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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宝瓶斋     金枝菜叶txt下载     金枝菜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六、各方发动

    夜幕降临的时候,总是容易让人感到凄凉与落寞。这一天的大相国寺里,兴奋紧张的情绪却随着光影的暗淡而蠢蠢欲动。

    玄明在房里走来走去,清远也低头沉思。玄明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清远。如今,该是让徒儿知道全部的时候了。

    玄明走到清远身边,低声将所有事一一说了。清远越听越是郑重。他一直没法理解师傅为什么这么偏执,为什么要将所有的赌注押在一个猜测上。但是这一刻,清远从师傅的眼里读到了一点:这是他的追求。

    清远是个孤儿,从小是师傅带大的,他知道师傅的作风,走遍天涯,历经世事。那是一种孤逸的风骨,一种出尘的心境。然而,与表面上闲云野鹤不同,师傅终究是有抱负的。为了天下,为了道门,师傅这是一场豪赌。清远知道,从师傅答应那个阴灵开始,自己的使命就已经注定了。但是他并没有反感,既然是师傅的追求,那么同样必定是他这个弟子的追求。师傅救他,养他,教他,真心疼爱他,让他一直躲在师傅这颗大树之下。有一天,师傅总会走的。自己是唯一可以帮助师傅实现抱负的人。

    想到这里,清远似乎放开了所有的纠结和不安。嘴角也翘了起来,微笑道:“师傅,我有办法了。”

    玄明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如自己亲生孩子一般的弟子,似乎昨天还是个光屁股小捣蛋,终于有一日,也成为了一个男子汉。

    清远自信道:“昨日不治而亡的那个病人,如今就停灵在东角落偏殿,那殿宇很小,就只有一个家属在守灵。从那偏殿翻墙过去,就是后殿的一处荒地,满是杂草。今日后殿法会,这处必定有人巡视。要想引开他们,只需我蒙面在另一边墙头,用暗器伤一人,必定吸引他们注意。师傅抓住时机,以您的身手,只要三息之间就能隐入草丛。他们必定会有人来追我,大相国寺如今人手吃紧,如此一来则防御空当必定变大。到时候师傅从后殿隐蔽处潜入,应当是办得到的。那慧有做这种事,必定也是瞒了绝大多数人的,随侍的恐怕至多一人。师傅进了后殿自然安全。”

    玄明知道如此一来,清远的危险最大。但这个方法已经是综合考虑了各种情况最有希望成功的法子。他只担心年轻的清远的安危。清远见师傅眼中的忧虑不减反增,心中一暖,低声道:“师傅放心,我将来还有好多事要去做,一定会小心的。”

    说罢自傲的微笑道:“我是师傅唯一调教的弟子,这么多年苦练,我有信心!”

    玄明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很多。

    烟雾缭绕的后殿,陈少夫人长宁看着昏睡的女儿,脸上不知是悲是喜。这一遭造访大相国寺,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后一次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也许,瑜儿就与这尘世无缘了。

    慧有大师手中拨着一串念珠,低声道:“时辰快到了。夫人请先回去休息。此地就交给我们吧。”

    长宁虽是不舍,依然顺从的离开了后殿,出门的时候,她定定的看了孩子一眼,似乎害怕,再次看到的时候,孩子就不是这个模样了。

    慧有将案前经纶展开,八个守成稳重的中年僧人鱼贯而入,分别捧了佛宝,祭品,香烛,鲜花。一一摆在此殿正中,慧有抬头看去,地藏王菩萨眼光怜悯的俯视着众生。既包括那个孩子,也包括自己。

    时辰一到,已经有僧人敲了磬,清音一声,在场众僧立即盘坐在孩子四周,低声念起波若波罗密心经。虽然出自不同人口中,却在这空间里合成了一种节奏。处在众人中间的孩子,奇异的没有被这声音吓哭,反而睡得更加安稳,嘴角还带着舒适的笑容。

    案前的慧有眼睛盯着那个盖着琉璃玉盘的龙象钵盂,像是看出了神。

    钵盂中的袁梦也听到了念经的声音,那种声音的节奏快慢飘忽不定,但是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连那缩小了许多的指骨舍利,也焕发出更精纯的光芒。有那么一刻,袁梦似乎感觉要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念经的声音渐渐了无声息。众僧起立一一鱼贯而出。后殿只余一片寂静。

    慧有深吸一口气,将龙象钵盂郑重捧了。走到孩子的面前。襁褓中的孩子有些瘦弱,但是眉目之间,十分漂亮。

    还没等慧有动手,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厉喝:“有刺客!”

    玄明师徒二人已经按照事先计划动手了。慧有心中一惊,今天之前,他将此事看得太过简单,这是什么人,在这个时刻,竟然来此窥探!

    门外一个武僧禀告道:“惊扰方丈了。来人只在墙头露了个脸,使牛毛针伤了一个师弟。如今师兄已经带了人前去追了。”

    慧有问道:“可看清是什么人?”

    那武僧答道:“不曾。那人蒙着面。看身手不弱。”

    慧有肃声道:“切不可大意。好生把手!”

    殿中一角,玄明露出冷笑,这报信的和尚好蠢,若不是他赶来邀功,自己哪里这么顺顺利利就进了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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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节字数偏少,但为了不影响情节进程。明天戏肉上演,补齐字数

十七、变故连生

    慧有觉得眼皮直跳,他知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慧有将琉璃玉盘揭开,龙象钵盂中的袁梦,按照慧有之前的指点,闭目不动,调息精神。那指骨舍利缩小到只有米粒大小,光华也渐渐明灭。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慧有也不敢怠慢。盘膝坐在孩子襁褓之前,左掌端平,右手持金刚法印,口中喃喃念出一道晦涩难懂的梵文咒语。只见本悠悠沉浮在龙象钵盂中的袁梦,似乎得了什么无形中的牵引一般,慢慢的飘在空中。

    慧有将左掌伸出,抚着那女婴头顶,动作轻柔,却手势繁复,玄明眯着眼睛隐在暗处观察,心中大为紧张。须臾,那女婴顶门便有一阵微弱的白光现出,在这昏暗寂静的后殿,十分诡异。那白光如同开了一道门户,慧有左手小指微勾,立即有一个几近透明,虚实难辨的女童影子,飞了出来。

    慧有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禀赋太弱,虽然投胎到皇族,却没有福缘消受。今日你本将身死魂灭。如今我承天命,欲借你躯壳一用。作为报答,我为你精心超度一番,愿你来世修积,得享善果。”

    那女童魂魄懵懵懂懂,似乎根本不知道慧有在说什么。慧有也不再啰嗦,伸手一指,那女童魂魄便悠悠落在龙象钵盂里。

    袁梦在空中停留不过一会,似乎已经坚持不下去,渐渐往地面落下。而那失了魂魄的女婴顶门白光越来越微弱。慧有知道时机紧迫,正自着急。忽听外头一声更响,时辰已到。

    慧有再不等待,左手将袁梦一捞,半握在手中,朝那女婴顶门按去。若说慧有之前将女婴魂魄勾出,虽然有些阴损,但是还算顺应了天道先生后死的规律。如今要想将袁梦托身入体,死后重生,却是逆天而行。袁梦灵体才只进入了少许,慧有便觉得手下如有泰山万钧之力,要将她反弹出来。

    慧有念动大力金刚咒,立即加持了佛门法力,手中力道猛增了一大截,这才缓缓抵御了那反弹之力,只那女婴躯体离魂渐久,倘若如此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慧有脸色涨红,额头上密布细汗。后殿阔大的空间里,安静而紧张。眼见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一刻,慧有再也安坐不住,站起身来,口中大力金刚咒念得更急,似要拼尽全力一搏,浑然不顾嘴角已经溢出鲜血来。

    一直躲在后殿的玄明也看出慧有已经不支。他又是惊讶又是暗喜。此时不能再拖,玄明突然走了出来。低声道:“大师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成事,让老道助你一臂之力!”

    慧有大惊:“你是何人?”他如何不认识眼前此人?昨日还是病情凶危的垂垂老者,此刻却是气度非常的高人模样。

    玄明也不理会慧有的惊诧,立即取出三张符箓,分别贴在女婴躯壳双脚脚心以及心口的位置,一边布置一边解释道:“我是茅山教下玄明,与大师一样,也是为小姐筹划托身之事。此时危急,不便多言。你我合力,助小姐速速附体。”

    慧有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只得咬紧牙关坚持。心中却想道:这个道士是怎么知晓此事?看他乔装打扮混进这里,所图必大。袁姑娘事先竟不告诉我此事,却暗藏了一招在此!

    袁梦此时已经痛不欲生,她原想此事老和尚慧有说得轻松,谁知生之苦,远苦过死。她怕玄明的到来引起慧有不满,强忍着痛对慧有道:“大师莫要疑心,道长也是局中人。”

    慧有神色变幻,奈何此时他骑虎难下,便点点头,一言不发。

    玄明无瑕理会慧有,等他封好女婴躯壳三处气海,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从中倒出一颗香气扑鼻的朱红色药丸,塞进女婴嘴里。他怕慧有疑虑,便道:“这颗千机丸是我教灵药,最能定身护体。我怕时间一长,这女婴躯壳经受不住。如今大师催动佛法,从顶门自外渡小姐入体,我施展道术,隔绝她体内阳气,自内导引。双管齐下,尽快成事,以免夜长梦多!”

    说罢玄明搓动双手,眼中精光直射,似乎看透了女婴躯壳的全身脉络。双掌不停拍打那躯壳各处穴位,只把慧有看得个心惊肉跳。这女婴如此脆弱,玄明如此这般大阵仗,若不是浮夸莽撞,必定就是胸有成竹了。

    慧有哀叹一声,只能奋起精神,继续施为。玄明的脸色也越来越郑重。头上冒起阵阵白烟,双臂也轻微颤抖,他真的参与其中,方知他与慧有一样,错估了形势。这女婴骨骼清奇,体内精华内蕴,绝非等闲。以他数十年的修为,要在这女婴虚弱的外表和强大的内在之间找寻一个平衡,也是十分困难。

    时光一分一秒过去。一僧一道保持着那个姿势,已经摇摇欲坠。袁梦的灵体已经进了绝大部分,只余下头部尚未入体。但此刻已经是面如金纸,脸容扭曲,再也难以动弹。

    玄明不知事情如何会到这一步,但此刻已无退路。说也奇怪,这小小一个躯壳,外在看着柔弱,内里却是如此自成天地,抗拒之力简直不可撼动。玄明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那女婴躯壳立即血污一片。沾了血污之后,女婴躯壳似乎受到震动,女婴眼珠突出,舌头伸长,耳朵也渗出血来。慧有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双掌合十,旋转做宝瓶手印,奋力将袁梦灵体一推。

    一道震天骇地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了后殿的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头已经风云际会,似乎酝酿了很久,才发出了这致命一击。

    后殿在如此可怕的天威之下,西边立即坍塌了下来。外头院子里等得焦急的僧众再也顾不得方丈的严令。一窝蜂抢进后殿。

    只见后殿里滚滚的灰尘连同被烧焦的房梁,滚得到处都是。靠近地藏王菩萨塑像的香案下面,此刻正倒着一僧一道。慧有眼窝深陷,面白如纸,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而玄明五官皆渗着血,皮肤如干枯树皮似地,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们中间,用红布襁褓包裹着的孩子,正甜甜的睡着。完全没有被周遭的环境所影响。

    众僧人顾不得管玄明,全都冲到慧有身边,扶起他问道:“方丈!你怎么样?”

    慧有眼神空洞的看过去,指着玄明何孩子,张了张嘴,道:“把人都带出去。”说罢昏了过去。

    玄明眼光还是很幽深,他低头看了看孩子,轻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要了我们两个老头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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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齐昨日字数。拜请收藏推荐书评

十八、双星坠落

    潇潇雨歇,星月无光。

    陈少夫人一直在西殿里长跪不起,佛前长明灯映在她虔诚虚弱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哀色。

    木樨踉跄的跑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大声道:“夫人,后殿遭了雷击,奴婢看到仿佛还起了火……”

    长宁闻言一晃,几乎跪不稳。木樨忙上前扶住她。

    长宁急道:“快,带我去看看!”

    又见只有木樨一人,仓皇问道:“何妈妈人呢?还有芙蓉,怎么也不见?”

