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八、身陷重围
巴王妃虽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这女儿向来当得一个儿子用的,这件大事也是女儿一手筹划。巴王妃就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应陵只觉得事情胸有成竹,不经意间有些趾高气扬。尤其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清瑜面前始终有些抬不起头,今儿难得人家送上门来,她倒是可以借机出口气。
那婆子传了应陵的口令,门房忙将大门打开。
清瑜见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心中也忍不住小小激动。
清远、悟能与悟净连忙站在清瑜身后,准备跟着清瑜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那婆子打起灯笼照了照,见确实是来过府里的嘉王府大小姐,忙躬身引路道:“大小姐里边请,王妃与郡主在瑞福轩等您。”
清瑜微微颔首,领着清远几人迈步便走。清远悟能等人忙将帽沿压低,又佝偻身子装出个奴才样,亦步亦趋的跟在清瑜后头。
清瑜拢了拢袖子,摸到了里衬里暗藏的玉龙短剑。上次清瑜就是趁着大理镇南王不备,用这把短剑挟持住了他。如今几年过去,清瑜没想到她又要故技重施。
到了瑞福轩门口,那婆子就将清远等三人拦在外头道:“这里是应陵郡主居所,外人不可进入。”
清远还想要争辩几句,清瑜将手一摆,止住清远,对那婆子道:“就让他们等在外头吧。妈妈前头带路。”
清远算计这门口离瑞福轩正房足有七八丈远,里头又有游廊、假山阻挡,清瑜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们实在爱莫能助。
清瑜却怕自己若非要带上随从“太监”只会让人猜疑。毕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接近巴王妃,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悟能悟净见清远不动,也跟着在院外停住脚步。只是他俩偷偷打量了一番周遭,倒是发觉这合庆殿外紧内松。这附近只有一明一暗两处守卫。真到了拔刀相见时,倒是没那么棘手。
清瑜跟着那婆子来到门口,暗吸了一口气。她虽然武艺不高,禅定倒是略有所成。平日五官六感比寻常人强得多。这会儿清瑜已经感觉出来,这院子里怕有三四个隐藏的高手。她若想成功,必须在屋里就控制住巴王妃。眼下必须装出些焦急的样子,不能让她们看出蹊跷心生防备。清瑜便不顾那婆子敲门通禀,一个闪身上前推开门,就往屋子里冲。
应陵端着杯茶,好整以暇的斜坐在椅子上,巴王妃脸寒如水,倚在窗棂边的贵妃榻上。
见到清瑜急急忙忙进来,应陵将杯子一放,讥笑道:“素闻妹妹知书达理,进退有据,怎么今儿闹这么大动静?”
清瑜脸上装出些焦急,急匆匆往巴王妃身边去,仿佛要去求恳巴王妃。
谁知应陵一个闪身拦在清瑜面前,没好气的说:“妹妹还没回答我话呢?这么急丧似的,干什么呢?”
清瑜晓得应陵虽然身份显贵,却还不足以挟制众人。她只得停步,一边脑中计算如何突袭制住巴王妃,一边与应陵打马虎眼道:“姐姐恕罪,只因泽祥急需那人参救命,小妹我没顾上礼节。还请姐姐借一步让小妹过去。”
巴王妃将头偏向一边,故意不去看清瑜。
应陵笑了笑,把清瑜拉开,不客气的道:“妹妹你这就不对了。我母亲白日里忙活了一通,回到家又为明天的酒宴做准备,这会子早就身困体乏,你半夜扰人清梦,闹得母亲头疼,现在还要去烦她不成?”
清瑜见一步步被应陵拖开,心中也焦急。况且巴王妃所处的位置离窗户这么近,清瑜还真没有把握一击即中。
应陵见清瑜不做声,以为得了势,假装苦口婆心的道:“况且我们已经给妹妹包了一包参须,那可是千年人参上头取下来的。我母亲都舍不得用。妹妹倒好,把我们好心当做驴肝肺,说什么我们暗藏了千年人参。当着下人打我们的脸,我们到底哪里得罪妹妹你了?”
虽然是借口需要人参,可是见巴王妃母女这般不在意,清瑜心中还是有些气,她轻轻挣开应陵的手,一边悄悄一步一步朝着巴王妃移动,一边分辨道:“并非是我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千年人参虽然珍贵,却也不是天下独有,眼下我弟弟急需,只请三婶婶暂时割爱,将来父王一定加倍奉还。”
巴王妃冷笑道:“瑜儿你也太过于世故了。白日里婶婶遇到你,好心问问你的伤势,你却不冷不热的招呼我。后头更是无礼退席。怎么才刚半天功夫,你又这般求告上门?原来你口口声声的三婶婶,也就值一根千年人参。倒叫婶婶我好生心寒呢。”
应陵有心折辱清瑜,玩笑道:“我还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缘故。妹妹此事做得真不地道,前倨后恭,让人好生不齿啊。不过我母亲素来心软,你肯跪下好言相求,说不定我母亲就给了你了。”
清瑜顾不得应陵跟在自己身后冷嘲热讽,她已经磨蹭到了巴王妃榻前。
巴王妃侧着头想看清瑜怎么哀求自己,清瑜已经扑在榻边。巴王妃一愣,以为清瑜要来抱自己的腿。她嫌恶的皱了皱眉想,这丫头平日里清高自诩,怎么今天这般无赖?
谁知这念头刚刚转过,巴王妃便觉得脖子上一凉,耳边听到清瑜冷冰冰的声音道:“三婶婶得罪了!不要乱动!”
应陵定睛看去就见清瑜手持一把明晃晃的断剑,比在母亲脖子上。她又急又气又怒,高声道:“你干什么?你疯了?”
巴王妃赶紧到脖子上利器冰冷的温度,不由得背心冷汗直冒,她磕磕巴巴的道:“瑜儿,你胡闹什么?不就一棵人参吗?我给你,给你!”
清瑜嘴角微微一笑,也不管身边的巴王妃,盯着应陵道:“不准高声呼喊。你若不听劝告。你母亲的性命就毁在你手里了!”
应陵急道:“给你人参,我这就给你。你至于吗?你真是疯了!”
清瑜呵呵一笑,低声道:“出去叫你的人,把我的随从太监领过来。”
巴王妃虽然害怕,脑子却还是糊涂,也不知清瑜怎么为了一棵人参,竟然兵刃相见。
应陵见清瑜一改急态,挟持了母亲却显得十分镇定,忽然醒悟过来。她颤抖的指着清瑜道:“你……你难道是借口借参,冲着我们来的?”
清瑜生怕应陵不智,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情来。她没有把握在巴王府高手围攻下还能不伤了巴王妃性命,连忙喝斥道:“不要废话,立即去把我的随从叫进来!”
巴王妃被女儿这么一提醒,也察觉出不对来。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相信的反问清瑜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应陵忽然十分害怕,她们母女只当此事天衣无缝,谁知竟然被清瑜洞悉。她敢只身前来,绝非没有后援。应陵几乎生出立刻远走高飞的念头。
但是巴王妃还在清瑜的手中。应陵进退两难。
巴王妃见清瑜只是冷笑,却不回答。她浑身有些微微颤抖,既是阴谋败露后的害怕,又是大功未成的气恼。一想到丈夫这一步好棋被自己走坏了,巴王妃又是自责又是愤恨。
她斜眼看着清瑜,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怒道:“你为什么要来坏事?你这个杀千刀的小蹄子……”
清瑜漠然的微微用力,一道血口便从巴王妃粉白的脖颈上显露出来,伤口上立即密布了一成细小的血滴,就好像染红的珍珠一般透着诡异的美感。
巴王妃的硬气被这切肤之痛打消了,她终于明白清瑜不是闹着玩的。嘴里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应陵睁大眼睛,怎么也不信清瑜竟然真的敢动手。
清瑜再次直视应陵的眼睛道:“再不叫我的随从进来,我就再划一道!”
应陵有些腿软,跌跌撞撞到了门口。清瑜冷声道:“站住,就在门里吩咐下人去办。你要是敢跑出去,你母亲就立即横尸眼前!”
应陵打了个机灵,稳住身子。双手扒着门框,眼眶含泪的朝着外头道:“黎妈妈……黎妈妈你去……你去把那几个……太监……嘉王府大小姐的……随从,带进来!”
应陵这一番颠三倒四的命令,倒让外头不明究竟的婆子好生奇怪。不过她最怕郡主的坏脾气,也不敢多问,连忙应是,转身去了。
清瑜瞥了瞥门边的应陵,又斜眼看了看半瘫软的巴王妃,总算送了口气。这娘儿俩果然是嘴上痛快,行动脓包的货色。今儿这番冒险,总算是走对了。
巴王妃虽然害怕,却也脑中转过弯来,她晓得外头藏有丈夫派来的伏兵,眼看自己明天就要得手,偏偏因为一时大意着了这小姑娘的道,巴王妃心一横,忽然道:“应陵,不要管娘,将他们全都留下来杀了。明儿你代替娘做那件大事!”
说完巴王妃也不等应陵回话,大声叫:“有刺客!”
清瑜吓了一大跳,她这可不好办了。也不知道巴王妃是怎么开了窍,仿佛知道清瑜不敢动她,竟然不要命起来。
清瑜深知若是伤了巴王妃性命,只怕今天自己绝难逃脱。整个巴州行宫中的宗室家眷也会被自己提前引发的动乱波及。清瑜只得立即封住巴王妃的穴道。强行将她拖到大柜前,小心防备。
应陵有些醒悟,只是她虽薄情,眼前这个到底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一时间也无法痛下决心,置母亲的安危于不顾。
这时候外头的伏兵已经被巴王妃惊动,其中便有一人打破窗棂,闪身进了屋子。
而被黎妈妈带进来的清远悟能悟净三人也立刻发觉了不妥,三人不约而同纵身前闯,几乎与众伏兵同时推到门板,进了屋子。
应陵这间正房八扇门板全都轰塌,屋子大半部分全部暴露在众人眼前。院中闻讯来的仆人吓得四散逃窜。屋中应陵瑟瑟发抖,已经瘫倒在地。清瑜用短剑挟制了巴王妃,正于最先进来的伏兵对峙着。
清瑜冷声喝道:“都不要妄动,巴王妃在我手上!”
那些伏兵接到的命令是明日合围宗室扣留下人质,如今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是好。
清远悟能等三人连忙冲到清瑜身边,呈扇形状将清瑜与巴王妃围在中间。巴王妃被清瑜封了穴道,有苦难言,只得使劲对着女儿使眼色。
应陵虽然知道母亲的意思,却狠不下那个心。
清瑜对着那些身着黑衣的伏兵道:“你们都是被人差遣,无辜牵连。幸好大错还没有铸成,我们已经洞悉了巴王府的筹谋,如今叛乱主脑已经被我抓住。你们赶紧放下兵器投降,太子殿下必定会从宽处置的。”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是直接听命于王妃,并无自己的首领,此时既不回答也不动手,只僵持在原地。
应陵呆愣了好一会,忽然坐了起来。她声音低沉却镇定的道:“今日若不是我大意,你绝对算计不到我们。母亲,为了父王的大业,为了我们巴王府的将来,请恕女儿不孝!”
巴王妃听到这话,眼眶湿润了。她既难过又欣慰的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等着死亡降临。
清瑜一听这话,便知不好,她翻手一指,便有七点寒星朝着应陵所在方位飞驰而去。清瑜用暗器燕子镖,只想赶紧打断应陵说话,免得她鼓动这些伏兵强攻上来。
只可惜清瑜反应虽快,那些伏兵却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只听叮叮咚咚几声,便有二人出剑将那些燕子镖统统磕飞。
应陵心中一寒,色厉内荏的高叫道:“所有人听令,立即将这些人杀了,杀了!”
那些黑衣伏兵稍稍犹豫,毕竟他们之前受过嘱咐,要听巴王妃的,这位应陵郡主虽也是巴王府主子,眼下却要他们不顾巴王妃生死上前,他们还有些吃不准。
悟净眼见众人包围上来,知道今日恐怕寡不敌众。他反手一拉,背上一管烟花直从天际,爆散成一团湛蓝光束。这是感应寺的传讯烟花,曾在清瑜逃亡路上发挥过大作用。今日这般情况,悟净只能冒险一试,期望方公公带领禁卫前来收场。
那些本在犹豫的伏兵见到这烟花上天,吓了一跳,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众人纷纷跳上前来,围攻清瑜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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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九、消弭祸胎
清瑜知道此时千钧一发,一旦混战起来,她们这边只有四个人,还带着巴王妃这样一个不能伤了性命的人质,绝不能抵抗。
清瑜只有运用真力,将蕴含天龙禅唱的一声大喝吼了出来:“都不要动!伤了巴王妃,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保住性命!”
那些刚刚亮出兵器跳上前来的伏兵被清瑜这饱含佛门真传的一声巨喊分了心神,一个个呆愣原地,进退两难。
应陵抖了一抖,却反应过来,尖叫着道:“不要听她妖言惑众,将这些乱党……”
“哎呀……”应陵话没说完,便痛呼倒地,却是清远怕她鼓动余党,使出了“神光照影”绝技。这上古流传的暗器果然并非等闲,那些伏兵都没有反应过来,便有一颗铁胆将应陵击昏过去。应陵并无半点功夫,放在平日,杀鸡焉用牛刀。可今日,在清瑜燕子镖无功之后,清远这一手却是来得极为及时。
众黑衣伏兵见状小小骚动一番,其中两人俯身去看应陵的伤势,余下众人都瞪着清瑜等人,只围不战。如今巴王府两位女主人都不能发号施令,他们这些伏兵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清瑜冷眼看去,发觉这些伏兵虽然武艺不错,头脑却并不太灵光,似乎是巴王专门训练来暗杀攻坚之用的。她缓缓调集真气,又一次运用天龙禅唱,半是劝诱半是威胁道:“你们速速退去,今日之事与你们无关。若冥顽不灵只会牵连你们主人!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那些伏兵深知自己的存在是要严格保密的,只是他们又不能置巴王妃等人于不顾,左右为难,群龙无首。
清瑜心中暗暗焦急,这些人就这么与己方对峙着,万一应陵醒来,不还是落得个混战的结局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清瑜只觉得异常漫长。
突然,耳边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接着,大队举着火把的兵士出现在瑞福轩院门口。
清瑜知道这是方公公应约调集了仅存的禁卫来援,心中大喜过望。忙高声问道:“外头可是方公公?”
众伏兵身子一紧,有大半调转身子,冲着外头的禁卫摆起了防卫的姿势。
方公公那太监独有的嗓音飘了进来:“里头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立即放下武器,不要负隅顽抗。”
方公公话音一落,瑞福轩中众人便见四周墙头出现了数十张弩箭强弓,对准院内,一触待发。
清瑜紧张的吞了口唾沫,握着玉龙短剑的手心已经湿透了。成败在此一举,若这些伏兵发起凶狠来,也只有跟他们拼了。
这些伏兵内忧外困,已经有些动摇。但是还是有些悍不畏死的怒目朝着墙头悄悄逼近。
突然一阵幼童哭喊声传来,清瑜只觉得受制于自己的巴王妃猛然颤抖,双眼流出泪来。还不待清瑜反应过来,方公公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巴王府世子,还有巴王府剩下两位公子已经落在我们手中。你们若还不投降,只会无辜牵连他们性命!”
“娘……我要娘……”巴王世子,巴王妃最大的儿子哭喊着,声音又是害怕又是可怜。
这稚童的哭喊声成了压倒这些伏兵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就是再笨,也知道敌人已经占领了巴王府。将最重要的主脑都抓了起来。若自己反抗下去,巴王府只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当啷一声,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了手中朴刀。接下来便是传染一般,大部分人都扔下了兵刃,束手待毙。小部分人想要反抗,刚刚冲出几步,便被弩箭弓箭招呼,受伤的受伤,送命的送命。
等方公公率领禁卫拥进瑞福轩,将投降的伏兵一一索绑之后,清瑜这才松了口气,她靠着大衣柜,只觉得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而举着短剑的左手也已经酸麻得失去了感觉。
几个禁卫从清瑜手中将巴王妃接过,方公公这才恭敬的上前给清瑜行礼道:“多亏大小姐智勇双全,才将祸事消弭在襁褓中。”
清瑜苦笑了笑,对方公公道:“您再来晚一会,只怕此地便只剩下我们四具尸首了。”
方公公吓了一跳,忙分辨道:“小姐勿怪,咱家已经马不停蹄集结了所有禁卫前来。在合庆殿外围还遇到了零星抵抗。我们总共又只有这么多弩箭强弓,实在力有未逮。”
既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清瑜也懒得去追究,摆摆手道:“公公无须担心,我只是形容刚才凶险罢了。”
清远扶起清瑜,看了看满院子乱糟糟抓捕现场,低声问道:“小姐辛苦了,我们送您回去休息!”
