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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6章 戏里嫁君(1)

    “你怀疑这次也是那人?”步惜欢沉吟着问。

    那人与勒丹勾结,当年杀了勒丹大王子,上个月杀了步惜晟,为的是陷他于废帝之险,逼她停查当年之案。但春娘之案若也是他在幕后操纵,目的何在?

    “希望是我的怀疑错了。”暮青吸了口雨后的空气,却没觉得心头敞亮多少。

    今日在公堂里,她就觉得林氏命人将春娘凌迟后穿红袍系红绳之举有些古怪,后来听她念咒,以为她是常年压抑精神分裂,才有这等变态杀人的心理。可是没想到那段咒词有来历,林氏像是被人诱导教唆犯案,那黄纸虽不是信,但与那幕后真凶的手法相似。至于是不是他,那就得等了。

    等刑曹到上清庵里拘人的消息。

    这日下午,暮青和步惜欢索性就待在了瑾王府里等消息,傍晚时分,消息传来了王府——刑曹的人无功而返,捕快们到了上清庵时,那新来的道姑已经不知所踪,捕快们盘问过住持后得知人前天夜里就走了,因是偷偷走的,去了何处无人知道。

    步惜欢和巫瑾都沉默了,这也太巧了!

    巫瑾道:“这一走,倒显得有些此地无银,真像是故意诱林氏做下此案的。”

    步惜欢道:“案发是昨夜,人却是前天夜里走的,像是知道林氏何时会犯案,提早走的。”

    可是,那幕后真凶心思深沉缜密,他领教过暮青断案之神,新道姑前夜就走了,岂不是在告诉她,林氏挑着江北水师进城的日子犯案是他诱使的?他的人早知何日案发,因此提早走得无影无踪。

    那真凶故意留此线索给她,何意?

    “挑衅。”暮青道,“这是他给我的战书。”

    步惜欢眼一眯!

    “那人深沉莫测,自认为是聪明人,可是他十几年前做下的事却被我一个月就查了出来,险些坏了他筹谋多年的大事,这对他来说是耻辱,他愤怒,但也兴奋。他制造罪案是为了挑衅我,以我对犯罪心理的了解,步惜晟之案,他以一封信便挑唆了步惜尘,这给了他灵感。春娘的案子,诱导教唆林氏的方式有所升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件案子我半日就破了,他一定还会制造下一起!直到我败给他,亦或他败给我。”暮青声冷如冰。

    操纵型变态杀手!

    这种凶手在世界罪案史上一直是比较棘手的一类人,杀人从不自己动手,而是以极高的智商操纵别人去杀人,从而取得愉悦感。他们的愉悦感除了来自于操纵他人,还来自于欣赏破案过程,看杀人者被抓,对手却抓不到他这幕后真凶的那种挫败感。

    暮青第一次遇到这类杀手,从瑾王府回都督府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思考凶手下一次何时犯案、以何种方式、死的会是谁,思考林氏案中还有没有可以追查到那幕后真凶的线索。

    直到步惜欢提醒她,她才发现自己已在都督府门口,杨氏欢欢喜喜的迎出来,暮青心里想着案子,只与杨氏随便说了几句便回了阁楼,晚饭时边吃边思考,吃过了晚饭还在思考。

    步惜欢见了失笑,想起当初在汴河行宫时,她思考案子时也是这般,那时他有些恼她忽略他,如今竟能静静的瞧着她凝神思索的模样,一瞧一个时辰都瞧不够。

    直到屋里掌了灯,他才出声打断她,“好了,歇歇吧,也不嫌累!”

    暮青还想再想想,见步惜欢无事可做,便起身去拿了纸笔来推给他,随口道:“帮我写份奏折,找个理由要朝廷将此案发布一张榜文,澄清江北水师的嫌疑。”

    至于什么理由,她不管,谁写奏折谁想。

    步惜欢看着那纸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写奏折?我替你写奏折,明儿早朝让朝臣呈给我看?”

    亏她想得出来!

    “唔,不然呢?”暮青只含糊地应了声,她写奏折会忍不住言辞犀利,她怕朝中那些人被她气死,榜文就没人发了。在军中时,但凡是跟朝中要好处的事,奏折她从不自己写,都是交给韩其初。

    步惜欢见暮青又走神去了,不由长叹一声,这世上竟有帝王替臣子写奏折,再送入朝中给自己看的事儿,皇帝当到他这份儿上,想来也是前无古人。

    叹归叹,他却笑着提笔,低头便写了起来。

    但这一声长叹却把暮青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瞥了步惜欢一眼,见他低头执笔而书,灯烛近在面前,火苗灵跃,照得男子眉宇间融着暖意。她忽然便想起以往她夜里看书或是写手札时,他总提醒她伤眼,而今夜他却在这昏黄的烛光下替她写奏折。

    心里不知为何就软了,案子的事渐渐从她脑海里散去,暮青起了身,鬼使神差地下了楼去,唤来月杀,低声吩咐:“去寻一套女子的戏服来,要红的。”

    月杀没动,只打量着暮青,目光古怪。

    “怎么?”

    “没事,只是觉得面前突然站了个女人。”

    “……”暮青的脸顿时绿了。

    月杀嗖地退出阁楼,身形没入夜色里,鬼魅般不见了。

    暮青原地待了会儿,脸色如常后才出了阁楼,杨氏在厨房里烧水,暮青吩咐她将水打去偏屋里。她从来都是在阁楼上沐浴,今夜忽然要换地方,杨氏颇为奇怪,但她谨守着下人的本分,没有多问。

    “我有些乏了,今夜要早些歇息,你也去歇着吧,屋里让越慈收拾就行了。”杨氏将浴桶打满水后,暮青吩咐她退下便进了屋。

    暮青要出浴时,月杀回来了。屋里隔着屏风,月杀将拿回来的戏袍放在门口,关门时抬手一拂,那盛着戏袍的花托子便平地一滑,滑到了浴桶旁。

第517章 戏里嫁君(2)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暮青低头一看,耳根一红。

    怎么连肚兜都有?

    不仅有肚兜亵裤,戏袍旁还整整齐齐地摆着胭脂水粉、黛笔口脂、花簪步摇、金箔花钿。

    “……”月杀办差事的效率真是越发高了。

    暮青忽然便想穿上战袍,把这些物什都端去步惜欢面前,戏袍让他穿,胭脂让他抹,但想起他挑灯替她写奏折时眉宇间那抹暖意,心便不觉软了。

    她伸手把那肚兜提了起来,入手丝滑,烛光浅透着一幅喜鹊登梅图。暮青盯着那梅花瞧了一会儿,暗自咬牙——那粉白的花儿绣得可真是地方!

    她咬牙将那蚕丝肚兜穿上,弯身去拿亵裤,亵裤也是红的,长及膝上三寸,裤脚处绣着精致的落梅。

    落梅……

    依着大兴风俗,唯有新妇才穿绣着落梅的亵裤,寓意处子之身,洞房花烛,为君落梅。

    “……”该死的月杀!

    暮青铁青着脸,她只是跟他要一套戏袍,他想哪儿去了?

    她险些将那亵裤抽到浴桶上,但想起阁楼里那人伴着她想案子,许久也不出声的体贴,咬牙穿上后便出了水,弯身去拿襦裙。屋里一灯如豆,少女弯身取裙,转身一束,玲珑倩影映上屏风,氤氲如梦。

    阁楼里,步惜欢搁笔,望了眼楼梯处。

    去哪儿了?