    木樨将长宁拉起来,低声道:“何妈妈同我一起看到,打发我回来禀告夫人,她直接去后头打探消息了。芙蓉怕夫人守得太晚,说要弄个小炉子给夫人煮点粥。”

    长宁急急往外走去,哪里有心情吃东西,不顾地上积水,慌不择路的往后院去。

    刚出院门转了个弯,就看到方丈首徒智信带了几个和尚匆匆而来。长宁见智信眼眶泛红,脸色苍白。一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智信见到长宁,忙停下,低声道:“适才惊扰夫人了。令爱无事,起雷时,法会已毕。师傅命我前来有请夫人。”

    长宁闻言长吁一口气,忙跟在智信身后,朝慧有禅房而去。一边走,长宁一边忐忑:既然孩子没事,为什么不直接送了回来?这般郑重叫我前去,瞧着智信似乎十分悲伤,莫非是……

    到了慧有禅院外,才见何妈妈在门口等着。何妈妈见到夫人来,连忙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慧有大师恐怕不好……”语气十分惊慌。

    长宁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智信横了何妈妈一眼,伸手虚请,示意长宁入内。

    长宁定了定神,进了禅室。只见慧有大师盘坐在蒲团之上,只看脸色,便知不好。不仅白日里所见宝相庄严此刻无踪,仔细一看,甚至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灰败,腐朽的气息。

    长宁扫了一眼,见孩子不在,放心不下。只得寒暄道:“大师辛苦了。”

    慧有嘴角牵着一丝浅笑道:“夫人放心,令爱无恙。此刻就在隔壁酣睡。老衲有几句话对你说,说完你就可以带着孩子离开大相国寺。”

    长宁一时惊喜交加:“大师可是说我的瑜儿已经好了吗?”

    慧有点点头道:“令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老衲有几句话,必须嘱咐夫人。”

    长宁此时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微笑道:“大师只管说,我孩儿好了,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慧有道:“夫人爱女之心,天日可鉴。我要说的,请夫人谨记。第一,将来有人问起,夫人只说是太医院薛太医妙手回春,我施法之事,不可泄露。”

    长宁有些讶异,但既然慧有不愿邀功,她也不好强求。闻言点了点头。

    慧有继续道:“第二,这孩子长大成人,人生或有磨难,但于性命无碍,夫人只管好生教养,我看她聪敏内秀,将来必有一番造化。”

    国师金口玉言,把长宁说得十分激动,天下父母心,谁不愿意听这样的话。长宁点头道:“我定将好生照顾瑜儿,不辜负国师的一番苦心早就。”

    慧有欣慰道:“最后一条,将来这孩子的婚姻大事,万不可着眼眼前利益。须得听她自己拿主意才好。”

    长宁闻言愣住,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是天家子女,莫说是自己拿主意,即便他们做父母的,恐怕都做不了主。

    慧有知道陈少夫人顾虑,也不好强求,只道:“我知夫人也有无能为力之处,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我只恐将来没有机会说予夫人。夫人心中有数便好。”

    长宁只得点头应下。听慧有话中之意似乎不祥,忍不住关心道:“我见国师脸色不好,可是辛苦过甚?我府里还有些好人参,明日打发何妈妈给大师送来。”

    慧有微笑道:“不必了,老衲尘缘将尽。夫人不必挂怀。”

    长宁惊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大师,可是,可是因为救我瑜儿之故?”

    慧有不欲她多想,摇头道:“我佛家讲究往生极乐。贫僧是功果已毕。如今是要解脱了。”或者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慧有还道:“这次令爱能痊愈,还有一人出力不少,他情形恐怕不见得比我好,夫人可去偏殿向他道谢。言尽于此,夫人请带了令爱回府吧。”

    长宁已经明白,慧有的劫数就是为孩子续命的缘故。长宁郑重垂泪拜谢道:“国师之恩,如同再造。我夫妻二人恐怕无缘报恩,唯有心中感念,永世不忘!”

    当陈夫人抱着孩子从隔壁房间出来,向偏殿走去时,慧有站在门内,透过门缝微微叹了口气:愿你一世平安!

    偏殿里的玄明心中已经洞悉先机,见陈夫人抱着孩子有点疑惑的走进来,玄明知道慧有胸襟阔达,没有抹杀他那一份功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筹谋已久,此刻命都搭上,自然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低声的向长宁介绍道:“陈夫人,贫道是茅山教下玄明,大半生都修行五行术数,今次路过汴京,偶然算得此事。因与令爱有一场缘分,遂与慧有大师一道,帮令爱做法续命。只是此事干动天机,我与慧有大师恐都不久人世。我有一亲传弟子,名唤清远,愿与贵府交个方外之友。将来若有事情,也可为一臂助。”

    陈少夫人长宁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恩人有些迷惑。但此刻听来,竟然是诚心诚意,略带讨好的语气。再看这老人发髻散乱,精神萎靡,一脸将死的气色,长宁再也没有什么怀疑,郑重道:“道长如此关怀小女,是小女莫大的福缘。敢不从命。”玄明知道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就看他的猜测对不对,只可惜,他没法亲眼看到了。

    天边,两颗流星划过夜空,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凄美而灿烂。

十九、一声娘亲

    大相国寺东方小丘大榕树上,清远绕了好大一圈,将追捕他的武僧甩开,才来到此处等他师傅玄明。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依然没有看到师傅。清远不禁有些担心。他本歪身靠着树干,准备用手撑起身子远眺,却不料摸了个空,差点从树上栽了下来。待他稳住,才想起那日师傅的嘱咐,果然刚才是个极其隐蔽的树洞,清远将手伸了进去,里头藏了个蓝布包袱。清远知道这是师傅为防万一给自己留的,此时他等不到师傅,本就悬心,见了这个包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清远咬牙,将包袱扔回树洞。跳下树来,朝大相国寺飞奔而去。

    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清远越发觉得不对劲。不仅寺里灯火通明,而且有不少和尚进进出出,面色惊惶而悲切。眼看人来人往,再想混进寺里恐怕不行,清远只能咬牙硬着头皮上了台阶,对门口守卫的和尚道:“大师,我本是带爷爷到大相国寺看诊的,白天回家一趟,不想事情耽搁了,所以回来晚了。”

    那守卫的和尚疑惑道:“我专管歇在寺里的那些病人,今日本寺有场法会,已经事前通知大家不可随意走动。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竟然不知道。”

    清远答道:“我白日里就出门了,不知道寺里有这样的规矩。还请大师行个方便,我爷爷一个人,实在放心不下。”

    那和尚摇头道:“实不相瞒,今夜寺里出了事,智信师兄吩咐,寺里只准出不准进。你爷爷叫什么名字,我打发个小沙弥帮你去问下,若是身体无碍了,叫他出来跟你一起回家吧。”

    清远闻言好生为难,万一师傅还没回到病人住的院子,那不是露馅了吗?这要不说,更是让人怀疑。清远只好道:“我爷爷年纪大,平时也糊里糊涂的,你叫他,他恐怕都不知道。还是让我进去吧。”

    这套说辞很难让守卫的和尚相信,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忽见方丈首徒智信引路,带着四个女眷出门来。守卫的和尚忙把清远拉到一边。

    智信愁容满面道:“陈夫人,师傅命我连夜将您送走,如今寺里多事,还请夫人见谅。”

    陈少夫人长宁知道的恐怕比智信还多,自然不会责怪,一方面孩子得救,已经是欢喜。另一方面,知道慧有玄明两人都是因孩子的缘故命不久矣,心里满是忐忑和愧疚。

    长宁道:“大师千万别这样说。我家瑜儿得大相国寺庇佑,身体能够痊愈,我心中只有感激的。如今寺里有事,我本无须再多打扰。大师只管去忙吧,我命何妈妈去叫了家仆驾车过来,这就回府了。”

    清远听到智信叫那位夫人“陈夫人”,又见她抱着一个朱红色襁褓,心里已经是猜到。如今既然孩子好了,可见托身一事已毕,只不知他师傅如何了。

    智信一瞥看到在门口的清远,皱起了眉头。守卫和尚见状,就悄悄在智信旁边耳语了几句。智信听后对清远冷笑道:“还在这里装孙子呢?”

    清远听后脸一阵红一阵白低头无语。他想不到这语带双关的骂人之词,竟然从智信口中说出。

    智信见他不说话,想起师傅的吩咐,冷哼道:“你不用再在此藏头露尾,你师傅在偏院,快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长宁听到智信如此说,也猜出眼前这个青年男子,就是玄明口中的徒儿了,不禁拿眼仔细看了看清远。

    清远听智信说得这么直白,脸色一下变了。也顾不得其他,一闪身进了寺里。

    大相国寺方丈禅院里,慧有见智信回来复命。知道陈夫人已经走了,放下心来。他已经油尽灯枯,眼眸也渐渐暗淡,当着罗汉堂长老,戒律院护法等诸位高僧,静静道:“我去之后,由智信执掌大相国寺,他机敏稳重,可堪重任。诸位当好好扶助,光大我大相国寺百年声威。”

    罗汉堂戒律院众人心里虽各有人选,奈何慧有如今声望正隆,又走得如此急,只有智信是他一直深深信任的传人。也就不好出言反对。

    智信虽然心喜得了方丈之位,到底根基还浅,失去了师傅的扶助,不知将来如何掌管这偌大的大相国寺。此时失声痛哭。在场诸人也心有感触,一时真情假意哀声一片。

    偏院里,玄明正躺在昏黄的灯光下,感觉生命渐渐的流逝。清远推开门进来,看到玄明的样子,再也忍不住,趴在床头呜呜大哭起来,玄明没想到还能见清远一面。欣慰的想要伸手去摸摸徒弟的头,却没有一丝力气。只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清远凑上去,哭道:“师傅,师傅!”玄明颤抖着道:“榕树……陈府……”

    清远含泪点头道:“放心,师傅,我知道。我一定为您办到!”

    玄明闭上眼睛,眼角流出浑浊的泪水,是不甘,还是遗憾?

    大相国寺的众僧已经开始准备起来,慧有一应后事都是隆重而庄严的国师之礼。清远背着玄明的遗体,走过这重重殿宇的宏伟寺庙,也无一人拦他。他走出寺门,回头看见大相国寺喧喧嚷嚷的热闹,心中不无心酸:师傅去得这样匆忙冷清,而慧有却是一片哀荣。

    寂静的长街上,两辆马车驶过,陈夫人长宁坐在马车里,盯着怀抱里睡得正香的女儿,舍不得移开眼。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的不容易。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方外高人愿意舍命救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想管。她只知道,只要瑜儿没事,乖乖的平平安安的长大,她就没有遗憾了。

    袁梦终于从那个像噩梦一般的法会中醒来。本能的想要伸个懒腰,却看见一个温婉美丽的少妇,眼睛亮亮的,高兴的看着自己。袁梦这才醒悟道,自己已经托身了。眼前的这位少妇,就是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她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娘——”

    长宁一时怔住,木樨反应最快,高兴道:“夫人,小姐叫您娘亲!”

二十、一家团聚

    刚半岁的孩子就会开口说话,还是比较少见的。况且是在孩子病了这么久之后,陈夫人长宁心里温暖,笑中带泪,搂住孩子轻轻叫:“瑜儿,我的好瑜儿!”

    木樨在一旁夸道:“小姐真是心疼夫人,才这么点大就学了叫娘,不枉费夫人为了小姐的病操心劳力。”

    袁梦一时沉默了,瑜儿?是啊。从此她就要叫做陈清瑜了。慧有大师曾跟她说过质子府的基本情况。只是突然改变,还是有些不习惯。好在这么点大的孩子本来就不应该会多说话。袁梦就暗暗告诫自己,再也不轻易张口,陈夫人长宁也没注意到,孩子眼里流露的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神。

    马车终于抵达了质子府。欢喜的长宁想要立即下车去跟丈夫分享喜悦。却被木樨劝住了:“夫人,我们离府两天,府里的事再怎么也兜不住,还是先从角门回后院。安置好了小姐再说。请何妈妈去问问情形。”

    陈夫人长宁点头道:“你去告诉何妈妈一声,让芙蓉过来跟我们一齐进去。”

    木樨应声去了,此刻已经是陈清瑜的袁梦,在襁褓里偷偷打量,她听慧有大师说过质子在汴京处境艰难,可还是没想到艰难至此,连带亲身女儿看个病也要瞒着。回到了自己家里,不敢从正门进去,还要派人探听情形。

    正在感叹,木樨已经带了芙蓉过来。陈夫人命车夫直接开进西角门,又弯弯绕绕走了一会,才停下车来。木樨芙蓉先下车去,端了踏板过来,陈夫人抱着清瑜才下车来。这是清瑜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家”。

    跟以前在剧组里看到的那些搭的景不同,这房子可是实打实的贵族府邸。仅仅是眼前这座后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已经是后世可以做旅游景点的水平了。况且这面积那是相当的大。想起老爹是陈国质子,这好歹也算是驻京办啊,不对不对,不是地方政府,是国家啊。恩,应该是陈国大使馆才对。

    陈夫人长宁浑然不知怀抱里的女儿满脑袋跑马,匆匆抱着她进了正房。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芙蓉你叫人把这院里好好收拾一下,主人出去两天,就不精心了。还有,要是何妈妈回来,立刻领来回话。”

    芙蓉应命去了。木樨连忙带着小丫鬟们里里外外伺候着。陈夫人也确实是累了,靠在美人榻上眼皮直打架。木樨就把清瑜抱来放在摇床里,伺候着陈夫人打个盹。

    清瑜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头顶上的房梁。想起玄明之前说的那番话,这便宜老爹出身很不错,亏就亏在运气不好,被送来梁国当人质。她那个贵妃奶奶地位高又会做人,迟早会把老爹弄回去的。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想到美好的未来,不禁咯咯得笑了起来。

    忽听一阵脚步声匆匆进门,房里丫鬟们纷纷道“少爷!”陈夫人也醒了。清瑜就听一个浑厚的男人说到:“长宁,瑜儿怎样?”

