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剑起,春风骤寒
云千烈的剑,在剑封雪身前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它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它浑身刚烈的气息还未曾散去。
有千百的火星四溅,天空中的阳光重新被乌云遮盖,这一场雨来得太长。
长到连火焰都要被浇灭。
身下,身后,是被耕犁了无数遍的土地,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乱线,像是缀在尾后的无数乱羽,前方是浴火而生的凤凰。
现在,这只火凰被人用手扼住了脖子,牢牢卡在身前一寸的地方,动弹不得。
剑封雪用的是左手,他的右手背在身后,他的惊天剑在身前,他的左手微微成爪,掌心位置有一团火焰。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那是千烈剑的剑尖,是云千烈运足全身气力使出的一剑,仿佛薪柴被点燃后出现的第一片光亮,夹杂着青烟。
千烈剑在旋转,那团被控制住的火光在旋转,它明显不甘心就这样被制伏,所有人都看到光点的跃动。
剑封雪的左手,只是聚拢成爪状,却成了一个坚不可破的牢笼。
云千烈拿剑的手在颤抖,在剧烈的颤抖,他知道剑封雪的心情不会一如既往的好,知道在顾惜寒被击败后第二个上场的自己,不会得到像之前那样的优待和缓冲,但他还是上了。
因为他说了一句,他想试试。
试试,就是试试,试试顺心意的剑法到底有多么美妙,试试自己的剑道和剑封雪的,究竟有多大差距。
云千烈的心思很单纯,他的性情他的烈,注定了不可能是那种藏得住事的人,所以也藏不住势。
大开大合的招式,在面对两重修为差距的大剑仙时,就如同莫大的自不量力的鸿沟。顾惜寒诡异走势的剑弧,剑封雪或许还要考虑它的落点,对云千烈却不用。
于是只是一个伸手,这场战斗便仿佛到了终结。
云千烈显然不准备就这样仓促结束。
火凰展开羽翼尚且需要时间,千烈剑挥出到现在才不过几息,如此轻言放弃不是云家儿郎的作风,也配不上千烈剑的一个烈字。
突然,在剑封雪和云千烈身旁,那些飞散在空中的火星,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名的吸力,纷纷向云千烈的身后汇聚,逐渐形成两片模糊的羽翼。
天色逐渐黯淡,天空中阴云密布得看不到群星,但此刻在云千烈周围,星星点点的火焰便成了新的银河。
火星在旋转成了星辰,星辰汇聚成银河,披挂在云千烈身后,成了燃烧的战袍,那是属于火凰的骄傲。
周围的温度更高了,连雨水没落入其中就化作白气,一丝丝白气挂在模糊的火屑羽翼之后。
云千烈整个人身上蓦地一片通红,宛若烧透了的烙铁,他手中那柄千烈剑更是绽放出璀璨无比的光芒,便似火凰两只燃烧着无尽火焰的眼眸。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说话,只有云家那些本来还在怒斥的人,嘴巴张得更大。
他们明白云千烈现在使的是什么招式,至今只有少数几个云家天才才练成的,烈山剑法中最出名的一招——火凰烈山。
现在的云千烈,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只骄傲的火凰,它的双足踏在地面,所以地上裂开了无数的裂纹如同蛛网,它的尾羽随风飘荡,所有雨水沾之化作气雾,它的眼睛便是利剑,便是火凰的一击,惊天动地。
插在擂台中央的惊天剑发出轻微的鸣颤,它感受到了一股剑意的挑衅。
在场中,一座深埋无数年的火山,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恐怖热浪,将周围的雨水瞬间蒸干,骤然间酷热无比。
一条条流火在撞击手心,在众人眼前飘荡,那仿佛成了唯一的颜色,是火凰在烈烈山巅张开的羽翼。
剑封雪感受着手心的温度,一道道剑光火光在掌心的冲击,被击溃后重新在云千烈身后汇聚的流火,不知为何他的心跟着炙热。
擂台上变得更加明亮,仿佛那些飞散出来的星光流火合在一处,成了一轮太阳。
有火凰的鸣叫声在场中响起,太阳是如此刺眼,甚至连七夜都没有看清里面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擂台上被蒸干的风雨继续落下,明亮渐敛。
云千烈手握千烈剑,缓缓收回,仿佛收回燎天的火炬。
剑封雪封挡的左手不再是本来的颜色,哪怕是山雨的深寒都无法洗去他手上的焦色,在五指指尖的位置最为漆黑,是被灼伤的标志。
“你伤了我,很不错。”剑封雪微微皱眉,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被一个法诀六重竟伤到。
哪怕只是小伤,但和顾惜寒一样,云千烈也在他手上留下了存在的痕迹,他用一招火凰烈山证明了自己。
云千烈不语,他将千烈剑从右手换到左手,左手接剑的这个动作,证明他受了更重的伤。火凰烈山本来就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招式,折冲的火星伤到的不仅是剑封雪。
“多谢剑宗主手下留情。”云千烈感谢道。
他是个实在人,帮助七夜是一回事,承不承剑封雪的情又是另一回事。
刚才如果剑封雪多在千烈剑上戳一下,自己手臂的经脉便会被反噬灼伤,那是一个剑修的噩梦。
顾惜寒和云千烈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时为了证明自己的剑道,所以帮助七夜战了两场,想要让剑封雪出剑。不过很可惜,他们手段尽出,没有成功。
剑封雪不再看两个还算不错的正道剑修,他的目光聚焦在了中央,那儿站着一个面容平静的剑修。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连两个比你修为还要低的剑修,都已经出手。你的顺心意是畏缩?”
“今天很有意思。”七夜面对剑封雪的嘲讽,回答了一句词不达意。
剑封雪将惊天剑从擂台上拔了出来,他就这样随意地站在那里,便化作庞然浩荡的巨山,无人能够撼动。他的目光平视,没有在小蓬莱时的高傲轻蔑,也没有其他情绪流露。
剑封雪也是剑修,他要用最完美的姿态,告诉世人什么才是剑修,什么才是剑圣宗的剑修。
剑仙殿?那不过是过去时了,现在的时代,是剑圣宗的时代,一个全新的时代。
顾惜寒和云千烈吃惊,他们顾不得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觉,只是对剑封雪拔出惊天剑这一个举措感到震惊。
他们刚才如何费力都没有能够,为何在七夜将要出招时,剑封雪却准备好惊天剑了呢?
两个人想不明白,七夜心里很明白,这是剑封雪要杀人了。他要杀人立威,要杀剑仙殿的人来为剑圣宗正名,所以用剑,用剑才够正式。
和顾惜寒、云千烈的不过是小打小闹,说到底他们身后的势力,还有他们本身,都是剑封雪想要的。
他既要表现得怀柔,又要表现得高深莫测,这才是一个正道巨搫应该有的手段。
现在不同,对方是剑仙殿弟子,是君子风的亲传,还是一名魔修,剑封雪无需留手。
擂台中那面淡青色的斩字旗,哗啦哗啦的剧烈抖动,像一点跃动的红色,仿佛是七夜最后的心跳,有些紧张,在昏暗的雨天夜空中鲜红无比。
只要血液还是热的,便还能够出剑,剑封雪用惊天剑给他的压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至少,顾惜寒和云千烈出手了两次,等若他出手试探了两次,这很重要。
“你刚才说,君子风的失踪和魔帝昊苍的妥协,法诀八重巅峰之后会遇见什么,是何意?”七夜抽出了残星剑,这柄长剑有比天空还要深邃的漆黑,代表着无尽九幽的黑暗。
他说话,很随意,语气平静似在闲谈,而事实上,七夜就是在闲谈。
剑封雪挑眉,他没想到在自己拿起惊天剑后,七夜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心境,这让他更加欣赏也更加想要杀死他,因为他是剑仙殿弟子。
剑封雪摩挲着手中的惊天剑,这柄陪伴了他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灵宝,他熟悉得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事情,哪怕他们都是我信口胡诌的东西。”
七夜敲击着残星的剑柄,这种节奏感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灵感,或许其中一种就是制敌获胜的关键。他一边敲击,一边抬起头说道:“君子风和昊苍是人,所以这不是你信口胡诌的。”
剑封雪的动作微微顿住,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你有命活下去的话。”
如果你有命活下去的话,你就会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的秘密。剑封雪的话没有说全,但七夜已经明白。
话谈到这里,气氛有些变味,也许是这种阴雨天气根本就不适合谈话,连话题都会变得发霉。
七夜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定会活下去的,因为有太多事情还没有解决,它们需要我。”
七夜这句话说得很平实,没有半点虚假。因为这是客观的事实,包括君子风失踪、帮风晓枣解决魅魔问题、昊苍离开的目的,这些事情他都要弄个明白,需要是相对的。
但唯平实,所以自信。
剑封雪再次沉默,把手掌从惊天剑的剑鞘上离开,放在了剑柄的位置,有些意兴索然说道:“你太自信,这对我来说是很丢面子的事情,你活不了。”
话不投机,便半句都多。两个势同水火的人能料到数句,连七夜都开始佩服自己。
深深呼出一口气,残星剑摆在最正确的方位,七夜知道,他这一剑出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剑起,春风骤寒。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少年,应当无畏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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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星剑漆黑如点墨,如果说刚才云千烈那一剑火凰烈山是照耀苍宇的星辰,那七夜的出剑,就是吞没无尽星辰的黑暗。
没有剑光,没有贯穿云霄的豪光闪耀,连最基本的光泽都被敛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就是这样平凡得出剑,不少围观得人却觉得眼睛酸痛,那是剑上的剑意,超脱了气势的存在,太过逼人。
剑封雪的眼睛眯起,他也没有想到,七夜的剑会是这样,他的剑和君子风一点都不像。
没有君子风的飘逸挥洒,没有君子风的云淡风轻,七夜仿佛一个甘于平凡的稚子,挥砍着手中的木剑,只是将木剑换成了神兵,仅此而已。
简单的剑,简单的人,也有不简单的威力。
天空中的丝雨急降,如雪如丝,一道敛去黑光的长剑,直刺向剑封雪。
只有七夜知道,他这一剑里面蕴含了什么:九归寒潮诀,燚火,孽龙之威,还有漫天风雨。
面对如此的招式,剑封雪将惊天剑连同剑鞘一起,竖立在自己身前。他做完这个动作,那道黑色的闪电也抵达了胸前。
“轰隆!”
一阵气浪从擂台上翻涌而出,伴随暴雨而来的风似乎更加猛烈,吹得不少人紧紧闭上眼睛。
有人传来痛呼,原来被气浪激射而出的雨丝,劲道之足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宝剑,轻则衣衫破烂,重则吐血受创。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更远的距离,剑封雪与七夜周围留出一片空荡荡的区域。
不能说是空荡荡,还有漫天狂风大作雨水倾盆充斥其间。
直到此时,他们才体会到,魔君七夜究竟有多厉害,他的修为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这一步,能够与剑封雪过上一招。
因为对方是剑封雪,因为他是剑圣宗宗主,所以才能够反映出七夜的强大。
剑封雪身前的惊天剑未曾出鞘,如同一座巍峨天国的神山。七夜探出的残星剑寸步难行,哪怕它是一条恐怖的黑色孽龙,也无法撞破面前的巨山。
剑封雪的拇指轻轻扣在了剑柄末梢的凸起处,微微向上一抬。
整片天空中,忽然有乌云被撕裂,像是撕碎脆弱不堪的棉絮般,露出更深处的无限蔚蓝。与此同时,剑封雪头顶的倾盆雨幕,被剑意逼出一片真空,那是剑的形状。
惊天剑出鞘,天地为惊!
只是露出一截剑身,光亮耀眼得如同一枚太阳,不是火凰烈山的那种骄阳,而是亮得发白的炙阳。
在看到剑封雪拇指微动的同时,七夜的身形就在前方开始淡去,朦朦胧胧间退至原地,同时在身前连续挥出了三剑。
这三剑是他学会的最强三剑,分别是剑十四式中的剑劈、剑斩和剑崩。
如果给他机会学会完整的剑十四式,七夜有自信能够挡住这露出半分的剑气,但只有三招,还不够。
七夜错步,在身形还未站稳的刹那,又往后退了数步,从朦胧缥缈中显露,在脚下踩裂了数片砖石。
“轰!”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所有人的目光,也照亮了七夜嘴角的血渍,还有他那张泛白的脸庞,残星抓在手中,很稳,只是掌心有些粘稠。
七夜沉默,他知道自己和法诀八重的差距,之前早在清薇派和谢子清过招的时候,就曾领教过。
只是剑封雪更强,比被夺舍了的谢子清还要强,所以哪怕惊天剑才出鞘半分,他就已经受伤。
没有人觉得七夜弱,只是剑封雪更强罢了,他还年轻,如果给他更长的时间,他的成就将会远远超过现在的剑封雪。
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但没有人觉得魔君七夜今天能够活下去。
剑封雪淡然看着一招败退的七夜,没有幸灾乐祸心满意足,他的本意是一招斩敌,而不是一招败敌。
“你今天着实让我惊讶,剑十四式自从当年剑仙殿之乱后,就一直从未现世。并且,我了解君子风。”剑封雪的拇指支撑着露出一截光亮的惊天剑,照亮了他的深邃眼眸。
光芒逐渐敛去,只是那成型的真空区剑样,依旧高高笼罩在剑封雪上方。
君子风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去教第二个人剑十四式,所以七夜能够使出这三招,足够让剑封雪惊讶。
七夜沉默,他默默地用袖口擦拭着嘴角的血渍,在白色的外袍上晕开一朵艳丽的红梅。
“你似乎知道很多?”语气有些轻佻,七夜将残星插在地面上,舒活了一下因为对撞而变得僵直的手掌,顺便将手掌上裂开裂出的粘稠拭去。
握剑的手不仅要稳,还要保持最佳状态,在这一点上,他和顾惜寒偏执完美的要求相似。
这不是他第一次表示,对剑封雪的话有兴趣,因为他确实有兴趣。当年他还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当年的事情他一无所知,这阻碍了自己寻求真相的步伐。
想到这里,七夜叹了口气,他知道剑封雪是不会告诉自己的,所以有些遗憾。
“怎么?准备放弃了?”剑封雪把竖在胸前的惊天剑降至身体右侧,他的左半边身体微微颤抖,不过这种程度的颤抖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只是强大的感知让他明了。
剑封雪的右手泛着不健康的惨绿,像是蒙上一层浓厚的绿油,他的左手漆黑,尤其是指尖更加明显。
顾惜寒和云千烈之前的出手,并不是毫无建树,七夜在出剑的伊始,就说过这样的话,在心里。
一个剑修要保持最佳的出剑状态,剑封雪现在的状态很显然不完美,无论他的左右手,还是他微微颤抖的左半边身体。
所有人都忘记了七夜的一个优势,不是他的九归寒潮诀,也不是他的剑十四式,而是他的悟性。
这种悟性,在找寻敌人的弱点上,更加明显。
顾惜寒和云千烈的先后出手,剑封雪用左右手应对的反应,有如一张张清晰的影像在七夜脑海中回放,让他找到了不算破绽的破绽。
剑封雪的左手没有右手强,所以云千烈千烈剑带来的灼伤程度,也要比碧云剑的毒性猛烈。
于是在七夜刚才出手的那一剑,明面上是一横一竖的笔直一剑,实际上却微微在左侧偏了几分力。
这是剑封雪左半边身子微颤的原因,而不是愈下愈大的风雨山寒导致。
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
就只为了让剑封雪微微颤抖一下,他手中的惊天剑仍是无人能敌,甚至还未完全出鞘就让七夜受伤,两个人完全不是同一层面的。
“我说过,我一定不会死,因为那些你知道却不肯告诉我的秘密。”七夜在掌心呵出一口气,暖和了下失血过多变得冰冷的手掌,活络血脉。“不如你把那些我想要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我便死也值了。”
他的语气轻佻,让剑封雪的眉头蹙起,两条眉毛皱得如同卧蚕,他不明白为什么七夜还如此平静。
他已经展露出惊天剑的威势,剑封雪自信对方没有什么自己再不知道的底牌,刚才那一剑是很强,但还不至于能够伤到一个大剑仙。
是什么,让七夜如此镇静,莫非他还有什么计划?
“你不怕?”剑封雪问。
这一声你不怕问得何其嚣张,若是寻常人,在见识过七夜的那一剑后,都要破口大骂敢说这样话的人。
但说话者是剑封雪,他刚才挡住了那让人眼睛看得都会酸涩的一剑,豪光敛去的一招绝剑。不仅如此,他还以半出鞘的惊天剑,击伤了对方。
所以他有这个资格问。
天地间的风雨飘洒不断,已经从朝落到了暮,这对于一直被阴云遮蔽的昏暗天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山寒过犹不及,特别是在日暮的傍晚时分,这种气氛下连修士都觉得凉意十足。
然后他们看到,在七夜脚下绽放的,在残星剑剑下绽放的,期待已久千呼万唤的璀璨霞光,传闻中魔君七夜最拿手的,无人能够练成的,九归寒潮诀!
诀有九归,风雨难阻,一招寒潮,天地变色。
寒潮乍起!
