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七、直面人生
木樨一愣,低头思忖了一会,这才道:“太子与太子妃不是没有遮掩。只是当日为了营救应陵郡主,大队人马耽搁了大半日,在那样人人仓皇的境况下,哪里防得住风声走漏?再说巴王殿下这些年觊觎大统,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清瑜站起身来,叹息道:“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回来了,也不能装作不闻不问。木樨你帮我打点些补品做礼物,我下午便过去瞧瞧。”
木樨有些迟疑道:“只怕小姐见不到人,除了太子妃,巴王妃把一应探视的皇族家眷的礼拒门外。再说……小姐也是待字闺中的,冲撞了这种事,也不太好……毕竟小姐也是流落在外,刚刚回来。万一被人说嘴,反倒污了自己。”
清瑜听了也在犯踌躇,不去吧,显得薄情;去吧,指不定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于自身而言也是无益。清瑜半晌才决定,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探探口风再说。东西你还是给我预备出来。”
二人说了一通,陈泽礼才兴高采烈的拿着大字跑了回来。清瑜见弟弟兴奋,额头有些见汗,忙取了帕子帮泽礼擦了,这才展开泽礼的“墨宝”,仔细看去。若论陈泽礼的年纪,写出这样的字也算是难能可贵了。只是清瑜见字里行间娟秀有余,豪迈不足,有些不大满意。只是迎着泽礼期盼的眼神,到了嘴边的品评又被清瑜咽了下去,反而夸奖道:“泽礼真是不错。这些字工整不说,还大有行帖之风,可见是用了苦功的。姐姐真是喜出望外,母亲泉下有知,也该宽慰了。”
陈泽礼小孩心性,听了姐姐的夸奖小脸涨得通红,开心的问道:“是真的吗?”
木樨严格惯了,忙道:“大小姐这是勉励世子精益求精,世子小小年纪不可如此张狂。”
清瑜见陈泽礼低头不语,知道木樨说重了。忙拉过陈泽礼道:“姨娘说得也有道理,总之不论是夸是贬,都是为了泽礼好。泽礼也是个大孩子了,要懂得分辨我们的苦心。”
陈泽礼想了想,这才恢复了笑脸,点头道:“姐姐回来真好。又多了一个人对泽礼好。”
清瑜本想送些见面礼给弟弟们,奈何她这些年在感应寺清苦,也没什么傍身财物,逃离感应寺又着急,连当年从嘉王府带去的一些好东西也失落在寺里。想来想去,只有当年清远奉了玄明遗命赐予自己的那块福佑玉牌是个灵应物事,是自己一直贴身佩戴的。几年来也帮自己渡过了好几次危机。
清瑜便取下来给泽礼带上,嘱咐道:“泽礼,自你出生起,姐姐便没有在你身边。这块福佑玉牌乃是三清教下一件宝物,当年有幸让姐姐得了,如今转赠于你,希望它能好好保佑我们泽礼富贵绵长,平安顺意。”
陈泽礼只觉得这玉牌好生温润,只刚挂在颈间,便有一股莫名元气充盈身体,让泽礼十分舒服。
木樨是清瑜自小就伺候在跟前的,当然知道这福佑玉牌的价值,若换作别人,木樨一定会阻止清瑜将这般重宝送出。只是既然是送给泽礼,木樨也不多说什么了。
眼看离吃饭还有一会儿功夫,木樨便道:“也不知侧妃给小姐安排在哪里住下?这西苑虽不错,到底地方不大。几处独立的阁馆都让主子们住满了……”
陈泽礼忙道:“我去跟二娘说,就让姐姐住在我们八宝轩得了。姨娘不放心我,本就在我外间睡。这里空着也是空着。姐姐住进来,也省得寂寞。”
木樨有些迟疑,怕清瑜的身份,住这西厢委屈了。清瑜已经接过泽礼话头道:“也好,省得闹得府里鸡飞狗跳。都是暂避在此,无须那么多规矩。”
此时便有尹兰烟的丫鬟过来禀告道:“侧妃本想请大小姐和两位少爷一起用饭。谁知犯了头疼老毛病,如今提不起精神来。侧妃便吩咐婢子来告诉姨娘一声,让姨娘斟酌着伺候主子们用了午饭。回头侧妃好些,再来聚齐一家人为小姐洗尘。”
清瑜知道尹兰烟心里不痛快,她也不挑明,只任由木樨打发了那丫头。陈泽礼倒是有些高兴,毕竟在尹兰烟面前好多规矩,吃饭也吃得不自在。
木樨忙张罗着厨下做些清瑜喜欢的菜式,又去请楚姨娘与大少爷陈泽祥。
清瑜刚进西苑的时候,便将随身的包袱转托给了木樨保管。木樨见姐弟俩打定了主意住在八宝轩,便没有再劝。将那包袱取了出来,递给清瑜。清瑜隔着包袱摸了摸龙象钵盂,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如今达摩三宝自己已经占了其二,若真是依照传说,陈国这次国运该当重振旗鼓了。
陈泽礼好奇姐姐抱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伸手过去一摸,把清瑜吓了一跳。要知道木樨刚接过这包袱的时候可是如遭电击,拿了披风包住这才没事。谁知陈泽礼却没事人一样,倒教清瑜有些惊讶。不过清瑜到底不愿意这劳什子佛宝与弟弟有什么关联,忙将包袱收了起来,岔开话题,引逗陈泽礼说些好玩的事情。
陈泽礼本就是好奇天性,也不在意,乐得跟姐姐亲近,转过头便忘了。
楚姨娘推说身子微恙,怕冲撞了小姐少爷们,午饭时只有陈泽祥一人来了。虽与陈泽祥血缘隔了一层,到底是父亲亲骨血。加之泽祥的身份与当年父王一样,是庶长子。清瑜纵然做不到真正心中一碗水端平,却也不愿意让泽祥心生不满。故而对着泽祥与对待泽礼一般无二。泽祥虽然年少,却也是懂眼色的孩子,见到姐姐如此,自己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是很温暖的。
木樨伺候着三个孩子吃了午饭,见到姐弟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反倒有些酸涩,若是王妃能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能有多开心啊。只可惜红颜薄命,永失天伦。
吃过午饭,泽礼说不过几句,便有些犯困。木樨知道今日世子因为姐姐来了,玩得兴奋了些,这会子精神不足。清瑜怕泽礼刚吃完便午睡不好,忙又拉着泽礼说了一会话,见弟弟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让木樨将泽礼抱去午睡。泽祥虽只比泽礼大不了几个月,但是身份不同,楚芙蓉又因惹了嘉王的厌,养得他有些谨小慎微。清瑜看在眼里,也有些心疼。这会泽礼走了,清瑜少不得与泽祥多说了几句。令清瑜刮目相看的是,泽祥虽然不如泽礼贴心亲近,却自有一番气度。隐隐中倒是很想嘉王。
姐弟俩说了一会话,泽祥便知礼起身告辞。清瑜见这么小个人儿就不得不在大家族里压制天性,步步小心。忍不住说了一句:“泽祥,往后在姐姐面前无须如此。除了楚姨娘,这府里还有我和泽礼两个是你最亲近的人。但有什么开心或是不开心的事情,只管告诉姐姐。”
泽祥一愣,嘴唇动了动,微笑道:“弟弟记住了。谢谢姐姐。”
清瑜知道一时间要让这胆小的孩子转过弯来并不容易,清瑜从包袱里取出一本《金刚经》递给泽祥道:“姐姐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这本经文是高僧亲笔。听说楚姨娘信了佛,你便拿去与她。若你内心不静的时候,照此经文誊模一翻,既能讨了你姨娘开心,也能养气修神。岂不两全?”
泽祥至孝,听了清瑜这么一说,也不推辞,忙谢过姐姐,接了经文在手里。方才拔脚离开。
清瑜忙了一上午,自然有些倦了。木樨知道清瑜不习惯陌生人伺候,屋里故意没有留人。清瑜一手支着脑袋,靠在屋中太师椅上便打起了盹。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木樨在耳边轻唤,清瑜方才醒转。木樨将披在清瑜身上的薄毯收了,低声道:“适才施公公来传旨,晚上太子妃要请小姐去春阳殿用晚膳。眼看时辰不早了,要不妾身先帮小姐装扮起来?”
清瑜略伸了个懒腰,问道:“多早晚来传的旨?”
木樨迟疑道:“午饭过后不久。妾身还在纳闷,怎么太子妃走的时候不说,巴巴的又打发人来跑一遭?”
清瑜看着镜中替自己挽发的木樨,轻笑道:“还不是因为我如今有的那件宝物。太子叔叔若不是要应酬襄王殿下,只怕当时就找我问这件事了。”
木樨一愣,问道:“小姐的意思,今晚要见小姐的是太子而不是太子妃?”
清瑜将妆奁中的耳环选了选,轻叹道:“这事儿可不是内宅妇人能管得了的。”
佛宝国运这样的大事,清瑜既然已经避不开,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直面自己的人生了。
木樨听了越发悬心,小姐刚刚回到这一家子,却又摊上这么一件事。况且清瑜连她都不透露,可见这件事不小。
待木樨替清瑜装扮好,清瑜也不由得有些不习惯。这些年在感应寺里素淡惯了,突然梳了这么富贵的发式,穿了这般繁复的华服,怎么站怎么走,都有些陌生了。
木樨却将清瑜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眯眯的夸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小姐真个成了大姑娘了!”
三百一十八、长袖善舞
清瑜别过头去,反倒觉得还是小时候更舒心些。困在汴京质子府那三年,虽说不得自由,但是有父母疼爱,万事不操心,哪里象现在,人长大了,一身是非官司,倒教她没一日闲情。
木樨收好照影镜,估摸着太子那边来接人的太监也快到了,忙扶着清瑜望外走。刚一出门,便见尹兰烟的乳娘裘妈妈,如今做了内院掌事娘子的,刚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三四大小的丫鬟。
裘妈妈见木樨扶出这么一位贵小姐,不敢仔细抬头看,忙伏地请安道:“老奴拜见大小姐!”
清瑜看了木樨一眼,意似询问。木樨便低声道:“这是裘妈妈,跟着侧妃进府的,如今管着后院家事。”
清瑜这才将人认出,见对方挺上道,便点头柔声道:“起来吧。有什么事?”
裘妈妈起身禀告道:“侧妃记挂大小姐,特命老奴带了两个妥当丫鬟来伺候大小姐。红芳、绿翘,快来拜见主子。”
那两个小丫鬟忙跪地磕头,有些怯生生的。
清瑜知道身边总要有两个人的,当年伺候自己的都各有去处,木樨如今抬了姨娘,又要照应泽礼,于情于理都架不住尹兰烟塞人过来。清瑜瞥了那两小丫头一眼,便随意点头道:“都起来,暂时在八宝轩,听慕容姨娘调派。”
裘妈妈迟疑问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要住在八宝轩了?”
清瑜看着这位老嬷嬷,反问道:“不行吗?”
裘妈妈尴尬的赔笑道:“论理是有些不合规矩。八宝轩是世子所居,地方本就比咱们成都王府世子住的院子小,侧妃平日都觉得委屈了世子。如今加上大小姐,不是越发捉襟见肘吗?再说,大小姐什么身份,挤在一处也太过难为您了。”
木樨就事论事道:“西苑拢共就三个独院,侧妃、世子、大少爷各居一处。裘妈妈到哪里再去为大小姐张罗?”
裘妈妈笑道:“还是慕容姨娘知道老奴的难处。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侧妃的意思,是让大少爷搬到侧妃院子耳房去,腾出院子来让大小姐……”
清瑜立刻打断道:“不必了。泽祥一样是我弟弟,哪里有姐姐不照顾弟弟,反而累他搬走的道理?如今全族都在这里避祸,也不用太过计较那些规矩。我在八宝轩就很好。裘妈妈帮我回了侧妃,多谢她的好意。”
裘妈妈还待多劝两句,清瑜已经起步往外,回顾道:“太子妃传召,清瑜不敢耽搁。裘妈妈无须多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裘妈妈忙领着红芳、绿翘跟上去伺候。心中却嘀咕道,难怪侧妃今日不顺气,府里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不好应付。幸亏自己来之前留了几分小心,若倚老卖老只怕这张老脸没处搁。
木樨扶着清瑜快走几步,将那老婆子落在后头,偷偷在清瑜耳边道:“那人是想离间小姐跟大少爷呢。”
清瑜冷笑,附耳对木樨道:“净是些歪门邪道,要是她拿出几分真心对待泽祥,今日还用得着使这手段?”
木樨叹息道:“她又哪里看得上大少爷?只一门心思想着霸占世子,全了自己的名分。大少爷再亲,也是庶长子,将来也不能为她奉老……”
清瑜沉声道:“固然尹……她有这样的考虑,若拿得出真情实意来对我们泽礼,倒也罢了。看情形,你是发现什么不妥了?”
木樨微微一滞,涩声道:“并没有……只是王妃临终前殷殷嘱咐,妾身不得不从。况且眼下她没有子嗣还好,将来若有幸得了麟儿,还不知会怎样算计世子呢。妾身也绝不放心世子被她收了心。”
清瑜听了暗暗一叹,这些后院的家事都是麻纱一般越理越乱,你不信我,我不信你,实难善了。就是清瑜自己,凭良心论,也不敢相信尹兰烟坐稳侧妃之位后有什么后图。为了九泉之下的母亲,与年幼懵懂的弟弟,只有跟尹氏对着干了。
裘妈妈裹着小脚走不快,几乎是小跑才赶上清瑜她们。
众人到了西苑门口,果然见有一顶小轿停在门口。一个手执拂尘的年青太监低头恭立在侧,似乎是等了一会了。
木樨如今已经是深宅妇人,不好象从前那般出面说话。裘妈妈见到那年青太监却是一愣,回过神来方喘着气讨好道:“竟然是方公公来了。怎么只在门口站着?我们侧妃常念叨,这一路多亏公公帮忙,早想请答谢公公,却听说公公贵人事忙……”
那方公公不想听这老货啰嗦,扬手一摆打断道:“裘妈妈不必客气。本是咱家份内事,当不得侧妃如此客气。咱家这次来是奉了太子妃谕旨,来接嘉王府大小姐的。”说完直接看向清瑜。
清瑜见这位公公好生年轻,长得也白净斯文,若不是这身装扮,倒有七八分似一个读书人。
裘妈妈见清瑜这么大脸面,太子妃将身边红人都派了来专为接她,心下也有些慌张,忙干笑着退了半步。
清瑜将下颌微抬,朝着春阳殿的方向行了一礼,开口道:“太子妃折煞清瑜了。”再转向方公公点头致意道:“有劳公公久等!”
这一番做作规矩滴水不漏,在东宫执役多年的方公公自然看得出,清瑜既端着身份,又照顾了自己的感受,一言一行透着雍容气度,不是出身显贵绝难如此举重若轻的。相比下来,嘉王府那个侧妃做事就显得……要么太谄媚失了身份,要么太孤傲想掩盖自卑。
方公公忙道:“小姐太客气了。请小姐上轿。”
清瑜回头朝木樨点了点头,任由红芳、绿翘服侍着入了轿。木樨知道清瑜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见她刚一回来对待尹氏、裘妈妈、方公公个个有板有眼,是个长袖善舞的,也就放了心。
方公公也不与余下人啰嗦,转身打头领着路,朝着春阳殿去了。
上了轿子的清瑜只闭目养神,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不敢出声,忙低头不语。
清瑜却是在想,太子派了这么有脸面的太监来,是在暗示什么。自己身藏牟尼珠这件事,想必皇爷爷一定告诉了太子的,毕竟关系到陈国的国运,问题是,太子知道多少,又有什么图谋?如今国难当头,太子该当是焦头烂额,不会预先算计到下一步去吧……
想到佛宝对于陈国、对于父王的重要性,清瑜不禁将手放在下腹,越发沉静了。
太子陈洪恪自从送走梁国襄王之后,一直一个人关在书斋里。他眉头紧皱,扶额苦思了许久。襄王虽年纪不大,却也是少年英才。适才与他一番深谈,倒是让陈洪恪有些摸不准了。若说梁国此次纯粹是义气相助,陈洪恪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刚才少年慷慨激昂,以天下为己任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作伪。不过不管怎么说,眼下双方还是同仇敌忾的,故而陈洪恪还是痛快答应先准备一个月的粮草给襄王应急。只是日后如何,就要看战场形势怎么变化了……
清瑜入了春阳殿,太子妃张氏已经等在那儿了。见到清瑜郑重打扮了,张氏眯着眼睛笑道:“当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么一打扮才显得出是我们皇家的女儿嘛。”
清瑜忙行礼道:“让婶婶久等了。婶婶如此厚待,教侄女儿好生惶恐。”
张氏拉起清瑜,让下人们都退下。这才带着清瑜走到桌边坐下,爱恋的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学得太死。如今这里又没外人,咱们婶侄俩还这般磨叽什么?婶婶疼你跟亲闺女是一样的。”
清瑜忙微笑道:“婶婶这般宠溺,那瑜儿就当一回耍赖女儿又何妨?”
张氏心中虽有些事,到底还是看着清瑜象宝陵,颇有几分真心。清瑜也觉察道这位贵为太子妃的婶婶眉宇间颇多忧愁,忙劝慰道:“知道祺弟有些小恙,只开始人多不好仔细问。现在怎么样了?”
