端来一杯茶,便随手取了本书,坐在希琳一旁静静看着。
每次来到这里都能体会到莫名的安静、祥和,大脑放空,不用去想着如何生存,如何在各方的压力中斡旋,平衡……
他很少体会这样的生活,因此觉得十分新奇,久而久之竟像成瘾般欲罢不能,所谓来探望希琳也成了一个借口,更多的是他想要来这里回味这种气氛。
这里对他而言就像避风港一样安宁。
希琳身体十分虚弱,因而即使是六月的初夏,屋内也用恒温结界控制着壁炉中的热量,此时暖烘烘的温度,加上盖在身上的薄毯,费洛觉得眼皮子愈发沉重,书上的文字也渐渐离自己远去,插上翅膀在梦境中飞舞、盘旋。
他慢慢睡着了。
安静的城堡里,只有壁炉中偶尔传出的哔啵声,以及少女翻动书页时轻微的哗啦声,温暖得就像浸泡在热牛奶里。
……
不知过去多久,费洛醒来,感觉头脑清明,身体前所未有的舒畅。
每次来这里都仿佛获得了新生。
他伸了个懒腰,扭头一看,希琳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搬下来一大堆书,各个在地上摊开,自己正趴在地毯上写写画画,两只白生生的脚丫都高兴地翘了起来。
费洛身为斥候科的一员,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后面悄悄凑近,接着在她耳边突然喊了声,
“啊!”
“啊——”
少女猛得蹦起来,接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举起手里十公分厚的大字典就抡了过来。
“弥娅在上!”
费洛庆幸自己平时没疏于锻炼,迅速躲避,但转念一想,希琳身体柔弱,这一下用力很猛,万一闪了腰就不太好,干脆又挪了回来,转身用后背承了这一击。
“砰”
古旧的字典结结实实拍在他身上,都被拍散了线。
“哥哥,你吓死我了!”希琳气喘吁吁道。
“嘿嘿……我就开个玩笑……”费洛笑笑,挥手屏退了匆忙赶来的下人,捡起字典。
“喏,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这句话果然奏效,希琳顿时抛下惊吓,露出一脸神秘的微笑。
“我啊……可能是最懂作者心思的那个人!”
她用力向前一挥手,想做出一个颇具王者风度的动作,怎奈身体太过娇小,这个动作只显得有些可爱。
不过费洛还是配合的摆出满脸震惊。
“真的吗?能,能告诉我吗?”
“哼哼~”
希琳双手环抱,得意地挺起小胸脯,正要开口,却被腹部的异响打断了。
“咕儿——”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哈哈哈哈哈……”
费洛终于绷不住了,笑得满地打滚。
……
……
一个小时后,天色将黑,铜火巷的黄昏酒馆。
“这就是你说得那家,‘味道虽然奇怪但非常美味’的酒馆吗?”
希琳将长头发盘了起来,藏在一顶帽子里。她的打扮与街上的行人明显差了一个季节,因为少女几乎全程蜷缩在费洛身后,想要以此来躲避那些人的视线。
“没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费洛宽慰道,拍拍她的手,拽着她走进酒馆。
他熟练地挥手招呼侍者,一个非常矮的家伙靠了过来。
“很高兴为您服务,这位先生,小姐。”
希琳偷偷瞟了眼这位侍者,突然冷不丁瞪圆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侍者正在和费洛交谈,背对着希琳,但等他记录好菜单后,猝不及防地转身,对希琳微微躬身道:“你这样做是非常不礼貌的,小姐。”
“啊!对,对不起……”
希琳连忙道歉。
“不,我并未感到冒犯,只是建议您不要这么盯着别人。”
侍者自顾自说完,脚步轻快地离开。
“你干什么了?”费洛有些好奇。
“我,我盯着他看了会儿……他长得好像《霜与火之歌》里的小魔怪提利昂——不对,他是怎么发现的?他明明背对着我……”
闻言费洛瞥了眼柜台。
矮个子侍者平静地站在高脚凳上,似乎在向厨房里招呼什么。
他四肢短小得可怜,也只有一只耳朵,脸上还有道丑陋的伤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棕发,看上去真和故事里的小魔怪一模一样……
费洛甚至觉得,这位侍者可能也读过故事,所以专门将弄成这副样子吸引眼球?
这也太离谱了吧,《比格纽斯》的影响力有这么夸张?
“别看了,哥哥,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嗯……好吧。”
两人安心等菜这段时间,一位吟游诗人进来,安静的酒馆顿时响起了阵阵欢呼,仿佛民众在迎接一位国王。
“嘿,埃里克,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是啊,平时天还没黑就来了。是不是在哪个女人肚皮上多睡了会儿?”
被叫做埃里克的诗人拍拍鲁特琴,琴身发出沉闷的响声,盖过了噪音。接着他笑骂道:“你们这群混蛋,生命里除了女人就是酒,我不一样,我还有诗和远方。”
这句话又引起一阵哈哈大笑。
埃里克不理他们,来到柜台前,熟练地坐在高脚凳上——那仿佛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酒客们也收敛声音,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他们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就在诗人拨响第一个音符前,矮个侍者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对他轻声道:“又来了两位你的读者,三皇子费洛和他的妹妹希琳·卡特,那个好奇宝宝盯着我看了半天。”
“唔,八成是爱上了提利昂这个角色。”埃里克对他挤眉弄眼,“兴许能解决你的单身问题呢,亲爱的杰瑞,我们的角色原型先生?”
杰瑞翻了个白眼。
“在我用扫把把你轰出去前,收回那句话并向我道歉。”
“好的杰瑞,没问题杰瑞,我很抱歉杰瑞。”
“哼……”
第一百零三章 卡斯特梅的雨季
“‘你何德何能?’
爵爷骄傲地说,
‘让我向你俯首称臣?’
‘颜色有别,威力不逊,’
‘各显神通,高低不同。’
‘红狮子斗黄狮子,’
‘爪牙锋利,毫不留情。’
‘利爪如风,气势勇猛,’
‘汝子莫忘记,莫忘记,’
噢,他这样说,他这样说。
卡斯特梅的爵爷他这样说。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厅里哭泣,内里却无人影。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厅里哭泣,内里却无魂灵。
……”
吟游诗人低沉的声音在酒馆里回荡,酒客们停下了手里的刀叉,放下酒杯,仿佛跟着声音一起沉醉在歌词编织的场景里。
这是黄昏酒馆的保留节目,也是一众酒鬼们为数不多的享受。
费洛看了眼表妹,发现她不光一脸凝重,还翻开了随身带着的小包,从里面掏出笔记本,正在仔细翻阅着。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许多东西,乍一看还以为是历史课笔记,但他清楚,自己这个表妹天生聪明,几乎过目不忘,阅读那些史书时从来不用做笔记。
“卡斯特梅……卡斯特梅……该死,我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希琳用力拍着脑袋,嘴里咬牙切齿。
“轻点,轻点,希琳……”三皇子安慰道,她一旦对什么东西着了迷就会这样,无法容忍别人、更无法容忍自己质疑自己的记忆力。
但人的大脑总会将这些东西依次排列,最后再逐个挑选,需要用到时难免有纰漏。
“啊!找到了!卡斯特梅,兰开斯特家族的原型,凯岩城的希尔德大公家中当年就曾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就在大概000多年前,那一任希尔德大公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被自己的妻子欺压,借走大笔金币以及土地迟迟不肯归还,大公敢怒不敢言,就派自己的儿子艾罗前去讨要。艾罗抵达后,大公的岳父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告诉了他什么?”费洛问,他对这段历史一点都不了解。
希琳埋怨似的瞪了表哥一眼。
“当然是这首歌里的内容了,他说‘你的父亲那样懦弱,有什么本事让我对他俯首称臣,假如你们家是头黄狮子,那我就是头红狮子,你想要回自己的金币和领地,就让那头狮子用爪牙来向我讨要,与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何干?’”
“那之后呢?”
“哥哥,你怎么笨笨的!”希琳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费洛一时间看得有些呆。
“这件事发生的地方叫做‘卡斯特罗’,而当年那位艾罗阁下被羞辱后,回家招募起一支军队,一路杀到卡斯特罗,不仅要回了属于自家的金币和土地,还将外公家里所有人都吊死在高塔上。当地人说下雨天会在高塔上看到鬼魂上吊的影子,便写了首歌叫‘卡斯特罗的魂灵’,曲调和节拍与这首几乎一样。
“而故事里那位泰温公爵与艾罗阁下的脾性也几乎一致!我有预感,在未来也会出现刚刚这首歌,而且从‘卡斯特罗’到‘卡斯特梅’,二者名字如此接近!而且这位诗人先生还叫埃里克!你说他会不会就是作者!”
希琳越说越激动,就差一拍桌子站起来了。
费洛不禁苦笑,他环视一圈,发现酒客们听完歌后又恢复了平时闹哄哄、乱糟糟的样子,而那个疑似作者的诗人正和离他最近的酒鬼聊些什么,两人时不时碰碰杯,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费洛对这再熟悉不多了,男人之间的默契。
他摇摇头,“怎么会呢,埃里克先生能写出那样精彩的文字,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粗俗的人,这只是个巧合而已,毕竟埃里克这个名字很常见……啊,菜来了。”
一名高个子侍者过来放下两个桶,希琳的注意力又一下子被吸引了。
桶看起来至少有二十公分高,里面装满了各种食物。希琳看了眼自己的,又看了眼费洛的,发现他那桶看上去明显更有食欲。
她一面摆弄着桶,一面埋怨道:“哥哥你竟然没发现侍者过来了,我担心你那句‘粗俗的人’被听到了。”
费洛微愣,回头看了眼。
我刚才竟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是我大意了吗?
斥候科的尖子生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分心还是怎么了。
“唔!这个好吃!!”
希琳发出了惊呼声,费洛一回头,就看到她把叉子伸进了自己的碗,哦不,桶里。
算了,不去想这些了。
将杂念抛之脑后,他开始和表妹争夺起食物来。
另一边,汤姆把收回来的盘子丢进水池,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对埃里克道:“你那两位读者说你是个粗俗的东西。”
“哦你又来了,你们这些刺客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杀人放火就够了,别偷听墙根?”
“问题是我们以前也没有杀人放火。”杰瑞一脸无辜。
“是的,杰瑞说得对。”汤姆附和道。
“……抱歉我忘了两位是灰帽子之耻。”
“不,那是因为我们很善良,对吧杰瑞?”
“是的汤姆。”杰瑞耸耸肩,“而且那也不叫偷听,汤姆只是在工作途中凑巧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就像你在大街上捡了一枚金币,对的,就是这样。”
“你真是越来越有提利昂的风采了。”
“你快闭嘴吧,我可没有像你写得那样睡发誓要把七境的妓院睡个遍,以及站在龙背上顶风撒尿。沐言说龙飞得太快太高,空气太冷,没有防风结界就等着被冻成剩蛋老人吧。”
“什么老人?”
“算了,你没必要知道。”
……
……
希琳的作息一直很规律,所以在返程的马车上,少女就已经靠在费洛肩头睡着了。
即便睡着,她还是双手交叉,紧紧抱着随身携带的小书包。
马车到达月溪庄园,费洛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这妮子还没醒,便把她横抱了起来,盖上自己的厚披风,抱进了屋子里。
踏进恒温结界,温暖的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连带怀里的希琳也醒了。
她睁开眼看了看,发觉自己正挂在表格身上,也不害羞,反而伸出两只胳膊。
“三皇子殿下!我可以抱住你吗?”
费洛笑笑,微微低下头,让希琳的手臂环过脖子,然后抬起头。
这次少女是真挂在了他身上。
“哼哼~如果被看到了,我一定会被很多怀春少女嫉妒死吧!”希琳娇憨道,小表情说不出的得意。
“得了吧你,就你这傻样,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费洛一脸嫌弃,“好了,撒手吧,我该回去了。”
“不行,你得答应我,明天再来一趟!”
“为什么啊?”
“今天听了那首歌,我要写一份后续猜想寄给幽月工坊!”希琳自信满满,“相信我,我可是最懂作者心思的那个人!”
又来了,费洛无奈地笑笑。
“拉倒吧,我明天还有事。”
他一低头,往前一扔,希琳被稳稳丢在柔软的床上,滚了好几个圈。
“喂!!你这个坏人!”
希琳爬起来,带着哭腔。
“你就知道欺负我!欺负你可爱的表妹!”
费洛头也不回,他对这个看似天然呆的家伙早已知根知底。
“你已经14岁了,可以自己去学院看看了。”
第一百零四章 同人文化
第二天,希琳一直等到中午,也没等到费洛的马车。
“坏人!坏人!你就是暗月之森的小飞猴!”