    她若出府必会告知他,月影也会来报,她一声不响的出去了应是想到了案子里遗漏的某处,去前头吩咐事情了。

    步惜欢见暮青未归,便起身取了张奏本摆到桌上,奏折他虽写好了,却需她亲笔誊到奏本上。他将奏本、笔墨和那张已写好的奏折都摆在她坐的位子上,整整齐齐,只待她回来。

    等待的时辰无聊,他便将她的手札取来翻看,她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他来都督府里,常取她的手札看,越看越疑惑,这手札里的词儿十有八九非本朝之词,瞧着甚是陌生,但又觉得颇有道理。他对她的身世越发的好奇了,可百日未过,她不肯说,他只好等着。

    看着看着,步惜欢就渐渐入了神,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时,他依旧看着手札,听出那是暮青的脚步声,不待她近前便笑道:“回来了?还以为你……”

    他边说边抬头,笑容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楼梯口的光很暗,少女从那烛光明影里走来,淡赭高襦凤绣带,牡丹罗裙一色裁,小楼无花,她行来之处似有红花隐隐,罗裙迤迤,宫牡重重。少女脂粉未施,青丝简束,清卓犹在,一袭红装,却艳绝千秋!

    烛明香暗,画楼深深,男子怔怔望着少女,失神之态,如屋里一景。

    暮青端着花托走到步惜欢跟前儿,目光转开,面颊生粉,一身清冷忽然便添了女儿娇态,“那个……我不太懂这些。”

    她指的是梳妆打扮,步惜欢却仿佛没听见,仍怔愣失神。

    暮青耳根微红,把花托往他面前一放!

    砰!

    步惜欢一醒,他从未这般失态过,回过神来后不由失笑,笑自己。

    暮青被他看得不自在,笑得也不自在,扭头就走,“若是看不习惯,我去换了!”

    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步惜欢平时一副骨子里都懒的样子,力气却颇大,暮青踉跄着退了两步,往后一跌便跌入了步惜欢的怀里。男子坐在椅子里拥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衣裙里低低的笑,笑了好一会儿,问她:“青青,这可是真的?”

    他没做梦吧?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他竟觉得如在云端。

    “假的!我本想拿上来给你穿的。”暮青口不对心。

    步惜欢闻言,笑得愉悦,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刀子嘴豆腐心!

    “娘子美极,哪需为夫来扮女子。”男子由衷一叹,忽然便抱着她起了身。

    暮青吸了口气,有些紧张,紧紧盯着步惜欢,却见他没将她往榻上抱,而是抱着她到了梳妆台前。说是梳妆台,其实只是张梨木雕桌,上头放了台铜镜。

    步惜欢将暮青放到圆凳上坐下,道:“坐好。”

    暮青回头,见他走到书桌前端了那盛着胭脂水粉、金箔花钿的托盘来,他将这些放到梳妆台上,立在她身后,对镜端量她。她娘亲早亡,家中只有爹爹一人,想来无人教她梳妆,遥记得在古水县官道上那匆匆一瞥,一根翠竹青簪便绾了她的发,亦如今夜这般简单。其实,她青丝如缎,这般简束,任青丝松垂,更显得她坚韧挺拔清卓如竹。

    但今夜,他想亲手为她绾发。

    木梳就在托盘里,步惜欢拿起来,为暮青松了发,轻梳两鬓,细挑千丝,拢云鬓,簪金钗,缀步摇,点妆花。水粉轻施,胭脂淡晕,他以水化黛为她画眉,以指蘸膏为她点唇,一片金箔花钿吹在眉心,他执笔挑起朱砂在那金箔上画下花蕊。搁笔对镜,只见镜中少女神若月沉寒江,艳若红霞映塘,晕晕娇靥,惊为天人。

    原以为她清冷似霜雪,只有素淡颜色才可衬她,未曾想这喜庆之色穿在身上别有一番韵味,犹如新妇。

    步惜欢叹了声,想起句话来——赏心悦目是佳人,从此千秋无绝色。

    “来人!”他忽然唤人,但未转身,仍望着镜中容颜,目光贪恋,“取两张红纸来,再把朕今夜回宫的衣袍拿来。”

    窗外倒悬下一道人影,闻令便去了。

    暮青回头问:“红纸?”

    步惜欢笑而不语,轻啄一口暮青的脸颊,她果然不再问了,瞪了他一眼就起身走到书桌前,看他写的奏折去了。

第518章 拜堂结发(1)

    “如何?”他问。

    “比艳诗写得好。”她评价。

    步惜欢在奏折里的大意是,春娘一案已闹得百姓皆知,如今人心惶惶,需公开案情,一抚民心,二抚军心。民心对朝中来说无甚用处,军心却是元党关心的,眼下正值练兵的要紧时候,为了不让水师有情绪,朝中必定发榜文公开还江北水师一个清白。

    暮青对这奏折很满意,提笔便誊写到了奏本上,明日命人送入朝中。

    待她誊好奏本,月影便回来了。

    步惜欢牵着暮青的手,将她又带回梳妆台前,扶着她坐下,随后将笔墨红纸取来。她坐着,他站着,见他提笔,写:“婚书——”

    暮青顿时怔住。

    步惜欢未抬眼,声音里有着柔意,也有笑意,“我那舅兄不好相与,谁知日后大业得成,他会不会反悔,还是早早写一份,存住为妙。”

    暮青却仿佛没听见此话,她怔怔望着那两张红纸,看着步惜欢用那雍容苍劲的笔力写下两人的名字、生辰八字,她的生辰八字他竟然知道,问都没问便写了下来,一字不差,不知他何时查的,又牢记在心中多久了。

    名字、生辰八字,一份聘婚书,一份答婚书,他替她一起写了,媒人、主婚人的名姓空着,父母的名姓里他只写了他母亲白氏的,而她的父母名姓里却都写了,她亲眼看着他写下爹的名字。

    父,暮怀山……

    梳妆台上烛火煌煌,照着那些摆得齐整的胭脂水粉,她忽然便想起江南家中那箱被她锁起来的胭脂,十岁那年起,一年买一样,爹为她攒的嫁妆,盼她嫁人时用。

    那时,她不知自己何时能嫁人,爹过世后,她觉得此生许难有嫁人的那一日。

    可是今夜,她穿着身戏里的嫁衣,却有人为她绾发梳妆,亲笔写婚书。

    爹……

    爹若还在世,想必会开怀。

    步惜欢搁笔时,见少女独坐镜前,两行清泪,湿打娇妆。

    自从江南一见,她坚忍,不屈,风霜不摧,百难不折,一介贱籍女子从江南走进西北,从西北走进朝堂,女扮男装,官及三品。世间再无女子强如她,他却只看见她以清冷为甲,以冷硬为刀,保护着自己,从不对人坦露内心的柔软。

    今夜,她终对他流露,他却只觉得刺痛。

    “青青,爹娘若在世,必为你我欢喜。”他从身后拥住她,含笑劝她。

    少女微微低头,朱唇如樱,笑起来甚美。

    步惜欢走到床帐处,宽了身上亲卫的衣袍,换上那身大红龙袍。暮青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两张婚书,见落款为:“大兴元隆十九年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

    她将这日子记在心里,拿起那张答婚书便要收起来,步惜欢走过来按住她的手,把两张婚书都收入了怀中。暮青挑眉看向他,听他笑道:“还没盖官印呢。”

    没盖官印的婚书可不作数。

    “盛京府?”暮青问。

    “盛京府的官印岂能盖你我的婚书?”步惜欢笑道,“你我的婚书,要盖国玺。”

    “……”暮青无语,他来真的?她穿的只是戏服。

    步惜欢看起来却真是认真的,他收起婚书便将暮青从梳妆台前牵了起来,走向床榻,“婚书有了,合卺酒娘子可愿与为夫喝一杯?”

    屋里有酒,是除夕那夜步惜欢来陪暮青守岁时带来的宫酿,那坛子梅酒两人只喝了一壶,剩下的就放在阁楼的衣柜底下。暮青酒力不佳,明儿还得回军营,步惜欢只斟一小盅。

    没有红绸,没有盖头,步惜欢到榻前牵了暮青的手,问:“喝酒前,你我是否该拜个堂?”

    暮青坐着不起,问:“没有高堂,如何拜?”