张氏闻言拭泪道:“泽祺这苦命的孩子,来巴州这么多天,就没安生睡过一觉。内热也时高时低,跟来的几个御医用了不少方子也断不了根……”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日清瑜自己托身的时候,嘉王夫妻不也是忧心如焚?清瑜有心交好太子夫妇,忙道:“若是婶婶不嫌弃侄女儿年轻,不妨带瑜儿去看看。在感应寺这些年,也跟着师傅们学了一点皮毛。加上又是自家人,在婶婶面前我也不似太医一般推三阻四,说不定能帮些小忙。”
张氏闻言一愣,既想又怕,为难起来。清瑜知道陈泽祺是太子夫妇的宝贝疙瘩,若不是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信心,她也不会犯险揽事儿。见太子妃犹豫,清瑜忙改口道:“看我,光为祺弟担心,却没想过祺弟的身份,他贵为皇长孙,自然有御医们会诊
只是待会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都要去看看他,这个婶婶可不能拦着。”
张氏微微出了一口气,叹息道:“你这孩子就是懂事。我也是怕连累你。你毕竟还小,医术这东西不是三两年就能学成的。”
清瑜点头,忙岔开话题。
二人正说着,太子陈洪恪推门进来。清瑜连忙起身见礼。
陈洪恪在主位上落座,太子妃忙借口去看病中的儿子,中途退席。清瑜知道,这时候正菜要上场了。
三百一十九、病有玄机
太子陈洪恪定定看了看面前的侄女儿,低声道:“大哥好福气啊!”
清瑜不知太子所指何事,眼带疑问的看着这位二叔。陈洪恪正了正色,问道:“延州皇陵是不是……?”
清瑜叹息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因守陵护军主力上了前线,延州防务空虚,让蒙古人钻了空子。感应寺被围困,凶险万分。若不是了空方丈搏命一击,侄女儿的性命和佛宝只怕都保不住。”
陈洪恪拍拍额头,低沉道:“都是我们做子孙的无能不孝啊。好在人还在,总算万幸。”
清瑜想起感应寺中凶多吉少的众人,颓然摇头道:“只怕了空方丈,无相住持他们……”
陈洪恪看着清瑜道:“瑜儿你知道,我说的人还在,只是说的你。其余的人,纵使为国捐躯了,还影响不到大局。若是你有失,那就后果堪忧了。也怪我一时疏忽,以为延州远在后方无虞安全,倒教你受惊了。”
清瑜低头道:“本是意料之外的事,战事如此凶危。太子叔叔重任在肩,总不能万事前知,瑜儿知道分寸的。”
陈洪恪点头道:“就怕你年纪轻,心里有什么想头。既然如此,孤王就放心了。这一路上,除了蒙古人,可曾有什么人窥伺了佛宝?”
清瑜疑惑的问道:“叔叔何出此言?”
陈洪恪正色道:“佛宝的秘密算是我们陈国最大的机密之一,若泄漏出去。侄女儿你只怕永无宁日。”
清瑜想到小苍谷遇到的玄虚,有些心有馀悸。不过仔细论起来,玄虚也是恰逢其会,并不知清瑜掌握着牟尼珠,还把到手的龙象钵盂丢了。对着这位父王最大的潜在对手太子叔叔,清瑜还不想和盘托出。微微摇头道:“此事绝密,侄女儿知道其中利害。”
陈洪恪这才微微放心,起身背着手踱步道:“时至今日,孤王也只是听父皇大略说了此事,好多内情并不清楚。况且孤王也很想见识见识这佛宝。侄女儿随身携带着吗?”
清瑜闻言好不惊异,原来太子只是略知皮毛,还不晓得这牟尼珠与自己已经密不可分。她虽看不出太子有什么特别表情,却总觉得对方有一股贪欲。清瑜便斟酌着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佛宝乃是了空方丈凭借绝大法力强行赐予侄女儿的。侄女儿虽通窍门,奈何功力浅薄,还不能收用自如。恐怕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陈洪恪见清瑜拒绝,心中有些不快。他是名利中人,得知这么一样奇宝的存在,却不能收为己用,自然是心痒痒的。何况这样佛宝还牵扯到他将来继承的江山?只是清瑜话中的意思也明白,即便给了陈洪恪,你也用不了,更何况给不出来。
陈洪恪不好跟晚辈强抢,又顾忌到清瑜父亲嘉王是自己一大臂助,便和颜悦色探问道:“到底这佛宝是怎么个使用之法,瑜儿说出来也让叔叔安安心。”
清瑜明知说出来陈洪恪只怕也不信,也只得据实道:“我知道太子叔叔心念国运,只是这达摩三宝关乎天下气运的事,本就是玄之又玄的。连了空大师也说不清楚。侄女儿所谓通写窍门,不过是身藏此宝,叫人夺不走罢了。若想要借此宝做些什么大事,只怕非得神仙一流的人物方才能够。”
陈洪恪急道:“瑜儿,如今咱们陈国到了什么当口,你还不知道吗?我知道此宝关系甚大,但你也不能瞒着叔叔!”
清瑜立即起身道:“瑜儿句句属实。太子殿下试想,若真能以人力操控此宝,皇爷爷这么多年怎么不吩咐了空方丈做法?佛宝乃是镇压气运之宝,照了空师祖所说,只要保证此宝留在我们陈国,则可保佑我们陈国社稷不失。请太子叔叔明鉴!”
陈洪恪听清瑜句句在理,倒是不好再辩驳。只是重要的东西掌握在别人手里,陈洪恪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隐忧。就这么犹犹豫豫好不为难。
清瑜知道该是时候表表忠心,忙打出亲情牌道:“瑜儿知道太子叔叔爱惜侄女儿,只是瑜儿身为陈国皇室,面对此事必定尽心竭力维护江山社稷。瑜儿从小便知道父王是太子叔叔至亲骨肉,我们嘉王府上下是太子叔叔最信任的亲族。瑜儿不过一介女流,不过是个媒介,暂得保存佛宝而已。从今往后,还请太子叔叔庇佑扶持,只等将来瑜儿功力大成,便可选择一名皇族子弟承接佛宝,让他效仿了空师祖,重掌感应寺,守护此宝!”
陈洪恪闻言方知了空早有安排,他略想了想,当下也无善法,只得点头道:“瑜儿明白叔叔的苦心就好。你放心,只等目前危机过去,叔叔执掌陈国社稷的时候,一定为你设法。无论是天才地宝也好,典籍秘藏也罢。只要侄女儿需要,叔叔一定竭力帮你寻来。只盼望你早日能完成了空大师的嘱托。”
清瑜低头称谢,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双方互相画饼,表面融洽。恰恰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一旦国难过去,情势悄悄转变的时候,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混过去了。不过深知父王心思的清瑜也晓得,到时候太子叔叔能不能执掌江山社稷还两说呢。姚贵妃埋下的祸根,还得让太子来担。所谓母债子还。当年姚贵妃怎么从先皇后手中夺走的,将来父王一定会怎么从这鸠占鹊巢的太子手中夺回来!
陈洪恪不知清瑜怎么作想,只觉得如今紧要的是多调集些兵马,将行宫保护得更严密些。尤其是西苑那边,一定要围得跟铁桶一般!
清瑜非常有重点被保护对象的自觉,对于太子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如此乖巧听话的做派,倒是让陈洪恪微微放心。为了显示亲近,清瑜不顾辛苦,非要去探望病中的皇太孙陈泽祺,太子虽然嘴上没说,看得出还是挺满意清瑜这般巴结的。
谁知本是走个过场的探病,却不期然让清瑜看出一些端倪来。
当清瑜跟着太子陈洪恪来到春阳殿后院的紫宸轩内时,太子妃张氏正边哭边训斥两位太医,清瑜只远远听到几句什么“又是这药方……不管用的东西反复用了做什么!?”
太子脸色也不好看,让人进去将御医们领了出来。清瑜见了一愣,那位领头的御医倒有七八分面善,略一回想,此人五官正是文太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是文太医子侄辈无疑。
太子对清瑜道:“你进去看看泽祺,顺便劝劝你婶婶。”
清瑜忙点头称是,匆匆从那两名御医身边绕了过去。
太子妃见是清瑜来了,眼泪汪汪的拉着清瑜的手,还在埋怨御医道:“说他们谨小慎微吧,他们就说要用虎狼之药吓我。让他们小心斟酌着办,他们就只会拿些医书上的老方来拖着!”
清瑜帮着张氏顺气,劝说道:“婶婶莫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有时候几副药下去,看上去没奏效,实际内里已经起了变化。”
张氏听着清瑜口吻,倒还真像个积年老郎中似的,想着既然来了,看看总无妨的。忙对清瑜道:“我听说感应寺的佛医是鼎鼎有名的。瑜儿既然来了,就帮着给看看。哪怕不能开方,也能帮婶婶看出些门道。到底是这些御医失责,还是我们泽祺该有此难!”
清瑜微微点头,环顾四周,见这屋子里除了烧了暖暖的地龙之外,还燃起了四个炭盆,把两间阔大的屋子弄得暖意融融的。不过显然御医们指点过,通风没有问题,清瑜也不觉得丝毫憋闷。
等清瑜挽起纱帐看向床上的泽祺时,只见皇太孙唇干气弱,面白骨瘦,分明是受了不短时间的病痛折磨。但清瑜将脉门一摸,又与太子妃递来的脉案一对,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妥。气虚、血弱、惊风样样对得上。而御医们所开的这些药方,无一不是有名的成方。
可越是如此,清瑜便越觉得蹊跷。这样的病,莫说是在御医手下,就是市井中普通大夫来看,也不会拖延这么久不见好。难道是皇太孙得了什么奇难杂症?清瑜又回头再细心把脉,将黄疸、痘疹全都排除了,依然不得要领。
太子妃张氏见清瑜来来回回折腾,脸色却不轻松,不由得也跟着越发悬心来。过了好半晌,清瑜方才将纱帐放下,沉吟不语。张氏本是个精明女人,偏偏遇到儿子的事情就有些失了方寸,结结巴巴问道:“瑜儿……怎……怎么样?”
清瑜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羞愧道:“不瞒婶婶说,瑜儿今日有些张狂了。原本以为凭借自己学了几年,总能帮上些忙,却不料硬是看不出究竟。”
张氏听清瑜如此说,反倒没那么害怕。只要不是什么危重的消息,张氏总还能接受。
清瑜见张氏有些疲惫,天色又不早了,忙辞了出来。
新月斜挂天幕,微弱的光芒照不穿这黑暗。清瑜心中很是沉重,她刚才并没有跟太子妃说实话。虽然下手的人高明,但是清瑜传自感应寺的医术也不差。皇太孙这一遭分明是小病起头,却被人暗中下了毒!
三百二十、初露端倪
谁是下毒的元凶?几乎下意识的,清瑜便想到夺嫡夺得不亦乐乎的巴王。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
首先,巴王本人不在,应陵又丢了清白。这时候巴王府还有手腕效率来做这样的事?其次,论到下毒的手段,清瑜想起那两名御医,没有人比这两人更方便更容易了。巴王若真能买通太子信任的御医,为什么不干脆毒害了太子,去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
按道理说,清瑜应该立即向太子妃指出其中蹊跷,毕竟关系到皇太孙一条性命。但是,清瑜脑中闪过那张与文太医相似的脸,最后关头不得不编了个谎言。
如果这次给皇太孙下毒,不是出自太子的宿敌巴王怎么办?如果是……父王指使的怎么办?
清瑜咬着嘴唇,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推理。论起仇恨,也只有父王陈洪恺这样被姚贵妃害了终身的人,才有可能下得了这个狠手。看着太子夫妻痛苦不堪,或许父王能从中得到一丝快慰?
但是清瑜能理解,却无法苟同。怎么说,皇太孙是无辜的,他只是养育在温室里娇弱花草,哪里禁得住这样狠戾的手段摧残?如果清瑜没有猜错,是自己的父王阴谋布置了这一切,那么他又与当年的姚贵妃有什么区别?受害者变作了作恶人,这不是大快人心,这是更大的悲哀。
可是清瑜能出手阻止吗?她很难抉择。万一捅了篓子露了马脚,幕后的人真是父王怎么办?嘉王府上下的几十条人命,尤其是两个尚在稚龄的弟弟怎么办?这一刻,清瑜第一次厌倦了皇族的兄弟萧墙,难道自己也不得不在这肮脏的争斗中同恶相济?
清瑜乘轿回到西苑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红芳、绿翘两个丫头一路上也不敢与阴着脸的清瑜搭话。落轿时分,红芳才大着胆子去扶清瑜,小声问道:“大小姐是回八宝轩休息,还是先去给侧妃报个平安?”
清瑜知道这两个丫头必定是受教要给尹兰烟那边报讯的。只是清瑜也乐得借这些人的口,让尹兰烟知道知道如今太子夫妇有多重视自己。清瑜本身实在没有心情再去与尹兰烟周旋,便对一旁的绿翘道:“这么晚了,我就不去打扰二娘休息了。你去二娘那里帮我回个话。我先回八宝轩了。”
绿翘低头答应,清瑜这才在红芳伺候下,往下榻的八宝轩去了。
木樨没等到清瑜回来,自然是没法子安心休息的。她将世子哄睡下,便留在外间做些针线等信。
清瑜见世子外屋还亮着灯,便打发红芳去准备沐浴香汤,自己走到木樨那里。
木樨见清瑜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将清瑜请到座上,奉了杯茶,小声问道:“太子殿下没有为难小姐吧?”
清瑜微微摇头,忍不住进去看了看熟睡的泽礼。床上酣然入梦的泽礼小脸红扑扑的,与缠绵病榻的皇太孙形成鲜明的对比。清瑜轻叹一声,帮泽礼塞好被角,这次退了出来。
木樨见清瑜回来之后脸色如此不好,关切道:“小姐又遇到什么难事不成?”
清瑜虽不敢跟木樨透底,到底相信木樨为人,便旁敲侧击问道:“我今日在春阳殿探视过病中的皇太孙。看样子怕是不好。给皇太孙瞧病的两位御医里,其中一位我倒是瞧着面善。是不是老文太医的后辈?”
木樨点点头道:“小姐神目如电,您说的必定就是文二公子,正是老文太医的嫡亲儿子。因家学渊源,前几年入选了太医院。这位文二公子妙手回春,医术高明,颇得重用。这次我们离开京城,太子便点了他这年轻御医随同。”
清瑜证实了心中所想,越发眉头紧皱,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府里除了住在西苑的家眷,还有什么人跟着来到了巴州?虽然事情来得急,父王从前总有些安排,是让谁打点外头的事?”
木樨道:“这个妾身就不大清楚了。据我所知,应当是两位幕僚帮着照应。其中一位偶尔来探望侧妃与两位少爷。好似是姓秦的。但是妾身从未与他朝过面,都是听世子说起才晓得。”
清瑜暗叹一声,自己离开嘉王府太久。父王如今信任的是何人,这些人做得什么勾当,清瑜真是插不进手去。想了一会,清瑜这次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与这秦先生见一次面?”虽然种种证据指向父王,清瑜却还是存了一点侥幸的心思。
木樨迟疑道:“这恐怕得让侧妃出面才成。毕竟如今我是姨娘身份,见不得外男。”
清瑜想到尹兰烟也是个聪明的,不想让她起疑心,皱了皱眉又问:“那你说的那位文二公子呢?是不是我也可以请他来看脉?”
木樨斟酌着道:“论理是可以的。不过如今皇太孙病重,也不知道小文太医方便不方便。”
清瑜估摸着如今自己在太子心中的重要性,或者还请得来小文太医。便对木樨道:“那这样,明日你使人给方公公送个信,就说我旅途困顿,有些不大舒服。务必请小文太医来一趟。打点的时候不妨重些。”
木樨知道清瑜心中有事,只是清瑜既不明言,她便也知道绝不多问,忙点头应下。见天色不早,忙劝清瑜早些安歇。
清瑜这一日的确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嘱咐木樨照应好弟弟,这次回到西厢房。
红芳手脚麻利,已经跟八宝轩的几个丫鬟将清瑜沐浴的香汤准备好了。清瑜深感疲惫,便将人都遣开,独自一人浸在浴桶中,解解乏。
只是有这么一桩恶心人的事情如噎在喉,清瑜又哪里能平心静气?体内的牟尼珠本是主七情妙宝,清瑜心思浮动,这佛宝便有些不安分。清瑜闭目缓缓运转佛门功力,方将牟尼珠压制下去。
这一夜,清瑜回到巴州,终于安全得保。但是,她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这些年来远在感应寺看不到的争斗,在她回到皇室的第一天,便展露在清瑜的面前。
第二日一早,清瑜装了病安心在八宝轩等着方公公把小文太医请来。
谁知清瑜此举倒把尹兰烟复又得罪了,固然昨日尹兰烟晾了清瑜一天,要落一落清瑜这位大小姐的颜面,到底她是长辈。清瑜昨天还好好的,今日就病得不能来请安,分明是回将自己一军。尹兰烟打发泽礼、泽祥回去之后,好不气闷。一旁的裘妈妈劝说道:“侧妃不要生晚辈的气。我看那,不如就让大小姐闹去。要是她真的闹过了界,到时候侧妃反而好抓住把柄好好整治她一番。如今就让这小丫头猖狂几天又如何?”