    陈夫人将丈夫拉到摇床旁道:“瑜儿没事了。多亏了薛太医。”

    清瑜就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俊美男子,探头看着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便宜老爹卖相真好。鼻梁高高的,五官精致,只是可能常年忧虑,眉宇间有淡淡的郁结之意。不过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气质,很像以前看到的电影明星里的那种忧郁小生。相比起来,母亲陈夫人就只能算是大家闺秀端庄美丽,惊艳指数没法跟老爹相比啊。

    质子陈洪恺凑过去看的时候,正巧看到女儿脸上还有笑意,十分高兴。自从孩子得病,就一直哭闹不休,好在这一趟冒险总算值得了。他便伸手轻轻逗弄着女儿。清瑜不由得一阵羞涩,她内心还没做好做人家女儿的准备,突然这么一个大帅哥伸出指头抚摸她的脸,啥念头都来了,顿时小脸通红。

    陈洪恺哪里知道,见状慌了手脚道:“不是说薛太医已经医好了吗?怎么脸色这么红?”

    陈夫人连忙抱起清瑜,仔仔细细看了,见孩子气息匀停,也不哭闹。放下心来,道:“无妨,小孩子血气足,有时候是这样。”

    陈洪恺听后放下心来,怜爱的亲了女儿一口。

    清瑜内心哀叹,这……真得好好适应才行。

    陈夫人心里有话,便将房里伺候的人通通遣了出去,对木樨使了个眼色,木樨知机,到房门外守着。夫妻二人知道这府里有不少听壁角的角色。两人便借着看孩子,半趴在摇床边,窃窃私语起来。

    陈洪恺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妈妈前头回来的时候说,薛太医的方子跟以前方大夫的大同小异,怎么就这么快见效了呢?”

    长宁也不瞒丈夫,细细说来:慧有开定魂法会,遭遇天象示警,后来又有一个玄明道士相助,才将瑜儿治好。只是两人都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陈洪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话。

    清瑜陡然听到此事,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一般。她法会中途便昏迷不醒,醒来时已经在马车里。法会的惊心动魄她大略知晓一些,却不料后头还有这么多事。一想到慧有玄明竟然命尽于此,清瑜不禁又惊又悲。悲的是,慧有受过她的恩惠不假,但是清瑜与他接触,也知道这个老和尚没有太多算计,心地纯良。即使是存了算计的玄明,也是一片苦心。两人为此命都搭上,清瑜是始料未及的。惊的是,慧有玄明之前的口气,都道托身此事虽然不小,却也不是很难。若他们知道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决计不会那样从容。由此可见,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就是无形中的天机吗?

    陈洪恺夫妻不知道这个襁褓中的女儿心中暗流汹涌。陈洪恺低声道:“长宁,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吗?”

    是啊,事情做到如此地步,若说是一无所求,实在匪夷所思。但是以他们夫妻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可以被算计的呢?陈夫人一直也想不通,但是孩子病好了,这是她做母亲最关心的事情。一家团聚,最是幸福。

二十一、玄虚得利

    质子陈洪恺仍然眉头紧锁,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的生活,让他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他自然不知道那一僧一道完全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做下此事。只一个劲盘算两人舍身救人的道理。

    陈夫人长宁虽然也想不通,但她毕竟接触过二人。这时候前后联系,就斟酌道:“我看大相国寺与慧有大师不像是有所图的,慧有大师在我临走时交代我三件事,头一件就是把瑜儿的病愈一事算在薛太医身上。那玄明道长仿佛没这么豁达,他说有一弟子愿意与我们结个方外之交,允诺扶持照顾瑜儿,但到底也没说为什么,只说是缘法。”

    陈洪恺疑惑道:“慧有大师还交代了哪两件事?”

    长宁道:“还有两件事一是好生教养瑜儿,这个不必多说。另一件就是,将来瑜儿的婚事,要听她自己的意思。”

    陈洪恺到底是男人,听到这两件事隐约觉察到了什么,盯着摇床里的陈清瑜看。只见那孩子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哭不闹,看着屋顶出神。看那神色,倒像是听得懂他夫妻二人言语似的。

    陈洪恺虽一向不信神佛之事,此时听得夫人说的大概,也不确定起来。他沉吟道:“此事我们想不通,暂时别想了,既然两位高人都是真心为了咱们瑜儿,缘分也好,有所图也罢,终究是瑜儿的恩人。那道士弟子若找上门来,无论有什么所求,只要我夫妻力所能及,就答应便是。”

    陈夫人长宁点头道:“我在大相国寺门口遇见了那个玄明道长的弟子,看着眉清目秀,就是年轻了些。”

    质子夫妻二人口中的清远,此时正在出云观里。玄虚子见到清远将玄明背了回来,大惊失色。知道师兄玄明已经仙去,心中顿时不知是悲是怒。

    清河见师傅不发一言,只好上前道:“师傅,师伯身后事,自当在我们观里办。弟子这就去准备准备。”

    玄虚子点点头,待清河出去。房里就剩下呆呆跪坐的清远。玄虚子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师傅也不与我商量,可是遭了那慧有的毒手?”

    清远早就得到过玄明的嘱咐,隐下细节,只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按照师傅的吩咐,我引了守卫的和尚注意,让师傅潜入大相国寺后殿。后来在约定地方久等师傅不到。我才回到大相国寺。见到师傅最后一面,只是师傅当时已经去了。”说罢大哭起来。

    玄虚子虽不知道这番话的真假,但是也不好喝止这个悲切的师侄,安慰道:“此时哭顶个什么用?你进大相国寺就没有受到什么阻挠?若是你师傅潜进寺里被人发现,他们总归要盘问追查,怎么会让你这般带了你师傅遗体回来?”

    清远冷笑道:“大相国寺也好不到哪里去,慧有也死了。”骤然听到此事,玄虚子心头大喜。忙问道:“当真?”

    清远道:“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布置灵堂,那规格也只有封了国师的慧有才配得上。”

    玄虚子在房里走来走去,一时心乱如麻。慧有自从祈雨成功,大相国寺就封了护国圣禅宝刹,慧有自己也成了国师,稳压各教一头。之后又弄什么义诊,一步步推高他们的声望。如今不过几天功夫,慧有就死了。大相国寺骤失顶梁柱,必定大受挫折。虽然师兄也死了,但是两相对比,还是慧有之死对佛门的影响大些。如今论资历,论道行,汴京城里再也没有强过玄虚子的。他们两强相争,落了个两败俱伤,倒是便宜了玄虚子自己。

    不过不知道玄明的死因,玄虚子还是有些疑惑,他继续问道:“我与你适才也看了师兄的遗体,不像是受了外伤,那大相国寺既然让你轻易把师兄带了出来,可见不是跟慧有斗法争胜的原因。你师傅之前可跟你说了,他为什么要潜入大相国寺吗?”

    清远假做不知,摇头道:“师傅没有跟弟子提及。只是我带师傅离开大相国寺的时候,发现后殿塌了半边。听那些留宿的病人议论,说是有什么天象示警,雷劈了后殿。”

    玄虚子虽然不知道慧有玄明的算计,但是他是知道有那么一个阴灵的存在的。如今看来,真是引动了天机,慧有和师兄遭到了报应?玄虚子此时大为警惕。既然此事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便假作不知道吧。玄虚子看了看跪坐的清远,低声道:“师兄遭此大难,实非我等能料到,师侄你可有什么打算?”

    清远摇头道:“我并无什么打算,只想找个洞天福穴,将师傅好生安葬,我便在师傅墓旁结庐而居,安心修行。”

    玄虚子皱眉道:“你师傅教导你这么多年,不是叫你守墓的。如今汴京已经有龙兴之象,你应该为师门多多出力,才不枉费你师傅一番苦心。”

    清远早已有了使命,怎肯为玄虚子驱策。执拗道:“请师叔见谅,不是清远不肯为师门出力,只是经此大事,道心已乱。师傅在世时,常我说性子急躁,如今他老人家去了,再也不能时时提点我。我愿结庐守墓,也是想沉下心来。还请师叔成全。”

    玄虚子见清远情真意切,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你师傅遗物,我叫清河收拾一下,再交予你,你节哀吧。”说罢,推门离去。

    不多时,清河便取了玄明留在出云观的一些东西,交予清远。安慰几句便告辞了。清远打开一看,不禁冷笑,果然师傅收藏的几本道家典籍没了踪影。炼制的丸药也缺了珍贵的三种。

    清远也懒得去争辩。正如师傅玄明所说,师叔玄虚子志大才疏,连这点东西都要贪吞,哪里像个一派之主的样子。清远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有睡觉。却一点也不困,师傅突然的离世,留下太多的疑问。当务之急,便是要摆脱出云观,取了师傅秘藏的包袱,再想办法与陈国质子府搭上线。

二十二、礼部来人

    这一夜得喧嚣终于过去。

    全新的陈清瑜睡到大天亮。虽然清瑜心里知道了那么多事,但是明知现在多想也没有用。况且婴儿的身体每天需要大量睡眠来保证细胞分裂,促进成长,从现代来的“清瑜”当然是知道的。

    她醒了没多久,就有大丫鬟木樨领了一个年轻妇人来,将清瑜抱起。那妇人解开衣衫,清瑜立刻猜到,这是乳娘来给自己喂奶了。想想看还真是别扭,但是一想到这小身体现在正虚弱,**是唯一的食粮。也不客气,张嘴就大口大口的吸吮起来。那乳娘见清瑜这么听话,十分高兴,低声对木樨道:“总算好了。小姐有一个月没好好吃奶。如今胃口开了,夫人便不用担心了。”

    木樨笑道:“小姐前头那是生病,其实可听话了。昨儿还开口叫了夫人一声‘娘’,把夫人高兴坏了。”

    乳娘道:“小姐如今好了。我看那些米汤,羊奶什么的也不用再喂,那些东西临时顶个急还好,时间长了,孩子的肠胃可受不了。”

    木樨道:“那不也是没有办法吗?小姐病了哭闹不休,也不吃奶,夫人听了何妈妈建议,才找些东西硬灌进去。如今小姐肯吃奶了,哪里还用得着那些。”

    清瑜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真心关切自己。虽说是沾了别人的光,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很受用。

    陈夫人进了屋子,看到清瑜乖乖吃奶,也很欣慰,对跟进来的何妈妈道:“如今总算好了。也不用你成天操心去找偏方食谱了。”

    何妈妈也笑道:“那算什么。小姐好了,比什么都强。”

    陈夫人面带忧色道:“礼部一大早就派了个人过来,在书房跟少爷说半天了。也不知道情形怎么样。”

    何妈妈劝慰道:“咱们之前打点过了。应该没什么大事。您要是不放心,我去那边探问探问?”

    陈夫人道:“也好,听到什么要紧的,你赶快回来报我。”

    几句话下来,现场的气氛就有些冷。清瑜觉得也吃饱了。便停下嘴,见陈夫人心神不宁,就讨好的叫了一声:“娘。”

    陈夫人一听,立马变了笑脸,欢欢喜喜的抱起清瑜,爱怜的亲了她一口道:“瑜儿真乖!”