    步惜欢一笑,寻了两把阔椅摆到窗台对面,将婚书从怀里取出摆了上去,回头笑看暮青。

    暮青见了,算是知道他多想拜堂了,她浅浅笑了笑,这才起了身。

    两人面朝窗子,相携而跪,窗外一道黑影嗖地跌了下去,隐约听见月杀在窗下哼了一声。

    主子想拜堂,屋里就一扇窗子,一拜天地自是要对着窗子。若是他,听见主子要拜堂时就会挪地儿了,反应如此慢,活该跌一下。

    阁楼里,没有礼官念唱吉言,两人依旧牵手拜过天地,起身面向两把空空的阔椅,牵手而跪,再拜婚书,起身三跪,夫妻对拜。这一拜,漫长如过半生,两人抬首时,男子眸底如含星火,烂漫醉人。

    “娘子。”他道。

    少女眼帘微垂,只笑不应。

    男子挑了挑眉,不肯就此作罢,“今儿你拜兄长时,可是叫了大哥的。如今你我也拜过了,可该叫声夫君?”

    暮青听后不觉恍惚,一日之间,她有了亲人,也有了爱人。昨天若是有人告诉她,今儿会发生这些事,她定然不信,可人生有时就是如梦如幻的。

    “娘子?”步惜欢唤了暮青一声,这一声唤得情意幽幽缱绻溺人,眼波脉脉,看得人都要化了。

    暮青回过神来,娇靥晕红,微微扭头,浅浅笑道:“还没喝酒。”

    步惜欢听后笑意浓郁,“好,那就先喝酒。”

    她在拖延,他知道,那就如了她的意,看她能拖到何时,正好也多瞧瞧她这难得的娇羞模样。

    步惜欢将暮青扶起,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榻上坐下,道:“娘子且安坐。”

    暮青看向他,见他搬了只圆凳到榻前,随后将两只酒盅放到了圆凳上,这才坐到了她身旁,俯身牵起两人的衣角,仔细结成双结。他身着大红龙袍,袍角金龙华贵,她的裙角绣的是凤穿牡丹,龙凤相缠,待结成双结便再也分不出哪个是龙哪个是凤。

第519章 拜堂结发(2)

    烛光暖,男子眸光亦暖,执起酒盅递给少女一只,酒盅玉白温润,少女指如青葱,光泽有些凉,眉眼间却融着暖意。他凝望着她,她低垂着眸,两人交臂,仰头饮尽杯中酒,佳酿入腹,五脏皆暖。

    暮青望着空空的酒盅,失神之时,步惜欢已经解开了两人的衣角,将她手中的空酒盅取走。暮青以为他要放起来,却见他蹲下身来,将两只酒盅放到了床榻底下,他的那只盅口朝下,她的那只盅口朝上。

    “何意?”暮青不解,她对婚俗之事不太了解,除了拜天地合卺酒,其他的一概不知。

    步惜欢放好后坐回她身旁,笑吟吟道:“古礼有云,合卺礼毕,当以盏一仰一覆,安于床下,寓之男俯女仰,阴阳和合,乃大吉之礼。”

    暮青:“……”

    步惜欢笑道:“合卺礼毕,娘子是不是该唤夫君了?”

    暮青眼神一飘,打岔,“我觉得,你还是雌伏好些。”

    步惜欢不中她的计,“娘子有此闺房之好,为夫日后必当满足,只是你我夫妻日久天长,这些都是日后之乐,不急。今夜春宵一刻洞房花烛,为夫理当先振夫纲。”

    夫纲?

    暮青挑眉,见步惜欢为她将簪钗步摇一一取下,又俯身为她脱绣鞋,不由问道:“这便是振夫纲?”

    步惜欢握着绣鞋,慵懒的笑容微滞,随即笑答:“为夫身为男子,理当不拘小节。”

    脸皮真厚!

    暮青由着步惜欢帮她脱了绣鞋,放了床帐。烛火未熄,帐中烛光沉黄,两人对坐,男子欲解那凤绣带,却被少女抬手覆住。步惜欢看向暮青,见她在榻上跪坐而起,抬手帮他拔了玉簪,解了玉冠。

    男子墨发如云,披散着,被那大红龙袍衬着,眉宇间那慵懒的意态更浓了几分。他定定望着她,见她将簪冠捧去枕旁放妥,回身后倾身拥住他,手儿摸索到他的腰后为他解了玉带。少女体香清幽,混着些许脂粉香,男子闭了闭眼,由着她为他宽了外袍,当胸前一敞,她微凉的手指触及他时,他倏地睁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暮青一怔,只觉得步惜欢睁开眼时,眸底似翻滔浪似掠电光,那慵懒矜贵的意态忽然便添了几分慑人,被那目光定定瞧着,她心都莫名一跳。然而,他眸中却渐渐浮起笑来,声音哑得惑人,“娘子莫急。”

    谁急了!

    暮青耳根微红,见步惜欢笑着勾起她的凤带,瞧那样子也是要为她宽衣。可他却与她那利落的手法不同,折磨人般勾着她的凤带在指间绕啊绕啊绕,绕到尽处使力一扯!她正被他绕得心神不宁骨头****,冷不丁被他一扯,顿时扑进他怀里。

    眼前一片温润玉色,伴着沉沉的笑声,她脸颊都要烧着,正要坐起,外袍和中衫便从肩头滑落了下来。帐子里忽然便生了月光,少女发如云,肩如雪,美人弯似玉钩,最美的风景却被襦裙遮了,只见红牡簇簇,一团锦绣。待锦绣褪尽,忽见冬景,梅枝凌寒,粉梅初绽,清香似扑鼻,让人屏息。

    男子的目光越发深沉慑人,少女敏锐得如同小兽,伸手便去捞衣衫,手刚在衣衫里摸了一下,便被男子的手掌覆住牵起,她睃了他一眼,听他哑声笑道:“娘子,春宵一刻,该歇了。”

    说是歇息,步惜欢拥着暮青躺下后却没动。盛京三月的天儿夜里还很凉,这两日又下着雨,夜里更凉,他拉过锦被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自个儿却懒洋洋坐了起来。暮青瞅着步惜欢,不知他又要闹什么花样,却见他低着头,取了自己的一缕墨发,又勾来她的一缕青丝,轻轻系在了一起。

    暮青一怔,步惜欢躺回来,两人共枕同被,他在被下握住她的手,满足地长叹。

    暮青却仍怔着,手心发热,心也发热。

    结发共枕……

    今夜,她穿戏服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起他在府衙马车里的话,心软想如他的愿罢了。没想到他见了之后会为她绾发梳妆,亲写婚书,她以为他如她一般,也是一时兴起,毕竟没有花轿,没有官媒,没有礼官,也没有高堂宾客,这阁楼里红绸未挂,被褥床帐未换,连张喜字都未贴,怎么也没有成婚的喜气。可是没想到,他与她拜了天地,行了合卺礼,连结发共枕都没落下。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准备的没有办法,而能行的夫妻之礼,他一样也没有疏忽。

    暮青转头,见男子笑容浅淡,却意态满足。

    他是认真的。

    “为夫尚有一事未得满足,还望娘子成全。”他将这一刻品味足了才转头笑看她。

    暮青问:“洞房?”

    这世上的女子里也就她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俩字来,步惜欢低笑一声,转身将暮青拥入怀里,戏谑道:“娘子想要洞房,也得先唤声夫君不是?”

    暮青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却不知步惜欢怎么对这声夫君如此执着。

    “嗯?”男子将脸埋在她颈窝里磨蹭着,鼻音懒得她骨头都酥了。

    “不唤?”他笑问,轻吻她的耳珠。

    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气力莫名失了,哪还顾得上开口说话?

    他的笑声却沉了些,似乎惩戒,手指一勾,她忽觉肚兜一松!