尹兰烟横了裘妈妈一眼,怒道:“你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小妮子五岁大就由王妃的亲信帮着管家,我当年见了她都要小心陪笑。如今七八年过去,早成了人精。还有马脚让你去抓?她三番四次落我的颜面,无非就是看不得我做这个侧妃。我若忍气吞声,不用多久,整个王府的人都会以为我怕了她。以后还有人听我这个侧妃半句话吗?”
裘妈妈迟疑道:“可是侧妃您也听绿翘说了,大小姐在太子、太子妃面前好大的脸面。几乎就被那两口子当做了咱们王爷的代表。要是闹僵了,老奴可替侧妃您担心。”
尹兰烟恨恨的道:“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我更是火大。亏我这些年里外孝敬,太子妃竟然不给一点脸面。要我说,这两口子是真够糊涂的。小丫头离家七八年,在王爷面前能有我说话顶用?想拉拢我们王府,也该冲着我来。”
裘妈妈其实也知道,尹兰烟终究还是出身低,扶了侧妃也是机缘,并不能真心得到太子妃那样的大家闺秀出身的贵人认可。只是她又怎么敢戳侧妃的痛处,只得唯唯诺诺。
不一会,嘉王府的几个管事太监与内院媳妇来给尹兰烟回话。尹兰烟草草打发了,待了一会,越发心烦意乱。便对裘妈妈道:“跟我去八宝轩一趟。我倒要看看,她这病装得像不像!”
裘妈妈忙鞍前马后招呼着,引了侧妃往世子的八宝轩去。
此时八宝轩西厢房里,本应是病人的清瑜精神奕奕,反倒是来看病的小文太医额头汗涔涔的。
清瑜严肃道:“我再问小文太医一句,皇太孙这次究竟是病还是中毒?”
小文太医干脆跪地不再抬头,嘴里只重复着:“是寒邪入侵,是病!”
清瑜冷笑一声,昂然道:“我本顾忌与令尊有过交情,不想拆你的招牌。但是你这般嘴硬,却怪不得我了。”
说完清瑜将一本古蓝印本丢在地上,严厉的道:“这是我打发人,从巴州行宫藏书里找来的《九州药志》。你且看丹篇第七味药与补篇第二十三味药。不要以为不用毒物,我便看不出来。”
小文太医听清瑜这般说,顿时无言以对。医药一道,门外汉自然觉得源深如海。但是真个入了门,只要有心,总能看出些名堂。清瑜虽然年少又是个女儿身,只看她点醒自己有理有据,便知道是瞒不住了。
三百二十一、善恶两难
小文太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低头不语。
清瑜看他这做派,越发觉得自己所料八九不离十。心中又是悲怆又是愤恨。口中不饶道:“你可知道,若我将这事告诉了太子殿下,你是个什么下场?”
小文太医抖了抖,忽然坦然一笑道:“我以为大小姐是聪明人,谁知并非如此呢。文某不过是为他人所用。大小姐要打抱不平,也要顾忌顾忌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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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瑜冷笑道:“你倒说说是谁?”
小文太医朝西方叩首道:“父命大过天。”
他这一番表面上是对着京城的老文太医叩首,内中暗示不言自明。
清瑜心中苦涩,仍旧嘴硬道:“不管你说什么。自家人最清楚自家人,我只不信。”
小文太医也不是傻子,无奈笑道:“大小姐若不是信了七八分,怎么会把文某你诓来说这一通?”
清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文太医苦笑摇头道:“文某不过是其中一颗棋子。不能为大小姐解惑。”
清瑜盯着小文太医好一会,才涩声问道:“你们想要一个什么结局?”
小文太医怆然道:“无声无息,病重而亡!”
清瑜闻言腾的站起来,心中一团火烧得她难受至极。
小文太医自顾自的道:“那人筹谋已久,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时机,京城出逃,长途跋涉,异乡病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太子虽姬妾众多,但身子亏虚,许多年也没有子嗣了。一旦此事做成,太子便绝了后!”
清瑜闻言耳中轰的一声,原来这图谋已久。也不是为了一时出气,而是早有更深的算计。自己能怎么办?装作不知便是同恶相济,出言点破却是自身难保。
小文太医见清瑜犯愣,叹息道:“大小姐只装作不知吧。要是大小姐妄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恰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木樨的声音:“妾身见过侧妃,大小姐身子不适,正请了御医诊脉,侧妃还请稍候……”
小文太医知道这是外头人在提醒,他既然做得这种大事,自然反应很快。忙起身来到清瑜床边,将清瑜扶倒在床上。清瑜心中血气翻涌,还在纠结父王变得阴谋算计,内心难以接受。这会也任由小文太医摆布了。
尹兰烟自然不会让木樨拦在外头,边往里头闯边喝斥道:“你懂什么?大小姐病了也不来先禀告我,却自作主张。昨日刚教训你的就不记得了吗?”
木樨拦尹兰烟不住,只得跟在尹兰烟与裘妈妈后头进了屋。
小文太医将手从清瑜脉门上收回来,仿佛刚刚诊断完毕的样子。起身给尹兰烟见礼。尹兰烟一愣,她是知道这个小文太医的,当着外人不好发怒,只得温和问道:“有劳太医了。不知我们瑜儿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小文太医回顾清瑜,见她还有些晃神,忙道:“大小姐是一路奔波,亏虚了身子。加上受了惊吓,操心劳力,不得休息,这次头晕目眩。等我开几幅养神明心的药,给大小姐服用,将养一阵便能好了。”
尹兰烟侧目一看,见清瑜果然没有昨天的伶俐劲,不由得信了几分。一想到这丫头病了更好,省得她有精神来跟自己作对。不仅如此,这药开便开了,也不给她用,就这么病怏怏的,自己越发好整治。
小文太医终究有些心虚,忙告辞了去。尹兰烟晓得皇太孙那边要紧,让裘妈妈帮着送了人出气。
木樨也在偷看床上的清瑜,只见自家小姐那份伤心忧愁不似假装,心里不禁担心起来。
尹兰烟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她上前慈爱的摸了摸清瑜的额头,被清瑜偏头让了过去。尹兰烟便对木樨道:“而今瑜儿刚回府就病了。固然是因为路上辛苦,但太医也说了,休息不好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我本就不同意瑜儿、泽礼姐弟挤在一处。如今更不能由着他们性子来了。从今日起,泽礼便搬到我那里去。你从前就是服侍瑜儿的,比那些小丫头稳重些,就留在这里照顾瑜儿。”
木樨听说尹兰烟要将自己与世子分开,如何能答应?只是清瑜这边……她也放心不下,好不为难。
本一直不说话的清瑜突然转过头,道:“慕容姨娘也跟过去吧。我现在心里烦得很,谁都不想见!”清瑜本就为嘉王毒害皇太孙一事儿心里不好过,这会还要应付尹兰烟的暗算,别提多烦了。语气也不大好。
尹兰烟眉头一皱,正想出口教训。转念一想,没了木樨在跟前,自己更好算计清瑜,便软了口风,道:“就依我们大小姐的。我让裘妈妈过来照看着也是一样。”
清瑜偏过头去,不再理会。木樨虽然关心清瑜,到底更怕年幼的世子陈泽礼没自己在跟前吃亏,只得顺从了尹兰烟的调派。
陈泽礼知道姐姐病了,嚷嚷着非要过来看一看,却被尹兰烟阻住:“太医说了,你姐姐这病得要静养。况且你一个小孩子家,要是过了病气怎么好?不准任性,乖乖随娘亲回正堂。”
陈泽礼回头看了木樨一眼,见木樨也在微微点头示意,只得耷拉着脸不情不愿的从了。
清瑜这一病,便躺了好几天。论起什么身体上的毛病,是没有的。只是这心理上的疙瘩,却是一时半会解不开。几日里,红芳、绿翘倒是伺候周到,只是她们端来的药,清瑜却一口也不喝。
清瑜虽然心烦意乱,却还没有到任人摆布的地步。她又是医术小成的,对于那些动了小手脚的药物不是没有防备。况且清瑜这些年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这点身体上的小小不适倒也为难不住她。
清瑜只是心累了,越来越为当初自己的选择后悔。早知道一如侯门深似海,何必还死命的要一头扎进来?如今倒是好,母亲过世了,父王变了,弟弟们年纪小,眼前总有一个膈应的侧妃作怪。这大富大贵的金枝玉叶,哪里又比小家碧玉好过了?
太子妃听说清瑜病了,倒是来看过一遭。只是清瑜虽精神不济,大面上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太子妃送了些好药材,便操心着自己儿子,没再过问。清瑜也始终开不了那个口,见不到太子妃反而心里好过些。
太子比太子妃还着紧些,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亲自来。日日都遣了太医来给清瑜诊脉,只是小文太医却一直没再登过门。
尹兰烟见太子夫妻这般看重清瑜,有些投鼠忌器,反倒不敢动什么手脚。只心里越发不待见清瑜。
直到这一日,梁国襄王遣了人前来探望,清瑜这才恢复了些,请了客人进来。
替周景渊走这一遭的是他麾下那几个女兵之中最老成的那一个,名唤青容的。清瑜让红芳上了茶,便让青容坐着说话。
青容哪里敢拿大,坚持推拒,只在清瑜床前站着说话。
清瑜晓得她们重视规矩,也就不坚持。只问道:“在巴州可习惯?”
青容瞥了红芳、绿翘一眼,低头道:“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粗通拳脚,身子壮健,一切都好。”
清瑜也不想两个丫头探听得自己跟襄王的交情,便打发她们出去。红芳、绿翘虽然有些不愿,也不敢忤逆清瑜,只得退走。
清瑜冷哼了一声,这才对青容道:“眼前没有贴心的人,都是些听壁角的。襄王殿下最近忙些什么?”
青容答道:“殿下这些日子一面接收粮草,一面收拢麾下兵将。只等整顿好了,便要离开巴州开赴前线。听说大小姐病了,放心不下,因身份不便,只好让婢子代为登门探望。”
清瑜点点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身上犯懒,没精神。想是前阵子旅途劳累的。回去跟你们王爷说,多谢他记挂了。如今我回归王府,又住在行宫。怕是没机会送殿下出征了。还请你转告殿下,清瑜祝他马到功成!”
青容点头道:“是。婢子谨记!还有一事,小姐的三位师兄,还有一位道长,陆续都到了巴州城。他们没法子与小姐联络上,如今由咱们殿下出面,安顿在巴州驿馆中。”
清瑜闻言一喜,三位师兄,这么说,悟能悟净俱都无恙。这却是一个大好的消息。清瑜忙道:“那也多谢你们殿下帮忙。我回头会想办法与他们联络,你且帮我传话,让他们在驿馆中好生歇息一阵。”
青容点点头,踌躇了一会,她跟着周景渊时日也不短了,青容年纪已经不小,里头许多事情看得分明。看周景渊偶救清瑜后这些日子的言行举止,若说自家殿下对眼前这位清瑜小姐没有一点倾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碍于少年男女不好擅自开口罢了。自己虽只是一介婢女,若能帮殿下看护着清瑜小姐,多少能让殿下放些心。这才照着周景渊的吩咐,对清瑜道:“婢子斗胆,不知大小姐如今在府中是否艰难?我自认有些功夫在身,若大小姐需要,青容愿留在大小姐身边照顾。”
清瑜一愣,想了想摇头道:“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况且你们都是特意选出来伺候殿下的,哪里能跟了我?这不是你这个身份可以自作主张的。”
青容摇了摇头道:“若这并非青容自告奋勇,而是殿下的安排呢?”
三百二十二、太孙寿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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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瑜一滞,半晌才微笑道:“说起来我一直承蒙你们殿下的照顾。从前的魏管事,纵使千里迢迢也跟着我去了成都。只是如此我已经大了,总有些事是要自己去面对的。倒是你们殿下,这一去对仗的可是蒙古人。你们几个女孩子跟在他身边,也能尽力照顾好他。”
青容看清瑜颇拿稳的样子,不敢再强求。她只微微笑道:“大小姐明白我们殿下的心意就好。那将来成都再见!”
清瑜脸微微一红,柔声道:“那我就不远送了。你们凡事妥当些!”
青容郑重行了礼,这才离去。
裘妈妈不知道她们关在房里说了什么,见青容走了,忙笑眯眯的进屋陪清瑜闲话家常。清瑜岂不知这老婆子心里嘀咕什么?只不理会她。
裘妈妈闹了个老大没趣,干笑着只得退了出去,她刚到院子里,就见侧妃院里的大丫鬟良秀气喘吁吁地跑来,神色慌张。裘妈妈还当是前线不利,一把握住那丫鬟的手问道:“哎哟喂,这是出什么事了?”
良秀紧张的道:“妈妈……侧妃请您赶紧过去一趟……皇太孙他……夭了!”
裘妈妈眼珠一直,只当自己听错,追问道:“皇太孙要什么?”
良秀拉着裘妈妈就走,边走边急道:“妈妈您快点,要什么要?是皇太孙……不治,刚才咽气了!”
裘妈妈这下也慌了神,忙不迭跟着良秀就往外走。
清瑜已经闻讯从屋里走了出来,咬着牙听了个真切。本刚好些的精神,几乎又要崩溃。她原本就应该想到,从自己做出决定,坐视不理的那一天开始,这一日的结局终究会来。说不定因为清瑜的逼问,反而让那一干行事的人提前动了手,清瑜一片好心反而成了陈泽祺的催命符!清瑜不是不悔,只是这时候,再悔也没有用了。
“红芳,绿翘!”清瑜深吸了一口气,大叫道。
两个丫头赶紧跑了出来,许久也没被清瑜差遣过,二人一时也有些紧张。
清瑜道:“将我们姐弟的素服准备好,我的拿来给我换上。世子的送到侧妃院里慕容姨娘手里去。”
红芳绿翘刚也听到了声音,忙回头收拾去了。
清瑜看着头顶的蓝天,只觉得这刚见了些晴好的天气似乎又笼罩上了阴云。
等清瑜穿着妥当带着丫鬟来到尹兰烟院子的时候,这位侧妃还没有跟裘妈妈以及其他心腹商量好该怎么办。尹兰烟到底心虚,不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代表嘉王府该如何行事。
清瑜眉头一皱,便对陈泽礼道:“父王不在,泽礼你这个世子就是咱们王府的主心骨。虽然你年纪小,也不能让人家挑出错来。姐姐这就带你过去!”
陈泽礼这会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虽然跟皇太孙陈泽祺不算亲厚,到底是同辈皇孙,平素里见面也是相合的。这会突然得知皇太孙哥哥死了,就跟母亲一样,再也见不着了。陈泽礼是真心有些伤心害怕的。不过听清瑜一说,陈泽礼胸脯一挺,点头道:“好,都听姐姐吩咐!”
尹兰烟急道:“不可莽撞,皇太孙的死讯刚出,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万一里头牵涉到什么,我们府里贸贸然赶去恐怕不太好。”
清瑜摇头道:“这时候想这些有什么用?父王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兄弟,我们府里按理说必须第一个到才是道理。其他婶婶相比得信就过去劝太子妃了。二娘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尹兰烟气势顿时弱了,起身道:“那走吧。”
清瑜冷声道:“二娘还是将身上这件玫红色的衣衫换了。虽然皇太孙是晚辈,到底身份摆在那里。穿个黑白也显得意思。”
尹兰烟闻言这次发觉自己这都没顾上,狠狠骂了裘妈妈几句,这次匆忙回屋里换衣服去了。
只一会儿,楚姨娘也拉着陈泽祥来了。清瑜见陈泽祥也换了素服,点点头嘱咐两兄弟道:“皇太孙是你们的族兄,不论有没有感情,待会记得哭得哀伤些。到底他一个小小少年没有长大成人,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儿。再有其他事儿,看姐姐的眼色行事。”
泽礼泽祥知道事情大,忙都点头应下。清瑜也懒得理会磨磨蹭蹭的尹兰烟,牵着两个弟弟就出了西苑的门。木樨到底是从前的管事大丫鬟,早将众人的轿子备好。清瑜姐弟三人同乘一轿,让木樨芙蓉陪着尹兰烟待会跟上,便先行出发了。
到了离春阳殿不远,果然见门口的灯笼都挂了白的。论理说,太子殿下还在,皇太孙陈泽祺夭折还当不得这样的礼节。只是太子夫妇向来爱这独子如同至宝,如今人没了,只怕也没心情管这些。
清瑜姐弟三人果然是到的最早的同辈,就是长辈里头也只有福王妃郑王妃离得近的赶过来了。如今正在东殿陪守着哭得昏死过去的太子妃。
太子陈洪恪正状若癫狂的在堂前喝骂太医,手里举着鞭子,鞭挞两个今日当值的太医。这两人是被绑了起来的,小文太医也在其中。清瑜看向这位年轻太医的眼神实在有些复杂。只是小文太医似乎早有准备,面对太子扑头盖脸的指责,只是低头不语,一副存心求死的模样。
“殿下节哀!”清瑜拉着泽礼泽祥跪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看着陈洪恪道。
太子陈洪恪一愣,转头看到三个穿成雪白的小人儿,齐刷刷的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清瑜低头道:“此时祺弟尚有余温,瑜儿恳请殿下不要堂前喋血,好让祺弟得一个安生!”