残星剑下开出了一道冰花,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当冰花在脚下连成了片,便成为潮水。
无上的阴寒,从一柄漆黑的长剑下泛起,仿佛成了森罗炼狱中涌动的恐怖气息。微风拂荡下的白色衣袖泛起涟漪,那里面是七夜充沛的真元运转。
“铮!”
惊天剑又出鞘一分,剑封雪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的称号。
一剑惊天,一招封雪,惊天神剑剑封雪,这里面的一招封雪,不就是对现在最好的描述吗?
九归寒潮,寒潮如作冰雪,任你如何强绝,我自一招封雪。
剑封雪的笑容没有泛起,他只是准备微笑,但很快露出怒容,隐而不发的惊天剑,完全从剑鞘中脱落,爆发出万丈剑光,和一声愤怒的呵斥:“混账!”
劈开寒潮,封住冰雪,七夜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剑指向了别处,那里是被押解出来的叶家众人。
原来,七夜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哪怕是在被剑封雪发现以后,生死攸关的时刻。
剑封雪的惊天剑后发先至,剑光中夹杂这剑封雪的愤怒,这是他含怒的一击,他愤怒竟然有人敢在和自己的对决中,还想着其他心思。
剿魔大会的天空随着惊天剑的完全出鞘,仿佛被斩开了一道口子,隐约有蓝天出现。
轰的一声巨响。
白色衣屑在空中飘起,有鲜血落在其上。
七夜倒掠而飞,一路喷血,重重砸在断头台上,在他的身后,是被押解上来的叶家俘虏。
剑封雪惊天剑再起,决计要不顾宗师身份硬斩了此人,破开风雨的炸雷响起,高阁上传来一道人声:“住手!”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迎接最后的狂欢!
剑封雪要杀人,谁敢阻止。
根本没有人敢想,包括剑封雪自己,没有想到会有人喝止自己,一时都楞了片刻。
声音是从高阁上传来,那里都是为新九门十六家跟剑圣宗通过气的家族门派,可以说是剑圣宗的忠实盟友,还有剑圣宗为数不多的未来。
他们不会喝止剑封雪,更不敢喝止剑封雪,在他们的心中,剑封雪就是头顶上的另一片天。
蓦地,剑封雪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并迅速地,和眼前那道逼近的身影重合。
“是你!”剑封雪的惊天剑一震,伴随着嗡嗡的鸣颤。
“剑宗主,非常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打断你,虽然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礼,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够放他们一马。”柴如歌笑着,向剑封雪点了点头,他的手中宝扇不见,换上了一柄黑色的刀。
如果是平时,不管他手上拿的是扇子还是刀,敢挑衅剑封雪的威严,直接一剑斩去,甚至都不用一剑。
可是,柴如歌的黑色的刀,此刻正架在他唯一的女儿,剑漫天的脖子上,这就值得商榷了。
剑漫天的脸色不是很好,她时时防备着这个骗王,没有想到还是被对方抓住了空子,就在刚才七夜那令人酸眼的一剑出手时。
“你以为,威胁我就能够保住他的性命?”剑封雪的眼睛咄咄逼人,如同两道凛冽的剑光,扫在柴如歌持刀的手臂上,汗毛直立。
柴如歌被剑封雪盯着,紧了紧手中的长刀,因此在剑漫天脖子上多出了一道血痕。他抿抿嘴,无视了对方杀人的神色道:“不是他,是他们。”
“你究竟是谁,据我所知,魔君七夜在正道可没有什么朋友,你可不要和叶家一样……”
“你难道忘记了,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打压叶家并且利用韩李两家吞并叶家的了吗?”柴如歌冷笑着,打断了剑封雪的话,似乎怕人不能完全明白,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又是在什么时候出名的呢?”
剑封雪沉默,他手中的惊天剑表面充盈着恐怖的剑气,却无法挥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叶家是在三年前被打压,也正是那个时候,骗王柴如歌开始闯出名头,如果不是本人提起,谁也不会将这两个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一处。
但如果非要将它们联系起来,那么,只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测——“你是叶家人!?”
柴如歌是叶家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为什么要站出来,又为什么要提醒那两件事的关系。
周围那些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的修士,心中再次如遭雷亟。骗王柴如歌是叶家人,这是今天他们听到的又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先是顾惜寒、云千烈对剑封雪的出手,继而是魔君七夜出现在剿魔大会,并和剑封雪过招。
而现在,骗王柴如歌又站出来,说他是叶家余孽?
“我是叶家人?在三年前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不是叶家人了,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柴如歌。”薪叶为柴,谎言如歌,从那个时候开始,骗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骗自己。
连自己都无法欺骗,又如何能够欺骗到那些修士呢。
看着表情淡然的柴如歌,看着他手中的刀,剑封雪觉得今天出现了太多意外,以至于计划偏离了轨道。
七夜这个时候已经从断头台上爬起来,他被惊天剑从背后斩中,现在体内情况很不妙,强行压下了伤势,去给被押解上来的叶家人松绑。
那些押解叶家人上来的剑圣宗修士,早在剑封雪出现后,就都退了下去。
一来是怕被波及,二来也是相信有剑封雪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然而现在问题来了。
叶家家主叶鸿丰,三年前曾在云州城有过交集,那个时候他祸水东引让李家家主追杀七夜和端木秋,也促使了韩仙梓的加入。
直至后来,当叶三生在后院和叶鸿丰的一通辩驳后,结果是叶三生离家,叶家与李家的暗战全面展开。
可是说,这也是剑封雪决定拿叶家首先开刀的导.火索。
如今的叶鸿丰,已经没有当日的微胖身材,消瘦了整整两圈,鬓角的白发愈发明显,这三年来的巨大压力,让他这个叶家家主没有了往昔的神采。
仅一个三年,当初那个还修为薄弱的少年,已经超越了自己的修为,在剑封雪手中尚且能够过上几招。
叶鸿丰心中感慨世事无常,也对七夜转头魔门感到无比的遗憾。
如果正道多出一个这样的天才,那对于后世而言,又会是一件多么意义深长的事情。
“叶伯父,您没事吧。”七夜搀扶着叶鸿丰,因为身体受了伤,两人也就不整那么多客套的礼数。柴如歌的突然杀出,是七夜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也让他的营救顺利了不少。
叶鸿丰摇手,他正欲说上几句,当视线转移到场中央,和剑封雪对峙的柴如歌身上时,忽然浑身一震。
那是!黑鹰化鹏刀!
不会看错,那是曾经三生离开叶家,临走时交给他的,黑鹰化鹏刀!
刚才,柴如歌说自己是叶家人,叶鸿丰还在疑惑,什么时候多出一个这样有勇有谋的叶家人来,当他看到黑鹰化鹏刀以后,一切都明了起来。
不错,那个叶家人,正是当年离开叶家出去找寻七夜他们的叶三生。
叶家三声叶三生,骗王作歌柴如歌。三声作歌,三生如歌!
七夜也没有想到,骗王柴如歌居然就是当年那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叶三生,旋即又突然笑了出来,在这样一个形式严峻的场合。
“真是很难想象,没有料到三生不但没有学会强大,反倒是这骗人的手段,三年来愈发高明了。”
当年,他们初遇叶三生的时候,也曾被他的叶家三声唬住,很可惜后来被拆穿。端木秋,也就是如今的魔师伊相,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教导他变强的手段。
而今相遇,竟还是一幕以骗开场的戏码,让人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力量和神秘。
“三生……”叶鸿丰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已经三年没有叶三生的消息,这三年来一直疲于和李家韩家交锋,叶家的情况也每况愈下,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寻。
当年叶三生出去寻找七夜,后来传来七夜转投魔道的消息,但始终没有提到叶三生。
叶鸿丰嘴上不说,心里却足足担心了三年,甚至以为他已经遭遇什么不测。
没想到,叶三生不仅没有遭遇不测,反而在外面混出了一个骗王的称号,还在叶家最危难的时候,只身来到剿魔大会,目的和七夜不约而同。
这才是我叶家的儿郎,这才是我的儿子,这才是叶家的希望!
站在场中的柴如歌,听到叶鸿丰的一声呼唤,眼中的神色一动,一直注意着他的剑封雪,当即出剑。
惊天剑一剑长虹,直取柴如歌,甚至连被挟持的剑漫天都未曾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眼神做出反应。
蓦地,柴如歌和剑漫天的身形在前方消失,又出现在七夜和叶鸿丰等人那边,惊天剑这蓄力的一剑声势浩荡威力恐怖,直接劈得高阁狼藉一片。
“方寸棋,方圆寸地皆在一棋之间,没有想到你连这种东西都有。”剑封雪一剑劈空,脸色愈发阴沉。
柴如歌朝脸上一抹,露出本来的模样,还有依稀当年叶三生的影子,只是多了些沧桑。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没有人护航的雏鹰在外飞行,也会有许许多多的波折,叶三生不说,但他脸上的岁月痕迹已经说明。
“父亲,叶大哥!”叶三生沉静地和他们打过招呼,视线依旧停留在剑封雪身上。
现在的他和当年大不相同,叶鸿丰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七夜这三年已经见惯了物是人非的变迁。
“你们先走吧。”七夜走到叶三生前面,挡在了他和剑封雪之间,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说一句很寻常的话,让包括剑漫天在内的所有听见的人,侧目。
叶三生不作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木讷的自己,知道七夜为什么会这样说,只是还抱有一线希望,叶鸿丰却是长长一叹。
剑封雪会忌惮被叶三生挟持的剑漫天,但如果要他放过这样一个击杀七夜的机会,他宁愿选择放弃前者。
从七夜近日几次对剑圣宗的出手可以看出,如果放任他成长下去,将来一定会是剑圣宗的大患。
这一次,借助剿魔大会,七夜能够出现,才是剑封雪最大的收获。一个人,抵过了这一次剿魔大会所有的收益,七夜足以自傲。
至于叶家,那只是他找来的借口。连势力都被瓜分,剩下的这些叶家人就算放过,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七夜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让叶三生带着叶鸿丰他们先走,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最多和剑封雪玉石俱焚,吃亏的还是自己。
“那么,你们商量好了么?”惊天剑出鞘后,剑封雪的心情不是太好,但事情总要解决,一切还是会回归正途,七夜,还是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总算晴朗了一些,跟着相应的,这场旷日持久的山雨总算停息。
空气中潮气很重,每个人的呼吸很重,他们都在等待,迎来最后的时刻,那是最后的狂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地!一寂!
很不想承认,七夜现在很紧张,因为残星剑在他手中,被抓得很紧。
剑封雪很强,现在的他无法战胜,一旦计划被发现以后,就没有了后路。这与他挥不挥出那一剑都无关。
刚才和剑封雪的一攻一守,七夜已经完全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正道第一不全是浪得虚名,至少自己在他手上,过不到三招。
过不到三招,意味着剑封雪要斩七夜,用不了三招。
叶三生的黑鹰化鹏刀离开了剑漫天的脖子,放开了对她的控制,他看着身前那个背影一如昔年高大的七夜,很多话不能开口。
当年就是为了追赶他和端木秋,叶三生选择离家闯出一片天地,终于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叶鸿丰朝七夜拱了拱手,他知道自己许诺不了什么,甚至如果不是叶三生这一层关系,或许对方都不会只身冒险来救他们。
叶家人一个个被松开束缚,没有人阻拦他们的离开。
勾结魔修,连正主都已经出现,那些被牵连的心知肚明的修士,管再多又有何用。
剑漫天看着身旁的七夜,看着他因为过度用力开始微微颤抖的右手,有种兔死狐悲的共鸣。
原来,他也怕剑封雪,连魔君七夜也在怕自己的父亲,是啊,他有着恐怖的法诀八重乃至更高的修为,在整个正道中,除了失踪的君子风以外,还有谁能够比拟。
谁,不怕剑封雪!
剑漫天也怕,但她更怕剑封雪对自己失望,就像他对剑辰失望那样,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不想就这么轻易的失去。
剑漫天柔滑的皓腕一翻,一掌带风却朝着七夜肩上袭取。
她要抢在剑封雪前出手,因为今天的剿魔大会还是自己负责,会上出现的一切问题,需要她来担当责任。
七夜轻轻一叹,剑漫天的出手在他意料之中,这等于是在逼他,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如此,就让这道箭,飞得更久一些吧,也算是为三生他们得逃离,拖住更长的时间,也不枉自己这一番努力。
身子倾斜,在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七夜让过了这势在必得的一掌。
他的脚在地面上用力,整片区域内的力量被凝聚在了那一踩之上,地面被踏得凹陷下去,七夜整个人如同一道流光,便作飞天的蛟龙出海。
直接爆发出燃冰焰,七夜背后撑开了两扇巨大的冰片羽翼,每一扇冰翼都有三丈长,遮住上方的天空。
冰翼一振,便是电光火石的速度,穿梭在天空的闪电雷霆,七夜的身影开始模糊,迅捷到极致。
残星剑被他抓在右手,配合着燃烧的冰焰,七夜如同天外来的魔神,踏着九霄星辰风雨。
整片擂台区域,所有被雨水浸湿的泥洼都开始泛起涟漪,像是被敲击的鼓面发出咚咚之声,谱写出一曲壮烈的战歌。
当泥洼中的涟漪开始连成一片,它们的方向跟着明了,如同一柄新筑的宝剑,长剑直指剑封雪。
剑封雪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狂风,他的惊天剑正面摆开,他很佩服七夜在这样绝对的劣势下营造出来的气势,甚至连剑势都被融合进去,成了一股新的剑意。
将拇指按住惊天剑,剑封雪整个人的气势开始攀升,还有收敛的模糊剑势,在所有人面前展开锋芒。
雨洼中,每一个人都很震惊,他们不明白刚才被一招击退的七夜,如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
剑封雪的境界层次早已超越了寻常,进入了大剑仙巅峰的领域。
如果要在正魔两道排上一个名号,前面一定会有剑封雪的一席之位。
七夜是青年一代最优秀的剑修,他突破到登仙境后,又和剑封雪交过手而不大败,说出去确实惊世骇俗,但距离大剑仙的距离,有如星海与泥沼。
很多人在这一战后看好七夜将来会甚至有机会,突破染指那不可能的法诀第九重,传说中的至高境界。但那必然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后的事情。
现在的七夜在剑封雪的身前,只能是个俯首受教的晚辈。
明知彼此的差距,甚至交过一次手,他却还要向剑封雪出手?
“可惜了。”
剑封雪漠然说着,显得有些遗憾。因为最有机会涉足他们现在这个境界的人里,今日之后将会有一人死去,再没有任何机会。
“可惜了。”剑漫天叹道。
她不想七夜死,为此她抢先出手,准备一举两得,但七夜并未接受自己的好意。甚至于,因为七夜主动向剑封雪出手,她在剿魔大会后可能被剑封雪责备,所以她觉得可惜。
顾惜寒看着那道身姿,什么话都没有说,顾家人已经将他牢牢看住,防止他再冲动做出什么冒进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之前出过了那三剑之后,他已经无法再对剑封雪出剑。不单单是右手手臂被折断,还因为剑封雪给他带来的巨大挫败。
为了完成某些事情,完整自己的生命体验,为此而放弃生命,向不可挑战之处进军,对他们这样的剑修而言,并不是太难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情。
只是经历过一次死亡后的人,如果要他再经历一次,怕也不会淡定如初,视死如归。
一念及此,他忽然生出很多佩服,心想难怪七夜魔君哪怕是在叛离正道后,依旧没有被人遗忘;难怪自己和云千烈两人联手,都无法在七夜手上占到便宜;难怪剑封雪,想要杀死这样一个人!
同样看着七夜的人还有云千烈,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里生出无尽赞叹。他觉得七夜潇洒,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才是顺心意的剑修。
然后他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七夜真的不怕,他的顺心意的剑意已经超脱了恐惧的范围,哪怕再紧张再不安,他出剑的胆气和手都不会停滞。
便在这时,惊天剑和残星剑同时发出轻吟般的嗡声,在夜阑人寂的夜空中,仿佛两道星芒。
剑封雪持剑,他的脚步向前迈了一步,随着他的脚步抬起落下,雨水里的落叶忽然被震了起来,带着水珠被寒风吹拂的到处飘舞,随着这些湿叶的飘舞,自有一股磅礴的剑气,笼罩了擂台。
人群中响起数声闷哼与痛呼,那些被劲意拂起的湿叶,竟仿佛劲矢一般,割伤了数名修士,人们这才醒过神来,想明白接下来的这场战斗是多么的可怕,纷纷向着更远处的地方避去。
七夜落下的身形,在最前面,直面风雨。
一声闷雷,在七夜身前响起,狂风大作,湿漉的落叶依然在风中飘舞着。
剑封雪缓缓向前又走了一步,他的长袍也在风中飘舞。
七夜的脸苍白了数分。
他的残星剑正承受这难以想象的力量碾压。他的身前的空中,湿叶乱飞,数百道痕迹不停显现,然后消失。那些痕迹正是剑封雪气息与他的剑意的冲撞。
剑封雪只往前迈了两步,只是这样的缓步走来,他便要如礼大宾。
他和剑封雪之间,实力境界的差距太过明显。
剑封雪的气势剑意并未尽情释放,便让擂台上乱叶纷飞,就连剿魔大会边缘处的石壁,都被飘舞湿叶切割出了无数到深刻的痕迹。
七夜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有些发白。
他的衣衫早就湿得通透,无数雨水淌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汗水,还有血水。
他不可能是剑封雪的对手,但他依然没有转身逃跑的意思,一步都没有退,残星剑依然横于胸前,如堤如山。
纵使风雨再如何暴烈,那堤依然不溃,那山依然再眼前,横直无双。
看着那把被山雨洗得愈发寒冷的剑,感觉着剑意中传来的不屈意和超出想象的力量,剑封雪微微挑眉,感觉有些意外。
这一次的剑比之前更普通,却比想象中的还要强。
一道剑光,惊天剑避开了残星剑的剑势,落在长剑之上。难以想象数量的仙元,尽数随着这片落叶同时落下。残星剑上落了一座大山。
七夜脸色雪白,鲜血溢出唇角,被按压下去的伤势,蠢蠢欲动。
嗤嗤厉响里,七夜的衣衫上出现了数道裂口,原本就被一剑劈得散乱的长袍,更加破败。
他的剑意还是有破绽,尤其是在剑封雪这样的大剑仙眼中,他的眼睛洞穿了一切防御。
他的最强一剑又被破。怎么办?
