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四百零七、当年明月
四百零七、当年明月
清瑜跟吴欣元一道回到保靖侯府,保靖侯夫人自然极为惊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瑜哪里能让这位长辈给自己行礼,忙上前一把扶住作势欲跪的保靖侯夫人,道:“今日登门拜访的没有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寻常晚辈。夫人可不能折煞瑜儿了。”
保靖侯夫人微笑点头,拉着清瑜看了又看,半晌才道:“一转眼公主都这么大了,犹记得初见公主时,公主不过四五岁年纪,只比桌子高一点点。不过虽然年幼,公主那时就极为聪明守礼,看着就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我常对王妃说,公主是要有大造化的。如今公主果然高封,我总算没有看走眼。只可惜如此尊荣,王妃却享受不到了……”
清瑜听保靖侯夫人提起去世的母亲,心中也十分难过,苦笑道:“夫人言重了。我这辈子命运坎坷,母亲在世的时候没少为我担心,本想着长大了可以孝顺母亲,回报亲恩,谁知道母亲又走得那么早。如今天人永隔,我空有满怀遗憾,也不能再安慰母亲一分。夫人命好,儿女双全,眼看吴大哥与欣元姐姐都大了,您也要顾惜着身体,好好享些清福。”
保靖侯夫人收了泪,强笑道:“儿女前世债,做父母的哪里有不操心的一天。欣元是个好孩子,不过女孩儿家,迟早有出嫁的一天。你吴大哥性子虽平和,却是个闷葫芦。这些天也不知道犯什么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我送了饭菜过去,他也不见动,怎么问他,他也不说。他父亲这么些年镇守边关,府里都是我一个人独撑。要是这唯一的儿子出了什么事,您说我可怎么办?”
清瑜闻言不由得深深内疚,僵在那里。吴欣元忙劝慰道:“我待会去看看哥哥劝劝他,母亲不要着急了。”
清瑜咬咬牙,道:“我与吴大哥也是老相识,既然登门了没有不见的道理。或者我和欣元姐姐劝劝他,他就没事了。夫人放心吧。”
保靖侯夫人大略猜到儿子是怎么回事,见清瑜这个当事人愿意去解开这个结,总算松了一口气。
待将礼物奉上之后,清瑜便向保靖侯夫人告辞,随同吴欣元一道,往书房去找吴迢远。
吴欣元怕清瑜尴尬,小声道:“公主知道我哥哥的为人,他只是一个人将苦憋在心里,从不轻易显露。这次他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若言语态度上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公主体谅。我这边先替哥哥道个歉。”
清瑜微微摇头,道:“你哥哥是个好人,现在只是钻牛角尖想不通罢了。他是个谦谦君子,一定不会对我恶语相向的。态度冷漠些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么会怪他?”
二人来到书房外,正遇到丫鬟收拾了餐盘出来,清瑜扫了一眼,只见里头的饭餐几乎没有动。吴欣元叹息一声,上前敲了敲门道:“大哥,是我。”
半晌,里头才响起吴迢远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我想一个人看看书,妹妹没事的话先回去吧。”
吴欣元回头看了清瑜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心。清瑜点点头,上前道:“吴大哥,我是清瑜。今天来看看夫人,听说你病了?”
书房里寂静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吴迢远打开了门,也许是长期待在室内的原因,他对着太阳微微眯了眯眼,这才看向清瑜。
清瑜见吴迢远的样子憔悴了许多,脸上的胡子也没有修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废,与当年在昭觉寺碑林中惊鸿一瞥的白衣少年直似两个人一般。
吴迢远却是有些意味难名。如今清瑜封了公主,又明言无意于自己,可是他却始终耿耿于怀放不下,玉人突然来访,他却是这般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
吴欣元见到哥哥肯开门出来,心中也有些欢喜。忙道:“大哥,还不请公主房里坐。我让人给你们上茶。”
吴迢远犹豫了一下,清瑜却主动抬腿进屋,边走边道:“早就听说保靖侯爷也是收藏大家,一直没有机会开开眼界,难得今天来了,怎么能不进书房一睹真容?”
吴迢远默然转身,跟在清瑜后头回到房中。吴欣元忙转身离去,还吩咐院外的下人们,不要进去打扰。
清瑜安然落座,吴迢远半跪下道:“臣参见公主殿下千岁”
清瑜摆手道:“吴大哥起来吧,又没有外人在,哪里用得着这般?”
吴迢远有些生硬道:“公主恕罪,臣本是外男,在此与公主独处于理不合。微臣这就去找妹妹来陪客。”
清瑜立即道:“留步欣元姐姐特意让我们单独说说话,吴大哥不要辜负她一片苦心。”
吴迢远愣了愣,没有往外走,但是保持着朝外的姿势,也没有转头看向清瑜。
清瑜看到颓废憔悴的吴迢远,身影再不似往日挺拔,深深叹息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吴迢远背微微一僵,苦笑道:“我不过是关在书房里看看书,为什么你们都不放心我一个人清静?”
清瑜见他还在死撑,摇头道:“看书不过是借口。什么书那么紧要,需要保靖侯世子饭也不吃,母亲、妹妹都不见,整日整日的躲在书房里研习?”
吴迢远道:“心不静,所以不能看书。我这是自守学禅。”
清瑜道:“我也是佛门俗家弟子。论起禅定佛学,虽比不上吴大哥自幼熏陶,也算略有心得。我看吴大哥这不是学禅,是走火入魔呢。”
吴迢远听了这话,转身看向清瑜,有些激动道:“我就是入魔。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证明了自己,却还是被人嫌弃?连当初那个鼓励我支持我,我最信任佩服的人,都看不起我?”
清瑜知道吴迢远说得是自己,忙辩驳道:“吴大哥你误会我了。由始至终,我都没有嫌弃或者看不起过你,你小时候有那么严重的心症,都能顽强的活下来。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也能坦然处之。我佩服都来不及,怎么会看不起你?”
吴迢远急道:“那为什么公主不能接受我的一片心?公主还记得我从延州出发上前线的那个晚上吗?公主替我准备了伤药,我握住公主的手说,要公主等我。公主你虽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的。明月可以替我作证如今怎么我等来等去,却是等到这样一个答案?”
清瑜心中微微一颤,不禁为当时自己的模棱两可的态度后悔。她当时只是不愿意初上战场的吴迢远分心,故而将心事埋在了心里。谁知道吴迢远却认定了这事,一直铭记于心。
清瑜叹息道:“昔日我做事有不妥当处,我向吴大哥道歉。当时因为国难当头,吴大哥又急着上前线,我纵有拒绝之心,也说不出口。我一直视吴大哥为知己、朋友、哥哥,却没有那份心思。吴大哥是我们陈国小一辈中的栋梁,不该为了儿女私情这般作践自己。保靖侯府的未来,陈国百姓的安危,都与吴大哥息息相关。吴大哥莫要为了我,再这般伤心,不值得……”
吴迢远听了这话颓然坐倒,苦笑道:“原来公主一直没有喜欢过我……我真是傻,自以为无论人品性格家世气度,高人一筹,公主会垂青于我。却不料……”
清瑜见不得吴迢远这般,忙道:“感情是感情,与什么家世气度无关。吴大哥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属于你的缘分暂时还没有到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你不会拥有幸福。如果我可以,我愿意与吴大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做一辈子的知己。但吴大哥一定要放下这件事。你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周遭的亲人朋友看了有多么心痛?”
吴迢远之前从妹妹口中得知清瑜无意于他,虽然难过还能强忍。如今听到清瑜亲口说出这些话,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木然转过身,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公主恕不远送”
清瑜叹息道:“这是最后一个下午。国家、家庭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你去做,你没有太多时间照影自怜,浪费生命。我希望你再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变回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变回我认识的那个吴大哥。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巴州了。在这之前,随时欢迎吴大哥登门来访。我希望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能够不带遗憾的走。”
吴迢远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清瑜最后的那番话,终于咬牙振作起来。虽然他知道要他放下这个人目前做不到。可是看到清瑜作为一个女子,能够如此为国分忧,亲赴巴州,吴迢远作为男子的骄傲也使得他不能这么自怜自艾下去。
保靖侯夫人见经过清瑜劝说,儿子果然出了书房,心中总算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天,清瑜忙得不亦乐乎,鲁宝柱找来京城中几家中等规模的陶瓷铺老板,由清瑜挑选。清瑜抱着摸石头过河的心态,选择了一家条件不是最优厚,但为人口碑却最好的一家进行合作,以参股的方式,要在巴州开窑烧瓷。而药材行那边也落实了方案,十七家药铺参与,投资总规模大约是七万两。清瑜已经派了府中管事带着药材行选出的学徒先行出发选址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三月三一过,清瑜这个巴陵公主启程去巴州的日子便要到了。
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四百零八、一路烟尘
四百零八、一路烟尘
关于清瑜提交的建立京城新区的奏折,太后又召见了清瑜两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总体上,太后对于清瑜的计划是认可的,只是在细节部分,提出了一些问题。清瑜对于原则问题,仍然坚持己见。但是对于无关大雅的部分,清瑜也听之任之。
清瑜所坚持的原则问题,便是这个项目的核心部分。一是建立宗庙感应寺的京城分院,以宗庙为轴心,辐射周边的高档庄园,这是清瑜定义的富人区。以国家龙脉为象征卖点。对于陈国来说,些许土地有的是,但是赋予了这样的神秘光环,一块平淡无奇的土地便光彩照人,身价倍增了。
第二,则是清瑜冥思苦想来的,关于集中织染业的设计。成都又名锦官城,虽然整体织染业情况的朝廷也没有细致摸查过,但清瑜通过鲁宝柱带人走访调查得出结论,这个产业的规模应该在年营收五百万两左右。是目前陈国最具有产业集成可能性的行业。这次通过新区建设,将所有织染作坊迁入其中,必将带动这个新区的商业、人口的发展。对于目前一盘散沙的织染行业,集中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未来人才的培养,产业的革新,技术的交流,必将更加自由,可以打破如今这个行业传统师傅带徒弟封闭自守的现状。一旦突破了产业瓶颈,清瑜相信,工业化的模式定会带来行业空前蓬勃的发展,蜀锦会力压苏绣湘绣粤锦闽锦,成为中华织染业的霸主。
对于建造新区的人力,清瑜是希望能用到巴州难民中的青壮劳动力,而建成之后,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也可以加入织染行业,就地转化。免去了陈国的后顾之忧。
对于太后这样的女人来说,宫斗宅斗或许手到擒来。可是面对这样专业的实业计划,她还是有心无力。面对清瑜无可辩驳的计划,太后只能全盘接受。整个陈国朝廷,对于这个计划的讨论,也是赞多贬少。太后便下定决心着工部全权推动新计划。
清瑜离宫后,太后便对身边亲信道:“此女有陶朱之才,若有朝一日我能效仿则天女皇帝,她便是我的上官婉儿。”
清瑜当然不知道连太后都如此佩服自己,她这些天已经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嘉王府上下为了公主启程的事情,已经忙活几天了。清瑜这次离开京城,可不像当年仅仅带着几个丫鬟收拾一点细软,静静的离开。光是嘉王吩咐要给清瑜带上的行李,都装了十几辆马车。更别说还有相好的人家,如舅家司徒府、保靖侯府,福王府送的物品。大家都知道清瑜这个公主没有封地奉养,生怕她去了巴州手头不便,都想尽法子为清瑜准备。
清瑜知道这是长辈们的一片爱护之意,况且此时巴州百废待兴,即便清瑜自己不用这么多,那些东西也可以作为赈灾物资,分发给难民。所以清瑜只稍稍客气几句,便都全盘收下了。
至于嘉王答应的那十万两,与清瑜名下那些可套现的身家,陆管家与鲁宝柱也都给清瑜准备出来。清瑜知道,这是她可以利用的,也是唯一一笔可用的启动资金。未来在巴州无论是赈灾,还是振兴经济产业,都得靠这些资金支持。所以清瑜格外郑重。好在福王妃被清瑜打动,已经同意儿子泽祎随清瑜一道去巴州历练历练。太后对于福王府的恭谨低调非常满意,便顺水推舟赐了泽祎一个指挥使的军职,统领六百精锐镇守巴州。这一路上,清瑜有这些人马护送,总算能够放下心。
除此之外,清瑜与泽祎还分别从嘉王府、福王府选了十数位经验丰富、善知商事的管事。加上聘请了三位从工部荣休退养的老成干吏,这些人基本上构成了清瑜这位巴陵公主在巴州施政时的商业班子的雏形。
清瑜自认有足够的商业眼光与拓展思维,但若没有这些深知这个时代商业守则的人,清瑜还是没有把握能够实践自己的构想。所以即使在一开始,双方在理念上有些出入,清瑜还是十分耐心的与这些人沟通。所谓润物细无声,经过磨合,如今的团队已经基本认同了清瑜的设想。清瑜希望通过讨论沟通,使双方的意见达到平衡。她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现在没有时间去调和内部的矛盾,清瑜力求在一开始便将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巴州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实业。如今药材行已经选址筹备,陶瓷业也在招兵买马,加上扩充的商业转运中心,清瑜对于巴州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终于到了离别的这一天,一大早,便陆续有人到府上来送清瑜。
司徒府一家人到得最早。作为清瑜的舅家,清瑜这次得封公主,司徒府也跟着与有荣焉。司徒博言作为司徒府新一代家主,如今已经官至刑部侍郎,是摄政王系的中流砥柱。他知道清瑜这次去巴州,身上也担着重要的职司,少不得仔细叮嘱了一番。而带着一双龙凤胎表弟妹的舅母王氏,如今富态了不少。她自从生了这对双生子,满腹心思都扑在照料孩子上。加之对于王妃的早逝心中有愧,她对于嘉王府一直是敬而远之。清瑜心中虽然对于舅母当年撺掇母亲用那夺命的生子秘方,还有微词。不过她也知道舅母也不是存了坏心,说来说去也是母亲的命。加之看在舅舅与表哥的份上,清瑜虽然对于舅母王氏不热络,但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尊敬。
司徒玄应却最是沉默。他看向清瑜的眼光,有些痴意,其中又夹杂些遗憾。清瑜不愿意就此与表哥疏远,便特意上前与司徒玄应叙话。司徒玄应尚有些支支吾吾,清瑜笑道:“我这就要走了,来年春闱,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赶回京城。在此就先预祝表哥金榜题名,冠盖天下”
司徒玄应见清瑜如此洒脱,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拱手谢过。
接下来赶到的是福王妃,毕竟这也是她宝贝儿子第一次离开她远行。不过当她看到儿子兴致勃勃精神抖擞的指挥着部队,却也十分欣慰。泽祎年纪虽轻,但今日穿着银盔,骑乘白马,英气勃勃,福王妃远远看去还是喜大于忧。福王妃再三拜托清瑜替她管好泽祎。清瑜体会到福王妃的慈母之心,自然一一答应。
再之后赶来的便是保靖侯夫人,她一双儿女吴迢远与吴欣元也跟着来了。再次见到吴迢远的时候,清瑜觉得对方成熟了不少。虽然眉宇间还是有些驱散不清的忧愁,可是这位保靖侯世子,已经渐渐走出少年情伤,更加坦然的面对自己身上的责任。清瑜上前,郑重谢了保靖侯夫人,并拜托吴迢远在自己去后,多多照顾弟弟泽祥。有司徒玄应的例子在前,众人都知道这位能文能武的保靖侯世子是一位极好的老师,泽祥能得他教导,也是一件好事。
吴迢远见到郁郁寡欢的司徒玄应,忙走过去与这位情同兄弟的朋友说话。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知吴迢远说了些什么,司徒玄应听了也慢慢平复了忧愁,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眼看时间不早,清瑜也不想被陆续赶来送行的人拖慢了行程。便吩咐仆从预备起行。
尹兰烟上前替清瑜拢了拢披风,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清瑜虽然一直不喜欢尹兰烟,但是想到父亲曾经帮着调停的一番话,清瑜还是心软了,她对着尹兰烟点头道:“二娘保重身体。父王如今位高权重,我们王府人人盯着,不能出一点差错。木樨办事老成,二娘便安心养好身体,早日为父王开枝散叶。府里只有我和泽祥两个,太孤单了些。”
听到清瑜这番话,尹兰烟大为惊喜。无论怎么说,如今她这个无依无靠的侧妃,是没法子跟一位公主斗的。难得清瑜愿意放开恩怨,尹兰烟又怎么会不开窍。她忙道:“公主放心。王爷教训过,我已经知错了。从今往后,只在府中好生照顾泽祥,不会再节外生枝。公主去了巴州也要保重身体。我会让陆管家经常派人去看公主的。”
清瑜点点头,又回头叮嘱了泽祥几句,再朝着木樨、芙蓉、红药等人点点头,便带着帘红上了马车。
身为巴州奉谕指挥使的泽祎,忙率领部下拍马先行开道。之后便是清瑜乘坐的公主规格的六乘马车,再后头便是浩浩荡荡的行李车辕。
烟尘过处,巴陵公主陈清瑜,在回到京城不到三个月后,又一次踏上了新的旅程。
直到车队出了京城,来到府河河边的仙云桥边暂作休息时,一直跟在车队身后的两匹快马这才停下脚步。清瑜自然不知道,吴迢远与司徒玄应二人远远跟着清瑜浩大的车队走了一路。
吴迢远低声对司徒玄应道:“走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都不是公主的真命天子,只能默默祝福她。”
司徒玄应默默点头,最后回头看了清瑜的马车一眼,抖动缰绳,掉转马头,与吴迢远一道转身回去。
清瑜拉开车窗上的纱帘,见到日渐高升的太阳,微笑了笑。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四百零九、治理有方
四百零九、治理有方
五月初五,又是一年一度端阳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时候南方的日子已经暑热难耐了,近水的巴州比起陈国别的地方,还要热上几分。
巴州城南码头人声鼎沸,几条江船正泊在岸边,大批挑夫鱼贯而行,被指挥着往这些船上装载货物。码头旗楼上,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大声吆喝,不时叫这个快一点,叫那个小心一点。
而为首的船上正站着两个长须葛巾的斯文人。看着这繁忙的景象,二人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情。看了一会,估摸再过一个时辰,所有货物都能装载完毕,二人这才回到最顶上的船舱里。
船舱中一位红衣妙龄女子正倚窗而坐,见到这两人进来,这女子起身含笑道:“张大夫,马掌柜,外头怎么样?”