陈泽礼早已经看见屋里笔直横躺着一个人儿,不正是皇太孙祺哥哥?想起往日这位哥哥对待自己挺好,禁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泽礼一哭,泽祥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姐弟三人哭得好不哀痛,那些宫女太监本来都在太子盛怒之下不敢哭动,这会子被清瑜三姐弟引发,也都低声跟着哭了起来。此情此景让太子陈洪恪看了心头一酸,本是怒气勃发化作了满腹伤心,手一软,那鞭子也掉在了地上。
清瑜将两个弟弟轻轻推了一把,二人便不由自主的向前冲,跌跌撞撞到了陈洪恪近前。陈洪恪刚刚失去爱子,如今见两个最亲的侄儿这般友爱,一时间也默然留下了眼泪,还将泽礼泽祥两个抱在怀里。
满院子的宫女太监清瑜只认得一个方公公,忙起身走到方公公近旁道:“公公,如今殿下与太子妃伤心过度,在没有人出面管事之前。你瞅着按照老规矩先办起来。”
方公公忙道:“回大小姐的话,已经去请咸平郡王了。奴才这就去收拾灵室。”
清瑜点点头,这才上前去扶了太子,低声劝道:“叔叔身系陈国天下,切不可伤心过度,这里就由侄女儿帮着看顾一会,只等咸平王叔来了,就好了。叔叔先去休息,或是看看婶婶吧。”
陈洪恪一片愁云,哽咽道:“好孩子,孤王没事。泽祺一个人必定害怕得很,孤王去陪着他。”说完便转身往停尸的屋里去。
泽礼泽祥回头看了清瑜一眼,清瑜知道二人到底有些怕死人,忙一手一个将两个弟弟圈住,跟在陈洪恪身后进了屋子。
陈泽祺断气不到两刻钟,如今跟生人无异,只是一动不动。清瑜定睛看去,见陈泽祺面容安详,不像是死前受了苦痛的,心里微微一松。只是这念头一起,清瑜又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清瑜啊清瑜,如今关注这些旁枝末节,不过是惺惺作态。你终究是为了父王的大业,家人的平安,坐视了这场阴谋发生!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少年死于非命!你是一个自私不过的人!
陈洪恪呆呆的看着儿子安详的面容,想起自己一生人只有一子一女却先后夭折,如今即便江山在手,后继无人,又有什么意思?再想到儿子病因,便是因为逃离成都,感染风寒才会落得这般下场,顿时更加恨那些蒙古人来。
他将白布拉起,将儿子的面目遮住,虎目含泪,怒吼道:“不杀尽这些蒙古鞑子,我陈洪恪誓不为人!”
泽礼泽祥被太子叔叔这般凶恶的形象吓住,顾不得哭,都缩在清瑜身边。
清瑜实在不知这时候该说什么来安慰陈洪恪,只得将两个弟弟搂住,静静待在一旁。
就在这时,清瑜便听外头一阵慌乱,抬头看去,只见太子妃张氏披头散发冲了进来,连鞋都没穿,浑然没有平日一点雍容气度,此时此刻,她只不过是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而已。
跟着太子妃后头的福王妃郑王妃手忙脚乱,搀扶着张氏。
太子妃一进屋里,没看到儿子,一眼瞧见陈泽礼,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冲上来就把陈泽礼抱在怀里,哭喊着道:“我的儿,你好了,你好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撇下娘亲一个人走了!”
陈洪恪看着爱妻如此,心痛如绞。福王妃陪泪道:“太子妃一醒来就往这儿冲,我们拦也拦不住!”
三百二十三、后继无人
清瑜虽然可怜太子妃,到底怕她吓着弟弟,忙轻轻劝解道:“婶婶,这是泽礼,不是泽祺啊!”
太子妃闻言低头一看,泽礼有些慌张的样子。不过太子妃这时候完全接受不了儿子夭折的事实,不仅没有从意识混乱中清醒过来,反而变本加厉,用另一手搂住清瑜道:“宝陵,你也回来了,你们都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乖孩子,就在这里陪着娘亲,哪里都不要去。”
清瑜见自己这一劝,不仅没有让太子妃清醒过来,反而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十分无奈。只得继续解释。
福王妃却对着清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蹲下来劝解太子妃道:“嫂子这下好了,她们姐弟都在,你就不用担心了。还是跟我们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陈洪恪知道弟媳妇这是将计就计,也上前哄妻子道:“婉平,孩子们都好好的,你这些天也累极了,先回去睡一觉。回头我让他们去给你请安。”
太子妃却死都不肯放开清瑜姐弟,连太子的话都信不过。郑王妃见场面不好看,太子妃失了体统直像个村妇。忙低声对太子与福王妃道:“太子、四嫂,我看不如让泽礼他们姐弟陪着哄一哄二嫂,等回头二嫂明白过来,也就没事了。”
清瑜对太子妃一半可怜一半愧疚,忙点头应道:“理该如此。”说完便转头叫太子妃娘亲,哄着张氏回寝室去。
太子妃此时已经迷了心窍,听得怀中“女儿”如此说,忙欢欢喜喜答应了。起身抱起泽礼就往外走,唬得福王妃郑王妃连忙去照应,生怕摔了孩子。
清瑜回头看向泽祥,想要嘱咐两句,太子陈洪恪已经将泽祥拉在手里,低声道:“瑜儿你去吧。辛苦你照看照看你婶婶。让太医好好瞧瞧。你弟弟就放心交给我,回头我把人交到你家二娘手里。”
清瑜点点头,吩咐泽祥乖乖听话不要乱跑,这才急忙跟了出去追太子妃一行人了。
回到太子妃寝室,一屋子也闹哄哄的,尤其是太子妃本人,躺着都非得要拉住泽礼不可。清瑜说尽好话,也动摇不了太子妃张氏的决心。泽礼手腕都被抓得通红,让清瑜看得好不心疼。泽礼一开始虽有些慌张,这时候却显出气度来,忍着痛配合着太子妃,一副小大人模样,看得福王妃郑王妃好不爱怜。
还是郑王妃聪明,故意埋怨太子妃道:“二嫂,你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你看看,你们家泽祺的手都被你勒红了。二嫂你别怪我这个做弟妹的说嘴,哪里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
太子妃闻言着了慌,忙关切的去看泽礼的手腕,看到白白嫩嫩的小手果然起了红印,忍不住泪水涟涟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宝陵,赶快拿药油来,给你弟弟擦上。泽祺乖,都是娘的错……”
郑王妃连忙拿起药油把陈泽礼的手从太子妃那里扯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给陈泽礼擦拭。福王妃劝说道:“二嫂,你精神头太差了,哪里能带孩子?你且放心睡一觉,这里有我跟七弟妹呢。宝陵不也在吗?”
清瑜忙装成宝陵的语气道:“是啊,母亲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我陪着弟弟在你旁边守着,保证寸步不离!”
泽礼也是懂事的孩子,用稚气的童音附和道:“娘,您先睡会儿。孩儿乖乖的,跟姐姐陪着您。”
太子妃张氏听了这话比蜜还甜,加上她照顾皇太孙几日都没合眼,这会子心愿达成,立刻眼皮发沉,再也忍不住,喃喃的说了几句“好”、“乖”之类的话,便迷糊了过去。
福王妃忙亲手给太子妃解了发髻,褪去首饰,使人伺候她和衣躺下。郑王妃去召了候命的太医进来。
太医给张氏诊了脉,半晌无语。郑王妃忍不住脱口问道:“太子妃这是痰迷吗?怎么都认不出人来了?”
那太医沉吟道:“回王妃的话,太子妃这是伤心过度,堵塞了心窍,此病马虎不得,一个不慎,只怕血脉止流,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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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妃听说这病如此凶险,有些着了慌。郑王妃急道:“如今皇太孙刚刚咽气,要是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得了?田太医,话我可跟你说明白,如今诊治皇太孙那两个御医已经下到牢里。您这要是再翻了船,你们所有御医,还有家人,恐怕只有诛九族了!”
田太医脸色一白,慌忙起身跪下道:“老臣一定尽力,求王妃一定帮老臣美言几句。”
福王妃忙将田太医扶起道:“七弟妹说话是急些,不过她也不是吓你。你想想太子殿下如今是什么心境?你放开手脚去治,一定要将太子妃医好!”
田太医点头道:“老臣自当全力以赴。只是老臣有个请求。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太子妃如今错将嘉王世子认作了皇太孙,若醒来见不着人,受了刺激,只怕又要血气逆行。所以老臣请嘉王世子暂且留在此处,以安太子妃的心。”
福王妃郑王妃对望了一眼,福王妃便低声对清瑜道:“瑜儿,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如今这当口,你们姐弟就留在这里帮衬着,我让人去接泽礼的近身伺候丫鬟、奶妈过来。绝不让你们姐弟受苦就是了,你看如何?”
清瑜圈着泽礼默默看着,都觉得太子妃好可怜。泽礼点头道:“好的。”
清瑜虽然心疼泽礼这么小就跟着折腾,但是她于心有愧,顾不得多想,便答应了。
这边咸平郡王赶来,当仁不让的主持起白事来。入殓、置灵样样都按照成年皇子的规格来操办。这也是太子特别吩咐的,女儿宝陵的丧事上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办法,如今巴州以他陈洪恪为尊,怎么也不能再亏待了儿子。只是再风光何用?人都死了,喧嚣一去便只剩满腹愁肠。
尹兰烟落后这一脚,热闹没见着,只接了泽祥回去。她有心扮好人劝解太子两句,只是太子看上去极其伤痛,她这个名位不正的“嫂嫂”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太子陈洪恪看着尹兰烟带着泽祥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楚。当初大哥膝下无子,自己还背地里在妻子面前讥讽了大哥几句。如今情况掉了个个儿,大哥嘉王不止有一对麟儿,还有瑜儿这么一朵解语花。反而是自己子女皆亡,眼看是要绝后,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咸平郡王如今是太子心腹,除却一点悲伤,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太子的江山,以及自己的小算盘。他见太子还在望着人家儿子的背影出神,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臣这时候说句不合时宜的话,这么多年来,殿下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固然难得。但是另一方面却使得太子妃专宠,殿下其余的姬妾美人均无所出,这可是大忌!殿下身系天下江山,如今皇太孙这一去,日后回到朝堂,只怕立即就有那黑心的跳出来搬弄子嗣的事儿说嘴。太子不可不防啊!”
陈洪恪听了心神一晃,他这太子之位本来就一直是坐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这一次让父皇将自己推了出来,算得上可以名正言顺。若是真如咸平郡王所说,战事平息,回归朝野。自己如今没有了儿子,又是一个危局!要知道,其他皇子那都是开枝散叶了的。就是刚十八岁的十三弟,也有了儿子!可偏偏,有的话他又说不出口!陈洪恪这身子骨,打小便不太好,尤其是过了三十之后,便亏损得厉害了。凭着太医的医术,用之不尽的好药,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房事上头,十次倒有九次雄壮不起来。本来他在此道上也不沉迷,年轻时有了宝陵泽祺也就满足了,谁知如今……
陈洪恪一时间也顾不上儿子的丧事,一把拉住咸平郡王的手道:“堂弟,刻下怎么办才好?哥哥我如今满心悲痛,实在想不过来了!”
咸平郡王眼光闪烁,靠近陈洪恪附耳低声道:“殿下想要保住储位。当务之急,便是过继一个儿子!等将来太子妃、甚或是姬妾诞下麟儿,便可从容废换!”
陈洪恪心头叫苦,过继吧,他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万一生不出儿子来呢?将来这江山就是留给别人了。若不过继,只怕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
咸平郡王见陈洪恪犹豫,便又进言道:“要说选继子,却也不容易。不仅年岁要合适,性子聪颖也是必须的。臣弟愿为殿下分忧。臣弟长子如今正好十岁,自启蒙以来,屡得先生夸奖……”
陈洪恪听了一怔,看向咸平郡王,只见咸平郡王滔滔不绝,把自己的儿子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佳子弟。看着不像是真心为自己分忧,反而貌似是早有算计……
咸平郡王见太子不做声,恍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头了,忙干笑着停住话头。
陈洪恪转过头去,胸口忍不住一阵作呕。如今自己的儿子刚刚落气,这人就打起主意来,就是走投无路,自己也不会过继这种人的儿子!
不知为何,陈洪恪脑中忽然浮现出妻子紧紧搂住嘉王世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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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四、劫后余生
皇太孙陈泽祺的丧事办得风光,却耗时很短。刚过七日,便要出殡。陵墓选址便在巴州城内妙金山上。之所以操持得这般高举低就,也是有原因的。一则,巴州只是陪都,容不得事事尽善尽美。二则,到底如今国难当头,太子陈洪恪就是再怎么想,也不敢过分铺张。
清瑜这些日子总带着弟弟泽礼陪在太子妃身边。太子妃经田太医精心医治之后,病情倒是没有恶化。起居坐卧,均与往日无异。唯独认人上头,一直不清不楚。除了将清瑜姐弟认成自己的一双儿女外,也时常叫错他人的名字。就是常常陪伴她的福王妃、郑王妃也分不清楚。
众人虽急在心里,却也只能耐着性子陪伴伺候,只希望时间长了,太子妃能渐渐好些。
太孙出殡这天,太子妃在屋里听到动静,便问一旁的清瑜道:“宝陵,外头这是做什么?弄得这般嘈杂?如今太子操心国事,最忌打扰。你出去看看,是哪些不守规矩的?”
清瑜抬头看了一旁的福王妃一眼,福王妃点点头,让清瑜出去看一眼,自己则安慰太子妃道:“二嫂不要操心这些了,要是嫌吵闹,我让人关了门窗就是。”
太子妃不置可否,只看着窗台前书桌旁陈泽礼端正练字的背影,嘴角轻笑,带着无限的满足。
福王妃轻叹一声:太子妃这魔障,可堕得深了!
清瑜因心头愧疚,也想去送这位太孙最后一程。便让太子妃这边的近身宫女玄霜带路,出了太子妃静养的涵虚殿,直往春阳殿那边走。天上洒着小雨,耳际又是这样呜咽的哀乐,谁听了也好过不起来。清瑜远远便见长长的送殡队伍,由身穿重孝的禁卫军开路,朝着行宫正阳门进发。
那走在头里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怪的是这少年却一副孝子打扮,头戴白巾,身披黄麻,神情哀痛。清瑜不解,低声问玄霜道:“这少年是谁?”
玄霜仔细看了看,低声禀报清瑜道:“这是开远国公府的三公子,应当是来替太孙扶灵的。他们这一支班辈较低,三公子就是见着大小姐也要叫一声姑姑。”
清瑜微微点头,忙领着玄霜想要避过,生怕冲撞了送殡的队伍。
只是这附近没什么可供暂避的地方,玄霜抬头见前面是巴王府家眷暂住的合庆殿,有些迟疑该不该过去。恰在此时,合庆殿门口的人已经看到了清瑜她们二人。一会功夫,便有两个个子高挑的宫女撑了素伞过来,替清瑜、玄霜遮雨。
清瑜不知来的是何方神圣,玄霜却认得,对着两位宫女点头致谢道:“多谢两位姐姐。”
那两位宫女对玄霜笑着点点头,却异口同声给清瑜见礼道:“见过嘉王府大小姐!我们王妃请小姐过去避雨。”
清瑜抬眼看了看,只见到殿门口附近三三俩俩几个人,当中一位有些像是巴王妃,便眼带疑惑看向玄霜。玄霜点头道:“前面合庆殿正是巴王妃与巴王世子……应陵郡主所居。”
清瑜不由得有些尴尬,回来这么多天,被各种事物缠得脱不开身,一直没来得及过来看看应陵。如今走到门口,再不过去显得就没有礼数了。只是面对应陵的遭遇,自己只装不知道好,还是温言劝慰好呢?
那两个宫女见清瑜不反对,忙领着清瑜就往前走。到底是巴王妃这位长辈开口相邀,清瑜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巴王妃看着比从前老了许多,清瑜犹自记得她刚回成都那年在端阳家宴上看到巴王妃时,她正身怀六甲,满面春风,典雅端庄。风采在众亲王妃嫔里头是一等一的。而今倏忽七八年过去,当日的如花美眷如今已经隐然有些落寞,眼角更是充满藏不住的担忧与伤感。
清瑜低头行礼道:“瑜儿见过三婶婶!请婶婶恕瑜儿礼数不周!”
巴王妃倒不在意清瑜怠慢,这些日子她为了女儿应陵,将能挡的人都挡了。清瑜不来,反而免得尴尬。这是这般无心撞见,巴王妃这个做婶婶的也不好视而不见,只好扶住清瑜,叹息道:“你这孩子,不必说了。婶婶我清楚的很。太子妃好些了吗?”