暗月之森的小飞猴是某个童话故事里的小骗子,拥有猴子的脑袋和乌鸦的翅膀,来去无踪还能说会道,专门编谎话骗小孩子手里的糖果,因为被火把烧了屁股,所以屁股是红色的。
发泄完毕,少女不甘心地坐回床上,手里捧着准备好的投稿。
她非常喜欢《霜与火之歌》,喜欢得不得了。虽然里面充斥着瑟琴、血腥、暴力等种种十八禁到离谱的元素,可她却感觉那些角色都有血有肉,仿佛真的生活在自己身边,为了各自的信条而活。
人们对伟大的定义各不相同,有人试图征服世界,有人却只想做一个本分的妻子,不能说前者一定比后者伟大,只是对个人来说,坚持并贯彻信条不会让他们对自己的抉择感到后悔,并为之感到满足,这就够了。
她也想像埃里克先生一样,写出一个瑰丽的世界,写出一群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角色,看着他们的命运在自己交织、碰撞。但每当提起笔时,她就会发现,自己远没有那样广博的见识与想法。
她的确看过很多书,她的脑子里也装了一大堆知识,她知道南境上古老的游牧民族用动物内脏沥出来的油涂抹在永不修剪的发辫上,直到拥有子女或即将臣服于他人成为下属时才将硬邦邦的辫子剪断做契约物,这些她都知道,但她从没有亲眼见过一根辫子,不知道它的编法,不知道它外面的污垢和油渍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
书上有很多,但很多不代表一切。她看了很多,可看得越多就越发现自己不了解的越多。所以每当提起笔来,她就发现自己无法驾驭这样一个充满细节、这样一个广袤的世界,光是让它呈现在自己脑海里都十分费劲,更别说有无数小人在上面舞蹈,战斗,互相杀戮……
光是想想,脑袋都要炸掉了!
所以她很敬佩埃里克,他让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精致的世界,并且他提供了这个舞台,让读者可以自由编排角色的命运,在舞台上表演——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所以她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站在窗边,希琳暗自决定出一趟门,就为了这积蓄已久的激情!
她蹬蹬跑下楼,收拾散落在主厅的书籍,惊讶地发现哥哥竟将自己的铭牌扔在了桌上,旁边还附了一张小纸条。
“未来三天我都不会返校。——你亲爱的表哥。”
“耶!”
希琳举起铭牌兴奋地转了一圈。
……
……
午饭时间刚过,希琳就抵达了珈蓝学院。
在她试图用铭牌穿过门口的结界时,被一个光头门卫拦了下来。
“我看你很眼生,小姐。”门卫一板一眼道:“你需要提供登记信息。”
少女早有对策,忙递上一团东西。
门卫打开后,发现里面藏着一枚魔兽晶核,看大小和光泽至少值几百金币。
显然是给他的。
这么大的手笔?这人要进去干吗?
门卫不禁摸索起手头的报警器来,可当他看清包着晶核的纸上写了什么时,又愣住了。
“我和别人打赌输了,要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出现在校园里,请不要声张。——费洛。”
三皇子殿下?
门卫连忙拿出铭牌看了眼,果然是费洛。
可眼前这位连体型都与之对不上……
等等,斥候科A班……
斥候科……
他这才恍然大悟,费洛殿下的伪装术已经精髓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连形体都可以改变……真不愧是斥候科的尖子生。而且铭牌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轻易交给别人,这无疑是三皇子本人了……
“殿……小姐,这边请。祝您下次打赌获胜。”
门卫恭敬地送她进去。
“谢谢!”
“不愧是三皇子,声音都变了……”
……
希琳虽然没来过学院,可她提前背下了学院的地图,因而不至于迷路。
但经过塞拉芙时,少女不禁停了下来。
这座建筑是地图里没有的,而且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
就好像这座建筑里潜伏着一头巨大的魔兽,它正在沉睡,光呼吸间散发出的威压就让她不寒而栗。
少女起初只是远远看着,可渐渐地,她竟鬼使神差般不断往前走。
一步……
两步……
等她回过神时,自己距离塞拉芙的入口只有一步之遥,而面前也被一面若隐若现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我这是怎么了?
希琳不禁摸了摸额头,确认自己没有发烧。
她又抬头看了眼这座外墙许久未清洗,看起来脏兮兮的巨大建筑,心里泛起一阵古怪。
或许是我好久没出门了,看到什么都觉得莫名其妙?
恩恩……有可能!
又驻足凝望了一阵,直到听见校园里的魔法钟声,希琳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忙快步跑开。
她离开后不过几分钟,就有人从塞拉芙里走出。
格雷泽来到门外后本打算离开,可他随便用感知一扫,不禁发出一声轻咦,紧接着站在希琳驻足过的地方,皱着眉头,似乎有所发现。
“怎么了?”扎老师也从塞拉芙里赶了出来。
“也许是错觉吧。”格雷泽摇摇头,“算了,没什么,应该是最近累坏了。”
“还不是拜你的宝贝学生所赐,把两个老师当苦力使唤。”扎老师埋怨道:“莉莉又不会把这笔账算在沐言头上,可真是辛苦我了。”
格雷泽无奈地笑笑,两人随即消失在塞拉芙门口,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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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幽月工坊。
“447份……448份……449……啊我放弃了,沐言老师,您还是用感知数一下吧……”
德里奇抱着脑袋哀嚎。
他正瘫坐在地上,周围摆满了各种投稿。
自从特典于昨天发出去后,才过了一天,各种各样的投稿就如雪花般飞来。用沐言的话讲,这叫同人文化繁荣发展,虽然德里奇暂时还没看出这有什么意义,但他已经受够了。
为什么偏偏要选他做这个审稿人……
“因为朱迪小姐说了,幽月工坊不养闲人呀。”沐言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双腿晃来晃去。
“你瞧瞧,我是老板,自然不用干活儿。朱迪小姐和伊恩教授负责每一期的排版和文稿校对,阿曼德先生负责市场调研和客户反馈,而高文主管则协调和管理各方面工作……现在工坊就剩下你这么个闲人。如果这项工作由我来完成,那么很快你就会被边缘化,接着被排挤,甚至脱离工坊,成为一个路人。
“路人你懂吗?就是那种每天放学后赶来魔枢区,连工坊的门都不能进,只能趴在窗户边,眼巴巴看着朱迪小姐和我们有说有笑,谈笑风生……等她下班后你们两人才有机会共进晚餐,可吃饭时她嘴里说着的都是工坊里的事,你只能干巴巴地赔笑,说不定还会因此产生隔阂,逐渐成为真正的路人……啧,想想都觉得心酸呐……”
“求求您别说了,我看,我看还不行吗……”
德里奇苦着脸把文稿摊开,表情比吔屎还难受。
事实上这项工作的确很艰难,除了数量,质量也是令人头疼的源泉。
洛坎本身就没有同人文化,甚至鲜有文笔好想法好的创作者——具体原因之前也讲述过,作家大都是兴趣使然,而非商业创作,可被不少地球人唾弃的商业创作实际上却正好是让一个行业走向正规和体系化的最佳催化剂,但洛坎没有这玩意儿。
更不要说,这一大堆投稿里除了与《霜与火之歌》的同人创作外还有一大堆连作者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他们或许看特典里写着“内容不限、畅所欲言”就真的随便写了点什么交了上来碰碰运气……毕竟是有偿征稿。
沐言虽然说把这活儿交给德里奇,可实际上他也一直在用感知偷看,这里面大多数内容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也得亏德里奇性格好……
看样子后面还得开一个“埃里克教你写作”的速成班,或专栏一类的东西。
之所以这么专注于同人文化,是沐言想征集一些创意,同时发掘一些好苗子,为延长和提高《比格纽斯》的竞争力做准备。
他并不是怀疑埃里克的能力,只是人总是喜新厌旧的,时间久了难免对同一人的风格产生厌倦情绪,而一味要求埃里克转型也会伤害一大部分追随他的读者,因此唯有开源才能解决这一现状。
除了这个原因,以珈蓝学院为中心,向外扩散《比格纽斯》的影响力也是主因之一。
他很清楚一点,这份报纸发展得这么顺风顺水,除了自己来自一个文娱产业高度发达的世界,拥有先进理念之外,珈蓝的封闭式环境也是相当重要的客观因素。
学院就如一块完全干净的培养基,没有接种任何杂菌,足够这份报纸健康的成长。
既然如此,他自然要利用这份无法被人干预的先天条件。
一方面他严格控制销量,让这份报纸永远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自然会诞生一大批白嫖党,这部分绝大多数来自校外的人群会对报纸进行不遗余力的宣传。而当一种文化病毒式传播开来后,繁荣程度会成几何倍数增长。
人总是从众的群居生物,加上珈蓝人精神生活匮乏,为了避免产生离群感,他们会主动融入集体生活,当报纸的受众多到一种地步时,就完成了第一部分。
接着是第二部分,也就是“互动”。
他会用征集投稿的方式接纳这部分人,他们徘徊在校外,在之前无法真正的接触报纸,可一旦有了投稿这一窗口,他们就能真正与报纸交流。
更遑论一旦有一个人靠这份报纸翻身——名誉也好,财富也罢,总之获得了令人眼红的东西,那么他就会产生一种归属感,同时带动身边的人群,让投稿的意义上升一个档次。
通过这种方式,报纸这种单向输出文化和思想的媒介就具有了双向交流的特性,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比格纽斯》的影响力就足以媲美,甚至盖过《魔法日报》。
因为后者不具备这种特性。
没有类似“霜学家”们的存在,没有故事带来的积淀和底蕴,他们对用户的粘滞力会大大降低,积年累月的购买习惯养成的羁绊会被干净利落地斩断。
到了那时,以这份报纸为中心的舆论平台才算搭建完成,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
同样到了那时,凯恩之角也就不足为惧——不过按照沐言的新计划,到了那时,凯恩之角是否存在都还是一个问题。
……
大概三个小时后,德里奇终于大致浏览了一遍手头的文稿,就在他打算带回去再看一遍时,被沐言制止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拿给别人看。”
德里奇微愣,但紧接着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长长舒了口气。
……
地下,茶茶还在进行水晶中枢与塞拉芙的通路连接核查工作,面前却冷不丁多了厚厚一沓资料。
少女吓得差点跳起来。
“这,这是什么?”
“你的新工作,茶茶小姐。”沐言笑眯眯道。
第一百零五章 黄牛事业
6月0日,《比格纽斯》第期发售。
距离特典发售那一期过去了期,这期间虽然报纸销量仍然不变,可购买报纸的人群较之前却翻了足足一倍,甚至还出现了大批“代排党”……
这一点非常有趣,不知道谁把“箱子靠人脸识别购买者”的消息放了出去,一天时间不到就谣传成了“必须本人完成后续购买才能领取新的特典”,一时间斥候科那些擅长伪装术的学生都成了香饽饽。
这也顺带导致,珈蓝人称“千面暴君”的福克斯老师的《伪装术精研》一时间人满为患,这位“暴君”也龙颜大悦,久违的露出了可怖笑容。
原谅他吧,福克斯老师因为学生疯狂翘课已经一年没笑过了,毕竟大部分斥候都是男的,在这个民风淳朴、异装癖尚不发达的年代,直男们对化妆本身就带着偏见。
除了这群人,一些本就掌握了基础的乔装手段,能将面庞变成其他人的学生也多了比不菲的收入——前提是他们能化妆成同性前去代为排队,并成功购买到当期报纸。
这项产业逐渐扩大,据说一份原价仅1金币的报纸,雇佣费最高可达几十,不禁让人感叹这群贵族是真的有钱。
不过如此一来,《比格纽斯》也就渐渐成了“贵族”的消遣品,它的地位越来越特殊,流落到骑士学员手里的也越来越少。
甚至,这东西开始成为身份的象征,第一批拿到特典的贵族学员已经替他们的父母挣足了面子,毕竟贵族里讨论《霜与火之歌》的情节已经成为了一种茶余饭后的新潮消遣,如果有谁能在这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摊开一本特典,就里面埃里克的“后日谈”款款而谈,必然能收割一大批羡慕的眼光。
此外,“绝版”这个概念,也在慢慢深入人心。
其实这种饥饿营销在洛坎早有雏形,只是那些大都集中在奢侈品行业。比如图灵的百年老店勃兰-乔治尼每几年都会推出一次“纪念版”的限定服装,或是名家“退隐江湖”前的最后作品,这些往往被作为珍贵物拍卖,扎老师就是其忠实客户。
但这东西一来少,二来太过尖端,对中下层人士而言只有敬畏,而不能燃起购买欲望。
毕竟他们知道自己压根就买不起。
但现在不一样,一份报纸仅一枚金币,连续购买三十期,就能附送一本在贵族看来都是稀罕物的“绝版”纪念册,这其中的性价比可太高了!如果一开始就有心,花0枚金币就能收获贵族们艳羡的眼光,还有比这更划算的吗?