那张大夫拱手道:“帘红姑娘,梁管事调度合宜,我看外头的药材只一会儿便能装好了。这是咱们药材行第一批收购加工的药材,药材的品质我昨日已经仔细查看过,的确是上上之选。等我们顺利将这些药材运回京城,这第一单生意便算是成了。”
帘红点点头,脆声道:“我们公主说了,既然是给自己的铺子试售,自然是要优中选优。这次回到京城,还拜托二位好生推广推广咱们巴药,公主还指望药材行上了轨道,能渐成气候,造福巴州一方呢。”
那马掌柜感叹道:“公主之才,马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药材行从无到有不过区区几个月时间,这第一批药材便可以上市了。人都传说公主有通天之才,不仅事事预料先机,做什么也手到擒来,顺顺当当。真叫我们这些老商家汗颜。”
帘红苦笑道:“哪里有那么简单。为了这药材行,公主可是劳心劳力,辛苦了整两个月呢。到现如今,公主还住的巴州知府的别院,莫说修建公主府,就是去看看行情买个现成的宅院都没时间。”
张大夫频频点头道:“早就听说公主到了巴州事事亲力亲为,连那些难民的病都帮着治,也不怕染上时疫。我们听了都担心不已,今日本来以为公主会来,却不知……”
帘红道:“公主就是慈悲心肠,帮着那些难民从来不顾自己的。今儿公主本来是要来的,谁知恰好有别的事儿,只得让我代替走一趟了。好在二位都是自己人,这药材的交接也是早说好了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张大夫忙道:“问题自然是没有。只是我们昨儿才到,忙着看药,今儿一早就装船,也没来得及拜见公主,显得失礼。”
帘红摆手道:“我们公主最不在意这个。往后来往的机会多的是,下回张大夫你们再来,公主应该就抽得出空了。眼下毕竟什么都刚刚开始,离不了公主的地方多。”
张大夫连连点头。帘红见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道:“那我就替公主预祝二位顺风顺水,这一回京城能够一本万利。千万记得下回来巴州的时候不要再空船过来了,不拘是米粮、农具还是转卖的绸缎蜀锦,只管捎带些来。公主全都包了,管保不会让你们折本。”
马掌柜一迭声应下,这才跟张大夫一起送了这位公主的贴身侍婢下船。等人去远了,马掌柜才压低声音道:“张大夫,我越看咱们这位陈国唯一的公主,越觉得她不简单。说真的,下回咱们再来的时候,在巴州城里顶个铺子吧。不拘是自己经营还是租出去,我看好巴州将来是一块风水宝地。”
张大夫被马掌柜说得心中一动,忙道:“我也有此意,马兄里边请,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帘红下了船,到了码头上,眯着眼睛朝旗楼上挥了挥手。那位本来在旗楼上吆喝的梁管事立刻飞奔下来,气喘吁吁地的朝着帘红道:“帘红姑娘有什么吩咐?”
帘红低声道:“公主这次让你跟着药材行的船回京城,可是托付了你顶重要的几件事。尤其那几封信,可不能有一点闪失。我知道你平日素来机警,不过还是得啰嗦两句。”
梁管事苦着脸道:“帘红姑娘,我不知道多想留下来跟着公主,这些日子虽然上上下下辛苦得很,但大家都极有干劲。咱们公主为人严谨,赏罚分明。我梁虎这辈子也没觉得活得这么有意思过。这时候公主让我回京城,我真是不舍得……”
帘红听了这话唬着脸道:“这什么话?要不是事情紧急,公主会在人手这么紧缺的时候放你走?朝廷那边只来接了两次难民,便没了消息。派人去催,朝廷给的回应也是支支吾吾。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城计划出了什么问题,正心急如焚。巴州这么多张口要吃东西,公主带来的粮食银两还能坚持多久?你这次回去责任重大,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了。解决了公主的燃眉之急,还怕不能回来?”
梁虎擦擦额头的汗,忙点头道:“我也就是嘀咕两句,绝不敢耽误公主的大事。帘红姑娘尽管放心,我一定把信安全无恙的交到王爷的手上。到了京城,一定找陆管家和鲁管事,再想办法帮公主筹措些银两。”
帘红忙示意梁虎噤声。见左右无人注意,这才嘱咐道:“这些事儿不能让外人知道。免得动摇军心。你静静的去办。我还要赶着回去,就不送你了。”
梁虎使劲点点头,招呼人送了帘红上了马车,这才回头继续督促挑夫上货。
帘红坐着马车急匆匆赶回清瑜落脚的巴州知府别院。她风风火火的赶到内院,见到各位管事正陆续出来。帘红也顾不上打招呼寒暄,只微微向众人点头示意,便敲门进屋。
清瑜丢下手中的账簿,让帘红进屋,劈头就问:“码头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帘红点头道:“公主放心,一切顺利。我叮嘱了梁虎,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公主办好。蒋管事那边怎么样了?水车坍塌损失大不大?有没有伤着人?”
清瑜叹息道:“万幸没伤着人。只是毁了一架水车。我让他们停工半日,好生排查一次,以保证别的水车不会再出类似的事情。这次我们得吸收教训,工期虽然很赶,却不能忽略了安全。要是出了什么事,损失只会更大。”
帘红安慰道:“公主太辛苦了。既然药材行这边已经出了第一次货,未来便可以慢慢上轨道了。陶瓷行这边,规模一时跟不上,便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公主一世英名,可别在岷江边翻了船。”
清瑜苦笑道:“如果有时间,我也不想这么急。只是你看看这账簿,这个月的缺口比起上两个月又翻了一翻。若形势没有好转,下个月你们的月钱我都发不出来了。”
帘红安慰道:“巴州知府今儿就宴请苗疆的三位小头人,若他们点头肯从咱们巴州买陶器瓷器,不是马上就会有一笔银钱进账了吗?公主放心,咱们如今虽只有样品,但是质量上乘,形制精美,一定会打动那帮蛮人的。”
清瑜点头道:“希望天随人愿吧。这件事咱们只能等知府那边的消息,坐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待会你收拾收拾,我去城外难民村一趟。多带些馒头,药材可以不用带了。自从我上次教难民分辨了几种常用的草药,他们已经自己在山野收集了。有那些草药顶着,总算没有让疫病抬头。”
帘红忙转头去吩咐了仆人准备馒头,这才回身对清瑜道:“公主就宽宽心吧。幸亏您及早发现,这才把疫病的苗头压制住。眼下既然没有那么紧急了,不如今天就让奴婢去。您都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把身子累病了,巴州的难民还能指望谁去?”
清瑜振作了精神,摇头道:“我没事。你又不懂看病,咱们不能大意了。总要亲自看过我才能放心。以后也不需要我这般亲力亲为。巴州府不少在战乱时离开的大夫都慢慢回乡了,我会支持他们把药铺再开起来。等市面恢复了生气,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帘红知道拗不过清瑜,只得无奈应了。
这一天,巴陵公主又是星夜时分才回到府中。
清瑜等马车停下,这次迷迷糊糊醒过来。帘红扶着清瑜下了车,清瑜就急匆匆问起来迎接的刘管事:“知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刘管事脸上挂着笑,高声道:“恭喜公主,知府命人来传讯,说几位头人十分中意咱们的陶瓷,愿意下定金购买一批。只是苗疆的八月节将近,工期有些赶……”
清瑜哪里还在意那个,脸上乐开了花,欣慰道:“工期不怕。咱们用水车鼓风,技术也改良过,比寻常窑室效率高了三四倍。只要拿下苗人这第一单,往后的销量就不怕了。你赶紧派人给蒋管事那边送信,让他好好安排。”
刘管事答应下来,忙转身准备去了。
帘红笑道:“公主这下安心乐意了吧?看把您累的今儿可不许公主再挑灯夜读了,我这就去准备热水,服侍公主洗浴。晚上公主睡个踏实觉”
清瑜打了个呵欠道:“今儿我不跟你争。现在我上眼皮只觉得要掉到下巴了,是得好好睡一觉。”
夜深了,别院中灯火渐熄,白日里繁忙的公主府终于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在休养生息,为了第二天新的拼搏养精蓄锐。
这只是巴州公主府日复一日繁忙中的一天。
此后,在清瑜的带领下,公主府的经济团队捱过了一次又一次难关,众人经历了成功的喜悦,也面临过失败的痛苦。
但是付出总有回报,在所有人众志成城艰苦卓绝的努力下,不到两年,巴州便从一个边陲小城,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产业格局完整,经济往来频繁的新兴商业城市。每天从巴州港口东来西往的船只络绎不绝。巴州的经济辐射不仅影响到了陈国南部东部所有的郡县,甚至还走出国门,与苗疆、梁国、宋国互通往来。一跃成为取代达州的陈国第一通商口岸。与三峡外的襄阳交相辉映,成为中原腹地最具经济活力的地区。
如今巴州城区的面积往外拓展了一倍,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区地面铺价更是直逼汴京临安成都这样的国都城市同等区位的楼面价格。当初慧眼独具在巴州投资的张大夫与马掌柜如今都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再也不用为别人打工。而他们只是万千巴州百姓的一个缩影。那些从前只能蜗居在城外难民村中的几万难民,通过巴陵公主分批安排,一大部分去了京城参与建设,用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一部分就地转移,加入到公主主持的药材行、陶瓷行,不仅能养活一家老小,生活还能达到小康水平。至于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公主也没有放弃他们。特别设置了一个安养堂,每月按照人头分发米粮银钱。使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引得百姓一片赞颂。不止如此,因为公主有慈悲心,有回春妙术,对于民间疾苦特别关注,以佛门的名义定时义诊,使得巴州成为当世唯一一座覆盖了全面医疗的城市。
今时今日巴州的税赋,不仅能支撑巴州自身的投资发展,还能贡献给陈国朝廷每年约一百五十万两。得益于这样的政绩,巴州知府的官阶已经与六部侍郎并驾齐驱,成为所有外放官员中品阶之最。
但巴州知府在巴州城里,仍然只是一个配角。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巴陵公主,巴州哪里会有今天?所有经过沿江道的百姓,都会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朝着公主府的方向默默感恩。谁会料到,让巴州重获新生的巴陵公主,至今仍然住在巴州知府提供的一所宅院里,没有任何封地,没有朝廷一分钱的奉养。百姓心中自然有一杆称,公主虽然是女子,但是在百姓们的心中,便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是上天派来赐福的神明。
时光荏苒,丹桂飘香,眼看离公主的生辰不远了,公主府上下都开始暗暗准备起来。去年众人忙于开拓,在公主的带领下忙经济,也没有顾得上。今时今日这样好的年景,怎么都不能再错过。
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四百一十、殊途同归
四百一十、殊途同归
这天一大早,清瑜便带了帘红与几个亲信管事,坐着马车来到巴州码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药材行的运货船只今日又要靠岸,不过清瑜亲自来,迎接的却是如今嘉王府的世子,弟弟陈泽祥。嘉王早一个月便来了信,清瑜今年十五岁生辰,他这个父亲走不开,只能派泽祥代表王府来贺。实则清瑜知道,泽祥想出来转转念了两年了,这次是恰逢其会,正好赶上。不过清瑜也颇为记挂弟弟,不知道两年过去,泽祥是否长大更懂事了些。性子中怯弱的缺点有没有改了。
帘红扶着清瑜在码头边迎仙楼雅座坐下,掌柜的选了几色精致点心,泡了一壶上品香茶,殷勤的送了来。
帘红替清瑜打赏了,叮嘱道:“今儿公主到你们迎仙楼等京城来的客人,这酒楼东边我们都包了,你不要让闲杂人等过来。”
那迎仙楼掌柜的受宠若惊的道:“帘红姑娘太客气了。难得公主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生意少做一天算什么,能让公主看上,是我们迎仙楼天大的脸面”
清瑜回头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迟则巳时二刻,我等的客人便会到了。不会打扰你们中午做生意的。”
迎仙楼掌柜的唏嘘道:“公主真是爱民如子。说起来,若不是公主给咱们巴州带来财气,我们迎仙楼哪里有今天?只怕还是两年前码头边的一个小茶肆罢了。今儿公主随意,最好就在小店宴请客人,我让大厨精心准备拿手好菜去。”
清瑜阻止道:“掌柜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今日还有事,改日有机会再来尝尝贵店的招牌菜。”
那掌柜的闻言有些失望,不过他也不敢强求,忙点头哈腰应命退下了。
清瑜抬头望向窗外,岷江与长江在巴州外汇合,水量充沛。巴州以下的长江水段可以航行内河中排水量最大的船只。而沿着岷江往上游走,则必须换小船。所以巴州自然而然的也成为了水运中心。许多东来西往的客商,都在这里转运货物。清瑜默默观察着巴州的规模,心中又在估量是不是需要着手准备建设第二码头了。若按照目前的发展速度,过不了几年,巴州的旧码头就不够用了。
帘红见清瑜眼睛四处乱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忙笑道:“公主这又是在操心公事?难得有些闲暇,何苦这般费脑子?今儿天气晴好,公主请看,这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叶轻舟翩翩而来,几点鸥鹭振翅齐飞,正是好诗景。要不公主也即兴赋诗一首,添些雅兴?”
清瑜扑哧一笑,摇头道:“我早没有那分心境了。倒是你这丫头,何时突然这么文绉绉的?秋水共长天一色,连王勃的诗文都能脱口而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帘红哪里听不出清瑜话中打趣之意,忙分辨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不是常日跟着公主,拾人牙慧而已。”
清瑜啧啧道:“你看看,又是两句成语。你随我在感应寺那么多年,也不见有这长进?我看啊,这不是我的功劳,全靠韩公子细心教授”
帘红听了脸一红,低头道:“韩公子的学问是很好的,明年一定能金榜题名。公主可不可以少分派些差事给他,免得耽误了韩公子备考……”
清瑜呵呵一笑,刮了刮帘红的鼻子,笑道:“你看看,只跟着人家学了几天,便胳膊肘往外拐了。韩公子拿了我的工钱,不帮我做事怎么行?我看在他是表哥的同窗,又出身贫寒,学得不易,已经一再优容了。要是一点事情都不派给他,只白供养着,你当韩公子会答应吗?他那样的性子最是清高孤傲,不受施舍。”
帘红知道清瑜说得在理,只得默不作声。清瑜哪里不知道帘红这丫头已经对人家动了心,她虽然不舍得如今已经成为她左膀右臂的帘红嫁人,可是毕竟关系到这小妮子一辈子的幸福,清瑜早有打算。这位韩公子如今还只是个落第秀才,清瑜若善加安排,替帘红寻一个体面的出身,这桩姻缘还有些希望。若等人家来年高中,只怕就会嫌弃帘红是丫头出身了。
清瑜便对帘红道:“前些天巴州通判的夫人来探望我,我看她是个顶和气的人。你老子娘如今都故去了,司徒府里也没个近亲可以帮你打算。我预备说和说和,将你寄到通判大人名下,虽然他官阶不高,到底算是官宦人家。将来你做亲,也方便得多。”
帘红听了眼圈一红,喃喃道:“小姐每日为了巴州公务繁忙,还要为奴婢操心这些。奴婢不想离开小姐,这事还是作罢了吧。”
清瑜正色道:“这话我不爱听,这明明关系到你终生幸福,怎么能说作罢就作罢。你老实说,是不是当日外祖母选你和纱碧来伺候我的时候,吩咐了什么?我知道世家大族的规矩,贴身婢女是要陪嫁的。你是不是也有这个心思?”
帘红听了脸色立刻转为苍白,立马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跟随公主最久,公主还不知道奴婢的心吗?公主敢爱敢恨,是至情至性的女子。帘红虽然只是个丫头,但也是公主一手****的。为人怎会那般猥琐?只是帘红终究也只是个丫头,生死荣辱,全在主子一念之间,不敢有别的奢望。”
说到最后,帘红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清瑜叹息道:“平日里你奉我之命独挡一面,也算上得了台面。我当你自信已足,没想到今日一番对谈,你还是这般自卑。你起来,我实话告诉你,你的身契,我早就一把火烧了。你跟我一块儿长大,我当你是亲妹妹一般。现在我的安排,你就踏实接受便是。等我找人问了韩公子的意思,就尽早为你打算。”
帘红做梦也想不到她那份身契竟然早就被清瑜毁了,一想到从今往后可以挺胸抬头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再也不用心中自苦是个奴才。帘红百感交集,顿时哭成了个泪人。
清瑜拍拍帘红的肩膀,安慰道:“不许哭了。待会你还要陪我接泽祥他们呢,弄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我叫人打水进来,帮你梳洗梳洗吧。”
帘红忙道:“怎么敢劳动公主?我自己去,公主稍坐,奴婢去去就来。”
清瑜见帘红脸上梨花带雨,但精气神却极好,知道这丫头心结已去。也替她高兴。
帘红去后,清瑜一人走到窗边,微微叹了一口气。帘红将来会有好归宿,但是纱碧呢?这两年,清瑜拜托了陇南的保靖侯,也给襄阳的周景渊去了信,加上自己组织的商队,多方打听,仍然没有纱碧的下落。清瑜每每思及,都觉得怅然。若是纱碧小小年纪便香消玉殒,清瑜这一辈子都不得心安。
就在清瑜愣神的时候,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清瑜这些年来虽然没有花心思练功,但多年的基础还在。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清瑜立即抽身后退,从袖子里抽出随身短剑,轻喝道:“什么人?”