他忽然向前踏了一步。然后他沉腰,屈膝,转腕。他将残星剑换到了左手,然后惊天剑的那道剑光再无阻拦,破空而入,只听得两声轻响。
一声,是七夜腰间被惊天剑剑气绞碎的寸缕。
一声,是剑封雪左侧身子被残星破开了防御。
以伤换防,这对剑封雪而言毫无意义,因为下一刻他的惊天剑就被将七夜斩杀,而残星剑距离伤到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七夜闭上了眼睛,他听到那两声后,尤其是第二声后,就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事情,就算不用去看,也能够完成。甚至因为太过惨烈,所以他闭上眼睛不愿去看。
体内,已经重塑的仙元命源,忽得沸腾起来,所有的仙元真元,在此刻同时沸腾燃烧。大江大河在燃烧,空谷幽泉在燃烧,溪流湖海在燃烧……
剑封雪因为震惊,手中的惊天剑抖了抖,他的心底第一次泛起凉意,来自七夜。
一个登仙境的剑修,燃烧体内所有的真元仙元,那是真正的玉石俱焚,耗尽所有修为,那是拼命。
拼命,只为了争命。
七夜身上绽放的光辉太耀人,人们都闭上了眼睛。
剑封雪也闭上了眼睛,他收回了惊天剑护在身前,七夜这样自燃真元仙元,就算自己不去杀他,也已经没有了威胁。
哪怕是闭上了眼睛,那片恐怖的光芒依旧让人眼神刺痛,令所有人心中瑟瑟,让天地间重归混沌。
直到那声巨响结束,所有人恢复听觉与视觉,他们才看到本来的剿魔大会擂台已经消失不见,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剑封雪和七夜两人不见了踪迹。
此时,又一道声音在天际响起,那似乎是亘古遥远的魔音,带着无尽血海与枯骨,来的时机又恰到好处。
“剑圣宗胆敢杀害魔帝之子,今我魔师伊相,率领第一魔域联合诸多魔域,正式对正道宣战!”
第一百九十九章 镇狱界
(新的篇章,你们所期待的第三卷结尾那个大战,或许要再等一等,因为这段转折也很重要,不能操之过急~)
夜色很重,很沉。
七夜不知道外面是否是黑夜,他只是觉得,闭上眼之后的世界,对他而言就是黑夜。
燃烧体内的仙元真元,化作拼命的一剑,他的身体现在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经脉尽数被焚断。
经脉被焚断,意味着无法凝聚仙元真元,而无法凝聚仙元真元,也就意味着七夜现在又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麻木,以致木然,浑身毫无知觉,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来后又回到了起点。
七夜觉得身体变得轻盈,仿佛漂浮起来,有种灵魂几欲出窍的感觉,正当他茫然不知的时候,耳边忽然恢复了些许听力。
“噫?”
一声轻噫,七夜明白过来,不是自己身体漂浮起来,而是有人将自己提了起来。
那个人是谁,应当不会是剑封雪,他不会发出那一声明显带着惊讶的声音,只是自己在剿魔大会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还有人敢救自己?
“不是踏星青锋剑。”
这是七夜被提起,耳朵恢复听觉以后,听到的那人说的第二句话,比第一句多了六个字,里面最关键的五个字,让七夜脑海中轰然一跳。
踏星青锋剑,这个名字他已经很少听到,它是君子风的佩剑,后来被魔帝昊苍夺走。
这个救下自己的人,也知道踏星青锋剑?他口中说的,不是踏星青锋剑,又指的什么?
七夜燃烧全身修为,拼尽全力的一击导致自己受创严重,他刚刚醒转后又大量动用脑力,现在疲乏的精神困意再次袭来,他挣扎了片刻便无奈昏睡过去。
“欢迎来到镇狱界。”
不知姓名不知长相面貌的人,仿佛不知道七夜已经昏睡过去,带着莫名的语气,说了第三句话。
…
柴火,这种最常见的火焰,在眼前跃动,睁开眼睛后的七夜,顿时在心里感慨了一声:“果然是黑夜。”
只是眼前的黑夜,似乎比平时见到的,要沉重许多。因为夜色中没有皎月和繁星,所以他能看到的除了眼前这堆火光以外,就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到仿佛,这片是被星空遗弃的荒野,包裹着浓重的黑幕,到处都是不祥的气息。
透着火光,七夜的脖子微微扭动,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让他浑身如同触电般的疼痛,拼命过后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
“你的伤,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过三个时辰自然痊愈。当然,我指的是外伤。”
火光中,那个披着黑袄的中年男子,随手将劈好的木柴放进火堆,原本趋渐变小的火焰又重新焕发生机。
七夜的瞳孔被火光恍惚,朦胧之下看不真切男子的面容,只是觉得浑身散发的清冽气息让人感到刺痛,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瞻仰,仿佛绝世难出的神剑出鞘。
那是剑气,那是剑意,七夜哪怕浑身经脉再次断裂,他也能感受得出。
师傅!七夜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那种熟悉的剑的味道,只有剑仙殿才特有的剑修风骨。
可是他一定不会是师傅,无论是从体型还是说话的语气,所以七夜憋住了那一声激动的呼喊,三年来他很少惊呼。
“多谢前辈救我。”语气泛着苦涩,七夜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有种十三年竹篮打水的失落,但他猛地又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结巴,“你……你是说,我的外伤三个时辰能够痊愈?”
要知道,他现在的外伤,不比身体内破败不堪的情况来的糟糕。
只是听那中年男子的口气,似乎对自己外伤能够这么短时间内痊愈很不感冒。
“百年凝神木,千年止清草,三朵续骨花,九片生肌叶,哪怕你是半个死人,也要跳起来跑两圈再投胎了吧?”
听出七夜话中的怀疑,中年男子微讽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再寻常不过的事,七夜听了之后却是心里直打起鼓来,他不是一无所知的愣头青,知道中年男子口中的那些药物,的确能够在短时间内治疗好自己的外伤。
只是……只是有些浪费,甚至于,代价大到难以想象,那些都是传说中的药材。
中年男子无缘无故耗费这么多神药,自己又只是一个经脉再断的剑修,还有什么值得他那么做?
“前辈,虽然您救了我,但是我的剑断然是不能给您的。”或许是怕对方发飙,七夜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只是他身体受创剧烈,说话都钻心刺骨的疼痛导致。
“放屁!”散发着清冽剑意的男子,忽然大骂了一句,一下子云淡风轻的高人形象轰然倒塌。
“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处。至于给你用那么多神药,那是因为时间紧迫,有事情需要你来做。谁稀罕你的……嗯,即使是天外陨铁铸造的剑,我又不是没见过。”
一开始的口气强硬,到最后那句的时候,又有软化的迹象。
“还说不是为了我的残星剑。”七夜在心中腹诽,手上却挣扎着悄悄将身旁残星牢牢攥住。
中年男子就算隔着一整个火堆,依然把七夜这样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骂骂咧咧地扔了一块木头,火堆腾得蹿了老高。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除了噼啵作响的火堆以外,周围一片寂静。
连一丝风都没有,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真不知道这个前辈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呆了那么久的。
七夜只是醒来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开始发闷烦躁,这种环境下就算是个正常人呆的久了,只怕都能被逼疯。
三个时辰,第一个时辰七夜浑身疼痛入骨,他狠狠地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这种程度的疼痛还未到极限。
第二个时辰,七夜忽然觉得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麻痒的感觉,他想要伸出手去抓挠,实在是痒得不行,被一声冷笑激醒,又忍耐了下来。
第三个时辰,疼痛和麻痒的感觉都消失了,七夜精神上一片放松,昏昏沉沉的又有睡意袭来,于是他直接再次睡了过去。
醒来,刚好过完三个时辰,七夜一个翻身从火堆旁爬起,发现身上果然已经痊愈。
“多谢前辈!”七夜对火堆那面的中年人拱手,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救了自己,只是他忘记了残星还握在手中,拱手时颇为尴尬。
习惯性的,七夜欲将残星剑收回纳袋,才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
“放心吧,我说过你的外伤三个时辰痊愈,那就是三个时辰。不过你的内伤,嘿嘿。”
中年人似乎没有把七夜之前怀疑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他说话中幸灾乐祸的语气,又实在太过明显。
“你似乎是之前经历过一场大战,甚至被你动用了焚烧仙元这种恐怖玩命的方法。”中年人啧啧称赞道:“看你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就能够修炼到仙元的登仙境,真是可惜了。”
话说到最后,中年人轻叹了一声,他也看出七夜不过二十出头能够修炼至登仙境,那是何种的天赋。
只是焚烧仙元,经脉尽数断裂,法诀也无法重新凝聚真元仙元,一身修为等若毁于一旦,故而被叹可惜。
七夜的心情被中年人说得有些沉重,他不知道剿魔大会那一战结果如何,但眼下这片被遗弃般的黑暗之地,显然不是本来的剿魔大会之所。
剑封雪被自己燃烧仙元全力爆发下,想来也不会那么好过吧?
想到这里,七夜的心情才有些好转,只是想到君子风和那些等待自己探寻的未知,又沉到了谷底。
“不过,经脉这种东西,也不是没有办法复原。”中年人冷不丁的一句话,又让七夜的心情从谷底攀升到了山巅。
“前辈有办法?!”七夜也不想,就这样变成一个普通人,只是如果再用九归寒潮诀寒鱼拓脉,定然又是十年光景,十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他不想错过。
中年人傲然一笑,他看着眼前火堆,瞳孔之中尽是光亮。
七夜感觉,对面这个神秘的男人,一定有办法能够救治自己,他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哪怕条件苛刻。
“没有。”瞳孔中的光亮依旧,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中年人的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对七夜之前怀疑自己用心不良的戏耍。
感受到七夜目光中的愤怒,想到之后还要依靠七夜,中年人摆摆手,勉为其难地解释道:“现在我们在镇狱界,连什么时候回去都不知道,哪里找得到替你经脉复原的办法。”
镇狱界,一个七夜不知道的名词,让他重新平复自己波动的心情,在火堆前坐下。
他知道,中年男子一定会给自己解释,他救自己一定是有目的的,这一点在他被救之时就已经明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而且隐约的,七夜在中年男子身上看到了一丝师傅君子风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重创时精神上的错觉。
“我名何夕,这里是镇狱界,一个隔绝人间与地狱的界面。”
中年人何夕的话,仿佛将七夜带进了无尽的黑暗,或者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眼前的篝火,何夕的话从遥远的那边传来,两个人之间似乎隔着无数的岁月,哪怕是咫尺之遥。
岁月那头,何夕牵动着记忆长线,后来的七夜凭绳而上。
第二百章 我太强
今夕何夕,岁月在无尽的黑暗中便没了意义。
没有人记起,代表着遗忘,连整个人都被遗忘,那么岁月又何须记起,
听着何夕的讲述,七夜心底感慨,但又有些担忧,他怕自己也跟何夕一样,在这茫茫不知边际的镇狱界,呆上数不尽的岁月,不知今夕何夕。
其实并不是不知,何夕只是不愿回想,细细算来,他被暗算到这个鬼地方,已经有了十三个年头。
和七夜被君子风在式微山下被捡到,开始修炼九归寒潮诀,是同样的时间。
这也是一种缘分。
“何夕前辈,你是说,镇狱界是分割人间与地狱的地界,那么难道真的有地狱吗?”七夜发问,地狱一词他只在书籍上有过了解,但从未当过真。
“有没有地狱,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哪怕是至尊强者也不想进去。”
何夕哂笑,七夜点头。的确,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单单是从镇狱界这样无尽黑暗的模样来看,地狱一定比它还要糟糕。
那么糟糕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愿意去。
也难怪书籍上曾诅咒那些犯了滔天罪恶的人下地狱,那才是对他们最佳的放逐。
“可是我们并没有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为何如此接近地狱?”七夜忽然说道,他觉得愤愤不平,自己除了和剑圣宗的纠葛以外,并无可以被放逐的理由。
何夕抬头看着深邃无比的黑暗天空,眼神开始变得悠远,一声长叹。“或许,是因为我太强了吧。”
七夜手中拿着的木柴,差点扔到何夕脸上,他酝酿了半天的情绪,憋出一句这样的话,让七夜无语。
而且,七夜注意到,何夕说的只是“我太强了”,而不是“我们”,显然是把七夜排除在外了,这让他很不舒服。
“太强有本事自己扔木头添火啊,或者忍受这黑夜,被吞噬积攒下来的力量,反正又不是第一回经受这种事情。”
摇摇欲坠的火焰再次复苏,何夕直挺挺地躺在篝火旁,除了说话连动弹得能力都没有。
七夜这才知道镇狱界的可怕,一切被黑暗笼罩的地方,冥冥中有陌生的未知能抽取人全部的身体机能,这让他很是佩服何夕,竟然能够安然无恙。
佩服归佩服,但七夜冷不丁的嘲讽,还是让何夕连咳嗽了两声,全无高人风范。
何夕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修为,在砍下几堆柴火,点燃篝火以及救治七夜以后,就所剩无几。所以他现在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没有半分气力。
“有的时候,两个人确实比一个人好多了。”沉默了许久,何夕突然淡淡感慨了一句。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十三年,浑身修为无时无刻不被抽取,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够看见火光,何夕能够坚持活下来的强大内心,令人惊叹。
七夜也跟着沉默,他明白何夕话中的意思,他虽无法体会十三年来一个人的恐怖,但还可以想象一二。
“我真的太强了。”安慰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七夜又听到何夕再次感慨,这一次他手中的柴火没有扔偏。
“我比你更强。”七夜生硬地顶了何夕一句,似乎是在跟他较劲。
何夕没有说话,感受着身旁火焰燃烧带来的光明与温暖,他长长深吸了一口气道:“确实。”
为什么要救七夜,哪怕他何夕十三年来都是一个人,既然无尽的孤独黑暗都已经忍耐了十三年,难道他还需要一个人和自己聊天解闷?
再者说,就算是救下七夜,一个被黑暗不断吞噬修为的人,又能够有什么作用?
不是每个人都是何夕,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储存下修为,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七夜比何夕强,这一点何夕没有辩驳,他确实要比自己强,至少在镇狱界这种地方,要强上许多许多。因为七夜的经脉尽断,他体内没有修为。
镇狱界是个古怪的地方,修为高深的强者无法在其中存活,但普通人却可以在里面生存得很好。
普通人无法抵达镇狱界,所以这种假设即使成立,也无法被证实。直到七夜从剿魔大会以自杀式的攻击破开界限,来到这样一个区域,并且经脉尽毁。
他感受不到来自黑暗的吞噬,因为体内没有修为,黑夜仿佛放过他一马,这似乎是对他丧失修为的安慰。
何夕一眼看出七夜现在的状态,他才用那些世上罕见稀有的神药,去不惜一切成本代价的救治七夜。
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镇狱界比有修为的修士,要强!
“走到黑夜的尽头,真的能够从这里出去吗?”何夕没有说话,七夜添着柴火,这里的气氛一尘不变得深沉,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孤零零,又似乎在证明直挺挺躺在那里的何夕还活着,七夜问道。
“我说的话,难道你还需要怀疑?”何夕的语气很不友善,对七夜刚才说比自己强还耿耿于怀。
他现在浑身没有力气,都拿起救了这个现在已经是普通人的家伙,这是一场赌博。
一旦对方二话不说的离开,或者不像自己预期的那样,等待何夕的将是新一轮无尽的黑暗吞噬,但好在幸运的,他赌运不差。
“之前一直是我一个人,走走停停十三年,其实也不过走了三年的路程。”
“黑夜的尽头很近吗?”
“应该不远吧,你看不见吗,那一片黑色的地方就是。”
何夕想安慰七夜,七夜觉得听他说话是对自己耐心的一种挑战,在心里一直强调着他是前辈,好不容易才把那股朝他扔木柴的念头打消。
黑色的地方就是黑夜的尽头,七夜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加精辟的描述。
确实,只是抬头四顾全都是黑色,人在黑夜中容易迷失,还能找到黑夜尽头的出口吗?