    帐中忽闻吸气声,随即气息忽窒,渐生婉转。

    阁楼廊下,月杀倚着门框,月影盘膝闭眼,两人都当没听见。楼上声音浅如低风,两人专心听院中梨枝飒飒;楼上声音莺啭如啼,两人专心听春虫夜鸣;楼上声音如浪拍岸,月杀甩甩衣袖,袖风甚大,什么都没听见。

    但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听见楼上传来低笑声,随即便是少女咬牙切齿却软软的声音。

第520章 元修离京(1)

    “月杀办事越发自作主张了。”

    “嗯,不过这回自作主张倒是办对了差事,该赏才是。”

    月杀:“……”

    月影眼一睁,起身道:“时辰到了,主子该回了。”

    月杀瞥了他一眼,没出声,那意思很明显——找死你就去。

    阁楼里,帐帘儿却一掀,步惜欢下了榻来,男子暖肌俊骨玉背生辉,烛光下生着层薄汗,红袍一展便将其遮了。

    暮青抬手掀开半边帐帘儿,肩头如画红梅,比眉心那朵金梅还要娇俏,却也生着层香汗,青丝微湿,眼神朦胧,说话尚且气虚,话却认真,“你总忍回去,对身子不好。”

    步惜欢边穿衣边回首,打趣道:“娘子真比为夫还急?”

    暮青面色微冷,她是为他的身子着想!

    见她恼了,他才将那不正经的笑容敛了,坐到床边轻抚她的发,那发丝刚刚与他的结在一起,他下床时有多舍不得解开,就有多珍惜她。那滋味他未言明,却只有他自己品得出其中酸甜,“青青,我……不想苛待了你,也不能。你是我的妻,当国书相聘,国礼相迎,天下为媒,四海为证。”

    “那要等到何时?”他有此心,若说她不感动,那是自欺欺人。可比起这些,她更在乎他的身子,他若不常撩拨她便是了,可他常常不正经,然后又忍回去,她担心时日长了对他的身子不利。

    “再等一年,水师阅兵那日,便是动手之时。”步惜欢头一回对暮青透露此事,呼延昊走后他便有此心思了。

    这些日子,她在水师大营练兵,不知朝事。朝中正在为两件事忙活着,一是为他选后,二是为狄部选王妃。朝中无人想嫁女与他为后,亦无人想嫁女去草原,因此推来推去,吵扰不休。

    但此二事乃是朝中必为之事。

    元家想要废帝自立,需先借一事为引,这件事便是立后。他这些年背负着昏君之名,在百姓心中,他宠信男妃荒淫暴虐,不为礼教所容。他未立后,这些年死的宫妃也好男宠也罢,不过是些妾侍,但若是嫡妻都被他折磨死了,天下人必难容他。他之嫡妻位重,乃一国之母,如若暴毙,元家必细数他这些年的荒淫暴虐之事,借机废帝。

    元修此番回边关,也是因为知道元家起事没他不行,他在边关一可拖延元家借立后废帝之举,二可盯着呼延昊。

    呼延昊和亲之举图谋太多,他图谋草原之心未死,图谋青青之心也未死,让她送嫁是假,将她留在关外才是真。一年后水师阅兵之时,呼延昊会亲自来大兴迎娶和亲王妃,他不想让青青出关,只能那时动手。

    那时,元修将从西北率兵回来,各方云集盛京,必有一场大乱!

    “哦。”暮青对水师阅兵日动手之事似乎没有多大反应,把帐帘一放便转过身去,“那你想听夫君,也要再等一年。”

    步惜欢隐忍筹谋近二十年,他并非鲁莽之辈,既然决定动手,必有周密计划。若需水师协助,她帮忙就是!此事不愁,愁的是那声夫君。

    她唤不出口,肉麻!

    既然他要等天下大定再圆房,那她就拖着吧。

    “可真心狠。”步惜欢望着那放下的床帐,幽幽一叹,却不恼她。

    穿好衣袍后,他走到阔椅上将那两张婚书收入怀中,转身之时瞥见桌上还剩着张红纸,不由心中一动,到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物来便坐下了。

    暮青背对着床帐,等着步惜欢下楼去,却久未听见他的脚步声,反倒是屋里窸窸窣窣的,不知他在做何事。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脚步声走来榻前,帐帘一掀,不必回身她便感觉得出男子落在她背上那道深深的留恋的目光。她以为他临走前会说些情话,亦或打声招呼再走,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似乎掀开床帐只为看她一眼,随后便悄悄地走了。

    待听见步惜欢走下楼梯的声音,暮青才回过身来,一翻身便怔住了。

    她的枕旁放着一物,目光落上去,她忽然鼻头发酸。

    那是一张大红的剪纸。

    一个字——囍。

    次日,暮青醒来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昨夜好似做了个很长的梦,唯有枕旁静静躺着的囍字提醒着她昨夜一切都是真的。

    她竟然跟步惜欢拜堂成亲了……

    暮青淡淡的笑了笑,掀开锦被便要下床,被子一掀她便急急裹回了身上。床帐垂落,帐中光亮熹微,少女静静坐着,回想着方才瞥见的光景,不由想起昨夜。她面颊飞红,静坐了会儿,待情绪平静了才裹着锦被下了榻去。

    武将衣袍果然已经送进来了,暮青速速穿衣,穿戴齐整后一抬头,瞧见对面的梳妆台,铜镜里照出一张清绝的容颜,昨夜的新娘妆容尚在,金梅花钿还在眉心,只是口脂已淡。

    暮青对镜将那花钿揭了,那只盛着胭脂水粉的托盘已被收走,她拉开铜镜下的梳妆盒,那梳妆盒上雕着竹叶,甚是精美,可惜她以前只放了把木梳在里面。她拉开一只小抽屉,将掌心里那朵花钿收了进去。

    这花钿只能用一回,但她不想丢。新婚之夜,步惜欢亲手为她贴画之物,她想留着。

    一起被她留着的还有那张步惜欢亲手剪的囍字,她将囍字和花钿收在一起,关上抽屉时上了锁。

    梳洗束发,簪冠披甲,面具一戴,容颜就此覆住,她又成了江北水师都督。

    昨夜她誊好的奏折已被月杀收走了,这时辰早朝已开,想必此时奏折已在朝中了。

    暮青下了阁楼,月杀不在,血影在后园里守着,听闻脚步声转过身来,顶着张崔远的脸冲她一笑,抱拳便跪,“属下见过夫人!”

第521章 元修离京(2)

    夫人?

    暮青一愣,想起步惜欢还是刺月门的门主,许是眼下不在宫里,血影才称她为夫人。她皱了皱眉,昨夜血影未在后园服侍,竟也知道了她和步惜欢成亲的事,府里究竟是哪个人嘴快?

    “月杀呢?”暮青问。

    “回夫人,杀首领备马去了。”血影答着,那狗腿子般的笑容里似乎有着别的意味。

    “嗯。”暮青面无表情,冷淡地问,“什么时辰了?”

    她一问时辰,血影笑容更明灿,“辰时三刻了,早朝已下,镇军侯和西北军诸将正往城门处去。”

    “江南有何消息?”

    崔远等人去江南一个月了,应该已与盛京传过一回信了。

    血影听暮青问此事,总算收了嬉笑的神情,道:“今日早朝,朝中商量的就是此事。江南那边童谣已起,说的是王妃被杀,圣上隐忍,元党篡朝和贪污西北军抚恤银两的事。元广震怒,想必今日就会派人去江南!”