窗外头来人微微一顿,这才轻声道:“小姐,是我”
清瑜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几乎怀疑自己是日思夜想,犯了魔怔。清瑜颤声问道:“你是纱……碧?”
窗外一个绿衣女子探头进来,露出脸上一对酒窝,不是纱碧又是谁?虽然时隔多年,纱碧已经长大了不少,但清瑜多年与她朝夕相对,又怎会认错?清瑜立刻惊喜交加的冲到窗前,伸手拉住纱碧,道:“进来说话你怎么爬窗户进来?”
纱碧**一伸,轻飘飘的跳进了屋子。浑似一个调皮的邻家小妹。她拉着清瑜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清瑜一番,这才道:“小姐别来无恙?纱碧想死你了”
清瑜见纱碧衣衫齐整,耳边腕上都戴了宝石,不像是生活拮据。心中微微放心。她红着眼眶问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我还担心……”
纱碧替清瑜拭去泪水,满怀歉意的道:“说来话长。我也是刚刚能随意走动,恰好大师姐要去宋国,我央求她带了我一道南下。这才有机会重回故土。我找人打听才知小姐封了公主,如今在巴州。因担心身份不便,给小姐添麻烦,我潜入巴州两日,也不敢贸然上门。今儿好不容易瞅见这个机会,才唐突的从窗户外头翻进来与小姐相见。”
清瑜越听越不明白,忙拉纱碧坐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又是师姐又是异国的,把我都听糊涂了。”
纱碧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向清瑜说起这些年她的经历。原来纱碧被蒙古人掳去了之后,因为投了国师撒难的缘法,被他半路收为徒弟。可是后来贪念难除的撒难折返到巴州抢夺佛宝,便再也没有回去。纱碧却被那帮蒙古人一路带出了关外,交给了撒难三个女弟子。纱碧这三位师姐夕阳儿、明月儿、寒星儿都是拜火教的圣女,几人修为虽不到乃师撒难的境界,却也是塞外一等一的高手。因撒难迟迟不归,三圣女只得代师传艺,教授纱碧功夫。后来撒难与寒山大师同归于尽的传闻传回大漠,三圣女这才大惊失色。她们没有撒难的江湖经验丰富,不敢贸贸然南下报仇。直到月前大师姐夕阳儿炼成神功出关,三姐妹一商量,这才决定让三圣女中武功最高的夕阳儿去宋国挑战寒山寺。明月儿代替撒难出任蒙古国师,寒星儿重回西域掌管拜火教。而纱碧经过数年的历练,渐渐让三圣女去了疑心,加上纱碧本是汉人,夕阳儿南下需要向导,就带了她一道入关南来。纱碧心念故国,担心清瑜,趁着大师姐要去南宋收集消息,便求了师姐允许她回陈国看看。这才出现了今日一幕。
清瑜这才知道小小年纪的纱碧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虽然纱碧对于自己在蒙古的生活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可是清瑜清楚,作为一个汉人,一个刚入师门便死了师傅,孤苦无依的少女来说,纱碧经受的苦难与猜忌是难以想象的。
清瑜握住纱碧的手,安慰道:“现在好了,你回来便再也不要去了。留在我身边也行,改名换姓过普通人的生活也行。有什么事我帮你扛下来。你不要瞻前顾后,怕东怕西,如今我好歹也是公主。又远离京城,想要收藏个把人绝对没有问题。”
纱碧迟疑了片刻,方才摇头道:“小姐,恐怕纱碧要辜负您的美意了。我想回师门去。”
清瑜一惊,忙问:“这是为什么?莫非你身上也被她们下了毒,不得不听从她们的摆布?”
纱碧微笑摇头道:“那倒是不曾。蒙古人也不全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坏。至少三位师姐对我还算照顾。小姐知道,我在陈国已经没有亲人了。跟在小姐身边的那几年,我只恍恍惚惚觉得小姐就是我的天。可是真的到了小姐也照顾不了我的那一天,我才惊觉,在这个世界上,人只有自己靠自己。虽然起初拜蒙古国师撒难为师,我不情不愿。可是他已经死了。真正教我帮我的是三位师姐。她们心思单纯,也没有国师那样的功利之心。同是女子,我跟她们也日益亲近。几年相处下来,已经有了亲人般的感情。”
清瑜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的道:“但你到底是个汉人,她们会真心对你?有朝一日发生什么事,万一蒙古人将怒火发泄在你这个异族人身上,怎生是好?我还是不放心。”
纱碧淡淡的道:“这个我也考虑过。不过不管蒙古人还是汉人,心存恶念的毕竟还是少数。若论起野心,如今中原的各位国主又哪个比蒙古大汗少了?难得我有了现如今这个身份,虽然可能没办法像三位师姐那样取得尊荣的地位,但或多或少可以借助师门影响力,改变蒙古人的看法与行动。我只是一介女流,不敢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过在我能力范围内,若能阻止蒙古人南下侵略,能阻止两族人民生灵涂炭,那我也不白活一场。小姐,您是明白我的,对吗?”
清瑜听了心中激起一片暖流,没想到身单力薄的纱碧竟然有如此悲天悯人的胸怀,希望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去阻止战争与杀戮。清瑜叹息道:“纱碧,我从前真的小看你了。普天下的男子,有几个敢在你面前称大丈夫?你现如今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不能强行阻止你。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这条路比你想象得要艰难得多。蒙古人南侵,固然有当局者野心膨胀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造成的。他们逐水草而居,靠放牧为生。基本属于看天吃饭,攫取型的生产方式。这样的生产方式有一定的风险性。比起我们汉人定居种植,少了很多保障。一旦天公不作美,牛羊大批死亡,为了生活他们便不得不侵略而获取资源。你认为你有能力改变他们千年以来固有的生产生活方式吗?”
纱碧闻言愣住,半晌才摇头叹气道:“我没有。若不是小姐提醒,我都没有想得这般深远。都怪我从前不学无术,懂的东西太少了。若是换了小姐,必定有好法子来解决的。”
清瑜苦笑摇头,蒙古人在清瑜经历过的那个历史上凭借非凡的骑兵,曾经席卷欧亚大陆,威震寰宇。而最终导致蒙古人建立的元朝覆灭,也是因为他们的后代得了天下享乐太久,失去了祖先引以为傲的武力,才会落败。清瑜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蒸蒸日上的蒙古民族。
纱碧笑了笑,道:“聪明如小姐都想不到办法,那我更不能放弃了。就算我失败了,也至少为之努力过。结果如何我都能坦然面对了。小姐你说是不是?”
清瑜被纱碧这份豪情感动,动容道:“你放心,你能有这份气魄,我一定尽全力帮你。眼下想不到办法,日后可以慢慢想。答应我,哪怕再难,你也不能跟我断了联系。我要知道你好不好,一旦有危险,你什么也不要想,只要尽可能南下来找我。我一定护得你周全”
纱碧听了极为高兴,眼泛泪光道:“谢谢小姐我就知道小姐一定能理解我的。”
清瑜欣慰点点头,想起外出的帘红,忙道:“帘红也一直念叨你呢,你这次来,正赶上我的生辰,就待几天再走。咱们姐妹一起,有好多话想说。”
纱碧皱着眉摇摇头,坚决起身道:“我来这里的事情,不能走漏风声。不是我信不过帘红,只是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被大师姐发觉了引起怀疑,让她查到小姐与达摩三宝深有渊源,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风波来。小姐见谅,纱碧在此提前恭祝小姐芳辰永年,万事如意。这就要走了。”
清瑜一听着了慌,这些年总在心头惦记,突然见了一面就要走,她如何舍得。只是想来想去,纱碧也是为了二人的安全考虑,清瑜也想不出理由强留她。
纱碧见清瑜急得要掉泪,只得温言劝慰了几句。又跟清瑜约定日后联络的方式,这才跳上窗台,回眸灿然一笑,摆手作别。清瑜疾步走到窗前,只见纱碧凌空一窜,几个起伏便消失在邻街的小巷子中。
又过了一会,收拾好的帘红这才回转来。小妮子见清瑜眉头紧皱,闷闷不乐。心中不免奇怪。问起来清瑜又只是敷衍了事,不肯直言。帘红哪里知道她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姐妹刚刚才来过。只是与帘红想要寻一个归宿安然度日不同,纱碧走上了一条格外崎岖艰难的道路。而清瑜只能默默祝福,勇敢的纱碧能够得偿所愿。
过了巳时,京城来的船队总算姗姗来迟。清瑜远远看见,便带着帘红离开迎仙楼,由陈泽祎的亲卫队护着,来到码头边等候。码头上本来各自忙活的挑夫与商家们,见到是公主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远远的朝着清瑜作揖行礼不迭。
清瑜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扰乱码头的秩序,派帘红带话过去,让众人不必多礼。大伙儿都知道公主是个顶和善的人,纷纷自发让开船队停泊的船位,以免惊扰到了清瑜。
看到码头上恢复了井然有序。众人泾渭分明的只在一旁忙活,清瑜心中也涌起一阵温暖。中国的百姓自古就是最不要求的,只要统治者对他们稍微好一些,他们都会感恩戴德。清瑜自认虽然做了一些事,但是仍然有许多地方做的不足,看着眼前所有人都对自己尊敬有加,清瑜总算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
船队一靠岸,在船上憋了几天的泽祥便迫不及待的通过舷梯上了岸。见到清瑜,这位嘉王府世子也顾不得休养气度,几步就窜了过来,一把拉住清瑜的手,高兴的直叫姐姐姐姐。
两年不见,泽祥已经高了一个头,身板看着也结实了不少。只是依然满脸憨憨的,倒不似泽礼小时候那般老成。清瑜拿帕子给泽祥擦了汗,关心的问道:“头一次坐船,有没有晕船?”
泽祥嬉笑着挠头道:“头一天上船吐了两回,不过后来就没事了。姐姐,我想死你了”
清瑜爱怜的摸了摸泽祥的头,笑道:“我也想泽祥。父王好不好?府里其他人好不好?”
泽祥点头道:“都好都好。父王让我替他来祝贺姐姐芳辰。二娘、慕容姨娘都有礼物托我送来。姨娘也跟着我来了。”
这时候楚芙蓉已经下了船,上前来给清瑜行礼。清瑜与她寒暄了几句,又见过了京城药材行的掌柜,这才领着芙蓉泽祥上车回转公主府。
泽祥长这么大头次离开京城,一上车便扒着车窗边直往外头瞅,一双眼睛骨碌骨碌转个不停。芙蓉劝着道:“世子忘了王爷的吩咐了?出门在外世子代表的是王府的体面,得庄重些”
泽祥嘟了嘟嘴,抱怨道:“我就在车里看看,又没有外人瞧见。难道姐姐还会笑话我吗?早就听说巴州繁华热闹,还有许多异族常居于此,还有玩蛇的苗人,我正想大开眼界呢。”
清瑜素来不喜欢拘泥小孩子的心性,宠溺的道:“没关系。你姨娘也是关心你。你只管看吧。只是苗人聚集在府东大街,咱们回去的路不会经过那里。若你想看,明儿我让你泽祎哥哥护送你去。”
泽祥闻言自然欢呼雀跃。芙蓉见了也无奈,只是她也不敢冲撞公主,只得由得泽祥去了。
接下来两天,随着清瑜的生辰越来越临近,上门祝贺的人也越来越多。
首先是感应寺新任住持悟空带着悟能到了。加上一直随着清瑜在巴州的悟净,如今感应寺悟字辈最核心的人物都聚齐了。感应寺对于清瑜这位俗家护法的生辰可不马虎,送上一份大礼。
而已经成为青羊宫掌教的清远也接踵而至。他也不是空手而来,早知道清瑜有心实业,这次清远送上的便是他细心整理的道家流传的数十种炼矿秘法。清瑜虽然不用炼丹,但是有了这些秘法,未来多个产业升级改进工艺所需要的金属材料,清瑜又多了许多选择。
接下来到的是姿生堂总铺的东家杨得广夫妻。两位清瑜的恩人多年想要来看清瑜,只是限于清瑜的处境,他们自己又忙着生意,一直缘铿一面。这次趁着清瑜生辰,杨得广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千里迢迢赶到了巴州。
清瑜对于二位恩人的到来自然是喜出望外。如今杨得广富态了不少,杨娘子虽然升格做了母亲,但是因为生活条件好,保养得法,不仅没有显老,反而看上去俏丽了许多。他们的儿子杨正琦跟泽祥泽礼同年,看上去温文尔雅,若是不说,绝难看出是商贾出身。
见到清瑜这位父母嘴里常常念叨的非常公主,杨正琦也稍稍有些紧张。不过清瑜态度和蔼,全无公主架子,不多时,二人对谈间也十分顺畅了。清瑜没料到杨正琦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气度。自然为杨氏夫妻高兴。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杨氏夫妻自知自身学识不足,才能有限。当年若不是托了清瑜的福,后来又有襄王撑腰,这生意绝难坚持。二人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自启蒙时起,便尽力给儿子最好的教育。甚至缅颜求到襄王府去,求襄王为他们推荐了位极有学识又善于因材施教的老先生。这才将独子教育得极为成器。
清瑜对待杨氏一家人如亲人一般,知道杨氏夫妻如今不缺钱,只是骨子里还有些自卑,全将寄托放在了儿子杨正琦身上。清瑜便想他们所想,张罗着将杨正琦介绍给弟弟泽祥泽祎,让他与这些贵族子弟平辈交往,提升这孩子的自信。
杨氏夫妻又问起邓厚,清瑜一滞,只得敷衍一番,推说邓厚在军中服役,她也不甚清楚。杨娘子还嘀咕说邓厚不够意思,跟公主亲兄妹一般的感情,怎么能不来呢?
清瑜却只能笑笑。如今邓厚便躲在公主府偏院之中,只是不便出来见人罢了。只因这年轻人惹下了祸事,不得已托庇在清瑜府中。为了邓厚的安全着想,清瑜也暂时只能让他安心闭门休养一阵。等梁国应王服丹药暴毙的事情风头过去了,再让邓厚回到军中。不过邓厚大仇得报,如今也有些大彻大悟。清瑜见邓厚如今的心态,也替他感到安慰。
眼看第二天便是清瑜生辰,又有两位贵客到。
一位是陈**方新星,最年轻的玄威少将吴迢远。自当年京城之围解除后,新帝即位,百废待兴。论功行赏之下,保靖侯世子因为奋勇杀敌,进退有据进封了虎门大校。前不久吴迢远又率军平定小金沙叛乱立了新功,太后有意拉拢保靖侯,而摄政王又素来与保靖侯交好,在双方默许下,吴迢远便年纪轻轻提拔到了高位。
而另一位,则是清瑜的表哥司徒玄应。司徒玄应去年科举中举,名列二甲,被放在善州做知县。如今一年过去,他考评得了三优,回京述职,被吏部留京备用,正在等待出缺。
这次清瑜过生,二人正好都在赋闲,便兴起相约一同来贺。
清瑜两年之后再遇二人,只觉得二人都成长了不少。这也难怪,他们二人一个身经百战,一个做了一方父母官。都是历经人生坎坷,看惯世情变幻。再不是当初两个莽撞少年,遇到一点情事便郁郁不得解。
清瑜见到二人走出感情阴影,自然十分高兴。还不忘打趣二人道:“如今吴大哥与表哥都算少年有成,该是时候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不然家里的老人们都着急了。”
吴迢远哈哈笑道:“或者不久的将来公主就有喜酒喝了,嘉王殿下帮着说项,家母已经与司徒夫人见过了。只等父亲与司徒大人点头,玄应老弟就是我的妹夫了。”
司徒玄应脸红了红,别过头去,只当没有听见。
清瑜却是极为惊喜,她是知道吴欣元的小心思的,这桩婚事要是成了,必定是件美满姻缘。
清瑜怕司徒玄应不好意思,便笑对吴迢远道:“那我要提前恭喜侯府了。只是连欣元姐姐这个做妹妹的都有了归宿,不知道吴大哥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呢?”
司徒玄应这时候反唇相讥道:“吴大哥文武双全,眼高于顶,恐怕京城没有一个大家闺秀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吴迢远眼睛一瞪道:“这是自然。也就我妹妹这样的人品性格是一流的,便宜了你小子。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小心得罪了未来大舅子,你这个妹夫可没好日子过。”
清瑜听了不禁莞尔。三人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了年少心底无私之时。清瑜觉得特别开心。
到了清瑜生辰正日子这天,公主府好不热闹。从京城陆续赶来的诸多宗室同辈济济一堂,使得公主府贵胄云集。
吉时一到,首先是司礼太监宣圣旨,皇上对于巴陵公主这两年在巴州取得的成就大加赞赏,极为推崇。并封赏了玉璧屏风、名家字画等数种珍贵物品。而太后也有懿旨,对于巴陵公主为国家做的贡献表示极为欣赏,特赐玉如意一对,以示鼓励。
众人见巴陵公主获得如此殊荣,都为之赞叹不已。
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京城来的宾客目瞪口呆。巴州商业协会集体奉上了十八台大戏,围着公主府外的宣和大街,同时开锣。而巴州的百姓们更是自发的聚集在一起,绣百布衣,奉百家饭。这是民间习俗,看上去不大上台面,却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若不是巴陵公主广得民心,百姓踊跃参与,哪里有这么多百家布,百家饭可用?