“说点别的吧,趁着我还有说话的力气,这火堆不熄灭的话,只要让我恢复一成的实力,就一定能抵达那边。”何夕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似乎是感受到七夜内心的彷徨。
和您这样一个为老不尊的前辈,有什么好讲的。
七夜翻了翻白眼,他知道何夕是扯开话题,不让气氛变得沉重。只是现在这气氛已经足够沉重,虱子多了自然不怕被咬,明白后心态也就不那么糟糕了。
“你手上的剑,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是墓村牧家里的那一把吧?”何夕挑眉,做最省力的动作。
七夜拿柴火的手和握着残星的手,同时禁不住抖了一下。
没有人认出过自己的剑,哪怕是剑封雪也无法认出,眼前这个何夕竟然直接将它的本体一语道破,他究竟是谁。
七夜的沉默,何夕早有预料,既然准备转移话题,当然要准备足够分量的东西。
“不用那么惊讶,这本来是一柄神剑,超脱出灵宝的范畴,真正的仙家法宝,有着无上威能,不过早就已经残破。”
何夕的话,让七夜盯着手中的残星剑,他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故事,残星剑本来的剑柄极为不凡。
“当年我也曾去过墓村牧家,那老黑猫可还被镇压在墓村大阵?想必留下了那道剑痕之后,它想要摆脱镇压的心已经蠢蠢欲动了吧?”
“牧家家主的棺木里面应当是空了,这么多年过去,他那具尸体早就变成了全部的死气。”
“只是这残缺剑柄居然在你手中,还和天外陨铁结合,形成新的诛邪剑,确实是没有想到的妙事。”
何夕说了三句话,陈述了三件事,每一件都和七夜记忆中的经历吻合,如果不是确认对方不认识自己,他甚至怀疑何夕一路上就一直跟着他。
老黑猫的确利用七夜,破开了墓村大阵的镇压逃离出去;穆家家主的棺木的确已经空了,外面一层浓郁的死气包裹;残星确实和镇魔殿的那个剑胚融合过,那是天外陨铁也不错。
“原来,是何夕前辈在墓村大阵上留下的那个剑痕!”七夜的目光闪动,他没有想到会是何夕。
一个绝强的剑修,只身破开墓村大阵,在阵眼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是何等的修为境界。
“这么说,前辈也会剑十四式!?”七夜猛地想到,他学会的第一招剑十四式,就是在墓村墓碑阵眼上,那是何夕留下的剑痕,证明对方也精通剑十四式。
“剑十四式?哦,原来是那东西。不过一开始,要我学这个,我是拒绝的。”
何夕说得轻松,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得意,七夜知道这个前辈又开始自恋起来,连忙开口打断他还欲继续的这个话题。
“何夕前辈,你去墓村牧家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剑十四式?你知道牧家发生了什么吗?你……”
“停停停,打住打住。小夜啊,你要知道,我现在气力有限,你问题那么多,我怎么跟你一一讲明?”
明显就是不想告诉我,七夜看着何夕“挺尸”的自在模样,终于决定要抓起一块木柴,怎么也要威胁他把实情讲出。
七夜的手抓了个空,不是何夕提前将木柴收走了,而是早先准备的那几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用完。
“前辈,木柴没了。”七夜无辜地摊手,天意让他放过何夕一马。
何夕放空的眼神忽得一凝,原本散漫的神态消失不见,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说出了颇为让七夜担心的六个字。
“去砍柴,要小心!”
第二百零一章 大师兄今何夕
在镇狱界砍柴,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想来也是,连黑暗都能够吞噬一个修士所有的力量,能够抵挡黑暗的火光和木柴,又怎么会简单。
何夕在自己没有来之前,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么多,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呢?
“砍完树,直接就跑,不要回头,等到声音结束以后再去捡,速度要快。”何夕的话牢牢被七夜记在脑中,他还是没能套出当年何夕为什么要去墓村。
相比于八卦的往事,自己两人现在的生存当然更加重要。
火堆中的木柴都已经融入了火焰,七夜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下一根,当做照明用的火把。
他现在只能背离篝火,摸黑向更远处探索,按照何夕的话来说,他手上有诛邪剑在,应当不是有什么事。
为什么有诛邪剑在就不会有事,如果没有诛邪剑又会有什么事,七夜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在黑暗中摸索,心里念叨着快点结束这段旅程。
他现在是毫无修为的修士,又在无尽的黑暗中,谁都会没有任何底气。
忽然的,已经在黑暗中摸索行走了有段时间的七夜,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那只是单纯的直觉,甚至有可能是眼睛适应黑暗后的幻觉,但他还是伸出了残星剑,向前试探性地挥砍了一下。
“咔擦。”
应声而断的声音,让七夜脑海中一个机灵,连忙转身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
他一直记得何夕出发前得嘱咐,在砍完之后第一时间,不要迟疑转身就跑,等声音消失……什么声音。
“啊!”疯狂尖利的叫声,仿佛刚才七夜砍得不是一颗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七夜觉得脖子上黏糊糊的,似乎沾上了什么液体,惊起一层疙瘩。
黑暗很静,哪怕是走步的声音都能听到,那一声尖叫更是大到极致,七夜觉得自己耳朵被叫得失聪。
转过身后就见到篝火那微弱的火光,七夜的心安定了不少,他静静等到着这尖叫声的消失。
声音消失后,捡取木柴的速度更要快,七夜心里念叨着何夕接下来的嘱咐,凭借着刚才的记忆路线,连忙俯身开始拾取。
因为现在没了修为,七夜全凭着.凡胎,和一根绷紧的神经,哪里顾得上捡起来的是什么,一股脑地往篝火旁奔去。
他在捡起“木柴”的同时,就觉察到一股透心凉的寒意,在这样一个无风的黑暗中,脖子周围吹荡着。
有什么东西被那声尖叫吸引,还是本来“树木”周围就看守着诡异的生灵,七夜来不及去思考,他需要到火堆旁去静一静,有何夕准备好的木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仿佛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每一刻对七夜来讲都是煎熬,好在什么事都未发生,他来到火堆旁。
刚才只仓促拾起了五根“木柴”,现在在火堆的照耀下,“啪嗒啪嗒”的一一从七夜手中跌落。
“这些!这些是什么!”七夜失态了,他突然有些恶心,这种情绪在他经历过第一次杀人以后,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
“被黑暗遗弃的人。”何夕被七夜吵醒,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睡熟,头也不转地回答。
七夜看着面容平静得何夕,想到他之前那样古怪的语气,愤怒地说道:“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还会去做吗?”
如果何夕之前就告诉七夜,那些木柴都是被黑暗遗弃的人,七夜还会去毫无顾忌地砍伐,收集“木柴”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不会。
“他们都是人!”
“他们已经被黑暗吞噬得毫无还手之力,与其保留最后一口气等死,不如化作生命的火光。”
何夕的话说得很文艺,七夜觉得他在强词夺理,但自己又没有什么理由反驳。
“你要知道,唯一能够抵抗黑暗吞噬的,就是这些燃烧起来的生命之火,它们里面蕴含着被遗弃者最后的生机,只有它们才能够和镇狱界的黑暗抗衡。”
“不用说了!”
“他们早就丧失了性命,只是还保留着原有的样貌。”
“住口!”
“你自己看吧。”何夕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一切都不会那么顺利,因为开头那段太顺利,他的赌运不会一直那么好,问题迟早会发生和爆发。
七夜现在心里憋着一团火,他杀人不少,如此杀人却是头一次,恶心感比第一次还要强烈。
他不经意地扫过地面,本来手脚模样的“木柴”忽然被火光烘烤得扭曲,然后上面得黑色褪去,成了真正得木材模样。
何夕没有骗他,那些被黑暗吞噬遗弃的人,已经将生命的机能消耗殆尽,他们只有本能和样貌被保留。
这就是镇狱界,一个人间与地狱交接的地方,这里有一片会吞噬人修为气力的黑暗,以及一团摇摇欲坠的篝火。
七夜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了身体周围那股寒冷凉意的感觉,也知道残星剑的确起了诛邪的震慑效果。
没有邪祟接近,它们在周围环伺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哪怕七夜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木柴被一点点的运回,一声声尖啸恐叫在黑夜中阵阵响起,“砍柴”的活被七夜完成的很好,一摞摞柴堆在篝火旁叠起。
“够了。”在七夜准备再次出去的时候,何夕打破了沉默。
“够了?”七夜的语气有些寒,不知是和那些黑暗中的邪祟交道打久了,还是被什么因素导致,他长长呵出一口白气,嘴唇冻得发白。
“一共一百四十五人。”七夜看着手中的残星剑,还有沾了少许黑色液体的手掌,道了一声。
一百四十五人,哪怕他们早就或者在不久会死去,但他们还是为七夜和何夕的存活做出了贡献。
何夕终于恢复了一点体力,他扭过头看向七夜,看着低头不语的七夜,他牵动着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镇狱界吗?你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
七夜的头终于抬起,何夕说的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这就是岁月和经历。
“数百年前,有一群疯狂的修士,他们为了破坏整个世界,决心放出地狱中的恐怖,于是他们利用强大的修为打通人间和镇狱界的通道,并且前往镇狱界企图寻找地狱的出口。”
“后来人们再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甚至知情者提心吊胆了数十年,才终于确定他们已经死去。”
七夜茫然,他身旁堆砌的木柴,那些被黑暗遗弃的人,居然有这样的故事,他的心情好受了些。
“那前辈你呢,又是为什么来到镇狱界?”七夜忽然想到,像何夕这样强的强者,又知道镇狱界的恐怖,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并且一困就是十几年。
何夕瞳孔中闪烁着篝火映照下的火光,那仿佛在他的心底燃烧,语气依旧平静道:“被暗算了。”
谁,又能暗算得了何夕这样得强者?
见何夕的谈兴不高,七夜跟着沉默下来,在这样的黑暗中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看着燃烧的篝火,然后陷入沉默思索。
“前辈,之前墓村牧家的事,你还没有说。”七夜抓起一块木柴,让何夕眉头跳了一下。
“玄胎珠,控兽之法,早就已经被人所趁,我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如此。”
“前辈似乎还和掌秤人交过手?”
“前辈是剑仙殿的什么人?”
七夜最后两句的试探,彻底让何夕皱起了眉,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子,难道真不知道好奇会害死人。他又是怎么做出这样的推断的。
“你又是谁?除了知道你的姓名以外,我似乎还没有问过你,究竟哪个门派出了这样的天才剑修。”
“家师君子风,我是剑仙殿弟子。”
沉默,长长的沉默,何夕的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他多少有些猜测,只是没想到七夜回答得这样干净利落,不留后路。
一个连自己真元仙元都能焚烧的人,怎么会懂得给双方留后路。
火焰跃动的舞蹈,在两人眼中变幻,七夜静静等待,他之前的一系列猜测在遇到何夕后,就串连起来。
呼吸声变得粗重,压抑的气氛让两个人都觉得憋闷,何夕从“躺尸”中坐起,他的目光没有去看七夜,只是嘴角翘起,颇有几分嘲弄意味。
“这么说来,你不应该叫我前辈,而是应当叫我一声大师兄喽?”
“嘭!”七夜添柴添得急了,惹得里面燃烧得生命火焰旺盛开,烧透了两人头顶上空的黑暗,发出类似怒放的声响。
君子风,从来未曾提起的,他的大弟子,曾经的剑仙殿天才,实力堪比其师的剑修——今何夕。
通过魔门这几年的调查,当年剑仙殿易址前发生的事情,七夜多少也大致了解,包括剑仙殿旧址那两道恐怖的剑痕,还有墓村牧家大阵上的剑痕,掌秤人给他乘载的船桅上的剑痕。
大师兄今何夕,到底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那只有剑仙殿单传的传承剑法剑十四式,让今何夕和这些种种都难逃干系。
“大师兄……”七夜的声音有些涩然,他还不习惯早就准备好的称呼,在听到对方名字的那一刻起。“当年,或者说那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
何夕,也就是今何夕,他的头仰起,看着黑暗中的黑暗,十三年黑暗都无法令他动摇的今天,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颤抖。
“我只是救了师傅,然后发现了一些隐藏的真相。”
第二百零二章 鬼盗火
寂静的夜晚,适合讲一些故事。
七夜拿眼睛盯着大师兄今何夕,那意思是你赶紧说吧,不要再让我等了。
今何夕眼睛盯着火堆,脸上的表情木然,如果不是他的脑袋保持着晃动频率,一定不是睡着了。
今何夕说完那句话后就睡着了,这是任凭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情。是谁在开始的时候就说,寂静的夜晚适合讲故事?
镇狱界的场景很单调,除了黑夜与火光,再多的笔触也无处描绘。
七夜撑着脑袋,出奇地没有去叫醒这个突如其来得大师兄,两个人在这样得场合相遇,恐怕连君子风都无法预测到。
为什么今何夕没有继续说下去,七夜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那需要回忆的不是故事,而是沉重的包袱。
想到这里,七夜轻轻叹了一口气,向火堆里一次性多加了些柴,就着暖和的火光眯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但他的精神一直没有完全康复,尤其是在又经历了黑暗遗弃者和师兄弟相认这两件事后,早就已经昏昏欲睡。
今何夕原本有规律晃动的脑袋,在七夜休憩后忽然停止,紧接着他木然的脸色消失,眼神恢复灵性。
本来只是为救一个已经修为尽废的普通人,帮助自己脱困的一场赌博,谁料想到被救下的人会是曾经的剑仙殿同门师弟。
当年剑仙殿因为一些原因,被他和剑封雪一同毁掉,也就是说连上七夜这个小师弟,硕果仅存三人。
小师弟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哪。
想到之前发现七夜时他的惨样,今何夕在心里叹了一句。
他没有准备将当年的事告诉七夜,和君子风、乃至魔帝昊苍、魔师伊相都是一个打算,将包裹甩给后辈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感受了下自己体内积蓄的力量,好在有七夜一直维持着火堆的燃烧,这一次黑暗未能吞噬到他。
今何夕盘坐,黑暗连能量都被吞噬,根本就没有天地元气让他吸收,全凭命源缓慢地释放,他缓缓闭上眼睛,真的需要一场睡眠。
七夜和今何夕,是被一股奇怪的声响吵醒的,因为那在寂静的夜晚实在太响亮。
然后他们睁开眼睛,就看到火堆下方一只枯瘦如同鬼爪一样的黑色影子,从火堆下方抽走。
紧接着,本来被七夜添了不少木柴,还熊熊燃烧的火堆猛地黯淡了五分,连里面摇曳得火焰都开始缩小成了火苗。
七夜慌忙连丢了几根木柴进入,堪堪没有让火堆熄灭,本来缩小的生命之光光圈,再次恢复到原来大小。
“这是什么东西,它能够偷火?”七夜庆幸那道声音够响,他和今何夕两人一直提心吊胆,精力消耗太过巨大,居然睡得这么深沉。
今何夕脸上泛起一抹痛苦,刚才火光缩小时他被黑暗刮到,现在体内在对抗即将被黑夜抽走的力量。
当火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有一股黑气被从他体内驱走,他的脸色才好了些,还是有些苍白。
“鬼盗火,这是黑暗中的法则。”今何夕的语气很沉着,他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示,但还是在心里呼了一声大意了。
这种情况,他也只是在刚落入镇狱界的时候才遇见过,后来的十三年时间,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再未出现。
“当生命之火燃烧得时间太长,会吸引黑暗的注意,它便会遵循自己的规则,派出像影子一样的鬼爪,去盗走燃烧旺盛的生命之火。”
今何夕站起了身姿,他的影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拉长,仿佛刚才那长长的鬼爪一样。
“砍我的身后的影子,快!”今何夕突然发话,坐在火堆前的一共就两人,他的话明显是对七夜说的。
七夜即使失去了作为一名修士的修为,他的动作还是要比一般人来的迅速,残星剑在今何夕刚开口的同时,就被一剑刺去。
奇怪的声音从今何夕身后的影子内传出,紧接着他那细长的倒影像蛇一样痛苦扭曲盘卷,继而消散。
看着今何夕身后消失的影子,七夜一时间错愕,他毕竟是初入镇狱界,还有很多东西不懂。
“在镇狱界,人是不会有影子的,那些是鬼盗火伪装的影子,专门用来偷取生命之火。”今何夕看了眼站起身子的七夜身后,七夜也随之看去,果然自己身后并无影子。
“那我们应该怎么防备这种东西呢?”刚才被鬼盗火盗走了五分火焰,今何夕身上就被黑暗差点吞噬,七夜知道这东西的诡异,看了看手中的残星剑。
“不得不说你真是我的福星。早先我刚进入镇狱界的时候,也对这种东西束手无策。它们都是影子,无形无质,根本没有办法对付。不过好在,你有这把诛邪剑在手。”
这不是今何夕第一次提起诛邪剑的名字,虽然七夜很想告诉他,这把剑叫残星。
“诛邪剑究竟有什么作用?”七夜弹了弹残星的剑身,响起清脆的剑鸣,一团刚刚成型在火光外圈的黑气登时瑟瑟发抖散去。
七夜在镇魔殿的时候,也听老黑猫提起过,天外陨铁是上天赐下用来镇压妖邪的,而现在今何夕又称之为诛邪剑。
“君子风的踏星青锋剑,就是一把诛邪剑,诛杀天地邪魔无往不利,才得有九州湖畔洗青锋的威名。”
“大师兄,那是师傅!”