清瑜点点头,正准备离开。
方公公却道:“大小姐留步。此间事了,巴州城外还有威胁。福王妃已经差遣巴州知府派人出去踩探敌情了。如今福王妃已经移驾春阳殿处理此事。王妃再三吩咐,一定让您也过去。”
清瑜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道:“好吧。我这就过去。”
地上的应陵已经苏醒,正被几个禁卫拖曳,她披头散发,再也不复刚才雍容华贵。应陵破口大骂道:“放开我,我是郡主。你们不能无理。”立即有禁卫往应陵嘴里塞了一个布团,阻止了应陵的叫嚣。可怜应陵本是金枝玉叶,此时被这酸臭的布团堵在嘴里,胸中禁不住要作呕。可是这些禁卫都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将应陵五花大绑捆成一团,应陵连乱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瑜虽然有些不忍,但是想到若没有事先洞悉巴王府的图谋,明日自己一干人的待遇只怕还不如这个,便想开了。她看着应陵用恶毒的眼光盯着自己,清瑜只摇摇头,领着清远、悟能悟净便离开了。
路上清瑜感谢悟净道:“多亏师兄机警,放出了烟花讯号,否则拖延下去,恐怕今日难以善了。”
这次清远等人虽然跟来,却也没起到什么作用,绝大部分都是清瑜一人之功。悟净笑道:“举手之劳。都是小姐掌握先机,占了上风,否则绝非如此容易。”
清远见清瑜心有余悸的样子,也附和开解道:“小姐这次孤身独往,与敌人斗智斗勇,殊为难得。如今尘埃落定,小姐还在担心什么?”
清瑜动了动嘴皮,心中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今日巴王府算是栽了。可是有心夺嫡的并非巴王一个,自己的父王不也是心心念念要从太子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日后她们嘉王府又会是个什么情形呢?成王败寇,希望嘉王府与巴王府不同,是胜利的那一个。
等她们一行人来到春阳殿外的时候,大殿已经灯火通明。福王妃听到太监报信,已经提前一步出来迎接。清瑜远远看见,忙快走几步,上前见礼。
福王妃立即将清瑜扶起,欣慰的道:“孩子,今日你救了我们陈国所有宗室家眷。婶婶可当不起你的大礼。快快进来,我还要要事与你商量。”
清瑜点头,跟着福王妃进了春阳殿。
“姐姐!姐姐!”清瑜只觉得一边一个,自己两只胳膊都被人抱住,她定睛一看,真是泽礼与泽祥。两个男孩儿都是满脸担忧与惊喜。
清瑜顺势将他们抱在怀里,低声道:“礼弟,祥弟,姐姐没事。”
福王妃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三个小人儿,对清瑜道:“你两个弟弟都担心得不得了,在这大殿上一刻都坐不下来。要不是泽祎帮我拉着他们,只怕这两个小鬼都跟着方公公走了。”
福王妃之子陈泽祎忙上前来拜见清瑜,口中道:“姐姐只身犯险,救国危难,弟弟诚心佩服,又十分汗颜!”
清瑜客气道:“都是自己人,四弟无须如此。若换做是你,相信你也会跟我一样这么做的。”
福王妃对清瑜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又对泽祥泽礼道:“你们不要缠着姐姐,如今大局虽定,还有许多琐事需要我们处理。你们各自回去吧。”
泽祥泽礼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在这里陪姐姐!”
泽礼又道:“我和祥哥都是大孩子了,在这里跟四婶婶、四哥还有姐姐学习学习。”
陈泽祎笑道:“那你们坐到我身边来,不要插嘴,仔细听。”
清瑜也不反对,含笑点头,转而问福王妃道:“四婶婶,城外的情形如何?”
福王妃表情变得严肃道:“巴州知府适才进宫来,听说此事,吓得魂不附体。如今他已经先期派人出去打探了。我的意思,不管如何,往京城那边送信是一刻也不能耽搁。我们这边只有等方公公拿下人犯,审问清楚详情,才好预备下一步怎么办。”
清瑜点点头,福王妃毕竟是老成持重,这么处理倒是稳妥。
陈泽祎皱眉道:“我听那巴州知府的意思,恨不得立即紧闭城门,防备敌情。只是如此一来,城外那些难民难免骚动。这巴州门禁刚松动十来天,忽然如此做作,只怕不利民心。我建议得了犯人口供之后,最好能够引诱城外敌人入伏,这样方可一劳永逸。”
清瑜听了这话,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四弟。往日里她没机会与这些堂兄弟相处,今日才看出来,陈泽祎也是颇有眼光气度的一位亲王世子。
三百五十、苦心积虑
福王妃听了儿子一席话却有些患得患失。她毕竟是个深宅妇人,虽然贵为亲王妃,却从不涉猎如今军政大事。如今要她做个主,她还是挺为难的。
清瑜却是从心底支持堂弟泽祎的主意的。既然她们这边已经先发制人,就没有退路。此时犹豫,只会错过先机。不过福王妃毕竟是长辈,清瑜如今若凭借功劳,恃强出头,或者可以说服福王妃,但是却并不是好法子。
清瑜低头想了想,便鼓励泽祎道:“四弟到底是男儿,与我们女子想法不同。如今大家面临如此险境,正好同舟共济。你若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说看。”
陈泽祎听了跃跃欲试,这位堂姐凭借女子身独闯险地,捉拿了叛贼首脑。他一个堂堂男儿,岂肯无所作为。陈泽祎便道:“如今我们手头掌握的情况太少。关键是要摸清楚巴王派来叛乱的军队到底有多少。再整合我们这一方的兵力,严密部署,好生埋伏。方可一击制胜。最好推举一位懂军事的将领,节制军力……”
他这边开了话匣子,说得滔滔不绝。福王妃那边却垂下眼帘,有些意味难明。陈泽祎看见,想起来什么,连忙住口不往下说。对着清瑜讪笑了笑。
清瑜正听得认真,见陈泽祎忽然奇怪的停下来,有些不解。
福王妃轻咳道:“泽祎还是个孩子,议论议论罢了。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清瑜一愣,这才发现泽祎看福王妃的脸色有些无奈。清瑜想了想,对福王妃笑道:“我倒觉得四弟说得很是在理。四婶婶跟我都是女子,不像他幼读兵书,这军政上头的事情,还是他说得头头是道。”
福王妃不乐意道:“若是平常的事情,让他说说倒也无妨。这次事情这么重大,怎么能听他一个毛孩子的?”
清瑜正色道:“四婶婶莫怪,依我看,婶婶疼爱泽祎固然难得,但是宠溺过甚反而有害呢。说起年纪,我也不过刚懂事的年纪,四婶婶刚才不也夸我来着?泽祎是您一手带到,他什么禀性您还不知道吗?难得他有想法,有见识,我倒是觉得他说得很有见地。”
福王妃脸色一怔,摇摇头道:“他跟你怎么相同?你打小就是机警聪颖的,又在外头历练那么久。婶婶可没把你当做小孩子。”
清瑜接话道:“就是说呀,泽祎什么都不缺,便是缺历练。若是一直躲在四叔四婶羽翼下,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锻炼自己呢?况且您看,如今咱们这些宗室家眷里头,除了女人就是孩子。泽祎可是最大的男孩子了。真要整合兵力,统领防备。四婶婶您能信得过别人?我的意思,这件事必须得是泽祎挂帅,再让巴州知府推荐一个懂兵事的将领从旁协助,方可胜任。”
清瑜这话一出,莫说福王妃,连陈泽祎都愣在那里。
一直不说话的泽礼连连点头,站起来道:“姐姐说得有理。祎哥师从名将虎大帅学习兵法,十分认真努力。我往日常听叔伯长辈提起,说祎哥有大将之才。如今于情于理,四婶婶都该让祎哥试上一试。”
泽礼一帮腔,泽祥也起身附和。陈泽祎微微有些激动。平素他与这两位堂弟并没有太过亲近,如今却蒙他们这般信任。还有清瑜,举荐他说得颇有道理,并非随口胡说,让泽祎生出几分知己之感。
福王妃看着眼前四个小一辈的意气风发,不觉有些呆了。清瑜是覆灭这场动乱的大功臣,泽礼是新晋皇太孙,泽祥是未来嘉王府世子。他们异口同声都推荐泽祎,可见自己这个儿子是真有些将才的。福王妃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叹息道:“或者我们真是老了,你们一个一个都长大了……”
清瑜见福王妃有些意动,忙推波助澜道:“我知道婶婶始终有些不放心。我看不如这样,行宫内务事情便由婶婶全权做主。我陪同泽祎一道,与方公公一起商量。无论是刑讯、定计、整兵、布阵,我们都一起想办法。总之无论如何,只要我们大家精诚协作,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
陈泽祎闻言有些激动,小脸泛红,热血直冲头顶。福王妃看清瑜如此打包票,也有心放儿子试一试天高地厚,点头道:“既然瑜儿你这么说,那我就将泽祎交给你了。”
福王妃转头嘱咐泽祎道:“你清瑜姐姐信任你,愿意奉你为主帅,你却不可大意浮夸。若你清瑜姐姐是个男儿,哪里有你出头的份儿?记住万事三思后行,姐姐说什么你都要遵从。”
陈泽祎闻言有些难堪,只得低头应了。
福王妃忙活了一晚上,着实有些疲惫。她吩咐清瑜等人一有了最新消息立即差人禀告,便回去休息去了。
清瑜见陈泽祎还因为母亲最后一番话有些低落,忙走过去低声道:“四弟不必如此。婶婶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我如今将这差事从四婶婶那里讨了来,这主帅可就是你了。我虽会在一旁为你出谋划策,却绝不干预你的行动。你自放心好了。”
陈泽祎一惊,忙摆手道:“这可不行。清瑜姐姐既是母亲定下的决策人选,也是泽祎心悦诚服的学习楷模。泽祎绝非那种专权弄权之人,姐姐莫说这般话。”
清瑜严肃道:“若你是那种人,我还会替所有宗室,所有巴州军民请愿,奉你为帅吗?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责任。我会支持你,鼓励你,但不会代替你,保护你。你明白吗?”
陈泽祎抬头愕然看着清瑜,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没有拐弯抹角,没有粉饰太平。句句属实,字字入骨。
陈泽祎重重点头道:“清瑜姐姐,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像个男子汉一样挺起胸膛,担负起身上的责任的。不,我就是陈国的男子汉,我要保护所有亲人,所有子民!”
清瑜微笑的点点头,鼓励道:“好,我相信你。将来有一天,也许你会感谢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你提前承受了责任,并开始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泽礼泽祥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虽然他们年纪还小,却恨不得跟泽祎一样,做一番大事。
清瑜与泽祎又谈了一会目前的情况,各有心得。清瑜见夜已经深了,一旁两个小的虽然强撑着睡意,还是有些支持不住。清瑜便对泽祎道:“明日我们都还有大事要做。今日便由我守在春阳殿里,麻烦四弟替我送泽祥回西苑去。等送完他,四弟也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想必方公公那边必定有消息传来!”
泽祎深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虽然他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还是不敢大意,忙答应了清瑜,带着打盹的泽祥离开了。
泽礼虽然也有些睡眼惺忪,却还强撑着问清瑜道:“姐姐这是要休息了?”
清瑜这么多天来强忍着不来见泽礼,这会只留下她们姐弟二人,她却舍不得就睡,清瑜笑着问泽礼道:“姐姐想趁着这个机会跟泽礼说说话,好吗?”
泽礼点点头,拉着清瑜的手,委屈的道:“好久没有见到姐姐和姨娘,泽礼很想你们。”
清瑜爱怜的摸了摸弟弟的头,温言道:“姐姐有苦衷,泽礼是明白的,是不是?”
泽礼乖巧的道:“我知道。姐姐这都是为了泽礼好,泽礼想你们的时候,就认真读书写字,等将来泽礼长大了,有能力了,就能够保护姐姐了。到时候有的是机会与姐姐相见。”
清瑜点了点泽礼的鼻子,开玩笑的问道:“说实话,泽礼有没有一个人哭鼻子?”
泽礼使劲摇头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泽礼才不哭。太子……不,父亲……淳淳善诱,教导泽礼要奋勇上进,好学勤问。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
清瑜知道泽礼这个年纪,正是淘气贪玩的时候。可是他小小年纪已经背负了这么大的压力,正是难为他了。清瑜心疼泽礼,轻轻的将他拥在怀里。
泽礼感受到清瑜的爱惜,浑身一松。他自从入住东宫以来,每日行走坐卧吃穿用度都小心翼翼,也实在有些疲惫。这会找到一个如此温情的怀抱,忍不住卸下所有防备,全身心放松的在清瑜怀里歇一歇。
明亮的油灯噗的闪过一个灯花,将互相抚慰的姐弟惊醒。
泽礼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挣脱清瑜的怀抱,脸上露出小大人的神情,认真的问道:“姐姐觉得祎哥哥真的有能力率领军队对抗巴王的叛军吗?”
清瑜知道他担心,安慰道:“泽礼放心,如今巴王妃的阴谋败露,我们的胜算大增。城外那些军队师出无名,又群龙无首,败象已显。况且如今陈国外辱刚去,他们就丧心病狂的叛乱,必定失去民心。我们一定会赢的。”
泽礼对于清瑜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听了这话,微笑着使劲点头。
清瑜轻声道:“今日我将泽祎推出来,也不仅仅是为了眼下这场叛乱。泽礼你是将来继承大宝的人选,我们姐弟这般示好,提携了福王世子,将来也可以将他变成你的奥援。以后你要多与泽祎亲近,培养你的嫡系,你明白吗?”
三百五十一、绝地反击
泽礼一听这话睡意全无。他本来只当姐姐也是面临如此局面束手无策才推举了那位年纪不大的堂哥来主事。却没想到姐姐苦心积虑,竟然还有这么一层长远的含义。
泽礼郑重的点点头,忍不住道:“若没有姐姐为泽礼筹谋,泽礼真不知道会怎样。”
清瑜摸了摸泽礼的头,叹息道:“在姐姐的能力范围内,姐姐自然希望能多帮到你一点。可是泽礼你必须学会用长远的眼光去看待事情,不能只关注眼前。姐姐将来或许不能再帮你,或许没有能力再帮你。但是若你掌握了方法,便可以自强自立。那才是姐姐希望看到的。”
泽礼紧紧抓住清瑜的手,认真的道:“姐姐放心。泽礼一定用心记住。将来以姐姐为榜样,万事三思后行,步步为营。绝不辜负姐姐的殷切希望!”
后半夜方公公带着审讯所得回到春阳殿的时候,泽礼已经被清瑜劝去休息了。整个大殿之上就再有清瑜孤单支着额头在静静思考。
见到方公公带着疲惫之色进来,清瑜忙站起来,关切的问道:“如何?”
方公公有些担心的道:“情势比我们想象的要凶险,据那些伏兵的证词,城外至少有三队,约六百余兵士。其中武力精强的超过半数!”
清瑜心中掂量,巴州城内守军不过千余。且大多都是上不得前线的老弱残兵。精强之师都被抽调去打蒙古人了。两相对比,虽然己方人数占优,但是兵力高下还是悬殊。
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是方公公还是一头的汗,他掏出帕子抹了一把,担心的道:“眼下内患已除。我看还是紧闭城门为上策。毕竟凭城外那些叛军,想要攻下巴州城,还是做不到的。”
清瑜想起泽祎提过民心的事儿,摆了摆手道:“此事马虎不得。城外还有那么多难民。刚刚闻知国战大胜,民心正好安定。若我们突然关闭城门,只怕要引发骚动。万一再有人一挑拨,这几万难民闹腾起来,危险可比那几百叛军危险大多了。”
方公公听了心中一惊,忍不住在堂上来回踱步,只觉得这一晚实在太过漫长。他半晌才叹息道:“本来太子殿下得了小姐献计,已经给这些难民找了条好出路。奈何事情发展太快,我们都来不及处理,便出了这档子事。如今巴州城就好像架在火药桶上一般,稍有不慎,只怕就是城破的危局……这可如何是好?”
清瑜看看天色,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一旦城外的叛兵得不到巴王府的讯息,只怕就要有所异动。此时必须赶紧商量出一个对策。清瑜便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我这就打发人,请福王妃和福王世子过来。方公公你派人将巴州知府与巴州守备都请进宫来。大家赶紧想个法子。”
方公公如今已经对清瑜言听计从,顾不得折腾了一晚上,连忙应声去了。
等众人汇齐,清瑜将目前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着慌。福王妃满眼担忧,要是被城外的叛军趁火打劫,她如何向陈帝、太子交待?