更何况那本特典里还说了,后续依旧会如此推出富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来回馈读者,如此一来怎么能不支持?
于是连不怎么热衷的人也掺和了进来,逐渐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市场。
这可就苦了德列斯,他只是个普通的读者,热爱着这个故事,但现在他的购买难度也成几何倍数增长。
这天看着前面遥遥无期的队,德列斯琢磨要不要翘了第一堂课来排队……但转念一想,上课时那口箱子也会闭合,自己还真是有些魔怔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德列斯转身,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你是……费洛?”
那天之后,经人提醒他才意识到与自己相谈甚欢的费洛就是三皇子殿下,有些惊讶的同时也觉得颇为有趣——同为斥候科的学员,他竟然是第一次见对方,两人大概率是你方翘罢我方翘,因此竟没几次打过照面。
“不不不,是我呀!”那人搓了搓脸,瞬间变了样子。
“戴斯蒙?”
来人正是韦德大人的儿子,也是两年前从斥候科毕业的戴斯蒙。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还保留着学籍,随时可以返回学院。
德列斯顿时反应过来。
“你替他来排队?”
“没错,费洛殿下要陪我们的国王陛下去狩猎,特意嘱咐我来的。”戴斯蒙又搓了搓脸,变了回去。
他伸长脖子看了眼前面的队伍,心有余悸道:“乖乖,这东西这么抢手?我以前只在情报里见到过……我还以为那是夸大其词了。”
“那位大人……还是这么关注沐言先生?”
德列斯脑海中浮现起那个蓝皮矮子的身影,表情有些复杂。
“可不是么,每次提到沐言时都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知道两人以前结下什么仇怨……”戴斯蒙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所以这报纸还是能买就买吧,毕竟它随时有可能变成最后一期。”
德列斯微愣,但立即下意识地驳斥:“不!它会一直办下去!”
“你不会想做傻事吧,德列斯?”戴斯蒙被吓了一跳,他提醒道:“你亲眼见过那位大人的手段,你知道他有多么恐怖。我父亲私下告诉我,在六人议会或高塔发现了这件事,并主动出面干涉以前,整个珈蓝没有人可以制裁他,我父亲的眼光你总该信吧?你的那点小心思是在找死!”
“你现在怎么说话跟科勒一样。”
“因为他也这么教育过我。”戴斯蒙耸耸肩:“我觉得很有道理。他一直比我们聪明,也比我们强大,所以我相信他的判断。蚂蚁会知道巨龙多么可怕么?不会,但狮子知道。你我还都是卑微的蚂蚁,德列斯。”
德列斯默然不语,他突然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
看了眼长长的队伍,他突然没了心情,转身离去。
戴斯蒙望着他走远,突然拍了拍自己身后人的肩膀。
“嘿,哥们儿……”
“怎么?”那人不耐烦地抬起头。
“你也是来代排的吧?”戴斯蒙伸手扯下他的面具,动作飞快,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恢复本来面目。
“还真是蹩脚的伪装术,你真该被福克斯老师骂上半个钟头……”戴斯蒙摇头不已。
“你,你干什么!?”
“跟你商量个生意,”戴斯蒙微笑道,拿出材料,三两下捏出一张德列斯的脸,直接摁在对方脸上,不容置喙。
“喂,你……”
那人起初还挣扎,但感觉到腰间不知何时抵着一件锐物后就不再抗拒,转而变得服服帖帖。
敢在校园里这么明目张胆的动刀子,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所依仗,无论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很好,识时务的家伙,我给你双倍佣金。”戴斯蒙笑道。
……
……
整个第一堂课德列斯都有些魂不守舍,他脑海中回荡着戴斯蒙的话语,以及自己和沐言认识以来的种种事。
首先自然是那天在郊外沐言救了他的一幕,那天他的身影无比高大……
——当然,也就那一次,后来这个高大的身影掉在地上,摔得稀碎,捡都捡不起来。
然后,是那场听证会上,对方铿锵有力、直达人心深处的话语……那次的背影压根谈不上高大,在德列斯看来他离自己很远……
明明是个年纪相仿的家伙,目光却如年长者一般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再然后,就是他一次又一次算计自己时眉飞色舞的表情,以及那让人恨得牙痒却不能拿他怎样的自信微笑……
那是一个神奇的人。
他很笃定这一点。
他也越来越觉得,自从对方来到珈蓝以后,自己身边正在发生某些改变……
一种难以察觉……但又让人觉得愉快、舒适的改变。
最起码,珈蓝不像以前那么死气沉沉,充满绝望和压抑了……
似乎这一滩泥沼里涌现出了一丝汩汩流动的清泉,正在艰难但执着地冲刷着周围的污秽和积腐。
因为这个过程太过缓慢,以至于过了这么久他都没发现,只有真正回首望过去,以月为单位细数周遭的变化时,才会发出一句感慨,
“哦,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变了这么多了。”
他毫不怀疑,长此以往,珈蓝的未来一定会和他原本想的不一样!
那会是一个光明的未来,就如那本特典的封面所画,黑暗终将被黎明驱散。
所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他明知道有一个潜在的威胁在针对沐言,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恨不得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一切,毕竟他为了那该死的、廉价的正义感犯了多少错,每一桩错误都如一道疤痕,深深刻在他的躯体上,烙在心上,时刻警醒着他不要再这么无趣,不要再这么冒失。
你本可以活得自私一些,舒坦一些,德列斯,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心中默念。
不要去想这些,那会让你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仔细想想,在去白岩矿场之前,你盘算的十分到位,还无比幸运的从巨龙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可然后呢?
为了拯救那该死的“多数人”,你被两头怪物追着跑,险些没了小命。
哪怕后来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安全回到了珈蓝,可你还没来得及感慨劫后余生,就被元素高塔的人拉去检查,后来还因此与汉斯结怨,又弄丢了工作……
还有尤金。
那本就是个要命的圈套,自诩精明的你还是去了。不仅如此,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何必呢?
那天还想得不够充分吗?后来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如果不是沐言,那天的下场……
该死,又是沐言……
又是他?
怎么又是他!
怎么老绕不开他,怎么什么麻烦都有这个人……
德列斯苦恼地揪着头发,他从没这么纠结过。
直到第二堂课结束,他脑海里的思绪始终如一团乱麻,终于,不堪重负的德列斯打算趴在课桌上小憩一会儿,突然被一伙人围上了。
是那个叫鲍勃的白净胖子——听证会上第二个站起来,又在后来带头蹭他报纸的那家伙。
“嘿,德列斯!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他看起来兴奋不已。
第一百零六章 真正的大新闻
说起来鲍勃这群人也已经好久没蹭他的报纸看了,他们五六个人似乎也觉得长此以往不好意思,干脆组团买报纸,每人一期,平均下来每天也就不到0银币。
以前他们每次只用派一个人去排队,可现在竞争激烈,要五个人一起上才行。
“没看,发生了什么?”德列斯问。
“不应该啊你!今天可是劲爆消息啊!特典里提到的大新闻!”鲍勃兴奋的脸上的肥肉都一抖一抖,把报纸拍在他面前。
德列斯摊开报纸,惊讶地发现,这次竟然破天荒停载了《霜与火之歌》,所有版面都拿来介绍一个叫“塞拉芙”的地方。
看位置,在法师角斗场对面,也就是他们熟悉的校场左手边。
可那儿不一直都是一栋废弃建筑吗,什么时候被改造成了这样……
报纸上对这个新建筑进行了解释,说它是一栋功能比校场还要多样化的新技术产物,在里面除了能完成各式各样的训练,还能收获一段精彩的冒险经历。
除此以外,塞拉芙还会根据参与活动的学员的表现为其打分,绘制排行榜单,每个月名列榜单前列的选手都会获得一笔不菲的奖励。
那么既然有奖励,塞拉芙的体验就必然不是免费的了,不过在开业第一天,每个学员都能获得1小时的免费体验时间。
德列斯看得有些发愣,这玩意儿乍一听,和铜火巷那群打黑拳的差不多,但这里却并非人与人的对抗,而是对抗环境。
怎么对抗环境?打靶?稻草人?木桩?这些东西能分出什么高低?
难不成……
“难道说……某种幻术?”德列斯抬头问。
“接着往下看!下面有解释!”
他接着看下去。
塞拉芙主体分为四个部分,前三者分别为‘训练场’,‘竞技场’和‘地下城’,第四个则是专门为法师开放的场所:‘魔枢’。
四个场所每种都有独立的榜单,奖励各不相同,但每个榜单的第一名每月都能获得至少1000金币,以及对应项目该月总收入的一部分。
也就是最原始的“奖金池”模式。
比如某位天才法师在训练场达到了积分第一,这个月训练场的总收入为一万枚金币,那他就能在月底得到1000+150总计1150枚金币,不过看这1金币/小时的价格,塞拉芙单个项目每月的收入怎么也不可能止步一万。
人数方面,训练场和竞技场都为单人模式,前者与战斗科学员的技能训练类似,分门别类的考量速度、耐力、技巧等项目。而后者,就是一对一直面魔兽的生死战。
至于“地下城”,人数要求是弹性的,学员可以自行组建1-40人的队伍,参考佣兵的任务流程,首先接受任务,接着前往某处完成任务,此期间经历的冒险难度也会视人数会发生线性变化,最后视任务完成情况为团队打分。
以上是结构介绍,在真正的体验环节上,三者又各不相同。
报纸上提到了两种体验方式,分别为“虚拟现实模式”与“完全浸入模式”。
对早就熟悉AR+VR以及沉浸式体验的地球人而言这自然不是什么新名词,可对洛坎土著们来说,这简直比道恩教授的《克拉曼艺术简史》还要复杂,这些字符拆开来他们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完全懵逼。
幸好,沐言给出的解释颇为接地气。
他说所谓“虚拟现实模式”即是与“幻影生物”战斗,但塞拉芙里的幻影生物却比常理的更为精致,更为聪明,也就是攻击欲望更加强烈,因此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所幸,因为生成这种生物的阵式十分精妙,魔兽在造成致命、致残伤以前会自动消失,当然学员也会因此被判负,个别喜欢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选手可要注意了。
而“完全浸入模式”则类似于体验幻术,区别在于学员所进入的世界与自身记忆、经历无关,是第三方早就设定好的。这种体验就好比学员突然闯入了一场歌剧,而台上的演员并不会因此罢演,反而会根据闯入者的行为和动作上演全新的剧情。
其中训练场仅有“虚拟现实模式”,学员不会陷入沉睡、休眠,消耗真实体力。竞技场则两种兼有,“完全浸入模式”作为怪物预览和热身,表现不计入积分,学员做好充分准备后则可进行“虚拟现实模式”,通过实打实的战斗消灭对手,获得积分。
而“地下城”则只具有“完全浸入模式”。
……
一系列解释看完,虽然看得云里雾里,但德列斯迅速反应过来。
这绝对是一次大手笔。
而且这是一项全新的,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活动,难怪要在《比格纽斯》这么重要的报纸上详细介绍,甚至挤占了《霜与火之歌》的版面。
一路往下,末尾处还有一行无比醒目的大字
“7月伊始,塞拉芙恭候诸位!”
背后是不断跳动的倒计时。
就在明天!?
“还有,还有小字解释!”鲍勃指着一行字:
“‘6月0日下午第一堂课结束后,幽月工坊暨《比格纽斯》创办者将于威斯冬大礼堂召开塞拉芙的宣讲会,届时会有塞拉芙第一视角体验流程与详细解说,敬请期待’,你说这个神秘人物到底会是谁呢?”
德列斯笑了笑,直到今天这位沐言老师仍然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至于宣讲会是东西……他大概能够理解,是对这个大新闻的进一步解释,以及进一步造势。
但他现在没工夫思考这些,德列斯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
“没买今天的报纸,我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他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扔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
……
因为这份真正的大新闻,整个校园都陷入了沸腾!