    崔远等人到了江南倒是初战大捷,但暮青并没有过多的喜意,他们此战胜在元党毫无防范上,如今元广震怒,对崔远他们来说,往后才是险的时候。

    暮青心中有数后便往前院去了,她步履匆匆,看起来像是赶着去城门送元修,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血影那别有深意的笑容总是在脑海里晃,月杀出府备马,此事有蹊跷。

    他很少为她做备马牵马的事,他是亲卫长,这些事以前都是交给刘黑子的,今儿刘黑子不在府里,可血影在,以月杀的性子,他必会把此事交给血影,可他没有,亲自去备马,只有一个可能——避着她。

    昨夜月杀守在阁楼下,应是听见了什么。

    暮青心中懊恼,面色却如往常,到了都督府门口,见月杀牵着战马正等着她,卿卿在门口溜达,听那马蹄声和喷鼻声就知它很不耐。

    月杀把马缰往暮青手里一递,以往看她的目光总是冷飕飕的,今儿也是冷飕飕的,但正眼都没了,只有余光。暮青接来缰绳便上了战马,月杀见她竟然面无表情,不由皱眉。

    昨夜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她就是没有新妇该有的娇羞,也该欢喜些吧?

    怎还跟往常一样冷着张脸?

    “给!”月杀上了战马后将一物递给暮青,“瑾王早晨派人送来的。”

    暮青接来手中,见是一只药瓶和一封信,她当即便打开了,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话,字迹似有仙骨,其神高傲,“此药养身,日服两粒,早晚勿忘,盼好。”

    暮青将信收起,这信无称呼亦无落款,必是巫瑾怕她在军中被识破身份才故意没写的。这药应是调理她的信期的,她自前夜在王府里喝了汤药后肚腹便没有再疼过,腹痛是信期将至的信号,只是她的信期许久未至,也不知何时会至,此药应是调理身子缓解腹痛的。

    大哥……

    暮青品味着这称呼,抬起头来时眸中融着暖意,“魏卓之回来了没?”

    “还没有。”

    暮青皱眉,这人去哪儿了?

    前夜跟着她进了内城,说是要寻故友,她告诉过他要他一早就来都督府,可他昨天没来,今儿竟还没回来!

    元修就要走了,暮青不打算再等,冷声道:“让崔远在府里等着他,回来了就拿府里的腰牌送他出城。”

    眼下说话是在都督府门口,街上虽无旁人,暮青却担心隔墙有耳,因此未提血影之名。

    “走!”说罢此话,暮青策马驰出了长街,出了南街,上了城门主街,忽听后头有人喊她。

    “等等等等,来了来了!”

    暮青和月杀勒马回头,见魏卓之从前街旁的一条巷子里策马驰出,见了两人拱手一笑,“对不住,对不住,久未见故友,叙旧忘了时辰。”

    “你何止忘了时辰,你是忘了日子。”暮青皱眉,她对气味敏感,魏卓之身上有股子脂粉香气,她昨夜才用过脂粉,绝不会闻错。

    她望了眼魏卓之策马驰出的那条巷子,那方向似是冲着西街。

    他从青楼过来?

    魏卓之看见暮青的眼神,却仍笑得没心没肺,“哪是忘了日子,昨日本要到都督府去,听说外城出了命案,那红衣女尸被人剔肉削骨,死状奇惨,吓得我一天没敢出门。”

    此话一听就知是胡言,暮青没空听人油嘴滑舌,道声出城便往外城驰去。

    城门街道两旁已挤满了百姓,盛况一如西北军还朝受封那日,时隔三月,将士们启程赴边关,高坐马背,士气昂扬。镇军侯、西北军大将军元修亲率麾下将领和五百精兵面朝长街,在他身旁的还有穿着骁骑营将军战袍的季延,季延今日上任,要出城前往骁骑大营,但众人都没出城,聚在城门口,似在等人。

    约莫一刻后,长街尽处有人驰来。

    来的有百人,同样高坐马背,军容如铁,遥遥一望,竟不输******军。率人而来的是名少年,盛京百姓经这两日可算识得了他的容颜,只是无人知道少年本是女儿身。

    暮青在城门前勒马,与元修在战马上遥遥相望,男子一身烈袍银甲,威如昨日,却少了些爽朗,晨阳照不化眉宇间的深沉,亦照不透男子深若沉渊的眸。

    阿青……

    元修定定望着暮青,这一声却只能埋在心里。

    “要走了?”

    “嗯。”

    最终,两人见面只是这一句简单的言语。

    长久的沉默,他问:“他们几个,你打算留着?”

    “留不留得下来,要看训练情况。”暮青一听便知元修问的是那些犯了水师军纪的西北军老将。

第522章 军心所向(1)

    又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似乎只能说这些话了。

    “那些是何物?”片刻后,暮青打破了沉默,看向随军押运的那些铁皮马车。马车的车厢四面围着沉厚的铁皮,不知里面是何物。

    “抚恤银两。”元修道,西北军的抚恤银两被贪,得她破了此案,时经两个多月,银两已全数收缴国库,今日点了下来,他要带走,沿途亲自发下去。那些州官县官,他不信任,此番一定要亲眼看着抚恤银两发到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家眷手中。

    暮青却皱了皱眉头,“与你随行的将士只有这五百来人,押运抚恤银两,可否险了些?”

    西北军被贪的抚恤银两足有五百多万两,沿途所经的地界万一有匪呢?

    “鲁大会率三万人马来接,军令前些日子就送去边关了,这会儿他们少说已到了越州了。”元修看着暮青担忧的样子,心里好受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问她,“怎么,这些事他没跟你说?”

    季延在身旁,说此话时,元修打马上前,声音略低,显得更沉。

    暮青目光有些凉,“你不也没说?”

    元修冷笑,有些自嘲,他倒是想说,她那日随着巫瑾走了,他哪有机会说。她与谁走得近,平日里做些何事,心里想些何事,不也是从不与他说?

    比方说此时,她就在他面前,却不知为何觉得远隔千山万水。

    她在他心里越埋越深,他却已走不近她。

    阿青,我们何时如此疏远了……

    他想问,却不知为何问出口的是别的话,“选后之事呢?他告诉你了吗?”

    暮青一愣,元修见她不知情,顿时怒火中烧。他想将她骂一顿,直至骂醒,让她看清君恩寡薄,看清帝王之家有朝一日必定伤她,可身在城门口,四面是人,已不合适说这些话。

    “行了,别怔着了!”元修没好气地道,他见不得她伤怀,也做不出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有一说一,“这回去西北,盯着关外只是其一,拖延选后也是其一。”

    问她知不知道朝中在为他选后,他只是希望她知情,不希望她事事都被那人蒙在鼓里。但那人为她所做之事,他也不屑隐瞒,胡使一离京,那人便猜出朝中该为他选后了,他与他密谋了此事,他离京赴边关,一可帮他拖延选后,二可沿途将抚恤银两发下,了结他自己的这桩心事。

    说到底,此番离京是君臣互惠。

    只是这场互惠,他为了江山和她,他为了西北军的将士和她。

    他们心里都有她,都不愿放手,君臣互惠迟早要演变成君臣较量。

    元修打马回转,望向城门,眸光如宝剑锋刃,刹那逼人。此番去西北,他自有他的安排。

    暮青回过神来,眸光微暖,竟无伤怀寒瑟之意。以她对步惜欢的了解,他昨日在公堂外的马车里逗她穿红袍,兴许就有与她成亲之意,只是没想到她真能答应,昨夜才有那般惊喜的神情。

    如今,他们的婚书盖着国玺之印,日子在前,她便是他的发妻。

    元党要篡朝自立,没有元修成不了事,元修回西北已可解选后之危,步惜欢却还是寻着机会跟她拜了堂。立后诏书上,他不想写别家女子的名字,婚书也不想给别的女子,其实他才是那个在乎的人,比她还要在乎名分。

    “走吧,我要回水师大营,正好与你们同路,一起出城。”暮青说话时已收了心思,率着特训营的人便先一步驰出了城去。

    元修却没跟出来。

    暮青在城门外勒马回望,见百辆大马车缓缓押运出城,赵良义和王卫海领着人在前,元修却独自留在城门里,依稀瞧见战马旁立着一人。

    那人小厮打扮,双手高举过头顶,手中呈着封信,露出的手腕纤细如雪,一瞧就是个女扮男装的丫鬟。

    元修没接那信,只与那丫鬟说了句话,便策马驰出城来。

    冷风萧萧,城门里长街两旁满是相送的百姓,那丫鬟站在长街中央,惶恐焦急,有些孤零零。

    暮青猜测那丫鬟许是宁昭郡主的人,元修此番回朝受封,元家本要逼他娶妻,却因他自戕之事耽搁了,如今婚事未订,他又要走,一去便是一年。宁昭郡主的年纪早该嫁人的,今日不便自己出面,派个丫鬟扮成小厮来送封信,也在情理之中。

    “别看了!”元修驰出城来,见暮青望着城中那丫鬟,不由面色微沉,“走吧!”