而巴州知府与巴州守备脸色更为难看。他们是晓得民情军事的,眼下屋漏偏遭连夜雨,他们都十分为难。巴州知府涩声道:“王妃,世子,大小姐,如今敌我悬殊,恐怕巴州不是久留之地。老臣斗胆,愿意留下来固守巴州拖住他们。王妃带着重宗室赶紧离开吧。”
清瑜眉头一皱,正要开言。陈泽祎已经出声阻止道:“绝对不行。宗室中都是妇孺,人数又多。没有足够的护军,出了城目标这么大,只有送死。叛军也不是傻子,打下巴州还不是为了抓住我们大家?这事绝不可行。”
福王妃深吸一口气,如今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她面对这个烂摊子,实在为难得紧。
巴州守备叹息道:“如今京城情势未明。万一……我是说万一,叛王占了上风,到时候诸位想走就没机会了。”
清瑜却觉得巴王赢面很小。她站起来正色道:“自古邪不能胜正。太子是陈国正朔,巴王是叛乱。我不信他能颠倒乾坤。只要看清大势。我们就能看得远一些。虽然目前看来,叛军兵力占优。但是从大局看,越往后,他们的优势越小。毕竟他们是叛乱,需要尽快行事。而我们占据大义,只要守住了开始的三板斧,就能慢慢将他们拖死。相反,如果现在我们逃走,就失去了士气,只怕连一日都熬不过去。”
巴州知府与巴州守备互相看了一眼,不再说话。他们毕竟是臣子,谁得了天下,他们都能投靠。不像清瑜她们,与巴王是势不两立的。
清瑜哪里不晓得这些人的心思?这也是清瑜力主推荐福王世子陈泽祎挂帅统领兵力的原因,她必须防着这些大臣的举动。
福王妃也不是笨人,看到眼下这样的情势,也猜到了几分。她晓得此时不宜过分犹豫,只得问儿子道:“泽祎,若我们不走,你有什么法子守住巴州?”
陈泽祎晓得此时不是藏拙的时候,他迅速在脑子里综合分析了一下,这才对福王妃道:“母妃,依儿臣看。如今我们之所以没有把握守住巴州,就是顾忌那些城外的难民。生怕他们为叛军所用。一旦陷入那种情况,的确大大不妙。但是这些难民也是一把双刃剑,我们若是善加利用,说不定还能平添一大助力。到时候反而可以助我们大败叛军!”
清瑜听了眼前一亮,泽祎这番话正说到了点子上。
巴州守备疑惑问道:“福王世子殿下,请问,这些难民如何为我所用呢?他们在巴州城外苦捱一冬,心中对巴州多少有些怨言。况且也是一帮乌合之众,莫说指挥他们打叛军,只怕让他们安分守己待着都很难做到。”
巴州知府点头道:“守备所说有理。太子之前吩咐我整理名册,我派了些衙役文书前去交接难民,却很得了一些冷脸。若不是城中一些佛寺和尚出面调停,只怕还会闹得更加难堪。”
福王妃刚刚露出些期待的眼神闻言又黯淡了下去。陈泽祎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低下头皱眉思量。
清瑜不愿意陈泽祎刚刚建立的自信被人打压下去,她反驳道:“难民与巴州官府的矛盾也是由于之前官府处置不当,并非难民都是刁顽之辈。知府也说,那些对难民施以援手的佛门中人,难民就十分信服。我两位师兄也在其中,若要善加引导,我可以让他们想想办法。话说回来,时间还是有些紧了。不过说到善用民心,也不见得非得折服他们。有时候适当引导负面情绪,也是妙招。”
福王妃讶异道:“负面情绪?这可是几万难民,万一引起民变如何是好?”
清瑜解释道:“婶婶听我仔细说。难民之所以有今日背井离乡,忍饥挨饿的处境,心中最恨的是谁?”
陈泽祎沉声回道道:“自然是蒙古人,可是蒙古人已经退走了。”
清瑜点头道:“不错,但是除了蒙古人,还有一个人,是难民深恨的。那就是勾结蒙古人引兵来犯的叛王甘王。相比起蒙古人,这种没有民族气节,自私自利的人,只怕大家会更牙咬切齿。若这时候难民得到消息,巴州城外有叛军,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陈泽祎闻言豁然开朗,眼睛一亮道:“难民肯定以为是甘王的部队!”
福王妃也被清瑜打动,只是她更持重,追问道:“即便如此,难民敢去对抗军队吗?只怕更加会要想尽办法冲击城门,到时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清瑜微笑道:“若我们引导得当,也许恰恰相反。我们只要放出风去,叛军只有几百人,再让军队整队佯装出发退敌,难民还怕吗?他们恨甘王叛军不止一日,这时候好不容易能痛打落水狗,谁没有血性?”
巴州知府与巴州守备惊讶的看着清瑜,没想到一位金枝玉叶有这样高明的攻心计。他们思忖片刻,又提出一个问题,若难民不动,那怎么办?
陈泽祎主动道:“我们再宣扬一番,说这些叛军弹尽粮绝,山穷水尽。再高额悬赏叛军人头,只怕就有胆大的乡勇动手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这样就团结了一盘散沙的难民,以绝对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压制了这些叛军。你们试想,凭借区区几百人,面对数万愤怒的人群,他们难道心里不怕吗?这时候我再带领精锐主动冲击,绝对可以瓦解他们的意志!”
说到这里,全身热血沸腾的泽祎转身拱手道:“母妃,清瑜姐姐,泽祎请命主持这次绝地反击!”
福王妃犹豫的看了清瑜一眼,清瑜点了点头。福王妃咬牙道:“好,事不宜迟,巴州所有兵力集结,以泽祎为主帅,方公公、巴州守备为辅,立即准备!”
巴州知府知道此事已定,也忙道:“老臣这就派人去散发消息。还请大小姐的几位佛门师兄帮忙。”
清瑜点头道:“没有问题,我这就命人给师兄们送信。知府大人先行去吧。”
一时间,男人们各自分头行事。春阳殿只剩下福王妃与清瑜二人。
福王妃忐忑的手捧念珠,来来回回的念着心经。清瑜安慰道:“婶婶放心吧。四弟一定会马到成功。您就准备庆功宴吧,最迟到了晚上,万事皆定!”
三百五十二、旗开得胜
这一天的巴州城格外煎熬。而巴州行宫的气氛则更是诡异。
自从一大早郑王妃家仆被挡住不能出宫之后,陆续就有许多宗室家眷问上门来。福王妃虽然倚仗身份年纪,将这些人的反感情绪都压制了下去,但是时间一长,还是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好不容易将絮絮叨叨年纪很大的淮阳郡王老王妃送走,福王妃就对着清瑜无奈的道:“我真的恨不得找个地方躲一躲,光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我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亏得你昨晚龙潭虎穴的闯进去,这会她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疑心我们有什么图谋!”
清瑜微笑道:“清者自清,四婶婶不必放在心上。这些人里头说不好就有巴王府的同党,这宫禁是绝对不能放开的。必须等到泽祎大功告成,咱们稳定了大局,才能见机行事。”
福王妃点点头,看了看窗外,有些担心道:“也不知道城外怎么样了?”
清瑜一直在安慰福王妃,这会也说不出话来,说到底,清瑜也是有几分担心的。
二人正在出神,外头福王妃的婢女匆匆跑来跪在堂上禀告道:“王妃、大小姐,方公公刚才回来,直接去涵虚殿,将皇太孙接走了。”
福王妃一愣,清瑜却反应过来,立即追问道:“方公公留下什么话?”
那婢女回答道:“方公公请二位不要担心,皇太孙此去,只在城墙上露个面,安抚一下外头的难民。方公公一定保护皇太孙万全。”
福王妃与清瑜对望一眼,这才吩咐那婢女道:“我们知道了,你这就去宫门等着,皇太孙一回来,你就立即来报。”
等那婢女领命去了,福王妃才忧心忡忡问清瑜道:“怎么突然来这么一招?莫不是安抚难民不顺利?泽礼还是一个孩子,让他去犯险,方公公是糊涂了吗?”
清瑜定神想了想,摇头道:“四婶婶莫担心。方公公是老成之辈,胆量并不壮,他是太子叔叔最信任的人之一,对待泽礼必定关切得很。他这会急匆匆把泽礼请去,想必情况并非那么惊险。如今太子叔叔不在,也只有泽礼有这个名头,咱们不急,且看看再说。”
福王妃没奈何只得听从清瑜的。婶侄二人心不在焉的吃过午饭,那婢女就带着泽礼过来了。
清瑜忙上前拉住泽礼,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泽礼除开神色稍稍有些激动,别的倒也无恙,终于放下心来。
福王妃却迫不及待的问:“泽礼,城外情形怎么样了?方公公怎么把你也带过去了?来来回回折腾一个孩子,他们到底干什么?”
泽礼接过婢女献上的清茶,猛喝了几口,这才回答道:“婶婶放心,祎哥处理得很好。眼下一切都按照我们计划中行事。我去也是为了安抚民众。不过在城墙上露个脸,做个姿态而已,没什么折腾不折腾的。”
清瑜从铜盆里拧了帕子,亲手给泽礼净了面,低声问道:“你在城墙上都看到了什么?”
泽礼兴奋的道:“祎哥带着禁卫精锐在城外立马扬威,难民们纷纷让开大道,满怀崇敬的看着他们。经过巴州知府和佛门几位师傅的游说,已经有二千多精壮男子挺身而出,愿意追随祎哥前去平叛。我在城墙上看到祎哥金刀立马,简直太威风了。”
清瑜回头朝着福王妃绽放一个会心的微笑,这才问泽礼道:“饿了没有?我让她们给你准备午膳去。”
泽礼兴奋的道:“我就在这里吃,我要等着祎哥凯旋归来,今儿哪里也不去了。”
福王妃双手合什,直念阿弥陀佛。一心盼着儿子得胜归来。
就这样度秒如年的捱过了一下午,福王妃把所有能抽得出的仆从都打发出去听消息去了。直到天擦黑,外头才传来好消息。
福王府老管家眉开眼笑的冲进来,伏地禀告道:“恭喜王妃!世子率领军队迎头痛击了来犯的叛军。世子大胜,俘虏了二百余叛军,如今正在回转的路上!”
福王妃惊喜的站起来,眼泪忍不住哗哗直流。她的泽祎真的赢了!
清瑜也高兴的凑过来,握住福王妃的手道:“四弟是个有出息的,婶婶这回可算放心了!”
泽礼眼睛亮亮的,对这位堂哥是又爱又妒,大声道:“祎哥太威风了!”
清瑜见福王妃高兴得又哭又笑,只得替她发话道:“管家你这就去准备,一定要好好整治一席庆功宴。再派人盯着宫门,要是方公公回来了,速速请他过来说话。”
管家晓得这次事情多亏这位嘉王府大小姐从中调度,忙满口应下,喜滋滋的去了。
福王妃擦了眼泪,将清瑜搂在怀里,动情的道:“这下好了,咱们都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了。要不是你这孩子,如今是阶下囚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这次回到京城,我一定奏明皇上,为你记下一大功。一定还你郡主封号!”
清瑜一愣,微笑道:“那些虚名,婶婶不必放在心上。我们都是一家人,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不强?”
不多时,那些得了信的宗室家眷便又陆续来了。如今大局已定,她们也不像上午那会迟疑害怕,对着福王妃也是再三奉承。福王妃表面上面如春风,心里却是对这些墙头草有些鄙夷。
清瑜刻意不突出自己,只带着泽礼守在春阳殿一角,默默等待泽祎回来。
等方公公回来,福王妃少不得谢了又谢。方公公也有些意气风发,他本只是一个阉人,平素都是低三下四的伺候人。哪怕他是太子面前红人,人家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真心诚意待他的少之又少。
而这次得胜归来,众人看待他的眼神就决然不同了。方公公虽然身子残缺,胸中也有热血。能参与这件事情,他也觉得如有荣焉。不过方公公也清楚这里头谁是正主,他对清瑜十分尊敬,倒是让不少宗室女眷有些吃惊。
泽祎回到宫中已经是二更时分,他虽然还是个少年,如今全身披挂,却也十分英武。福王妃见到儿子如此,再也不能宠溺的将他搂在怀中,只拉着泽祎的手,翻来覆去的问其中的经过。
泽祎将过程大略的说了一遍,着重感谢清瑜道:“多亏清瑜姐姐妙计,我们才能在这样的劣势下逆转,将那些叛军打散。如今除了歼灭的一百余人,俘虏的二百余,还有几百溃兵如鸟兽散,再也不能威胁到我们了。”
清瑜推辞道:“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能算什么功劳?还是四弟你敢于身先士卒,才能获得这样的大胜。不愧是我们陈国的男儿,皇爷爷知道了一定十分高兴!”
陈泽祎经过这一战,自信心也建立起来了,他神采飞扬,面露憧憬的道:“将来我一定继承父祖荣光,光大我们陈国。再也不让外敌内乱伤害我们子民!”
泽礼看了也觉得热血沸腾,他想起清瑜的叮嘱,忙过去与泽祎亲近,两兄弟说得十分开心。
巴州知府这时候上前禀告福王妃道:“王妃,如今外患已除,按照太子殿下的安排,宗室家眷回京也该提上日程了,您看?”
福王妃有些拿不准,转头询问清瑜道:“瑜儿,依你看,我们如今怎么办?”
清瑜这时候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京城那里,闻言忙道:“太子叔叔此去还没有音讯传来。我们不能贸贸然行动。依我看,咱们准备功夫不能停,但是何时动身返京,还是要看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才能决定。”
泽祎刚好听到,忙道:“我已经从那些应征的精壮民夫中挑选了一些人,由有经验的老兵带着,往京城的方向探消息去了。我看过不了两天,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巴州知府这才知道有了福王世子与嘉王府大小姐在,自己担心的这些事都有人想到了,也就不吱声了。
福王妃欣慰的看着儿子和清瑜,点头道:“那接下来就由你们姐弟来处理这些事。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问方公公与巴州知府大人。你们都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我也放心了。”
陈泽祎初当大任,十分有干劲,忙满口应承。清瑜还想推辞几句,泽祎已经开口道:“清瑜姐姐无须谦虚,弟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仰仗姐姐提点呢。”
清瑜见泽祎对自己这般信服,为了弟弟泽礼,她便微笑答应了。
第二日,巴州城便恢复了宁静。
只是巴州行宫内,合庆殿中,气氛十分森严。
方公公主管此事,他亲眼看到巴王妃悬梁自尽,这才转身退了出来。所谓风光,都只是一时之景。巴王妃傲笑京城这么多年,最终下场也不过是三尺白绫而已。
方公公正神色黯然的离开,忽然听到旁边屋子里传来女声大叫道:“来人啊,我要见皇上,我们冤枉。太子嘉王狼狈为奸,福王为虎作伥,他们陷害忠良……唔……”好像后头被人用东西堵住了嘴,这女声便生生断掉了。
一旁的小太监见方公公脸色不愉,忙低声禀告道:“那是应陵郡主……”
三百五十三、大局初显
方公公闻言皱眉问道:“她一直这样吗?”
那小太监小心回答道:“是一直不太安分。公公您看怎么处理?”
方公公不愿意多事,烦闷道:“去吓一吓她,若想暂时活命,就让她安分些。她年纪轻,又不是主犯,咱家也不愿意痛下杀手。若是不识相,再……”
小太监闻言知道方公公的意思,连忙点头应承。
巴州城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巴王府阴谋被挫败后第五日,还没有任何消息从京城传来,莫说是福王世子陈泽祎,就连清瑜也坐不住了。
福王妃与方公公被清瑜、陈泽祎一起请到了春阳殿,共商大事。
福王妃皱着眉头反复追问道:“泽祎,你前后派出了不下十批的探子分队,竟然没有一点眉目吗?”
陈泽祎摇摇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道:“我也奇怪。最近的三批人手,我已经嘱咐,若稍有不对便立即回头禀报。可是他们两天前出发,现在依然没有音讯。”
方公公有些坐卧不宁,朝着清瑜询问道:“大小姐,依您看,这是个什么状况?”
清瑜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出的高瞻远瞩与杀伐果断,让这里的几位首脑都有些不知不觉依赖她的判断。
清瑜定神想了想,道:“我们在这里有些不明底细,觉得着急。但是反过来看,若京城方面是巴王得势,只怕早就派兵来接应了。如此说来,即便太子殿下有些不顺利,但巴王也没有占上风。我们无力在他们那个级别的斗争中参与,便只能抽身退步,静观其变。”
福王妃知道清瑜说得有理,还是忍不住叹气道:“这几个月以来,我们日日睡不安寝,食不甘味。眼看蒙古人都打跑了,却还是不能回到京城。真真是愁死人了。”
清瑜还想安慰福王妃几句,却有春阳殿婢女进来禀告道,嘉王府慕容姨娘求见大小姐。清瑜微微一怔,这些日子她虽常待在春阳殿,但还是住在西苑嘉王府的。木樨也从不来找她,为了什么事,木樨竟然亲自来了?
清瑜忙随那婢女出门,果然见到木樨在外头候着。清瑜走进木樨,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木樨小心的回答道:“悟空师傅回来了。请小姐回西苑一趟。”
清瑜闻言立即来了精神,她吩咐那婢女带话进去,说是家中琐事,需要离开一阵。这才忙跟着木樨急匆匆往西苑赶。
木樨引着清瑜进了西苑,挥退仆从,低声快语道:“悟空师傅今儿一早才进巴州城,就立即进宫来了。他一副风尘仆仆却又心事重重的样子。”
清瑜闻言有些不解,只点了点头,便径直进了八宝轩。
悟空在屋中正襟危坐,见到清瑜进来,忙起身道了个佛礼。清瑜双手虚扶到:“悟空师兄辛苦了。数千里路途,想必是疲乏得紧吧?”