清瑜轻轻摇了摇头道:“还是认不清人。总拉着我们泽礼当做泽祺……”
巴王妃怅然抬头,见到皇太孙陈泽祺的棺椁徐徐从门前经过,眼中泪光闪闪,对清瑜低声道:“自古最伤心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子妃昔日多么精明的人,如今也落得人事不分。正所谓,儿女都是父母上辈子的债,我们家应陵她也是好苦命……”
说罢巴王妃再也无法假装坚强,忍不住潸然泪下。清瑜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遇到应陵这样的情况,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陪着巴王妃垂泪。众宫女不知二人是为应陵伤心,只当是哭早夭的皇太孙,便也跟着嘤嘤哭了起来。
等送殡的队伍过去了,左右见巴王妃仍然哭得伤心,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都慌了手脚。殊不知这些日子巴王妃要照顾儿女,支撑巴王府,还要陪着笑脸挡住那些八卦的人,早已经憋屈得狠了。这会泪水开了闸,便一时止不住。
清瑜见了此情此景,也不好丢下这边离开。只得温言劝慰,将巴王妃扶回合庆殿内。
巴王三子最大的也不过比泽礼大一点,平日里巴王妃教养的娇气,这会只会傻愣愣的看着哭得伤心的母亲,不知如何是好。清瑜将他们几个招手叫到近前,孩子们这才依着巴王妃安慰母亲起来。巴王妃这才慢慢收了哀声,将三个儿子搂在怀里。
清瑜不放心太子妃那头,忙起身想要告辞。巴王妃迟疑了片刻,这才起身拉住清瑜的手道:“瑜儿,婶婶知道你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这次你应陵姐姐遭遇这种飞来横祸,不知多少人幸灾乐祸。我素知道你的性子,不是那样歹心肠的人。既然今天来了,不妨进去帮着我劝劝她,她劫后余生,常常想不开……”
清瑜本在犹疑,只是看到巴王妃充满忧虑的眼神,心头一软,便点头应了。巴王妃轻拍了拍清瑜的手,吩咐几个儿子乖乖待着,自己领着清瑜往殿侧行去。
待进了应陵的屋子,清瑜便见里外两间守了不下十人,除开宫女、王府丫鬟之外,还有几个膀阔腰圆的婆子,想是有一把力气,防止应陵寻死的。
见到王妃进来,服侍应陵的大丫鬟忙走到外间。巴王妃低声问道:“郡主怎么样了?”
那丫鬟微微摇头道:“仍是老样子,奴婢说什么,郡主也不搭理。”
巴王妃回顾清瑜,苦笑了笑,拉着清瑜走进里间,清瑜这才时隔八年重见应陵。只这头一眼,就让清瑜有些移不开眼。应陵当年虽算得上美人胚子,到底年岁未足。如今应陵正值二八年华,粉面初生酒嫣红,身段婀娜神女峰。已经出落得如同琼瑶仙子一般。便是清瑜见惯美人,又对应陵有些不满,此刻也不得不同意应陵实是陈国第一美女。
然而美则美矣,应陵此时眼中却全无灵气,只望着窗外出神,大大的眼睛看上去仿佛只是无底空洞,好似没有生命的玻璃美人一般。
巴王妃心疼的将女儿搂在怀里,细声细气的问道:“乖孩子,你看娘带了谁来看你?”
应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眼神从窗外收了回来,侧头看了清瑜一眼。见对方是个小姑娘,略略有些不自在,又别过头去。
清瑜走上前,低声道:“应陵姐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瑜儿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应陵这才疑惑的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清瑜几眼,迟疑着问:“瑜儿?你是还珠?”
清瑜点点头,正想上前拉住应陵的手宽慰几句。不料应陵立即缩在巴王妃身后,摆手道:“娘,你让她走,我不要见她。她是来看我笑话的!”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音。
巴王妃伸手将女儿拉了出来,无奈道:“孩子你别瞎想,你瑜儿妹妹不是那样的人。你们这一辈里就四个姐妹年岁相近,如今宝陵没了,涪陵远嫁。瑜儿是你唯一的姐妹。你还信不过她吗?”
应陵一听这话,越发哭狠了:“宝陵是死得早,涪陵是嫁得远。连还珠也给褫夺了封号。人人都说四姐妹里属我命最好。可是……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我比早死远嫁的苦一百倍一千倍!还珠也回来了,她否极泰来,来看我笑话了!”
清瑜慌忙摇头道:“应陵姐姐错怪我了,妹妹绝无此意!”
应陵含泪惨笑道:“那你来做什么?看我这幅残花败柳之身落得个什么样子了?还是来给我说些假情假意的好话儿?”
清瑜不由得又怜又气,正色道:“姐姐这话说得妹妹好不堪!实话对姐姐说,妹妹回来十几日也不敢登门,便是猜到姐姐性子,不知怎么待我呢!我不怕摸着良心说一句,由始至终,我没有觉得姐姐如何低人一等了!这事本就是无妄之灾,姐姐才是最大受害者。旁人无权责问!最怕就是姐姐你自个都给自个定了罪,我们这些外人又怎么能帮得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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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五、神剑自鸣
应陵愣了一愣,旋即苦笑道:“你倒是与旁人说得不同些。不过你年纪小,哪里知道,我们做女人的,哪怕贵为金枝玉叶,一旦失贞,便如同落在烂泥里,永远也洗不干净了……与其一辈子让人指指点点,还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巴王妃听了吓得一抖,忙用手臂圈住女儿,生怕她做出傻事来。
清瑜却不同意,走上前直勾勾的看着应陵,问道:“我知道姐姐难受,这事搁在谁的身上都是一样。而我素来知道姐姐要强。我想问姐姐一句,这贞节到底于我们女孩儿有什么用处?”
应陵一愣,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清瑜这话连巴王妃都唬住了,不知怎么跟清瑜解释。
清瑜自顾自说道:“若姐姐想说什么礼法所限,那就不用说了。贞节贞节,不过就是礼法道德套在我们女孩头上的一道枷锁。这件事,姐姐德行有亏吗?姐姐只是受害者,不仅不应该承受这样的偏见,反而应该得到大家的怜惜与爱护。我知道这事给姐姐造成了不能弥补的心理伤害。但是与最宝贵的生命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了。若今日姐姐是因为婚姻不顺,与丈夫和离了,是不是也算失贞?是不是也要拒绝追求自己的幸福?”
应陵头一低,靠在床头,惨然道:“若世人眼光都能跟还珠你一样,那世上也不会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桎梏了。我也是尘世中的一个俗人,我做不到!”
清瑜抓住应陵的肩膀,无比坚定的说:“做不到不要紧,但却不能连做都不做就放弃!三叔巴王殿下还在成都抵抗蒙军,三婶强挣着病体照顾姐姐你,还有三个弟弟没人管顾。姐姐眼下还要给他们带去伤心难过吗?听妹妹一句话,时间是最好的解药,等这些日子过去了,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为什么小小忍耐都做不到,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应陵无奈道:“还珠你说得容易……”
清瑜打断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姐姐要相信我们这些亲人。巴王叔叔一定会为你想到好办法解决的。将来姐姐招个赘婿入府,凭姐姐的才情样貌,难道还做不到吗?”
巴王妃觉得怀中的女儿紧绷的身体渐渐柔软了,不由得轻吁了一口气。再看向清瑜的眼神,就多了感激之色。
清瑜知道安慰应陵也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便柔声道:“姐姐莫怪妹妹话说得直。总之事情没有到绝路,姐姐切不可自暴自弃。今日我还要到太子妃那儿去,就不多打扰了。若姐姐不嫌弃,明日我带几本佛经来,陪姐姐一道参详。但凡心里能够静些,也就不再老想着这些事了。实不相瞒,这些年在感应寺里,瑜儿还嫌弃日日诵经听禅有些乏味,如今重返红尘,反倒觉出当日没有体会到的好处来。”
巴王妃忙道:“再好不过。瑜儿只要你愿意来,三婶婶这里欢迎之至。”
应陵虽没有答应,却也不拒绝。清瑜这才点点头,随着玄霜离开了合庆殿。
清瑜一走,巴王妃便将门关了,回到应陵的卧房。
应陵低头沉思,哀色收了不少。巴王妃在女儿耳边细细宽慰,应陵频频点头,最后靠在母亲肩头说了点什么。巴王妃听了又惊又疑,半晌终于禁不住女儿求恳的目光,用力的点了点头。
清瑜回到涵虚殿的时候,太子妃已经午睡。连泽礼也睡了。郑王妃趁着这空挡也回去照管她那几个年幼的儿女。只有福王妃还守在跟前。
福王妃见清瑜回来,竖起手指示意清瑜不要出声,这才悄悄起身来到外屋,问起清瑜太孙出殡的事情。清瑜将所见说予福王妃听,后者也是一阵唏嘘。清瑜便请教待会太子妃醒了要是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福王妃想了想便道:“二嫂如今精神头不济,说不定已经忘了。要是问起,只说祭天便是。次次出征都有这么一出,太子妃也没那么容易分辨出来。”
清瑜心里有了底,便点点头。见福王妃脸上难掩乏色,便劝福王妃也去歪一歪。福王妃轻笑,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知道如今京城怎么样了?我们王爷有老寒腿,也不知道下人们伺候得周全不?”
清瑜心中微微一叹,若是兵临城下,战况凶危,这点个人小毛病,还有多少心思顾及呢?也就是与福王做了多年夫妻的福王妃才会这般惦记关心丈夫吧。
说到这里,福王妃想起一事,转头对清瑜道:“这些日子,我们都守在二嫂这里,防着太孙的丧事惊扰到太子妃。外头的事都顾不上来。昨儿我回去的时候,听你四弟说起,前线有消息传来,成都西城门的蒙古军被梁国襄王部围困,如今战事已经有了起色。你回去可听说什么了?”
清瑜摇头,福王妃口中清瑜的四弟,正是福王长子陈泽祎,也算是她们这一辈里年纪稍长的皇孙,已经懂事了。清瑜低声道:“昨日回去的晚些,将泽礼安顿好,也近三更了。故而没有听说什么。”
福王妃点头道:“你们姐弟这些日子是辛苦了。到底都还是孩子,瞌睡总比我们这些成年人多。要不瑜儿你去偏房里躺躺?”
清瑜正想从福王妃那里多问几句前线的消息,哪里肯去?忙摇头道:“瑜儿不困。四婶婶刚才说,蒙古军队被襄王援军围困,襄王拢共不到一万人,这是真的吗?”
福王妃点头道:“千真万确,泽祎说得条条有理的,是从兵部打听来的。这种大事,他怎么敢信口雌黄?这些军略上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总之就是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阿弥陀佛,只盼着能早日打跑蒙古鞑子,我们好快些回返京城去。”
清瑜虽然问不真切,却也希望这是真的。毕竟这场战争,已经让她的国家、亲人、同胞付出了太多惨痛的代价。这个平行世界与自己所知的那段历史已经不同了,所以蒙古人也并非是不可战胜的吧?
如果达摩三宝真的有神奇的功用,那些此刻清瑜已经掌握了两件,陈国气运应当是要倒转逆势,重铸辉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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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巴州城外,到处是从陈国东北部蒙古铁蹄下逃难而来的陈国子民。谁也没法注意到,一个头戴斗笠身着布衣的老人,正阴恻恻的盯着巴州西城门。这老人初看起来,非常平常,可是只要挨近一些,有心人就会发现,这位老人的周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与周围的难民格格不入。若是武艺高强的人,则会分辨出,这就是杀气。
没有人能看清斗笠下那张脸,因为若是被人发觉了,这些逃难的人只怕就会轰然大叫狂奔。
那是一张蒙古人的脸,堂皇霸气,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高人。蒙元国师撒难,终究还是接受不了这次失败,躲在山林中养好伤势,独自前来。
城墙,或许能挡住难民,甚至军队,却绝对挡不住撒难这样的高手。只等夜幕降临,他便要入城一探。
二十年的梦寐以求,不能输在几个毛头小子的手里。该是属于蒙古,属于拜火教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回来。
与巴州西城门的乱哄哄相比,巴州东面的丘陵上,却是不同景象。虽然一样是挤满了逃难的民众。但一队僧侣的出现,让这些饥寒交迫的难民受到了心灵的感召,他们不约而同的匍匐在地,听着僧侣们低沉的诵经之声,仿佛能从这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这队僧侣中,只有一辆马车,并不十分阔气,却显得中正平和,大气安然。
马车里坐着一个极老的和尚,穿着红色的袈裟,正在擦拭一把宝剑。老和尚雪白的长眉,轻轻抖动,仿佛在看待一件天下最美好的东西一般,爱不释手,却又小心谨慎。那老和尚手中的剑也迥异凡品,剑身狭长笔直,暗暗泛着血红色的光芒,透着几分妖异。那剑柄上刻着三个似莲似火的图案,隐隐闪着精光。
恰在此时,宝剑忽然轻轻震动,不舞自鸣。老和尚猝不及防,手指被割破一个血口。但是老和尚不惊反喜,还剑入鞘,撩开车帘,看向前方,一座巍峨的大城已经露出真容。
“师傅,前面就是巴州城了。我们还往前面赶路吗?”一位中年僧人靠近马车,低声禀告道。
老和尚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不了,入城!”
中年僧人迟疑道:“据说巴州城如今城禁森严,陈国太子谕令许出不许进,我们这么多人,只怕……”
老和尚取出身边的一个匣子打开来,拿出一封信与一张拜帖,递了出去给徒弟,吩咐道:“你带着我的名帖先去城门交接,若为师的名头不管用。再把文昌伯的书信拿出来。牵扯到宋国,想必他们不敢再怠慢。”
那中年僧人恭恭敬敬接在手里,点头道:“弟子这就去。”
那名帖上龙飞凤舞,落款正是:镇江金山寺寒山。
三百二十六、三宝聚首
巴州巡城令倒也不是寻常武将,对于江南第一禅林金山寺的名头也有耳闻。此时见到大和尚拿来的寒山大师拜帖,不禁有些犯难。不放人进去吧,对方是有德高僧,来头不小。放人进去吧,又冲撞了太子的禁令。想要禀报上去,又怕太子殿下刚刚痛失爱子,这点小事不好惊扰。
那寒山大师弟子明德见状,只得将宋国文昌伯的引荐信取了出来,道:“将军请看,这是我国文昌伯亲笔书信。昔日为解梁陈之战,文昌伯曾出使贵国。与贵国太子有旧。还请将军替我们将这封信送到贵国太子殿下手上。”
巴州巡城令忙恭敬接过,解释道:“大师见谅,实在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缘故,末将才不好行事。既然有了文昌伯的引荐信。末将便公事公办,这就为大师呈递上去。大师稍等。”
明德双手合什,谦逊谢过,这才回到金山寺僧侣当中,向师傅寒山大师禀报。
太子陈洪恪接到巴州巡城令呈递上来的文昌伯书信,果然十分重视,立即派了人来迎接,将寒山大师一行人领到了行宫中驻锡。寒山受此厚遇,也微微纳闷。
好在不久,太子陈洪恪便亲自邀见了寒山大师。双方一阵场面上的寒暄之后,陈洪恪便问起寒山大师此行的目的来:“大师德高望重,执掌江南第一禅林数十年,为何千里迢迢来到我陈国境内?”
寒山口念阿弥陀佛,含笑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如今天下乱象纷呈,狼烟四起。我佛慈悲,不忍旁观众生沉沦水深火热之中。老衲苟残之身,愿身体力行,走遍战地,以微末之力解救落难百姓。以些许名声,号召善信赈济孤贫。如今巴州城外哀鸿遍野,老衲不请自来。还请太子殿下容老衲做这一场功德。”
陈洪恪闻言不禁有些正色,诚心道:“大师胸怀博大,念及天下苍生,洪恪不胜钦佩。巴州城外的确是有许多难民。只是如今巴州城粮储有限,又是陈国陪都,千万乱不得。洪恪也是茶饭不思,为此苦恼呢。”
寒山点点头道:“太子殿下国事繁重,城外难民的事情,便交给老衲处理吧。出家人不打诳语,必将尽力周全。”
陈洪恪不敢怠慢,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后辈礼,道:“大师慈悲济世,洪恪在此代表千千万万的子民多谢大师援手。”
寒山不敢受太子之礼,忙将陈洪恪扶起道:“本是分内事,殿下无须如此……咦?”
寒山似乎看出些什么奇怪的事,郑重对陈洪恪道:“老衲观太子面相,有些心得。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洪恪一愣,忙请教道:“大师请直言相告。”
寒山微微叹息道:“若老衲没有看走眼,太子殿下日前刚刚失去至亲?”
“不错。我儿……数日前刚刚病夭。”皇太孙夭折的讯息陈洪恪想隐瞒也瞒不住,寒山说出来倒也算不得高深。
寒山沉吟道:“恕老衲直言。此事怕是并非天命,而是人祸。且老衲夜观天象,西方白虎星日渐黯淡,有天狼侵犯,只怕阴人作祟,危及陈国社稷。太子不可不防。”
陈洪恪闻言又惊又怒。听寒山这么说,难道泽祺不是因病夭折,而是被人暗算?不过人心隔肚皮,寒山出身宋国,他的话有几分真假,陈洪恪还真拿不准。至于危及社稷什么的,这不用说,泽祺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太子后继无人,当然是大事,明眼人稍稍分析便可推论出来。
寒山见陈洪恪不语,知道一时之间还打动不了他。便退而求其次道:“老衲既然恰逢其会,愿意尽一尽力,为宫中做一场大法事。既可安太孙阴灵,又可以为太子驱邪除祟。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陈洪恪面色微微缓和,想起妻子如今有些失魂症,忙点头道:“正是求之不得。孤王这就命人为大师准备。有劳大师了!”