对学员们来说,新名词的冲击,新玩意儿的问世不亚于新国王继位带来的新鲜感,更何况珈蓝已经好久没发生过这样的大事了——对年轻人而言是这样的,他们已经好久没感受过这种过年一样的气氛了。
不过这可是苦了老师们。不少导师发现自己的学生自从看了眼那份报纸,接着乱哄哄地讨论了整个课间以后,心思压根收不回来。下课的魔法钟声一旦响起,教室就会瞬间变成热闹的集市,他们争相讨论着自己都听不懂的名词……
但也有人能听懂,比如菲利普老师。
负责《地志学》的菲利普老师自从那节课后,就仿佛突然开了窍,掌握了一种全新的上课技巧,那就是从报纸入手,从故事入手,每次开课前都先和学生们讨论讨论《霜与火之歌》的剧情发展,接着将话题巧妙的引导到书本上来。
这样一来,不仅抓住了学生的注意力,还能提高他们参与讨论的积极性,可谓一举两得。
这才是上课嘛,以前那都是什么……
而且对菲利普而言,这一系列行为可算不上故意做作,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极为资深的“霜学家”。
同时作为资深老斥候,他的速度极快,是导师中少有的能在上课钟声彻底消失前从报亭跑回教室,从而不耽误上课的人。
因此尽管没能拿到特典,可他也一起不落的买了期报纸。
一群私交甚好的导师们私下讨论剧情时,他往往是最具底气的那个。能让自己最喜欢的事和工作结合在一起,这对菲利普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当别的老师们在头疼“这群小鬼在叽里呱啦什么东西”时,他已经在梳理思路,准备说辞了。
同样和往常一样的是,他的学生们一上课就齐刷刷盯着导师,期待他能对报纸上的内容作出解释。
上课的钟声想起,菲利普却没半点反应,直到学生来提醒,才从沉思中醒来。
“抱歉,我思考得太投入了。”他拍拍脑袋,微笑道:“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和我一样,毕竟这些东西太——震——撼——了。我根本无法停止思考它们的具体样子,老实说我现在就想下课,然后期待下午的宣讲会和明天早点到来……”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
“然而我不能。”菲利普故作失落的撇撇嘴,“这个教师位子可是威廉校长为了照顾我们这些退伍老兵而留的,我这样未免太不尊重别人了点,尤其是不尊重你们。”
顿了顿,他接着道:“但这不代表我会毫无作为,毕竟即使在阴影脚步那阵子,我也是最不守规矩的刺头儿。我决定暂时取消这堂课,这算我欠你们的,现在距离下午的宣讲会还有4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那个神秘的幽月工坊主人正在准备现场。
“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此分成两队,一队去给全班准备午餐,另一队则放弃午休时间,用我教你们的技巧去威斯冬礼堂查探情况。假如一切如我预料的那样,我们就全员出发,抢先占据有利地形。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不仅能在宽敞的礼堂里补上这堂课,更能提前一睹这位神秘人士的风采。
“所以,你们怎么看?”
教室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学生们各个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自己的“胆大”在这位老师面前不值一提……
这才是真正的刺头儿啊……
但紧接着,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差点将屋顶都掀飞了。
在他们眼里,菲利普老师似乎更帅了。
“但是,我的学生们——”菲利普挥手示意安静。
“首先,我们要安静。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违规,而且很严重。因此我们必须像藏在牧伊巨像里的因普尔人一样——你们谁要是不知道这个典故,可以打开今天的讲义看一眼,有关曼巴古城的特殊地貌……总之,最坏结果是我丢了工作,你们换了老师,当然最好也得背个处分——不过我不在乎,在漫长的教学生涯里,我从未像这两个月一样感受过如此多的快乐,所以我觉得这次冒险很值得。”
“那么,我们安静地出发吧,就像藏身在牧伊巨像里的因普尔人。”
话音落下,学生们突然默不作声的站起,接着齐刷刷冲他鞠了一躬。
这次轮到菲利普愣住了。
这位老兵呆呆站立几秒,突然鼻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退伍后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探究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老师和学生之间需要什么关系来维持?作为一名导师,他在珈蓝的付出到底收获了什么?
眼前的这一幕给了他最好的答案。
尊敬与信任。
一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出教室,个别来自魔法科的学员甚至为略显吃力的同学加持了“轻身术”,确保他们这群人脚下无声。
人流踏出教学楼之后就兵分两路,一路躲进阴暗处,分出几个腿脚麻利的前往威斯冬大礼堂打探情况,另一路则前往学生餐厅。
……
大礼堂里,高文正在布置会场。
这也是珈蓝这么多年来除了开学季和期中夏休之外头一次再度使用威斯冬大礼堂。
说是布置,其实需要他装饰的也没多少东西。而且这间大礼堂在珈蓝历代校长的手下已经渐渐脱离了“建筑”这一概念,转而成为某种被固化的“领域”。
说威斯冬大礼堂是一件庞大的“道具”都不为过。
但凡坐在礼堂里,无论远近,舞台都在观众的正前方,加上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扩音结界,声音也仿佛耳边的呢喃,换句话说,这就是一个可容纳数万人的“单人独享立体声IMAXD影院”,可谓尽显奢华。
但话虽这么说,距离主舞台总归有个远近,主持人的目光扫下来,神交最多的终究是前排那群人。
“也不知道这次会来多少人……”高文自言自语道,“应该会很多吧……”
毕竟沐言鼓捣出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他作为内测人员体验过后都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想到这个,他顿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年轻了几岁,最近妻子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他从未感受到如此幸福。
突然,一阵略微压抑的脚步声传来,高文抬头,看到入口处涌入一大票学生。
什么情况?
距离开始明明还有至少三个小时,这个点学生不应该都在上课吗?
这算什么?集体翘课?
就在他皱着眉头,不知道是否该将这一情况汇报给威廉校长时,一名消瘦的男人突然上前。
“高文团长?”
“兔子菲力?”
“果然是你!拐跑了泰莎的团长大人!”
“哈,你小子!”
两人相视而笑,紧紧拥抱在一起。
原来菲利普曾是高文佣兵团里的一员,作为一个出色的斥候,他的速度那是出了名的快,因而被称为短耳兔。两人分隔多年,没想到再次见面竟会是在珈蓝。
“所以你们这是……”高文随即问。
“我们来提前占座位。”菲利普冲他眨眨眼:“团长大人,可不要说出去哦。”
第一百零七章 宣讲会
德列斯最终还是没能买到报纸。
他赶到报亭时,刚好看到关上的门,就和往日那样
——只是今时的心情全然不同于往日。
真是该死!
德列斯愤愤一拳锤在旁边的树上,冷不丁触发了绿植的防护结界,要不是他闪得快,至少要被弹飞出去十来米远。
躲过结界的反击,德列斯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也是时候该改改这情绪化的老毛病了。
没等他迈开步子,上课钟声已然敲响,德列斯暗道一声糟糕,下堂课可是菲利普老师的,不能出事,连忙加快了脚步。
可等他急匆匆赶到教学楼,突然瞥见阴影里钻出一大堆人,悄无声息地向西进发。
往西?
他们要干什么?
德列斯下意识躲起来,顺着这群人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远处熟悉的信号光。
穿透力极强的闪光有规律的明灭三次,这代表“前方通畅无阻,可以前行”。
这……不是上个礼拜菲利普老师刚讲过的吗?
德列斯带着浓浓的疑惑溜回教室,寄希望于自己的潜行术能躲过菲利普的查探,可当他猫着腰就进入教室时,才发现教室已然人去楼空。
他豁然明白了只是怎么一回事,感情那群神神秘秘的家伙是在集体翘课??
这也……太大胆了吧?
……
等德列斯赶到威斯冬大礼堂时,带饭的学员已经顺利返回。他趁别人不注意,混进人堆里,随便挑了个位置,也没人发现他。
更幸运的是,原本去带饭的学员恰好多了一位,他竟然还顺利蹭了顿午饭。
礼堂中飘扬了大概半个小时饭香后,学生们集体翘课的激动心情逐渐平复,见状菲利普索性趁着这个机会补上了这堂缺失的课。
在威斯冬大礼堂讲课几乎是每个正牌导师的毕生梦想,可菲利普却这么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虽然这个过程有些滑稽,但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有趣的经历了。
这堂课讲得是因普尔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智取曼巴城的故事,属于《地志学》里为数不多的精彩章节。而菲利普本人就曾在人迹罕至的曼巴古城待过七天七夜,对那儿的地质风貌颇为熟悉,讲起来更是让学生身临其境,大呼过瘾。
因为今天这份特殊的经历,学生们的感受也有些不一般。
若干年后,再度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这一天的人和事,或许他们也会不胜唏嘘吧。
……
随着时间推移,抵达大礼堂的人越来越多,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座位竟隐隐有被填满的趋势。
起初这些赶早的学员都以为自己会是第一批造访者,可真正看清前面这么黑压压一片后无一例外被吓了一跳,这其中就包括戴斯蒙。
作为已经毕业的学员,他替费洛买好报纸后出去溜达了一圈,踩着下课时间赶了过来,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可没想到还是被一大票人捷足先登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熟人。
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德列斯旁边。
“嘿!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德列斯接过东西,愣了一瞬。
“报,报纸?”
“没错,你是不是后悔了?没关系,我戴斯蒙专卖后悔药。”
这家伙把胸膛拍得梆梆响。
德列斯有些感动,见他这副样子,笑着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可能是弥娅还在眷顾我,特意让我占了这个不明所以的座位,专门等你过来。”
“那当然,你可是从白岩矿场或者回来的救世主德列斯呢!”戴斯蒙笑道。
两人没聊多久,会场就因为人数饱和迎来新一轮的喧闹,威廉校长不得不亲自出现在舞台上主持秩序。
“啧啧,威廉校长主持秩序,这家伙还真是来头不小。”戴斯蒙感慨道。
他口中的自然是沐言。别人不知道这份报纸和塞拉芙的由来,作为阴影脚步的一员,他可是一清二楚。
“所以这份报纸会一直办下去,沐言老师也不会有事。”德列斯道,声音饱含坚定。
戴斯蒙撇撇嘴,他觉得德列斯多半是魔怔了。
半个小时后,象征第一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又过了十分钟,最后一批学员匆忙挤进来,至此威斯冬大礼堂坐得满满当当,上座率比开学那天还要高。
看到这一幕威廉校长也有些无语,甚至懒得致辞,就直接把舞台让给了沐言。
于是当沐言代替校长出现在讲台上时,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这个什么会竟然不是校长大人主办的?”
“这个人……有些眼熟啊?”
“沐言老师,那是沐言老师啊!道恩教授的助教,不过好阵子没见他了……”
“嗯……我父亲说,一个月前,他参加了国王陛下的生日晚宴……不过在那之后他就没露过面。”
“难道说幽月工坊和《比格纽斯》都是他的主意?”
“或许他只是作为主持人呢……”
一时间台下众说纷纭,但学生们大都屏息凝神,期待地望着沐言。
毕竟距离沐言上一次公开讲话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而那次听证会也让他们印象颇为深刻。
再加上道恩教授这个学期初的那番演讲,在学生心中沐言就和“搞事”划上了等号,有他出现的地方一定有热闹看。
“诸位,好久不见呐。”
沐言温声道,声音在扩音法阵下传到每个人耳边,听起来很舒服。
历来在上面讲话的无不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很少有人如此亲切,仿佛在和友人打招呼一般。
“我上一次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讲话,还是在三个月前。不瞒你们说,后来我细细回味了那天的说辞,发现自己毕竟年少轻狂,说了许多不妥当的话,为此道恩教授也在私下严厉批评了我,借这个机会,我在这里向每一位被我伤害过的同学道个歉。”
说完他深鞠一躬。
台下的人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倒是不少原本对他的出现投以冷眼的贵族却逐渐缓和了表情。
短暂的停顿后,沐言再度开口:
“或许你们中有人知道,自一个月前我在国王陛下的生日晚宴上露过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就连助教任务都委托给了其他人——但愿那小子没被道恩教授骂个狗血淋头——总之,我的确消失了一段时间。
“那么,我在忙什么呢?”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就像地球上某家水果公司一年一度的发布会一样,沐言身后的魔法光屏突然变成纯黑色背景,边缘是白色弧光,看起来宛如月食,既神秘又诡异。
同时两行大字伴随着幽月工坊的logo出现在光幕上。
“肉体限制了你的灵魂,
——但我们可以解放它。”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唬人的标题。但是请放心,我不是那些触碰禁忌的邪恶死灵法师。”
此话一出,台下哄笑。
是的呢,死灵法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来到珈蓝,站在威斯冬大礼堂的讲台上,还这样款款而谈……
此时两个坐在后排的老法师忍不住同时在心里笑骂了句“厚颜无耻的家伙”。
其实连沐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在别人看来这是礼貌的微笑。
“而且,接下来要讲的东西也并非我的原创,我只是将前人的成果总结了起来。可以说,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或许有人好奇,几个月前,报纸上的‘神秘大奖’去了哪儿——既然它被捐给了珈蓝,那么就应该有所表示……是的,的确该有所表示,现在就是它登场的时刻。”
“啪”
又一个响指。
光幕上突然出现了一间暗室,但看不到四周的墙壁,背景宛如夏夜的星空般深邃浩渺。
阿玛瑟正持剑站在暗室中央,银发无风自动,侧脸的线条像是雕塑家精雕细琢的一样完美。
突然,远处的星辰突然扯着长长的尾巴,带着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锵”
长剑出鞘,随着阿玛瑟迅捷如风的动作,一颗接一颗流星被他劈成两半,化作齑粉消失在空气中。
但这并不是结束,随着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流星被劈碎,越来越多的星辰加入战局,终于,弧光与幻尘交织成一片星河,宛如倾泻的洪水般朝他倾倒过来。
与此同时,阿玛瑟的剑也舞得密不透风,银色的剑光宛如一面屏障,与光团碰撞在一起,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
最终,这一切在炫目到极致的光中落幕。
滴滴滴滴
“完美通关!得分:100!”