    马鞭一扬,男子策马先行,驰上长桥上,一路不回,只留一道高俊的背影,银甲雪寒,长袖猎猎,晨风一拂,染了京天。

    元修离京那日,经过江北水师大营,西北军的老将们没有出来相送。或许是他们见到元修就想回西北,故而避着,亦或许是他们答应了暮青从今往后不再是西北军的将领,要尊她为都督,没有她的军令,故而没来。

    重情也好,重诺也罢,暮青看在眼里,却无表示。

    元修离京,季延上任,暮青回了水师大营,开始了全军练兵的日子。在她带特训营的百人回盛京城的两天里,军中四大练兵校场已在韩其初的指挥下将圆木和沙袋备齐,建好了泥潭和水渠,四大练兵校场向朝中申请大批练兵器材的奏折都写好了,只待暮青回来检阅。

    奏折递到朝中的第三日,朝中的批复和春娘案的结案榜文一同发到了水师军营,结案榜文中没有提及司马家老县主的罪过,而是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上清庵身上,说上清庵收人不查,致使邪道入庵,蛊惑司马夫人林氏,致其疯癫,杀人辱尸。杏春园戏子春娘贪慕荣华,林氏为子,情有可原,特将其圈禁在府中佛堂,死生不得出。上清庵住持收人不查,捉拿下狱,并查封庵堂,庵内道姑遣往别处。

第523章 军心所向(2)

    榜文中特别提及了江北水师,称暮青破案有功赏银千两,特训营中百人在案发后被盛京府围在客栈中当成嫌犯,名声受累,朝中特每人发银二十两,以示抚慰。

    嫌疑洗清了,还得了二十两银子,特训营的少年们喜出望外,夜里练完格斗解散后,众人累瘫在沙场上,有人吆喝:“走走走,回营睡大觉!”

    “不回,回去也睡不着。”有人摆手。

    “为啥?”

    “今儿得了二十两银子,小爷正想咋花呢!”

    “嘿!出息!”那人骂了声,一脚踹了过去。

    骂归骂,但二十两银子对穷苦人家出身的水师少年们来说是一笔巨财,没人不羡慕。如果能再努力些,不仅能随都督去看看皇城,还能得些银两寄回家中,有谁不乐意?

    得了银子的欢天喜地,没得银子的目露羡慕,没多久,少年们便讨论了起来。

    石大海道:“军中有吃有穿,俺拿着银子没啥用处,只是想捎回家里,路途又太远。”

    军中有信使,每半年可往江南捎信一回,可是路途遥远,路上变数又多,即便能捎到江南,也没有办法挨个将信送到家中,只能交给当地州县,由府衙县衙派人发下。衙门里的公差大多懒得做这些事,那些信放到库房里,被老鼠咬烂了也未必有人送,若是随信还捎有财物的,大多都被贪了,因此到了军中,有往家中寄信的,却没有往家中寄银两的。儿郎们参了军,十年不回家,家中十年不知其死活的比比皆是。

    “那就攒着呗,咱们是水师,早晚要下江打仗,到了江上不就离江南近了?”

    打仗就要死人,若有一日起了战事,这水师大营里的五万将士,还不知有多少能归家,攒的银两不知有多少能送回家中,若跟西北军似的,抚恤银两都被赃官们贪了,这一腔热血洒在江上,真不知命丢得值不值。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全军练兵刚开始三天,眼看要因此事士气低迷,乌雅阿吉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掂了掂,笑道:“小爷要自个儿攒着,日后留着娶媳妇!”

    说话间,他偷偷踢了脚刘黑子,刘黑子也机灵,但提起娶媳妇,少年便腼腆地笑了笑,“俺这腿……想来也不好娶媳妇,俺爹娘也不在了,家里只有兄嫂,俺稀罕俺那两个小侄子,等日后回乡了,给他们扯匹好布买双好鞋,要他们进学堂读书去。”

    章同和石大海都是跟刘黑子同伍的,知道他家里的事,他是被兄嫂从家里撵出来的,竟还记挂着那两个小侄子。

    章同拍了拍刘黑子的肩膀,没有多言,常言道莫欺少年穷,谁说腿跛的不能当将军?

    “我想寄回家里给我娘医病,可惜……”这时,又有个少年开了口,神色有些苦愁。

    众人刚刚才淡忘了些寄信的不便,没想到三两句就又转了回来。

    乌雅阿吉皱了皱眉头,这回是真没辙了。

    暮青在点将台上坐着,听闻此言跳了下来,走到那少年跟前,问:“你娘得的是何病?”

    那少年一见暮青下来了,忙要起身,暮青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自己盘膝坐到了他对面,“歇息时间,不必拘礼。”

    那少年不敢放肆,只觉屁股被针扎着,想起来又只能听命坐着,垂首低声道:“回都督,我娘腿脚不便,瘫了好些年了,一到下雨天儿腿脚就疼得厉害,家里缺钱少米的时候,她就忍着,夜里睡不着觉也不唤人。”

    这二十两银子,足够家里用几年,买米抓药,买布缝衣,可就是寄不回去。这一从军出来,不知能不能回得去,就算以后打仗能保住性命,也不知哪年哪月能回家,回家后爹娘可还在?

    这些少年大多是因为家穷才来参军的,军中有吃有穿,不必拖累家人,活着回去能领些银两,死了也有抚恤银。可西北军抚恤银两被贪污的事让众人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战死疆场,银两未必能发到家中,到头来爹娘死了,可能还是一张草席卷住埋了,连买口薄棺的银钱都没有。

    暮青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魏卓之,魏公子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又因如今全军练兵,她常需他传令,因此要他****到帐前报道,随着她一天到晚的待在校场。

    “南魏北谢,你们魏家是经商的,有条赚钱的路子,想不想考虑?”暮青问。

    “嗯?”魏卓之一听银子就眼神发亮,“说说看。”

    “朝中有信驿邮差,但多用于战时军报及各州县奏折的传递,不管百姓的家书。你们魏家能否开办邮局,与钱庄票号一样,于各州县设邮庄,聘些邮差,来往于各地送信送物?”

    民间送信,家富者有奴仆,可差遣奴仆上路,家贫者只能靠亲戚朋友顺路捎带,不便且没有时效性,因此家书之珍贵可抵万金。

    但暮青提议魏家办邮庄,却不报太大希望,此事成与不成不在于魏家的财力,而在于朝廷允不允许。

    “主意倒是新鲜,可惜朝中未必能允。朝中的信报传递有专门的驰道,军报及要紧的奏折可八百里加急,民间若办邮庄,虽可走官道,自养车马和人手,但难保不会有人借邮庄之便利传递对朝廷不利的私信,因此恐难成事。”魏卓之笑道,他目光一亮,事虽不可行,这主意倒是胆大。

    “那镖局呢?”暮青又问,“你可是江湖中人。”

    魏卓之笑道:“镖局押的是镖,从银钱财物到江湖密宝,走一趟镖,赚的都是大财。有哪个镖局会山高水远的走一趟,只为送一封家书,赚那几个铜子儿?”