“那只是你的师傅。”
今何夕看着目光喷火的七夜依然无动于衷,他和君子风之间的事情,这个小师弟一无所知,看来君子风也没有告诉过他。
“我们还是来说诛邪剑吧。”
“它叫残星。”因为今何夕刚才直呼君子风的举动,七夜很不客气地呛了他一句。
“好吧,诛邪残星剑,它能够伤到无形无质得邪祟,自然也能解决那些同样的影子鬼爪,所以我说你真是福星。十三年没有遇到这种情况,我险些把它们都忘了。”
七夜没有接过话茬,他还在为刚才的事不爽,剑修最尊师重道,大师兄今何夕懒散的模样,对师傅的直呼其名,都刺激了下他的神经。
不过他还是将诛邪残星剑抓在手中,在火堆周围戒备,谁都不知道黑夜的规则究竟会派出多少鬼盗火。
一只细长的影子从七夜背后探了过来,它的五根手爪或长或短,仿佛要将那团火光覆盖包裹。
不用今何夕提醒,七夜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毫不犹豫地回身一剑,恰恰扎在鬼盗火爪子的掌心,整个鬼爪一个机灵,轻颤了两下登时消散。
这还只是开始,更多的鬼盗火从四面八法将七夜和今何夕包围,它们都在等待机会。
东南,西南,两处鬼爪以极快的速度拉长,两道影子要在火光处交汇,七夜没有修为,只是单用剑招,剑光在空中抹开两道花朵,分别落在两处鬼爪上。
西北,今何夕脚下忽得蹿出一道极快的鬼盗火,它早就等着七夜的注意力被吸引。
七夜仰身,他的身子向后弯成一道弧度,手中的诛邪残星剑剑尖轻点,恰好点在了那鬼盗火之上。
“好!”七夜舞剑,今何夕只好在旁边喝彩,他没有诛邪残星剑在手,并且他还需要保存继续力量,为之后准备。
不过今何夕的这一声好,确实发自内心的。
刚才七夜一个照面就用了数十剑招,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融合进去,这不是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做到。
悟性,勤练,心态,缺一不可。
哪怕七夜现在不再是修士,他作为一名剑士也是顶尖水准,这在镇狱界这样的地方,就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优势,他们摆脱这个鬼地方的几率又增大了几成。
今何夕自忖,就算是让自己来,只怕也不能做得比现在得七夜更好。
他的心静不下来,所有招式都是一遍就会,在信手拈来上甚至欠缺了些。
不过他是剑仙殿曾经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在招式熟稔程度上不够,但可以在数量上补足,十招不够,那就二十招,三十招……
七夜击溃三个鬼盗火,不仅没有让局势得到缓转,反而有更多黑色气团在火光边缘酝酿。
他左手屈指轻弹,“铮”的一声剑鸣,不少鬼盗火都瑟瑟发抖起来,但似乎收到了黑暗规则的强制命令,它们这一次没有退散。
横剑,勾捻,贯云。火堆旁,越来越多的鬼盗火袭来,七夜舞剑的频率愈发加快。
他现在没有真气的支撑,在百招过后就已经汗流浃背,要不是经过神药打磨的身躯,以及坚韧的意志,连诛邪残星剑都要舞动不起。
火光,剑光,鬼影,交织在一起,沉重的呼吸声和鬼爪被刺中不时发出的厉声,糅合成不知名的声乐。
“用剑崩!”看着大片鬼爪向七夜,向他身后的火堆扑去,今何夕终于开口。
剑崩?七夜脑中只来得及过滤到听到的这个信息,他手中的剑就不自觉地使出剑十四式,剑崩。
一出招,他就后悔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舞剑的剑士,而非剑修,这蕴含着无数剑术精华的一招剑崩,使出来还有威力吗?
但他相信今何夕的水平,当年的剑道天才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一剑崩云,碎石穿霄,出乎了七夜的意料,他的这一剑下去,身前那片都快铺满整个火光的黑暗,登时消去了一片。
剑仙殿传承剑招剑十四式,居然在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手中,也有这样的威力!
第二百零三章 一道黑影
剑崩用完,七夜不用今何夕指挥,他手中的诛邪残星剑径自摆开,接连使出剑十四式的其余两招。
鬼盗火哪里经得起这样大面积的杀伤,尤其是诛邪残星剑本来对它们就有着巨大的伤害,三招之下,又是一大片的黑影鬼爪被击溃消散。
黑暗见长时间都无法拿下那团燃烧光明的生命之火,似乎也放弃了对其的盗取,鬼爪的数量逐渐减少。
之后,七夜又强行不顾疲倦加剧的身子,再次施展了两次剑崩,零零散散的鬼盗火几乎消灭殆尽,剩下的那些也被他一剑一个,迅速解决。
“呼——”七夜不断移动的身影终于停下,大口在火堆前喘着气。“我说,这玩意应该没有了吧——”
“我靠!”今何夕忽然发神经似的在原地抖了一下腿,紧接着有一道黑色的弧线从火光中飞出。
七夜的话被打断,他呆呆地看着今何夕这个大师兄,他没有听错吧?刚才今何夕爆粗口了?
“咳嗯嗯,你的表现很好,但是在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的时候,应当保持极高的警惕性,你看刚才,若非我反应迅速,岂不是功亏一篑?”
今何夕双手背在身后,他的目光严厉,用长辈的语气训斥七夜。
七夜哪里会被他现在的模样吓到,早就摸清楚今何夕的性情,他面色揶揄地说道:“大师兄,刚才你似乎爆粗口了,这可不符合一个修士的素养啊。难道是被突如其来的黑影吓到了?”
“什么吓到,完全是胡扯。我可是剑仙殿赫赫有名的天才剑修,怎么会被区区黑影吓到。况且,那可明显不是黑影!”
今何夕的强辩,让两人脑中灵光一现。
对啊,之前今何夕说过,这些鬼盗火都是无形无质的东西,只有诛邪残星剑能够克制。
刚刚他可是亲眼看到,今何夕一脚将一道黑影踹了出去,难道他的脚也具备了诛邪驱魔的效果了?
想到这里,两人面面相觑,今何夕觉得自己的脚凉飕飕的,刚才究竟踹出去了个什么东西,他也压根不知道,只是凭着条件反射。
那道黑影着实是快,不要说七夜放松警惕没有防备,就算他全神戒备下,估计也难以挡住。
只有今何夕,他现在虽然实力甚至不如七夜,但他曾经到达的高度和见识都远高于七夜,才能在黑影出现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大师兄,你知道如果抵挡完鬼盗火后,这镇狱界的黑暗还会派出什么东西吗?”
七夜的神情严肃,没有再和今何夕贫嘴,今何夕眉头微皱,然后满不情愿地说:“我当时进入镇狱界,就是无法驱散鬼盗火,才被困在这里一十三年,我哪里知道后面还会出现什么。”
……七夜看着今何夕,两人你瞪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既然无法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他们只好耐心等待,如果真的是黑暗规则下的产物,不会一直隐忍不发。
果然,不多时,在刚才那道被踹出的优美弧线方向,再次传出轻微的摩擦声。
适才是七夜在与鬼盗火激斗,连今何夕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甚至被这声音的主人钻了空子,而今周围一片寂静,除非聋子,谁听不出声音的方位?
七夜端起诛邪残星剑,蹑手蹑脚地走到今何夕旁,今何夕非常自觉的让开身位,给七夜足够的空间。
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发出的摩挲,听得人心底麻痒,在这样的环境下尤其浓烈。
诛邪残星剑缓缓扬起,七夜在积蓄力量,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剑士,被这一剑砍实了也要脱上几层皮,如果是黑夜中的邪祟那更是自投罗网。
今何夕的脚往一旁斜斜前划,他在为七夜压阵,刚才那道黑影的速度很快,如果七夜反应不及,就只好再次“牺牲”一下自己的脚了。
终于,在两人两双眼睛的全神贯注下,一道黑影再次出现在火堆旁。
“呔!”七夜轻叱一声,他还没有看清楚来者是何物,但气势总要先拿出来,哪怕是吓吓人也好。
似乎真的被七夜这一声轻叱吓到,还是因为在寂静黑暗中这一声轻叱胜似炸雷,连今何夕伸出的脚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那道黑影一下子停了下来,紧接着竟就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倒是奇了,被活生生吓死了?”今何夕放松似得舒缓着脚部肌肉,做了几个轻松的动作,他见七夜没有看自己这边,轻佻地笑了一声。
七夜也不管旁边没正行的大师兄,他俯下身子准备用诛邪残星剑拨弄“尸体”,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具本来被七夜一声惊雷吓死的“尸体”,忽然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轻微的小心翼翼的。
七夜瞪大眼睛,他没有想到这黑影居然还没有死,难道它只是故意诈死骗自己过来,果然是镇狱界的邪祟,端的狡猾无比!
想罢,七夜不再迟疑,一剑照着那还在地上打滚的黑影刺去,这一下就要送它魂归地狱。
今何夕眼睛尖,似乎发现了不对,但七夜这一剑已出,开弓没有回头箭,也来不及再去阻止。
诛邪残星剑的剑光,以极快的速度刺上地面,那道滑稽翻滚的黑影,居然以极其微妙的差距逃过一劫。
今天莫非是力气消耗得大了,连剑的准头都控制不住?七夜诧异,他的诛邪残星剑顺势一抹,带起一片粼粼光线。
“吱!”黑影见七夜得势不饶人,还想要再取自己性命,顿时不依地冲着他嚷了一句。
这一道叫声仿佛充满魔力,让七夜原本挥下的剑停滞半空,也让今何夕的嘴巴微微张开。
“这……这是老鼠?”看着那毛茸茸、又小小的身躯,黑球一般的毛团中露出一个小脑袋,刚才的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
七夜轻蔑地瞥了一眼今何夕,暗道大师兄就算修为再如何高深,没想到这么没有文化,谁不知道老鼠的模样,是这个样子吗?
“你家老鼠能在镇狱界出现?”嘲弄够了吹胡子瞪眼的今何夕,七夜紧跟着来了一句:“这是刺猬?”
“……”今何夕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七夜,果然修为没了人也会变蠢,这毛茸茸的黑球能是刺猬?
“吱!”见如今没了危险,那一团黑球似的小生物,朝着两人不满地吱了一声,尤其是在看今何夕得时候,那幽怨的小眼神额外明显。
七夜只在谢子清的坐骑玄鸟玄清身上见到过,这种颇具灵性的生物,没想到镇狱界也有。
它那眼神分明是在跟今何夕诉说,刚才被他那一脚踹飞出去老远,可不是什么嘻嘻哈哈的事。
今何夕是绝世无双的剑修天才,他怎么也不能和一个老鼠计较这些,但肯定不能放下面子去跟它解释多少,于是他故作深沉的走到火堆旁重新坐下。
七夜还是觉得这是一只刺猬,只是被人拔光了刺而已,很可能就是被今何夕一脚踹没的。
“你是黑暗派来,盗取生命之火的?!”哪怕对方颇具灵性,七夜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没有忘记盘查。
听到七夜略带拷问的语气,黑球连忙把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七夜身后的火堆,充满灵性的眼睛里露出希冀和祈求。
七夜挑眉,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斩杀它,在这个神秘未知的镇狱界已经是大忌,它还得寸进尺?
看着它那乞求似的目光,七夜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道:“好吧,要想证明你是对我们无害的,就让我手中的剑碰一碰你的身体。”
七夜没有解释为什么要用诛邪残星剑触碰黑球的身体,黑球露出迷惘和纠结的神色。
这是一个信任与不信任的选择,它关系到一个人类和一个生灵间的第一次接触,就像是亘古之前第一个和生灵对话的人类,双方的选择引导着事情的发展方向。
“喂,不要和一个老鼠磨磨唧唧,实在不行将它斩了打牙祭,话说在镇狱界这么多年嘴里是淡了不少。”
没心没肺、撒手不管的今何夕,见七夜还在那里,冷不丁来了那么一句。
“你闭嘴!”对于这个大师兄,七夜很难有好的语气,不知是被今何夕还是七夜的声音吓到,黑球又利索地抖了一下。
“怎么样,你的选择如何。要想进入生命之火的范围,就必须经过我手中剑的考验。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为难你,只要离开火光范围即可。”
七夜给黑球的选择已经非常人道,当然这是他认为的,今何夕耳朵拐到一点,满不在意的撇嘴。
不知踌躇了多久,今何夕已经将第三块木柴扔进生命之火的火堆,看着摇曳的充满希望的火光,黑球两只小眼睛中充满毅然决然。
“吱!”它向前一步,又像刚才那样四仰八叉地躺下,意思是你来吧。
它闭上眼睛,不去看七夜和他手中那阴森恐怖的漆黑长剑,它跟它的祖先不同,选择了相信。
一点寒星触碰到身体,那种至寒刺骨的感觉令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寒意退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和祖先不同,七夜也选择了另一条新的道路,他收回手中的诛邪残星剑,静静地看着还闭着眼睛的黑球道:“考验完毕,既然你不是黑暗派来的邪祟,都是镇狱界落难的生灵,互相协助也是应当。”
他转身,似乎想到什么,又扭头添了一句:“分不清你是老鼠还是刺猬,就管你叫黑球吧。”
“吱吱!”被强行霸道取名的黑球,不满地叫嚷了两声,它的眼睛睁开,同样亦步亦趋地走到篝火旁。
两人一兽在篝火旁围坐,这画面仿佛在没有日月星辰的荒古时代,被点亮的名为火的光明,吸引着新的同伴,还有可能的敌人。
今和古,在此刻重合,未来却截然不同。
第二百零四章 黑夜中的火光
火堆旁的坐位很讲究,细细来看,便能看出端倪。
黑球趴在七夜脚旁,感受着火光带来的温暖,它的眼睛舒服得都眯起来,模样像在伸懒腰。
七夜将诛邪残星剑摆在另一边,看着它那耍宝的动作,很难和一只刺猬联系起来。
今何夕看着对面这一人一兽颇为违和的融洽场面,不满地冷哼。他可没有忘记,刚才黑球到火堆旁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然后毫不迟疑地坐到了火堆对面。
不就是踹飞了你一次么,小心眼。
今何夕也不跟一只老鼠计较这些,现在安全方面全权交给七夜来负责,他只要用经验判断危险。
“要我说,一开始斩了便是,何必那么麻烦。你看它那懒散的模样,一定是好吃懒做。”
“篝火那么大,我们两根本挤不满,还有很大的空间,既然在镇狱界能遇到其他生灵,作为都是天地间的一份子,为什么不能相互帮助呢?”
今何夕沉默,七夜的话没有错,那只是因为他没有经历或者听说过一些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再次添了一根木柴,今何夕道:“或许你是对的。但如果让君子风看到你现在的选择,他一定会痛斥。”
“我觉得,师傅一定会先罚你在思过堂跪上三天,目无尊长直呼其名,别忘了现在镇狱界内,我比你要强!”
“吱!”今何夕还欲说什么,被黑球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黑球从火堆前爬起身,目光盯着一旁黑暗。
它似乎提前感知到了什么,在黑暗中接近火光,生灵的感知远比人类强大。
七夜重新抓起诛邪残星剑,他相信黑球不会无缘无故报警,这次黑暗中来的,会是另一个同伴?还是新一轮的盗火?
很快,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火光光圈边缘,那是一只非常大的乌龟。
为什么说非常大,因为它至少有十只普通乌龟叠加起来,体型来的还要庞大,在它背上还背着一个石板。
石板跟乌龟的壳一样,完全粘合在一起,随着乌龟的移动也缓慢向火光接近。
“快,一剑杀了它!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它是外界赫赫有名的玄卦龟,你可别被它那憨态迷惑了,这家伙脑子灵光得很!”