悟空苦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护法,这点辛苦不算什么。我有要事禀告。”
木樨闻言明白意思,连忙将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留下清瑜悟空单独说话。
清瑜急忙问道:“师兄见到我父王了吗?”
悟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清瑜道:“见着了,这是嘉王殿下给护法的回信。”
清瑜立即接过,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有些激动,忙拆开封口,取出信件来看。只是清瑜一看,却呆住了。这封信满满四页,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有些不通顺,绝不像是陈洪恺那样文才的人写出来的。清瑜疑惑的问道:“这真是我父王的信?”
悟空道:“嘉王殿下说,大小姐还需一本《四书集注》,一本《逍遥游》对照着,才能读懂。许多东西不好在信中直言。具体读法,只有悟空知晓,旁人就算得了这封信去,也无法明了。”
清瑜心中一震,父王连谍战里的那一套密码本加密都用上了,这信里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悟空便淡然的将这信的破译之法跟清瑜说了。清瑜从架上找出这两本儒道名篇,按照横三竖五的顺序,重新誊写了一遍,才窥得秘信全貌。
只是待清瑜将这破译后的信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她也沉默了。
悟空仿佛知晓了什么,只坐在原处如老僧入定一般,闭口不言。
半晌,清瑜这才将那破译的信扔在火盆里烧掉,回头看着悟空道:“师兄可还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悟空苦着脸,低声道:“护法,悟空虽然不擅人事钻营,但是替护法走了这一趟,许多事情也看在眼里。如今悟空只想早日重建感应寺,其他的事情,恕悟空实在不想参与其中……”
清瑜叹息一声,答应道:“我也是感应寺一份子,这件事师兄放心,只要等我回到了京城,一定找机会为师兄筹谋。只是父王的事情……我实在是……”
悟空见清瑜脸色凄楚,也跟着叹息道:“我素知护法心性。奈何护法却是皇家人。嘉王殿下有志于此,也不能说他错。在如此情势之下,嘉王殿下运筹帷幄,能够将情势引导到这般地步,悟空心中也不得不承认佩服。只是自古以来,夺嫡都是腥风血雨,绝难保持自清。护法还是看开一些。”
清瑜闻言微微有些激动,双手按住自己太阳穴,痛苦的道:“父王设计毒害了皇太孙泽祺,我虽然已经猜到,但心底总有一分希望,是自己弄错了。可是如今父王在信中亲口承认,还感谢我助泽礼占据储位,叫我好生心痛。我参与这肮脏的丑事,如今成了既得利益者,难道值得拍手称快吗?泽祺才不过十一岁啊!”
悟空叹息道:“错已铸成。为了陈国的稳定,护法也只能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了。”
清瑜抬起头,眼中泪光朦胧,又道:“那父王为了夺嫡,不顾刚刚从蒙古铁蹄蹂躏下生还的子民,暗中挑起巴王与太子火拼,好自己渔翁得利,也是为了陈国的稳定吗?亏我一直焦心,要尽心尽力保护巴州城中的宗室家眷。原来把她们陷在此地的就是我们自己!我所做的一切,本来出自善意,如今看来,是帮助父王谋害他人而已。现在巴王大势已去,太子也伤重生死未卜,父王可以独步朝堂了!枉我前几日还在指着巴王府叛乱,其实真相是,我们嘉王府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悟空看着清瑜精神涣散,有些担心,伸出手来抵住清瑜背心,输入纯净的真气帮助清瑜调理气脉。清瑜受悟空同源真气的缓和,微微一震,散乱的气脉渐渐镇定下来。
悟空收回手掌,轻声劝道:“无论如何,嘉王殿下是护法的父亲,他这么做,虽是为了一己私利,但是护法也只能顺势接受。要是护法一个不小心,导致玉石俱焚,那就得不偿失了。”
清瑜呆呆愣了一会,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从柜子中取出盛放牟尼珠的匣子,递给悟空道:“这牟尼珠本是感应寺佛宝,我受了空祖师之托,暂时保管。本来就约定日后我功行渐深之时,要将此宝逼出体外还回感应寺。天幸当日撒难寒山联合来犯时,牟尼珠被其余达摩二宝引动,破体飞出。如今我就将这佛宝交给你,你是无相师叔选定的感应寺下任住持,你好好收藏此宝。在没有足够能力保护它之前,绝不能透露给第三者知道。”
悟空一愣,摆手道:“护法已经收用达摩三宝,何苦将它们拆分?况且如今感应寺只余下我们师兄弟三人,早已名存实亡。带了这佛宝在身边,实在太过危险。等将来我重建了感应寺,护法再赐还也不迟啊。”
清瑜决绝的道:“达摩三宝关乎天下气运。我父王早已得知。如今他给我的这封信,首要的一条,便是要我想尽一切办法聚齐三宝,好助他登上大宝,再吞并四国。他如今心性已经有些入魔,若知道三宝已经为我所有,只怕会倒行逆施,借助三宝穷兵窦武做出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儿来。我必须提前防范。师兄是佛门弟子,一定不希望见到这样的景象吧。”
说到这里,清瑜只觉得满口苦涩。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父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被仇恨和权欲充斥心灵的一位夺嫡亲王。这封信里,清瑜完全感受不到一个父亲对待女儿的感情,仿佛清瑜只是陈洪恺信任的一位幕僚而已。
悟空闻言悚然而惊。依照目前嘉王的动作来看,他枭雄之姿已渐显露。说不好真的有一天,陈国会出这么一位秦皇汉武一般的人物。
清瑜又道:“其实之前我已经将南明离火剑赠与了清远师傅。他是道门高弟,禀性善良。相信他一定会对这件宝物善加利用的。”
悟空见清瑜有了这份安排,思忖片刻,便双手郑重将那牟尼珠接过,抱在怀中。
只是悟空眼见达摩三宝之一的南明离火剑已经归了道家,到底有些不自在。在他心目中,这三宝应该是佛门的宝物。于是悟空问道:“护法,那龙象钵盂您预备怎么处置呢?”
清瑜抬头看了看窗外,微微叹息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还欠着大相国寺一个天大的人情呢。龙象钵盂也该回家了。”
三百五十四、又添变数
悟空闻言一愣,没想到清瑜有意将龙象钵盂还给梁国。在他看来,清瑜聚齐这三样佛宝也不容易,虽有运气的成分,过程中也是九死一生。
清瑜淡然的道:“当日我聚齐三宝的时候也曾经迷茫过,世人千辛万苦而不可得的东西,就这么被我占有了。难道我真的需要为这个天命去做些什么?但是慢慢的我想明白了,求之不得固然是一种心魔,得之不悟则是更大的危险。只要达摩三宝不落在胡人的手里,我又何须妄自揣摩天心,去做什么伯乐?真正的天命,是留给那些胸怀天下,自有抱负的人的。而不应该是按照我自己的亲疏远近,切身利益去挑选。”
悟空闻言低头沉思,半晌才抬头朝着清瑜一拜道:“护法一片公心果然远超吾辈。贫僧自愧弗如。”
清瑜摇头道:“这么些年,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其实早应该参透了。这些不说也罢。”清瑜没有说出口的是,当日她一心要做个金枝玉叶,拒绝了慧有大师的好意,才最终导致今生陷入纷纷扰扰的朝堂争斗之中。若当时清瑜心思纯净些,投身个富贵闲人之家,或许早就过着细数似水流年,静享豪门富贵的轻松日子了。
一饮一啄,自有前定,又怪得谁来?
清瑜送走悟空之后,回到春阳殿时,发现殿上多出了一个人,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子妃张婉平正在主位上,脸色严肃的看着刚刚进来的清瑜。
清瑜有些不解,抬头看了看福王妃,福王妃小心的开口道:“瑜儿快来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如今记起旧事了。”
清瑜心中大讶,面上却不敢显,忙规规矩矩上前拜见了张氏。
太子妃微微点头道:“瑜儿平身吧。我病的这些日子,亏得你们周全家事了。四弟妹忙前忙后,自不必说了。你跟泽礼也十分懂事,很好。听说泽祎也出息了,带领弱势兵力大败了妄图造反的叛王部队。更是可喜可贺。”
忽然听到分辨不清人脸的太子妃说出这么老成自然的话,清瑜心里也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殿上其他人都唯唯诺诺,各自谦谢。说到底,太子妃才是如今巴州城最尊贵的人,她若是病情好转了,自然而然就要由她来发号施令。清瑜不敢太过显露痕迹,只用余光打量着太子妃,这些日子忙着巴王府叛乱的事儿,她有段时间没有去看过太子妃了,虽然看着有些憔悴,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可是无论是神色还是目光,如今的太子妃都回到了生病前的模样。
这件事不由得清瑜不起疑。怎么太子妃这癔症迟不好,早不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好了?可要说太子妃之前是装出来的,清瑜又绝不相信。真正的悲哀痛苦是再好的演技也不能表演的。再说太子妃当时遭遇丧子之痛,有那种表现也合乎情理。
清瑜心中猜想,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天意,之前落魄成寻常妇人的太子妃,这会儿突然变回母仪天下的样子。没有什么契机绝不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子妃是逐步康复的,而因为什么原因,她掩饰了自己的好转,静静的看着清瑜她们一帮人做事。
想到这里,清瑜背心微微有些发寒。原来这皇室中,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温和谦恭的太子妃,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如今多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父王想必怎么也算计不到这一点吧?没有任何人能事无巨细掌握所有的事,这场争斗又多添了一个变数。
方公公是太子嫡系,此刻自然唯太子妃马首是瞻。他出列禀告道:“适才臣等正在讨论京城讯息之事,如今离太子回京已经过去五六天了,依然没有个回应。众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还请太子妃酌情定夺。”
清瑜刚从父亲陈洪恺的秘信中得知了一些京城的变故,这会儿她只能装作不知,尖着耳朵想听听太子妃作何打算。
太子妃目光清冷的看向台下众人,语气有些不满道:“一开始,你们就错了主意。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正朔,是陈国所有皇室家人。太子当初秘密返京是情势不明。可是你们不是已经抓到了巴王府的罪证了吗?这时不急着返回京城昭告天下,反而在这里空等。都是聪明人怎么这么糊涂?”
福王妃讪笑着道:“太子妃明鉴,我们也是惊弓之鸟。巴州兵力空虚,若是被贼人所乘,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妃叹息道:“你们太过缩手缩脚了些。我们是大义,不知道正经打出旗号,招驻兵来护驾?巴王若是能只手遮天,此刻我们焉有命在?你们眼睁睁看着周围几个郡的兵力不知运用,只会害怕!”
太子妃此言一出,众人都有柳暗花明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福王妃这些人包括清瑜在内,都不是久居上位发号施令之人,发生了巴王府叛乱的事儿,她们便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凭自己的力量去应付。却从没像太子妃这样想透彻过。她们是正朔,打着太子妃、皇太孙的口号调兵来援,那些正义之师肯定应者云集。
方公公连忙道:“老奴这就去让巴州知府行文,立即调周围八郡的兵力前来护驾!”
太子妃阻止道:“且慢!巴州知府职权不足,加上我的凤印。也不要那些兵力来巴州,直接让他们去前头扶风郡集结。同时我们也立即收拾东西上路,在扶风郡与大军汇合!”
方公公连忙答应,转身就走。一时间众人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各自行动。福王妃也匆忙起身,带着太监去传谕行宫各处宗室家眷,好让大家做好准备。泽祎也请命调动行宫禁卫去了。清瑜落后一步,也提出告退,却被太子妃留了下来。
清瑜不知何故,忙低头应命。因为知道父王在这件事里推波助澜暗下杀手,清瑜心中有些忐忑,行动言语微微有些紧张。
太子妃却换了和声细气道:“瑜儿你们府上有人理会那些杂事,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清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是。就怕太子妃病体初愈,迟些又要赶路,此时需要休息。”
太子妃苦笑道:“这些日子我休息得也够多了。身子早就没事,只是这心口上的伤,只怕一辈子也好不了。”
清瑜知道太子妃所指正是皇太孙陈泽祺之死,她心头有鬼,想要安慰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太子妃误会了清瑜的意思,摆手道:“安慰的话你也不必说了。我终究是陈国的太子妃,许多事情由不得我去逃避。之前巴王府弄出那些事儿我都听说了,多亏有你。泽礼也十分乖巧懂事,你们姐弟都是好孩子。”
清瑜忙谦谢道:“太子妃言重了。本是晚辈应该做的。”
太子妃叹息道:“泽礼过继的事儿,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好受。只是太子有他的难处,为了国家大义,也只能让你们体谅了。不过你放心,我待泽礼是一片真心。他这个孩子自幼没了母亲,往后的日子,我必定待他如亲子,绝不让他吃一点苦头。”
清瑜复又谢道:“太子妃仁和慈爱,泽礼能教养在您膝下,是他的福气。”
太子妃觉得今日怎么说,清瑜都有些拒人千里的感觉。她知道夺人骨肉并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只道清瑜心存芥蒂,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只得微微叹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下去,便让清瑜离开了。
这么多人返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直到次日一早,众人这才准备停当。而巴州知府派往周围八郡驻军的传讯兵此时都陆续返回,果然如太子妃所料,所有驻军都接下调令,有的已经星夜集结,往前方扶风郡开拔了。
福王世子陈泽祎忙了一夜,将所有前次招募来的难民精壮编成临时护军,随着行宫禁卫一道,保护众宗室家眷,缓缓上路。
清瑜拒绝了太子妃好意,宁愿放弃跟泽礼共处的机会,没有加入太子府那行车队。只跟木樨共乘一车,落在后面。
木樨见清瑜自从见过悟空之后,便一直心情抑郁,心中也有些担心。这会只有她们二人在车上,木樨便偷偷问道:“小姐,是不是王爷那边……?”
清瑜哪里能跟木樨说其中因由,只得摇头掩饰道:“不要多想,父王很好。”
木樨低声道:“昨日小姐离开之后,侧妃找到我,问我悟空师傅是不是捎了王爷的家书回来。我只推说不知。今儿赶着上路,她也顾不上,估计午间打尖的事儿就会来烦小姐了。”
清瑜听了意态萧索,那样一封信,要是清瑜能不接到,她还巴不得呢。只可惜,尹兰烟问起来,清瑜也不能说半个字,估计又会让这个女人心底很不爽吧。
木樨低声道:“自打小姐让我管了家事之后,她这些日子表面上倒还算安分。只是给我账簿的时候,她留了一手。有好些从前在账面上的田契房契都不见了。我追问起来,小姐你猜她怎么说?”
清瑜并没有很大兴趣,随口问道:“她怎么说的?”
木樨低声道:“她说那些东西她也没看过,曾经问过王爷一次,王爷说是给小姐留作嫁妆的,谁也不许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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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五、少女心事
清瑜闻言一愣,反问道:“你觉得她说的是假话?”
木樨迟疑了一会,斟酌着道:“这个我也不能确定。不过王爷向来不管这些琐事。从前交待家事的时候,郡主又还年幼……”
清瑜想了想道:“这种事她应该没法子弄虚作假,毕竟等我们回到京城,迟早要跟父王见面的。到时候一对质,她又怎么自处?尹氏虽有些鬼心思,应当还不至于这么笨。你若说她挪用了公中银钱私用,我还有几分信。若说她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侵吞家财,我倒是觉得她没这个胆量。”
这话提醒了木樨,她忙点头道:“这么说来,账目上确实有些银钱往来很混乱。刻下我们不在京城,我也无从查起。等回到京城王府之后,我再细细访查。”
清瑜此时无心这些琐事,只微微点头,没有刻意追问。
木樨倒是接着道:“那这么说来,王爷倒是为小姐早有打算。如今小姐也该多用点心,终身大事到底是我们女人一辈子最紧要的事情。如今王妃又不在了,小姐要多为自己打算才好。”
清瑜低下头来,她知道木樨是真心为她着急。可是这种事你叫清瑜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说什么好?
木樨见清瑜有些不好意思,忙握住清瑜的手道:“我知道谁面对这种事情都有些难为情。可是小姐你平日待人处事都这么大气,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听之任之啊。如今放眼咱们陈国,所有有身份的贵女里,就属您为首了。若小姐没个计较,万一婚姻大事搀和到党争朝斗里头去,后悔的可是自己。”
清瑜闻言心头一震,她抬起头看着有些焦虑的木樨,终于明白了木樨的担心。眼下来看,太子巴王两败俱伤,父亲嘉王的地位必定水涨船高。自己作为父王唯一的女儿,是很有可能用来联姻重臣贵戚,为父王扩大势力的。一旦父王真的有这个打算,清瑜再想去改变,那可就难了。她虽然觉得自己年纪不大,可是其他人可不会这么想。木樨提醒得很对,清瑜哪怕再不愿意,也必须早做打算了。
清瑜当然不愿意沦落成为一枚棋子,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进行权利上的交换。可是她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木樨见清瑜沉思,又低声进言道:“若说起这人选。倒是有两人十分合适。头一个自然是保靖侯世子吴公子,从前小姐还小的时候,咱们两家是有过口头约定的。后来听说保靖侯世子……有些先天疾病,王爷王妃有些担心,这事儿就压下来了。如今看来,一则王爷与保靖侯爷多年在陇南共事,感情非同一般;二则保靖侯世子如今长大成人,也入了行伍,倒是不像有先天弱症的。小姐若是有心,这桩婚事是最容易成的!”