就在热热闹闹之时,一位不起眼的贺客悄然进来。公主府的管事见来人只是梁国襄阳一位平常的商人,并不在意。盘查了身份,便放了人入内。
但是这位商人一入大厅,便被清瑜认了出来。这位身着湖蓝绸衣的中年人哪里是什么商人,明明是襄王最得用的管事魏保安,也是清瑜多年不见早有交情的一位故人。
魏保安忙上前向清瑜道贺,清瑜谢过,这才有些着急问道:“魏管事这次是自己来的吗?”
魏保安眨眼笑道:“公主是想问,魏某有没有替人送信?”
清瑜微微点头,脸上红霞若飞。
魏保安耸肩道:“还真是没有,恐怕让公主失望了”
清瑜愣了愣,这才尴尬笑道:“哪里话,上门是客。魏管事今日多喝几杯”
魏保安见清瑜有些郁郁,忙小声笑道:“信我虽然没有带,可是人却带来一个。公主看看,那是谁?”
清瑜疑惑的顺着魏保安的手指方向一看,外头人群中身穿着仆从衣饰,半耷拉着帽檐,正含笑而立的,不是周景渊又是谁?清瑜忍不住以手掩口,差点惊呼出声。
魏保安忙上前向清瑜道贺,清瑜谢过,这才有些着急问道:“魏管事这次是自己来的吗?”
魏保安眨眼笑道:“公主是想问,魏某有没有替人送信?”
清瑜微微点头,脸上红霞若飞。
魏保安耸肩道:“还真是没有,恐怕让公主失望了”
清瑜愣了愣,这才尴尬笑道:“哪里话,上门是客。魏管事今日多喝几杯”
魏保安见清瑜有些郁郁,忙小声笑道:“信我虽然没有带,可是人却带来一个。公主看看,那是谁?”
清瑜疑惑的顺着魏保安的手指方向一看,外头人群中身穿着仆从衣饰,半耷拉着帽檐,正含笑而立的,不是周景渊又是谁?
第一卷、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VIP卷 后记
vip卷 后记
梁元嘉七年,梁武帝派遣以左议大夫、太平郡王、国师德方禅师三人为首的使团,访陈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国太后、新帝在宣和殿接见使臣。太平郡王提出为梁武帝第九子襄王周景渊求娶陈国巴陵公主,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陈国朝野哗然。太后极为错愕,只得避而不答。
而陈国摄政王与新帝对于此事都表示默许。
下朝后太后紧急召集三位顾命大臣商议,至深夜方才结束。
次日太后召见梁国三位使臣,以巴陵公主功在社稷为借口,提出愿另册封宗室汝阳郡王之女为公主,与梁国襄王结亲。
梁国使臣皆不允。梁国国师德方禅师道:“巴陵公主品德无私,泽被子民,众**赞。而我国襄王年少有为,睿智英才。况且襄王昔年曾率军援助陈国于危难之中,才德兼备,文武双全。双方正为良配。愿太后以两国邦交为念,玉成此事”
陈国太后笑对曰:“巴陵公主实为哀家最钟爱的晚辈,实在不忍她远嫁异邦。梁陈两国永结两好,却也不必非巴陵公主不可。”
太平郡王摇头道:“这桩婚事并非表面上两国通婚,实则也为两情相悦。昔年巴陵公主幼时曾流落于襄阳,与襄王结实于微末中。后来襄王率军援助贵国时,又救了被蒙古人追杀的公主。此乃天意奇缘。本王与太后皆为他们长辈,自当应该成人之美。”
太后闻言心中愈发不愿。若摄政王多了襄王这个佳婿,外有强援,更加难斗。
左议大夫见太后百般阻挠,慨然道:“此乃我国陛下美意,既然陈国没有诚意,我等也不能勉强,这就告辞回国禀告陛下。只是陈国如此寒了盟友之心,将来若有不便再想求援,恐怕我国陛下忆及此次之事,深觉冷落,不会再插手了。”
太后不料梁国态度如此强横,为了一个巴陵公主,使者连这般撕破脸半威胁的话都说出来了。太后思及当时梁强陈弱,陈国新帝年幼,国家刚经历国朝大难,不敢在此时得罪梁国。只得答应下来。
次年三月,巴陵公主返京待嫁,巴州百姓跪送十里,场面催人泪下。
至梁元嘉八年五月,襄王率二千卫军,备六十四车彩礼,亲至成都迎亲。
陈帝亲自在皇宫中极殿主持,陈国上至太后、摄政王,下至辕门小吏,尽数出席。场面规模之宏大,可谓空前绝后。
次月襄王携巴陵公主返回梁国国都汴京。梁武帝为二人举行了盛大婚礼。所出席者除了梁、陈两国头面人物,还有宋、苗、大理等诸多其余国家使者代表。可谓冠盖云集,天下为之侧目。
梁武帝对于襄王的宠爱,令梁太子、豫王皆心生不满。
梁元嘉九月,襄王携王妃回返襄阳。王妃为襄王献策九篇。襄王全盘笑纳,用之于治,励精图治,襄阳更显繁华。
然而宋国忧心梁陈联盟势大,尤其如今东齐已灭,苗疆中立,宋国再无强援。不得已之下,宋国以万金贿赂梁国豫王王府长吏,搭上豫王,策动豫王造反。豫王志大才疏,不甘心被太子与襄王上下夹攻,铤而走险在封地濮阳自立。在宋国阴谋支持下,只数日间便占据了濮阳以东六州郡。宋国同时自侧翼出兵策应,两家瓜分了东齐故地。史称豫王之乱。
梁武帝震怒,调集全**力平乱。襄王因有治军之才,被梁武帝委以重任,率南路大军与梁国名将贾涛柏互为犄角,直讨叛军。经过两个月闪电作战,豫王军队被围歼,豫王仓皇逃往宋国。宋**队无法在江北稳住阵脚,只得撤回江南。梁国收复失地,未失寸土。金元虽虎视眈眈,但因其时恰为隆冬,北方行军不易,只得坐失良机。
经过此役,梁武帝越发看清宋国嘴脸,立下壮志,要引兵南下吞并宋国。而襄王因为作战有勇有谋,进退有据,愈发得梁武帝青眼。
次年,梁国太子突发重病,****病榻数日而终。穆贵妃遣亲信密谓襄王曰:此病实为遮丑,盖因太子yin乱宫闱,与苏贵人有染。令皇上蒙羞。太子故被赐死。穆贵妃并再三嘱咐儿子,色乃刮骨钢刀。此时帝王龙威大怒,切不可在此事上行差踏错。
襄王笑对王妃道:“母妃杞人忧天,殊不知你我同心,早定了终生守望之约。”
王妃笑而不语。
梁元嘉十三年,梁武帝召襄王入京觐见,欲立襄王为太子。鉴于襄王妃出身异国,梁武帝欲为襄王另立侧妃。此事为襄王坚词所拒。梁武帝大怒,拂袖而去。穆贵妃闻之捶床痛哭。
梁元嘉十九年,此时襄王与襄王妃已经在襄阳王府渡过十载春秋。二人伉俪情深,王妃为襄王殿下育有一子一女。二人爱民如子。襄阳政通人和,逐渐成为不输于汴京、临安、成都的大都市。
而梁武帝已经年届六旬,日感风烛残年。想到国朝承继,唯有第九子周景渊可托付。而襄王妃这么多年一直隐于内宅,相夫教子,不似当年在陈国做公主的时候那般抛头露面,梁武帝也渐渐去了戒心。
终于梁武帝下定决心,立襄王为太子。
次年,梁武帝中风去世,太子登基,改元正和。太子妃陈氏被册封了宝元皇后。宫中除了女官一十三人,无一嫔妃,成为古今帝王一大异数。
梁正和二年,陈国朝堂发生大动荡,陈帝到了亲政的年纪,太后恋栈不愿放权,摄政王大殿逼宫,顾命大臣以死相胁。混乱纷争之下,陈帝获得梁国宝贵的支持,力压旧党势力,终于收回权利。
陈帝改元共德。摄政王急流勇退,安享晚年。
两位年轻帝王在同时身具梁国皇后,陈国公主双重身份的清瑜劝说下,摒弃门户之见,建立了更为务实稳固的联盟。面对北方蠢蠢****的胡族,两国通过经济渗透与分化扶持,将金元困在了长城以北,维持中原和平长达三十年。
南方日渐腐朽无可作为的南宋政权,经过四年持续的作战,终于被梁陈联军覆灭。
历史进入了新的纪元。中原只剩下两个友好的国家,共同抵御史上最强大的胡族。经济上宝元皇后的设想被一一推广,诸多行业技术起了大变革。中原自古以来的农耕文明逐渐萌发出资本主义萌芽,散发出蓬勃生命力。经济民生在长久的战乱之后重新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度。史称共和之治。
梁国皇后作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女性,名垂青史,流芳千古。
(全书完)
引
袁梦一路狂奔在京郊的片场里。昨天晚上收工已经是三点了。今天一大早又要起来协调,肿起的眼泡让袁梦看上去憔悴不已。但是没有办法,谁叫她做了这一份工作。
袁梦,二十四岁,野鸡学校大专毕业,现任《北宋风云》剧组导演助理。其实就是跑腿打杂兼出气筒角色。
今天下午的戏份是娘娘去大相国寺烧香的戏码,昨天摄制组接到通知,影视基地的庙宇片场有维修工程,置景时间很紧张。新换的牌匾漆都没干,上一部戏的道具垃圾也没清理。
袁梦一想起导演那张拉长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清晨的片场没什么人,基地的这一面除了庙宇片场,都是光秃秃的草丛。袁梦脚下加快了几步,慌不择路的加速度前进。
“啊~~~”袁梦冷不丁发出一声尖叫。她踩在一块脆弱的木板上,木板断开,后一秒袁梦只有一个念头:“谁在这儿挖一个坑!!!”
然后袁梦就等着摔疼的感觉,只是……这坑也太深了一些。恍惚之间,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袁梦意识模糊起来。难道自己这是要死了?陡然周遭黑暗的场景突然变成无法睁眼的白光,身体好像很轻很轻,再也控制不住。
轰隆隆~~~一场瓢泼大雨自天而降,似乎要将整个大地冲洗干净。
新书《朱庭风华》试阅
朱庭风华
丁灵枫觉得手臂传来一阵剧痛,呻吟一声睁开了眼。
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那男人凑得极近,脸上难掩焦急之色,见到丁灵枫醒来,微微露出了些惊喜。丁灵枫却吓了一跳,她一个闺阁千金,房里怎么会有陌生男人?这么一想,急得她一咕噜坐起身来。
一起身,丁灵枫便发现所处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闺房,而房中还有别的人。头一个便是老相识王大夫,往日自己生病,倒是常找王大夫请脉的。王大夫左手握着自己的手腕,右手举着一根银针,想必刚才那股剧痛便是王太医所为。而在王大夫身后还站着一个九、十岁的愣头小子,眼神焦急的盯着自己,很奇怪的是丁灵枫并不认识他,却没来由生出一种熟识的感觉。
而门边不远处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正是自己的二舅母南阳侯夫人郑芝芳。
见到侯夫人,丁灵枫怔了一下,抓着被单的手一紧,这才想起要开口,却发觉嗓子眼好似堵着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只依依呀呀说不出一个字。
那陌生男子见到丁灵枫这样,忙伸手过去拉丁灵枫,嘴上道:“兰花,你没事了吧?”
丁灵枫急忙挣脱那男子的手,想要分辨,却还是语不成声。丁灵枫急得满头冷汗,难道自己哑了?丁灵枫想要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却突然觉得呼吸急促,头痛欲裂,难以为继。
那陌生男子脸色一变,急忙问道:“王大夫,小女这是……?”
王大夫忙又取了三根银针扎在丁灵枫肩颈穴位上,只一会儿,丁灵枫便平复了喘息,就是软软的全身提不起力气。
王大夫看了看丁灵枫的气色,安慰道:“林先生放心。令爱醒了便不妨事了。一时间说不了话也无须着急,因她这个病症凶险,我下了几味猛药。里头有两种是涩声的,将养几天便可以开口了。不过这次令爱能够化险为夷,实在是侥幸。这伤到六阳魁首,可大可小。暂时不宜多思常想,以安眠静养为上。”
那男子见到丁灵枫恢复了平静方才放下心来。王大夫又取出一瓶子丸药,嘱咐那男子定时给丁灵枫服用。
丁灵枫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看着眼前众人的做派,仿佛在看戏一般。听王大夫刚才话里意思,眼前这陌生男子是自己的父亲?那怎么可能?她父亲早就故去多年。这个她死都不会记错。还有,那男子刚才叫自己什么?兰花?她明明是丁灵枫啊。怎么这些事情就没一件正常的呢?……可是再要往深了想,丁灵枫又觉得头部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丁灵枫迷迷糊糊的时候,侯夫人郑氏走近开口了,她淡然道:“林姑娘没事就好了。”
这次丁灵枫听得分明,她悚然一惊:什么林姑娘?我是灵枫,南阳侯府的表小姐啊!怎么连她都不认识自己?
侯夫人对于丁灵枫的惊恐没什么兴趣,转头不紧不慢的道:“林先生,您是三叔的贵客,自然也是我们侯府的座上宾。这一处兰庭苑,景物本好。令爱又何必晚上跑到花园子里去,惹出这样大的麻烦?”
那林姓男子有些窘迫,低头道:“请夫人见谅。兰花这孩子平素寡言少语,本本分分的,昨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冒失走了出去。往后我一定严加管教。”
侯夫人又看向一边的那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有些后怕,退后半步,支支吾吾道:“虎子……不敢……乱……乱走。”
侯夫人这才满意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三叔送了这一家三口过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做客人自然应该有做客人的礼仪,像这丫头这般到处乱走,乱了府里的规矩可就说不过去了。尤其是这位兰花姑娘偏偏还招惹了那一位,侯夫人虽顾忌三叔的面子,但是不出言警告两句还是不放心。
侯夫人又对王大夫道:“有劳王老,还要再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她到现在还没醒呢。这事儿我还瞒着老太君,要是她老人家知道了,只怕病就更不容易好了。”
王大夫笑笑,点头道:“夫人客气。午后老朽还要给老夫人请脉,时辰不早,这就走吧。”
丁灵枫听着这些人说话,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侯夫人只有自己这一个外甥女啊,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丁灵枫回过神来时,侯夫人与王大夫已经出了门。她这才惊觉自己与这两个陌生人独处一室,忙要起身追赶出去。只是身子软绵绵的没有气力,脚刚伸到床边就被那男子挡住了。
那林姓男子一把死死攥住丁灵枫的手腕,喝道:“兰花,你发什么疯?刚才侯夫人的话你没听见吗?还敢乱跑,你让爹爹的脸往哪里搁?”
那小男孩也冲上来抱住丁灵枫的腿,伤心的道:“爹爹不要怪姐姐,姐姐打听到花园里的渠水是通大河的,昨天晚上姐姐是去园子里给娘亲放莲花灯的,昨儿是娘亲的生忌啊。”
那林姓男子一愣,脸上露出几分哀色。摆头道:“你孝顺是应该,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南阳侯府!昨夜大风又起得急,一看就是变天的样子,咱们是客人,怎么好不顾主人叮嘱,到处乱走?”
丁灵枫根本不想听这对父子的胡言乱语,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她微微抬头,忽然看到床头梳妆台上的铜镜,镜中正映着三人影像。这对父子中间的那个女子是谁?镜子中的女人皮肤微黑,浓眉杏眼,头上包扎着白布,分明是个村姑乡妇,纵然自己病得脱了形,也不会变了一个人!丁灵枫一个激灵,那应该是她,可是她怎么会是这般模样?这不是她,可是她又在哪里?丁灵枫大惊失措,张大了嘴巴,却一声也喊不出。脑中无数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最后的一个念头便是,这镜中女子的相貌她在哪里见过。之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南阳侯府占地阔大,其中景物清华最是幽静的一处便是西边的汀沅小筑,因老太君爱惜,这地方特意留给了外孙女丁灵枫居住。如今这汀沅小筑里,再不复往日安静,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都在忙着收拾残局。昨夜一场夹杂雹子的暴雨,打下许多瓦片来,那些花花草草也跟着遭了殃,东倒西歪不成样子。这些人虽然干活麻利却都轻手轻脚,个个看上去都很紧张。
管事的武妈妈阴沉着脸,想着关在柴房里簌簌发抖的那个丫头,恨得牙根子痒痒的。翠竹这丫头连个病人也看不住!夜里那样的天气,竟然让表小姐跑了出去,若不是自己忙完后查夜时多心看了一眼,只怕到天亮也没人知晓!
好在不久就在花园里把人给找着了。只是武妈妈现在想到当时的情形还有些后怕,花园中那棵百年老槐树被雷电劈成了两半,表小姐跟到府里做客的林小姐头碰头一块儿倒在树下,两人的外衫都给烤得一圈一圈焦黑。那客人林小姐也就罢了,虽是三老爷的客人,但是一看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庄户人家出身。但是表小姐不同,虽然三姑奶奶和姑爷都不在了,可表小姐向来是老太君的心尖子。现如今老太君是病了管不了事,可要是表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将来追究下来,她这个管事妈妈如何脱得了身?