今何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这次认出了被火光引来的物种,提醒七夜出剑。
玄卦龟七夜也听说过,它们拥有极强的防御,还有神秘莫测的威能,相传在外来攻击抵达它们身体时,会首先被背上的玄卦吸收。
玄卦吸收的攻击,会有三种可能,一是被玄卦反弹,二是被玄卦吸收,三才是成功攻击到自身。
这是一个碰运气的活,除非你的攻击远远超过玄卦龟背上玄卦的防御,才能无视。
因此,等于玄卦龟有了三分之二的机会抵挡住对方的攻击,这在对战上等若占据了极强的优势。
“吱!”看着七夜将诛邪残星剑对准玄卦龟,黑球突然拉住他的腿脚,向后做了一个拉扯的举动,似乎想要阻止。
七夜裤腿被牵扯,他低头看了一眼十分卖力的黑球,语重心长地说:“这次大师兄说的没错,玄卦龟是狡猾的生灵,它们甚至有过杀害人类的记录。”
看着对面缓缓走来的那个年迈老龟,它背上的玄卦已经泛起光芒,无比深奥繁复,宛若璀璨的无垠星空。
这只玄卦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它的玄卦的复杂程度,也让七夜无法判断,自己这一剑究竟能不能斩伤。
黑球还在费力地拉扯七夜,意图阻止他,劝诫他不要伤害这只乌龟。
玄卦龟那双暗黄的眼睛里掺杂着浑浊,它迈动步伐时的四只爪子都已经发黑,玄卦虽然闪烁着光芒却无法浮现构成防御。
这是一只年迈的老龟。
七夜的剑举到一半,心底突然起了犹豫,不知道是不是黑球在他脚下卖力的阻止起了作用。
他是被玄卦龟的眼神,打消了将这一剑砍下的心思,他忽然想到之前自己跟今何夕说过的话。
火堆那么大,生灵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为什么对初次见面的生灵就一定要大打出手,那玄卦龟屠杀人类修士的记事,又有谁能说得清真相如何。
只是眼神中那股决然,那股渴望光芒的神采,哪怕是年迈已久,浑浊中依然透露无疑。
它迈动着疲倦的身躯,从遥远的黑暗爬来,它已经快要到达生命的终点,在此刻想要见一下最后的火光。
“七夜,你在做什么!不要心软,人类和那些生灵之间……”今何夕欲言又止,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叮嘱七夜,人类和生灵间的无尽的争斗。
可是现在的七夜,修为都已经全无,就算知道这些,又只是徒增压力,毫无意义。
今何夕没有办法让七夜恢复,他之前说的有办法,那只是在书上的道听途说,自己也没有甚至一成把握。
“大师兄,就让它过来吧,大不了我们退居另一边,提防住它便是了。”
七夜让开了身子,他和黑球退后,一直退到今何夕身旁,手中的残星剑依旧横于胸前,一旦玄卦龟暴起发难,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在七夜退开之后,那只表现得年迈异常、几乎耗尽生命与气力的玄卦龟,从它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它看着退后的七夜,眼神中透露出的另一种情绪,仿佛是带着感激的回应。
玄卦龟来到火堆旁,它像黑球那般静静趴下,感受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摇曳火光,它的眼睛缓缓合上,进行一场谁也没有想到的长眠。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灰暗,首先是那四只发黑的爪子开始消散,紧接着是身躯、龟壳,直至头颅。
火光下,那些消散而去的黑色尘点,在火焰上舞动,仿佛一个个黑色的精灵,在欢呼雀跃,感受着生命之气。
玄卦龟最后看了七夜一眼,它的眼睛跟着灰下。
从开始到结束,只过了片刻,今何夕原本还准备埋怨七夜几句,在看到这一幕后也不知从何开口。
这时,一道白光从火堆旁飞起,在七夜还来不及反应前,附在了自己身外的白袍上。
这件白袍,早在剿魔大会的时候,就被剑封雪惊天剑斩得破烂,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小事,所以一直披在七夜身上。
那抹白光附着上白袍后,本来破败不堪的烂布一样的白袍,忽然多出许多繁复玄奥的花纹。
那些破碎的地方,也都被一面面奇怪深邃的图案填充,整个白袍跟着由烂布摇身一变,成了天师道长那般穿着的卦袍。
正当七夜惊诧于自己白袍突然的变化,一旁沉默的今何夕开口道:“这是玄卦龟死前给你的馈赠。”
七夜的烂布白袍,在生命献祭之下,直接由凡物变成了法宝,看着他身体周围萦绕的淡淡灵气,只怕里面还有器灵在孕育,成为灵宝都是迟早的事。
“或许,你真的是对的。我和君子风都错了。”
似乎是对七夜的难得肯定,今何夕说了一句他不怎么明白的话,什么叫他和君子风都错了。
今何夕在见证了玄卦龟这个传言中屠杀过人类的物种,对七夜进行最后的馈赠后,便一直盯着燃烧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黑球,得意洋洋地在七夜面前手舞足蹈,显然是在为自己邀功。
七夜卷起变得宽大的袖袍,用手指在黑球头上轻按了几下,算是对它的功劳表示赞赏。
“牯!”又是一声响动,直接把各自心思不同的三人,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来,这一次有了经验的七夜,刚准备继续放其通过,一旁的黑球却尖声“吱”叫。
听到黑球的叫声,远处那道光圈明暗交替的地方,又再次传来“牯!”的一声。
两个简单的音符,两种不同的生灵之间似乎在交流,但看黑球小眼球里流露出来的愤愤不平,七夜知道这一次的事,只怕没有那么好善了了。
“听声音,应该是通天河的灵角幻犀,一直几乎绝种的生灵,没想到在镇狱界还有幸存的。”今何夕再次开口,他被从沉思中打断,开口道。
“灵角幻犀是一种非常好斗的生灵,它们有极强的领域意识,所以在通天河一段河道内,几乎只能找到一只灵角幻犀。它们的攻击手段也十分特殊。
在它们额头前端的灵角,能够释放出独特的灵犀空间,将对手带入其中,进行一场博弈。输的那一方自动退出离开,故而这种比斗方式曾经被称之为‘文斗’。”
今何夕的知识渊博,因为他和君子风是同样年代的修士,当时他就已经出名,见识自然广泛。
七夜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奇怪的生灵,包括它们那文斗的战斗方式,看起来似乎是爱好和平的物种。
但是为什么爱好和平的物种,又会有极强的领域意识呢?
天地造就亿万生灵,每一种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就像是这种矛盾性格的结合体,让黑球气咻咻地在火堆前直打转。
“吱……吱吱!”黑球朝七夜比划,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
看着黑球一会疯癫般的窜动,一会受伤似的倒下,七夜看得一愣一愣,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说,它要和我文斗?”
若非刚才今何夕的解释,以七夜的悟性只怕也难以很快理解,但既然灵角幻犀好斗,又有极强的领域意识,他很快便联想到那几声叫声,难道是想要占据生命之火?
“吱!”黑球点头,它的小眼睛气咻咻地看了一眼那处黑暗,觉得这种生灵真是难以交流。
黯淡的光圈下,一头灵角幻犀出现在黑色夜幕下,它的眼神中充满战意,头上那根独角霞光流转。
第二百零五章 结束与开始
看着灵角幻犀走近的身躯,七夜开口询问今何夕道:“所谓的文斗,到底怎么斗?”
今何夕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一点也看不出紧张急迫道:“我哪里会知道,这些东西也都是道听途说,就跟你刚才放过的那头玄卦龟一样,难保它也会被你的人格魅力折服?”
听着今何夕没正经的回答,七夜只听了第一句就自动屏蔽掉之后的话。
“灵角幻犀用文斗来抢夺篝火,如果我输掉的话,怎么办。”毕竟已经没了修为,七夜现在很谨慎。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文斗不行来武斗喽。反正我们是人类,又不需要跟它讲究规矩。”
今何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无耻,理所应当的成了人类劣根性,黑球听了直用爪子把脸捂住,似乎对与他为伍感到羞愧。
七夜撇嘴,他知道今何夕说的并非全是胡话,这一处篝火断然是不能放的,如果真要输了文斗……
不管面前这个人类如何纠结,灵角幻犀前端额定的灵犀角还是绽放出了光芒,在这光束的照耀下,七夜只觉周围场景变幻,很快便不见了黑球和今何夕的身影。
“想来这就是灵犀幻境了吧。究竟会怎么个文斗法呢?”七夜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他处。
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周围依然是空阔如同浩瀚星空,七夜头顶脚下都是一片混沌,盯久了会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不远处,一抹白色的光亮吸引了七夜的注意,他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来到白光处。
一个石桌,两个石凳,石桌上摆着一面棋盘,两边的黑白子放置在篓中,泾渭分明。
对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同样身着白袍的青年,浑身散发的气息很恬淡安静,只是眉眼间有股躁动的征伐之意。
七夜在陌生环境也不露怯,他不急不缓地走到石桌前坐下,看着对面得白袍青年道:“你就是灵犀?”
那白袍青年并不答话,他只是伸手示意,紧接着便直接执黑子落下棋盘。
落子,便意味着棋局的开始,但七夜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到底什么是文斗,莫非就是在这灵犀幻境内下一盘棋?又何必这么大张旗鼓?
见灵角幻犀不说话,七夜也不自讨没趣,他双指一拈,一枚白子加在指间,瞅准位置落子。
若论下棋,这本来就是人类的东西,灵角幻犀又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文斗对于人类而言,难道不是占据了天生的优势。
七夜哪怕已经多年没有接触这种文雅的东西,他之前在剑仙殿的时候,也曾经玩过解乏。
但很快,七夜便发现了不对。
不是灵角幻犀出乎意外的强,而是它果然不是对手,越是这样,七夜心中便越是疑惑,不明白这场棋局。
棋面上,白棋如龙,黑棋似虎,如今龙困虎危,黑棋的大局已去,再不过十几步就会被整个吞并,双方都看出了这一点。
灵角幻犀幻化的白袍青年,忽然愤怒地拍了一下桌面,就是这一个动作,让七夜警惕心大涨。
他猛地抬头,看到头顶本来混沌星空中,有一道光亮星辰落下,好巧不巧偏偏落向石桌棋盘。
“你居然耍赖!”七夜错愕,他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甚至考虑过很多种,灵角幻犀下棋落败后的情形,唯独没有想到,它居然会耍赖。
这一道星辰威力不大,但以极快的速度落下,以如今七夜的反应,根本来不及阻拦。
棋盘上面一片狼藉,不知道这石桌和棋盘究竟是何组成,又很快恢复原样,只是那对七夜而言大好的场面局势,如今都不复存在。
白袍青年表情依旧平静,丝毫没有对自己刚才耍赖的行为表现出羞愧。
“你怎么能耍赖,这场文斗不公平!”七夜拍案,白袍青年淡定地继续落子,他却不依。
如果继续这样,他怎么可能赢,在这主场之下,如果灵角幻犀一直耍赖,七夜根本就没有赢的机会。
“你必须在一定的步数内击败我,不然便是无效。”终于,可能是被七夜盯得不好意思,但那个冷漠的白袍青年才淡淡开口道。
你不早说!
七夜气极,他本来还准备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用残食的手段击败对手,没想到灵角幻犀居然说出这种话。
无奈,文斗还要继续,七夜现在仍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他似乎只能遵循对方定下的规矩,如果想要赢下这一场文斗的话。
这一盘,七夜落子的速度明显加快,刚才那盘的小心谨慎的棋风都被他抛诸脑后。
一来是因为熟悉了灵角幻犀的水平,二来也是因为它刚才说的规则。
尽快击败对方,赢得这场文斗的胜利。
“啪!”又是一声轻响,灵角幻犀的手拍在石桌上,一颗星辰再次落上棋盘,它看着七夜瞪大的眼睛和不解,不紧不慢地说道:“一定步数以内。”
“你只说一定步数,又没有说具体是多少,你让我怎么办!你这分明是耍赖!”
灵角幻犀的眉头皱起,似乎不耐烦七夜再说它耍赖,两只手同时拍上桌子,一道更加璀璨的星辰光芒落下,这次的目标竟然是石凳上坐着的七夜!
七夜讶然,说好的文斗,没有想到灵角幻犀居然会用这种攻击手段攻击自己。
他身上被玄卦龟献祭过的宝衣,在感受到星辰坠落威胁的同时泛起亮光,将那道星辰尽数吞没。
陨落下来的星辰似乎就此石沉大海,再没有了其他动静。
呼……七夜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如果碰上那三分之一的几率,岂不是要被星辰砸伤,也不知道灵角幻犀招来的星辰威力如何。
不能说,不讲明规则,这一盘棋下得憋闷,灵角幻犀似乎太过无赖。
七夜被迫无奈开始第三局,但他脑海中开始思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错漏,文斗不应该如此。
这一次,他的棋风更加激进,更加猛烈的攻击,甚至在第五十步的时候,就将灵角幻犀逼迫得退居一隅,眼看就要落败。
果然,又是一道星辰将棋盘砸乱。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七夜没有再问为什么,灵角幻犀也没有再解释。
“既然它说,要在一定步数内击败它,可是又没有说究竟是多少步。这一次超长发挥,已经将步数缩短到五十步,依然不成。难道非得一步秒杀它?”
七夜嘴上不说,已经腹诽了不下数遍,连五十步克敌都不能算一定步数内,这个无赖的灵角幻犀,不会真的把步数设定在一步以内吧?
等等,一步以内?
众所周知,下棋要想在一步内击败对手,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但七夜被灵角幻犀一来三.去折腾下,偏偏仔细思考起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脑中突然的灵光一闪,让七夜恍然过来,灵角幻犀下的这一盘究竟是什么棋,没错,他能在一步以内击败它,他已经彻底明白。
一定步数,如果没有说清楚的话,那就会陷入被动,无论你多么厉害,只要规矩在灵角幻犀手上,就赢不了。
但这个一定步数也有极限,那就是七夜思考的一步以内,在灵角幻犀落子后直接击败它,这是极限。
这种极限,灵角幻犀便无法再继续耍赖下去,因为没有比一步更少的步数。
所以七夜脑中就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在一步以内击败它,这在棋局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偏偏,七夜想到了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那就是从棋局外面人为干扰,让棋局在一步以内结束。
这个办法很简单,也很无赖,和灵角幻犀之前用的方法一样无赖。
于是在灵角幻犀第四次落子之后,作为它的对手,已经被它无赖的规则戏弄了三次的七夜,嚯得一下站起身来,他的手抓住桌上棋盘,狠狠往旁边一掀。
掀棋盘,这种无赖才会干的做法,的确在一步以内赢了对手。
这一场文斗一开始,比得就不是下棋。
七夜看着呆愣当场的灵角幻犀,在心底默默念叨了一句。
“你赢了。”反应过来后,灵角幻犀抬头说了一句,紧接着两人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幻,重新回到镇狱界篝火旁,摇曳的火光依旧在眼前。
灵角幻犀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转身离去,没有再留恋生命之火一眼。
“你跟它这就比完了?”今何夕仍坐在火堆旁,他手中第二根木柴还没有扔下去,就看见灵角幻犀转身离去,颇为惊讶。
他本来还以为,至少得需要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场文斗结束得那么快。
见今何夕投来的询问目光,七夜耸了耸肩,语气中充满无奈:“什么文斗,根本就是一场比谁更加无赖的比赛,很不幸,我被你传染了。”
我被你传染了,所以我比灵角幻犀更加无赖,这是七夜的言下之意。
今何夕气极,什么叫被我传染了。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会教你耍无赖的东西。
“吱!”黑球看着今何夕叫嚷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之前还曾说过如果文斗打不过,就直接武斗上,不用跟对方讲规矩的事。
“你闭嘴!”今何夕瞪了一眼黑球,他的脚活动着筋骨,黑球一下子窜到七夜身后躲起来。
“恢复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冲击一下黑暗尽头,找到回去的路了。”
“知道了。”
难得的,今何夕没有继续和七夜拌嘴,七夜点了点头,重新坐回火堆,静静恢复与等待。
第二百零六章 路在何方
镇狱界被黑暗笼罩,无法分清东西南北,今何夕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到黑夜尽头?
七夜的这个问题,让他一笑置之。
“你难道忘了我一开始说过的话吗?”今何夕将剩余的木柴全都抛进生命篝火之中,下面将会全力以赴冲击尽头,这里这样的小营地再无存在的意义。
一开始说过的话?七夜回忆了一下,两人起初相遇的时候,今何夕除了那些毫无营养的话,还有什么是被自己错漏的。
细细思索后,七夜抬起头,有些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是那句——黑色的地方就是黑暗尽头?”
见今何夕点头,七夜和黑球都当即失去了言语能力。
本来以为,只是今何夕信口随便说出的胡言,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认真的。黑色的地方就是黑暗尽头,那难不成到处都有出口?
似乎是看穿了七夜现在心底的想法,今何夕肯定地说道:“的确,任何黑暗都有出口。”
“黑暗尽头便是出口,所以镇狱界不仅有着无数的入口,还有无数的出口,只是难以接近。”
“那我们该怎么过去?”七夜现在没了修为,黑球肯定也指望不上,唯一能够期待的就是今何夕。
今何夕一直在恢复,努力地积蓄力量。在这样根本不存在天地元气的空间,他恢复起来非常困难,若非有七夜的帮助,他根本连如今的一成修为都恢复不了。
恢复的一成修为,能否带着其余两个抵达目的地呢?
“本来还准备再恢复一段时间,两成的修为便有完全的把握,至于现在,我也说不准。”今何夕没有给七夜鼓舞士气的话,他实话实说道。
谁都没有想到,生命之火的光芒会引来这么多麻烦。
先是黑球就无需说了,之后又是玄卦龟,再然后是灵角幻犀,谁都不能保证,接下去出现的生灵,他们还能不能降服,或者都是和平爱好者。
一旦出现什么变故,这十三年来最有希望的一次机会,就会随之烟消云散。
今何夕赌不起,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赌运不可能一帆风顺,能够在这里“捡到”七夜,就已经是大运。
月有阴晴圆缺,人旦夕祸福在所难免,这一次次不断出现的生灵,就是在对他们进行警告。
“的确不能再拖了。”七夜明白今何夕的想法,他也隐隐有类似的不安,不是任何生灵都是黑球,也不是任何生灵都是玄卦龟,想灵角幻犀这样意欲独占生命之火的,是绝大多数。
黑球忽然焦躁地在火堆旁走动起来,它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或者是又要回到黑暗令它不安。
七夜用手将黑球捉起,抱在怀中,向今何夕建议道:“既然早晚都要走,不如现在出发,迟则生变。”
倒是小看了这小子,没想到他比自己想的还要明白。今何夕被七夜的提议弄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微微哂笑。
“准备好了吗?”最后看了一眼篝火,无论成败与否,这都将是最后一次,今何夕抽出一小截当做火把。
点点头,七夜抱着黑球,安静听候今何夕接下来的吩咐。
“我会带着你,快速向黑暗尽头飞掠,因为没有多余的一成修为来抵抗黑暗吞噬,所以我也不能保证这一次的飞行,将会持续多久。”
“当我跌落的时候,证明我已经完全被黑暗吞噬尽修为了,到那个时候,就要靠你走完接下去的路!”