清瑜想起吴迢远在延州时,开赴前线之前,特意找自己似是而非的表白过。她就知道人家是有这个心的。说起来,吴迢远这个人文武双全,性子又好。若是一般纨绔子弟,涪陵当年何至于那般痴情于他?
木樨微笑着又道:“这第二个人选,自然是表少爷。这也是王妃心中一直惦记的事儿。怎么说,若小姐嫁进司徒府,舅家即婆家,谁还能亏待小姐?如今舅老爷前程正好,表少爷自幼聪明得紧,虽然少时有些顽劣,如今早已经收心,只刻苦读书,将来必定金榜题名。”
清瑜笑了笑,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司徒玄应,他那句吓了自己一跳的类似穿越红楼的台词“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谁知道一晃眼便是十年,当年那个有些孩子气的表哥如今也长大了……想起那个清雅俊朗的身影,想起他性格坦荡开朗,对待自己关爱有加,清瑜也禁不住有些出神。
木樨见清瑜虽然一直听着,却也不搭话,有些奇怪的问道:“小姐,说起来这两位算是我们陈国如今一等一的俊彦,又与小姐渊源颇深,小姐还不满意?还是……小姐心中另有意中人?”
清瑜闻言不知为何脑中立即浮现一个人影,那个少年郎胸怀博大,聪颖大度,仿佛明珠美玉一般温润无暇,总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好感。当年襄阳元夕夜的白衣童子,如今叱咤疆场的少年将军,数个影响渐渐重叠,容貌虽有改变,那人给清瑜的感觉却还是一如既往。
清瑜忽然醒悟过来,为什么木樨问自己意中人,自己脑海中就出现周景渊呢?她忙下意识的转过头去,隔着轻纱车帘装作往外看,掩饰自己的羞意。
木樨却是打小伺候王妃长宁的,又在嘉王府夹缝生存与侧妃斗了这么些年,一下便看出清瑜的窘迫来。她忍不住惊喜的追问道:“这么说,小姐真有意中人了?是谁?我认识吗?”
清瑜佯装发怒道:“才没有,姨娘忘形了。”
木樨呵呵一笑道:“露馅儿了不是?小姐从没叫过我姨娘!我可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小姐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我。我真是好奇,到底是哪家的少年郎,能入得了我们小姐法眼?”
清瑜腾的站起来,对外头道:“停车,我要下车。”
木樨连忙一手拉住清瑜,一手打开车帘朝着外头赶车的侍卫道:“小姐在跟我玩笑呢,继续走。”
清瑜恼羞成怒道:“我要下车,谁跟你玩笑?”
木樨忙笑着哄着清瑜道:“晓得了晓得了,再不问了成不成?如今车队都在全速赶路,小姐您跟我使性子可以,可别耽误了行程!”
清瑜晓得太子妃一意赶路,只得哼了一声,靠着车壁坐下。
木樨明白清瑜这种少女心思,不在逼迫,只是好笑的在一旁盯着清瑜直看。
清瑜被木樨这么盯着实在有些发毛,便眼睛一闭,假装睡觉。木樨忙取出披风,帮清瑜盖上。
等到午时三刻,清瑜也有些饿了,车队才停下来打尖。有禁卫骑马来向嘉王府车队禀告道:“太子妃有谕,如今时机紧迫,请诸位宗室体谅。车队只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今晚要赶到百花集扎营。”
木樨替清瑜赏了那报讯禁卫,忙指使仆从喂马整车,又命人烧水造饭,顾不得跟清瑜说话。
清瑜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虽然她如今有武功在身,到底窝在马车里三四个时辰,有些憋闷。
清瑜正在路边小憩,尹兰烟带着丫鬟走了过来。尹兰烟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讨好的道:“瑜儿,这是我之前预备下的点心。先垫垫饥吧。”
清瑜眼光瞟过,微微摇头道:“我头先才吃了些桂花糕,不大饿。二娘留着自己吃吧。”
尹兰烟不过是借这个找个话头,也不在意,将食盒递还丫鬟,让她先走了。
等四周没了闲杂人等,尹兰烟这才出声道:“听说昨日瑜儿你那位师兄从陇南回来了,想必是带了王爷的家书吧。昨儿一直忙,瑜儿肯定也顾不上。现在不如拿来给我瞧瞧?”
清瑜目无表情的道:“没有给二娘的信。”
尹兰烟自是不信,追问道:“怎么会呢?王爷也不担心府里的状况?给你的信里就没提到我一句?”
清瑜想起现在满心都是朝斗党争的父王,微微哂笑,仍是摇头。
尹兰烟见状脸色有些苍白。如今她家事也不管了,清瑜这些人看不起她就看不起,尹兰烟也懒得管,只要嘉王殿下还在意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断了联络几个月,王爷竟然没有给自己送一封信,尹兰烟实在有些受打击。
清瑜看着尹兰烟患得患失的样子,起身离开了。她陈清瑜要是嫁人,一定不能像尹兰烟一样,把丈夫当做天一样,没了自己的主心骨。虽然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偏执,但是清瑜怎么说也是一个穿越人士,她没有办法劝说自己变得跟这些人一模一样。
吃过了饭,只休息了一会,众人便又登车继续赶路。
木樨忙活了一中午,这会有些犯困,进了车厢便靠着座位打盹。清瑜却是上午睡了一觉,这会儿正清醒。她撩起车窗上的纱帘,朝远方望去,只见苍茫的大地上,到处透着冬日的荒凉。农田里没有作物,只有些枯黄的杂草,杂草上覆盖着还没有化尽的白霜,越发显得落魄。几座路边的农家小院也没有人烟气息,农家可能是畏惧刀兵逃难去了。车队旁间或跑动的骑兵来去如风,巡查着一路上的安全。那马儿一边奔跑一边呼出白气,稍稍为这单调的旅程增加了一丝生气。
木樨伸手帮清瑜将车帘放下,低声道:“外头风大,小姐小心些。别冻出病来。”
清瑜有些歉意,点头道:“是我没注意,把你吹醒了吧?你加件衣裳吧。”
木樨翻出一件夹袄穿上,从火盆里夹了几个烧红的炭头装在清瑜的手炉里,递给清瑜暖手。
清瑜把玩着手炉,想起自己午间看到尹兰烟那个样子,决心跟木樨说出自己的心意。毕竟,现在母亲不在了,能帮自己打算的人也只有木樨了……
三百五十六、情思谁解
清瑜看着忙东忙西的木樨,轻声道:“别忙,坐着说会话吧。”
木樨放下火盆盖,坐在清瑜旁边,微笑道:“上午是小姐说不理我了,可不是我不陪小姐说话的。”
清瑜横了木樨一眼,埋怨道:“谁叫你话里没正形,我哪里知道你是在打趣我,还是说的真心话?”
木樨忙正色道:“天地良心,我若不是为小姐着急,便天打雷劈!”
清瑜忙止住木樨道:“为这点子事儿也值得赌咒发愿?我若信不过你,也不会找你商量了。”
木樨一听清瑜话里意思,是要向自己倾诉,连忙坐正道:“木樨听着。”
清瑜微微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挣扎半晌才道:“若是托付终生,他或许不是适合的人选。可是我又有些放不下。”
木樨疑惑问道:“这人到底是谁?”
清瑜叹息道:“你没有见过,但是应该知道是谁。于我有救命之恩的周景渊,周公子。”
木樨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周……是那个梁国的襄王殿下?”
清瑜微微点头,苦笑反问道:“我是不是不切实际?”
木樨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实在是太不靠谱。”话一出口木樨便觉得孟浪了,连忙解释道:“小姐,我的意思是,这桩婚姻要想做成,只怕困难重重。”
清瑜红了红脸,摇头道:“什么婚姻不婚姻,只是你问我心里有没有人,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我们身属两国,又各自身份显要。我也没想过能成事……”
木樨见清瑜露出罕有的羞涩模样,心中便知不好。她们小姐平素待人接物多么大方得体,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何曾见过她如今这般小女人模样?可见情之一物正是天下第一奇毒,任凭你是多么资质绝顶,禀赋上佳,也敌不过这无形无色的一缕情思。
木樨郑重道:“小姐这话里意思就有些前后矛盾了。既然没想过,那又放不下什么?”
清瑜一时语拙,没好气的回敬道:“当日你对那谁,不也是一个意思?这会又在我面前装糊涂!”
木樨被清瑜揭了陈年老疮疤,提到昔年她暗恋清远的一段旧事,也不禁红了脸,忙分辨道:“说小姐的事儿好好的,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话说回来,那襄王殿下我虽没有见过,却也听说了他不少事儿。别的且不说它,单单梁国那边给他定下过的三门亲事,便没一个有好结果的。不明事理的人说他是个克妻命,这我也不清楚。但至少襄王这八字够硬肯定是无疑的了……”
清瑜被木樨这么一叨叨,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止住木樨道:“你扯得太远了。我只是觉得他人好……”
木樨惊讶道:“人好?难道吴世子、表少爷他们人不好吗?”
清瑜慌忙解释道:“他们自然是好的,只是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
木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己说一千道一万,也敌不过“我想要的”这几个字。
木樨半晌才正色道:“小姐,这件事情您一定要考虑周详。现如今您已经为了朝政争斗伤透了脑筋,难道还想一辈子不得安宁吗?您是陈国的亲王之女,嫁到梁国去做王妃,表面上看是门当户对。可是细究起来,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就是嫁到大理的涪陵郡主也比您强些,至少大理国力弱小,不大可能与我们陈国开战。而梁国可是虎狼之国,我们陈国又占有沃野千里,对方早有吞并之心。这绝不是您凭借一己之力,和亲就能够挽回的!”
清瑜被木樨这么一说,也不得不皱起眉头。她平素看待别的事都能通透,遇到自己的事儿反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木樨见清瑜神色有些凄然,也心疼得很。想了想才安慰清瑜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若这襄王殿下能登临九五,又能与小姐情投意合,那么事情还有转机。又或者这位襄王殿下做个安乐王爷,逍遥一方,小姐也能跟着享受个太平。怕就怕两者都不靠,小姐你跟着做磨心,两边不是人。”
清瑜连忙摆手道:“又扯远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说正经的。”
木樨点点头,又问道:“我知道小姐与襄王殿下旧日就是老相识,如今分别几年又遇上了,算是有缘。只是不知道那襄王殿下待小姐又如何呢?”
清瑜一时窘迫,期期艾艾的道:“关心倒是关心,但也没有言明什么,毕竟……”
木樨闻言舒了一口气,说不定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呢。若清瑜看上的是别人,哪怕平庸些条件差些,只要是清瑜喜欢的,木樨也豁出去愿意帮一把。可是对方是梁国亲王!一想到将来要是清瑜嫁了过去,梁陈两国交战怎么办?在国家利益这样的大事面前,恐怕什么儿女私情骨头亲情都起不了作用了。到时候清瑜又该如何自处呢?
清瑜满心想找个知心人分担分担,却被木樨摆事实讲道理弄得个心灰意冷,这会也就提不起兴致来了。木樨见清瑜神色间很是抑郁,不好再泼冷水,也就停住了话头。
接下来一下午两人都有些烦闷,只安安静静在车中呆坐。到了傍晚,车队总算紧赶慢赶到了扎营的百花集。
这百花集虽然地方不大,却也占着水陆要冲,是南来北往商人旅客的必经之地。在方圆数十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地。只是如今时逢战乱,百花集百业凋敝,人烟稀少,显得十分落拓。只是从整齐的街道和绵延的商铺,可以猜想出原先的盛景。
留在百花集没有逃难的,除了一些老弱,便是本地的保长。此时这位最小的“官”正点头哈腰的陪在福王世子陈洪祎的身旁,随时接受他的垂询。
陈洪祎初当大任,不敢怠慢众人,将那保长好生盘问了一番,又到处走访查看,确定了安全,这才安排歇宿。只因护军人手有限,不敢将众人分散,故而除了太子妃带着泽礼住进了最大一处富商的宅院,其余宗室只能几家挤在一个院落里。因为福王府与嘉王府被太子妃高看一眼,她们两家便宿在了一处,所选的也是一处占地稍微宽松的宅子,比起旁人来待遇要好上不少。
福王妃打发小人们去收拾,便让丫鬟请了清瑜过去。尹兰烟只恨恨的瞄了一眼,便牵着泽祥,带着芙蓉木樨进屋去了。
清瑜来到福王妃宿处,忙着弯腰行礼。福王妃微笑着摆手道:“本就是在外一切从简,你这礼数也可以省省了。”
清瑜不敢怠慢,还是全了礼数,这才回话道:“婶婶莫要惯了瑜儿,让外人看见,又在背后说嘴。”
福王妃顿了顿,打发了丫鬟出去,这才小声对清瑜道:“是不是昨日太子妃说你什么了?”
清瑜摇头,疑惑问道:“四婶婶怎么这么问?”
福王妃脸色转和,点头道:“没有就好。只是我被太子妃这么一记突如其来的回马枪给弄得有些晃神。这样的病,竟然说好就好了。你说怪是不怪?”
清瑜讪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太子妃病愈,总是一件好事。”
福王妃小心的道:“你昨儿是没看见。我们正在春阳殿里为了何去何从焦急,太子妃忽然在太监的服侍下走了进来。我看方公公的神色,他都是蒙在鼓里的。”
清瑜昨日恰好因为悟空送信的事情错过了这一幕,闻言便问道:“四婶婶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福王妃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对清瑜道:“这也是跟你,要是在别人面前,我是不敢张这个口的。当时太子妃进来,一旁的小太监介绍说太子妃病情好了,我们众人都将信将疑的。可是太子妃落座之后,张口问起事情来,却是头头是道,一点不差。这些天发生的大小事故,她都一清二楚。我就纳了闷了,哪有前一天还迷迷糊糊人事不知的人,隔天就突然这般精明了?我琢磨着,太子妃这病只怕好了不止一天两天了……”
福王妃的想法与清瑜正是不谋而合,清瑜既不同意也不否认,顾左右而言他道:“此事只言片语也说不清楚,四婶婶要是不放心,何不找看诊的太医来问问?”
福王妃慌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让太子妃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疑心我呢!”
清瑜点头道:“不管怎么样,如今烫手的山芋有人接了过去,我们身上的担子也算卸下来了。究竟原因如何,也无须计较那么多,难得糊涂嘛。”
福王妃低声道:“我叫你来,自然不是为的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我白日坐在车里思量,太子妃玩这一招到底为的什么?莫非我们这些人里,还有她不放心的?如今我们家泽祎被推出来领了兵,你看太子妃会不会认为我们福王府有心弄权?这可怎么好?真是一片好心弄了一身腥臊!”
清瑜心中却另有计较,太子妃这么隔岸观火,不是盯着她们嘉王府吧?毕竟真正聪明的人,是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如今巴王府一倒,能对太子造成威胁的,第一个就属父亲嘉王了。
三百五十七、夜半惊蹄
清瑜心中转了几个弯,脸上却保持着微笑,安慰福王妃道:“四婶婶这是杞人忧天了,四叔叔什么性子太子妃还不知道吗?说谁弄权也不会说到福王殿下身上去!四弟是咱们宗室里头年纪最大的几个孙辈之一,他有出息,太子妃高兴还来不及呢。将来就是太子登临大宝也需要像泽祎这样的子弟去打江山啊。”
福王妃闻言略略放心,拉着清瑜的手道:“还是你们女孩儿家体贴知心,男孩子那是坐不下来的,泽祎到现在还在外头打转,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从前涪陵在的时候吧,我还没觉得怎么。后来她嫁去大理,我身边一下子冷清了,才越发想起这贴心小棉袄的好来。”
清瑜微笑道:“四婶婶若是不嫌弃,瑜儿往后多陪陪您就是了。涪陵姐姐待我极好,也算我替她尽一份孝心。”
福王妃叹息道:“话虽这么说,毕竟女大不中留。你看着也长大了,哪知道什么时候就嫁人了?”