武妈妈正盘算着怎么向侯夫人交待,忽然院门口传来推推搡搡吵吵嚷嚷的声音。武妈妈心里愈发窝火,忙前去查看。只见三四个小厮正拦阻着五少爷楚宁翼,而后者正拉长着脸气急败坏要往院子里冲。
武妈妈忙快走几步上前,圆场道:“哎呀,我的翼少爷,您这时候来添什么乱?要是让侯夫人知道了,埋怨您不说,发落到我们奴才身上,您叫我们怎么如何承受得起?”
楚宁翼见到武妈妈,知道她是管事的,忙问道:“好妈妈,让我进去看看灵枫。她本来就病着,昨儿又折腾这么一回,还不知怎么样了!”
武妈妈拉开那几个小厮,将楚宁翼推到门外,低声道:“表小姐这病本就是要防着人的,这一个月您踏破了门坎,哪次敢放您进去?表小姐昨儿是淋了些雨,有些发热。不过吃了王大夫的药,已经稳住了。您就省省心,先回去。待会侯夫人肯定还要过来,您再在这儿让侯夫人看到了,小心夫人又来教训您。这回头有什么新消息,我一准儿派人去知会您!”
楚宁翼哪里放得了心?他那个表妹平日便娇柔病弱更胜西子三分。知道她昨夜遇险,楚宁翼真恨不得以身相替,今日若看不到佳人一眼,他实在迈不动脚。这小子犯了牛脾气,执意要进去看一眼方才放心。武妈妈今日已经担着干系,哪里还敢再出差错,说什么也不让步。
二人正纠缠着,有小丫鬟一路小跑从外头过来,看到武妈妈便高声道:“妈妈,夫人带着王大夫回转了!”
楚宁翼与武妈妈听了都是一愣。楚宁翼想起义母郑氏那张铁寒的脸,犹豫了片刻,只得无奈拂袖转身绕路离开了。而武妈妈这时候满心忐忑哪里还管得了他?一想到这么快侯夫人便去而复返,只怕就要追究昨儿那事情的责任,武妈妈忙打起精神,迎上前去……
新书上传,急盼新老书友支持。期待多多点击多多推荐!感激!
二十九、蹉跎三年
陈夫人连忙推门出去,看到那仆人战战兢兢的。心里着急道:“快点进来,把话说清楚。”
那仆人急忙跟着进了屋,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回少爷夫人的话,一个小厮发现老张头倒在茅厕里,陆管家接到信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立马打发我来禀告。”
陈洪恺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这府里还从没出过这种事!陈夫人也慌了手脚,道:“咱们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何妈妈来报,清远道长法事已毕,请少爷夫人过去。
陈洪恺看了夫人一眼道:“你去照看瑜儿,我请清远道长一起过去瞧一瞧。”
陈夫人想清远是道门高弟,见识不凡。正好撞见出出主意也好。便点头答应了。
夫妻二人来到清瑜房中。陈夫人连忙上前抱起女儿。陈洪恺将清远拉到一旁低声说了。清远听了也眉头皱起,刚在门房看到老张头还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质子邀他一起去看看,清远也就没推辞。
清瑜发现父母回来之后慌慌张张,有些奇怪。陈夫人抱着她的时候也心神不宁的样子。清瑜讨好的逗着母亲,陈夫人也是敷衍的笑笑。
清远随陈洪恺到了前院。陆管家已经指挥将人抬进一间杂物房,将老张头弄脏的衣服解了扔在一旁。陈洪恺面色严峻的问起,陆管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清远便凑近,仔细检查了尸体。老张头嘴巴半张,一股好大的酒气。眼底充血,身上并无半点伤痕。清远取出银针刺穴,也没有中毒迹象。那些衣服上,除了些茅厕秽物,也没有丝毫血迹。陈洪恺挥退下人,低声问道:“道长,看出什么来了吗?”
清远沉吟道:“我看着像是酗酒得了心悸急症死的。”
陈洪恺松了口气道:“当真?”
清远道:“不像是谋害。一点痕迹也没有。”
“偏这么巧!今天这个老张头才闹过,这会就死了。就是这死得没蹊跷,也变得蹊跷起来!”陈洪恺愤愤的说。
清远也没有办法。他怕等会官府上门,多有不便,便提出告辞:“殿下此时急也没用,待会报官,仵作一查便知究竟。为免给殿下添乱,清远今日先告辞了。若有机会,一定再登门造访。如有急事,殿下可派人到城外葫芦山红柳庄去寻我,我在庄外三里岗旁结庐守墓,一到便知。”
陈洪恺也不挽留道:“如今府里出了这档子事,也不便久留道长。陈某身份敏感,不便打扰,扰若有闲暇,还请道长多多来访,陈某还有许多事要请教。”
清远点头应了,便匆匆告辞而去。
待到报了官,汴京府尹派了仵作验尸,结果果然于清远所说一样。只是关系到陈国质子府,汴京府尹不敢怠慢,又上报了朝廷。
不久之后,质子府便受了斥责,那来宣旨的太监口中数落的便是质子荒嬉无度,管家不靖。
府里的下人也被换了一批,纷纷扰扰就到了十月。这期间清远来了不少回。与质子陈洪恺已经相交莫逆。却没再找机会与清瑜密谈了。
转眼清瑜便满周岁了!
因质子在汴京没什么来往的人家。况且清瑜又是个女儿。除了梁国礼部循例宣慰质子时,提了一嘴,清瑜这个周岁生日可谓是非常冷清。
陈夫人心疼地搂着清瑜道:“可怜我瑜儿的身份,将来回到陈国定要好好操办你的生日。”
清瑜眨巴眨巴眼道:“好!”她已经能说会跑,比起同龄的孩子,成长得叫人瞠目。
古人有抓周的习俗。因没有外客,陈夫人便准备了好多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铺满了一床。父亲陈洪恺也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何妈妈同木樨芙蓉都好奇,她们大难不死聪明伶俐的小姐,会抓个什么。
清瑜扫了一眼床上铺的东西,有镜子,梳子,胭脂这些女孩用的,也有刀鞘,小马鞭这些男孩用的。其他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各式各样的用品,甚至还有佛珠,丹炉,算盘,称砣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也不着急,爬到床上,四处看着。众人见她也不伸手,都翘首以盼。
末了,清瑜伸出双手,左手拿了一只算盘,右手抓起一本书。满面笑容的朝陈夫人走了过来。
起初见清瑜选了算盘,质子陈洪恺还眉头一皱,商人重利无德,在他这样身份的人看来,是很瞧不起的。后头见清瑜还选了一本书,才舒展了眉头。好歹也是他的女儿,将来定是个知书达理的!
陈夫人娇宠的抱着清瑜道:“我们瑜儿将来定是个才女!”言下之意选择性的忽略了算盘这件事。
何妈妈木樨她们几个也忙不迭的说着奉承话。只有清瑜自己心里清楚,这年头,女子是没有什么从政的可能,那权就没得想头了。至于从商嘛,以她家的背景,和她得自后世的经验,还是很有一番作为的。
一家人欢欢喜喜,也冲淡了前些日子质子受到斥责以来的阴霾。
这时候有下人来报,清远道长来贺小姐周岁生辰。质子陈洪恺忙起身去迎。他本与清远年岁相仿,又难得结交了这么个不用防备的方外之友,自然是十分亲近。
清远被陈洪恺直接引进了后宅,他也不是头一遭来。知道主人不介意,也就没有推辞。见了陈夫人,清远便开口道:“知道小姐今日周岁,小道虽没有准备什么厚礼,还是叨扰讨一杯水酒。”说罢取出一对银铃,交给陈夫人。
陈洪恺笑道:“夫人本在遗憾,瑜儿受了我夫妻二人连累,周岁都过得这么冷清。如今有道友这么一个妙人做客,比起那些名利场中人,好得多了。还客气什么。”
清远道:“这银铃本是凡物,我刻了些符篆在上头,挂在屋里也可以辟邪保平安。”
清瑜张着双大眼睛望着清远。陈夫人接过铃铛,逗弄着清瑜。清瑜呵呵直笑,整个屋子里都充满欢乐的气氛。
至此之后,清远便月月都找机会登门拜访,俨然成了质子府的常客。
时光荏苒,三年一晃即过。清瑜虽然像金丝雀一般被关在质子府这座豪华鸟笼里,却成长得健健康康,精灵可爱。质子府里人事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只是质子夫妻脸上的笑意却一天比一天少了。年华易逝,前途茫然,日复一日的期待与失望,终于将夫妻俩的意气打磨了个干干净净。
这日清远再度来访,夫妻俩在书房接待了他。一进屋子清远便开口道:“我有一件大喜事,特来禀告殿下。”
夫妻二人一对眼神,都是不解。
陈洪恺问道:“什么喜事?”
清远笑道:“我前天到出云观,遇上我师兄清河,他无意中说起一件事,说是梁国在陈国的质子周景池,生了大病。屡屡求医也不见好。已经乞表请回梁国。”
陈洪恺疑惑道:“此话当真?”
清远道:“我后来又仔细打听了。八成是真。如果周景池回到梁国。那么梁国要么再派一个质子过去,要么就应该让殿下回陈国!”
陈洪恺夫妻听了之后陷入沉思,谁也没有说话。日日盼,到了这个关口,他们反倒紧张起来。
清远见质子夫妻不说话,便接着道:“如今陈梁两国久无战事,两国国主也不会轻启战端。这质子,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我看梁国再派质子的可能性不大。”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有八分把握了。
陈洪恺斟酌道:“即便周景池回到梁国,也是因病。梁国不可能主动放我回去。”
清远道:“此事需要多方使力。若周景池回到梁国。陈国就可以要求召回殿下您。这点,相信贵妃娘娘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最好,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质子陈洪恺咬牙道:“我想请道友为我走一趟成都。”
清远点头道:“甘为殿下信使!”
陈夫人手有些抖,私下传信回国,等同谍报大逆。她紧张的看着丈夫。
陈洪恺郑重取出一个随身半旧锦囊,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制作精巧的金锁。他微叹道:“这金锁是我出生之时,父皇赏赐,我自幼随身携带。长大后,母亲亲自缝制了一个八宝锦囊,让我将金锁装好。我身在异国,心念父母。一直贴身藏着。如今我将它予你作为信物,你到成都东城牵马巷,走到底有一所宅子,门口有一株桂花树,那是我母亲身边最得用的太监吴春和的私宅。你想办法见到吴春和,带一个口信。”
清远细细记住,问道:“质子要带什么口信?”
陈洪恺沉吟道:“六年在外,归心似箭!”
“要是那边问起,我可以说什么?”清远直视着陈洪恺问道。
“你所知道的,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出自我口的,只有这八个字!”陈洪恺坚定道。
清远知道,这次成都之行,意义重大。况且时间紧迫,便对陈洪恺道:“我回去之后,处理下师傅墓前的事。明日便出发。”
陈洪恺将金锁锦囊递到清远手里,紧紧一握道:“我的前程就托付道友了!”
七十八、有位保安(强推加更2000字)
“什么!?”听到的杨氏夫妻与清瑜几乎异口同音失声惊呼。
铁牛急得汗都流下来,重复道:“来了几个衙门的人,说咱们扰乱秩序,要抓人封铺。咱们请的几个镖师都不敢拦,只陪在一旁说好话。命我来速速报予东家。”
杨家在汴京就是吃足了官府的亏,杨娘子顿时失了掌柜的风度,惶急道:“这可怎么好!黄历上就说今天忌官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清瑜最先冷静下来,他们的铺子这还没开,就有人上门嚷嚷着抓人封铺。要是动真格的,有必要还来通报一声?莫不是来打秋风的?清瑜问道:“杨大哥事前可曾上下打点过了?”
杨得广心虚道:“我们文书都在官府里备了案的,我也打点过了巡城司的,不知道这是哪个衙门的?”
在场那么多人,都等着姿生堂下头的动静,总不能这么干瞪着。清瑜立即快语道:“杨大嫂你去请香琴姑娘再献曲一首,适才她被抢了风头,你好生说说,八成会同意的。杨大哥你镇定点去看看到底来的什么人。要是蹭油水的,不太过分,咱们就花点小钱,别耽误了正事。”
杨氏夫妻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即分头行事。邓厚也觉察到气氛不对,走近清瑜,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该是开门迎客的时候,错过了吉时可不好。”
清瑜来不及解释,此时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安排。好在那边杨娘子不一会就劝动香琴再抚琴一曲。现场虽然冷了一会,好在还是无惊无险的稳住了。
清瑜把准备开门的杂事委托了乔兰她们几个盯紧,拉着邓厚便去找魏管事。魏管事是聪明人,见形势大好,突然几个主人家都换了脸色,忖度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见清瑜邓厚走过来,忙问:“袁小哥,小袁姑娘何事惶急?”
清瑜看着魏管事,低声道:“魏管事此来,是听了谁的调派?是九公子还是谢妈妈?”
魏管事一愣,忙解释道:“魏某是奉了公子之命前来。小袁姑娘不要误会,来前公子特意吩咐,要我万事听主人管派,帮衬帮衬生意,绝无他意。”
清瑜点头道:“那好,如今外头有人来惹事,听说是披了一层官皮,杨大哥恐怕招架不住。不知道魏管事能不能保我们这个平安?”
魏平安挺起胸膛道:“小袁姑娘放心。保安别的不敢大话,万万不能落了公子的面子。这姿生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嗦摆的地方!”说罢一拱手,朝杨得广所在的方向去了。
邓厚疑惑道:“所谓民不与官斗。怎么九公子家的管事就像一点也不怕似的?”
清瑜无奈笑了笑,邓厚真是后知后觉。九公子那做派,岂是寻常人家。不过魏保安此人口气确实不小。清瑜看着魏保安的背影,希望这个“保安”真能发挥作用。清瑜终是放心不下,让邓厚带着自己,跟着去看看杨得广那边怎么样。
两人刚到场边,便听到魏保安道:“这不是营造司的老白吗?怎么如今城里这么缺人手?连老兄都要派上街巡视了?”
对面一个留着八字胡,身穿藏青长袍,头戴一顶官帽的小吏顿时斜眼瞥了过来。一看到魏保安,认了出来,有些吃惊。连忙笑道:“这不是魏管事吗?好久不见,魏兄怎么在这?”
杨得广一听有戏,连忙让过,把魏平安推在前头。他刚才好话说尽,这姓白的阴阳怪气,开口就是十两罚银,还得立即清场驱人。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嘴脸,叫杨得广好不厌烦。
魏保安笑道:“自家的铺子,当然要盯着。往后弟妹需要胭脂水粉的,只管来姿生堂里挑。”
那姓白的小官一阵惊疑:“自家的……莫非这是王……”
魏保安连忙打断道:“老白你刚才跟咱们杨管事说的意思,我听明白了。稍候我们就撤了栅栏,收拾场地。一会这玉泉庵前街便能恢复如初。今儿人多不得闲,改天我请客,咱们好好喝一盅,怎么样?”
那姓白的芝麻官见魏保安岔开了话,不敢再问,和颜悦色的客气了几句,便带人走了。
魏保安转身对清瑜笑道:“幸不辱命!”
清瑜微笑点头致意。杨得广长吁一口气,看着清瑜的眼神不禁更加佩服起来。要不是这小姑娘非拉上九公子一道,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随便来一个芝麻绿豆官都被捏得死死的。
杨得广笑道:“今日大家众志成城,咱们的铺子才能顺利开业。吉时不等人,现在咱们就开门吧。”
众人连同表演完毕的香琴、画眉一道,一字排开站在姿生堂门前。杨得广一挥手,旁边的铁牛用力一拉,红绸飘落,白底黑字红边的“姿生堂”牌匾显现出来。
邓厚已经将合抱粗的鞭炮点起,在这噼噼啪啪充满希望的声响中,一个与众不同的脂粉铺子在襄阳诞生了。
香琴,画眉在杨娘子的殷勤招待下,先推门进去。后头许多民众都想进去一看究竟。谁知门口的镖师将大家拦住,徐动于庆从里面抬出一块布告版,众人抬头看去,却是“女宾请进,男宾止步”八个字。
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虽说脂粉铺子通常是女眷去的,但从来也没有哪个铺子这般明明白白将男人挡在门外。
这女性专用的点子,清瑜是从后世新闻上看来的,在她看来,这礼教严苛的古代,这么做,女眷们逛得能舒心也放心。
当姑娘媳妇们乐呵呵的走进店里的时候,一大帮老爷们只能在外望门兴叹。
店里的装饰,灯光,还有林林总总的各式脂粉,香露,甚至漂亮精巧的包装盒子,都时不时引来顾客们的惊叹。就连见多识广的香琴、画眉,也如同发觉宝藏的小女孩,摸摸这个,闻闻那个,挑得不亦乐乎。女人的购物欲,那是与生俱来的。
除了清瑜,店里所有人都在门里门外招呼客人,清瑜靠在门边,欣赏自己费尽心力策划的结果。突然听到门外邓厚迟疑的声音:“师太!本店是脂粉铺,卖的是……胭脂水粉,您……来这是?”
一百一十四 以身做饵
一百一十四、以身做饵
赵元婷看不下去襄王清瑜二人心有灵犀的样子,打断道:“这人要是做下如此谋逆大事,还不是赶紧跑了?袁梦,你好好想想,都什么人接触过这幅图?”