    “若是江北水师的镖呢?”暮青再问,见魏卓之挑了挑眉头,她便接着道,“家书可不送,家中有人医病可不能等,我愿雇镖替军中将士送银钱到家中,镖银由都督府出,你在江湖上可有相识的镖局?要可靠些的。”

第524章 山中救人(1)

    魏卓之怔住,水师的兵们也愣了。

    都督府出镖银,那不就是都督自掏俸银?

    “有是有,不过都督的那点儿俸银恐怕不够。”魏卓之笑道,眸中深意暗藏。

    “不够还有朝廷给的赏银。”

    “好!”魏卓之将扇子一打,笑道,“都督既然爱兵如子,那末将就从命去办了。”

    “速办!”暮青吩咐。

    魏卓之领命,眼看事儿就这么定了,方才那说家中老娘有疾的少年急了。

    “都督,这怎么行?”

    “就是!我们怎能花都督的俸银和赏银?”

    “就是!都督还没娶妻。”

    自从全军练兵,沙场上人就多了起来,暮青将全军分在五个校场,一天到晚轮流跑,各个校场为了防止人满为患,操练项目是轮着来的。今夜这校场上足有两个营,五千多将士听见暮青的决定,顿时都急了。

    “若不如此,可还有他法?”暮青皱眉,面沉如水,“没有就别劝,劝者矫情!我的银钱和你们爹娘的性命,选哪个还用问吗?如果是我,我定医治爹娘。可惜对我来说没有这个选择题,我在从军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爹娘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淡,有些沉,说完此话便再没吭声,起身便走了。

    春夜月冷,少年背影清卓,五千将士望着她的背影,忽觉心热。

    次日,水师大营里便传下一道军令,中将半年请一回镖局,为家有病重爹娘的将士送银钱回家,镖银由都督府付。

    此令一出,军中静悄悄的,无人来劝,全军商量好了似的,都把一腔的酸楚滚烫埋在了心里,练兵之时人人闷头使力,全军无人叫苦。

    韩其初见军心如此,不由叹服,昨夜险些士气低迷军心涣散,都督舍了钱财便得了军心,这一步走得妙!前有青州山里救新军之恩,后有舍俸银为将士送救命银钱回乡之举,江北水师的军心从此便牢牢的在都督手里了。

    暮青听闻此话时反应淡然,她不否认昨夜是为了拉拢军心,但那番话也是出自肺腑。如果爹还活着,她一定选择救爹,为她出银那人,她记着恩情就是。

    此事定了,暮青便没再多想,心思又放到了练兵上。三月湖冰已融,月底之时,朝中将造好的大船小船运来了水师大营。

    朝廷运来的大船有五十艘,十桅十帆,可乘五百将士,载重三十万斤,舱板内部设有横隔舱,各舱区互不相通,即使船体进水,也可避免沉没。

    小船有五百多艘,多是千里船,利用的是踏板原理,以人力驱动踏板行船,速度很快,战时用作冲锋舟,乃是内河的主力战舰。

    战船从大泽湖北的造船厂里下水,船工们将战船开来那日全军沸腾,暮青带着水师的将领们一同踏上战船检视,章同道:“汴江上有水师二十万,也不过是大船百艘,小船千余,我们江北水师新建,不过五万兵力,朝廷给了这么多的战船,倒是重视我们。”

    韩其初笑道:“自然,这也是朝廷激励军心的手段。”

    卢景山道:“越是如此,越说明朝廷急于操练水师。可是,何家雄踞江上,江上有水师二十万,常年操练,将老兵精。我们只有五万兵力,都督少经战事,我们几个又不擅水战,这一年操练再勤苦,新军想有与何家军一战的本领,恐怕还得三年。朝廷想拿我们跟江南开战,实在是有些心急了。”

    卢景山、莫海、侯天和老熊四人已从军侯降成了都尉,其余都尉降成兵丁,跟着全军一同操练。除了侯天正值青年,其他三人皆是而立之年,体力精力已不比那些少年,但他们驰骋沙场多年,经历大战苦战无数,面临绝境时的耐力和意志力却非那些少年可比。他们四人各有所长,卢景山擅枪,莫海擅弓,侯天擅刀,老熊擅斧,皆有功夫底子,半个月的操练,他们不仅能坚持得下来,格斗还学得奇快。

    莫海道:“大泽湖西临峭壁,东临缓坡,南北走向,也就冬天湖风大些,可冬天湖水冰封,驶不起船来,夏秋风又小,小船停在湖上都四平八稳,全军要是习惯了在湖上练兵,日后到了江上,一个江浪打过来,哪受得住?”

    侯天比他俩乐观,“我说你们俩,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迈不到天边!反正我是觉得四平八稳挺好,这辈子小爷就他娘的没下过水!别的不说,就说现在,在这大船上瞧着湖面儿我还觉得晕呢!要是现在就到江上去,那还不得吐死在船上?”

    老熊问暮青:“你……都督以为呢?”

    他本想叫“你小子”,话到嘴边才想起来眼前的小子已是水师都督了,既然答应要尊他为都督,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称呼。

    “有道理,但想法都太保守。第一,江北水师与江南何家军的差距,你们能想到,朝廷也能想到,急于开战必定另有所图。何家世代出水师将领,圣上登基后,元广摄政,何家雄踞江上不听朝廷之命,到如今已近二十年。何家早已拥兵自重,在江南形同诸侯王,江南水师近乎私军,这种军队有一个特点——唯一人之命是从!因此,我们若与江南水师开战,未必要打赢,只需擒下江南水师都督何善其!擒贼先擒王,擒下何善其,江南水师必自乱。何家和元家有宿仇,朝廷想击溃的只是何家,随后将那二十万水师的统领权收回,而不是要江南水师全军覆灭。”

    四人听得面面相觑,韩其初笑着颔首。

    没错!

    “第二,不擅水战是你们的弱势,但也是优势。江南水师不擅马战,但你们擅长,谁说水师只能打水战?我们若有一支陆战营,水战时在江岸上策应,必有大用!”

第525章 山中救人(2)

    这点四人都没想到,侯天眼神大亮,刚要自荐,暮青便转身下了大船。

    “第三,湖里练兵不比江上,但可以想些办法。”暮青率先上了小船,到了船上细细一瞧,不出所料,这些小船用的是最早的螺旋桨驱动原理。

    在汽船问世前,船舶主要是仰仗风力和人力,前者用帆,后者用桨。桨用手力,但战船使的是脚力,两边用力相当,船才平稳,不然船就晃,这种晃虽然与江上的风浪不同,但好歹能锻炼平衡和改善晕船的情况。其实莫海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改善,湖里终究不比江里,但朝廷给的练兵时间只有一年,欲速则不达,这一年能练好水师的基础体能和格斗技能就很好了,这一支大军的首战不会是在江上,而是一年后的阅兵之时!

    那可不是水战!

    江北水师她可不是给元家练的,谁说她要打江南水师了?打不打江南水师,那要看步惜欢亲政后,何家归不归顺朝廷。

    即是说,她如今练兵的第一目标是明年的阅兵,第二目标才是何家。现在在船上练兵,只是为日后可能会有的水战做最基础的准备。

    江北水师的兵都来自江南,旱鸭子少,晕船的不多,暮青要锻炼的主要是身后这几个西北汉子。她一踩脚桨,跟着上船来的老熊等人一个趔趄,险些没一头栽进湖里!

    侯天扒着船嚷嚷:“我说……都督,你想淹死我们四个就直说!”

    暮青冷眼看向他,他立马换了副笑脸,好声好气地商量:“那啥……都督刚才不是说要一支陆战营吗?那干脆让末将去得了!不是末将自吹,论马战,末将比他们仨都英勇!”

    “嘿!”

    “你个混账小子!”

    卢景山等人扒着船沿儿,怒目齐踹侯天,老熊发狠,要把侯天踹进湖里,惹得侯天连连求饶。

    章同等人看着,只笑不理,练兵枯燥艰苦,偶尔打闹,松松紧绷的弦儿也不错。

    侯天求了一圈儿见没人帮他,只好求韩其初,“军师!军师救我!”