    乳娘扣好衣裳,乐滋滋的向陈夫人道喜:“夫人这下可放心了,小姐胃口开了,吃得比从前没病的时候还多。”

    陈夫人听了也高兴,就吩咐木樨道:“叫厨房里精心些,顾妈妈的饭食里多准备些下奶的食材。”

    清瑜这才知道,自己的乳娘姓顾。

    木樨满口应了。顾妈妈见没自己的事儿了,就告辞下去了。陈夫人逗弄着清瑜道:“瑜儿病好了。就会喊娘了。要是会喊爹就好了,你爹爹为了你的事成天愁眉苦脸。你也学着叫爹好不好?你爹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说完,就和木樨两个一直“爹,爹”的教个不停。清瑜本来就会说,但为了保险,装作不会,学了好一会,才似模似样的叫出了一声。

    陈夫人高兴极了。这孩子大病一场,倒像是开了窍似的。木樨也在一旁说着吉利话。清瑜很享受这种天伦之乐的感觉。两个大人逗着她,却不知,其实是清瑜在逗着大人们开心。

    可惜好景不长,何妈妈脸色晦暗的走了进来。陈夫人将清瑜放在摇床里,拉了何妈妈过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何妈妈回答道:“来的是礼部的一个主事,表面上客客气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怪少爷不知约束家眷,出去凑热闹也就罢了,还留宿在外,还扯到风化礼仪那一套上,听着让人生气。”

    陈夫人咬咬牙道:“一个小小的主事,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家少爷。礼部卢侍郎那里得了我们的好处,想来也不会上门来闹这一出。这个主事是哪里冒出来的?”

    何妈妈也不知道,摇摇头道:“我听少爷的语气,一直很客气,莫非那个主事有些来头?”

    陈夫人怒道:“什么虾兵蟹将,都算有来头,欺负到真龙头上来了。这么多年闲气,真是受够了。”

    何妈妈拉了拉陈夫人的袖子,低声道:“夫人小声些。这么多年都忍了过来,如今小姐病也好了。还计较那个做什么。我看少爷能应付得来,不过是花点银子堵堵口。那人真要想对咱们府里不利,也不会这样找上门来。”

    陈夫人郁闷的点点头,手支着额头,闭目不语。

    这边厢书房里的对话已经进入尾声,质子陈洪恺语气不亢不卑道:“杨主事,我知道陛下对我们这些质子一直很关心,担心我们的安危,影响到两国邦交。只是这一次,内子的确是去大相国寺求诊的,我孩儿经过薛太医妙手,已经康复。大相国寺是国朝名刹,慧有大师又新封了国师,若有不妥,卢侍郎也不会允我所请。”

    那杨主事听陈洪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搬了卢侍郎挡驾,心里暗恨,嘴上只是说:“质子殿下明白梁国的苦心就好。前时齐国质子肆意出行,在外惊了马驾,摔伤了腿。陛下对其申斥,也是怒其莽撞。您就不同了,在梁国这么多年,一直恪守本分,是深受陛下赏识的。万一让陛下知道了,陛下不知道有多失望呢。”

    陈洪恺道:“些许小事,怎么敢惊动陛下。”说罢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杨主事道:“这是内子在大相国寺求来的平安符,听闻杨主事高堂健在,算是我们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杨主事千万不要推辞才好。”

    那杨主事闻弦歌而知雅意,有什么平安符值得这般郑重?用手捏了捏,里头的东西似乎分量不轻。心中暗喜,脸色却保持平和道:“杨某也是为质子殿下着想,承蒙殿下及夫人一番好意,杨某就替母亲谢过了。”

    陈洪恺道:“我还命家下置办了一席薄酒,请杨主事赏光才好。”

    杨主事推辞道:“杨某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了!”

    陈洪恺当然知道,这人想刮油水,又不敢走得太近,闻言也不多做挽留,命陆管家代送杨主事。

    直到人去得远了。陈洪恺才冷哼自言自语道:“什么玩意,也配拿个鸡毛当令箭。”

二十三、夫人献计

    陈夫人见陈洪恺进了内室,语带关心问道:“少爷,那主事来所为何事?”

    陈洪恺面无表情道:“刮油水的而已。我听说他是应王王妃的远亲,不愿得罪这种小人。”

    陈夫人点头道:“破财免灾,只是委屈夫君了。”

    陈洪恺摇头道:“这么多年,比这大的委屈我们还受得少了?不值一说。瑜儿怎么样?可全好了?”

    陈夫人欣慰道:“全好了。刚才顾妈妈给孩子喂了奶,乖乖的,吃得比从前没病时还多。”

    陈洪恺笑道:“又大了几个月,胃口自然大了。”

    陈夫人跟着笑道:“还不止呢,瑜儿会开口说话了,昨儿就叫了我一声娘,回来事情多,忘了跟你说,今儿她又开口了,我和木樨教瑜儿喊爹。她也学会了。瑜儿,来叫一个爹。”

    陈洪恺惊喜道:“真的?”说罢满怀期待地看着清瑜。

    清瑜见这对夫妻虽然处境艰难,但爱女之心,情真意切,也受了感动,便清清脆脆的叫了一声“爹!”

    陈洪恺大喜,不顾质子的威仪,伸手抱起清瑜,脸贴着脸,喃喃道:“宝贝瑜儿。”

    清瑜也渐渐熟悉习惯了这种家庭亲情,感受着父母浓浓的爱意,只觉得这辈子总算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情感归属才是一个人的心灵寄托。这对苦命夫妻的真心爱护,是此生最大的凭借,这一刻,陈清瑜终于踏踏实实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

    屋里亲情无限,木樨在门口不好进来。只好隔着门帘恭声道:“少爷,夫人,陆管家有事禀告。”

    夫妻俩正在兴头上,也不生气。传了陆管家来。

    陆管家轻声道:“少爷,夫人,慧有大师圆寂了!我奉少爷吩咐,本想去大相国寺点长明灯祈福。大相国寺已经暂停义诊,闲杂人等不得入寺。如今是慧有大师弟子智信师傅继承方丈之位。听说朝廷已经下旨,依国师之礼在大相国寺操办后事。”

    陈洪恺看了夫人一眼,长宁沉吟道:“本来我们是一片诚意,在佛前谢恩。如今既然不便,就不必急在一时。陆管家你留意大相国寺那边情形,如果朝廷下旨,允许百姓拜别慧有大师,你便代表府里去一趟,不动声色最好。想来慧有大师了解我们苦衷,不会怪我们夫妻不恭敬。到时候何妈妈与你同去,求一尊佛像回来,我在佛祖面前发了愿心,只要瑜儿好了,以后定会诚心礼佛的。”

    陆管家见质子并无二话,便领了夫人之命出去了。

    陈洪恺道:“此时也该告一段落。如今瑜儿好了。我夫妻二人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只是自己的着落,还杳无音信。”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长宁何尝不知夫君心心念念重返陈国,但他们远离故土,山高水远,通讯不便。所能倚仗的,不过是父皇的心意,母妃的牵挂。偏偏家书拜表里,一个字也不好提。

    长宁安慰道:“六月里就是母妃千秋,到时候差送礼的人再带封言辞恳切的家书去,母妃定能明白我们的意思。”

    陈洪恺摇头道:“明白又能如何?年年千秋,年年写信,若母妃有办法,瑜儿出生前,我们就回去了。”

    长宁道:“母妃向来识大体,这也是父皇最看重她之处。若得便,她必定不会不管你这个长子的。不是说家书不好明言?这次我绣一副娱亲图添做寿礼。我们一家三口,实实在在落在父皇母妃眼中,总有些触动。”

    陈洪恺叹气道:“辛苦夫人了。”看着这些天为了孩子操劳的夫人,似乎老了几岁,心中颇多愧疚。

    长宁不以为意,笑道:“这是为了我一家三口的将来,若有成效,再辛苦,也值得。夫君虽然不便在汴京交游广阔,但本来就是打着读书求学的名号来的,与那些文人谈谈学问总是无妨,好过成日闷在府里,心思郁结。”

    陈洪恺苦笑道:“那些文人都是眼色精明之辈,碍着我的身份,一次两次场面上的交情也就罢了。见的次数多了,生怕过从太密,影响了将来的仕途。本来我们几个质子倒是处境相似,反正在汴京也是被监视,交往交往也不是不可以。偏偏齐国质子是个鲁莽武夫,根本说不到一块去。宋国质子看上去倒是文质彬彬,骨子里却是骄奢淫逸之徒,也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怎么。精力都发泄到那上头。偌大个汴京城,值得交往的人,还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

    长宁道:“夫君你莫小看了那两个质子,若是如此平庸无能之辈,齐国宋国怎么放心让他们来?就不怕惹是生非,弄出什么纰漏?我猜想,这些表面上的缺点,倒像是示拙于人前,好叫梁国放心。夫君满腹才华,知书守理,反倒碍了他们的眼,看我们府里看得最紧。”

    陈洪恺沉吟道:“我也是守着母妃的嘱咐,不想行差踏错罢了。”

    长宁道:“母妃说的是没错。那时候你刚来,母妃怕夫君年纪小,性子没定,受了蛊惑。如今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夫君也该看明白了。梁国是不希望陈国有你这么个栋梁之才的。”

    陈洪恺听得长宁分析得有理,苦笑道:“可我对齐国质子那些舞刀弄枪的东西没有兴趣,也不愿意像宋国质子那样成日里眠花宿柳,乌七八糟的。”

    长宁笑道:“幸亏不想,不然我倒要着急了。我看,夫君对求仙问道有没有兴趣?”

    陈洪恺闻言看着长宁道:“黄老之术?”

    长宁颔首笑道:“想来我们质子,日子过得艰难,就生出方外之心,沉迷于丹汞小道。

    如此一来,结识了茅山教的道士,也不足为奇了。那玄明道士以前周游列国,见多识广,他徒弟必定也不差。到时候夫君有了借口,与他结交,既不打眼,又多了一双眼睛。”

    陈洪恺笑看着夫人道:“不愧是司徒大学士的孙女,夫人真是我的女诸葛。”

二十四、家宅不宁

    夫妻二人说着要紧话,也没避着半岁的清瑜。清瑜清清楚楚听在耳中,心中一动:这玄明道士的徒弟,之前老道士倒是提了一口。看慧有大师做派,是不想太搀和在自己这件事里,恐怕不会跟继任者说起自己。这么说来,这个徒弟,应当是世上唯一知道自己根底的人了。不免对他产生几分期待来。

    不过母亲的见识,倒是让清瑜松了口气,最初接触下来,还以为陈夫人不过是个没什么主见的深宅妇人,老是哭哭啼啼的。如今听他们说起,母亲是个清贵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聪颖明理。人都说,伟大的母亲成就下一代,有这么一个精明又关爱自己的母亲在,也算一件幸事。

    真正做了金枝玉叶,这日子感觉就过得慢了起来。虽然清瑜恨不得马上长大,但生活总是一天天过的,清瑜吃得好睡得好,将身体养的白白胖胖的,比同龄的孩子显得还健壮些。

    转眼就到了五月。汴京的天热起来了。

    自从慧有大师圆寂后,陈夫人便诚心请了一尊佛像,供在府里,从此晨叩晚拜,十分虔诚。平日里,就是守在女儿身边做针线,绣那一副娱亲图画屏。眼看离六月里质子母亲姚贵妃的寿辰不远,其他的寿礼也都备好了。这两日,陈夫人长宁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木樨与芙蓉,为那副快要完工的画屏,做着最后的补色修边的工夫。

    这会忽然见何妈妈阴着脸进来,陈夫人便放下针线,问道:“怎么了?”

    何妈妈瞥了两个丫鬟一眼,木樨知会,拉了芙蓉出去。何妈妈就靠在陈夫人身边道:“门房上那个老张头,又不安分起来。”

    陈夫人知道那老头的性子,道:“他又想怎么?吃酒了?还是出去闲逛?”

    何妈妈道:“都不是,老张头知道又到了给贵妃娘娘送寿礼的时候,央求陆管家派他去。”

    陈夫人道:“他一个门房,有他什么事?”

    何妈妈应和道:“谁说不是呢。陆管家不应。他就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说什么门房里其他几个年轻的,成日里游手好闲,不拿他这个老人家当回事。都是主子们太慈悲,陆管家不管事。”

    陈夫人皱眉道:“那几个本来就是靠不住的,亏他还是打成都就跟着少爷的,这么不晓事,与那些人比。”

    何妈妈道:“夫人心慈,看在他是老家人,对他那些小毛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管家也知道,没在意他的絮叨。只是后来,他又说出一番话,陆管家觉得很是不妥,才骂了他几句。”

    陈夫人挑眉问道:“还说什么了?”

    何妈妈就说:“老张头说少爷现在荒废了学业,成日里跟道士们来往,浪费银钱添置丹炉,光他在门房迎来送往,有时候一天里就有几拨人进出。”

    陈夫人笑道:“就让他大嘴巴说去,本就不打算避人。不过他一个仆夫,敢这么说主人,定是又喝了猫尿了。”

    何妈妈道:“陆管家还没说他两句,他倒犟起嘴来,说什么府里现在都不讲规矩了,由得下人们偷懒耍滑,有的白日里躲在房里吃酒斗牌,有的瞒着主人浑水摸鱼。就连厨房里,主人们的吃食都敢偷吃偷拿。陆管家放着这些人不管。就会拿他们这起子老家人作法。”

    陈夫人听了又气又怒。这些事,知眼色的藏在心里就行了,这么摆在明面上嚷嚷,不是打质子府的脸吗?