清瑜摇了摇头道:“我们姿生堂的人大多是妇孺,几个手艺师傅也是世居襄阳的本地人,他们决计不会是刺客。我仔细回想过,完全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动的这幅地图。我们姿生堂人来人往,根本没个戒备,若是对方武艺高强,想混进去实在容易。”
周景渊看向那副地图,嘴角一笑,道:“那人或许跟我一样,把这幅地图视若珍宝,要不是为了毒杀我,他或许早就将这幅图偷走了。即便如此,他还不放心,要将图中要紧的矿藏抹去。”
清瑜心中一动,那人会为了这幅图再来找自己!知道这是洗脱自己嫌疑最好的机会,连忙道:“我愿意当一回诱饵!”
周景渊太想抓住此人,虽然让清瑜去冒险,他有些踌躇,但是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看着清瑜那坚毅的眼神,周景渊点头道:“你放心,我派严、蒋两位统领带着精干人手保护你。他们二位一个是武艺精强,长街遇刺时力保我全身而退。另一个是军中宿将,骑射双绝。有他们在,你只管放心。”
赵元婷见这两人一拍即合,忍不住泼凉水道:“表哥何必想当然?那人嫁祸给了袁梦,你要是真的中毒,袁梦哪里还有命在?他早该跑了,这幅图哪里有那么大吸引力?”
周景渊笑道:“这幅图的价值,在于落在什么人手里。对方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一个翻云覆雨谋国弄权的人。我看过一眼,便知道这幅图的珍贵。他会不知道?最了解一个人的,莫过于他的敌人。我有一种预感,他一定会找上袁梦!况且若不是你急着叫我来看礼物,依照常理,我怎么也得宴客完毕,明日清点贺礼的时候才有机会看到这幅图。所以,袁梦今日离开王府的时候,就是那人最后的机会。”
清瑜连忙点头道:“一切听凭九公子吩咐!”
周景渊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为免节外生枝,此事暂时不得外传。我暂借元婷此处,安顿羽墨与袁梦。我与元婷分头赴宴,一切事宜,等我安排好了。就来告诉你们。”
赵元婷忍不住道:“表哥不可大意,你适才算是从鬼门关门口打了个转身。虽然你自有主意,到底年纪还小,怎么也得与外公、父亲通个气才好!”
周景渊微微皱眉,道:“等我们抓到那背后下毒的人,再说不迟,此时去说,不过徒乱人心。”他知道穆显他们可不是自己,会如何对待小袁梦实在难说,故而坚持不露口风。
元婷哪里不知道表哥这是在维护袁梦。心中不忿更甚,但是又觉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周景渊,反而引起他的不快,只得闷声不语。
此时外头雪砚通传说是医官已经到了。
周景渊连忙宣了那医官进来,先命他将羽墨的伤指上了药包扎,然后才道:“你来看看,这幅图有些不妥。”
那医官能在王府任职,最是谨慎。从药箱里取出小刀,切了一块地图边角,浸在盛了清水的小碗里,细闻了闻,并无异样。他又取出药品,倒入一些粉末,那碗清水这才显了淡青色,医官斟酌了一番,才禀告道:“殿下,这里头确实是有剧毒。依下官这么多年行医经验来看,这毒像是胡人惯用的混合之毒。胡人常用毒蛇、毒蜥的毒液混合草木之毒,能做成如此无色无嗅。此毒一旦沾身入血,无药可解!好在羽墨的伤指及时被削去了腐肉,再晚片刻,立时无救!”
众人心头一凛,背心都禁不住冷汗直冒。
周景渊点头对那医官道:“你在此处,好生看着羽墨。”转头对雪砚冷声道:“你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能进来,任何人!”
雪砚从未见过襄王如此口吻,立马应声领命。
周景渊回头看了清瑜一眼,这才对赵元婷道:“表妹与我一道出去吧,我命人送你去姨母那里。”
赵元婷手指揪着帕子,轻轻点头。两人这才结伴去了。
清瑜看着羽墨那失魂落魄,痛彻心扉的样子,心中有万千愧疚,语带哀声道:“羽墨,我……我对不起你!”
羽墨并不怪她,强笑道:“小袁姑娘别这么说,这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我们王爷。羽墨能为王爷挡此横祸,是羽墨的荣耀。况且,这伤还不算伤筋动骨。养养就没事了。”虽然他如此宽慰清瑜,但一想到那毒的霸道,心头还是有些后怕。
那医官听着他们说话,也弄不清原委。不过王府里做事,讲究就是一个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他只闷头开那解毒调理方子,不发一眼。
周景渊回到正房里,时辰已经不早。等众使女为他换好吉服,严闯、蒋应隆二人已经应召而至。周景渊长话短说,迅速将自己的计划下达给了二人。严闯听后眼睛一亮,他在便河边为了保护襄王,失了一众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自己也身受重伤,对那刺杀襄王的幕后黑手痛恨不已。蒋应隆初得重任,也跃跃欲试。
周景渊道:“离酒宴结束还有两个时辰,你们好生安排,将这事全力办妥。等我酒宴一结束回来,听我号令,务必将此人活捉回来!”
严、蒋二人齐声应诺。
周景渊这才在众仆从的引领下,往正堂主宴去了。
主宴虽没正式开席,但是向怀谨陪着文昌伯,耿千山对着铁贡头人,已经在偏厅酒过三巡。穆显虽时不时与众人说上几句,但是心里却一直盘算,如何打开陈国那个心结。如今的情势好比是,媒人好请,丈人那一关却难过。
外头有仆从高声道:“襄王殿下驾到!”穆显这才收起心思,引了诸位贵客,前往正堂迎接。
周景渊身着明黄色长袍,腰挂青玉腰带,头上梳着直髻,戴一顶白玉冠,小小年纪却是贵气逼人。虽然心里有事,周景渊表面却丝毫不显,淡定从容之态,极具风采。
众人凭各自身份按着礼仪参拜厮见,周景渊这才落座主位。上宾穆显、文昌伯与铁贡头人各自坐下,然后是向、耿以及襄阳知府胡衡率领的高层官员按品级就位。
礼不可废,周景渊先是遥敬了汴京的梁帝、皇后、母妃,再是众人祝寿。继而便是传膳、歌舞娱兴。众宾客喜笑颜开,席间各自说的也不过是些场面上的话。一场酒宴表面上热热闹闹,实际上在座各位心里都藏着事情。
与正堂男人们的酒宴不同,这女眷席上就轻松多了,夫人们不过是遵照礼仪前来道贺,虽然也分三六九等,终究没有政事上的话题,言谈间也不过是家长里短,服饰香粉这种普通话题。
赵夫人是襄王姨母,自然是代表襄王坐这席主位。她为人温和,言谈清雅,不因自己的出身而轻慢任何人,引得了众女眷的好感。赵元婷紧挨母亲坐在主桌,见母亲一直应付着诸位夫人,好不容易得了空,她暗暗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凑在赵夫人耳边低声道:“有件事情,表哥不让我说。但我觉得这件事干系重大,母亲听了斟酌斟酌。”
赵夫人疑惑的看了女儿一眼。元婷忙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赵夫人越听越是皱眉,听完踌躇了好一会,这才拍拍元婷的手道:“乖女儿,此事果然不妥。虽然殿下有意隐瞒,但我们做长辈的怎可放心?待会找个机会,我与你外公、父亲商量商量。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可对第三人提起,明白吗?”
元婷点头,只要外公父母知道了此事,表哥再想包庇那袁梦,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想到刚才在芸香小筑发生的一幕,元婷只觉得心里泛着酸,嘴里憋着苦,眼前满桌佳肴,是一点也吃不下去。
等到酒冷羹残,已经是接近日暮时分。等周景渊举杯邀了最后一遍酒,铁贡头人便起身告辞。众官员忙跟着起身,穆显代表襄王,先送铁贡头人往驿馆去了。文昌伯虽然是宋国代表,依亲戚论,却是襄王姨父,自然留在王府歇了。余下大小官员也辞了出来,带着各自家眷回府,王府门前顿时一阵车马喧嚣。
一切准备就绪的严闯与蒋应隆在襄王府主院待命。周景渊回来,吉服都顾不得脱,便细细将两人的准备问了个清楚。听了二人的禀告,周景渊沉默了一小会,这才道:“我要重申两点,一是要保袁梦姑娘的万全,二是要活捉那幕后之人。如果两相冲突……先保了人再说,明白吗?”
严、蒋二人对视了一眼,连忙点头。
周景渊带着严闯与蒋应隆来到芸香小筑。度日如年的清瑜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两人对视的时候,眼底尽是信任与理解。
以下部分不计入章节字数:这一章是修改之后的第一百一十四章。请重复订阅了一百一十三章的读者查阅,瓶子摆的乌龙,请诸位谅解,谢谢!
一百二十一、别无所图
第二日,当襄王府的公告贴满大街小巷时,立刻引来襄阳的百姓一阵唏嘘。谁曾想到,这样一位金枝玉叶竟然一直藏身在这襄阳市井之中,他们中许多人还曾经打过照面。
若是别的人物,恐怕大家因为梁陈战事心里还有些龃龉,但如此一个年幼的女孩,百姓们议论的时候,同情的情绪便多过于其他。况且如今梁陈两国有意借此修好平息战事,这对百姓们来说,可是期盼已久的好事。故而对这样一个凭空出现的敌国皇女,众人不仅没有仇视,心底还有些庆幸。
玉泉庵广慈大师亲自将何妈妈送到驿馆,可能是因为出家人的缘故,她拜见清瑜的时候倒不似杨氏夫妻一开始那般拘谨。
清瑜感激道:“因我之前身份不便,虽然知道何妈妈处境,也无力助她。幸好她能得玉泉庵各位师太的庇佑,我这里感谢不尽!”
说到这其中的缘分,广慈也感慨道:“常有世人因人间的天灾人祸怨及天道无心,我看则不然。冥冥中,上天将小姐送到襄阳,前有助我玉泉庵法会救助难民,后又能促成两国和好。小姐正是襄阳的贵人,我玉泉庵有幸参与其事,是我们的缘法。能碰巧为小姐照顾这位妈妈,也算我们无心中稍尽微劳,小姐切莫言重了。”
何妈妈在玉泉庵里存身,结束了乞讨流离的生活,虽然还是有些神智不清,但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这回看到清瑜,她犹犹豫豫想认又不敢认,清瑜从前虽然不算喜欢这位古板的妈妈,但是见她遭了这么大的罪,心里也是痛惜得很,温和对她道:“何妈妈,你还认得出我吗?我是府里的大小姐,夫人常叫你照顾我的。”
何妈妈点点头,回头看了广慈一眼,有些害怕道:“我本来认得的,可是师傅们说我认不得……我也不知道……”
清瑜知道,这受了刺激得的后遗症,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何况何妈妈这样的年纪?不过将来回到成都,见到熟悉的人,生活安定下来,总会有所改善的。故而清瑜急也无法,只好生安慰了几句,便命使女带她下去歇着了。
广慈与清瑜说着那法会筹集的善款,如今陆续开始使用,最早购买的一批大米,已经熬了稠粥分予难民。往后还有简易的房子,荒地,种子,农具会由向大人一一派发给他们。清瑜听了,心里也很高兴。人生在世,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或许这种慈善,她连善名都博不到,但是那种心底的满足感,却是旁人没法理解的。
广慈郑重道:“这件事,除了小姐的主意好,咱们襄王爷爱民如子也是重要一环,有了他的大力支持,才有今天的好局面。师傅虽是方外人,却一向善于观人,她曾对我道,襄王爷的面相极贵,将来九五有望。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我们梁国的幸事了。”
清瑜不知广慈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毕竟,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他国的皇女。这种妄加揣测,干系国本的言论,实在不像是明镜大师那样的人会说出来的。
广慈见清瑜表情有些僵硬,道:“小姐只当没听过这话罢了,难道你还会跟别人说去?小姐知道我师傅是怎么说你的吗?”
清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从前慧有、玄明轻易就看破她的底细,难道一直没有什么表示的明镜大师也是慧眼如炬?看来以后还是少惹这些出家人为妙。她只得表面装作好奇问道:“广慈师太别卖关子了,明镜大师看我的相如何?”
广慈那张死人脸,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有些神秘道:“我师傅说小姐初生的时候或有一场大劫,但是熬过去之后,将来凤上九天,贵不可言!”
清瑜暗嘘了一口气,原来是拍马屁的话,她还以为明镜大师也看出什么底细呢。清瑜浅笑道:“那就承大师的吉言了。我这里命人准备了些香油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请广慈师太带回玉泉庵吧。姿生堂与玉泉庵一向交好,从今往后,还请师太多多照顾才是。”
广慈答应谢过,这才告辞而去。一路上她都在想明镜大师关于这清瑜小姐面相的后半段批语,因为晦涩难懂,她也没有说给清瑜听,究竟什么叫做“来处为归宿,去处如朝露”?莫非这清瑜小姐回陈国并不妥当?这话不吉利,她怎可贸然去说?
清瑜全力赶工,终于强照着记忆,将那副地图原原本本画了出来。她在落款处写下“元夕萍聚友赠贺生辰”自个字,才吐了口气。这是这样耗费心力的,清瑜完成后也觉得如同大病一场一般,怏怏的没有气力。
无论如何,自己总算在离开襄阳之前,完成了这份礼物,也许九公子心里还是有芥蒂,但是自己也算全了朋友之义,或许,这是清瑜最后能为九公子做的一件事了。
邓厚看着心力交瘁的清瑜,心中有一种隐隐的痛。但是他知道清瑜有自己的原则,想做的事情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只是一旁陪着,并不说话。
清瑜将那副地图卷好,对邓厚道:“请哥哥跑一趟王府,将这幅地图交给魏管事,请他转交。切不可经过第三人的手了。”
邓厚点头,劝清瑜好好歇一歇,这才带了地图出了驿馆,往襄王府去了。
他见到魏保安的时候,特意按照清瑜的嘱咐提醒了。不过邓厚提出,想要亲去拜别襄王。魏保安并不知道关于这幅地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如今见到邓厚,他也更加恭敬了,毕竟清瑜那身份今非昔比,他只有更小心的。连忙通传进去。
周景渊在书房宣见了邓厚。
这两个男孩虽然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曾是低贱奴仆,但是此刻,邓厚却并没有畏缩。
他默默无言的将清瑜新画的地图铺开放在桌上,用手在那地图上摸索了一阵,然后双手伸出,以示安全。这才沉声道:“九公子,这幅地图,是清瑜小姐用了两日的功夫,纯凭记忆绞尽脑汁重新画的。我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一个不懂她,不体谅她,甚至轻看她的人耗尽心力,值得吗?她送的是一幅地图,却是别无所图!”
周景渊又看到这幅熟悉的地图,邓厚的字字句句传入耳中,是那么刺耳,却又那么新鲜。以周景渊的身份,敢于对他如此直言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
邓厚见周景渊不发一言,深吸一口气道:“九公子恕我没规矩,见识浅。我只是为清瑜小姐不平,她一个这么点大的小女孩,经历了血腥恐怖的刺杀,经历了家人失散的痛苦,经历了食不果腹的艰难,经历了朝不保夕的恐惧。她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隐瞒不得不躲藏。她有什么错?她对九公子如何,九公子难道不知道不清楚?”
周景渊抬头看着悲愤的邓厚,张了张嘴,轻声道:“她在牛头驿遇刺之后,都经历过什么,你仔细说给我听,可以吗?”
邓厚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说到他们一同经历的困苦,邓厚也忍不住动情,红了眼眶。
周景渊边听边握紧了手,颓然道:“若我到了她那处境,必定不如她……”
邓厚轻声道:“我常听清瑜小姐说,九公子是人中之龙,志存高远,胸怀宽广。这幅地图,是她殚精竭虑,辛苦绘制的。试问这样的宝图,为什么她要送给你,留给她们陈国难道不行吗?说到底,她就是觉得你是做大事的。她对你的这份欣赏,这份期望,难道九公子不知道吗?”
周景渊望向墙上那幅父皇赠送了手书,清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种郑重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浑身发热,原来这个聪明的女孩,是这样懂他!
邓厚低声道:“我们后天就要离开襄阳了,我不敢强求九公子什么。我相信你们是真的互相拿对方当朋友看的,如今朋友远走,将来或许都没有相见之日,但是哪怕只言片语,我希望九公子能让清瑜小姐心底无憾的走。”
周景渊脑中忽然浮现元夕夜,清瑜捉黠提问难为他的那个画面,或许,就是这样毫无遮拦的天真,丝毫不掩饰的真心对待,才会让他这样看重这份友情,这样在意被欺骗。其实,作为皇子的他,哪里不懂清瑜这样做的苦衷?只是,他心底,一直认为他和她,是不需要介意身份来历的那种朋友,所以才会反应如此激烈吧……
窗外春光正浓,周景渊盯着那副地图好久也没有动。他眼睛从襄阳,到成都,又从成都,到襄阳,来来回回看着,这地图上的咫尺之遥,对于他和清瑜这种身份的两人来说,或许真的是一去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邓厚已经悄悄退下离开,周景渊眼神恢复清明,起身道:“来人!开宝库!”
以下部分不计入章节字数:推荐两本不错的书
1943632《怨偶天成》作者:蝶衣大人:穿越大清盛世,演绎下堂妻的人生逆转
1952111《重生之军营》作者:姜小群:重生初中,她却心系迷彩,梦在军营
二百二十三(下)、母女重逢
姚贵妃任凭众太医试尽了各种方法,也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陈帝默默看着床榻上人事不醒的姚贵妃,心里有一丝苍凉。姚贵妃还不到五十,平时养尊处优的,补品什么的从没断过,还不是说发作就发作。陈帝还年长几岁,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说不定哪天就这样了。生老病死是天定的,就是贵为天子也逃不开这些劫数。自己经营陈国这么多年,总算有些起色,此时若上天要了他的命去,他如何甘心?