一道软软糯糯的女声传出,紧接着响起戏剧《胜利的号角》中主角团队胜利时震撼人心的音乐。
接着图像消失,光幕重归一片漆黑。
“如你们所见,这是剑士系的训练室,这样一来你们或许能更深刻地理解它的名字——当然,阿银先生体验的是最高难度。”沐言笑眯眯道,声音将原本呆滞的学生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还没等他们完全回过神,画面又突然一闪。
主角依旧是阿玛瑟,但场地从暗室换成了野外。
葱郁的白杨林里,传出阵阵鸟叫,笔挺的杨树如标枪般矗立着,灰白色树干宛如油漆脱落的墙皮一样斑驳,阳光透过树荫投在地上,影子零碎。
已经有眼尖的学生认出了这是灰谷的标志性景色。
阿玛瑟依旧站得笔直,这时他身后一坨蛰伏已久的烂泥突然腾空而起,像一只破布口袋,眼看着就要将他完全罩进去!
“腐,腐血狴?”
台下的学生惊呼。
腐血狴张开血盆大口,恶臭的粘膜一层层盘剥开来,宛如透明一般,胃壁上青褐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然而精灵不慌不忙地转身,只见银光一闪,长剑尖端划出一道弧线向上抬起。
只一击,银色剑气缓缓推出,接着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扑塌”
两瓣烂泥落地,迅速融汇成一滩,这一幕无比逼真,巨大的屏幕仿佛将臭味都投射了出来,还伴随着浆液流过腐烂树叶的叽咕声……
学员们再次陷入震惊,张着嘴巴,一个个呆呆望着光幕。
沐言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如你们所见,这一切都发生在校场左手边的塞拉芙里,我保证,阿银先生经历的是如此,你们去了,经历的也会是这样子——但是我不建议你们一上来就选择腐血狴,这种魔兽可是出了名的难对付,而且即便阵式有保护,你们也难免留下心理阴影。”
说完,他暂且闭口,留给学生们回味的余地。
台下经过几秒停滞后才轰的炸开了锅,学员们议论纷纷,但大都惊讶地语无伦次。
“你见过腐血狴,你知道那是真是假。”戴斯蒙问道。
德列斯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我很确信那是真的。那种恐怖的魔兽……就如刚才那样,除了臭味,它们在地上就是一滩烂泥,根本无法被发现——可灰谷的白杨林里布满沼泽,四处都是臭味,不是常年跟这群畜生打交道的老猎手根本没法提防它们。我曾亲眼看着一个鎏金剑士被它包住脑袋,两秒不到就消化成了无头尸体……”
“这么说来,那位阿银先生……”
“很强。”德列斯笃定道,又补了句:“非常强,很有可能是领域剑士。”
领域剑士也打不过那个蓝皮矮子,戴斯蒙在心里腹诽。
但他的想法也稍稍变化了,毕竟……塞拉芙看起来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但愿那个叫沐言的家伙能多活几天。
……
等这股新奇发酵得差不多了,沐言才双手虚压。
“安静,诸位,这还只是一小部分,用我们的话来,是‘冰山一角’。”他笑道。
“以上都是‘虚拟现实增强’模式,而我们所说的‘完全浸入模式’则尚未提及。它涉及心灵魔法,当你沉浸在幻术中时,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美妙。这个作为惊喜留给诸位。
“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即便身处幻境,你也能使用自己的身体来积累经验,并且不会造成任何肉体上的负担。换句话说,竞技场之所以具备两种模式,就是为了更高效的节省时间,诸位完全可以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战斗后再来实战——毕竟大家的体力是有限的。
“至于‘地下城’……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也是我们倾注了最多心血,最多热情和信念在其中的全新领域——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试想一下,在不远的将来,你或许有机会踏上真正的维斯特洛,前往金斯兰德,抚摸铁王座,又或是前往北境,一睹凛冬城的风采。甚至可以去守夜人守护的绝境长城,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和提利昂一起站在长城往下撒一泡尿呢……”
台下这次罕见地没有发笑,一双双眼睛里写满的都是期待和跃跃欲试。
“很好,”沐言微笑道:“那么在这个基础上,还有一个关于价格的好消息要告诉诸位。
“或许有人觉得1金币/小时的价格过于昂贵,或许还有人开始质疑我的动机——没错,我的目的中必然有一部分是奔着钱去的,没有钱《比格纽斯》就无法办下去,埃里克先生也不会继续提供美好的故事给我,更何况塞拉芙每天都会吞掉数以万艾尔的魔力。
“所以说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相信诸位都理解这句话。
“但是,诸位,凡事总有一个‘但是’。赚钱只是过程,而非最终目的。我做不到凯恩之角那样纯粹,你们懂得,前不久我和他们起了点纠纷,报纸上也写了大致过程,事实上当时带来纠纷的就是你们如今看到的这项技术。
“毫无疑问,这是只会下金蛋的鸡,凯恩之角的人想一口气买走它,接着把它的蛋包装起来,卖出更高、更好的价钱——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说一千道一万,最终都会归结到金币。但我不一样,我虽然也卖这只鸡的金蛋,可我赚够鸡饲料的钱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我和威廉校长沟通过,他会给我一份名册,上面有你们每个人这一年来的表现。这其中但凡无任何违规记录,表现良好,并且成绩优秀的学员每个月都将获得免费体验的机会——每个月最高可以获得50个小时的体验时间。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你做一名‘优秀的’、‘守规矩的’学生——当然,是我们所定义的‘优秀’,而非部分人私下制定的标准。只要你这样做,塞拉芙对你而言几乎就是免费开放的。
“而且,这个名额没有上限,我很期待你们所有人都能免费进入塞拉芙的那天。”
沐言放眼望过去,这些学员里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目光坚定,还有人逐渐从迷茫中找到了自我。
很好,他在心中默念。
“正如我在一开始所说的那句话,‘肉体限制了你的灵魂,而我们将解放它。’我们东方还有一句古话,叫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意思是不出去看看,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但是,比起无知,我更不希望诸位在复杂的环境中丢掉性命,毕竟你们都是珈蓝的未来,甚至是牧马平原的未来。
“所以,无论是竞技场还是地下城,我的最终目的都是想要告诉诸位这个世界是多么危险,多么残酷,以及我们此时所处的安宁是多么来之不易。所以希望诸位在躁动的热血平息之时,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而非单纯对金钱的斤斤计较。
“以上,就是本次宣讲会的全部内容,塞拉芙会在明天为每个人提供1小时的免费试玩时间,但是,我已经知晓了你们每个人明天的课程表,但凡有在非自由时间内试图用铭牌通过结界的都将丧失资格。并且,未来4小时内无法进入其中。”
沐言微笑着讲完这些,末了又补充道:“哦对了,塞拉芙的建筑采用了空间法术的折叠技术,这一点在斯贝克教授的《吃不完的千层饼》一书中有介绍。因此无需诸位排队,诸位大可放心。
“最后,我很期待明天诸位的表现,再会。”
第一百零八章 游戏初体验(上)
7月的第一天,是足以被载入珈蓝史册的一天。
珈蓝学院的学生们,没有经历雅达利600,没有经历任天堂的红白机,没有经历索尼的PlayStation系列,一口气跨越N个游戏世代,直接来到了地球上077年的水准。
而身为玩家的他们,却还是一群听到“竞技场”和“地下城”都觉得新奇的稚嫩菜鸟……
从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揠苗助长”。但换个思路,这又何尝不是一出生就呆在终点线上的荣幸呢?
毕竟对他们而言,一上手就是最优秀的游戏体验,这已经称得上是玩家所能获得乐趣的极致了,足以让每个人为之疯狂。
德列斯就是其中之一。
他首先体验了训练场。
正如光屏上演示的那样,剑士系的训练场主要考验剑士挥剑的速度、力道以及小范围的规避能力,而斥候科的他大都是有关隐匿、潜入和远距离奔袭的训练。
比如有一个让他投入了大量精力的环节,就是潜入一座四面围起高墙的封闭城市吉尔尼斯。他要从护城河的另一边潜水靠近排水管,顶着奇臭无比的污水钻进高墙内,接着一路避开嗅觉灵敏的猎犬和隐藏在暗处的苍白之牙,还要提防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狼人哨兵,最终抵达城堡中心,一刀捅死庭院里不断振翅的枭兽。
在这项惊心动魄的任务中,他先后被发现了十四次,等同于被迫SL了十四次,期间听到无数声“您已被发现”——尽管那个女声很好听,可现在德列斯一回想起那道声音就浑身发抖,下意识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光这项历时四小时的潜入任务就消耗了他的一大半体力,略微休息片刻,他决定再试试剑士系的训练。
与宣讲会上看到的一样,漫天飞舞的流星向他涌来,但因为难度被限定在黑铁段位,因此比起阿玛瑟那铺天盖地宛如幕帘的星云,他的压力小了何止数倍。
但即便如此,德列斯还是费了老大的劲才艰难活下来,大概是因为匕首太短了,没法像长剑那样舞得密不透风。
除了这些,训练场还有很多颇具趣味的人性化设置,比如德列斯尝试着将流星换成水果后,顿时被逗乐了。
漫天飞舞的星辰被奇异果、青葡、甜瓜等水果代替,随着水果一个个被他剖开,五颜六色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而且暗室的背景也换成了静谧森林和茫茫多的猴子——后者正是发射水果的元凶!
原本的游戏体验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可在这种趣味的加持下,德列斯竟全然没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体力完全耗尽才在一众猴子的讥笑声中被砸得满身都是果肉碎屑。
最后,他的体力消耗殆尽,关闭这一切,看着身上明明带着果香和清凉触感的汁水骤然消失,感觉无比神奇。
“您的最终得分:81.分!”
依旧是那个糯糯的声音,德列斯不由得浑身一抖,差点就站了起来。
“呼——”
长舒一口气,他有些哭笑不得,反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神经过敏的厉害。
“请问是否要公开数据?”
那个声音又问。
德列斯微愣,本来下意识的要选择隐藏,可突然想到了排行榜和奖励……
“如果我选择隐藏,还能参与排行吗?”
“抱歉呢,不能。”
果然吗……
德列斯暗道,最后咬咬牙。
“那我公开。”
“您可以使用真名或是化名上传积分。”
“还能使用化名?”德列斯一惊,忙欣喜道:“那我使用化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让我仔细想一想……”
——半个小时后
“使用真名吧。”德列斯使劲薅着头发,他放弃了。
他委实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化名,还是用真名吧……
该死,为什么起名字这么困难,当初我爹是怎么给我起的名字……
“您的成绩已上传,目前位列排行榜第114位,当前奖励为第三档:10枚金币。注:榜单非最终结果,随时可能波动,请您注意检查。”
德列斯点点头,他对这个结果没什么异议。
他的得分是综合了那次潜入行动,以及黑铁段位的剑术训练后得出的。
关于前者,他选择了夜级刺客的难度,折合为剑士等级至少在鎏金段位,放眼整个学院,能玩成这项任务的学员也屈指可数——戴斯蒙那家伙或许算一个,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
可他先后一共失败了十四次才成功,最终评分肯定会被拖累。
至于剑术训练,那就单纯是个玩笑了,看得出来最终评分时也没怎么算进去,总体而言这个得分还算合理。
而排名这东西,德列斯向来不怎么追求。他本就是个低调的人,加上没有太强的好胜心,随随便便就能得到这样不算低的分数反而超出了他的预期。
珈蓝学院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正是这种自知让他没有因为丰富的冒险经验而小瞧了任何人——今天的排名就是最好的佐证,如果那位阿银先生是领域剑士,以他为满分100,在他之上的一百多个家伙必然更接近这一分数,也就是更接近领域……
换言之,又或者是接近白袍水准的法师,接近夜级的刺客……
曾经叱咤校园的路西安或许有这个实力,但在他之后,有接班人跳出来了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所以这代表珈蓝出现人才断档了吗?