    清瑜本来习惯了这种平实的生活,偶尔靠偷听母亲与木樨芙蓉何妈妈她们说话,大概了解下质子府里的情况。这会听到何妈妈这番话,清瑜前后一联系,大概就明白。

    这府里下人不少,除了当初从成都带过来的几房人,还有不少梁国皇上赏赐的,以及礼部借着由头塞进来的。本来府里人口少,这么些人做什么不够?但是自打映红服侍病重的清瑜灌米汤时,差点将清瑜呛着,质子夫妻就再也信不过那些人,宁愿投置闲散,也不肯用那些人。那些人也乐得清闲。只苦了这些从成都带来的信得过的人。同一份差事,别人轻省不说,自己做了还得招呼人下绊子,做不好了主子还得教训。有鉴于此,陆管家和何妈妈少不得里外盯着,安抚那些下人

    陈夫人沉下气,道:“既然他这么不明白事理。留着他也没用。就让陆管家派他跟着送寿礼的车队回成都吧。”

    何妈妈忧心忡忡道:“按理说,他这么闹,就是撵出去也是应该的。只是,从成都带过来的人本来就不多。万一还有学了他的样子,跳出来也闹,都要走,怎么办?”

    陈夫人一拳头捶在枕头上,怒道:“谁要走,都让他们走了,大浪淘沙,我倒要真看看,有几个骨头里是真正忠诚实在的!”

    陈夫人心里清楚,这些人当初千里迢迢跟了过来,也是赌个将来。常言道,宰相门房七品官,只是在这府里蹉跎久了,见不到什么指望。人心浮动,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冒出来了。

    何妈妈急道:“夫人可不能遂了他们的意,外头塞进来的人夫人不好发作,这些家伙算什么东西,也敢到您头上拿腔作势了!”

    躺在摇床里的清瑜听了何妈妈这话,心里大不同意。像是忘了何妈妈自己也是这些家伙之一似的。况且能得用的人本就不多,再寒了这些人的心,到时候用谁去?可惜清瑜一个半岁多的娃娃,听着也只能干着急。

    好在母亲的话没让清瑜失望,陈夫人道:“我刚才是气头上,不能这么行事。这样,你告诉陆管家,老张头这个人太不晓事,留着迟早是个祸害,趁这次送寿礼回成都带走也好,只对其他下人说,府里怜他年纪大了,又没有个家人照看,送他回他侄儿身边养老。”

    何妈妈道:“那其他人再闹怎么办?”

    陈夫人道:“你往那几房老家人处走动走动,找那些妈妈媳妇们劝劝,守个一年半载,等我们回成都了,还能不记着他们的好?当初带来的都是老实人,从前的老张头也不是这么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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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整肃风气

    何妈妈领命去了。陈夫人低头看着可爱的女儿,叹了口气,说是一年半载,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谁知道什么时候回得去!

    清瑜看着母亲忧虑的脸,想起父母的不容易,也为他们难过。自己这么丁点大,想分忧也没办法。府里人事问题,这算人力资源管理,在现代可是专门开了这一门专业的。不过听着母亲的这些分派,无形中也学了一些古代的治家方法,算是潜移默化熟悉了质子府和这个时代吧。

    母女俩待了一会,陆管家就跟着何妈妈过来回话。

    陈夫人问道:“关于老张头的分派,何妈妈必定跟你说了。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今天老张头那些话,有几分准。府里派系多,我原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得他们去。谁知道惯出祸来了。我且问你,老张头说的那些事,你知道不知道?”

    陆管家苦笑道:“多半是有的。”

    陈夫人挑眉道:“那你就查实了。甭管哪里来的,按惯例一一惩治。连厨房都出事了,也不知道咱们今儿吃进去的东西,明儿会不会药死咱们!”

    陆管家知道夫人动了真怒,回道:“也是他们闹得太不像样子,前阵子小姐病了,谁也没空管他们。既然撕撸开了,再不管治管治,确实没个规矩。夫人放心,我这就去,一一查实了。带人来回夫人!”

    陆管家走后,何妈妈有些担忧道:“夫人也别发作得太狠了,这些没脸没皮的,贱骨头不怕脏,却要防备污了您和少爷。”

    陈夫人道:“我们从前一味姑息,结果如何?上次劝少爷的时候,我也想通了。何苦背着个贤良的名声。管他是谁送进府里的,也是个下人,不好好伺候主人,说到天上去也越不过这个理。要我给脸面,自己也要会做人。”

    想起这事怎么也要跟质子说一声,陈夫人就带着何妈妈往书房去了。特意叫了芙蓉在房里,照看着清瑜。

    待她们一走,房里就安静下来。清瑜眼珠滴溜溜的转,见芙蓉托着腮,坐在桌旁盯着那娱亲图的画屏看,那画屏绣得颇为精致,上头绣的质子夫妻和清瑜都惟妙惟肖。不过芙蓉天天跟着夫人绣它,有什么好看的?

    清瑜正在纳闷,突然见芙蓉端起画屏走到铜镜前,伸出一只手,将画里的夫人小姐遮住,只余下身着黄衫,清雅俊秀的质子。芙蓉看着镜子里少爷的画像和她自己两个,相依相偎,不由得柔情万千,低声呓语道:“质子爷……”

    清瑜一时间头大如斗。果然!丫鬟们都是想做小妾的。这个芙蓉看上去温柔文静,平时行事不声不响。似乎不如木樨干练得力,清瑜对她倒是忽略了。如今无意间觑见这么一幕,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清瑜突然感觉到尿意。自从托身之后,可能是心理过不去,清瑜就没尿湿过尿布。每次有事就哭两声,引得人注意。乳娘顾妈妈稀罕得不得了,老在人前夸赞,没见过小姐这样乖巧的孩子。

    清瑜也顾不得打断芙蓉的绮梦,哇得一声哭了起来。芙蓉骤然听到,吓得差点失手将怀中画屏摔落。定了定神,芙蓉连忙将画屏摆回桌上,脸色苍白的过来抱清瑜。清瑜见芙蓉两只手哆哆嗦嗦,紧张得连衣扣都解不开,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质子老爸长得帅又出身高贵,也难怪贴身丫鬟动了这等心思。

    清瑜的哭声把本在休息的乳娘顾妈妈惊动了,顾妈妈推了门进来见芙蓉笨拙的样子,连忙接过手去。她虽不敢数落芙蓉,心里却在腹诽: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书房里,质子陈洪恺听了夫人的话。点点头道:“这些家务事,你说了算吧。”

    陈夫人长宁听了笑道:“那是自然。如今我们少爷痴迷丹鼎之术,名声一下就传出去了。”

    陈洪恺微笑点点头,转而低声道:“我这阵子结交好些道友,虽只是泛泛之交,不过闲话时也曾探听过几句。如今汴京城里正宗茅山教下,只有一座出云观。观主道号叫做玄虚。也不知跟那玄明有何关系?我虽不大真信这些,但是于我家瑜儿有救命之恩的人,总还是有几分关注。”

    长宁道:“这事我们府里不宜寻访,该来的他自然会来。”

    夫妻二人这边谈论着清远,清远那边真动了心思想要到陈府探探路。

    自从师傅去后,清远遵照玄明遗愿,将师傅火化,在出云观做了法事。之后在出云观城外产业边,选了处清幽安静的所在安葬玄明。玄虚子做足表面工夫,支了些银钱与他。清远请人将墓修好,真搭了座草庐在旁,执意守墓。玄虚起初还派了两个道童跟着打点,顺便监看。后来见清远真的清静无为,也就淡了,因观里有法事,便将两个道童也召了回去,只隔三岔五派人来送些香烛纸钱,米面青菜。任清远一人行事。

    清远偷偷取了榕树树洞里玄明所留的东西,打开一看,是玄明毕生积蓄秘不示人的珍贵典籍,丸药及法器。想起师恩深重,尚不及报,已经天人永隔,也暗自伤心了几回。

    只是玄明去得太急,他自己也没想到命断大相国寺,虽然诸事细节都曾经交待过清远,将来怎么行事却没来得及说。清远一边尽心守墓,一边也留意汴京城里的消息。

    待到得知陈国质子突然迷恋黄老之术,四处结交道士,还请了人上门谈玄。清远就品出几分味来。既然两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远也就不再观望。这天一大早寻了个由头进城采买衣袜,打听地方往陈府去。

    到陈府左近观察了一上午,见果然有两个道士进出,想来自己这么去也不突兀,便打算登门造访。

    谁知刚到门口,就见门房一阵喧嚷。清远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带了四个护院,捆了两个仆人,旁边一个老头幸灾乐祸拍手道:“你们也有今天,早该惩治惩治!”

二十六、清远登门

    清远一时尴尬不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管家模样的人看到有人上门,就呵斥了还在嬉笑的老头:“老张,有客人来了,还不关照着?”

    老张头闻言回头一看,见又是一个道士,而且年纪轻轻,便有些看轻。敷衍着点个头问道:“小道长有何贵干?”

    清远见门房这么不敬,虽有些不满,但脸上倒没显露出来,只沉声说道:“有劳通传一下,贫道清远,乃贵府主人方外之友。”

    老张头嬉笑道:“这就怪了。我家主人鲜有外出,交往的几位道长我都见过,只不知小道长在何处识得我家主人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老张头话里如此不信任,倒似乎讽刺清远是上门来打秋风的,怎能让清远忍得下。清远冷笑道:“素不知贵府里的规矩,主人家的朋友还得先向门房打个报备?我乃老君门下,茅山道派,玄明道长之徒。你报予你家主人,自见分晓!”

    陆管家本押了两个刁奴走了几步,听到清远这番话,立马折返回来,态度恭敬道:“原来道长就是玄明仙长的高徒,我家主人恭候已久,我是本府管家,道长里边请!府里下人有眼不识泰山,望请见谅!”

    清远见陆管家颇有礼数,也不与那老张头计较,点头道:“管家不必客气,请前头带路。”

    陆管家便小心翼翼地将清远迎进府里。

    老张头在门口看得一愣一愣。半天没想出这个小道士是个什么高人,啐了一口道:“上头净整些旁门左道,下头跟着那巴结的样儿!”

    陆管家怕这么捆着人推推嚷嚷,在贵客面前不好看,就吩咐护院先把人拉到柴房关起来。清远装作不知,随陆管家往府里书房而来。

    质子夫妇二人话题未完,就听陆管家禀告玄明道长弟子拜访。

    陈夫人开门一看,果然是在大相国寺门口照过面的那位。因是方外之人,无须避讳,便将清远延请入内。

    质子陈洪恺自清远进门,就细细打量这个年轻道士,见他英华内蕴,沉稳有度,心生赞赏。清远自经历师傅去世这般大的变故,已经将青涩浮佻去尽。明知质子夫妻在打量他,也低头不语,尽显道门风范。

    陈洪恺率先打破沉默,和颜悦色道:“适才我与夫人还在论起玄明道长的弟子,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某见礼了!道友请坐。”

    清远郑重一礼,不敢僭越:“殿下,贫道应约而来,请恕我迟到之罪。”

    这一声殿下叫得陈洪恺通体舒泰,质子连忙道:“令师仙游,身为弟子服其劳,自是应该。道友应诺而来,莫说这些客气话。我俩坐下详谈。”

    陈夫人因全部经过都已经告诉陈洪恺,此事当是男人家拿主意,也就不再多留,全了礼数以示敬意,便告辞而去。

    清远虽在门房受了些小气,但见质子夫妻二人谦恭有礼,早就将心中芥蒂去尽。主客言笑晏晏,倒也相宜。

    客套几句之后,陈洪恺步入正题,问道:“夫人因与玄明道长只有一面之缘,许多事情并不清楚。我听她说,贵师徒二人乃茅山教中人,不知是哪一脉?”

    清远恭谨答道:“我师玄明道长乃是崂山茅山教正脉,昔年曾为掌教,后来退居长老,数十年来云游四方,不问世事久矣。”

    陈洪恺闻言道:“失敬失敬。我只知汴京城出云观乃是茅山教下分院。不过只听说过观主玄虚子。如此说来,玄明道长辈分更尊。”

    清远厌恶玄虚为人,只不动声色点头承认。

    陈洪恺斟酌道:“小女天幸,承蒙佛道两教两位高僧大德相救,陈某夫妻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清远抬头看着质子,沉声道:“若殿下认为,我师徒二人是挟恩图报之辈,就太看清我师傅的性命了。”

    陈洪恺闻言注视清远,见他目光清澈,不似作伪。沉吟道:“若我出言无状,冒犯令师,还请见谅。只是陈某不明,令师为何甘愿这么做?”