清瑜脸上一红,别过头去,薄怒道:“婶婶真是的,瑜儿明明一片真心,您却来打趣人家。”
福王妃道:“话不是这么说。孩子,如今你母亲不在了,嘉王又是公务繁忙,凡事你得自己多留点心啊。你们府上那个侧妃可是靠不住。在京城的时候,我可听说她想把你嫁入廉忠伯府去,那家人可不是好性子的。”
清瑜微微点头道:“多谢四婶婶挂心,我如今年纪还小,将来父亲必定会为我打算的。”
福王妃提醒清瑜道:“你父王自然是会为你考虑,不过呢,你身为宗室女,有时候可由不得你自己。我看还是早点定下来为好。当日我们就是没有早为涪陵打算,才被人赶鸭子上架,不得已答应让她嫁去大理了。说起来,这可是我们王爷跟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有了这前车之鉴,瑜儿你可别掉以轻心才是。”
清瑜心中微微一凛,忙郑重点头道:“多谢婶婶帮我想得周全。”
福王妃又问道:“是不是你自个儿不好开这个口?要不婶婶帮你去跟你父王说一说。你这么好一个姑娘,可别再遭了我们涪陵遭的罪。”
清瑜叹息道:“父王常年不在京城,婶婶就是有这个心,怕也难得与父王谋面。”
福王妃点头道:“说得也是。这么着,婶婶先帮你物色着,等找到了合适的机会,能遇上嘉王殿下,就帮你把事情说和了。”
清瑜生怕福王妃乱点鸳鸯谱,忙摆手道:“婶婶切莫如此,传出去不好听的。毕竟府里还有个侧妃,人家知道了又该在背后说我们嘉王府是非了。”
福王妃叹息道:“说得也是。可怜你这孩子了,小小年纪要顾忌这顾忌那的,连自个儿终身大事都顾不上了。既然这样,那我就私下里悄悄帮你看看,绝不声张就是了。涪陵的婚事我没有给她做主,瑜儿你的事儿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要是将来你嫁得好,我到你母亲墓前也挺得起腰板。”
清瑜心中好生无语,怎么最近人人都在关心自己的婚事?难不成这点年纪在这个时代就成了剩女?清瑜可没想过真的跟古人一般,进了洞房才第一次见到丈夫。福王妃这份美意,她可没法消受。不过尹兰烟木樨还有福王妃接二连三的这么一折腾,倒是让清瑜产生了一种紧迫感,想要把握自己下半生的幸福,看来真的得用点心了。
清瑜怕福王妃说得起劲,忙道了乏辞去。福王妃惦记着在外头巡视安全的儿子陈泽祎,也就没有多留清瑜,张罗着让厨子给儿子准备宵夜去了。
这一夜众人都没有休息好,与巴州行宫温床软枕相比,这百花集的临时宿处实在有些简陋。本来赶了一天路的众人,都舟车劳顿十分辛苦,偏偏还没有一个安心舒适的睡眠,可苦了一帮贵人们。
清瑜武艺小成,这点奔波对她来说倒是影响不大。不过白日里木樨劝说她的话时不时在清瑜脑海里回响,也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不得安寝。直到五更过了,她才迷迷糊糊入睡。
可是天不亮,清瑜便被嘈杂的马蹄声吵醒了。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打着呵欠问披着衣服进来的木樨道:“什么时辰了?外头这是闹腾什么?不会天不亮就要动身吧?”
木樨点燃蜡烛,木然的摇摇头道:“应该不会啊。昨儿福王世子特意来告诉我,说太子妃知道大家赶路辛苦,让大家辰时过了再起身。这会儿刚交卯时吧……”
清瑜闻言瞌睡就醒了一半,她紧张的坐起身道:“该不会是哪里又冒出什么叛军了吧?如今我们还没到扶风郡,护驾的就这么些人,可禁不住……”
木樨也反应过来,她背心生寒,忙举起灯盏道:“我出去看看,小姐你在屋里等着,哪儿也别去。”
清瑜哪里放得下心,忙吩咐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去得?请悟空师兄他们陪你去!”
木樨答应,将夹袄穿上,推门出去了。
清瑜也把衣服穿上,走到窗边,抬头看了看,连月亮都隐在云后头,大冬天的晚上黑咕隆咚的,真让人害怕。
好在清瑜没有悬心太久,木樨就带着悟空悟能他们回来了。
清瑜将人引进屋里,急切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木樨回答道:“小姐放心,不过虚惊一场。的确是有人来了,不过不是叛军,应该是来护驾的军队一部,不知怎么的,没有赶去扶风郡,反倒跟在咱们后头来到这百花集。这会子福王世子已经起身去跟来人交接了,一会儿就能安顿好。您赶紧眯一会吧,天亮了还得赶路呢。”
清瑜此时已经没了睡意,摇头道:“不多会就天亮了,我也不睡了,免得刚躺下又该起来。来的到底是不是八郡的守军?”
木樨也不知根底,只摇头道:“我是找伺候福王世子的太监问的,他也不知道。”
一直在一旁没做声的悟空却突然冒出一句话道:“不是来自八郡的守军。那领兵的裨将我好像见过。”
清瑜一愣,忙问道:“师兄在哪里见过?”
悟空想了想,一拍大腿道:“没错,就是那人。我在陇南保靖侯帐下见过那人,应该是陇南军的小将,只不记得名姓。因为他在众人中最是年轻,我粗略扫了一眼,对他印象最深刻。”
清瑜惊愕问道:“师兄是说,刚才来的这拨人,是来自陇南?莫非是父王派他们来的?”
悟空这就不知道了,只得摆手道:“我回来时嘉王殿下并没有跟我说有这个安排。”
清瑜这下坐不住了,她可不知道这时候陇南那边派来一部人马是要干什么。若是保护她们也还罢了,若是父王有什么图谋……如今这里可是太子妃做主,前头还有八郡的兵力等着,要是陇南军干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可就错了算计!
木樨悟空等人见清瑜起身,都是一愣。清瑜不想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徒乱人心,便对悟空道:“既然是陇南来的人,我想过去会一会他。师兄与他有一面之雅,就劳烦师兄陪我去。”
木樨晓得清瑜从不无的放矢,连忙取了披风给清瑜穿戴上,替清瑜拿了手炉,送二人出了门。
悟空领着清瑜出了院子,往百花集外围走。冬夜里冷风阵阵,又没有月光,清瑜虽然穿得厚实,还是觉得阴冷非常。好在离得并不太远,不多时,他们二人便来到陈泽祎临时安置这些兵马的所在,只是一处普通的院落,也不甚大。门口进进出出还有兵丁太监,看样子还没有安顿好。
伺候陈泽祎的太监正指挥人往院子里头搬些用具,见到悟空去而复返,有些惊讶。等他定睛一看,见到清瑜时,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前来见礼道:“小姐怎么来了?这大晚上了,惊扰到您安歇了吧?”
清瑜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问道:“你们世子还在里头吗?”
那太监忙答道:“还在,正跟那位远道而来的将军说话呢。”
清瑜朝院子里瞥了一眼,微笑着问道:“听说他们是从陇南来的?我们府里上下都惦念父亲已久,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进去问一声情况?”
那太监眼珠一转,忙道:“世子爷说了,旁人不让进。不过小姐不是外人,想必世子不会责怪奴才多事的。”
清瑜晓得这太监想向自己示好又怕得罪了他的主子,忙道:“你放心,我必会跟四弟分说,不会怪罪到你头上的。”说完清瑜赏了一个装了银锭的荷包,带着悟空进了院子。
院中忙活的军士们见到半夜忽然来了一个白衣胜雪姿容秀美的女子,都有些吃惊。清瑜却在这当口赶紧看了看院中的情况。大概有三四十匹马,将院子占了一多半去。而这些喂马做活的军士,也一个个精干得很,他们的马靴虽然有些旧,但是都是精制军需,气质也十分霸道,的确是彪悍边兵的模样。估摸着人数和马匹,清瑜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么点人,应该不是来谋逆的。
“姐姐怎么来了?”却是陈泽祎听到外头响动,推开门见到了清瑜。
清瑜正准备回答,忽然见到陈泽祎身后走出一个年轻汉子,清瑜顿时怔住,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半晌都张不开口。
三百五十八、青梅竹马
陈泽祎见清瑜脸色奇怪,醒悟过来,忙帮着清瑜介绍道:“这是陇南来的小邓将军,是保靖侯麾下的一员猛将。”
清瑜看了看那张依稀熟悉的脸,压抑心中的激动,微微点头道:“邓大哥好!”
那年轻将军本来有些严肃的脸,忽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他大步走上前,明朗的半跪见礼道:“末将邓厚,拜见郡主!”
清瑜连忙扶起邓厚,苦笑道:“别提什么郡主不郡主的,都是陈年旧事了。”
陈泽祎看这情形,二人分明是认识,连忙道:“原来小邓将军是姐姐旧识?那就别在外头站着,进屋说话!这天寒地冻的。”
清瑜与邓厚正有许多别后离情要诉,连忙跟着陈泽祎往屋里去。
满院子的兵士见历来威严淡泊的小邓将军对一个女子这般大礼,都十分惊讶。即便对方是当朝郡主,也只是个宗室女眷,不值得一个战功累累的将军为之卑躬屈膝。莫非这小邓将军除了是邓献公老将军的孙子之外,还有什么裙带关系不成?
走在最后的邓厚感觉到了下属们诡异的眼神,他瞪起眼珠,狠狠的扫了一圈,顿时将这些兵士的小心思压制下去。院中的窃窃私语也化为寂静。邓厚沉声道:“还不赶紧收拾好?是谁说一路上都没睡个饱觉的?不想睡了?”
众兵士生怕这位纪律严明的上司体罚操练,连忙低头各自忙活去了。
陈泽祎见邓厚驭下如此严苛,偏偏还能让下属服气,心中十分佩服。清瑜却是心中好不感叹,谁会想到当年玉带河边一个逃奴,如今已经成了一言九鼎的少年将军?
邓厚进了屋,脸色转和,对泽祎清瑜笑了笑,便在桌边坐下。
陈泽祎有些好奇的问道:“姐姐是怎么认识小邓将军的?”
清瑜顾及邓厚的颜面,忙措辞解释道:“只因邓献公邓老将军是父王幼时的骑射老师,我们两家素有来往。邓大哥没有去陇南之前,我们就已经熟识。”
陈泽祎心中一动,原来二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他怕问得太细不好收场,忙转向邓厚,装作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小邓将军就是邓老将军的嗣孙?邓老将军主持京城防务,挫败了蒙古围城的阴谋,使我们最敬仰的前辈。我说我们陈国哪里冒出这么一位后起之秀,原来是将门虎子,难怪难怪。”
邓厚谦辞道:“在下年轻历练少,当不得世子夸奖。比起爷爷战功彪斌来,小子还差得太远。”
陈泽祎摆手道:“小邓将军太过自谦了,你们直面塞外胡族的铁蹄,还能够固守住陇南,实非容易。邓老将军出了名的公私分明,若小邓将军只是凭借祖荫,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升任将军。今日能结识我们陈国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是我的荣幸!”
清瑜听这二人你来我往,说得也是官场话,听着有些无趣。她有心想要跟邓厚单独聊聊,却又怕泽祎怀疑。只得旁敲侧击问道:“邓大哥这趟回来时公干,还是探亲?”
邓厚脸色郑重道:“末将确实有公务在身。只怕不能回京城看望爷爷他老人家了。这次好巧在这百花集遇上诸位,也是因为向导领错了路径,我们跑偏了路线。本来是要往东过巴州去梁陈边境的。”
泽祎对于打仗到底是纸上谈兵的多,对于邓厚的话也没有怀疑。但是清瑜却不这么想,她可是对于这时代的地理地图有过详细了解的,邓厚领着这小队人马,从陇南来。若是过巴州去梁陈边境,实在不应该走偏这么远。难道他是有意来堵截自己这一行人的?
陈泽祎有些遗憾道:“本以为小邓将军也是回京城。我还想一路上多个新交好友可以切磋切磋,谁知竟然只有这一面之缘呢!”
邓厚也慨叹道:“山水有相逢,世子不必遗憾。异日我回到京城,一定向世子讨教。其实我也想回京城看看,也不知道爷爷身体如何,只恨我不能分身二用。”
清瑜见邓厚突然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有了计较。她转头对泽祎道:“四弟,今夜邓大哥这一来,肯定打扰你休想了。趁还有些时间,你赶快回去补个觉。你不像我们女眷,白日还可以在马车里打盹。你可别明天骑着骑着马,从马上摔下来了。”
泽祎确实有些睡意来袭,他犹疑的问道:“姐姐不走吗?”
清瑜微笑道:“我好久没有父王的消息,正要仔细问问邓大哥呢。你不必在这里陪我,先去睡吧。”
经过巴州平定巴王府叛乱一事,泽祎对清瑜是好感大增。他有心回去休息,又怕邓厚清瑜两人独处有些不便。毕竟前些时候巴州行宫里关于清瑜的流言蜚语,泽祎也听到过。他想了想道:“我还撑得住,小邓将军和姐姐虽然都是行的正坐得直,但是我却怕有人在背后构陷姐姐。我在这里就无妨了。”
说完这个泽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清瑜知道泽祎一片维护之意,可是她却没有太多时间耽搁,明日上了路与邓厚南辕北辙,又哪里有机会密谈?清瑜想了想便道:“既然这样,那我们都回去。邓大哥若是不累,跟我回去见见二娘他们。有什么要带给邓老将军的,也好叮嘱托付给二娘。”
邓厚晓得清瑜这是找机会跟自己单独相处,忙起身道:“不说还忘了,正有些西北的老药材想请托转交给爷爷呢。”
泽祎闻言再不罗嗦,点点头,起身带路。邓厚随手抓起一个包袱,跟在清瑜后头,出了栖身的院子,往嘉王府暂住的营地去。
众人一路无话,泽祎在路口与邓厚拱手告别,这才回去补觉去了。清瑜连忙带着邓厚快步往前,偷偷进了自己住的地方。
木樨见到清瑜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还有些惊奇。直到通了名姓,木樨这才把邓厚认出来。她唏嘘感叹道:“当年一个看上去穷酸的半大小子,如今竟然长得这般魁梧。连我也只能认老了!”
邓厚当日曾在京城嘉王府小住,对于木樨也有几分熟悉,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呵呵直笑。
清瑜晓得时间紧迫,忙让木樨先退出去。悟空也起身道:“你们聊,我在院中帮你们看着门。”
众人都出去以后,清瑜这才放松情绪,一把抓住邓厚的袖子,仔细打量,声音有些颤抖道:“哥哥这一去这么多年,如今你还好吗?”
邓厚咧嘴笑道:“好,我很好!这些年跟在爷爷、保靖侯的身边,学武艺学兵法,阵前对敌,后方屯田,每日都过得十分充实。因为我杀敌有功,已经累迁到了裨将。虽然是将军中军衔最低的,还不算位高权重,但是我自己已经十分满意了。当年若不是瑜儿你推我一把,我又怎么会有今天?现在的我,总算没有给瑜儿你丢脸!”
清瑜听了百感交集,自己不过是帮着邓厚争取了一个机会,若不是他自己上进,又怎么会得到这样的成功?邓献公可不是个徇私情的人。邓厚年纪轻轻就封了将军,清瑜相信,他一定是一刀一枪自己打出来的。一想到蒙古人的凶残狠戾,清瑜就替邓厚心疼。
清瑜眼中含泪道:“我真替哥哥高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哥哥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刺猬,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包裹起来,用全身冰冷的刺去面对别人,很难让人走进你的心里。而现在,哥哥已经成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遇到危险、不平,能够凭借自己手中的刀剑去杀敌,去保护别人,而不用像从前一样,只能不甘心的退缩与愤怒。”
邓厚想起那些山间清苦的岁月,想起在襄阳城中步步惊心的困境,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憧憬道:“是的,现如今,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份力量。虽然现在还弱小了些,但是只要我不放弃,更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割了那狗王的人头,祭奠我父母姐姐的在天之灵!”
清瑜知道这段血海深仇是邓厚一辈子也无法释怀的,只能微微叹息。忽然清瑜想起了什么,追问道:“哥哥你刚才说要去梁陈边境,你去做什么?不会是……去报仇吧?”
邓厚苦笑摇头道:“就凭这点人马?那就不是报仇,是白白送命。我这次确实是奉了嘉王与保靖侯的命令,巡查梁陈边境。不过我听悟空师傅说起瑜儿你就在巴州,便特意绕道想要与你见上一面。谁知晚了一步你们已经上路,所以只好星夜赶来。”
清瑜听邓厚说不是为了她们这批人而来,总算放下了心。不过一个疑问又浮现在清瑜脑海,为什么这当口父王要巡查梁陈边境呢?论理说,巴州一带可不是陇南军的势力范围。这么千里迢迢的派人过来,可是有些越界擅权之嫌。
清瑜对着邓厚也不隐瞒,忙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邓厚微微有些窘迫,半晌才道:“巴王既倒,兵部群龙无首。巴州的精锐兵力早在京城保卫战的时候抽调走了。如今正是嘉王殿下全盘掌握陈国军力部署的好时机,所以我……而且不止我,往西,往南,都有派遣。打的名号就是联络军情,以防重蹈覆辙。”
清瑜闻言一震,原来父王一步步早都计算好了。巴王一倒,便立即有了动作!
三百五十九、隐退之心
见清瑜震惊无语,邓厚只得低声解释道:“这样的动作多少有些犯忌,若不是当着瑜儿你,我是不会说得这般露骨的。王爷这些年在陇南也难为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便是保靖侯也是大力支持的。”
清瑜涩声问道:“既然知道犯忌,还偏偏这么做,你不知道父王在打算什么吗?”
邓厚一滞,没有正面回答,只沉声问:“瑜儿你怕吗?”
清瑜低头道:“若不是我让悟空师傅送信去陇南,这些事我都被瞒在鼓里。于情势变化一无所知,我怎么能不怕?你是不知道,今夜听到你们的马蹄声,又听说是陇南来的军队,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我多怕你这是有备而来,准备挟持人质逼宫啊!”