御医院院正葛思靖小心翼翼的给姚贵妃又号了一次脉,这才偷看陈帝的脸色。他见陈帝脸有悲戚之色,却少了愤怒,忙谨慎开口道:“陛下,恕微臣直言。娘娘这病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便能有起色的。如今娘娘虽然没有醒来,但是我们已经将病情控制住了,如今御医院上下昼夜不歇,分班轮候。贵妃娘娘已经没了性命之忧……”
陈帝听了微微冷哼,也不说话。站在一旁的胡贤妃想了想,小心进言道:“皇上顾惜姐姐一番心意,日月可鉴。只是臣妾虽在内宫也听说了如今形势,边疆未靖,实在有太多事情等着皇上。皇上国事为重,还是移步勤政殿去吧。臣妾与姐姐一向情同金兰,又有太子妃在这里,一定会好好守护姐姐的。姐姐素日最是贤良,若是知道皇上为了她耽误国事,岂不伤心?”
陈帝看了胡贤妃一眼,胡贤妃一身素淡,头上钗环一个也无,与她平日爱好打扮的性子大不相合。倒也是知道分寸的。陈帝也不是不知道这两位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后妃有些比拼之势,只是女人都是这样,陈帝也不大关心。如今姚贵妃这样,分明没有半分自保之力,他未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自然不会让胡贤妃留下。陈帝便道:“这里有婉平便够了。你也不是年轻人,熬不得多久。况且贵妃这个样子,宫中总要人主事,你就辛苦些将这担子担下来,这时候要是还发生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还
像什么话?”
胡贤妃脸色平静,顺从的回道:“臣妾谨遵皇上的安排。”只是胡贤妃心中却十分舒畅,被这女人压在头上一辈子了,如今老天有眼,将她弄成这个样子。去了她,这宫中无论资历还是位份,宠眷还是出身,便都以自己为尊了。只要自己小心谨慎,等这女人死了,说不定连皇后的位份自己都能染指……
陈帝又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吩咐葛思靖道:“你全力以赴,不能就这么白看着。虽然我让太子去放了皇榜,只是那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能对那些民间的医生抱太大希望。”
葛思靖咬牙道:“微臣领旨。这些日子便召集众太医分析脉案,翻查医书,务求给娘娘寻一个好方子。”
陈帝也知道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虽然他不放心,只是国事烦杂,他没有时间在这里守着。又严厉警告了吴太监几句,这才带着人离开了。经过陈洪恺与清瑜的时候也没停留,微微哼了一声,便走了。
胡贤妃默默跟在后头,直到陈帝去了前头勤政殿,这才停下脚步。她低声问自己身边一个太监道:“不是说恒儿早就来了吗?怎么也没见着他人?”
那太监细声细气回答道:“巴王殿下得了圣上派的差事,匆匆出宫去了。听王爷留下的宫女说,王爷还要回宫来的,娘娘,是不是让老奴替您留个话,让王爷办完了事到您寝宫去?”这太监是胡贤妃的心腹,自然知道胡贤妃的心思,如今胡贤妃一步登天,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当然有许多话要跟儿子说。
胡贤妃想了想,微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如今事出突然,我们没个准备,做什么都要小心些。这局面来之不易,可不能大意失荆州。你派个伶俐的小太监在那里等着恒儿,若是方便,便引他来我那里。若是差事重要,迟些来也无妨。”
那太监会意,忙按照胡贤妃的指派去办事了。胡贤妃一想到许多从前自己想染指而不可得的事情,如今能一举掌握,心里自然还是有几分得意的,跟随她的宫女也都精明,陪着说了不少好话。胡贤妃回头看了看宝应殿的方向,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道:“姐姐早登极乐不是更好?何苦留恋尘世,不如让妹妹帮你一把……”
吴太监趁着皇上走了,太子妃在床前照顾姚贵妃,抽了空子悄悄溜了出来。他看到嘉王父女还跪在大殿,忙走近低声道:“殿下郡主还是起来吧。皇上去处理政务,一时半会决计不会回来的。这跪了一早上,身子怎么受得了?何况郡主还有伤在身!”
陈洪恺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哪里舍得清瑜这么遭罪,忙道:“我起来不得,里里外外多少眼睛盯着。不过瑜儿身子有伤,今儿就要远行,吴公公想办法弄些温水来给这孩子泡泡脚,跪了一早上,还不知走不走得。”
吴太监闻言一愣,郡主远行?他先应命扶起清瑜,这才低声问道:“郡主要去哪里?”
清瑜苦笑道:“以后吴公公不必再用郡主称呼我了。皇爷爷才去了我封号,让我到延州皇陵感业寺去修行,为贵妃祈福。”
吴太监听了心中一突,他感念清瑜在关键的时候出声救了自己一命,否则真被陈帝打上五十板子,自己也没有命在了。吴太监还想问个究竟,清瑜已经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就长话短说了。吴公公只需要知道,气坏贵妃娘娘的罪责都是我这个孙女儿犯的,便可以了。父王不在宫里,往后宫里的事情还多有倚仗公公之处。至于吴巧容,她主动提出要护持我去感业寺,虽然清苦些,但也是磨练性子的地方。她愿意这样做,我和父王都承她的情。还请吴公公不要误会什么。稍候你见她时一问便知。”
清瑜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吴太监自然能明白很多事。他最关心的自然是吴巧容,听说吴巧容要跟着清瑜去感业寺,吴太监也有些担心。只是回头一想,这可能是干女儿第一次在嘉王面前表达善意忠心,吴太监又有些高兴。只有吴巧容自己想通了,将来才能过得好。小小牺牲能换来将来的好日子,那也无妨。吴太监忙道:“既然王爷郡主看得起她,也是她的福气。老奴在那里也有些老相识,虽然十几年也没什么联系,到底打过交道。老奴这就写一封信让郡主带去,说不定将来用得上。”
陈洪恺见吴太监这么想,也放下了心。几人稍稍计议,吴太监便寻了笔墨急匆匆写了一封信交给清瑜。清瑜看信封上写着颜宝芸收的字样。料想是个女子。
吴太监稍稍介绍道:“颜宝芸是从前皇后娘娘的宫女,因巫蛊之祸受到牵连,虽然罪不至死,也被发配到了感业寺去。如今十几年过去,也不知人还在不在。只是她当年算是个和善的,老奴那时也地位不高,贵妃娘娘当年刻意与皇后娘娘交好,老奴跟着办事,与她有过几分交情。”
清瑜听了心中一动,这颜宝芸好歹是先皇后的人,说起来与自己一家也是善缘。便点头道:“劳烦吴公公费心了。多谢。”
清瑜刚刚将信收进怀里,外头就有太监奉命来接清瑜。说是巴王殿下已经将车马备好,在宫门外相候。郡主出去,会和了家人,那护军也就集合得差不多了。
清瑜也不知道是跪得太久,还是有些慌张。双腿禁不住有些微微颤抖,陈洪恺见了如何好过,忙要起身抱着清瑜出去。清瑜摇头冷静道:“父王还是跪在这里,说不定皇爷爷知道了气也能消些。女儿自己能去。只要父王好好的,女儿自有回来之日。父王千万保重!”
陈洪恺重重点点头,不忍再看。清瑜扶着接引太监的手,慢慢走出了宝应殿。她回头一看,这座生活了几个月的宝应殿,这座充满了危机与阴谋的宝应殿,自己就这么离开了。虽然未来等待自己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清瑜却长长出了一口气。
宫门外,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巴王办事果然仔细。知道清瑜此刻已经被褫夺了郡主封号,便用上了这普通货色,半点不会越矩。等清瑜上了马车,才觉得这里头并不简陋,清瑜也微微放心,毕竟此去延州也有几百里路程,自己这伤势没痊愈,能舒服些是最好。
清瑜在马车上等了一会,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旋即便见吴巧容掀开车帘上了马车。清瑜微微叹气问道:“没有惊动母亲吧?”
吴巧容低头惭愧道:“王妃知道了。如今就在外头马车里……”
清瑜听了一惊,母亲身子这个样子,怎么还敢坐马车?清瑜也顾不得细问,立即钻出了马车。
————————
昨天发章节的时候着急,漏排了第二百二十二,所以今天的章节是二百二十三(下),这样方便计算章节。给大家造成不便之处,请原谅。今日这一章有些晚了。还有一章可能在零点后了。请大家继续支持瓶子。拜谢!
二百五十四、红颜薄命
清瑜听着涪陵一字一句的说,心中的不安越发沉重了。自己在这感应寺中不闻世事,外头的天下却已经风云变幻,成了这个局面!父亲送来的家书也只谆谆叮咛自己照顾好身体,也只字不提局势的凶危。想来,父王在朝中只怕也是殚精竭虑……
涪陵见清瑜脸色苍白,忙自责道:“你看我,只顾着自己说,也没想过瑜儿妹妹你受不受得住。一时间出了这么多事,你也受惊了吧?”
清瑜微微摇头道:“不妨碍的。涪陵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是辛苦得很了。况且一直过分伤心,越发对身子不好。宝陵姐姐憾事在前,咱们姐妹可不能再步了她后尘。涪陵姐姐当多多休息才好。反正姐姐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明日妹妹再来寻姐姐说话。”
涪陵经这么一番哭叫,也累得紧了。她也不留清瑜,挤出个笑容道:“还是瑜儿妹妹想得周到。明儿还是我去你那里坐坐吧,也看看你在这感应寺里有没有被这群和尚欺负。回头嘉王叔问起来,我也能据实以告。只是我初来感应寺不熟路径,你明日派个丫鬟过来带路就是了。”
清瑜见涪陵坚持,便含笑应了。秀眉将清瑜几人送到院门口,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清瑜一心记挂安息殿里的宝陵,也没多在意。还是吴巧容眼光毒,仔细看了两眼,对帘红使了个眼色。帘红虽然不知为何,还是停下脚步,落在后头。
清瑜一路当先,径直往安息殿去。吴巧容紧跟两步,还是侧身拦在头里,低声道:“小姐,适才涪陵郡主说得在理。宝陵郡主到底是生那个病没的,这时候恐怕去了还有沾染。不如……”
清瑜微顿了顿,便将袖子里的丝帕取了出来,对折当了个面巾,掩住口鼻,坚持道:“既然知道宝陵姐姐来了,我怎么都要去看一眼的。你放心,我小心些不会怎么样的。你要是害怕,就在殿外等我就是。”
吴巧容着急道:“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担心您。宝陵郡主得了这病,在宫里都没医好。您要是不幸被染上了,这地方可比不上宫中有御医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王爷交代?”
清瑜怒道:“我管你怎么交代?你让开!”
吴巧容还是头一次见到清瑜对自己发怒,她心中也委屈,不过也不敢过分勉强,只得轻叹一声,放清瑜过去,自己默默跟着清瑜后头。清瑜刚才那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知道吴巧容也是关心自己。只是今日让她烦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心中早就有些不耐。况且宝陵已经芳魂飘渺,清瑜实在不能置身事外,装作不知。
安息殿平日殿门紧闭,只为此处是专为停灵之所。感应寺中人也不多,有时候一年中也难得开殿一次。当日雪娘撞死阶前,因身份不足,也没用这安息殿,只在一处偏殿草草超度了。
清瑜见到殿门口有武僧值守,知道不得允许恐怕难以入内。她便上前对其中一个武僧道:“请师兄进去禀告一声无相师叔。如今殿内那位是我的堂姐,于情于理,我都要进去祭奠一番。还请师叔他允我所求。若师叔不肯,还请师兄将人请出来,让我当面求恳。”
那武僧知道这小姑娘如今算来也是感应寺一脉,微微点头道:“因为这位皇女是患了暴病去世的,无相师叔为免流毒于世,防备得好生小心。连我们都不许轻入。不过师妹一番孝义,我也不能无动于衷,这就为你走一遭。至于成或不成,便不是我做得了主的了。”
清瑜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师兄!”
那精干武僧便晃动身形,飘然入殿去了。本与那武僧一道值守的僧人,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只得在后头喊道:“悟空师兄!记得含服一粒百草丹!师叔嘱咐过的!”
只是前头那叫做悟空的武僧动作太快,已经见不得人影了,也不知听到了没有。清瑜不料刚才那位其貌不扬的武僧就是悟空,平日里听悟能没少说,这位悟空武艺精强,人又刻苦,是感应寺三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只看他这冲动仗义的脾气,倒真的跟清瑜印象中那同名孙猴子有几分类似。
不多时,无相便带着那悟空出来了。他见到清瑜微微一叹,低声道:“你这孩子不分轻重,明知那位宝陵郡主恶疾在身,还非要前来,倒让我好生为难。”
清瑜上前行了个后辈礼,便道:“瑜儿也不想让师叔为难。只是宝陵姐姐这里,我是怎么都要进去看一眼才……师叔也无须担心我,如今我已经不是刚来感应寺那个文弱的孩子了,身上有了些功夫根基。只要小心防备,断不会沾染上什么的。还请师叔通融!”说到最后,想起宝陵之前对自己的几番关照,清瑜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无相见清瑜如此作态,也不好说什么。只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递给清瑜道:“这是百草丹,有防疫解毒的功效。你含在嘴里,跟在我身后,只远远看一眼,完了你们姐妹之情便罢。因为宝陵郡主得了这病,不便在寺中久留。只等今日做完这场超度,明早便要入土公主陵。你来看她最后一眼,也了却一桩遗憾。“
清瑜接过那百草丹放在嘴里,点头道:“谢谢师叔成全。”便跟着无相往安息殿内去了。
吴巧容知道此地闲人免入,虽然担心,也只得等在外头。
刚进大殿,清瑜便闻到一股怪味。仔细一看,殿中一副楠木棺材,四周撒了不少的石灰,想是古人用了消毒用的。走得稍近,才见那棺材中间,躺着一个妙龄宫装少女,正是红颜薄命的宝陵。那棺材甚大,宝陵四周铺满了各种香料,恐怕也是防腐之用。只是香料与石灰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显得特别刺鼻怪异。
清瑜还想走近一些,却被无相伸手拦住。清瑜一顿,只得停在原地。
这安息殿不知为何,格局特别幽深,虽外头是晴天白日的,殿里却还要依靠长明灯照明。加上超度法会用的蜡烛,倒也视物清晰。只是满殿这幽幽的烛火,让人越发觉得阴森。
宝陵死去的模样并不安详,定格在她脸上的最后的表情,仍然看得出眉头是微微皱着的,那张小脸也是格外苍白,苍白得几乎有些透明。即便是被人化了些妆在脸上,依然可以看得出宝陵原本娇艳欲滴的嘴唇此刻已经干涸开裂,下巴到脖子的皮肤都皱干出了深深的褶子。无论怎么粉饰,生命的凋零就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衰败。如今佳人已去,徒留躯壳。而这幅躯壳,不久之后也会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复存留在这个世间。
清瑜怔怔的看着不远处恍如熟睡的宝陵,心头有一种莫名的伤怀。生与死,对于清瑜这个经历过的人来说,或许没有那么恐惧。只是看着美好的生命凋零,清瑜有一种深深的遗憾。或许,如果宝陵能活着,将来父亲嘉王与太子到了撕开脸皮的时候,清瑜会不知怎么面对她,但是即便如此,清瑜仍然希望宝陵能够健康快乐的活着。哪怕成了仇人,成了宿敌,至少她们曾经经历过简单真诚快乐的那段日子。
不知不觉间,清瑜已经泪流满面。
无相寂然跌坐在蒲团上,小声吟诵着《往生经》。清瑜拂去泪水,收回目光。逝者已逝,谁知宝陵会不会像自己一样,以另一个面目活在别的世界里?
清瑜蹲下身子,将一旁的金珠银纸投入火盆中,木然的重复着。仿佛这样,算是能为宝陵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安息殿里没有别的声响,清瑜听着耳畔无相念诵的经文,心有所感。她不会《往生经》,只从了空那里学了《心经》,她学着无相的样子,在一个空蒲团上盘腿坐下,依着自己的本心,缓缓的跟着无相的节奏念诵起来,到了后来,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只有一瞬。清瑜终于从入定中睁开眼睛。该走的终究会走,再留恋也于事无补。清瑜知道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便站起身来,朝着宝陵深深一拜。
无相不知念着什么经文,清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只听清几句:“愿来世你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从幽深的安息殿里走出来,外间亮晃晃的日光让清瑜微眯了眯眼睛。吴巧容正为清瑜进去那么久而着急。见到清瑜好端端的出来,忙走近几步。清瑜看出吴巧容眼底的关心,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明早宝陵姐姐就要入葬,我还想送她
一程。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吴巧容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地,忙点头引着清瑜回菩提院去了。
纱碧听了吴巧容吩咐,取了些留存的艾叶,泡在热水里,给清瑜洗浴。清瑜知道吴巧容紧张,也就随她们去了。
只是当她一个人泡在氤氲的浴桶中时,清瑜便不自觉有些恍惚:宝陵这一去,是不是预示着,自己短暂快乐的童年便就算是到头了呢?或者,自从牵涉到后宫中事开始,自己早就深陷尘世,再也找不回当初最最纯粹的那一片纯真了……
二百五十五、涪陵心事
细雨飘摇,寒风凛冽。清瑜与涪陵站在感应寺山门前,静静看着武僧们抬着宝陵的灵柩下山。没有风光送殡,没有鼓乐吹打,这天地间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泣如诉,如同知晓此时她们的心情一般,悲情伴着这年轻的姐姐渐行渐远。
清瑜哀默的目送着宝陵离去,悲伤与无奈只能化作深深叹息。吴巧容见已经看不到那些武僧的影子了,这才轻声规劝道:“涪陵郡主、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外头风大,仔细着了凉!”