    清远道:“殿下为何不问大相国寺,慧有大师为何甘愿这么做?”

    陈洪恺低声道:“慧有大师临去之前,曾经嘱咐夫人,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只说是薛太医之功。况且慧有大师佛法通玄,活人无数,他无此私心,陈某相信。”

    清远只得苦笑,低声道:“慧有大师一去,便了却尘缘。我师傅一去,却将我这个弟子引来。殿下若有疑心,也是正常。如今,我就直言相告,我来此,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信义。”

    陈洪恺疑惑问道:“对何人守信?”

    清远一指向天,默不言语。

    陈洪恺心中一动:天命?一时心中浮想联翩,喜难自禁。

    一直待在房里的清瑜被顾妈妈轻轻摇着,慢慢进入了梦乡。不知多久一觉醒来,却听到院里有吵吵嚷嚷的声音。隔得远了,也听不清。好奇的清瑜使出绝招利器,哇的一声,将乳娘顾妈妈惊动了。顾妈妈连忙给清瑜检查尿片,见没有尿湿。又尝试着喂奶,还不如愿。清瑜只是想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顾妈妈只好抱着她满屋子晃悠。到了门边,清瑜才乖乖安静下来。顾妈妈哪知究竟,便抱着她在那儿站着。

    院子里传来陆管家清楚的声音:“你们四个,白日里躲在房里喝酒打牌,成什么体统。尤其是你,黄三,当值当到一半,就偷溜了去。按府里规矩,四个人都格了三个月月饷,黄三拖出去外加二十板子!”

    立刻有几个不同的声音喊着冤枉,饶命什么的。

    陆管家全然不管,那几个人就叫着夫人开恩。陈夫人也不做声,何妈妈斥道:“这起子来求,从前有把主人放在眼里吗?快带出去,省得碍了夫人的眼。”

    陈夫人没有兴趣再听,问陆管家:“厨房里的事情查清楚没有?”

    陆管家点头道:“老张头说的是小厮柱子,他娘是小厨房的厨娘,不止一次偷用了主人们的精致点心。”

    陈夫人听了一愣:“怎么是他?”

二十七、引为知己

    陈夫人想起小厮柱子算是伶俐的,前次何妈妈就是带着他抓药,打听回来的大相国寺义诊消息。他虽不是成都跟来的,因为只跟着一个寡妇娘,家里人口简单,也算得用的。

    何妈妈因见柱子年纪虽小,却知眼色,平日里对他印象颇好,听陆管家这么一说,有些为难。她见夫人沉吟不语,猜测夫人也觉得柱子可惜了。不过小孩子馋嘴偷吃,哪个府里没有这些小动作的人?便凑在陈夫人耳边低声道:“他虽馋嘴,到底不是什么弥天大罪,夫人叫来狠狠说他一顿,他那么聪明,也渐渐大了,知道好歹,定会改的。”

    陈夫人念在柱子在给女儿治病这事上,有几分功劳,也就点点头道:“晚些时候,你叫他们娘俩来,我敲打敲打。不过小厨房里的事儿,可不能掉以轻心。出了这事,管事娘子可见没有用心,你琢磨着,换个人管管。”

    何妈妈点头道:“厨房里现在的管事娘子也是打成都跟来的周福家的,人倒是本分老实。”

    陈夫人道:“本分老实的不见得管得了事,我也不想寒了这些人的心,就调她去大厨房,管家下人吃食吧。小厨房里,实在找不到靠得住的,你就劳心看顾些。”

    何妈妈应了,她本是跟着夫人嫁过来的陪房。一直得夫人重用,人虽没什么主意,却是最最忠心的。

    这边院子里推推搡搡,还在喧闹。房里的清瑜也听不出什么新鲜事。就琢磨开了:她如今身体好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偏偏心里什么都清楚,日子过得还真是无聊。除了偶尔逗逗父母开心,促进亲情外,眼下最重用的,就是为这幅小身板打好基础。前世袁梦的表姐生小孩,光学习的育儿知识就有几大本。袁梦跟着看,也多多少少记得一些。现在清瑜这个身子,还是娇嫩了些。想起第一条,半岁的孩子应该多多爬动,既锻炼了四肢,协调了身体。也能助于孩子脑部发育,认知世界。尤其是清瑜,成天被窝在摇床那小小的天地,睡觉的时候,手脚都半绑着,别提多难受了。古人觉得这样可以防止孩子四肢长得畸形,防止孩子乱动伤到自己。清瑜有着成人的思想,当然就不会。清瑜于是指着屋里的大床,依依呀呀起来。乳娘顾妈妈虽不知她什么意思,看样子想是去那边,便抱了她过去。清瑜等顾妈妈到了床边,便作势要趴到床上去。这房间本不是质子夫妻正房,只清瑜生病时,陈夫人放心不下,常留宿这里照看孩子。顾妈妈倒也无须顾虑,便顺势将清瑜放在床中。清瑜便欢快的爬动起来。虽然托身在这具躯壳里时间不短了。但是还从没有这样随心所欲控制身体玩耍过。那种奇特的感觉,就像一个瘫痪已久的病人突然能走路,虽然笨拙,还是十分开心。

    顾妈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床边守着,生怕清瑜掉了下来。心里愈发喜欢得不得了,小孩子一般说来,怎么都要满了周岁,才开始学着说话,或者学着走路。小姐这样子,刚刚半岁就刚开口说话,又乐得爬动,只怕过不了两个月,就说话走路都能会了。自己奶大的孩子,这般精灵可爱,顾妈妈笑得眉眼弯弯,要不是脱不开身,早就忙不迭去跟夫人道喜了。

    正当清瑜初步实践自己的新生的时候。书房里的质子老爹和未来保镖已经达成共识了。

    质子陈洪恺羁绊汴京这许多年,心里的怨恨实在不少,骤然得到清远的暗示,哪里会想到这“天命”着落在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娃身上,只臆测,是自己有真龙的宿命。那股原本以为早就淡了的心意,此刻在脑海翻滚汹涌,半天静不下心来。

    清远察言观色,已知究竟。但是他也不好说什么。这陈国质子,滞留汴京这么久,在国内没有半分根基。况且眼下,连回国都遥遥无期,盼着真龙天命,实在有些痴人说梦。眼下为了打消质子夫妻的疑虑,清远也不说破。只细细道尽如今天下的时势,清远从小就跟着玄明走南闯北,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番真知灼见,将一直困守府里的陈洪恺说得茅塞顿开。

    陈洪恺自来汴京后,守着母亲姚贵妃的吩咐,埋头读书做学问,自认胸中已有万千沟壑,却到底多了几分书生气,如今遇上清远这么个妙人,便如久旱逢甘霖,多出好多眼界来。清远见质子对自己十分看重,心中也高兴,将胸中所知,一一道来。两人浑然不像方外之交那般谈玄论经,只将话题集中到国运,军事,民生这些世俗话题。

    清远见宾主尽欢,到底心中存了一事,便提了出来:“我见殿下才情风姿卓然不凡,虽是初见,已然心折。只有一事,不吐不快,还请殿下包涵。”

    陈洪恺此时已将清远引为知己,闻言笑道:“清远道兄但说无妨。”

    清远便道:“令爱与我师徒因缘际会,如今我师傅仙去,却留有一块福佑玉牌,这玉牌乃是小有通灵的法物,能渡灾厄,避水火。我欲将此玉牌赠予小姐贴身佩戴,也算全了我师傅与她的一场缘法。”说罢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弧形玉牌,交予陈洪恺。清远知道,这样的人家,是不会轻易接受外头的东西,更别说是要贴身携带的了。

    陈洪恺闻言将手中玉牌细看,却见这玉牌入手温润,色作凝脂,光华可鉴。正面阳刻着福佑二字,翻过来背面却是阴刻着大段如蝌蚪文一般的蝇头小字,像是符篆一般。虽不知是否如清远所说那般神奇,不过凭陈洪恺皇裔出身,光看玉料,已知不是凡品。

    陈洪恺郑重道:“说来惭愧,原先不知道友师徒的来历,陈某起了小人之心。令师对小女一片拳拳盛意,我若是推辞,就不免太不知好歹了。他日得便,定要到令师墓前,诚心祭拜一番,以谢他这场大恩。”

    清远道:“我知殿下身份敏感,出入不便。无须如此多礼。只是,这玉牌有些道力,常人不知究里,佩戴起来也起不了效用。须我亲自施法,不知小姐人在何处?深宅内院不便擅入,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陈洪恺有心结纳,自少了顾虑,便道:“道友方外之人,不必如此拘谨。小女自从病愈之后,十分健康。她虽年幼不知礼数,但道友这个恩人门下,定要见一见的。我引道友前去吧。”

    清远存了心要见见这位“天命之女”,闻言自不推辞。随着质子往后院而来。

    陈夫人已经将刁奴发作,小小出了一口怨气。回到清瑜房里,见清瑜撅着小屁股满床乱爬,十分高兴。顾妈妈在一旁吉利话说个不停,一屋子人都被清瑜逗得心情大好。何妈妈冷不丁说了一句:“小姐这般活泼,自然是身体大好了。只是,我们这样的府上,教养出来的小姐首当温柔娴静,夫人莫要太纵容了。”

    清瑜闻言相当不悦:这个何妈妈,除了忠心,眼界实在是低。起初怂恿了母亲整治仆人,真的开始了,又担心夫人得罪了人,竟然是个没准主意的人。自己才这么点大,就担心闺阁教养那一套,真真是个封建老顽固。

    陈夫人倒不太在意,微笑道:“她才多大,况且一场大病过来,见瑜儿现在这样,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惟愿她天天如此开怀自在。等她长大慢慢懂事了,再教也不迟。”

    陈夫人话音刚落,便有下人在外恭声道:“夫人,少爷领了一位道长,说要来看小姐,叫我提前来禀告一声。”

    何妈妈眉头一皱,觉得这样很不妥,正想开口劝阻,不料夫人已经开口道:“知道了。客人到了就直接请进来吧。”

    陈夫人看何妈妈脸色,知道她的古板,便道:“无妨的,这位道长的师傅,在大相国寺为我们瑜儿治病,也出了大力的,算是恩人之后。”

    何妈妈只得点头道:“那我去外头照看着,约束那些丫头们别出来乱晃。”

    芙蓉听何妈妈这么一说,便主动随何妈妈下去了。木樨因要一直贴身照顾陈夫人,也就不能避讳这些。

    不多时,质子陈洪恺便领着清远进来。

    陈夫人见过清远,心里感念玄明的恩情,待他十分礼貌。倒是随侍在旁的木樨,有些神思不属。

    要说清远的长相,自然比不上质子陈洪恺,但是他身上有一种清朗澄净的气质,与这府里各有忧虑的人比起来,就显得格外不同。木樨向来稳重得体,一见清远,却止不住眼光明亮起来。

    质子夫妻二人倒是没有注意,清远却被木樨看得有些心里异样。他只好装作不在意,向陈夫人道了来意。

    陈夫人闻言,十分感激,道:“这本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我家瑜儿也是合该命里有福,能得令师玄明道长青眼。不知道长施法需要什么东西,我这就命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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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惊闻命案

    清远微笑答道:“只需供桌一张,果品香烛各一份,夫人将小姐八字写来,我将其与符箓一起烧了,禀告天地神明,再给小姐戴上,便好了。只是,为了以示敬意,房里只得留我与令爱二人。不需其他人在侧,以免法物沾了生人气息。”

    质子夫妻也没有犹豫,知道这些法事多有避忌,况且他师傅才救了女儿性命,万没有此时伤害孩子的可能。

    陈夫人便命木樨下去准备。待到木樨一走,清远好歹自在了些。陈夫人将清瑜抱起,到清远跟前,道:“瑜儿太小,还不明事理。今天就让我这个当娘的,代她感谢道长师徒的大恩大德。”

    说罢作势低头微拜,清远不敢拿大,连忙虚扶道:“夫人万万不可如此多礼,缘法使然,自有前因。况且我年轻,怎能受此大礼?”