邓厚微微一笑,把手放在清瑜肩膀上道:“嘉王殿下怎么会不顾瑜儿你的安危鲁莽行事?这次来,纯粹是我自作主张。这么多年不见,我实在是没法就这样擦肩而过。你不会怪我吧?”
清瑜苦笑了笑道:“怎么会?邓大哥真是一片苦心了。只是我想到父王最近一连串雷霆手段,忍不住心头有些惊骇。”
邓厚温和的道:“金麟岂是池中物?以嘉王殿下的人才,怎么会愿意甘居人下?瑜儿妹妹应该多多帮着嘉王殿下才是,为何这么忧心?”
清瑜苦涩的道:“按理说,我的确应该是用心帮扶父王才是。只是最近我接触到一些事儿,看到了父王行事的手段,心中实在无法认同……”
邓厚没有追问,只道:“成大事不能拘小节,想必这句话瑜儿比我还要清楚。我何尝不知道嘉王殿下这是谋夺储位?可是有识之士都能看到,陈国需要嘉王这样一位有能力有气魄的君主。巴王自私自利,太子目光短浅。若是国器将来落在他们手里,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局下,后果怎样还真说不好呢。”
清瑜叹息道:“我也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只是父王在我心中,一直是谦恭温良的好人,如今为了达到目的,做下残忍阴狠之事,我实在是心痛。”
邓厚沉默了半晌,这才安慰清瑜道:“如今这个天下,谦恭温良的只有任人宰割,唯有枭雄才能打出一片天地。嘉王殿下或者不再是从前那个老好人了,但是现在的他,却是更适合他身份,也有利于陈国大业的人物。”
清瑜知道连邓厚都这般死心塌地的追随父王,可见自己这点妇人之仁是说服不了他们的了。这些年陇南军日日厉兵秣马,与蒙古军队厮杀作战,所有的将军将士都变得铁血固执了。他们见多了死亡与鲜血,意志早就变得刚强而冷酷。在他们看来,只有像嘉王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带领这个国家不受外辱,立足天下。
清瑜只得压下这份心思,转而问起邓厚自己的事儿来:“哥哥今年已经年届弱冠,如今功业小成,是不是也要操心终身大事了?毕竟无论对于你早逝的父母,还是年迈的爷爷邓老将军来说,能看到你安定下来,开枝散叶,他们才会安心吧?”
邓厚表情严肃,摇头道:“当日我就跟你说过,大仇未报之前,我是不会考虑个人私事的。你也知道,想要除去梁国一位亲王,会是多么的困难。别看我如今大小算个将军,在梁国强大的武力面前,实在不值一提。我的大仇得报,绝非易事,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我不想辜负了一位女子,让她的后半生无依无靠。你明白吗?”
清瑜只能点头,她多么想劝说邓厚放下仇恨,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支撑邓厚坚持到现在的力量,便是这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邓厚如果不能手刃仇人,这一辈子也不会过得安乐。
二人不知不觉说了好久,直到外头悟空来敲门催促,清瑜这才反应过来,天已经快亮了。
邓厚见清瑜有些依依不舍,忙笑着安慰她道:“如今京城之围已解,我虽然刻下还有公务在身,但是想必不久的将来,我们必定会在京城相见。瑜儿你从小就想得多,虽然你聪明,但也难免操心太甚。如今嘉王殿下龙跃在渊,不久必能大显神威。瑜儿你就安心乐意享些清福,不喜欢就不要搀和在里头了。”
清瑜体会到邓厚一片真心维护之意,忙感动的点点头,嘱咐邓厚道:“哥哥领兵在外,不免遭遇刀兵之危。切记要小心谨慎,无论怎么说,这条命是最重要的。我在京城好好的等着你回来。我还要许多故事要说给你听,你也要把你在陇南的见闻经历都告诉我。我们还像当年在襄阳姿生堂一样,好好聊个痛快。这一世人,兄妹之情永远不变!”
邓厚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直往上升,这是好久未曾经历的亲情使然。邓献公虽然对待他很好,到底是个沙场老将,又是男子,从未说过这些知冷热的话。邓厚重重的点点头,只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清瑜送走邓厚之后,便一个人挨着床沿坐了。木樨进来收拾行李,见清瑜闷闷不乐,想引开清瑜注意,问道:“小姐,下人们正在做早饭,要不我先帮你净面梳妆?”
清瑜随意的点点头,没放在心上。眼下她心中百转千回的,只有父王一人。她不是不知道父王心中的那根刺,甚至清瑜早有准备要帮助父王去做成大事,否则当年也不会挺身而出甘愿为父亲顶嘴,被发配感应寺了。
可是经历过皇太孙夭折一事之后,清瑜终于有些醒悟。她终究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没有什么政治斗争是不流血,不死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爬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注定是要铲除一切阻拦才会成功的。而在这你死我活的斗争里,只有比谁更狠。清瑜甚至不能说父亲做错了,但是她却没办法说服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看着镜子里日渐长大的自己,清瑜忽然生出一种微不可闻的弃世之念。或许经历过这一切,清瑜才明白,自己要的并不是叱咤风云,豪门富贵。而是踏踏实实安心乐意的享受生命的宁静幸福。现在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危险与变数,让清瑜时时刻刻都放松不下来,她实在觉得太累了。清瑜本当过去给太子妃、福王妃几位要紧的长辈请个安,但是她实在有些提不起兴致,便让木樨打发人,去跟几位婶婶告罪说自己不大舒服。木樨见平日规矩礼仪遵守得一丝不苟的清瑜也犯了懒劲,微微有些奇怪。
等木樨伺候完清瑜洗漱吃饭,便听到有小太监来传话催行。清瑜出了院子,草草跟尹兰烟、楚芙蓉打了招呼,便上了马车。谁知泽祥却跟了上来。
清瑜有些奇怪,笑着问道:“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泽祥半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跟姨娘一个车里好没意思,姐姐,我今天跟你一起好不好?”
清瑜面对泽祥泽礼却是没有什么芥蒂,忙点头道:“当然可以。咱们姐弟说会话,也省得我在路上闷得慌,只想打瞌睡。”
木樨去芙蓉的马车上取了泽祥的随身物品送了过来。清瑜见车厢有些狭窄,便打发木樨去跟芙蓉同乘。木樨还有些不放心,担心没人伺候这姐弟俩,清瑜笑道:“我这些年在感应寺可不像你想得那样清闲,不过是倒个茶,加个炭的,还能为难到我不成?你只管去吧。”
泽祥也想跟清瑜单独说话,忙附和道:“慕容姨娘放心去吧,我会乖乖的,绝不麻烦姐姐。要是要需要,我自然会打发人来寻你的。”
木樨这才无可奈何的走了。
等了一会,庞大的车队终于又开始上路了,因为有了昨天的经验,大家都抓紧时间在车里睡觉。这一路上就显得清净多了。清瑜泽祥姐弟俩这才慢慢把话题聊开。
清瑜先问道:“你今儿来,不是到姐姐面前来撒娇的吧?”
泽祥小脸露出严肃的神色,抬头挺胸道:“当然不是。泽祥虽然没有弟弟聪明有担当,但是也是嘉王府的好儿郎。如今府里只有我一个男子,我怎么还会做出小儿姿态,到姐姐面前来撒娇呢?”
清瑜看泽祥一副小大人模样,笑了笑,低声问道:“那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啰?你且说说看,有什么事等不到回京城了说,要急急忙忙挤到我这马车里来?”
泽祥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上次姐姐问我,关于做世子这件事,到底想明白没有。如今我深思熟虑,已经有了答案。我要做嘉王府世子,还请姐姐帮我。”
“哦?那你说说看。”清瑜静心等候泽祥的理由。
泽祥认真的道:“我想起表哥以前跟我说的关于姐姐的一个故事。表哥说,他年幼的时候不喜欢读书,家里人都宠爱他,管教得不严,所以养成了他随性的脾气。但是有一次,姐姐劝说他,却让他彻底改观了。姐姐还记得吗?就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我既然身为嘉王府的子孙,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所以,我想做世子,做个好世子。”
三百六十、大厦将倾
清瑜不由得有些愕然,当日她为了让司徒玄应收心,剽窃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间这段话,鼓励玄应努力向上。谁知道还间接影响到了泽祥。看着泽祥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样子,清瑜也不知是应该欣慰还是惆怅。嘉王府世子,再也不是从前泽礼在的时候那样,只是一个边缘亲王世子那么简单的地位了。随着父王的动作越来越大,总有一天,泽祥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他稚嫩的肩膀又是否能够承担得起呢?
泽祥见清瑜沉吟不语,只当姐姐不同意。忙急声道:“姐姐,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知道从前受姨娘的怂恿不对。虽然姨娘也是一片好意想我上进。可是姐姐肯定会觉得是姨娘借我的口想要争权夺利。我向姐姐保证,我做世子是真心为了自己,也为了我们整个嘉王府着想,绝不会为了其中某个人的私利而行事的。”
清瑜微笑了笑,安抚泽祥道:“姐姐明白了。你也无须焦急,你姨娘也是盼着你好。只是侧妃有侧妃的心思,她将来若给咱们添了弟弟,论起来身份也不低。你要是做了世子,可要有心里准备。她恐怕会有些留难于你。”
泽祥点点头道:“只要凡事不莽撞,依礼行事。也没什么好怕的。就怕父王不喜欢我。这些年来,我在父王面前都有些畏畏缩缩,不如泽礼讨人喜欢……”
清瑜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缺点在哪里,就努力改正就是。你是嘉王府的男儿,做什么畏畏缩缩呢?尤其是将来你要担负起世子的责任,更不能如此。挺起胸膛来,让父王看到一个全新的泽祥。我想父王一定会欣赏的。”
泽祥高兴的点点头,充满希冀的问:“那姐姐的意思,就是愿意帮我了?”
清瑜搂了搂泽祥,点头道:“当然,泽祥愿意上进,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答应姐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秉持善念与仁心,知道吗?”
泽祥有些疑惑,不知道清瑜这是为何突发感慨。不过他还是乖巧的点头答应。
到了傍晚时分,车队终于接近了扶风郡的郡治所在雅磐城。早有等候在城外的八郡守军上前与陈泽祎的部队接洽。得知来的就是太子妃一行,众人连忙洒水降尘,迎接太子妃入城。
清瑜在车中观察,这名为八郡守军,实则也没有太多人。毕竟精兵强将都抽调去了包围京城,如今这些兵力也只是中下流水准,人数也并不是很多。但是她们这一行,不是为了打仗,主要还是宣威。故而“八郡守军”这个名头更重要些,至于到底有多少可战之兵,倒是旁枝末节了。
太子妃带着新的皇太孙泽礼在雅磐官署接见了应命前来护驾的众位将领。这些将领突如其来接到盖有太子妃凤印的调兵令,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安。毕竟他们带的兵有几斤几两,他们心里都有数。此时听说太子妃只是要众将一路护送回京城,大家这才放下心来。京城那边的异动不是他们这些小卒所能知晓的。
泽礼看着太子妃以女流之身发号施令,从容淡定,也好生佩服,在一旁忍不住暗自学习揣摩起来。
太子妃安排下行程,这才命他们退下。又着令了扶风郡守准备物资犒赏,这才退回后堂歇息。
清瑜她们这回终于可以独住一个院子了。雅磐毕竟是郡治所在,虽然不算富庶,人口倒也不少。这为众宗室家眷腾出的宅子也都可堪一住。众人奔波劳碌两天,加上心中都藏着事,这会儿已经疲惫不堪。加上过了扶风郡,官道通达,路程更好走一些,大家也就安下了心。
芙蓉晓得清瑜点头答应助泽祥登上世子之位,心中欢喜。晚饭时特地用心竭力准备了许多清瑜爱吃的菜肴送了过来。木樨打趣清瑜道:“跟着小姐倒有口福,芙蓉厨艺了得,王妃在的时候最喜欢她做的雪莲羹了。”
清瑜微微一笑,随便吃了些,让人撤了。
清瑜心里有事,不想太早睡,便歪坐在榻上翻书。谁知这晚上横也不是竖也不是,清瑜就是心神不宁,怎么也看不进去。
木樨见到清瑜这般样子,找了些凝神静气的百合香来点了,劝清瑜早些休息。清瑜虽然睡不着,却也不愿意折腾木樨,便宽衣躺下了。
本以为到了扶风郡,众人能歇个安稳觉,谁知道更大的变故已经在这个晚上酝酿发生了。
第二日天还只蒙蒙亮,清瑜便从睡梦中惊醒。她自从练了武艺之后,感觉分外灵敏。加上昔日有牟尼珠在身,锻炼了她的六识,只要外头有些异动,她便有所发觉。这时候清瑜恍然觉得屋外有人,忙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冷声喝道:“是谁?”
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清远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道:“小姐,是我。出大事了!”
清瑜闻言立即推开被子,披上衣服道:“快进来说话。”
清远闪身进了屋,急声道:“我不能久留,长话短说。昨夜有京城来使半夜入城,直入太子妃寝邸密报。事后太子妃当机立断,叫醒了皇太孙殿下匆忙间便上了路……”
清瑜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清远点头道:“巴王与太子正面冲突,虽然巴王根植兵部,但朝中只奉正朔的忠臣良将也有不少。如今尘埃落定,巴王兵败自刎。只是太子也被巴王派出的死士刺伤……”
清瑜对这件事已经明晰,一切都逃不开父亲嘉王的计算。因此清瑜倒没有十分意外。她追问道:“那太子妃为什么要星夜启程?”
清远紧张的吞咽着口水,低声道:“太子殿下伤重不治,已经陷入弥留。皇上本就抱病在身,闻说此事气得当场吐血。如今皇上急召太子妃回京……恐怕是大厦将倾的预兆!”
清远怔在原地,作声不得。父王的如意算盘终于得到了最好的结局,巴王自裁,太子将死,如今这陈国再也没有人可以跟父亲争了……等等!清瑜想起什么,追问道:“太子妃将泽礼也带去做什么?难道这也是皇爷爷的圣旨?”
清远摇头道:“我也不知。如今一行人正快马加鞭,我因身份特殊,无人管束。借着夜色遮掩,落在后头。特意回来将此事告之小姐。事不宜迟,我还得回头去追上他们。天亮之后,要是被发现了,恐怕给皇太孙殿下添麻烦。”
清瑜闻言点点头道:“那你快去。只是这一来一回,我怕你追不上了。”
清远咬牙道:“大不了伤些气脉,我全力施展轻功便是。小姐要早做打算,我去了。”
清瑜目送清远登墙飞遁,这才关上门,低头用心思量:陈帝的意思,是要太子妃见上太子最后一面,太子妃为什么要带上泽礼呢?行色如此匆匆,泽礼又是个小孩子,实在没那个必要。除非……想到陈帝吐血,清瑜恍然大悟。太子妃这是为了争储去的!一旦陈帝也不行了,到时候是择选亲王还是皇太孙登位,可就是一件大事了。尤其是泽礼这个皇太孙还只是太子夫妇私自立的,没有得到陈帝的许可与百官的承认,若是到时候争论起来,恐怕就说不清了。
在嘉王府的立场,嘉王能够脱颖而出登临大宝自然是最好;便是泽礼皇袍加身,他们也是赢家。可是对于太子妃来说,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任何一位亲王登位,太子妃不过是个落落寡人。毕竟,哪位亲王登基,也不会把嫂子放在眼里。太子妃便只有守着一个虚衔孤清独守一辈子。但是若泽礼登基,太子妃便即刻连升两级,成了太后。加上泽礼年纪小,太后完全可以垂帘听政,等同于依然把陈国抓在手中。
清瑜想通此节,不禁为太子妃叫一声好。一个女人,在得知丈夫将死之际,还能想得如此明白,心机城府之深,绝非等闲。或者是之前失去亲生儿子的时候,太子妃已经经历过一次大变故,所以这次能够处理得如此周全。但是无论怎么说,她这一步绝对是非常正确的。以陈帝的脾气,平日这么看重太子,也欣赏太子妃这个儿媳。若是太子妃借着这个机会向陈帝哀求,她的打算十有八九会成功。
清瑜轻叹了一口气,这才恍然发觉,她第一次跳脱了嘉王府的立场看待这件事。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太子妃这么做,毕竟有一个太后在朝,嘉王就是独揽了大权,也会很受制肘。但是此刻想来,这样的局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太子妃与父亲互相制衡,陈国才不会出现铁血的独裁者。同时,父亲的才能也能够得到发挥。而且,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父亲,一定都会加倍对泽礼好。有泽礼在,他们双方的冲突总有一个缓冲。
将来有一日,泽礼长大亲政,双方都不会阻止。清瑜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结果,是最完美的。
晨光渐朗,朝霞满天。院子里已经有早起的仆从开始砍柴烧水,清瑜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三百六十一、东宫哀荣
这一日再上路时,各人心中便都多了份忐忑。无论如何,太子妃带着皇太孙半夜不告而别,再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禁不住众人的猜疑。
福王妃连太子妃面都没见着,便被要求率领众人回返京城。这会她独坐在自己马车上,手里攥着帕子,也有些紧张。儿子泽祎她已经问过了,只知道有京城来使夜半抵达。太子妃听过密报便匆匆上路。除了留给自己一张盖了凤印的谕令,任何多的话都没留下。福王妃也是风风雨雨过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头有大问题。可是她也是不明所以,只能随口用自己都不信的理由打发那些来探听消息的宗室家眷。
福王妃不是没想过找清瑜来商量商量,可是平时千依百顺的清瑜这次却是借病拒绝了。福王妃也不敢说那位嘉王府大小姐是真病还是假病,只是直觉告诉她,别人是有意在逃避这件事。如今福王妃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催促车队尽量快行。
马车隆隆,载着各有心思的众人,在朝着京城的官道上急驶而去。
路上再歇了一晚,当次日众人车马赶到竟陵的时候,终于得知了真相!竟陵城守披麻戴孝来迎接众宗室家眷,并告之众人一个噩耗。当今太子殿下因“急病”发作,已于昨日不治身亡。皇上下令赐号“仁慧”,举国哀悼三日。
众人俱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福王妃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她脸色苍白的匆忙安排众人改孝,看向儿子泽祎的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如今好不容易驱逐了蒙古,国家还未完全安定下来,就突然折损了储君。只怕为了这继承之位,又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毕竟当今陛下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
众人心思恍惚的跟着竟陵城守进了官邸,被各自安排到静室休息。虽然离京城越来越近,这饮食起居也越来越精细。可是面对这么大一个变故,众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清瑜默默的接过木樨拿来的素服,将常服换下。木樨用白绸条给清瑜绑在额间。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好生生的,说没就没了。本以为蒙古人退走,我们陈国的好运就来了。谁知又突然折了太子……”
清瑜坐在桌前,端着茶杯小啜了一口,用平静的语调道:“情势如此,眼看皇爷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众人夺嫡之心不免焦急了一些。巴王与太子此时兵戎相见,都是被情势逼到了墙角。只是没料到一个兵败自刎,一个遇刺身亡。倒真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落到一个好。”
木樨眼角轻瞟了一眼清瑜,试探着问道:“那眼下,皇上不知道会立谁为储呢?子亡孙继,还是兄终弟及?”