当然也没有。
路西安之所以出名一方面是因为高调,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属于“破格”的优秀。
而珈蓝其他真正有实力的天才自认达不到那个高度,也没工夫争着抢着平白无故的表现自己。
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真正证明自己的机会……
似乎……就是眼下?
这么一想,德列斯突然有些热血沸腾起来,一贯低调的心态在这个排行榜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男人大都是好斗的,一定要争出个高下,只是平时的差距没有被量化,被数据化,因而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现在差距就赤裸裸的摆在面前,估计整个学院没几个人能把持得住吧?
恍惚间,他似乎理解塞拉芙诞生的意义了……
静静休息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三成,德列斯又摇晃着站起身,他想试试自己的最强项,闪避技巧。
依旧是暗室,依旧是漆黑的背景板,但流星变成了光斑!
他很确信,这些东西只是一个个小点,伴随着“哒哒哒”的响声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蓝火,一个个橘色的光斑拉出一条条长线疾射过来,速度比箭矢快了何止数倍!
稍一不注意,德列斯左肩被光斑穿体而过,一簇血花绽放,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身体就被一股惯性带着向后倒去,紧接着无数光斑迎面而来。
该死!
德列斯顺势躺倒,右手撑在地上,仓促完成转身,翻滚到一块看似掩体的石头背后,从枪林弹雨中勉强幸存了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耳边不止有清脆的“哒哒”声,还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和人类的惨叫与嘶吼,同时一股呛鼻的火药味钻入鼻腔,与他肩上的血腥气交织,味道格外铁血。
德列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他突然回想起沐言说过的那句话。
“……即便阵式有保护,你们也难免留下心理阴影。”
所以说……斥候的心理阴影就是死在战场上吗?
这也太刺激了吧……
这TM可是该死的战场啊!
牧马平原已经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
而且就算是战场,这比法师“连发风刃”和“连环冰锥”还要密集的弹幕是怎么来的?
就算名满天下的精灵的箭术也没有牛逼到连抽箭搭弓都不需要的地步吧?
稍稍腹诽几句,德列斯叼着绷带娴熟地包扎好肩膀,探出脑袋看了眼“光矢”的来源。
可他刚探出脑袋,对面就是一梭子子弹扫了过来,德列斯慌忙缩了回去。
邪了门了!
狠狠啐了口,德列斯紧了紧匕首,开始在心里默数,直到子弹声消失,他才重新探出脑袋。
一秒
两秒
……
五秒!
“哒哒哒哒哒”
他猛然缩了回去,闭上眼睛。
如果不出意外,声音会持续十二秒。
果然,十二秒后,对方哑火。
几乎就在哑火的一瞬间,德列斯猛的翻过石头,如同一支利箭,直奔蓝火的位置而去。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死死盯着那一处,眼前依稀还有余象残存。
他知道自己只有五秒时间,五秒一过,那头古怪的玩意儿又会冒着妖异的蓝火,射出一串威力奇大的光矢。
三秒……
四秒……
该死,来不及了……
五秒一到,伴随着一道锁扣闭合的“咔哒”声,德列斯眼前又闪起妖异的蓝火。
他距离对方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就是天堑。
蓝火亮起的一瞬间,德列斯也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怪物。
那是一根蜂窝一样的圆筒物体,黝黑、粗大,随着每一次火光升腾都会伴随着有规律的声响。
他只来的看清这些,接着就被扑面而来的劲风射成了筛子。
但想象中的剧痛和冲击并未到来,当他踉跄着扑倒在地时,却发现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耳边回荡着图灵的《安魂曲》,那是为战死者奏响的哀乐。
“您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赞美弥娅吧……”
“妈的真晦气……”
德列斯平躺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
同一时间,某个竞技场内。
塞缪尔冷眼瞧着面前的猿类魔兽,后者被藤蔓五花大绑,虽然拼命挣扎,可藤蔓还是如钢筋般狠狠勒紧它的肉里。
五级魔兽钢背赤面猿,活跃在焦黑石林一带,个别胆子大的甚至能翻过石林,去硫火荒原上和巨人抢食物吃……
以塞缪尔拙劣的战斗技巧,自然无法束缚住这样强大的对手,他所依仗的是刚才化为灰烬的魔法卷轴。
不得不说,图雷公爵就是有钱,家中少爷连这种高射炮打蚊子的事都能做出来。
就算是本着佣兵委托去的人也不会用这么昂贵的魔法卷轴对付一只五级魔兽,毕竟两者的价值差了何止十倍……但塞缪尔不光用了,还丝毫没有觉得肉痛。
此外地上还落着一块石头,通讯石。
而塞缪尔之所以铁青着脸,就是因为数秒前他还在和巴里对话。
那场宣讲会他去了,不过从头至尾都冷眼瞧着沐言,尽管后者的话很具有煽动性,他也被那股热情感染——但塞缪尔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
即便父亲告诉过自己,那个叫沐言的年轻人近期可能有大动作,他依旧不相信。
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这有悖常理!
从接触心灵法术的第一天起,老师就告诉他,幻术的本质是欺骗,欺骗你的视觉,欺骗你的听觉,甚至在道具的帮助下欺骗你的嗅觉和触觉……
但它永远是假的。
只要你相信,它就是假的,这也是破解心灵法术的唯一要领。
他刚才用通讯石和巴里远程聊天时也是这么说的。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召唤出一只五级魔兽,一边挑衅的望着它,一边懒洋洋向巴里吹嘘着——后者还在禁闭期间,两人虽然看不顺眼对方,但在这件事上却始终处于统一战线,这样肆意嘲笑敌人的无知和痴心妄想自然是要同好友分享一下。
然后他就着了道。
赤面猿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身为法师的感知让塞缪尔下意识使用闪光术——这一他最为熟悉的法术。
感受到利爪靠近面颊的劲风,塞缪尔心里一慌,连石头都没拿稳。
就在他凭第六感躲过一击后,还没来得及扭头,这头赤面猿又嚎叫一声扑了过来!
无论是凄厉的叫声还是那张嘴里散发出的口臭,都让塞缪尔冷汗如瀑,他慌不择路的撕碎了卷轴,浑然不觉这只是“欺骗”。
直到铺天盖地的藤蔓将之缠绕起来,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冷汗湿透了衬衣和法袍,湿嗒嗒缠在后背上,让塞缪尔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眯起眼睛,突然涌起一股后怕。
万一……这是一个阴谋……是那家伙用来除掉他们的计划……该怎么办?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威廉校长都同意了的事,怎么可能存在安全隐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普通的幻影兽根本没有这么强的威慑力和杀伤力,一般不被惊扰前不会主动攻击别人……
要不……再试试?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念咒语,取消了藤蔓,同时后退半步,深吸一口气,打算与对方盘旋一阵。
可事实证明,这与一头真的五级魔兽没有任何区别,而且他也高估了自己的身手。
几乎是一个瞬间,被激起了凶性的赤面猿就消失在原地。
塞缪尔只来得及感受到眼前一黑,劲风还未消失,周围就变了样子。
他从野外回到了黑漆漆的空间,眼前还漂浮着两个血淋淋的大字。
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大概能体会其中的嘲讽和揶揄之意。
“落命”
伴随着一阵低沉舒缓的《安魂曲》,糯糯的女声安慰着他道:
“您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赞美弥娅吧……”
塞缪尔大口喘着粗气,冷汗从额头垂到下巴,让他看起来无比狼狈,完全失去了平素的翩翩风度。
刚才那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他也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了。
第一百零九章 游戏初体验(下)
训练室和竞技场都只有单人模式,适合德列斯这样独来独往的人。
而地下城则是为那些习惯成群结队出现的人们准备的。
这里面除了前呼后拥的贵族以外,还有部分真正的小团体。
就比如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兄弟会。
有一件事沐言至今都不知道,即兄弟会的创始人实际上并非戴斯蒙·迈尔斯,而是他的熟人三皇子费洛殿下。
费洛之所以创建兄弟会,是为了在暗中积蓄力量,说得通俗一些,是他怕死,为了自保。
劳伦斯二世今年还不到六十岁,可以预见,在法师们的帮助下,他至少还能再活三十年。
这可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三十年足够一个刚落地的婴儿成为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当然也足够一个成年人两鬓染霜,年过半百。
虽然珈蓝帝国的继承人实际没有这个名头听上去那么唬人,但终究是一个庞大帝国的掌控者,光这份殊荣就足以让许多人失去理智,更别提三十年的漫长发酵期足以让不少人失去原本的耐心,又或是逐渐丧失人性。
费洛自然不是这其中一员,他甚至对那个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这番话说出去恐怕没一个人会信,扪心自问,他自己也不会。
费洛五岁那年,照顾他洗澡的女佣就计划将他溺死在浴池中。但费洛从小就有种独特的能力,能够察觉别人对自己的过分关注——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察觉沐言在晚宴上观察自己。
虽然不明白贴身女仆为什么要这样关注自己,但年幼的费洛本能的感觉不妙,便在进入浴室前悄悄攥了一块肥皂。
当女佣试图实施计划时,他在挣扎中把肥皂丢至对方脚下,让她摔倒,自己趁机跑出去呼救。
后来女佣被秘密处死,除了他因为着凉病了一个月以外,什么事也没发生,皇宫里甚至没有人知晓这件事,又或是知道的人都不在了。
这时费洛才明白了自己身处的环境,于是缺乏安全感的他从小就立志成为与阴影相伴的刺客。
他的思路很简单,这是除了法师以外离死亡最远的职业——作为皇子,他不需要以身涉险,并且最了解刺客的人也是刺客本身。
但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他想要掌控阴影脚步,为此他提前组建了一个名为兄弟会的组织,拉拢斥候科的尖子生,慢慢渗透自己的势力。
这其中就包括了韦德阁下的儿子戴斯蒙·迈尔斯。
最近他就和德列斯走得很近,其目的不言而喻。
但渐渐的,费洛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即自己越是接触这家伙,就越清楚,这不是自己能招揽的人。
他是个善于动脑子,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见的人。而且最要命的是,这种人在某些时候会固执的恪守自己的信条,而非遵从别人的命令。
可他要的,是能臣服于自己的下属,而非这样一个略微麻烦的家伙,所以两人做朋友就够了。
至于另一个前不久接触过的家伙……
沐言……
说实话,到现在他都没有看透这是个怎样的人,只是接触得越多,就越觉得恐惧。
没错,是恐惧。
——那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对方明明与自己年纪相仿,而且他的来历就那样明明白白写在纸上,精彩的活像一本传奇小说……但他就是觉得不寒而栗,好像这些文字是被人精心编造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什么……
因此别说招揽,费洛甚至不愿与之深交。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没参加那场宣讲会,但经人转述全过程后竟对此颇为感兴趣,于是第一时间赶来,对训练场和竞技场分别浅尝辄止后,就带着自己的人进了地下城。
他很期待,这个耗费了沐言最大心血的产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咦?竟然还可以自由选择?”
费洛面前出现了三行虚浮的框体,从上往下依次是“夜色镇怨魂花”,“灼热矿井”,和“洛拉尼斯修道院”。
手指放在任何一个上面,背后都会出现地下城的大致介绍与难度,同时还有幽月工坊官方推荐的人数与预期积分奖励。
就比如“夜色镇怨魂花”,根据人数不同,最后给的积分奖励也不同,两人通关可以获得最高分100,人越多分数反而越低,最低不过90。可当人数来到40时,又会一反常态的恢复100分。
建议人数为15,这与一般小型佣兵团的配置相仿。
至于难度,参照佣兵工会“黑水鼠”、“大山猫”、“金线蛇”、“血爪虎”的难度梯度,“夜色镇怨魂花”属于第三梯队,也就是金线蛇难度。
这对应疾风级刺客,又或是瑟银段位的剑士与红袍法师——也就是法师学员可以从珈蓝毕业的级别。
费洛随手选了第一个。
他倒不在乎什么难度和积分,只是他这次带来的人恰好十五个,另外两个地下城都建议人越多越好。
“请邀请您的同伴,或独自进入。”
依旧是那个糯糯的女声,每次听见这个,他就会想起希琳。
也不知道那丫头现在在干吗,辛苦写出来的东西交到幽月工坊了没……
应该交了吧,他突然想起来这几天进来时门卫看自己古怪的眼神,以及莫名其妙的鼓励。
“殿下下次要赢啊!”