寒山客气几句,便与太子定下了此事。既然要在宫中做法事,少不得就要留在行宫里准备。陈洪恪想着寒山是闻名天下的名宿,也没有太过防备。谁知寒山早有盘算,如今轻易留在了行宫,便可仔细留意佛宝所在了。
清瑜自从由福王妃口中得知了一些前线的消息,心中牵挂颇多。她想着清远、悟空等人在外头总比自己的消息多,况且又一直没有机会见他们,便寻了个由头,跟福王妃告了半日假,托方公公将清远几人从驿馆召进宫来。
清远、悟空、悟能、悟净随小太监进了西苑,这才与清瑜劫后重逢。一时间几人是又喜又叹。清瑜见到三位师兄都无恙,总算松了一口气。又郑重谢过悟能悟净舍命之举,这才问起他们前线战况。
清远道:“襄王殿下留在巴州驿馆的后勤官昨儿说,前线传回消息,京城西门外的蒙军已经破开梁军包围逃走了。虽然很可惜没有完克蒙军,但是成都长达两月的围城已经解了。成都西城门如今已经能沟通城内外。第一批粮草物资已经送入城中。”
清瑜闻言一松,只要这围城之危一解,整个蒙古军队的战略意图便瓦解了。成都本就是坚城,一旦有了外部的支援,就是再守上两个月也不在话下。
清瑜追问道:“襄王殿下无虞吧?皇爷爷和各位王叔如何了?成都城中可有消息传来?”
清远摇头道:“这个没有听说。不过小姐不用担心,想必不久便有好消息传来。”
清瑜最担心的还是陈帝的安危,早在成都被围之前,陈帝已经传出身染重病,如今两个月艰苦卓绝的守城之战后,天知道这位老人还剩下几分生机?而陈帝此时若是轰然倒下,对于陈国、对于父王都是极为不利的。不过清瑜也知道,凭她目前的能量,就是知道了结果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清瑜便问起清远当日围攻撒难的情形来。
清远与悟空对视一眼,清远便将当日经过细细说了。悟空补充道:“当日那种情况下,撒难还能从容退走,不愧是与师祖齐名的人物。如今回想起来,我们仍然心有余悸。只是没有留住他,无疑也是极大的隐患。此人的武功之高,只怕天下间没有地方能拦得住他。要是什么时候他卷土重来,我们几人还真没有把握能保住护法安全。好在护法的底细只有几人知晓,撒难目前只能冲着我们来,还不知道佛宝是藏在小姐身边。”
清瑜也知道悟空所言不虚。只是她的武功比起悟空他们来还要不如,也没有自保之力。想来想去,只有尽可能收敛锋芒,不让撒难察觉到自己。
几人说着说着,不觉天色渐晚。清瑜因知他们进宫不易,便强要留下他们吃了饭再走。清远悟空等人也一直记挂清瑜,巴不得多待些时候,便由得清瑜操办一桌素斋款待。
且说寒山回到太子为他准备的静室中,忙凝神静意,气沉丹田。复又抽出随身宝剑。这回宝剑似乎更加通灵,寒山不过稍稍运转,宝剑便嗡嗡作响,不停震动,仿佛要破空而去。寒山面露喜意,果然他所料不差,除了大相国寺的龙象钵盂之外,另一件佛宝就藏在陈国宫廷之中,这次自己算是来对了。
寒山毕竟是当代高僧,功力比了空更加高僧,操纵达摩三宝之一的南明离火剑也更加得心应手。只见寒山左手执剑,右手持大光明手印,口中诵经之词不绝。只一会儿,那南明离火剑剑身便由白转红,仿佛在铜炉中煅烧过一般,渗出层层热力。
这边寒山一番做作,清瑜那边也有了反应。藏在柜中的龙象钵盂又似上次一般焕发出深紫光华,从柜缝中透了出来。而清瑜体内的牟尼珠也是青光透体而出,重蹈覆辙。让在座的清远、悟空等人大惊失色。
清瑜虽有些惊慌,到底有过一次经验,连忙闭上眼睛,保守元一,运转内力,压制牟尼珠。只是这次与上回龙象钵盂引发的异象不同,来自牟尼珠的抗力似乎要大出几倍。说到底这达摩三宝毕竟归入佛门,由高僧寒山佛力催动,自然比当日在小苍谷中玄虚子的道家法门更胜一筹。
清瑜此时无暇顾及为何佛宝突声异象,只得奋力道:“悟空……师兄……赶快去将龙象钵盂抱在怀里,念诵金刚经尽力压制它的光芒……悟能……悟净师兄也去……帮他!”
众人这才从突发事故中回过神来,感应寺三个和尚立即冲到清瑜收藏龙象钵盂的柜子前,打开柜门将龙象钵盂盖在怀里。这佛宝力量好大,三个和尚手底至少也有上千斤的气力,竟然有些把持不住。好在佛宝多少受佛法克制,悟空三人齐心协力念动经文,终于勉强将龙象钵盂控制住。
清远无事可做,想了想,立即跳出门外,抬头一看。这一看不禁让清远暗暗叫苦。只见一青一紫两道光华破开屋顶,直射苍穹。仿佛两盏明灯,在夜空中格外清晰。
这简直是活靶子,清远回头,只觉得危机正一步一步靠近。
三百二十七、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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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城头的撒难看到了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景象。红、青、紫三道光华在暗夜中直射云霄,好似命运的召唤一般。只一眼撒难几乎就断定这就是拜火教失传了几百年的至宝!拜火教经藏中屡屡提及的三光耀世就在眼前!撒难心潮澎湃,深感这次冒险太值得了,他一辈子孜孜以求而不可得,今夜却能见到三宝齐聚。
之前实在是太小看陈国人了,他们竟然能将这三样宝物收集齐全!
撒难深吸一口气,朝着前方光芒来源,全速奔去。
在自己房中催动宝剑的寒山也大惊失色。他钻研此道数十年,借用外教法门,催动佛门功力,近些日子方才摸到了些门道。不过往日他用尽心力,也不过略略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顺着方向追踪至此。而今夜,手中的南明离火剑仿佛着了魔一般,放出这般火红的光华,让寒山不可逼视。寒山既惊又怕,如今太过痕迹,实在非他所愿。这位当世辈分最高的佛门大德只得拼命的运转功力,压制南明离火剑的光芒。
“师傅,师傅!”门外传来寒山弟子明德激动的声音,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寒山微微皱眉,吼道:“又不是没有见过宝剑灵异,慌慌张张做什么?”
明德忙道:“不是,师傅,西边有一青一紫两道光华,跟宝剑光芒辉映在天……是不是……?”
寒山大喜,顾不得收敛手中南明离火剑,推门出来。果然见到明德手指方向,正是不亚于南明离火剑光华的两道精光,直耀苍穹。
寒山瞬间一愣,继而禁不住狂喜道:“老衲本只为了陈国这一颗宝珠而来,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连梁国那个钵盂也落在他们手里了吗?快哉快哉!”
明德紧张道:“师傅还请速速决断,宝剑光华太盛,只怕已经惊动旁人。”
寒山抑制住紧张的情绪,低声吩咐道:“你赶紧想办法,将师兄弟们带离此地。我去取了佛宝,在城外汇合!”
明德知道师傅功力冠绝天下,此去必定手到擒来。忙欢喜应命而去。
寒山手握宝剑,见一时来不及收敛剑身上散发的光芒,干脆不去管它。就这般举着宝剑,飞檐走壁,朝着西苑的方向飞奔而去。巴州行宫负责夜禁的侍卫都有些慌了手脚,眼前这般妖异的红光光四处闪现,实在是他们前所未见的。这时代人都畏惧天命,也不知道这是吉兆还是凶兆,连侍卫长都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领着一些胆子大的侍卫远远跟在后头。
护卫西苑的侍卫本多,就仅次于护卫太子所居春阳殿外的侍卫数量。这也是太子为了保护佛宝,保护陈国的国运所安排下的。此刻西苑清瑜所居八宝轩内,青紫两色光华大盛,让墙外看守保护的侍卫大惊失色。他们也不知道嘉王家眷所居之处怎么会有如此灵异,只得命人赶紧去禀告太子。
清远在院中内心挣扎了半响,看着房中清瑜与感应寺三僧吃力的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时候还遮遮掩掩已无必要,若将心怀叵测的人引来,只怕就是个人宝两失的下场。清远将房门关上,出了院子,隔墙高声喝道:“禁卫军侍卫何在?”
西苑外的禁卫军侍卫本在忐忑,突然听到有人呼唤,其中领队的校尉忙回应道:“尊驾何人?西苑中出了什么事故?”
清远一时之间哪里说得清楚,只简明扼要的道:“贫道乃嘉王殿下至交好友。将军还请引兵入内保护,事情危险万分!”
那校尉还来不及辨别清远话中真假,便见一道黑影手托耀目红光自宫墙上飞驰而来。这校尉也不是傻子,急忙高喊道:“儿郎们,跟我来。”
只是他们在下方还要寻路拍门,而高来高去的寒山却是如天外来客一般,在宫墙上如履平地。只晃眼功夫,便飞腾跃进了西苑宫墙。
寒山数十年修炼的禅心,此时已经失守。双目中全是贪欲,就在他跳进八宝轩院中的时候,只见暗夜中白光一闪,三道劲风已经来到面前。寒山当世高人,危机一起,便有了应对,他举起手中的南明离火剑封住前方,南明离火剑果然名不虚传,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器便被这宝剑磕飞。寒山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敢跟日月争辉!何方鼠辈,竟敢暗算老衲?”到底是当世佛门第一人,就凭寒山屹立如山的气势,便让清远觉得压力重重。隐在暗处的清远倒吸一口冷气,这神光照影上次可是拖住了撒难。这眼前这个老和尚又是谁?竟然比撒难还要厉害!
寒山神目如电,略一展顾,便觑见了清远。见对方不过是个年轻道士,并不放在眼里。反而对于近在眼前的青紫二色光华十分着紧,举步就要往房里冲。
清远知道房中几人如今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得顶着压力举剑道:“晚辈茅山三清正教门下龙鼎真人之徒清远。前辈何人?为何暗夜不告而入做宵小状?”
寒山听到龙鼎真人之名,微微一滞。这龙鼎真人玄明可是道教中数一数二的高人,自己遇上也没有十足把握胜之。不过眼前只是一个还不成器的小道士,寒山便懒得理会道:“若你师傅在此,我还顾忌几分。就凭你这个小毛头,也配问我?”
说着寒山再不停留,直接往房里闯。清远明知飞蛾扑火,却不能不挡,提剑就刺。寒山震动手中南明离火剑,随手一挥,清远那柄也算得上道家宝刃的佩剑便好似蜡油入火,挨着即融。清远心头震骇:这朱红色的宝剑,火力无匹,只怕当世无物可制!
就在清远无奈撤剑,几乎以命相搏的时候,那些禁军侍卫终于赶到。大群人一拥而上,将寒山围在圈中。
清远顾不得自身安危,大叫道:“速速放箭,拿下刺客。”
那侍卫统领奉了太子谕令,不敢小看此事。手一挥,众侍卫便搭弓,朝着场中昂首独立的寒山射出一轮劲矢。只可惜,固然禁军人多势众,终究用的是人间武艺。而寒山数十年修积,武功已经踏入先天极境。只见这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左手虚引,那些飚射而来的长箭便好似撞在了一团棉花上,再难寸进。待寒山右手将宝剑挥成一个正圆,只见朱红光华闪处,那些精铁打造的箭矢,纷纷断做两截,掉在地上。寒山这一手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姿态潇洒至极。却不得不让在场的众人心头如压大石,斗志锐减。
这哪里还是人力所能抵抗?分明是妖术!
清远见禁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由得大急,在一旁道:“继续射,拖住他!”
寒山眼光一寒,高声道:“老衲不愿伤及无辜,你们不要做无谓之举,赶紧退出去。老衲此来只为佛门家事,绝不伤害任何人的性命。”说完似乎是为了警告众人,寒山左手一挥,便见一串佛珠夹着呼啸之声,朝清远立处打去。
清远一直都有防备,见到寒山冲着自己而来,仓促间连忙躲避。奈何他虽然瞬间换了四种身法,却怎么也逃不开那串小小佛珠的追击。只听“哎呀”一声,清远肩头已经被那佛珠打中,顿时委顿在地。
那些禁军侍卫纵然是被这位老和尚震慑,然而职责所在,也不敢退避。见到刺客打伤了清远,不用统领号令,一时间纷纷又是搭弓射箭,复又攻来。寒山目光一凝,故技重施。只这一次却不再只将箭矢削断,而是借力打力,将断箭反射回去。禁军侍卫纷纷手忙脚乱,抽刀抵挡。奈何佛门第一人的逆鳞不是那么好摸的,只瞬间功夫,禁军侍卫便倒了一片。好在这位高人出手还留了一线,只伤人,不杀人。否则这刚才这一回击,此地便要化作修罗场了。
清远见这老和尚这般厉害,仅凭一人一招就将在场众人全部杀败,首次生出意冷心灰之感来。他肩头被那佛珠击中,一身气门被封,此刻莫说起身阻止,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了。难道自己就要眼睁睁看着清瑜落在这老和尚手里?
寒山处理了一干人等,便施施然走上台阶,将门推开。此时屋内四人还在拼命压制两样佛宝。清瑜毕竟有过上次龙象钵盂与牟尼珠相遇的经历,操控自身功力压制牟尼珠的法门也有了更深的领悟,这次虽然抗力更大,却没有像上次一般晕阙过去。只是随着寒山持剑越来越近,牟尼珠的反应也愈加强烈。而死死抱住龙象钵盂的悟空却已经危在旦夕,他不像清瑜懂得般若秘藏心经的法门,只能纯凭借自身的功力强压龙象钵盂。而悟能悟净在一旁能给的帮助实在太少。若不是悟空坚韧,只怕早就让龙象钵盂脱离了控制。
寒山见到眼前场景,纵然他修炼佛法多年,也忍不住心头激动血脉喷张。传闻中的达摩三宝,如今竟然聚在这斗室之内!龙象钵盂寒山自然是见过,只可惜在大相国寺利诱不成,强抢却又被人捷足先登。而眼前这个女娃才最是奇特。一身青光笼罩,那佛宝光华竟然是从她体内现出。达摩三宝中最神秘的就是这颗牟尼珠了,隐匿人间百余年未曾露面。原来陈国人有这个法子,能将佛宝收藏在人身体内,怪道是轻易不得人知。
寒山也感觉到手中的南明离火剑震动越来越大,好似随时就要脱手飞走。寒山只能随着手中宝剑的大力,往房内而来。
恰在此时,夜空中一道虚影踏空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寒山背心要穴。寒山因眼前佛宝分神,察觉到有人偷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头,只得挥剑拦在背后,身子陡然间平移往前进了一尺。
咫尺之遥!那偷袭寒山的黑影便功败垂成。一道黑亮鞭影砸在宝剑上,瞬间断掉了鞭头。偷袭之人似乎不以为意,左手并指如风点向寒山后脑,后手长鞭脱手,向寒山双足卷去。
可惜对付寒山这样的高人,机会只有那么一次。这边黑影一出招,那边寒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低头避过,并长剑下撩,将鞭子断做两截。同时,寒山使出金鸡独立,已腿为轴,旋身回首,与偷袭之人打了个照面。
双方只一对眼,便都一震。
寒山见对方一派大家风范,气势十足。偏偏又眼神阴郁,杀气重重,便知不是善与之辈。明明佛宝就在眼前,却接二连三出现各种状况。寒山又急又怒,看来今晚是留不了手了。
而一路风驰电掣赶来的撒难,见自己全力偷袭,竟然没有伤到对方分毫,也忍不住有些心急。看来自己真是把中原武林中人看低了。面前这个老和尚功力还在当年处于极盛的了空之上。自己面对此人竟然没有半分把握。
倒是躺在一边的清远这时候真是欲哭无泪。今晚高人齐聚,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只怕都来了。眼前景象,若这二人斗起来两败俱伤倒好,要是这二人联手,只怕调来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们。
寒山心中计较一番,开口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偷袭老衲?”
撒难感受到寒山施展佛门狮子吼释放出来的压力,不愿意示弱,昂首道:“本尊乃是蒙古国师拜火教教主撒难,寒山大师,久仰了!”
寒山听了不禁越发心急,比起撒难所展示的武功,他背后的蒙古更为可怕。不过寒山到底是年老成精的人物,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合什道:“阿弥陀佛!彼此彼此。国师不在塞外传教,跑来中原做什么?”
撒难冷笑道:“寒山大师何必明知故问?我是来收回我教流失在中原的几样宝物。”说着撒难便看向寒山手中朱红色的南明离火剑,一脸郑重。
寒山见撒难这般直接,回击道:“老衲手中之剑,可是我们佛门至宝。国师什么身份,岂可胡言乱语?”
三百二十九、救人自救
门外的禁军统领看清楚了清远的面貌,知道此人是嘉王一系的人,刚才还帮着自己这边围斗老和尚的,忙止住欲搭弓射箭的手下,向前一步问道:“道长,里面怎么样了?”
清远道:“先不忙问,清瑜小姐身受重伤,赶紧传太医来要紧!”
那禁军统领这才看清清远背上背着一个姑娘,闻言吓慌了神,他们这帮人可是太子殿下指名在此守护清瑜小姐的。这位禁军统领也顾不上害怕那两个凶人,忙冲上来从清远这里接过清瑜。待他定睛一看清瑜的伤势,不由得猛吸一口凉气。这……这还能救得活吗?