清瑜微微摇了摇头道:“这谁说得清?就看皇爷爷怎么想了。若是立了泽礼,虽然礼法说得过去,到底是帝幼无凭,朝中后宫多有手尾。可是若立哪位亲王,因之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又显得仓促急迫了些,恐怕不利于国朝稳定。”
木樨闻言点点头,略带喜色的道:“不拘皇上是怎么选择,都是王爷与泽礼的希望大些。也不知道王爷远在陇南得信了没有。毕竟相隔得远,要是王爷此时不回京城,恐怕……”
清瑜好整以暇的继续喝茶,没有做声。心中却知道,依父王如今的手段,又怎会不知情势的发展。只怕父王此时已经日夜兼程的赶回京城的路上了。只是到底是父王鞭长莫及,还是太子妃早有成算,就看二人的斗法了。清瑜是既无能力也没有心思去左右事情的发展。只能静观陈帝的安排。
接下来两天的行程,众人都自觉的随着车马急行,没有人再敢开口嫌行程太赶,路上太累。等众人抵达成都城外的时候,早已经精疲力竭了。清瑜有武艺在身,还略微好些。只是当她看到熟悉的京城城郭的时候,也禁不住有些唏嘘感叹。昔日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城,如今看上去千疮百孔,颓败至极。由此也可以想象到,蒙古人几个月的围困,给这座都城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成都城外还有不少军队扎营,本来做好准备回撤的军队,因为太子突然“病故”,便被陈帝一纸圣旨,暂留原地待命。来迎接众位宗室家眷的,正是这场京城保卫战的总指挥邓献公邓老将军。
如今这位邓老将军已经加封大元帅,位极人臣,极得众人的崇敬。福王妃等人也不敢小觑,见到邓老将军都行晚辈礼数。邓献公却并不骄纵,避开众位贵人行礼,向福王妃道:“皇上有旨,请众位亲王家眷带上子女,即刻入宫。其余郡王以上宗室家眷,可以回返府上,合家团聚了。”
福王妃连忙安排,将亲王家眷聚拢在一块儿,跟随邓献公邓大元帅,直往宫中而去。
进得成都城内,果然见到处处白布孝奠,气氛好不肃穆。街上的行人也极为稀少,不知道是因为大战之后的后遗症,还是因为太子突然逝世众人躲避不出。清瑜默默的随着尹兰烟,与木樨芙蓉一道,带着泽祥跟在队伍里。
到了宫中,众人便直接被带到了东宫灵堂。只见白绫扎花,黑布垫道,整个东宫极为哀荣。灵堂上,满眼悲凉的太子妃张婉平全身缟素,跪在太子灵柩旁。泽礼也身披重孝,跪在太子妃后头。那些一直留在京城的亲王,如今也都规规矩矩跪在灵前,一副哀伤的模样。
众家眷见着了自己府上的王爷,心中一颗大石落定。本来应该即时上前相见,却偏偏是在这个场合。众人不敢怠慢,忙上前去哭灵。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女人孩子的哭叫声。
太子妃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这才小声吩咐了身边的太监几句。
那太监哑着嗓子道:“太子妃有命,众位家眷赶路辛苦。尤其是年纪幼小的主子贵人们,不必再此久候。请众位王妃安排他们暂时回府休息。”
众王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福王妃身上。福王妃只得硬着头皮代替众人磕头谢恩道:“多谢太子妃美意。”
等众人把那些年幼的孙辈送下去之后,堂上便都是亲王、王妃与年龄稍大的孙辈中人,比如清瑜、泽祎这些人。
皇家最重礼法,众人虽然都十分疲惫,却不敢显露半分不精心,亲王一个个屏气凝神,低头默哀。王妃们则抹着眼泪儿,为太子伤怀。
木樨芙蓉带着泽祥回去了,尹兰烟倒是留了下来。清瑜是留下来唯一的一个陈帝孙女辈,她见几个年长的弟弟也不哭不做声,只得举袖擦眼。只是到底对于太子没有什么发自肺腑的亲情,清瑜也掉不出眼泪来。
到了傍晚时分,才有太监宫女前来为众人送饭。清瑜此时已经跪得双腿发麻,浑身战栗。那些亲王妃不像清瑜有些武艺,更是不堪。必须好几个宫女搀扶,才能起身。
太子妃见到众人如此,叹息着开声道:“众位弟妹都辛苦了。今夜大家就暂且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过来。”
众王妃都知道停灵七日,她们这些宗室正亲是少不得这番辛苦的,只得低头答应。
却有郑王出列道:“禀告太子妃,我们都是太子最亲的亲人,理应为太子殿下守灵。今夜我与王妃便留下来,让各位哥哥嫂子先回去休息。”
郑王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瞩目。早有几个怀着心思的亲王品出味来,纷纷起身要求留下为太子守灵。太子妃如何不知道他们心中算计,也不阻拦,只略略点头答应道:“叔叔们有心了。”
清瑜见这些亲王如此,便猜到这些人是有些小心思的。他们表现得如此恭敬,一则是在陈帝面前显得兄弟友爱,二则就是讨好太子妃,以求将来的权柄。
倒是这里齿序最长的福王没有出这个头,他低头对着太子妃道:“请太子妃恕臣弟不恭,因腿疾犯了,今夜臣弟暂且领命回府,明日再来为太子殿下守灵。”
相比于主动示好的那些亲王,太子妃对于诚恳的福王印象倒是好些,忙回话道:“四弟言重了。既然身体不适,早应该休息才是。如今国家危难,正需要你们出力,身体不要拖垮了。”
福王妃闻言忙拜谢道:“多谢太子妃体谅。”
等该退的退了,吃饭休息的去了。堂上才只剩下太子妃与泽礼。太子妃伸手搂住泽礼,慈爱的问道:“可怜孩子你了,我知道你小小年纪难为经受。此时没人,你暂且到旁边休息吧。”
泽礼轻轻摇了摇头道:“父亲灵前,儿子岂能独自偷懒休息。况且多亏母亲关爱,为我准备了膝垫。虽然一直跪着,泽礼还能忍受。”
太子妃欣赏的点点头道:“好孩子,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你父亲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待会晚上你就不要彻夜守灵了,明日还有大臣前来吊唁,你必须有个皇太孙的样子。”
泽礼点头道:“一切谨遵母亲吩咐。”
三百六十二、日薄西山
东宫侧殿内,尹兰烟与清瑜坐在一起,二人匆忙进些饮食,也顾不得说话。尹兰烟用手轻轻的捶着膝盖,这半日的长跪,是她这种娇弱小姐出身的女子难以承受的。但是她知道这是她作为嘉王侧妃的本分,倒是没有开口抱怨。
尹兰烟小心的瞄了清瑜一眼,忍不住道:“王爷还没有赶回来,适才已经有部分宗室家眷离开了。我看大小姐也难以承受,何必硬扛?明日才是大日子,不如我们去求求太子妃……”
清瑜放下筷子,没有转头,只低声道:“就是因为父王没有到,我们才必须留下给嘉王府挣下这个脸面。咱们嘉王府与太子殿下素来亲近,这时候借故离开,难免会让人指摘人走茶凉。况且泽礼如今是皇太孙,我们就是为了他,也不能偷这个懒。”
尹兰烟闻言一滞,脸上有些尴尬。她不同于清瑜练过武功,再这么跪一晚,她可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明天一整天的奠礼。
这时候郑王带着郑王妃以及主动要求留下彻夜守灵的几位亲王亲王妃都用膳完毕,回转了来。众人见到尹兰烟与清瑜还在,微微一愣。郑王妃笑道:“兰烟妹子与瑜儿也不回去吗?这一晚可辛苦得很呢。”
清瑜见郑王妃也是由宫女搀扶着,想必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可惜这女子为了丈夫一时的脸面,只能忍受。清瑜脸上微微一笑,心中却是知晓,以太子妃那么聪明的人,郑王这些人的心思肯定清楚。
尹兰烟只得勉强起身答话道:“太子生前仁爱,王爷不在京城这些年,我们多得太子殿下照顾。如今能尽一点心力,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这话儿说得漂亮,郑王妃等人也说不出毛病来。只点了点头,先往灵堂去了。
清瑜见尹兰烟虽常犯些小糊涂,但是大面上还是不曾丢嘉王府的脸面,微微放下心来。二人匆匆将晚膳用毕,也赶到灵堂预备彻夜守灵。
此时泽礼已经被太子妃打发下去休息了。按道理说,泽礼如今是孝子,本应守灵。只是他到底年幼,众人也就不说什么。太子妃虽然知道留下的人都有些小心思,不过毕竟人家还是愿意这样一番辛苦。她也十分体谅。不仅命宫女太监准备了软垫靠枕帮众人解乏,也命僧侣暂停击磐打醮,只用念经代替,让众人可以略微眯眼休憩。
清瑜偷看太子妃安排周到,心中也越发佩服。她才不到四十的年纪,如今夫君新丧,时局艰危,她还能在伤心之余振作精神,独撑东宫。也是有大视野大胸怀的女子。当年陈帝为太子选了这么一个妻子,也是有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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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不经意间看到清瑜投过来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便朝清瑜点点头,用手指着泽礼刚刚跪的位置,示意清瑜过去。
清瑜不想自己一时出了神,惹下麻烦,只得起身走了过去,跪在太子妃身侧。守灵的众人都有些疲乏犯困,也没太注意清瑜的动作。
太子妃压低声音道:“你才多大年纪,不必在此苦熬。连泽礼我都让他去休息了。你就让这些叔叔婶婶在此守灵,自己先下去吧。”
清瑜推辞道:“多谢太子妃美意。只是如今父王尚在陇南,母亲又去得早。侧妃身份不足,我留下也是为太子叔叔尽些心力。太子叔叔生前对我们嘉王府人照顾有加,侄女实在难过得很。”
太子妃闻言鼻头一酸,眼眶泛泪,有些触动。她用帕子略擦了擦,这才道:“太子殿下忧国忧民,本拟这次蒙古人退走,我们陈国可以迎来新生,谁知他竟然被叛王所乘,就此含恨而终。昔年我入选东宫封太子妃时,人人都说我好命。如今只五六年,宝陵、泽祺、殿下皆都离世,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哪里有一分好命?”
清瑜见太子妃悲苦,忙劝慰道:“我见太子妃您适才一直布置井井有条,还当您已经看开了。太子妃莫要太过悲伤。不是还有泽礼吗?”
太子妃轻叹了一口气,喃喃的道:“哪里这般容易看得开?不过,若不是还有泽礼,我只怕真的就撑不住了。”
说到泽礼,太子妃忍不住定睛看了清瑜一眼。低声道:“你们兄妹都是好孩子。你放心,虽然太子殿下已经走了,但是他从前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定帮他达成。泽礼的名字已经在皇家玉牒上改在了我们夫妻名下。父皇已经认同了泽礼皇太孙的身份。”
清瑜忍住心中的波澜,盈盈下拜道:“多谢太子妃成全。”
太子妃微微摇头,语带双关道:“互相成全罢了。总不能让太子殿下走的时候连个捧牌位的孝子都没有。父皇他……”
太子妃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外头有太监大声道:“皇上驾到!”
一时间清醒的太子妃、清瑜也好,昏昏欲睡的郑王诸人也好,都慌忙起身,来到殿前接驾。
郑王得意的看了妻子一眼,意思是他走对了这步棋。若不是今夜这场辛苦,又怎么能落入父皇的眼中?郑王妃初始那些小小不满立刻烟消云散了,向丈夫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夫妻二人立刻低头装作暗暗垂泣,做戏做全套,务必让陈帝知道他们是多么孝悌。
陈帝被两个太监搀扶着走了进来,看到屋子里众人,微微叹息道:“都起来吧。”
众人忙起身分在两边,清瑜悄悄用余光观察,顿时觉得大为惊讶。虽然早就听说陈帝身体不好,可是几年间这位一国之君就衰老至此,还是让清瑜十分诧异。清瑜在感应寺学了佛医,在相面上也有些心得。就陈帝此时的气色来看,分明是大限不远,死气沉沉。想想看,陈帝登基这么多年,都算顺遂。可最近几年却是大事频频,宠爱的姚贵妃、皇太孙甚至太子都离世。还出了两个大逆不道的儿子甘王与巴王,连国都都差点被蒙古人打破占领。这位帝王,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如今已经日薄西山,不过在苟延残喘而已。
陈帝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灵堂上的棺木,浑浊的老眼里涌动着泪花。虽然他知道太子性子有些软弱,可是到底是他从前属意的储君,当做国君培养了这么多年,此刻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先皇后那般贤德,却只留下这样一条血脉,如今儿子死了,孙子死了,这条血脉就此断绝。这叫他将来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皇后?
太子妃见陈帝伤心,生怕影响了他的身体,忙和顺的上前搀扶着,劝慰道:“父皇,您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洪恪是您的儿子,这般先您而去已经是不孝,若再惹得您伤心病倒,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陈帝偏过头,看向这个知书达理大气稳重的儿媳,微微一叹道:“苦了你了。当日我和贵妃在那么多人里挑了你,就是知道你识大体,又贤惠,将来可以母仪天下,替洪恪分忧。却不料洪恪没有这个福分,竟然先我而去。这么多年,我只当我是识人善用的,却没想到先后出了这两个孽畜。一个勾引外敌,坏我河山。一个图谋不轨,弑兄夺嫡。我这辈子的清名,都没这两个逆子给毁了!”
陈帝越说越激动,全然没顾着灵堂上还有几个儿子。郑王听了这话脸色一白,不敢抬头。其他几个亲王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妃不知道陈帝这是有感而发还是在借机敲打这些亲王,只得温柔的劝慰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同。甘王巴王本质都是好的,定是被奸人挑唆所致。父皇不要自责。如今兄弟们都十分友爱,决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说罢太子妃眼神定定的看向郑王一行人,似有所指。郑王等人感受到太子妃的目光,如芒在背,连忙跪下。郑王仓皇道:“父皇息怒。儿臣们一定谨守前戒,多多自省,绝不敢行差踏错,辜负圣恩。请父皇以国事为重,保重身体!”
其他亲王也跟着磕头如捣蒜,情真意切之态,连清瑜都看不出真伪。
陈帝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你们知道就好。都回去吧。人都死了,也不是你们多跪一晚就能怎么样的。明日奠礼,百官致祭。你们都好好准备一下,别丢了宗室的面子。”
众人不敢反驳,忙谢恩退下。
尹兰烟走在最后,忍不住偷看了一下清瑜。清瑜却因为站在太子妃身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为难。此时陈帝也看见了清瑜,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清瑜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大姑娘,陈帝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太子妃见陈帝疑惑,忙解释道:“父皇,这是清瑜。她本奉旨在延州感应寺修行。只是战事一起,延州皇陵也有蒙古军队滋扰,她被感应寺僧人护送到了巴州,今日随着福王妃众人才回到成都。瑜儿,还不来拜见皇上?”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姚贵妃那件事陈帝消气了没有,清瑜立即惶恐跪下,伏拜道:“不孝孙女清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