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摇摇头甩开杂念,费洛根据科目和班级逐渐缩小筛选范围,最终输入几人的暗号后选中了他们。
这个暗号是铭牌持有者自己设置的,通过筛选系统只能看到从1开始的学员编号,而非真实信息,必须用特殊暗号才能选中具体个人。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用这一系统当天眼肆意查看他人而设置的。
“已确认同伴,请进入游戏仓。”
“游戏仓……这个名字还真是别致。”
费洛笑笑,躺进那个类似棺材的东西,这是体验“完全浸入模式”必须进行的环节。
毫无疑问,这是某个人的恶趣味了。
躺进去后,费洛很快进入浅眠。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片景色优美的镇子入口处。
环顾四周,与他约定好的其他十四人也各自呆站在原地,,相继从睡梦中醒来
众人身上依旧穿着学院的制服。
“竟然是真的……”
费洛喃喃自语。他虽然不是法师,但贝纳先生教了他许多有关法术的知识,自然明白所谓“完全浸入”只是个大型幻术。
可他从没想过幻术能如此真实、稳定。
一般幻术都很魔幻,甚至是迷离,而且经常出现剧烈波动,因为幻术内容取材自受术者的内心,极易受情绪影响。
而眼前的花草树木,脚下的石块泥土,耳旁的阵阵微风,都如此稳定,更何况周围还有别人。
“都到齐了吧。”他开始清点人数。
“都到了。”
“是的,殿下。”
费洛点点头,“那么,我们进去看看吧。”
因为是第一次体验,还有些不明所以,只不过既然明说了是佣兵委托的流程,那就一定有具体任务。
他决定去眼前的镇子里问问。
十几个统一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刚一踏入镇子,就引来了镇民的围观。很快,镇长西蒙骑士就带着几名心腹卫兵赶了过来,脸色凝重。
“几位是……”
费洛想了想,印象中珈蓝帝国领土上没有夜色镇这个地名,他们几人又缺少远行经验,他便答道:“您好,我们是来自珈蓝的佣兵团,听说这里——”
“什么?珈蓝?”
他话还没说完,西蒙镇长就如临大敌,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满脸紧张。
“珈蓝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晨星境内?你们是不是邻国的尖细?”
此话一出,形式顿时紧张起来。
西蒙身后那个年轻的卫兵队长瞬间吹响口哨,镇子上的人慌忙逃窜,不远处也传来了召集卫兵的钟声。
“晨星境内……?”
费洛傻眼了,可他还没来得及答复,一杆长枪就捅到了眼前。
“珈蓝人!受死啊!”
一个激进的守卫冲了上来。
自七百多年前珈蓝脱离晨星后,两国明面上始终保持敌对关系。但过去这么久,这种“僵持”反而渐渐成了晨星端着放不下的架子,对此珈蓝人也心知肚明,于是双方保持着一种难言的默契,该合作合作,该仇视仇视,关系谈得上微妙。
只是这种默契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越是偏远落后的晨星地区,对珈蓝人的成见也就越深。
眼见有人行凶,费洛倒是有些想笑。
作为斥候科的高材生,能让戴斯蒙这种天才刺客都安心投靠的人,费洛手底下怎么可能没两把刷子。
面对这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疲软的长枪,他随后一拨就弹飞了。
如果沐言在此一定要吐槽1点力量面对平均属性7点的民兵果然是单方面吊打。
这一攻一挡仿佛点燃了导火索,费洛的下属见有人对皇子殿下动手,顿时坐不住了,不用他指挥,斥候科的尖子生一跃而出,几个回合后西蒙这边的人就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他们也知道分寸,没造成实质性伤害,只是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这幻术太逼真了……”
费洛看着倒地呻吟的人感慨道,随即转向西蒙。
但后者脸一横,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该死的珈蓝人!你们会遭报应的!”
“还真是个爱国的家伙呢……”费洛笑笑,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
“听着,我可以把你的皮完好无损地剥下来,这个过程中你绝对还是活着的。接着给你全身滚上盐巴,在热油里过上一回,嫩肉被烫焦成棕黄色,做一副外焦里嫩的盔甲怎么样?”
作为一个偏远地区仅有骑士头衔的普通镇长,西蒙哪里遭过这种阵势,当即被吓得腿都软了,但他依旧咬着牙。
“你,你们,你们这群残忍的刽子手!你们要做什么!”
哈,口气这就软了?
费洛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什么?这……”
“你容我想想。”费洛轻点额头沉吟片刻,“有了,我们呢,只是遇到了一个人,和他做了笔交易,内容就是来解决你们镇子上的难题——可我还没来得及问镇子出了什么问题你就贸然出手,这是不是不合情理?”
“难题?你们难道不就是难题!”西蒙愤然道,但说到一半脸色突变,神经质般自言自语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那个怪物!是那个怪物!”
“什么怪物?”
“镇郊的怪物花!”
“它很强吗?”
“很强,非常强,你们,你们有可能……不,你们一定不是他……它的对手!”西蒙突然笃定道:“你们不是它的对手,这都是它的阴谋!快放开我!否则会遭报应的!”
费洛和下属互相看了眼,各自点点头。
应该就是它了。
“带我们去找它。”
西蒙唯唯诺诺不敢反驳,但低下头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押解着西蒙出现在镇郊的树林里。
步入深林的过程中,费洛敏锐地发现周围似乎残存着战斗的痕迹。
树干上布满刀剑的斫痕和发黑的血块,而且随着一行人的不断深入,这些痕迹也越来越多。
几人都是斥候科的,自然不会察觉不到这些,于是他们逐渐放缓了脚步,也各自散开,并将西蒙和他的人押到了最前面。
渐渐地,一阵花香飘过来,远处是开得灿烂的木槿花,一丛一丛宛如绿草间的精灵。
靠近花圃边缘十多米时,西蒙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深知前面是虚掩的,下面别有洞天,哪里还敢继续往前走,索性回头道:“几位……就在前面了,我……我太过弱小,恐怕不能与你们同行……”
他尽量摆出一副畏首畏尾的懦弱姿态,显得十分卑微、滑稽。
费洛望着他笑了笑。
这个幻术生成的人类十分有趣,贪婪、胆小,但又狡猾。
说实在的,他既讨厌这种人,又喜欢他们。
小聪明和愚蠢有时候是等价的,这种嘴脸着实讨打,但正是他们的愚蠢和小聪明让所谓大智慧显得很有必要。如果不是他们,他又拿什么来警醒自己?
费洛不喜欢变得冷血,即使贝纳老师一再告诉他,没有任何牵绊的人才是毫无破绽的存在,但他不愿意。
每次他漠视一个生命时,都觉得自己离希琳远了一步,他害怕自己会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彻底失去了她。
所以即便这是幻术,眼前的人只是一段咒语、阵式生成的幻象,他也不愿那样做。
但又不得不这样做。
他上前抓着西蒙的脖子,在他惊恐的眼神中拔出匕首。
“唉……”
费洛叹了口气。
“如果你能老实一点……那该有多好……”
匕尖在西蒙的咽喉轻轻割开一条口子,鲜血顿时喷薄而出。
费洛随手一扔,尸体就像破布娃娃一样被丢进苗圃了。
刹那间,无数藤蔓从烂漫似锦的花海中拔地而起,交错着将西蒙完全洞穿,接着撕成碎片。空中爆开一簇血雾,成股的鲜血顺着藤蔓滑下,迅速渗进花圃里,消失不见。
费洛眼神凝重起来。
“准备战斗,这是个难缠的家伙。”
“是!”
一行人久违的打起了精神。
这时饱食了鲜血的藤蔓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几人脚下的泥土都在隐隐震颤。
“情况……好像不太对?快躲开!!”
戴斯蒙惊道道,几乎下意识的扑向费洛。
但这已然来不及。
花圃边缘向外至少扩张了十倍,几乎一小片森林都被囊括在其中,十几人原本站立的位置瞬间被铺天盖地的藤蔓淹没,宛如一片海洋。即便戴斯蒙动作很快,但也依旧没能救得了费洛,两人几乎是同时被穿透。
所有人都眼前一黑,接着被送出了副本。
费洛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汗涔涔,背后也完全湿透。
此时他耳边还回荡着那个糯软的女声和图灵《安魂曲》。
“您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赞美弥娅吧……”
第一百一十章 还愿
珈蓝学院里,学生们沉迷于塞拉芙的魅力无法自拔时,沐言特制的两个头盔相继送到了其主人手中。
不同于之前那些掩人耳目的引爆装置,这次是真的,他把浸入式体验的法阵固化在了头盔上——没错,是头盔,而非头环。因为头环的体积太小,他还做不到将这样繁复的复合魔纹条数压缩到个位数以内,因而选择了可修饰面积更大的头盔。
并且考虑到两位佩戴者的特殊性,这两件头盔并没有“联网”功能,只能作为“单机游戏”体验,场景也少得可怜,基本不涉及与NPC的互动……
但即便如此,这也花费了沐言大半个月时间来思考、琢磨,并利用地下中枢替自己完成了大量计算,这才能顺利完成。
因为目的地不同,两者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寄出,沐言存了一分小小的私心,他想要让洛坎所有的“玩家”们在同一日登录游戏,也算是一种对仪式感的追求。
……
法蓝城,塞因沙庄园。
扬森戴上了沐言送来的头盔,靠在椅子上缓缓睡着,威廉校长就在一旁微笑注视着他。
扬森再度醒来时,已然身处空无一人的法蓝城。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正呆呆地站在街头,双脚站在地面上。
这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他几乎颤抖着抬起脚,感受到“行走”的指令被这双有知觉的腿完美执行,激动地快要哭出来。
原来,这就是行走的感觉……
短暂的停滞后,他突然撒欢似的奔跑起来,可姿势太过拙劣,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手掌也被划开一条血痕。
但他毫不在意,像个蹒跚的婴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再度向前奔跑……
五米……
十米……
五十米!
扬森渐渐掌握了奔跑的技巧,脚下愈发稳健,速度也越来越快。
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如同柔软的手。
不多时,扬森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感觉肺部像火烧一样,这感觉谈不上好受,但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筋疲力尽。
又强撑着跑出克鲁塞街区,越过橡树区的标识牌时,扬森彻底没了体力,一头扎进身边的草坪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正喷涌而出。
房间中,威廉轻轻擦拭着孙子眼角滑下的泪水,小家伙张着嘴,无声地抽泣着,但嘴角分明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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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晨星。
苏利亚穿过大街小巷,从繁华的闹市拐到人迹罕至的外城区,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房门。
这是个中产之家,屋里的陈设不算贵重,但收拾得很干净。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房屋主人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
这是位单亲母亲,独自一人照顾瘫痪在床的女儿。至于孩子的父亲,在小女孩被教会的牧师断言活不过五岁后就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女孩儿名叫莉莉丝,她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去传说中的静谧湖看一眼。她听人说那里的光芒游弋在空中,柔软的水草周围徘徊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和精灵,水汽蒸腾,深吸一口气都能嗅到湖水的清凉。
相传那是弥娅母亲的眼睛化作的湖,是世界上最清澈的地方。
但很显然,她的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且不说路途遥远,她的身体无法经受远程传送或是长途跋涉,况且就算可以,这个家庭也无法支持一路上的开销。
更何况,她不知道的是,在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之后,静谧湖,连同静谧森林里的精灵们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连银月城也变成了废墟,失去心智的精灵在废墟中漫无目的地徘徊着,攻击任何他们见到的生还者……
这已然成为了无法实现的梦想。
但是,这也是苏利亚来此的原因。
沐言始终惦记着这个任务。游戏中,他时常在下午阳光微醺时在小姑娘家隔壁的书店徘徊,因而认识了这个小姑娘。
虽然同样瘫痪在床,但她与他不一样,莉莉丝始终挂着甜甜的微笑,从不抱怨什么。
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情感,和他不一样,沐言很清楚这一点。
他所表现出的乖巧是将所有负面情绪抑郁在心中后的伪装,而莉莉丝不一样,她是由衷的赞美这个世界,赞美弥娅让她来到世上,即便剥夺了她的某些权利。
同一件事,截然相反的态度,在这一点上,莉莉丝也算沐言的人生导师。
所以他送来了这个小礼物。
……
“苏茜姐姐!”莉莉丝一见到苏利亚就甜甜地叫道,女剑士微笑上前,在她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
“最近乖不乖呀?”
“莉莉丝可乖了!莉莉丝学会了一首歌,妈妈工作的时候我可以唱给她听!这样妈妈就不会太辛苦了!”
苏利亚看了眼她的母亲,正在洗衣服的女人挽了挽头发,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
真好呢,她想。
少女摸了摸莉莉丝略微消瘦的脸蛋,把包装好的头盔拿了出来。
“喏,有个人给你的礼物,我就替你拆开了喔。”
“礼物?”莉莉丝瞪圆了眼睛,“谁,谁会给莉莉丝礼物呢?我认识吗?”