今何夕的眼睛注视着七夜,七夜同样没有回避的正视,这是一个不容有失的机会,任何人都不能因为内心中的动摇,让其中的环节出现问题。
这是一次信任的考验,彼此坚定不移的目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就开始吧。”七夜走到今何夕身旁,他没有去担忧这个便宜大师兄究竟能飞多远,如果真的落地后,他又能背着走多远。
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去多余的考虑担心,拼尽全力的去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点点头,今何夕呼出一口浊气,他那积蓄出来的最后一成修为,在双脚灌输,然后紧接着,连同七夜一起,两人化作夜空中闪亮的流星。
在无尽的黑暗上空,有璀璨的流星划过。
此刻,有多少还在镇狱界苦苦挣扎的生灵,错愕地抬头看着上面得这一幕。
它们还无法相信,真的有能够逃过黑暗吞噬的东西,它们都是曾经罕见的强者,也不能避免被镇狱界的规则所束缚。
然后它们用尽一切手段,发现了那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流星出发的地方。
在无尽的黑暗中,因为天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引发了幸存残喘的生灵的一场暴.动,谁都没有想到。
七夜根本不用闭上眼睛,因为在离开生命篝火之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等若是他闭上了眼睛。黑球静静地将脑袋缩在七夜怀中,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今何夕也看不见,没有谁能够在纯黑中找到出路,他的飞行轨迹全凭感知,保持着一条直线。
很难想象,今何夕曾经的修为究竟有多高,因为他们在天空中感受到的强烈的风,划过脸颊的时候有着清晰深刻的痛楚。
七夜也曾达到登仙境的水准,他自忖就算是全力飞行,也无法和现在的今何夕媲美。
那么,今何夕应该至少也是法诀八重的修士,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管他心里如何作想,现在最痛苦的莫过于一边带着七夜,一边在黑暗吞噬中急速飞掠的今何夕。
浑身像是沾满了浓稠沉重的黑色墨汁,整个身子都无比沉重,几近摇摇欲坠,体内本来不用多少消耗的修为,在黑暗的吞噬下,也跟流水一般飞快流逝。
他的神经紧绷,不管体内那股浓烈的昏睡念头多么强烈,仍努力保持最正确的飞行路线。
被他拖曳着的七夜,在空中感受到上方摇摇欲坠、时起时伏的晃动,本来还在和强烈的风做斗争的神经跟着绷起,今何夕修为快要耗尽了!
然而,在他们眼前依然是无尽的黑暗,黑暗到让人绝望,在这样高速的飞行下,仍没有丝毫新的变化。
唯一能够判断他们移动的,就是身后出发时燃烧的火光,早就被同样无尽的黑暗吞没。
前路漆黑,退路漆黑,一片漆黑。
终于,又坚持了一刻钟后,今何夕还是昏死了过去,他本来不想在小师弟七夜面前那么狼狈,可是一想到能够多飞行一段距离,或许就是生的希望,他还是坚持到昏死才停歇。
有了准备的七夜没有跌伤,因为今何夕在昏死前最后一刻,将身形降到贴近地面,他们都安全着陆。
背上今何夕,七夜凭借刚才在空中感觉到的方向,又开始继续前行。
他虽然不被黑暗吞噬,但同样只是一个单薄的普通人,背上今何夕后,连行走起来的步伐都开始变得蹒跚。
这是一场角逐对垒,是镇狱界黑暗和两个剑仙殿弟子间的斗争,谁先坚持不住,另外一方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既然今何夕说过,黑暗是有尽头的,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走到那里。
这是七夜现在心中的想法,哪怕是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他还是在行走的过程中,多次撞在那些被遗弃得只剩下黑暗的“树人”上面。
可以想象,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无缘无故贴上一个几近死亡的事物身上,那种突兀的心跳感。
心惊肉跳,背生冷汗,如此形容都不为过,连在怀中躲着的黑球,都感受到七夜的胸怀温度逐步的下降。
这着实是对神经的一次考验,没有人能够长时间待在黑暗之中,早在之前七夜出去“砍树”的时候就曾体会过,他那时呵出的寒气,不止是因为邪祟,还有黑暗本身的寒意。
黑暗,寒冷,本就是一体的东西,当人在黑暗中行走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心便会开始发寒。
这不是毫无根据的事情。
“呵——呵——”七夜已经分不清自己走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撞上了多少“树”,甚至他现在都已经不再被无缘无故出现的“树”吓得心惊肉跳。
但他的身体愈发寒冷,他背着今何夕的双手都冰凉冰凉,像是冰冻过的一般。
七夜的身躯也极其冰冷,整个人如同一根会行走的冰棍,要不是他的脚还在动,简直就跟那些“树人”一般无二。
“今……今……何夕,你丫又骗我,谁……谁说没有修为,就能够免受黑暗侵蚀!”
七夜忍不住开口埋怨,只是因为被寒气冻得厉害,连说话都开始变得不利索。今何夕死沉死沉的趴在七夜背上,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
不是他不想说,只是现在还昏睡着呢。
七夜也不是单纯的想埋怨今何夕,他一来是想看看今何夕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是否已经醒转。
二来也好通过说话,让自己变得冰冷麻木的脸好受一些,哪怕说话要耗费更多的气力。
“黑……黑球,我真的是……走不动了。”抱着黑球的手一松,黑球整个从七夜手上脱落下来,他是真的精疲力尽了。
前面的路依旧黑暗一片,看不到尽头在何处,今何夕修为全部耗尽陷入昏迷,如今连七夜也开始渐冻。
然而谁都没有退缩,无论是昏迷前的今何夕,还是之后接着走下半程不归途的七夜,没有人在环节上失责,但镇狱界的黑暗尽头,却还是无法触碰。
落在地上的黑球,一双眼睛竟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泛起光亮,闪烁得如同两颗晶莹的宝石。
第二百零七章 分别,作为一个凡人开始
七夜记不清后来的路是怎么走完的,他只感觉到腿脚处有东西拉着自己。
力道不大,但偏偏像是一道无形的精神支柱,引导人走向光明的彼岸,让七夜找到了方向。
浑浑噩噩,连眼睛都已经茫然昏暗,全凭着腿脚处的感觉拉力,踉跄着背着今何夕,一步步缓缓踱步。
连七夜都开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行走,还是说只是意识里的前进,实际上他已经和今何夕一样,被无尽的黑暗“埋葬”,成了新的树人。
直到他感觉,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带动,紧接着一道刺目无比的光芒,让他重新感受到温暖。
镇狱界是无穷的黑暗,不会存在有光明,哪怕像今何夕那般极强者,保持的光亮也很短暂有限。
七夜又坚持着站立在原地,他的眼睛睁不开,因为光线太过刺眼。直到他的僵冷的神经开始转动,他的脑海有了思考的能力,黑暗尽头出口这个答案才浮出水面。
在想到这个答案后,七夜终于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直接瘫倒下来。
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人一生灵同样陷入昏迷,他们一个是剑仙殿曾经的大师兄今何夕,一个是镇狱界偶然被生命之火吸引的黑球。
在他们两的身上,都有一股涡旋包裹住周围,那是接近干涸的命源开始主动吸纳天地元气。
像是久旱逢甘霖般的,随着漩涡的淡淡转动,一丝丝一条条的真元开始汇聚,将他们两重新萦绕。
越是修为强悍的人,吸收需要的元气就越多,比如现在的今何夕,在他的上空甚至出现了一股巨大的龙卷风,刮得周围草木倒卷。
七夜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他在跌落镇狱界后,浑身的修为就随着焚烧尽断。
不知过了多久,当三者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都欣喜的发现,周围不再是永远的黑暗,开始重新填满色彩。
“好小子!”今何夕感受着体内自动恢复到三层的修为,使劲拍了拍七夜的肩膀。
摸了摸被拍的生疼的肩膀,七夜难得的没有埋怨今何夕,如今他们总算从镇狱界逃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后来走着走着,就已经开始被寒气侵入体内,身体都开始僵直到失去知觉。”
七夜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连他当时的记忆都被冻结,只记得冥冥中有东西拉着自己,一步步前进。
这里面能拉着他的,除了已经昏迷的今何夕以外,就只有一旁懒洋洋躺着享受阳光静好的黑球了。
“黑球,是你带着我们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七夜惊讶,他倒是忘记了,黑球在生命之火旁也停留了不少时辰,想来它一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生灵。
被七夜夸奖,黑球得意洋洋地摆了摆爪子,似乎在表示那些都不算啥难事。
今何夕也没有想到,被他看不起的一只老鼠,居然在最后的环节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些,不让七夜留下这只生灵,那么是不是计划就会出现纰漏,七夜和自己两人就将永远被困在镇狱界了?
“或许,你真的是对的。”这是今何夕第二次对七夜说出同样的话,只是这次的声音更加轻微。
光顾着和黑球庆祝逃离镇狱界,重返人间的七夜,根本没有听到今何夕说的话。
…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河水很清,草木苍翠。
这是最简单的修饰,却是最直白直观的感触,对于刚刚从一片黑暗中脱离的人,就是这种感觉。
一切,都很美好,没有什么比在经历了绝望无助后,比幸存下来还要美好。
人间和镇狱界,只隔了一层界限,却仿佛是两个世界,只有在经历过镇狱界的恐怖黑暗后,才会珍惜在人间的一分一秒。
深深吸气,感受着空气的清新,七夜整个人都重获新生,将修为尽去的愁闷抛却,人生还有无数美好。
和他做着同样动作的,还有最后起了关键作用的黑球,它的小眼神直愣愣地盯住眼前小溪流,然后猛地蹿了过去,一下子扎进水中。
相比较于七夜感念人间的美好,黑球只觉得,能够清清爽爽洗个澡,真是太美好了!
今何夕也在感念,只是他的心性比其他两者要沉静太多,因为经历了太多,甚至在镇狱界被困十三年都无法让他放弃求生的希望。
如今从镇狱界离开,他重新来到人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实在无法感念一切的美好。
“小师弟。”叫住了完全沉浸在其中的七夜,今何夕脸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我知道现在离开是非常不对的事,但如今外面过去十三年,我还有许多事……”
今何夕说得很委婉,但七夜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因为借自己的帮助,从镇狱界脱困,却在离开后直接和七夜分别,这样显得像过河拆桥。
更何况如今七夜修为全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今何夕一定会自责愧疚,毕竟大家都是剑仙殿的弟子。
“不用说了,大师兄,大事重要,这点我还是懂的。”阻止了还想解释什么又不能开口的今何夕,七夜明白,就像当初的老黑猫,同样是有隐瞒不告诉自己的秘密。
这个世界的秘密,只有达到一定程度才会知道,这一点已经不下于三个人告诉过他。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没了修为,不再是那个登仙境的天才剑修,这个秘密只怕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不过也好,这一次虽然丧失全部修为,不过却从镇狱界救出了大师兄今何夕,这个当年连正魔两道都惊艳的同样天才,他一定能够更好完成以后的事。
“我刚才已经将周围感知过了,并不存在什么有修为的生物,看来是一处普通地域。”
所谓普通地域,就是一处没有修士存在的贫瘠之地,这里的贫瘠单单是指天材地宝与天地灵气方面。
这也是为什么今何夕会提出分别的原因,他无论如何没心没肺也不会丧失了良心,在刚才就已经确保了自己小师弟的安危。
只是普通地域,在不遇到修士的情况下,这个如今的天才剑士七夜,也不是常人能够欺负的。
“嗯,大师兄,三年前掌秤人失踪,小蓬莱沉没,魔帝昊苍消失,剑仙殿也从正道除名,在我落入镇狱界前,发生了这些事……”
既然已经准备将事情全部托付,七夜选择性地把自己经历过和发现得线索,干脆一股脑告诉了今何夕。
只有有关自己方面的那些事情,他没有讲明,只是用一个见证者的身份。
当把那些整天萦绕在自己脑海中的阴谋诡计线索都说出来后,七夜觉得自己身上有种无债一身轻的感觉,仿佛扔掉了好大的一个包袱。
今何夕也是无奈苦笑,虽然知道自己就这样走是很不厚道,可显然自己的小师弟更不厚道。
“我可不是至强者,你告诉我的这些事,很多连我都爱莫能助。”今何夕接触的东西比七夜要多,他明白刚才那些事情里面,究竟有多么大的危险隐藏。
“就算是当做你报答我的礼物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报答你了!别忘了要是没有我用那一成修为飞行,你怎么可能找到黑暗尽头!”
“不管怎么说,如果让师傅发现你就这样抛弃了自己修为全失的小师弟,他一定会活剥了你!”
“你都说了君子风他失踪了,谁还能活剥了我?”
本来正经的交谈,到最后却成了耍无赖似的吵嘴,七夜发现可能是跟今何夕相处了一段时日,连自己言语中都开始带着点无赖风格。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头顶无形的重压,他心情轻松后,自然而然的露出本性。
说到来,自从出生以来,七夜就一直被巨山压着,逼迫着不断前进,身后就是夺命的深渊。
一开始是燚火焚体,直到修炼九归寒潮诀有成,寒鱼拓脉冰玉筋骨;再之后就是小蓬莱之行,一路上又是几经波折;然后是小蓬莱惊变,魔师伊相利用自己,和魔帝昊苍打开小蓬莱封印,结果导致叛出剑仙殿。最后就是近三年,不断在炼魔窟争命,寻找君子风失踪的线索,寻找一个个只浮出一丝水面的阴谋。
直到现在,有了另一个天才,有了另一个剑仙殿弟子,帮自己承担了这些。
七夜真的很轻松,他相信今何夕就算嘴上再抱怨,也会将这些事情办好。修为越高的人他的能力就越强。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帮自己做了所有君子风吩咐下来的作业,那种可以偷懒的安逸感。
有时候,没有修为并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人生如此美好,如果一直沉浸在忙忙碌碌的修炼和争斗中,岂不是太过无聊了?
想通了这一点,七夜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想开。
没有修为又如何,只要生命还在,只要还在人间,有的是美好的东西在等待着他,哪怕再辛苦也是美丽。
“大师兄,我想明白了。你就当是放我个假了,这些巨头们的阴谋诡诈,就都交给你去解决,还有找到失踪的师傅,我呢,就好好做一个普通人!”
今何夕看着七夜,觉得他在阳光下的微笑很令人嫉妒。“你真的想通了?那可是能够飞天御剑的修士?”
“御剑飞天,无非是一层层堆砌的.,对修为的.。起初曾经在混乱之城,魔师伊相就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是享受这个追求.的过程。而我,只是累了。”
尔虞我诈,不断地争斗,同伴的背叛,正道的黑幕,七夜累了。
丧失修为只是一个契机,他想要给自己放个假,一个没有修炼的长假。
“人生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松,你要知道,哪怕你现在没了修为,也不会事事顺心如意。”今何夕怕七夜现在是自暴自弃,提醒道。
七夜感激地看了一眼今何夕,抱起了还赖在草地上晒干身上水渍的黑球,笑着说道:“镇狱界一行,人间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那么美好。”
“美好就像是一个终点,而修行只是其中的一个起点。哪怕我成了普通人,同样也有属于自己的起点。”
今何夕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七夜,以他的智慧不会是那种自暴自弃的浑人。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言笑晏晏的小师弟,道:“你好自为之。”
镇狱界,修炼,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此刻,告别过去的七夜,与今何夕背道而驰,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线,就此分别。
却不知,冥冥自由天意,正如七夜所说,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第二百零八章 佳人如月月如钩
(这一段景物请人代笔描写~~~)
山之高,月初晓,新月如钩,悄然悬挂在还未黑透的夜幕之上。
踮着脚,仿佛还能看到群山之后隐没不就的夕阳余晖,那只是离人还未散去的绮念。
月色下,七夜默默地走在山路上,群山神秘而安静,感觉和这人生的经历一样难以捉摸。
黑球没有跟着自己一起,在今何夕离开后不久,身上彻底晾干了的黑球也跟自己挥爪告别,七夜明白能够出现在镇狱界的都不是凡物,或许又是一个神秘的种族。
他一个人背道而驰,身后是渐行渐远的修者世界,而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七夜不断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钩月静谧,彩云不止,如同轻纱一般在飘,深夜微凉,寒气微微升起,行走在山间的路人身上,便仿佛披上了一层清冷的薄纱。
掩了掩衣襟,现在已经是普通人的七夜亦无法抵抗山中夜色的霜重。山下的松林沙沙作响,一只鹊鸟惊起,不胜寒意,抑或是这钩月的寒光惊扰了它。
不只是钩月的寒光,被惊扰的还有七夜,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山下的灯光,还有嘈杂的人声渐渐传来。
山路还在往下走,这时候群山已经被抛在身后,有清泉顺着小溪从松石间流淌,浣着石间的草。
草叶细碎蹁跹,不知在这溪涧荡涤了多久,更不知还需要荡涤多少年岁,只是静默无声。
溪水溅起的水珠和水汽,让走在一旁的七夜沾湿了裤脚,他也终于在溪流折转的尽头,看到了刚才山中所见的,明灭不定的火光。
松胜夜凉,风泉满清听,夜又深了一点,却让人觉得投下的光更冷,周围静得诡异,那处人声愈发清晰。
“早些时候就是在这山上,出现了奇异的天地景象,有龙卷风在山上成型,说不定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村头,也要出什么宝物!”