清瑜却睁开眼皮道:“不要惊扰了姨娘弟弟们……”
那禁军统领见清瑜还能操心这个,好歹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应是。将清瑜清远引到旁边小院。
今夜发生这么大事故,整个西苑的人都被转移走了,如今空空荡荡的。等太医来的当口,禁军统领忍不住又问那两个凶神的情形。清远看了清瑜一眼,清瑜便道:“那两人鹬蚌相争,同归于尽了。只是这两个人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走漏。还请统领将情况禀告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定夺!”
那禁军统领一听那两个人都死了,呆了一呆,瞬间喜不自禁的道:“那太好了。属下这就去向太子殿下禀告。清瑜小姐好生在此地休息。”说完便风风火火离开了。
清远叹气道:“那撒难单独前来,眼下灭掉痕迹还好。不过长久来看,蒙古人寻不到他们国师下落,必定猜也猜到几分。至于那位寒山大师,地位尊崇,名气极大,桃李满天下,想要将他的死讯瞒住,只怕是不容易。”
清瑜忍着剧痛,低声道:“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二人的功力,本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杀得了的。依我看,只管宣扬也无妨。大不了编一套说辞,无非就是正邪大战,与敌皆亡。倒是给寒山留了个好名头。”
清远看着清瑜疼得满脸是汗,安慰道:“好在虽然过程凶险,结果倒是出乎咱们的预料。如今小姐你将达摩三宝一举收入囊中,可见天道昭昭,自有安排。当年我师父可没有看错小姐。”
清瑜听了眉头一皱,如今她想说不信天命都骗不了自己了。只是一想到,当年玄明对自己寄予那么大期望,清瑜就觉得心慌。如今这达摩三宝纷至沓来,都落在自己手里。难道真的让自己来主宰天下命运?可是该怎么做她也没有一点头绪。难道冲着三宝大喊一声:我要灭掉蒙古,我要统一天下,就能登基成为女皇吗?
清瑜绝不会那么单纯。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就像是命运的一颗棋子,来到这个时空,被安插上了这样的使命。而最终由谁去完成大业,清瑜料定了一定不是自己。充其量自己不过是这天大反应的催化剂,活性酶。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该轮到自己去找天授真龙?
清瑜实在不愿意去想,哀叹道:“清远师傅,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清远一愣,想了想,苦笑道:“小姐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从我初次见到小姐的时候开始,小姐就直言不讳的说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但是时至如今,小姐不是做得很好吗?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小姐,一定会完成天命的。”
清瑜实在无语,她不知道清远这信心从何而来。只是回想自己过往的经历,仿佛所有做对的人都没落个好下场,清瑜也生出几分恍惚来。究竟是天意,还是我意?
好在清瑜没有多少时间迷惑,禁军统领已经恭恭敬敬将太子陈洪恪请来了。只是里三层外三层怕有数百人的亲卫在保护着陈洪恪,足可见今夜一番动荡实在是让众人绷紧了神经。
陈洪恪自亲卫簇拥中走出来,急行几步,握住清瑜的手道:“瑜儿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清瑜苦笑了笑,虚弱的道:“回太子叔叔的话,侄女儿……痛得厉害。”
陈洪恪忙指挥带来的太医道:“快,赶紧给清瑜小姐治伤。要是又治不好,孤王绝不饶你们!”
那两个太医战战兢兢应是。这才上前为清瑜查看伤势。这一看也将两位老太医吓得要命。二人一对眼,便跪在地上对太子道:“禀殿下,清瑜小姐的伤势……只怕……”
“什么!?”陈洪恪怒不可遏,严词道:“庸医,你们不要命了?”
清远听了眼神一震,心中非常着急。看向清瑜的眼神也充满了忧虑。
这一幕倒是把清瑜给弄糊涂了。她虽然受伤很重,却并不伤根本。这创口虽然不小,天幸没有伤及脏腑。怎么这两个太医却给自己判死刑呢?
其中一位太医叩头分辨道:“殿下恕罪。并非老臣不尽心力。实在是因为清瑜小姐此伤有三大难关。其一,便是这创口太大,常人若伤及至此,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也不知是上的这金疮药灵验,还是清瑜小姐有功夫护身,眼下倒是止血了。不过此非长计。若要治本,需外科圣手调治方有几分机会。而老臣与王太医擅于岐黄,金刀银针之术非我等所长啊。”
陈洪恪见着老太医说得头头是道,料定不假,收敛了怒气,严厉道:“那就去请一位擅治外科的太医来便是。你们同僚中谁擅于此道?”
老太医偷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小心的道:“众人中唯有……小文太医精擅此道。他年纪又轻,手稳胆大……”
陈洪恪眉头一皱,这个小文太医可是治坏了皇太孙的!陈洪恪沉吟道:“此人不修医德,医术……我看也未必高明。”
清瑜此时也只能自救了。她低声求恳道:“多谢老太医想得周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请太子叔叔看在我父王的份上,暂时免了小文太医的罪……”
陈洪恪见到清瑜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想到佛宝,只得冷哼道:“就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还有什么难关?”
老太医忙道:“其二,便是清瑜小姐这创口颇深,即便是有了外科圣手缝好创面,想要痊愈,只怕还要经历无数危险。凡如此伤情,必经伤寒。亦有破伤风之可能。种种并发叠加,绝非等闲。恕老臣直言,能救者百中不过四五而已。”
陈洪恪虽然听不太明白。清瑜却知道得清楚。老太医无非是担心伤口太大,痊愈太慢,很有可能感染。感染病菌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是非常严重的病症。所以古代一个肺炎就有可能要了人的命。清瑜也是学了《灵枢奥义》的,对于中医这些理论还是有些了解。只是一感染存活率便只有5%?这也太惊悚了吧。清瑜立即在脑子里搜索她所知道的高效消炎中药,什么鱼腥草,铺地甘、金银花,后世哪怕是普通老百姓,去药房次数稍微多些的,只怕都能把这些有名的中成药草药名念个全乎。清瑜虽然也没有十足把握,但是却没有被这老太医说的话吓倒。
太子陈洪恪越发焦急起来,清瑜身上可有护持陈国国运的佛宝啊。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对陈国有什么影响。尤其眼下反攻在即,万一……陈洪恪叹气问道:“那第三道难关呢?”
老太医见太子软化了些,忙娓娓道来:“第三,便是清瑜小姐的承受之力了。这伤情如此之重,治疗必定旷日持久。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就是军中铮铮铁血男儿只怕也经受不住。何况清瑜小姐乃是金枝玉叶,娇弱之身?除此之外,这治疗期间痛苦之处自不必少,小姐就是身体扛过去了,精神上若是经受不住,也凶险得很。那邪祟入体,伤口化脓,痛痒交加,可不是好受的。”
老太医这一番话说出来,清瑜倒是有些意外。这位老大夫不仅注重外伤、感染,连身体抵抗力与患者心理都考虑到了。说起来还真是一位良医。
而太子陈洪恪是刚刚经历了儿子去世,妻子癫狂的,他对于病痛可是十分敏感。听了老太医的分析更加担心,看向清瑜道:“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医也看向清瑜,满眼可惜状。
清瑜一愣:我才是病人,怎么问起我来了?不过看着众人几乎是要判自己死刑的表情,清瑜也只能自强,忙道:“老太医听我一言,我于感应寺中也曾学了佛医之术,那创口感染倒也有几味药防得。至于身心之苦,老太医只管放心,我跟随师祖学习了佛门内功,身体资质不比寻常。更兼练了佛门禅定,小小苦痛,难不倒我。您看,我如今仅靠金疮药,还能对答如流,便是明证。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请老太医不要背包袱,只管施展妙手吧。若是清瑜有什么三长两短,绝不怪罪到您的头上。”
老太医闻言一怔,这才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而太子陈洪恪看向清瑜的眼神却是震惊之外多了些欣赏。这个侄女儿的心志,只怕比那些军中男儿还要坚韧些。
陈洪恪道:“好!瑜儿你放心,叔叔一定竭尽全力治好你!来人啊!将天牢里文敏德放出来,让他给清瑜治伤!”
三百三十、空穴来风
文敏德从天牢里出来已经十天了。这十天来,除非治伤救人必要,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题外话。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峻与漠然。旁人见到他莫不退避三舍。
只是每次看到清瑜小姐,文敏德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些异样的波澜。固然一部分原因是自己这次因皇太孙之事牵连入狱,能逃出生天是被清瑜小姐所救。但更为重要的是,经过这几日的交流,文敏德完全改变了从前对于这位嘉王长女的印象。
还记得那日为清瑜小姐处理外伤时,这位贵女显示出来的坚强冷静,连一旁的老太医都为之动容。当自己接纳了清瑜小姐的提议,用在烈酒中浸泡过的针线,帮清瑜小姐缝伤口时,整整两个时辰,清瑜小姐都在隐隐颤栗下竭力掩盖痛楚,坚持不动如山。那是七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那是整整五十六针。当最后处理完所有的伤口的时候,文敏德自己都虚脱了。而清瑜小姐只是将咬在嘴里的木棒吐出,不顾满嘴的鲜血,对老太医道:“请太医用调治的药汤帮我清洗创口。”
老太医当时的表情,几乎是悚然。他颤巍巍的把用那些异种草药调配的药汤端到清瑜小姐面前,沾湿了帕子却半晌不敢往那些创口上去擦拭。血肉模糊,针线纵横,望之生畏!
清瑜小姐却一把握住老太医的手,将那帕子按在了自己伤口上,温热的褐色药汁与血污、白肉混在一起,清瑜小姐满头大汗,身体虚弱得如同一片纸,精神却坚强得如同一块钢。连老太医这种见多识广的,看着都有些禁受不住,更何况旁边伺候的人?幸好嘉王府两位姨娘都是老成的,能一直坚持在旁打下手。
待老太医将清瑜小姐伤口清洗了三遍,确认没有留下什么血污烂肉之后,方才给她上了药。直到这时,清瑜小姐才慢慢躺倒,沉沉睡去。
这几天日日擦洗,那药汤的气味已经弥漫到了整个寝室中。令人欣喜的是,虽然每次擦洗都令清瑜小姐十分痛苦,但一般人创口感染的情况却没有在清瑜小姐身上出现。只一点点小苗头也被文敏德发现,用金刀割去。而清瑜小姐每天除了喝太医开的药方外,还坚持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汤,其中一味叫做什么“鱼腥草”的,还是感应寺那几位僧人走遍巴州,从农户平日打的猪草里淘选出来的,非常难闻。而清瑜小姐却甘之如饴。
这位金枝玉叶没有半分娇气,甚至于比男人还要坚强。
“小文太医……”文敏德的思绪被一声呼唤打断。忙抬头看向来人,见是嘉王府的慕容姨娘,忙侧头道:“姨娘有何吩咐?”
木樨担忧的看着床上人事不醒的清瑜,低声咨询道:“我们府里大小姐这伤势,可算是无碍了?怎么一日比一日睡得多?”
文敏德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清瑜,轻轻点头道:“安睡则痛减,自然是见好了。这也是清瑜小姐体质好,自己又懂医。若换做旁人,亏虚这么大,只怕早就顶不住了。”
木樨轻吁一口气,将提来的食盒放下,从中端出一大碗鱼羹,低声道:“小文太医,这是我们大小姐吩咐要我准备的鱼汤。说是对于伤口愈合有奇效。只是这鱼……也不是我们日常食用的那几种。还是清远师傅走南闯北,听了大小姐一番描述,跑到城外大古山里捉来的。您看……这个给大小姐吃,无碍吧?”
文敏德看了看碗里那奶白色的鱼汤,仔细观察了那鱼,是个尖头长须,无鳞乌黑的。确实并不常见,斟酌了一会,文敏德才道:“既然大小姐说这什么‘柴鱼’有这般奇效,不妨一试。你们家小姐的本事姨娘还不清楚吗?连老太医都对你们家小姐的草药啧啧称奇呢。”
木樨见小文太医都说没关系,也就微微放了心。这鱼是这般怪模样,收拾的时候,木樨可是有些害怕。好在这鱼除开一条龙骨之外,没有什么细刺,给病人吃起来也算方便。”
木樨计算时辰,正准备将清瑜喊起来吃了这鱼羹。忽然楚姨娘从外头走进来,神色惶急,见到木樨便一把拉住,叫她外头说话。
木樨正想分辨几句,清瑜却是醒了。木樨心里除了世子陈泽礼就只有清瑜,哪里还管楚姨娘,甩开手便扑到清瑜面前,好一阵嘘寒问暖。
虽然腹部又痛又痒,但是清瑜这几天下来也习惯了些。比起刚刚大量失血的当日,这几天药补食补下来,清瑜已经好很多了。这会儿见到木樨这么关心,清瑜勉强笑了笑,安慰木樨道:“姨娘不用为我着急。我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你若不信,只管问几位太医便是。”
文敏德已经伸手给清瑜摸了脉,只一会便收回手,道:“大小姐今日脉象沉稳,比起昨天又好了不少。到底是有武功底子,比一般人恢复快得多。”
清瑜客气道:“那也有赖各位太医的回春妙手。先生辛苦了!”
木樨怕清瑜饿了,忙问:“小姐躺久了,要不要坐起来吃些东西?”
清瑜点点头,耸了耸鼻子,笑道:“闻着好香啊,今天吃什么好东西?”
木樨忙欢欢喜喜将那碗鱼羹端出来,取了小碗添上半碗,凑到清瑜近前道:“是小姐点的‘柴鱼汤,我照小姐吩咐,除了一点盐,什么都没放。您试试!”
清瑜试着啜了一小口,虽然清清淡淡的倒是鲜得很。清瑜点头笑道:“正是这东西。我不过无聊闲着这么一说,也难为你们还真弄到了。”
木樨微笑打趣道:“还不都是小姐您金口玉言一出,咱们就跟接了圣旨似的。不过这柴鱼我们都没见过,都是清远师傅的功劳,要不是他出城到山里去找了三天,我们可没地弄去。”
清瑜红了红脸,不好意思道:“你也该劝着清远师傅才是。又不是非此不可,何必闹得这般大阵仗?大不了多吃两服药就是了。”
木樨想起清瑜吃的药,都觉得一阵恶心。这些天,她帮着操持清瑜外洗内服的各种药汤,可折腾坏了。木樨边喂清瑜边道:“小姐快别说您那药了,那味儿连老太医都躲得远远的。我回世子屋里,世子都自皱眉,说我一股酸臭味儿,还是闷坛子里那种!”
清瑜听得有些好笑,明知木樨是故意逗自己开心,还是顺嘴问道:“泽礼最近怎么样?没有再闹着要来看我吧?”
木樨点头道:“世子就是担心大小姐。我跟他说了道理,世子听了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乖乖的去陪太子妃了。世子说,等大小姐你好些了,伤口不怕惊风,也不怕生人冲撞了,他就来陪您。”
楚姨娘见二人说个没完,不由得急了。她犹豫再三,听到木樨提起太子妃,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大小姐……有件事情……芙蓉想请大小姐帮忙!”
清瑜有些奇怪,这些日子楚芙蓉能够跟木樨一起来照顾自己,清瑜已经觉得难得了。怎么今天这个闷葫芦突然在自己面前开起口来了?
木樨也奇怪问道:“什么事这会子巴巴的跑来说?大小姐还在卧床养伤呢!”
楚芙蓉扑腾一声跪在清瑜面前,仓皇的道:“小姐,芙蓉知道世子是您的胞弟。可是泽祥虽然隔了一层肚皮,那也是您的弟弟啊。好好的一家人,我们泽祥又是规规矩矩的,怎么把这孩子往外推呢?我这后半辈子还指着他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文敏德一听又是这种家宅内斗,忙借口有事,退了出去。
木樨将门关了,有些怒道:“芙蓉你颠三倒四的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隔了一层肚皮?说话要凭良心,咱们大小姐回来后,什么时候把大少爷当外人了?如今大小姐伤成这样,你还用这样的话来糟践大小姐的心!当着小文太医的面戳我们大小姐的脊梁骨,你也做得出来!”
清瑜对着木樨微微摆手,疑惑道:“楚姨娘你说清楚,什么叫把泽祥往外推?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楚芙蓉泪水连连,啜泣道:“今儿世子去涵虚殿看望太子妃的时候,过来把泽祥也叫去了。我随口问了一句,世子便说这是太子殿下与福王妃的主意。我听了有些放心不下,等他们走了,我……我就使了银子找侧妃屋里的人打听,这才晓得,昨儿侧妃出去,是太子殿下那边找侧妃商量事儿。为了知道是什么事儿,妾身又……买通了方公公身边的小太监……这才晓得,太子殿下想要过继咱们府里的一位少爷!”
听到这话,清瑜与木樨都呆住了。木樨想起世子陈泽礼这些日子天天到太子妃面前去作陪,心中一惊,忙质问芙蓉道:“绝不可能,咱们王爷不在呢,侧妃怎么敢做这样的主?况且咱们王爷就大少爷同世子两个……”说着说着,木樨也心虚了。嘉王不过是一个亲王,少一个儿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太子,如今名下没有一个儿子,那可是干系国本啊!