“哼哼,那家伙嘛……谁知道呢。”苏利亚不知想到什么,也笑了起来。“总之你收下就好了,他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通用语中的他和她不一样,莉莉丝听出了这里面的不同。
“噢!莉莉丝明白了……他是苏茜姐姐的恋人!”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苏利亚俏脸微红,不由分说把头盔套在了莉莉丝头上,然后握着她的手。
“放松,就像平时睡觉那样。”
莉莉丝按她说的放松心情,呼吸逐渐平复,慢慢进入睡眠。
当她再度醒来时,周围是星光,那些软绵绵的湖之精灵飞过来,团聚在她身边,温柔地围蹭着她。
莉莉丝下意识伸出手,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痒痒的。
小姑娘倍感新奇,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她往下看去,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便深吸一口气。果然,清凉的空气充斥着胸膛,丝丝冰凉像喝了一大口凉水。
接着,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呀!”
小姑娘一下子兴奋地喊出了声,她试着蹦跳一步,身体腾空,接着稳稳落在地上。
与地面接触的冲击顺着脚底板传递到身体,那一瞬离开地面的感觉新奇的让她想放声高唱。
她绕着静谧湖慢慢行走,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小鹿,起初略带惊慌,但慢慢靠了过来,感受不到敌意后,用柔软的舌头舔着她的面庞,拭去了小女孩眼角的泪痕。
……
半个小时后,苏利亚离开小屋。
门外的墙上靠着一个身穿金红两色长袍的年轻人,眉头紧锁。
“嘉顿先生?”
灰烬公爵阁下完全没有神明的样子,反而像学校里被老师罚站的不良少年一般吊儿郎当,就差嘴里叼半根烟了。
“说了多少遍,要叫我冕下。”嘉顿撇撇嘴,抬起头问:“为什么不让我治好她?而是用这么……幼稚且复杂的手段。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然后让她成为您的信徒?”
“当然,公平的买卖,明码标价。”
“这就是原因了,嘉顿先生。”苏利亚道:“这并不是公平的买卖,首先,您的慷慨毫无理由。其次,莉莉丝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嘉顿愣了半晌,这才无奈地摆摆手。
“好吧,好吧。我懒得和女人较真。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佣兵和士兵都信服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再等等吧。”
苏利亚看向王城的方向,隐约可见沿街升起的剑花旗。
“再……等等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余波
7月1日,天色将黑时,塞拉芙的免费试玩宣告结束。
截止此时,校园里几乎每个人都进去体验过了,当他们从塞拉芙走出时,脸上无一例外带着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折服。
以往天黑时,偌大的校园里只剩下随地放闪的情侣和从图书馆晚归,脚步匆匆的学生,但今天的夜晚却如白昼一样喧闹。
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在酒馆和咖啡屋,甚至就在魔法路灯下你来我往激动不已的讨论着塞拉芙中的见闻。
对战斗科的学员而言,他们大都缺乏实战经验,以至于听了无数遍《安魂曲》,以及那句“您与死亡擦肩而过”后,连糯软的女声都有些反感。
不知道作为音源的茶茶小姐是否打了一天喷嚏呢……
而非战斗科的学员,也在地下城里体会到了别样的风景。三个副本中,无论是地貌、气候,亦或是人文景观,都完美还原了它们在洛坎原本的样子,因而也在刷新学员们对珈蓝以外世界的认知。
并且他们已经开始从蛛丝马迹入手,通过考证和研究逐渐将这三者的背景故事挖掘出来。
这大概就是早期的攻略党和考证党了。
毫无疑问,作为“游戏”,塞拉芙提供的内容是相当晦涩、艰难的,说一句硬核都不为过,就如《黄昏纪元》一样,要不是当初它的技术构成了垄断,按照媒体和游戏人的看法,根本无法成为一个现象级游戏。
但凡事总要讲个先入为主,地球上的玩家之所以对“难”的游戏敬而远之,是因为从游戏发明之初就是为了放松神经和轻松娱乐,直到后来他们渐渐厌烦了这种平缓的节奏,这才开始追求复杂和难度。再往后游戏作为商品,为了配合销售,不得不降低门槛来吸引更多购买者,无疑是一个成熟产业在一定系数内的自我调节。
但洛坎众玩家不一样,塞拉芙从一开始就将他们打造成了硬核玩家。
这世上从不缺少抖M,缺少的是发现和制造抖M的契机。就像地球上宫崎英高出现前,哪有那么多人知道自己是抖M一样,这次在洛坎,沐言就扮演了这个角色。
珈蓝的学员中,自然不乏被难度击倒从而一蹶不振的,但他们的抱怨在这种大环境下迅速销声匿迹。
大部分战斗科学员都沉浸在这种不断变强的过程中,生死关头那种血脉上涌的刺激感比高潮还要舒爽,尤其是聆听无数次《安魂曲》后终于手刃魔兽的刹那,就像喷薄而出的快感,让人浑身战栗。
至于他们是否会因为分不清真实与幻境的区别,从而漠视自己的生命……这一点沐言早有预料。
竞技场的击杀仅会计算实战,而非脑内演练,并且扎老师为幻术做了些手脚,使其与现实有种微妙的不同,前者就像梦一样,醒来后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忘,没那么真切,但潜意识里留下来的直觉和肌肉记忆是共通的,因而既能起到预演的效果,也能避免这种混淆。
并且格雷泽老师在设置幻影生物时,只是让它们在真正击杀目标前消失,因而造成实际伤害是在所难免的,甚至还有被幻影生物打残的——这就是为什么要茶茶小姐坐镇中枢监管这一切的原因了:AI无法做到的事会交给她来判断,在关键时刻使用储存的治疗法术为其紧急治疗。
当然,这是要额外收费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更加郁闷的学员。
毕竟,比起竞技场里棋差一招死于魔兽之手,在地下城运筹帷幄了半天最终却因为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而一败涂地的挫败感会更加持久,更加长远,也更加难以消解。
这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费洛殿下的兄弟会。
被怨魂花团灭后,几人也没了继续尝试的心情。不得已,在学校的咖啡屋里讨论了一下午。
后来有人查过资料后他们才得知,夜色镇是晨星坎萨地区的一个偏僻小镇,偏僻到什么程度……镇子甚至连座像样的教堂都没有,一定程度上领地被封在夜色镇的骑士等同于发配边疆……
不过得益于晨星出色的爱国教育,即便那种地方的骑士,也对珈蓝帝国抱着严重的仇视和敌意。
了解了这一茬,众人恍然。
费洛也明白过来,一切的根源就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即便是佣兵任务,也需要收集和分析情报,根据具体情况再做出判断。而他们只是一群学生,即使有人有过出任务的经验,但在阴影脚步提前规划好一切的条件下,他们并不需要介入过多流程,因而也就与青涩的学员无异。
最起码,他们中就没有人意识到作为天降的佣兵,一行人的服装不能太过统一和出彩……那样就成了全副武装的军队。
“难不成我们还要去佣兵工会找个家伙来领路?”有人忍不住问。
“开什么玩笑,那群粗鲁下流的家伙,一看到女人就跟流着哈喇子的野狗一样,怎么可能会被允许进来?”有人不屑道:“他们甚至比巴里还要不堪。”
“我倒知道个人选,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戴斯蒙摸着下巴道,他觉得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为某人量身定做的。
……
……
禁闭室里,塞缪尔不请自来,还一反常态,喋喋不休地向巴里讲述着自己在塞拉芙的经历与见闻。
而巴里少爷,经过三个月的深思熟虑,总算摆脱了当初报纸上那篇文章的困扰,不再见到塞缪尔就发疯似的让他滚。
虽然还是免不了被一些文字影响,从而改变自己的行为,但他也能与之正常交流了。
此时距离他的解禁还有接近一个月时间,所以他也只能从别人嘴里了解塞拉芙和那场宣讲会。
这也就使得,怀着抵触心理、从未亲身体验塞拉芙的巴里少爷觉得别人都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稍微一点新奇的玩意儿就能把他们收买,因而不免对口若悬河的塞缪尔也多了几分轻视。
哼……你也有今天?
“……总之,那家伙真干了件了不得的事,我开始相信老头子说的了。”塞缪尔总结道,感慨似的叹了口气。
“塞拉芙,真的是一个奇迹。”
“所以你要怎么做?”巴里皱眉问。
不同于塞缪尔,他对沐言的情感只有仇恨。
“听着,巴里。”塞缪尔神色认真道:“我想了很久,关于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后来我终于想清楚了——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淡化那群贱民对我们的畏惧和尊敬。
“那上面有一份榜单,我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名字,毫无疑问别人也看到了——今天我不止一次从那些贱民嘴里听到,‘这群贵族也不过如此,都没几个上榜的’之类的话语,而且他们的眼神里也少了敬畏,对真正的贵族的尊敬。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你多虑了吧?”巴里不屑地笑了笑,“那只是一个新鲜的玩意儿,等新鲜劲过去了,也就没人在意了,贱民终究是贱民,就算替他们披上狼皮也改变不了猪猡的本质。”
“你太天真了,巴里。那家伙有句话说的没错,那些贱民在厌恨、憎恶我们的同时,本质上怀着羡慕。他们羡慕我们享受着远超出他们的资源。然而现在,塞拉芙的榜单却在用数据告诉他们,纵然我们享受着如此优渥的资源,依旧那么不堪一击,依旧那么脆弱,依旧那么愚蠢!这也就意味着,会让他们渐渐产生自信。”
巴里斜眼瞅了他一眼,本想说点什么,但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行文字。
——当无话可说时,巴里总是出于习惯下意识的反驳对方,尽管他多数情况下都在抬杠。
还是……算了吧。
于是他耐着性子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彻底碾碎他们的希望呢?”塞缪尔冷笑道:“你手底下那群废物中多少还有些有本事的家伙,是时候让他们发挥点作用了,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让他们占据榜单的显眼位置,我也会想办法让我的人上去。
“另外,我听说费洛殿下带着他那个可笑的兄弟会在地下城里吃了瘪,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这群人平时一个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还有比现在更好的反击机会吗?”
“塞缪尔,你这家伙今天比以往要亢奋许多……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当然没有。”塞缪尔哼了声,“不过我的脑子和手的确很热……你没有感受过塞拉芙,你不知道它有多神奇……我有种预感,凯恩之角那群蠢材会跪在地上恳求与他恢复合作。甚至,我甚至怀疑这会引起皇室和高塔的注意,毕竟斥候科的几个废物说他们在训练场经历的任务比模拟考核还要严格,敌人的警戒程度不亚于法蓝城任何一处禁地。假如军方和阴影脚步听到了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毫无疑问,他们会重视这个榜单,甚至在上面筛选人才……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你真是愚蠢如猪!这意味着,那家伙给了这群贱民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塞缪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既然他想向那些贱民传达一个讯息,告诉他们与我们的距离并非看上去那么大,还试图将这群人从绝望中拉出来。那么我,塞缪尔·图雷,就要亲手粉碎这个希望!我要用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们,比绝望更可怕的东西,是希望破灭的冰冷和黑暗!贱种就该待在贱种出生的地方,不要试图染指贵族的东西!”
巴里怔怔望着他,他头一次觉得,和塞缪尔比起来,自己少了一份野心。
……
……
幽月工坊的小屋里,沐言难得清闲下来,正捧着装订成单行本的《霜与火之歌-祸乱之始》样本读得津津有味。
突然,朱迪小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背后跟着略显慌忙的德里奇。
“沐言老师。”
“嗯?”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茶茶的?她在哪儿?”
沐言合上书,平静地注视着她。
“三个月过去,你确认自己足够冷静,能平和的面对那件事了吗?”
朱迪知道他在说什么,咬了咬嘴唇。
随着巴里脱离禁闭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噩梦也就愈发频繁……她不想骗自己,也不想欺骗茶茶。
见状沐言叹了口气,在真正解决巴里这个难题前,事情不会有太大进展。
“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她也很善良——我不觉得你们各自做错了什么。总之再等等吧,女孩子嘛,总是敏感的多,要换成德列斯和德里奇,两桶麦酒下去就解决了。是吧?”
德里奇翻了个白眼,他想说自己半桶就够呛。
不过想起那件事,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拳头握紧又松开。
“该安慰她了,小子。”
嗯?
德里奇看了眼沐言,后者冲朱迪努努嘴。
果然,声音是从他那儿传过来的。
于是德里奇会意,他上前轻轻抱住朱迪,抚摸着她的秀发。
“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