    陈夫人也不勉强,便将怀里女儿引给清远看。

    清瑜自打这年轻道士进来,就睁大眼睛看着他。清远此时也终于定睛往清瑜这般看过来。一时两人眼光碰到一处。两人都知道待会有单独相处的时间,话可以敞开来说。清瑜还调皮得朝清远眨了眨眼睛。

    清远一愣,移开视线,微笑着对陈夫人道:“令爱看着康健安泰,夫人大可以放心了。”

    陈夫人满足的笑道:“这阵子能吃能睡,多亏了慧有大师与玄明道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木樨便准备好,带着仆妇将香案抬了进来。木樨讨好的端了杯茶递给清远,清远接下,目不斜视。待质子夫妇将众人都带下去,方暗吐了口气。

    房里就剩下清瑜清远两人。

    “呵呵。”清瑜突然笑着。

    清远走到摇床边,居高临下,眉毛一挑,微笑道:“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姐,看来小姐过得不错。”

    清瑜很久没有说话,想了想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见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奶声奶气的说这么正经的话,饶是清远知道底细,心里也有些怪,答道:“小姐与我师傅说过的,师傅全都告诉我了。”

    清瑜便问:“你师傅如今不在,你又是什么打算?”

    清远一怔,脱口而出道:“我没有什么打算,完成师傅遗愿,是我毕生所求。”

    清瑜定定看着清远,见他不似作伪。便认真说道:“我怕你一时冲动难以坚持。你师傅当初许诺我扶持我一世,换我为道门恢复荣光。佛家修来世,道家求长生。如今他人已经不在,若你有其他打算。我也不愿用此事拖累着你。”

    清远摇头道:“小姐不必多说,师傅对我而言,不仅是授业恩师,还是我唯一的亲人。完成他的遗愿,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比性命还重要?”清瑜问道。

    清远犹豫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活到师傅期望成真的那一天。如果不能,只要小姐保证做到,我也在所不惜。”

    清瑜还是不放心:“你师傅可说是因我而死,你就一点也不怨恨?”

    清远眼中浮现迷茫之色,顷刻又恢复清明,道:“不怨,这条路是师傅自己选的,小姐并没有做什么。”

    清瑜低声道:“慧有,玄明两位大师都算是佛道两派高人,他们都没有料到,为我托身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你当真不怕?如今是你世上唯一知道我来历的人了。”

    清远深吸一口气道:“畏惧天命,本是人之常情。若不知情,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已经身处局中,与其畏畏缩缩,不如放手一搏。”

    清瑜微微叹了一口气。她以前扯起的那些虎皮大旗,终究还是没法摆脱。未来茫茫,她一个女子,又能怎么样呢?

    清远见她不说话,道:“如今你如此年幼,不必想这些事。我会尽力扶助质子,只要他蛟龙归海,你就脱了困境。一步步来,总会水到渠成的。”

    清瑜实在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便问:“你可有什么主意,可以帮助质子回陈国的吗?”

    清远沉吟道:“我今日刚刚进府,初得信任。许多事情尚不清楚,一时也不好说。不过从大势上来说,陈梁两国交好这么久,质子的作用也在渐渐失去。若有机会,促成质子回国,不算很难。问题就在,没有好的借口。”

    清瑜也知道这些事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她虽忐忑自己许下的空口承诺,但又期待这么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人存在,实在有些矛盾。但她知道,清远毕竟不会长期在陈府,有事商量,恐怕也不好再找这样的机会。

    清瑜便开口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从今天起,道长与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路人了。我因为现在还小,对外界一无所知,道长就要为我做这双眼睛。我因为现在太弱,对外力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道长就要为我遮风挡雨。等到我将来长大,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那么我从前承诺过的,我会尽力做到十分。道长可明白?”

    清远郑重道:“小姐放心,清远必将尽力图之。将来还要亲眼看到道门重现尊荣的时刻。到那时,我就可以告慰师傅的在天之灵!”

    说罢,将那块玉牌用红线穿了,戴在清瑜胸前。道:“这块福佑玉牌有些道力,算我替师傅赠予小姐防身之用。将来恐怕不好与小姐密谈,等小姐长大些,我再想办法。”

    清瑜用手摸着这块温润的玉牌,只觉得脖子上似乎套了个枷锁。

    质子夫妇正房里,柱子娘正抱着柱子一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质子陈洪恺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眼睛都没瞟一下。

    陈夫人面露寒霜道:“我只问你,偷拿偷吃小厨房里主人们用的点心,这件事到底有没有?”

    柱子娘含泪道:“都是我贪心,偷拿给孩子,求夫人开恩,饶了他。柱子从小没了爹,但是做事勤快,人也机灵。夫人饶他这一回,将来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柱子本因事发吓得蒙了,如今听他娘这样说,分明要将自己保住。他只有娘这一个亲人,想都不想便大声道:“夫人开恩,此事本不关我娘的事。是我借看我娘的机会偷偷拿着吃的,都是我馋嘴,我该死。求您大慈大悲,放过我娘。”

    陈夫人本没想发作他们,只吓一吓便罢了。如今见这娘俩母慈子孝,投了她的脾气,心里也就更平静了。

    陈夫人道:“你们娘俩本不是我府里老人,但是自从进了府里,从不钻营溜嘴,吃里扒外。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柱子娘进了小厨房,柱子也在外事当差。谁知竟然这样不争气,你当是我气你偷吃吗?我是气你不知道上进,为了几块入口的小点心,不顾自己的前程。柱子,你说,这府里跟你一样年纪的,有谁得的赏钱比你多?有谁我放心让他出去办事?你怎么这样不开窍!”

    柱子心思伶俐,一听这话,便知有戏,连忙磕头如捣蒜,一边磕一边道:“求夫人开恩,都是我眼皮子浅,辜负了夫人的期望,夫人给我一次机会。从今后,水里来,火里去,柱子绝不敢半点违背!”

    何妈妈见夫人已经有了允意,便从旁搭腔道:“夫人,看在她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吧。”

    陈夫人沉声道:“饶了你们也不难,我也不想把事情说出去让你们在府里不好做人,柱子娘罚到浆洗房三个月,柱子除了平日里自己的活计外,去马棚给车夫打下手,干点苦差事,收收性子。你们可心服?”

    娘俩还有什么话说,连忙磕头谢恩。陈夫人就打发他们下去了。

    质子陈洪恺这时才笑道:“夫人最近果然与往日不同,一天之内,发作了几批。”

    陈夫人没好气回嘴道:“我倒是想贤名远播,可是总有人来给我气受。这下好了。这府里,少爷迷上了三清道法,夫人又是个脾气坏的。传出去,人家都不知怎么说我们好了。”

    陈洪恺将手中的书一扔,冷笑道:“咱们还用得着在乎那个虚名?”

    陈夫人道:“即便是自污,也比宋国质子那种好得多了。话说回来,给母妃送千秋礼的车队什么时候出发?”

    陈洪恺道:“三天后吧,这次除了你特意精心准备的绣屏外,我又添了些北方的皮草和南宋的香茶。新意虽不多,但是比起那些花哨不实际的东西,还要贴心些。”

    陈夫人道:“如此甚好,门房老张头留不得了,这次打发了跟着车队回成都去。门房那边你选个老成靠得住的吧。至于陆管家,还是别让他跟着去了,府里上上下下,少了他,还真没有其他能放得下心的人。就选几个不左不右的,让他们去成都见见世面,也让他们切实感受下,夫君可是陈国大皇子。”

    夫妻二人真在商议,忽然听到外边一个仆人慌慌张张的声音:“禀……禀告少爷、夫人,老张头被发现死在茅厕里!”

    陈洪恺闻言站起来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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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周岁喜讯

    无弹窗小说网,万名书迷同时在线陈夫人连忙推门出去,看到那仆人战战兢兢的。心里着急道:“快点进来,把话说清楚。”

    那仆人急忙跟着进了屋,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回少爷夫人的话,一个小厮发现老张头倒在茅厕里,陆管家接到信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立马打发我来禀告。”

    陈洪恺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这府里还从没出过这种事!陈夫人也慌了手脚,道:“咱们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何妈妈来报,清远道长法事已毕,请少爷夫人过去。

    陈洪恺看了夫人一眼道:“你去照看瑜儿,我请清远道长一起过去瞧一瞧。”

    陈夫人想清远是道门高弟,见识不凡。正好撞见出出主意也好。便点头答应了。

    夫妻二人来到清瑜房中。陈夫人连忙上前抱起女儿。陈洪恺将清远拉到一旁低声说了。清远听了也眉头皱起,刚在门房看到老张头还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质子邀他一起去看看,清远也就没推辞。

    清瑜发现父母回来之后慌慌张张,有些奇怪。陈夫人抱着她的时候也心神不宁的样子。清瑜讨好的逗着母亲,陈夫人也是敷衍的笑笑。

    清远随陈洪恺到了前院。陆管家已经指挥将人抬进一间杂物房,将老张头弄脏的衣服解了扔在一旁。陈洪恺面色严峻的问起,陆管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清远便凑近,仔细检查了尸体。老张头嘴巴半张,一股好大的酒气。眼底充血,身上并无半点伤痕。清远取出银针刺穴,也没有中毒迹象。那些衣服上,除了些茅厕秽物,也没有丝毫血迹。陈洪恺挥退下人,低声问道:“道长,看出什么来了吗?”

    清远沉吟道:“我看着像是酗酒得了心悸急症死的。”

    陈洪恺松了口气道:“当真?”

    清远道:“不像是谋害。一点痕迹也没有。”

    “偏这么巧!今天这个老张头才闹过,这会就死了。就是这死得没蹊跷,也变得蹊跷起来!”陈洪恺愤愤的说。

    清远也没有办法。他怕等会官府上门,多有不便,便提出告辞:“殿下此时急也没用,待会报官,仵作一查便知究竟。为免给殿下添乱,清远今日先告辞了。若有机会,一定再登门造访。如有急事,殿下可派人到城外葫芦山红柳庄去寻我,我在庄外三里岗旁结庐守墓,一到便知。”

    陈洪恺也不挽留道:“如今府里出了这档子事,也不便久留道长。陈某身份敏感,不便打扰,扰若有闲暇,还请道长多多来访,陈某还有许多事要请教。”

    清远点头应了,便匆匆告辞而去。

    待到报了官,汴京府尹派了仵作验尸,结果果然于清远所说一样。只是关系到陈国质子府,汴京府尹不敢怠慢,又上报了朝廷。

    不久之后,质子府便受了斥责,那来宣旨的太监口中数落的便是质子荒嬉无度,管家不靖。

    府里的下人也被换了一批,纷纷扰扰就到了十月。这期间清远来了不少回。与质子陈洪恺已经相交莫逆。却没再找机会与清瑜密谈了。

    转眼清瑜便满周岁了!

    因质子在汴京没什么来往的人家。况且清瑜又是个女儿。除了梁国礼部循例宣慰质子时,提了一嘴,清瑜这个周岁生日可谓是非常冷清。

    陈夫人心疼地搂着清瑜道:“可怜我瑜儿的身份,将来回到陈国定要好好操办你的生日。”

    清瑜眨巴眨巴眼道:“好!”她已经能说会跑,比起同龄的孩子,成长得叫人瞠目。

    古人有抓周的习俗。因没有外客,陈夫人便准备了好多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铺满了一床。父亲陈洪恺也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何妈妈同木樨芙蓉都好奇,她们大难不死聪明伶俐的小姐,会抓个什么。

    清瑜扫了一眼床上铺的东西,有镜子,梳子,胭脂这些女孩用的,也有刀鞘,小马鞭这些男孩用的。其他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各式各样的用品,甚至还有佛珠,丹炉,算盘,称砣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也不着急,爬到床上,四处看着。众人见她也不伸手,都翘首以盼。

    末了,清瑜伸出双手,左手拿了一只算盘,右手抓起一本书。满面笑容的朝陈夫人走了过来。

    起初见清瑜选了算盘,质子陈洪恺还眉头一皱,商人重利无德,在他这样身份的人看来,是很瞧不起的。后头见清瑜还选了一本书,才舒展了眉头。好歹也是他的女儿,将来定是个知书达理的!

    陈夫人娇宠的抱着清瑜道:“我们瑜儿将来定是个才女!”言下之意选择性的忽略了算盘这件事。

    何妈妈木樨她们几个也忙不迭的说着奉承话。只有清瑜自己心里清楚,这年头,女子是没有什么从政的可能,那权就没得想头了。至于从商嘛,以她家的背景,和她得自后世的经验,还是很有一番作为的。

    一家人欢欢喜喜,也冲淡了前些日子质子受到斥责以来的阴霾。

    这时候有下人来报,清远道长来贺小姐周岁生辰。质子陈洪恺忙起身去迎。他本与清远年岁相仿,又难得结交了这么个不用防备的方外之友,自然是十分亲近。

    清远被陈洪恺直接引进了后宅,他也不是头一遭来。知道主人不介意,也就没有推辞。见了陈夫人,清远便开口道:“知道小姐今日周岁,小道虽没有准备什么厚礼,还是叨扰讨一杯水酒。”说罢取出一对银铃,交给陈夫人。

    陈洪恺笑道:“夫人本在遗憾,瑜儿受了我夫妻二人连累,周岁都过得这么冷清。如今有道友这么一个妙人做客,比起那些名利场中人,好得多了。还客气什么。”

    清远道:“这银铃本是凡物,我刻了些符篆在上头,挂在屋里也可以辟邪保平安。”

    只是清远不习惯木樨自打他进屋以来,就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盯着他。咳了一声道:“有件事还想私下说予主人知晓呢。”

    陈夫人连忙招呼何妈妈他们下去。

    屋里剩下主人家三个,清远才开口道:“我有一件大喜事,特来禀告殿下。”

    夫妻二人一对眼神,都是不解。

    陈洪恺问道:“什么喜事?”