“确定是这里吗?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到。”来人的声音颇为不耐烦。
“回禀爷,就快要到这山脚了!”又有一人出来阿谀奉承道。
正是那一众人说话的当口,七夜也走完了最后一段从山上下山的路程。远山如黛,幽幽鹊鸣,却要比眼前愈发接近的世俗可爱得多。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怀念刚才短暂的下山旅途。
不过,既然决定与往昔告别,心里面的那些个不舍就都要抛却,深深再次吸了一口气,心中暗叹一句:“这下真是凡人如蜉蝣,一切再从头了!”
七夜离开山脚,只留下一道浅溪,一片松林,一抹远山,一弯钩月和一声鹊鸣。
…
“爷,前面下来一个人!”
“好像还是个道士,穿得有模有样的!”
“爷,姑娘那边家里人才去世,是不是顺道请一个……”
七夜耳聪目明,自然是将那些人的话都收入耳中,只是听到那几声阿谀轻佻的话语,心里很自然先是不喜。但想到自己也是刚刚下山,人生地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走上前,与那些准备上山的打着火把的人,撞了个正着。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模样还算几分俊朗、只是举止颇为孟浪的青年,周围是几个下人模样。
“喂!你是道士吗?”有下人举着火把,将七夜的模样照清,只觉得他似乎比自家爷还要清俊,语气变颇为不善道。
七夜刚才将他们的话都收入耳中,现在夜深也不便行走,他便胡诌了几句修炼法诀,忽悠起来。
“天元三星,照壁无光,乾灭辰落,自在如我。不知几位拦下贫道的去处,究竟是何意?”
“好家伙,果然是个年轻的小道士,爷你看看,是不是把他带回去?”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青年,眉头轻轻挑起,他先是打量了一番七夜的面容和行头,心里面便有了几分妒意,只是下人刚才的提议着实令他动心,最终还是妥协。
“早晨在山顶起了龙卷风,你是如何下山的来?莫不是书中那些成了精怪的鬼祟!”
即便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为了维护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尊荣,他还是故意说了几句略加质疑的话。
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七夜倒是觉得这位爷有些想法,只是很不凑巧,他那对付凡人的一套,对于曾经是修士的自己,并不管用。
“我有诛邪长剑,残星破灭百里。之前山中风卷,便是在下降妖闹来的动静。不然……”
七夜拿眼睛瞅这些人,他身上那股曾经登仙境的威势还没有完全消除,只露出一丝就已经够吓人的。
那位爷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他只是准备找个话题随便刁难一下,没想到自己上山寻宝寻到一个真人不成?
“你!你可不能唬人!”有下人装着胆子,他手中持着的火把颤抖已经将他出卖,只是先前在山巅的那场飓风实在恐怖,是个寻常人都会惊惧。
“道长!不知道你对于安抚亡魂在不在行,舍妹丧父不久,道长就出现在山巅,莫不是天意?”
倒是他们的爷脑袋亮光,一下子想通过来。既然不是邪祟,是有本事的道人,那怎么会无缘无故和他们这些凡人计较?
七夜故作沉吟,他的眼睛将众人一一扫过,又抬头观星,掐指盘算,忽道:“她不是你的妹妹。”
“咳,道长英明,只是道长已经看破红尘,应该不会管我们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我这……我这……”他本来打算许诺赏银,但又想到对方的身份,开始支支吾吾。
似乎是折腾过了?七夜本来只是通过分析刚才他们的对话,来诈他们一诈,好让他们完全信服。
看来刚才那股威势,直接把他们给折服了,连剩下的手段都不用施展。
想到这里,七夜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又道:“既然如此,相逢便是有缘,我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那位爷大喜过望,连忙招呼下人前面照火带路,一路上热情地和七夜攀谈起来:“在下北辰武,是百里村的人。道长在哪座仙山……”
“咳,修行之事,不宜多问,知道多了反而会折损你的寿命,你要知道,天机不可——”
“天机不可泄露嘛,我知道,知道了!”北辰武连忙表示知道,心里暗骂自己唐突。
就这样,一干人一路走回,本来连夜出村上山寻宝的北辰武,带着一个道士回来的消息,即便在半夜里,还是让村里的人醒了一半。
还有一半人,是不待见北辰武的,支持已故村长的“旧部”。
北辰武想当村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不仅想要当村长,还想娶前任村长唯一的女儿,这也是路人皆知,连三岁小孩都听说的事。
若说能力,或是财力各方面,北辰武都是最佳的人选,但奈何他的品性,让百里村不少人反感。
也有人被北辰武的钱财攻势收买,转而支持这样一个外人,毕竟对于最底层的他们来说,只要管饱喝足过日子就是一生,其余那些事情,和他们又有多大关系。
百里村那些还记得自己姓什么的,听到村口那声“北辰公子回来啦!”的闹腾,只是侧了个身继续睡。
那些忘记自己姓什么的,则从被窝里爬起来,穿戴迅速后向村口跑去,一边关怀备至:“公子大半夜怎么还不睡?”
又有人看到出现的道士,脑袋灵光点的开始宣扬起来:“北辰公子对小姐那是真的好啊,这么大晚上的,还亲自出去给老村长寻来作法的道长!”
“哗!”许多还不清楚的人纷纷恍然大悟,跟风的赞美如同四月里飘扬的柳絮,那么快,那么遍地。
北辰武脸上洋着得意,他是被老村长从山上救下,便在百里村扎了根,因为曾经年轻时候的经历,让他要比村里人懂得多。
精明的头脑,很快便成为他致富的条件,北辰武的身价也是一涨再涨。
只是相处久了,一个人的品性再难掩盖得住,从有一天他被小姐从屋子里半夜踹出以后,北辰武就此和老村长撇清了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垄断了村里的贸易,让老村长一家日渐贫苦,生活困顿。
北辰武一直在期待,当初那个踹自己出门的女子,如今跪下来求自己,他完全忘记了当年救命的恩情。
这种念头,在老村长逝世以后,就更加愈演愈烈,迅速成为他的忠实追随者们,一同奋斗的目标。
“遇到这么好的男人,就嫁了吧!”
“北辰公子,你这么好的心肠,我家女儿翠兰一直仰慕你!”
“北辰公子……北辰公子……”拥护者们太热情,让被围在中间的七夜也受了牵连,不少阿姨大妈趁机在他身上摸上两把,可惜没有触发玄卦宝衣的自动防御效果。
北辰武很得意,他很享受这种簇拥的感觉,只是道长在旁,他还是伸出双手虚按了两下,道:“大家都静一静,现在时候也不早了,道长才从山上降服邪祟归来需要休息,明天一早便给百里小姐替百里老村长做法,都不要再围着了……”
北辰武的话很奏效,那些为了巴结他,或者只是为了让他眼熟一下的村民们,纷纷散去。
面对跟自己客客气气的北武城,七夜心里忽然对这个百里村生出了好奇,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想法的北辰武,则是一个劲地殷勤招待。
这个时候,一间再破烂不过的泥瓦房,门口站着一位女子,她静静地注视着村口。
如同新的一轮钩月,散发着清辉。
第二百零九章 闻弦歌知雅意
七夜昨晚睡得很香,在离开式微山后,他是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
清晨百里村的空气,也让他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山上晨练时,那种舒爽宜人的味道。
吸进身体,只觉得浑身毛孔舒张开来,扩散到四肢百骸,然后在体内游荡一周后再从口中呼出。连刚起床带着的那股困倦和懒散都随之驱除。
活动了几下筋骨,还未来得及多做什么,早就迫不及待的北辰家下人就迎了上来。
“道长,公子已经在厅前准备好了些粗茶淡饭,特来请道长过去。”下人低着头,他昨晚没有跟着自家公子出去,只是听关系好的同伴叮嘱,说这道人不简单。
看模样只是个小道士,到底哪里不简单了?
七夜见被人盯着打量,也没有不好意思,只装作不知点头应下,随手取来残星,用昨日北辰武赠送的剑鞘撞上背在身后。
诛邪残星剑,玄卦宝衣,再加上本来修士独有的性质,七夜倒是真成了似模似样的游方道士。
随着下人的引路,来到厅前,老远就看到北辰武在那里来回踱步,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思。
一见到七夜前来,他赶忙迎了上去,笑颜好语招呼道:“道长可叫在下好等,昨晚睡得如何,早饭已经备好,莫叫一会委屈了道长!”
北辰武迎上七夜,接连说了几句,那话里面的意思七夜懂了七分,只是最后一句不甚明白。
下人早就将冷了的饭菜重新热过,这顿早饭要比不少村里百姓的正餐还要隆盛,可见北辰武这小子赚得不少。
两人就座后,七夜便开口提出了疑惑,他对刚才北辰武口中“委屈”一句,很是不解。
北辰武连连让七夜趁热吃,自己却在一旁没有动筷,早在等七夜起床前,他就已经吃过一顿。
于是七夜也不客气,他一边吃起早饭,北辰武一边跟他解释起来:“是这样的,今天准备请道长给逝去的百里老村长做法,可惜鄙人和他的独女有些小误会……”
原来,百里村内,但凡找来游方僧侣或道士做法,一般需得主家宴请一顿早餐,便是恩情饭。
可是北辰武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请来七夜做法完全是一厢情愿,他也是死皮赖脸一回,反正就算有事——
那也是七夜这个请来的道士先挡住,北辰大少的想法很经济,符合商人的头脑。
七夜也不点破,对于他来讲,这样的小阴谋根本不用过脑子,单用眼睛就能看穿,他只是擦拭着吃饭早饭后的嘴角,点头道:“理当如此,就算再如何误会,也不该误了自己父亲办丧的大事!”
“道长你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北辰武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俨然成了一个跟班样。
这让周围第一次见到七夜的下人,都又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想看看他究竟是比常人多出几颗脑袋。
吃过饭,又被北辰武提前打了预防针,领着一票人浩浩荡荡,他们总算动身前往村长家。
村长家在百里村,也是一个显眼无比的建筑,不是因为它的豪华大气,也不是多出几亩田地,恰恰相反的,它是全村最简陋无比的,茅草盖顶的破陋泥瓦房。
七夜在见到这间泥瓦房的第一时间,眉头就轻轻皱了一下,他自然不知道北辰武和百里村长家的事。
只是身为村长,显然不肯能落魄到这个地步,联系到北辰武说和他有些过节,就算是傻子都能想到一二。
也不知道那个父亲方才去世的可怜女子,又要遭受这北辰的迫害,虽说人生地不熟,但行侠仗义的事情,却是必须要做的,必要时候……
“北辰武!”一道清脆响亮的女声,像空谷回荡的泉鸣,在每个人心田激荡起涟漪。“你又来找打?”
七夜险些将背上的诛邪残星剑惊讶地扔掉,在他的想象中,一个丧父后无依无靠的女子,应当是非常脆弱柔弱的,只是听这声音,里面除了足够的愤怒以外,似乎不见柔弱无助。
出奇的,本来威风堂堂的北辰大少,在听到这个女子的声音后,突然躲到七夜身后。
“百里弦歌!我今天来是给义父请了道士办丧作法来的,你可不要胡搅蛮缠不知好……好歹!”
“我百里家可没有钱,请什么道士作法,人死便如一抔黄土,那些神道之事,还是留给你们有钱人享用吧!”
推门而出的,是一个女子。
听声音就能辨别的东西,为什么要再强调一遍,只因为这女子太美。
她的美,不是那种妩媚动人的美,也不是那种小家碧玉、乖巧可爱的美,她身上只穿最简单的碎花衣裳,如瀑黑发简单地扎起,便是最清淡最香甜的百合花。
看一遍,就仿佛清晨出门在深山幽谷呼吸的新鲜空气,于是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怎么都看不够。
北辰武在看到女子推门而出的一刹,先是脸上不可遏制的占优欲,然后旋即想到什么,又开始畏缩后怕。
百里弦歌推门,本来准备给这个白眼狼一点颜色,没想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夜半引起喧闹的道士。
她昨夜也被吵闹声惊醒,曾倚在门前冷眼旁观一切,只是因为夜色的缘故,没有看得清楚那人的模样。如今一看,竟是比北辰武还要清俊的一张脸。
百里弦歌不是普通女子,她可不会因为一张脸就犯了痴,尤其是在揭穿北辰武的假面具后。
“这么年轻的道士,扮相倒是不错,只怕本事没有几分,一定是跟着白眼狼一起的。”心里思索着,她脸上的神色越发不虞。
“我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这里是我家,难道你们还想强取豪夺去不成!”
想想这些年被北辰武在生活上的处处打压,兴许自己父亲就是间接死在他手上,百里弦歌的手已经狠狠扣在了门框上。
“姑娘,亡者为大,就算你们之间有再大的仇怨,也不应该拒绝这桩法事。”
正当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被北辰武推到最前的道士七夜,终于是开口说话了。
百里弦歌的黛眉蹙起,心里面愈发肯定这个道士,一定是北辰武特意请来的同伙。
只是虽然心下恼恨,他说的话却无从反驳,如果继续这样拦住对方进屋,反倒是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毕竟这都是北辰武的一片“好心好意”。
村里人的凉薄她可以不在乎,却不想被人站在道义的高度挤兑。
百里弦歌想罢,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只是语气还是那般强硬,让人不容置疑道:“道士可进。”
道士可进,这简单的一句话,直接把北辰武一干人脸上的喜色打消,说来说去到头来,还是不让他们进屋去啊。
不过,不怕你不让进屋,就怕你不收这份心意,收下之后的事,那还不是计划之中?
“啪!”的一声,门扉再次关闭,吃了一脸闭门羹的北辰武脸上不见恼怒,反倒是坏笑连连。
周围那些过来的村民,有人拍手欢呼的,有人摇头不语,一大早聚集了这么多人的百里村,也是难得热闹了一回。
…
七夜被百里弦歌放入门内,他的目光四下打量,果然这村长家中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好歹门后还有一个院落,院落后两间小屋,应该就是百里老村长生前与百里弦歌分别居住的两间。
百里弦歌瞥见正左顾右盼的七夜,冷冷笑了一声,笑容宛若幽泉百合,却寒意十足,道:“这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古董名具,让你失望了吧。”
“倒不然,相比于豪府花卉遍地,反倒不如这里乡野自然。”
“想要嘲笑便是了,还要胡绉这些,难道不觉得让人恶心吗?”
七夜说的是心里的真实想法,是大实话,没有想到对方却不领情,本来还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在看到她之后的举动后,那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百里弦歌放七夜进门,只是迫于无奈,她本就没有打算替自己的父亲办法事。
院落前有一棵樱花树还未曾盛开,想必也是老村长曾经带着她一起种下,只是如今观花人永远少了一个。
并非是樱花树让七夜感慨,而是樱花树下被人挖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百里弦歌在放七夜进来后,就径自继续挥起锹铲。
“这不是一个女子应该干的事情。”七夜沉声,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没有想到没有人过来帮助百里弦歌,还是说没有想到北辰武对百里家的打压这样严重。
他直接走上前,夺过了百里弦歌手中对女子而言太过沉重的锹铲,开始帮她挖这样一个坑。
“这也不是一个道士应该干的事情。”百里弦歌有些弄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更像小白脸的道士,为什么挥动锹铲的气力这样的足,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不知道,北辰武在外面放出的“禁令”了吗?还是说其中有什么新的手段?
百里弦歌的戒备心很强,因为现在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已经离她而去,能够依靠的就只剩下自己。
锹铲被七夜抢走,百里弦歌一时倒显得无事可做,于是她故意露出带刺的花茎,想要吓退对方,因为对方的好意只会让她心慌。
“你不会是想着那一顿恩情饭吧,你看我这里,恩情饭没有,墙灰倒是不少!”
“北辰武派你过来,究竟是什么目的,你们是不会得逞的!”
“你看到之前北辰武他那吓坏的模样了吧,别以为我好欺负,我可是会武功的,不然早被他们欺负了!”
无论百里弦歌怎么明嘲暗讽,七夜还是将她把那个埋葬用的坑挖好了,因为他一开始的一句话——无论如何,死者为大。
“将老村长先葬了吧。”七夜从里面爬出来,他现在也是.凡躯,额头上冒出不少汗。
见百里弦歌隐藏在眼神中的不安与张慌,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和北辰武不是一伙的。”
“嘁,你说不是一伙,我就相信了?”百里弦歌撇嘴,不过不知为何,她却很想去相信七夜的话。
攥了攥拳头,想一想这些年所遭受的经历,少女那颗本来快要软化的心又再次坚强起来,百里弦歌脸上重新恢复起初从容。
这真是一个自强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