帘红与秀眉一人打了一把油纸伞给主子们遮雨,听到吴巧容这么说,也忙各自扶着清瑜、涪陵转身。涪陵仍然还有些沉浸在刚才肃穆的气氛中,忍不住对清瑜道:“宝陵姐姐总算是有我们两姐妹送她一程。只怕他年我走的时候,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呢……”
清瑜知道涪陵还在担心和亲大理的事情,忙开声劝道:“姐姐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这世上的事,总是越怕糟糕就越是糟糕。倘若我们自己都不相信未来的美好,那还有什么指望呢?比起宝陵姐姐来,咱们至少还能有有机会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不是吗?”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菩提院门口。
纱碧正倚门等候,见到众人来了,忙将人迎进屋子。
众人在外头这一通走,身上多少有些淋湿。帘红纱碧忙前忙后,弄了暖炉,递了毛巾,又沏了热茶。等清瑜与涪陵喝了半杯茶,这才觉得身上的寒意消了些。
清瑜温和的吩咐纱碧道:“难得咱们有客人来,往日你收着舍不得用的那些好东西,都整治出来吧。”
纱碧怯弱的看着清瑜,低声道:“小姐莫打趣奴婢了。这感应寺里不沾荤腥,奴婢能收着什么好东西?不过那一点竹荪冬菇,因是山民从高山上采的,味道鲜些而已。放在咱们京城,也就是普通东西。”
清瑜便对涪陵道:“一来,这感应寺里,咱们动不得荤腥。二来,宝陵姐姐刚去,我们做妹妹的,理应斋戒一番,也算是一片心。如此,涪陵姐姐就莫怪妹妹怠慢了。”
涪陵摇头道:“这是什么见外话?长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姐妹一块,吃什么都是好的。既不用顾着长辈面前的规矩,也不用小心外人间的客气。你就别弄这些客套了。”
清瑜含笑点点头,吩咐纱碧道:“这寺里僧人做的素斋实在没什么意思。今天你就辛苦点,紧好的做,最重要口味要是咱们地道京城味儿。”
纱碧点头应命,吴巧容也跟着她出去帮忙了。
涪陵侧头看了看清瑜,微笑道:“不知为什么,瑜儿妹妹总是既乐观又自信。若妹妹是个男儿,指不定将来会有一番宏图大业呢!”
清瑜一愣,低头道:“姐姐只知我人前坚强,却不知我人后却是常常彷徨苦闷呢。不过就算是有那么多不得已之事,我却不能放弃。姐姐你也要这样,如果咱们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还能指望谁来打救呢?”
涪陵听得清瑜话中有话,眼珠一转,侧首对自己丫头秀眉道:“你不是总羡慕瑜儿妹妹的丫鬟针黹手艺好吗?难得今日有闲,这里我们姐妹说闲话,也不用你们在跟前伺候,只管去找人家偷师去。回头学到了手艺,我还指着你大用呢。”
秀眉帘红都听出涪陵话里意思,两人便含笑结伴去了。
涪陵见只剩下自己与清瑜,忙低声问道:“瑜儿妹妹,之前我也没有机会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皇爷爷,被关到这不吉利的地方来了?”
清瑜幽幽一叹,不知从何说起。涪陵见清瑜为难,安慰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些。多半是因为贵妃娘娘的病吧?虽然我隐约听过一些风声,不过任凭人家怎么说,我是不信的。瑜儿妹妹你平素那么乖巧懂事的,怎么会气病贵妃娘娘?这里头多半是误会。只是贵妃娘娘不死不活就这么躺在那里,也没人敢帮你去说话……”
清瑜心不在焉的问道:“贵妃娘娘还是老样子吗?”
涪陵点点头道:“御医们束手无策,招皇榜来的民间圣手也都无功而返。如今每日里只靠人撬开牙关,灌些汤水米糊进去维持着。皇爷爷为此发了几次脾气,御医们都受了鞭笞,要不是还留着他们给贵妃娘娘看病,只怕早就被皇爷爷命人打板子打死了。”
清瑜不由得苦笑,陈帝越是紧张姚贵妃,自己在这位皇帝的心中印象就越差。若不是了空为自己找了条路,只怕此刻自己听了这消息只能惶惶不可终日了。
涪陵不知清瑜因被了空选中护持牟尼珠,有了免死金牌。只当她担心,忙劝慰道:“我知道妹妹想搭救自己,只是如今情势只怕容不得你去想办法。我看一动不如一静,与其这时候费尽心机回到京城,让皇爷爷见了生气。不如就在延州躲一阵子清静!
不过瑜儿妹妹也不用过于焦急。到底咱们是皇爷爷的亲血脉,你再忍耐三五个月,时间长了,皇爷爷气也消了。况且,贵妃娘娘哪天要是好起来,就更没事了。”
清瑜口中说是,心里却道:幸亏姚贵妃是好不起来,若是她好了,自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涪陵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有些忸怩道:“我的处境,妹妹也都知晓了。得妹妹提醒,我昨夜想了很久。要想不被送到大理去,眼下只有趁这事没定之前,当机立断……为我自己……谋一桩婚事!”
这话说出来,涪陵自己也羞红了脸,低着头颇不好意思。
清瑜倒是坦然,依照清瑜自己的思想,为自己谋幸福哪里还管得到什么害羞不害羞,忙点头道:“我也赞同。姐姐本来年纪还不到,论理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只是眼下姐姐有心避开和亲,那就不得不先机而动了。只是,仓促间,只怕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是关系到姐姐一辈子的事,不能草率啊……”
涪陵知道清瑜他们嘉王府与保靖侯府是通家之好,自己也是在嘉王府清瑜召集的赏莲会上见到那位吴世子的。只是要涪陵这么直白跟清瑜说出口,涪陵还是有些张不开嘴。可是不说的话,自己又没有后路。涪陵一时间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清瑜看着涪陵犹豫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明悟。她试探问道:“莫非姐姐心中已有定计?”
涪陵咬了咬嘴唇,偏过头去,声若蚊呐的问道:“瑜儿妹妹……那吴世子……为人如何?”
清瑜一时间还没大听清,等她仔细回想,这才知道涪陵说的是吴迢远。联想到上次在她们府里赏莲花的时候,秀眉失足落水的事情,当时自己隐约已经有了怀疑。只是不知道涪陵是不是受了应陵的胁迫,不得已来打听吴迢远的。又不想让吴氏兄妹难堪,清瑜便将此事冷处理了。这会突然听到涪陵这么问,清瑜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某人早就动了心……
涪陵红着脸问了话,半天却没等到清瑜的回复。她心中又羞又急,眼泪又落了下来,趴在桌上抽泣道:“妹妹,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说出这不知羞的话来。若妹妹你念在我们好过一场,就当做做善事,帮姐姐这一次!姐姐能脱得大难,一辈子都感激你的好!”
清瑜着实有些为难,涪陵这个样子,分明是已经孤注一掷了。自己这时候再拒绝了她,保不齐她一个想不通,做出些什么不知轻重的事来。只是要清瑜就这么空口白牙的答应了涪陵,清瑜又很不是滋味。吴迢远是个好人,聪明、善良、文武双全,只是他幼逢大难,身世坎坷,也有一肚子伤心事。况且吴迢远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由涪陵当作救命稻草的一样东西,他也有爱,也有选择权。
清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涪陵姐姐你听我说。”
涪陵就等着清瑜表态,闻言不敢再哭,忙忍住眼泪,满怀希冀的看着清瑜。
清瑜叹气道:“姐姐的意思我知道,保靖侯与我父王是一块长大的,我们两家关系不同寻常。姐姐想到我,也是情有可原。姐姐想要打救自己,本无可厚非。只是,这事终究绕不过吴世子去。他若不愿意呢?”
涪陵一愣,喃喃道:“我自问出身配他只高不低,虽然我比不上宝陵、应陵漂亮,也算得薄有颜色。吴世子他……为什么会不愿意?妹妹你连问都没有帮我问,就……”
清瑜又复叹道:“那姐姐知不知道,吴世子先天带来一种心疾,有人断定他活不过十八岁?”
涪陵眼神一黯,却还是挣扎道:“我知道吴世子先天有病,这才托在昭觉寺中抚养。只是如今他文武双修,也不见半分不妥。这种命数的事情,岂能任凭江湖术士胡说?我知妹妹也信人定胜天,有病,就想办法好好医治。难道仅仅因为别人的一句推断,就不为自己以后打算了吗?”
“况且,”涪陵咬着嘴唇坚持道:“哪怕真的他命中注定过不去这个坎,我也认了!”
二百五十六、当断则断
认了!?
清瑜听得涪陵说得斩钉截铁,忽然心底有一丝悸动。涪陵不过见过吴迢远一面,竟然痴心至此?
涪陵说完这话,仿佛轻松解脱了。她看着清瑜有些震惊莫名的眼睛,微笑道:“妹妹也许不明白,有些人,一旦见过,便再也不能忘记。若没有和亲之事,我也许还不敢说出真心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妹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如果我们自己都放弃,还能盼望谁来打救?”
清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怎么能开口跟涪陵说,家中长辈早就为自己与吴迢远定了亲事?虽然当时是事急从权,可是毕竟双方连信物都交换了,只是没有明着向外公布而已。之后又有清远闻讯往昭觉寺相面,看出吴迢远早夭之相,从中阻挠。清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件事。再然后诸事频发,清瑜被卷入宫廷秘闻不得自拔,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与吴迢远这件婚事。此刻涪陵当面说来,清瑜这才悚然而惊。比起涪陵对吴迢远的一片心意,自己这般犹豫不决,真是差的太远了。
清瑜沉默半晌,这才抬起头,幽幽的对涪陵道:“姐姐对我如此剖白心迹,妹妹我便也不好再隐瞒。这里头有些事,正是千头万绪,不是姐姐想得那么简单。实则与我还有些牵连……”
涪陵一开始听到清瑜口风松动,心头还有些窃喜。听到后头,禁不住脸色一白。她紧张的问:“妹妹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妹妹也对吴世子……”
清瑜苦笑摇摇头,安慰涪陵道:“姐姐莫急,我虽与吴世子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言语投机,却不干系这种事情。”
涪陵松了口气道:“妹妹说得是,你才多大。就是我……也着实早了些……”
清瑜心中暗叹,论起来自己可是二十好几的年纪,比起你这个春心初动的小姑娘,更有资格动这个心。不过吴迢远虽好,自己却一直拿他当少年老成的朋友,感情方面倒没那种心思。
涪陵还是有些疑惑追问道:“那妹妹刚才说与你有些牵连,又是怎么回事?”
清瑜也不隐瞒,将父母与保靖侯夫妻做主,给她与吴迢远口头定下一门娃娃亲的事情说了。只是因为吴迢远身患奇病,这事情从嘉王夫妻到自己,都有些迟疑。碍着两家的情谊,父亲那边虽然有心改口,却苦于没有适合的机会。
涪陵听了却是大急,神色大为失落,惨笑道:“竟是如此……罢了,恐怕我没有这个指望了……”
清瑜忙道:“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你适才一番决心,妹妹我看在眼里,也十分感动。我与吴世子的婚约本就近同儿戏,我对吴世子除了观感稍好,也绝没有姐姐这样一份真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姐姐带回京城给父王,言明厉害,让父亲早日了结了此事。”
涪陵踌躇道:“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妹妹怎可……?”
清瑜握住涪陵的手,继续道:“姐姐放心,我父王母妃最是疼我,对我从不相强。父王早因吴世子的病心生犹豫,只是碍于保靖侯的面子,难以开口。这边我再摆明立场,父王也就不好再拖下去了。”
涪陵感激的对清瑜道:“我实在不知原来妹妹与吴世子早有婚约,如此一来,我便是横刀作梗的那个了。只是妹妹对吴世子没有那个心,愿意成全姐姐我,姐姐我又被逼到这个情势,只能厚颜承受了。无论事成与否,我都感激妹妹!”
清瑜想起吴迢远的为人,点头道:“姐姐打算怎么做?”
涪陵叹气道:“此事说起来实在艰难。只能想尽办法去说服我父王出面一试,只是保靖侯府若是被妹妹你们嘉王府婉拒了婚事,又怎会轻易再与我们福王府结下这一桩?”
清瑜一愣,忙问:“姐姐就不想先试探试探吴世子本人的心迹?”
涪陵脸色一白,忙摇头道:“这成什么体统?万一给人发现,我们双方的名声就完了!这种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然心有所属,也只敢在妹妹面前透露一二,万万不可说给外人知晓。”
清瑜对于涪陵这样谨守成规的想法只有无奈。就算这年代论不到自有恋爱,可是依清瑜想来,关系到终身大事,怎么也得当事人双方有个了解吧。
涪陵误会了清瑜的意思,辩驳道:“妹妹别想岔了,我之前不过是想妹妹跟我说说吴世子这个人,万万没有私相授受的念头。再者说,到底我自己也拿不准,想着妹妹年纪虽小,却是个聪明沉稳的,能帮姐姐我掂量掂量。”
清瑜便道:“既然姐姐这么说,我也不做多余的事了。希望天从人愿,姐姐能盼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
涪陵有些羞涩的点点头。
姐妹俩说了这么久的话,也到了吃饭的时辰。纱碧果然照着清瑜的吩咐,用心整治了一桌子精致的素菜。清瑜涪陵二人各倒了杯清茶,遥敬了宝陵,这才草草吃了。只是小姐妹俩各有烦恼,吃得也不甚开心。
饭毕,清瑜便问起涪陵的行止来。涪陵慨叹道:“本来既然来了,我也愿意多留几日陪陪妹妹。只是一则如今已近年关,我们府里还有宫中尚有不少事。二则,我既然是来给宝陵姐姐送殡,身上也担着一副责任。少不得还要早日回去跟皇爷爷已经太子叔叔太子妃婶婶报讯。故而,至多两三日,我便要起行了。”
清瑜知道涪陵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便是要早些回京城为自己的婚事打算。她也不说破,含笑道:“无妨,姐姐能来这一趟,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中事。哪怕只有两三日,也足够我们姐妹聚诉别情了。”
两人刚说了一会话,便有小沙弥前来相请清瑜。清瑜今日因为要送宝陵出殡,耽误了上午的传法。了空对于清瑜的功课十分着紧,这会便让人来传清瑜过去。
涪陵见清瑜有事,也站起身来告辞。只约好明日午后再来相叙。清瑜见涪陵不复之前那般愁眉郁结之态,知道她已经定下心来,为自己筹算。清瑜也微微放下心来。两姐妹便在门口分手,各自散了。
谁知,自打宝陵安葬这日起,延州的雨便没有停过。且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涪陵行程为雨势所阻挡,等了五天也没有动身。虽然多了时间跟清瑜相处,到底涪陵心中有事,也耐不得这般空等下去。
这日涪陵算算日子,恐怕再等就快到腊月了,她只得跟无相说了,明日无论天气如何,都要动身回京。无相便打发武僧给山下的皇陵护军送信,让他们准备好车马人手,送涪陵郡主回京。
谁知那派去的武僧回来禀告说,从皇陵护军那里得来消息,因为连日里雨水浸泡得深了,如今山道湿滑,泥泞不堪,车马已经过不去了。况且外头传来的消息,延州官道因为年久失修,有十几处都滑坡断路,丁公公征发了民夫正在修缮,只怕不是三五日的事情。
这下无相也没有办法,只得遣人告诉涪陵清瑜。涪陵闻言当然心急,只是她一介深闺贵女,根本就没有什么出行的经验。这次来延州送殡,算是涪陵一辈子走的最远的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束手无策。清瑜只得规劝道:“下雨天留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知道姐姐焦急,不过万事不能逞强,这样的情形,冒雨上路实在太危险了。姐姐再等上几日,只要官道修了个大概,大不了路上日夜兼程,姐姐定能在年前赶回去的。”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腊八节之后,雨势这才逐渐小了。只是连日来的急雨不仅摧毁了年久失修的道路,许多农田水利跟着遭殃。那些建在地势低洼的民房也都被涨水淹没,各地内涝严重。粗略算起来,也有十之三四的人口遭灾。
延州几十年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冬汛,丁得禄忙得脚不沾地,窦铭也将手下不少兵士派了出去帮忙救灾。感应寺上下也在无相的主持下预备医药,为山民防疫治病。
涪陵归心似箭,已经等不下去,如今满打满算,她回到京城也只有几日富余。虽然延州上下都为救灾而忙活,涪陵也不得不开口让他们帮自己准备归程。
丁得禄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到底也不敢怠慢了涪陵,只得寻了一架坚固的马车,派上几个熟知地形的山民做向导,又找窦铭要了一队精锐士兵,护送涪陵回京城去。
涪陵听说明日便可启程,这才稍微放下了心。她约了清瑜一道去无相那里辞行,清瑜欣然答应。
涪陵在感应寺停留的时日不算短,这些日子以来,与清瑜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虽然她也急着回京城,不过临别之时,还是对清瑜有些不舍。毕竟,能找到一个分享秘密,又能心底无私的帮着自己打算的人,在皇家子女中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清瑜看出涪陵的不舍,只得安慰道:“又不是再也没有相见之日,姐姐无须如此。只是妹妹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眼看年节已到,还请姐姐帮我去看看父母……”
两人说这话时,刚到了灵台院门口。就见到一个武僧拿着一张烫金名帖,正交到无相手里。
无相翻开一看,脸色有几分凝重,忙吩咐那武僧道:“速速将这份名帖送到方丈那里去,我出去看看!”
清瑜一时纳闷,递名帖的,又有什么人来感应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