    清远笑道:“我前天到出云观,遇上我师兄清河,他无意中说起一件事,说是梁国在陈国的质子周景池,生了大病。屡屡求医也不见好。已经乞表请回梁国。”

    陈洪恺疑惑道:“此话当真?”

    清远道:“我后来又仔细打听了。八成是真。如果周景池回到梁国。那么梁国要么再派一个质子过去,要么就应该让殿下回陈国!”

    陈洪恺夫妻听了之后陷入沉思,谁也没有说话。日日盼,到了这个关口,他们反倒紧张起来。倒是清瑜,清远此话,落在耳中,如听仙乐。期待那么久要当个金枝玉叶,真的要实现了?

    清远见质子夫妻不说话,便接着道:“如今陈梁两国久无战事,两国国主也不会轻启战端。这质子,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我看梁国再派质子的可能性不大。”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有八分把握了。

    陈洪恺斟酌道:“即便周景池回到梁国,也是因病。梁国不可能主动放我回去。”

    清远道:“此事需要多方使力。若周景池回到梁国。陈国就可以要求召回殿下您。这点,相信殿下的母亲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最好,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质子陈洪恺咬牙道:“我想请道友为我走一趟成都。”

    清远点头道:“甘为殿下信使!”

    陈夫人手有些抖,私下传信回国,等同谍报大逆。她紧张的看着丈夫。

    陈洪恺郑重取出一个随身半旧锦囊,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制作精巧的金锁。他微叹道:“这金锁是我出生之时,父皇赏赐,我自幼随身携带。长大后,母亲亲自缝制了一个八宝锦囊,让我将金锁装好。我身在异国,心念父母。一直贴身藏着。如今我将它予你作为信物,你到成都东城牵马巷,走到底有一所宅子,门口有一株桂花树,那是我母亲身边最得用的太监吴春和的私宅。你想办法见到吴春和,带一个口信。”

    清远细细记住,问道:“质子要带什么口信?”

    陈洪恺沉吟道:“六年在外,归心似箭!”

    “要是那边问起,我可以说什么?”清远直视着陈洪恺问道。

    “你所知道的,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出自我口的,只有这八个字!”陈洪恺坚定道。

    清远知道,这次成都之行,意义重大。况且时间紧迫,便对陈洪恺道:“我回去之后,处理下师傅墓前的事。明日便出发。”

    陈洪恺将金锁锦囊递到清远手里,紧紧一握道:“我的前程就托付道友了!”

    清远点头,转眼看向清瑜。清瑜正睁着大眼睛,盯着他们俩。见清远看她,清瑜甜甜一笑,鼓励的举了举小拳头。

    清远虽然不解,但是看出了她的开心。做到这件事,才真正算是自己送她的周年生辰大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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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芙蓉怀春

    陈府小厮柱子自打被陈夫人狠狠训了一顿之后,在马厩帮忙做了好几个月,做的尽是又脏又臭的活儿。他倒没有抱怨,只是心疼他娘被罚到浆洗处后,双手日日泡在水里,皮都掉了几层。指望着自己干活卖力,夫人知道后,能宽恕他们娘俩。

    后来陈夫人看柱子果然老成稳重了许多,便宽免了这对母子,三年来,柱子比从前更得用了一些。

    这天何妈妈应夫人之命,去街上采买些东西。这府里大部分吃穿用度都是梁国供应,只是主人有些什么自己想要的特别的东西,才需要出门去买。比如陈夫人日日礼佛,香烛这些东西就得自己采办。还有陈夫人需要时新的料子,首饰,也得何妈妈出门去请了店铺里的掌柜送样子来选。

    因从前打听义诊的事儿,何妈妈对柱子印象很好,便又点了他出门跟车。柱子心里感念何妈妈在夫人面前出言求情,待她也格外亲热。

    马车出府没多久,就被堵在半道不动了。何妈妈不耐,便掀开帘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就不知道换条路走?”

    车夫为难的看着坐在他身边的柱子,柱子会意,便好意低声道:“何妈妈莫急,前头有差役封了街,往西市的话,这条路最近。我去打听打听还需要多久?”

    听说衙门封街,何妈妈也好奇怎么了,便道:“快去快回,小心着些。”

    柱子应声下车,一溜烟往前头人堆里去了。

    过不多会,柱子就打探了回来。低声禀告道:“何妈妈,今儿怕是去不成了,原来今儿是襄王之藩的日子。如今人还在宫里,路都封着了。等事儿完,怕是得下半晌了。”

    何妈妈颇为意外,她虽是深宅仆妇,却也知道这个襄王,是梁国皇帝第九子,穆贵妃所出。虽才六岁,却号称神童。极其得皇帝的宠爱。不过再怎么能干,才只这么大,皇帝就舍得把他一个人送到襄阳?

    想来夫人的事儿不算顶紧急,如今这个样子,等下去也是白等,何妈妈便招呼车夫打道回府。

    偏偏堵在这里人多车多,费了半天劲才调转马头,那马虽是驯养熟了的,却也不小心,踢着了行人。车夫吓了一跳,他们府里不比其他,事事小心。见此情形,连忙停下,跳下车去看人伤得怎样。柱子也一头冷汗,急忙告诉了车里的何妈妈。何妈妈本为今天出门不顺烦心,谁知又出了这事。她不好露面,便嘱咐柱子,快去看看什么情况。如果不要紧,不妨拿几吊钱打发了赶紧走。

    柱子得令,跟了上去。就见一个青年汉子面色苍白,脸露仓皇的躺在地上,车夫老刘一个劲问:“怎么样?你怎么样?”

    那人神不守舍,话也答不上来。

    柱子就凑过去,见那人衣服上虽有些脏,但没见哪里受伤,许是惊吓的。忙问道:“这位大哥,你哪里疼吗?”

    那汉子回过几分神来:“没……没哪里疼。”

    车夫老刘和柱子都松了一口气,两人一边一个扶他起来。柱子就道:“今儿人多,我们马车惊扰你了。既然没事,那就好。这里有几吊钱,算是我们请大哥吃酒压惊的。我们还赶路,大哥收下,早点回去吧。”

    年轻汉子接过柱子给的几吊钱,还有点茫茫然。柱子对车夫老刘使了个眼色。老刘就急忙上车去了。柱子见那人没有碰瓷的意思,放下心来,也回去跳上车。一行人急忙去了。

    那汉子手里捧着钱,心里也明白过来。他没有受伤,只是有些受惊。见这府人家这么好心,想起自己遭遇,不禁唏嘘感叹。原来这汉子便是杨得广。自从大相国寺帮他娘看诊之后,老人家的腿脚是好了些,不过仍然是要吃药。他们这样的家底,长此以往,是负担不起的。

    屋漏偏遭连夜雨,家里那两亩田地这时候偏出了岔子。应王府里的管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两张田契,硬说当时这田地划分不当。他府里想将周遭的地连起来,便于管理。要将杨得广家的田买也好,换也好,都占了去。

    这两亩田地是杨得广父亲当年好不容易买来。辛苦了一辈子,算是熟田,出产很好。如今这一家子指着这地过日子,怎么能说卖就卖。杨得广想着王府势大,想看看要是换,是个什么情形。结果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应王府提供的两亩地,不仅偏远,而且荒了很久,也贫瘠不堪。

    他母亲知道后,怎么都不肯卖。一气之下,病得更厉害了。他娘子懦弱得紧,只知道哭。杨得广今日进城,想找汴京府衙门对一对他的田契,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道,一看之下,竟然衙门备案里已经被做了手脚。他刚喊一句冤枉,就被汴京府衙役叉了出来。此时此刻,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些坏人算计了去。只可怜他一个平头百姓,如何斗得过手眼通天的王府!不知道怎么办的杨得广,才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被马车撞了。

    心灰意冷的杨得广回到村里,却见家门口围着好多乡邻,他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众人见他回来,都七嘴八舌跟他说起。原来今日应王府下人又来滋扰,杨得广不在家中。他母亲横竖不应。那些人威逼恐吓,他娘子吓得哭成泪人。结果等那些人一走,他老母亲就昏了过去。到如今还人事不省。

    杨得广又惊又怒。扑到床前,见老母亲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不禁泪流满面。这时候好心邻里已经请了乡间郎中过来。郎中看了看,摇摇头道:“怕是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杨得广听了两眼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如今这个家因为治病已经家徒四壁,如今莫说丧事,连吃饭都成问题。众乡邻见状,也无能为力,大家都是苦命人,出把力气还是有,谁家有闲钱来帮忙呢?只好各自散了。

    良久,杨老妈妈醒了过来。见到面前心急如焚的儿子和低头垂泪的儿媳,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叹息道:“我儿,如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这田地怕是保不住了。可怜我都没脸下去见你爹!”

    杨得广见母亲脸容灰败,恐怕是回光返照,哭道:“娘您千万别这么想,田地卖予他们便是。儿子有的是力气,将来一定挣回家私,您要好好的,儿子还要孝顺您呢!”

    杨老妈妈欣慰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只要你带着媳妇好好过日子。将来生个男孩为老杨家传宗接代,我就是死也无憾了。你要顾惜好自己,千万不能跟那些恶人拼命,老杨家可不能断在你的手里!”

    杨得广只得含泪点头。老母亲带着无限遗憾,撒手人寰。屋里只余下杨得广悲怆的男儿哭声……

    质子府后院,芙蓉也在嘤嘤哭泣。木樨瞪着眼睛望着她,气道:“你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少爷夫人这样的境遇,成天操心这么多事,你……还给他们添堵!”

    芙蓉边哭边辩解道:“姐姐好没道理!当初我们随夫人嫁进府里之前,老太太是怎么吩咐的?我们本就是伺候少爷夫人的,从前少爷年纪小,我也不敢。现在小姐都四岁了。夫人就忘记了这件事似的,如今我跟姐姐你都快十八了。要是随便配个人,下半辈子怎么办?”

    木樨无语。她和芙蓉是司徒太太挑出来陪嫁过来,本预备了给质子做通房的。但是木樨是个有主意的,她虽敬重夫人,却一心想着嫁个自己看得上的人做正室,哪怕是小门小户,也不愿当劳什子小妾。却不料芙蓉一直存了这个心思,还献眼献到质子面前去了。让她这个身份一样的人,都跟着尴尬起来。

    质子府正房里,陈夫人听着陈洪恺说起芙蓉的事儿,也有些恼怒。指使清瑜到一旁玩耍,她才低声无奈道:“虽然芙蓉没有分寸,但是也不能全怪她。当时嫁进来的时候,她和木樨本就是我家里属意的。我知道夫君不在意这个,也就没有提。过了年,芙蓉木樨都十八了,她急起来也正常。”

    陈洪恺道:“要不是看在她一向老实本分,我当时就要发火。我们现在什么情况,还想着这些?”

    清瑜听到一点都不奇怪。她可能是最早发现芙蓉的小心思的,只是没想到,她勾引到质子面前去了。

    陈夫人道:“她虽眼皮子浅,做事不如木樨。不过我看她那样子,倒是个好生养的。我生了瑜儿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这三年也一直没有动静。若夫君能添个男丁,也遂了我一个心愿。”

    听到此话,陈洪恺讶道:“我知道夫人家教甚严,但我们夫妻什么情分,我会因为这种事儿怪你吗?你也太大度了些。”

    陈夫人神色欣慰,道:“我若不知道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开这个口?况且她生的儿子,还不是叫我母亲?而且她性子绵软,又是我的丫头,我也好管些。毕竟跟了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洪恺笑道:“芙蓉做这事,可见是个不知礼数的。你怎么就不提木樨?”

    陈夫人和清瑜闻言都一愣,难道陈洪恺看上了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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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金枝很艰难,活得菜叶更伟大! 导演助理死而复生,却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宋朝。 只想坐享个荣华富贵,哪知道面对的却是机谋诡谲? 她自静默向纷华,任随波澜走浮萍。 他日相逢东山下,须知姻缘有前因。 —————————————— 新书《朱庭风华》新鲜发布中,希望新老书友收藏养肥!瓶子拜求推荐票和留言支持! "/>金枝菜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菜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菜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