三百三十一、过继疑云
楚芙蓉膝行两步,握住清瑜的手哀声道:“大小姐,世子定是要继承王爷爵位的。这过继去的还不是我们泽祥?自打当年被人摆了一道,我就看明白了。进宫是一场泼天的富贵,却也是暗藏了无数凶险。皇太孙的例子就在眼前。我是一介女流,泽祥还是个孩子,我们娘俩都没半点野心。我如今只求泽祥平平安安的。大小姐您快给王爷去一封信吧。万一真让尹……别人做了主,我们泽祥可就……”
清瑜皱了皱眉,这些日子她卧病在床,这些事情怎么发展的是一点没有头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太子真的有这个打算,恐怕还真不好应对呢。怎么说,这也是抬举嘉王府了。若是父王知道了,恐怕如不了楚姨娘的意,毕竟嘉王的一个庶子能够坐正皇孙位,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啊!
况且再联想到皇太孙陈泽祺是怎么没的,清瑜越发怀疑这是不是根本就是父王的一步棋!这时候清瑜莫说写信,就是稍微说错一句话都是很危险的。有鉴于此,清瑜只能委婉的打个太极,对楚芙蓉道:“楚姨娘你不要自乱阵脚。且等泽礼泽祥他们兄弟俩回来后怎么说。巴州离陇南这么远,中间还有战事,送信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且等等看看。”
楚芙蓉听得清瑜言辞闪烁,也没一口要准,还想再求。木樨已经得了清瑜眼色,搀扶住芙蓉,将人往外头送。
芙蓉自然不甘心,木樨边走边劝道:“这样大的事儿谁敢夸海口?再说大小姐这会还病着,也没办法出去张罗。要不你再去打听打听。也容得咱们大小姐静下来想想办法!”
木樨到底是与芙蓉多年姐妹,说出的话她还是听得进去。芙蓉想了想有些忐忑点了点头,握住木樨的手道:“木樨姐姐,泽祥那孩子你也是看着长大的,我们母子到了今天有多不容易你都看在眼里。看在我们多年姐妹的份上,姐姐一定要帮我在大小姐面前多说几句。如今我能求的也只有大小姐一人了。要是我们母子逃过此劫,他年一定不忘姐姐的恩德。将来泽祥长大出息了,有我这个做娘的一点孝敬,必定也有姐姐的一份!”
木樨虽知道这承诺半真半假,不过她也知道泽祥是楚芙蓉的命根子,若是没了这个孩子,只怕楚芙蓉一天也熬不过去。只得安慰道:“说这些话来糟践姐妹做什么?难道我还图你什么?快去打探消息是正经。手上还有银子没有?若不够,我手头还有些……”
芙蓉知道这时候是得下血本了,却不敢要木樨的钱,还指着她帮自己说话呢。忙客气道:“哪里能要姐姐的私房钱?我们母子平日节省,如今正好花在刀刃上。我这就去!姐姐留步。”
木樨看着楚芙蓉疾步匆匆,浑然不似做了好几年木头的人,暗叹了一口气。护雏乃是天性,哪个女人能免。要是这次过继的是世子泽礼,只怕自己更加不堪。想到这里,木樨心里一慌,忙转身进屋,回到清瑜床前。
清瑜靠在软枕上,右手抚额,心情有些沉重。腹部的伤口还在一阵一阵犯疼,如今连脑子也不能休息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又摊上这样的事儿。
木樨帮清瑜掖了掖被子,试探问道:“小姐,说起来,比起大少爷,我更担心世子。自打太子妃病后,前前后后也有小一个月了,世子天天在太子妃面前哄着她,万一太子妃这脑子明白不过来,太子想要过继世子怎么办?”
清瑜听木樨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知道木樨已经把泽礼当做了亲生孩子。忙劝慰道:“你怎么弄得跟楚姨娘一样?自己可乱不得。眼下情势未明,说这些都太早。父王这些年不在京城,都是怎么安排的家事?内宅的事情给了侧妃不必说,要是这样的大事呢?父王可有过什么吩咐?”
木樨听了眼前一亮道:“有的。王爷曾经当着我们三人的面,说过一条。若有什么大事解决不了的。要找舅老爷拿主意。”
清瑜微微摇了摇头道:“且不说舅舅现在人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就是舅舅人在巴州,过继这样子嗣上头的大事,他一个外姓人怎好做主?此路不通。”
木樨迟疑道:“难道靠侧妃?她怕是没有那个底气。”
清瑜摇头道:“她是靠不住的。这会儿还不知急得什么样呢。你去把小文太医请进来,我要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木樨点点头,只是心里犯嘀咕:小姐这节骨眼上找小文太医做什么?来巴州之前应该也没见过他啊。难不成这么大事找个陌生人商量?
等木樨把文敏德叫来之后,清瑜就让她出去了。
文敏德有些忐忑,低声问:“清瑜小姐,是否伤口不妥?”
清瑜微笑了笑,摇头道:“小文太医医术精湛,我的伤口处理得很好。多谢了。”
“小姐折煞罪臣了。”文敏德知道该来的躲不过,这么多天相安无事,今天这位贵女怕是要逼问自己了。
清瑜却忽然停下话头,望着窗外遥想道:“说起来,崇光十七年的时候,我在宫中意外伤了胳膊,是令尊老文太医帮我治好的。看来,我与你们父子倒是有缘得很。”
文敏德小心的道:“家父曾经向罪臣提及过。小姐是福大命大之人。这次……多亏小姐向太子进言,罪臣才有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清瑜叹气道:“你有这场牢狱之灾,归根到底,就因为当年我做了一个决定,把令尊拖进了这一滩浑水中。救你是机缘凑巧,原也是我应该做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皇太孙的事情不欢而散,如今时过境迁,斯人已逝。说到底我也是个帮凶,今日你能不能跟我交个底,其中原委到底如何?”
文敏德一滞,低头半晌,才道:“既然木已成舟,小姐何必刨根问底?当日罪臣起了重誓,绝不会对第三者提及的。依小姐的聪明才智,不用罪臣详述,想必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清瑜正色道:“我想问的是,小文太医的职责是到此为止,还是别有所图?皇太孙的位置,是不是你们的目的?”
文敏德听了一愣,摇摇头道:“罪臣不明白小姐说的什么意思。罪臣本应承受雷霆重怒,早有一死的准备。幕后高人如何行事,恕罪臣无可奉告!”
清瑜见文敏德表情不似作伪,想到他的处境,倒是不由得信了几分。只是如此一来,形势更加复杂。既然父王也没有铺好这条路,那么过继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应对?是拒绝还是接受?拒绝的话有什么合适的借口?若逼不得已必须接受,又安排谁去?世子泽礼清瑜当然舍不得,可是让泽祥去清瑜也不忍心。泽祥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又怎么应付得了宫中的是非?清瑜顿时头大如斗。
文敏德叹息道:“大小姐,恕罪臣多嘴,如今您正有伤在身,实在不宜操劳过度……”
清瑜苦笑,摇了摇头道:“小文太医不提我也知道。不过小文太医别笑我装老成,我虽年纪不大,病中操劳倒是遇到过几回。我也想高枕无忧,只可惜时事不由人。”
文敏德轻轻退了一步,这名利场中的事情到底有多复杂多凶险,他算是亲身经历过的。为了家族存续,为了父母妻儿,他一个救人治病的医生,却不得不举起屠刀,谋害人命。这时候,他又有什么权利去说服身为嘉王长女的清瑜呢?
相顾无言。不是没有话说,只是太多疮痍,开口太难。清瑜既然从小文太医这里问不出什么,也不想为难这位身不由己的医者。清瑜便高声呼唤木樨进来帮着送客。
木樨却是带着清远悟空一道进来的。待文敏德离开,清远便问道:“慕容姨娘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们说了,小姐有什么打算?”
清瑜责怪的看了木樨一眼,叹息道:“这些事情本不是你们方外之人应该管的。这些日子为了给我治伤,你们四处采药,都将正经的功夫落下了。”
清远摇头微笑道:“小姐不必这么说,虽是采药,也算学到东西了。说到王府这些事,昔年王爷在时,也常与我商量的。我虽懂得不多,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跟悟空师傅一起参详参详,说不定也能帮小姐出出主意。”
清瑜看向悟空,见后者面露无奈,她知道悟空醉心佛法武功,哪里懂这个心思?清瑜便道:“说起来我确实有一件事想拜托悟空师兄,只是危险重重,我有些拿不准。”
悟空一听此话倒是来了精神,忙问道:“护法有何差遣?日日在这行宫中,倒是把贫僧闷坏了。”
清瑜斟酌着道:“如今府里有些事难以决断,我想讨父王一个主意。只是巴州去往陇南千里迢迢,途中还要行经兵凶战危之地,时间又紧……”
悟空大喜道:“不难不难,我一人单骑,没有挂碍。即便遇到凶险,也好趋避。护法就放心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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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二、手足情深
清远阻止道:“让我去吧。一来悟空师傅与嘉王殿下素不相识。二来,我常年在外行走,经验也丰富些。”
悟空一愣,看向清瑜。清瑜摇头道:“清远师傅你不能走。如今我所能倚仗的只有你了。我三位师兄都是自幼在感应寺中长大,于权势斗争没有一点经验。这时候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悟空点头道:“清远道兄,我们师兄弟确实不明此道。还是让我去吧。”
清瑜道:“等泽祥泽礼回来,我找二娘问个清楚。确定了此事,再修书一封,师兄先去准备准备吧。”
悟空还有些事要交待悟能悟净,忙应承下出去了。
木樨迟疑道:“依照往日的情形,不到吃晚饭的时辰,世子是不会回来的。与其在这里空等,是不是我去请侧妃过来商量商量?”
清瑜忙阻止道:“不可。若她有心与我商量,昨日得了信就该来。而不是等楚姨娘旁敲侧击打听到了,我们才晓得这事。我知道她忌惮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低头来找我。且看看她有什么作为,我只求她不要做出什么糊涂事就好。”
木樨愤愤的道:“说起来侧妃做得也确实过分。除了回到西苑那天早上过来看过大小姐你一次,平日就再没出现过。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让大小姐静养,她得好好照顾世子与大少爷。实际上心思哪里用在那上头?总想尽办法打探隐秘。若不是大小姐你将她塞进来的两个丫鬟撵了出去,我们这会子说句话都不方便。”
清瑜淡然道:“她也不是笨人,怎么就不知道做得缓和一些?这下子真出了事,她就是想要找我商量,也被自己之前的昏招堵住了后路。”
清瑜这边说着,却见清远欲言又止。清瑜心中有数,便请木樨准备些热水来帮自己擦拭。她这伤口挨不得水,偏清瑜又爱干净,每天不清洗清洗身子不自在。木樨见清瑜镇定,只好将自己的忧虑压下,按照清瑜的吩咐出去了。
木樨一走,清瑜便对清远道:“清远师傅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清远点头道:“今日在外头听到点风声。关于佛宝的事情,只怕有反复。那寒山的大弟子明德显然是个知道内情的。如今领了寒山的遗体,却不急忙装殓回返宋国,反而一再吵闹,要取回他师傅的遗宝。听闻太子殿下恼怒得很,只是之前我们统一口径,只说那寒山是为了救人与刺客同归于尽的。这会儿太子不好恩将仇报,对那金山寺一众僧人下手。偏那明德不依不饶……”
清瑜眉头一扬,对于千里迢迢来算计佛宝的寒山,她是没一点好印象。说什么当世第一高人,利欲熏心起来,也不过是鼠辈之一。从他手里取了南明离火剑,清瑜是一点内疚都没有。清瑜冷然道:“这也是太子宅心仁厚,要是换了我,何必理会这种人。大不了扔一把断剑出去给他就是。连人都死了,剑器什么的还能幸免不成?关在院子里几天,他就消停了。他就是能耗,寒山的遗体也耗不起。真为了一把剑,置师傅的遗体于不顾?我谅那个什么明德也不敢做出这种忤逆的事情来。”
清远叹气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到底此事还是会经过明德的口传扬出去,到时候陈国还有小姐这边,只怕不得清净。”
清瑜苦笑道:“我什么时候清净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说也罢。倒是前线有什么新消息没有?我伤的这些天,战事如何了?”
清远清了清嗓子道:“听说如今梁陈联军正攻打蒙军大寨,京城南城门外战事正酣,虽然战局还是胶着,不过大面上看来,蒙军已经有些吃力了。之前蒙军打草谷劫掠的粮草也渐渐用尽。地方上人都逃难去了,整个东北路算得上坚壁清野,没有什么能让蒙古人抢夺的。”
清瑜知道战事到了逆转的时候,这时候只要梁陈联军顶住了压力,便能夺回上风,光复故土。一想到这里,清瑜心中还是有些激动,那个自己印象中不可一世无人可挡的蒙古,终于褪去了光环。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战胜的。
清瑜从穿越伊始就带着的沉重包袱,不知不觉的一点点卸下。达摩三宝的例子在前,清瑜没有去花过一点心思,如今却掌握了三宝。天机在演变,命运在改写。
清瑜便对清远道:“如今我不止身上有伤,而且这个身份,也不容得我随意走动。外头的风吹草动,就全靠清远师傅你帮我盯着了。好在经过了这一次劫难,太子殿下敬重你一片忠心,给了你任意进出行宫的权利。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来与我商量。如今只怕偏听则暗,我们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才是。”
清远点点头,见快到午饭时间,不欲多做打扰,便辞了出去。
待木樨将热水准备好,帮清瑜擦拭了病体,便也到了午膳的时辰。清瑜卧病在床,本没什么胃口。只是她也不是寻常金枝玉叶的性子,知道这时候营养跟上多么重要,便特意多吃了些。
还没到放筷子的时候,楚芙蓉便风风火火拉着陈泽祥进来了。木樨喝退左右,将门掩了,劈头就问芙蓉:“怎么泽祥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打探得怎么样?”
陈泽祥乖乖的给清瑜问了安,虚坐在床头凳子上,低头也不开口。芙蓉埋怨的推了儿子一把,这才对清瑜木樨道:“大小姐、木樨姐姐,你们快帮我说说这孩子,他起了心,要拣高枝儿去了!”说完便拿着帕子抹了把泪。
陈泽祥嘟哝道:“不是姨娘说的那样。”
清瑜拉过泽祥的手,轻声道:“你姨娘是舍不得你。你知不知道,要是过继了,你就不再是我们一家人了。”
陈泽祥有些哀色道:“姐姐,不瞒你说,关于过继的事儿,我们两兄弟却早觉得有些苗头。”
清瑜疑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昨儿才传出来的吗?”
陈泽祥道:“事情是这样的。自打姐姐病了以后,世子与弟弟我都好担心。二娘和两位姨娘又不让我们来打扰姐姐。这些日子世子与我住在一处院子,便与我格外亲近。他白日里陪着太子妃,晚上回来总要拉着我说一会话。虽说昨儿二娘才被太子叔叔请去说话,但世子早两日便听到些捕风捉影的声音了。他来与我商量,想是有了心理准备,托付我好生照看府里。我当时一听就急了,世子可是父王最最疼爱的,年纪又比我还小。这事儿怎么着也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去。后来世子实在说服不了我,这才今日带了我一道过去。”
泽祥这话一说,莫说楚芙蓉,就是清瑜木樨都听得目瞪口呆。敢情这两毛头小子早都自己做了打算,将一干大人都蒙在鼓里。
芙蓉第一个不干,抹泪道:“你知道什么?如今太子风华正茂,眼下没有子嗣,情势所迫,才要找个人去顶缸。回头等太子有了亲生骨血,你又往哪里去站?你要是占过皇太孙那个名儿,到时候只怕你不仅回不来,小命都难保!你帮世子着想没错,可也得顾及顾及自个。”
清瑜却感动两个弟弟的手足情深。天家无兄弟,多少豪门贵户,为了权力勋爵起了萧墙之祸。而她们府上这两位,却是小小年纪有了担当。固然一个方面是他们年纪小,还没有被尘世沾染。另一个方面也说明木樨、芙蓉教养得好。之前清瑜还觉得芙蓉太过木讷,如今看来,也是一桩好处。
木樨叹气道:“你们两小兄弟懂什么?这也不是抓阄似的,随便去一个便了结的事儿。连侧妃都做不了主,你们倒胆大妄为起来!”
清瑜止住芙蓉、木樨的埋怨,定定的看着泽祥,柔声道:“你们兄弟的想法姐姐知道了。只是姨娘们的话也有道理。你且说说,到底这次你去涵虚殿是个什么情形。你仔细说给姐姐听。姐姐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泽祥叹息道:“太子妃精神看着倒好,还是不大认人。只拉着世子不放,并不在意我。太子叔叔想是看出了些什么,问我启蒙了没有,读了那些书,平素爱做什么。我都一一答了。太子叔叔夸我沉稳守礼,还赏了我这个。”说完泽祥便掏出一块羊脂玉做得玉佩来。
清瑜接过那玉佩,看了看还给泽祥,又问道:“那你觉得,太子叔叔对你可满意?”
陈泽祥涨红脸,轻轻摇头道:“太子殿下只对世子亲切,待我只是淡淡的。”
芙蓉听了心中一喜,木樨却紧张的盯着清瑜。
清瑜叹息了一声,这俩孩子是操之过急了。陈泽祥这么眼巴巴的跑去,谁都会认为他的眼热皇太孙那个位置,太子又怎么会喜欢这样有心计的孩子?反过来,泽礼不仅深受太子妃喜爱,又一直乖巧陪在太子夫妻身边,比起泽祥这个姨娘养的,身份又尊贵得多。太子夫妇想要过继泽礼,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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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情人节各位书友幸福美满!祝福还在单身的早日迎来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