    韩其初只好笑着阻止,“好了!好了!”

    暮青冷眼瞧着这出闹剧,对侯天道:“你在关外杀敌无数,没死在胡人的弯刀下,却淹死在自己国家的内河里,你如果能接受这种结局,不登船我也没意见。你的碑文我已经为你想好了——大兴国第一个淹死在江里的水师将领,喜欢吗?”

    “噗!”一个都尉没忍住,笑喷。

    侯天的脸顿时黑如锅底,喜欢个屁!有这么埋汰人的吗?这小子的嘴也忒毒了!

    心里骂着,侯天脸上却堆着笑,一股子市井混混的赖皮劲儿,“都督,末将这不是跟您打个商量嘛,咱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暮青冷着脸一踩脚桨,船身一晃,侯天脸色一白,扒着船沿儿,心生怒意,“我说,咱能……”

    暮青又一踩!

    侯天猛地往船沿儿上一撞,“我说……”

    暮青再踩!

    “咱能不能……”

    踩!

    “咱能……”

    踩!

    “咱……”

    踩!

    “呕!”侯天胃里翻江倒海,扒着船沿儿一顿狠吐,边吐边摆手求饶,没脾气了。

    他懂了——不能!没得商量!

    看这小子能把俸银和赏银拿出来给军中将士雇镖送家书银两,还以为她是个外冷内热、心善的主儿。闹了半天看走了眼,她就是个练起兵来比大将军都狠的主儿,心黑,恶劣!

    暮青见侯天懂了,这才冷着脸下了船去,负手走远了。

    韩其初无奈苦笑,都督这偶尔的孩子心性……

    不过,如此对待这些西北军旧部也未尝不好。他们原不想留在江北水师里,如今留下是无处可去迫不得已,所谓一臣不侍二主,跟过两个主帅的将领终究难归心些,他们跟都督之间还有隔阂,如此打打闹闹,时日久了,生出友情来,才有可能慢慢敞开心怀,亲近都督,真正将她当做主帅。

    这日之后,水师的训练项目里便增加了船上训练,三四月份,湖水还凉,大军每天都要下水,训练抗寒能力,也要上船练习踩桨,苦累的时候,特训营那百名跟着暮青到过盛京城里的兵就跟其他人讲京中的见闻,皇城什么样儿、杏春楼里吃的什么、戏子有多美、戏文多好听、都督如何如何验的尸、如何如何审的案,说到最后没话说了,连都督钻过女尸的裙底儿、摸过女尸的屁股这等荤话都说了出来。

    暮青听见这些荤话只当没听见,只要全军能完成每天的训练,她不介意他们拿她开开玩笑。

    当初暮青让血影到城中办第一批训练器材时做了些登山索,那些索套就挂在湖对岸的峭壁之上。这日,暮青登了船,来到绳索下演示攀岩和索降之法,她以前爱好登山,如今练兵想起此法在战时可用于登敌船,且江岸两旁石山密布,兴许日后用此索可做奇兵之计,因此觉得有必要纳入训练科目。

    悬高十丈,暮青系紧绳索悬登而上,章同在他营中挑了几个家住山里的兵跟着一起往上爬,这登山索不难用,只要力气和耐力足够,掌握了手脚使力之法,不难掌握其用法。

    暮青上到了悬崖顶上,往下一瞧,有几个少年爬得比章同还快!

    汤良是第一个上来的,暮青见了,面色虽淡,却称赞道:“不错。”

    汤良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爹在村里教书,学堂里的孩童有时生些病,我常去山里采药,徒手爬个三五丈的峭壁是常事儿。都督让人打的这索环可真好用,要是一早儿有这些,爬山采药就不用怕跌下悬崖摔死了,我们村里每年都有这种事。”

第526章 山中救人(3)

    说话间,又有几人上来了,等章同等人都上来以后,暮青便准备演示索降之法,刚要下崖,忽听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马嘶不止,声音有些远,暮青听着马声有些不太对劲,便对章同道:“去看看。”

    章同解了绑在腰间的绳索便出了林子,好半天才回来,道:“在半山腰,不知是哪家的马车翻在山沟里了,里面似乎有人,几个小厮在抬马车,瞧那样子像是抬不出来。”

    “走!”章同说完话,暮青已把绳索解了,带着人便往半山腰去了。

    这座山有道一线天的断崖,崖下是大泽湖,湖光山色,景致甚美,因此山下和半山腰上建有不少田庄,多是盛京城里的官宦人家置办的,那翻在半山腰的马车多半是哪个朝臣府上的。

    暮青猜得没错,只是到了马车前一问,这些人竟是骁骑营参领府上的。

    骁骑营跟水师有过节,但翻倒的马车底下压着人,人命当前,暮青下令抬车,章同便带着人跳进了山沟,与小厮们一起使力抬马车。

    马的一条后腿被压在了翻倒的车轮下,暮青跳进山沟解了马缰,指挥众人先抬车轮把马救出来。这马翻倒在地,不停地试图站起,小厮们急着救人,拼命去抬车厢,那马的力气跟他们拧着使,难怪抬不起来。且那翻倒的车厢被马踢着,底下之人必定不好受,若不先救马,人就别想救出来。

    暮青指挥,众人合力抬了车轮,轮子一抬起,那马就挣扎着站起,受惊跑进了山里。众人没空管马,又合力抬起车厢,从车厢底下拉出一名少女。

    那少女还有气儿,只是面额有些许脏污和擦伤,衣裙也被刮破,瞧着甚是狼狈。

    小厮们将少女往山路上抬时,少女便醒了过来。

    那眸一睁开,水师的少年们便怔住了。

    少女的脸有些脏污,那双眸子却很干净,净若明溪,又若雨后镜湖,山谷幽兰,明澈而宁静。她刚刚死里逃生,眸中竟无惧意,亦无幸意,碧玉年华,却有看破世事生死的沉静稳重。

    少女由丫鬟扶了起来,她的腿方才被马车压住,骨未断,此时行路却有不便,却坚持起身朝暮青等人福身行了礼。

    “小女骁骑营参领姚仕江之庶女姚蕙青,多谢都督救命之恩。”

    庶女?

    暮青淡淡颔首,她对庶女的身份并无偏见,只是觉得这少女似经历过大喜大悲大风大浪之人,这沉稳的气度便说是嫡女,也当得起。

    “举手之劳。”暮青话简,比起人来,她对马车翻到山沟里的事更感兴趣。

    这山上田庄多,常走车马,近来山中无雨,这段山路并无坑洼泥泞之处,也没有大石,马车是怎么翻到山沟里去的?

    暮青带着疑惑又下了山沟,她想起方才救人时发现马车只有三个轱辘,因救人要紧,没心思细看,再次下了山沟,她顺着被车轮压过的草痕找了五六丈远,在草坡下找到了那只倒伏着的车轱辘。

    一看之下,暮青目光一沉,扯着那轱辘就上了山路。

    她把那车轱辘往山路上一放,对走过来的章同等人道:“这车轮是遭人锯断的,车轴连接处明显有锯齿状的痕迹,四周锯进了半寸,马车在城中行驶时尚不碍事,但出了城后,官道颠簸,山路陡峭,一但上山,马车的后轮受力重,颠簸之下车轮就容易断,此事明显是有人预谋而为。”

    章同皱眉,他原本以为是车夫驾马不慎翻入山沟的,没想到竟是有人预谋害人?

    章同回头看向姚蕙青,姚蕙青已由丫鬟扶着走了过来,随她同行的丫鬟和小厮们听见暮青的话都露出惊色,那丫鬟面含怒意,似是知道是何人所为。

    暮青一看丫头的神色便知此祸起于内宅恩怨,她道:“这锯齿形状圆润,应是圆锯,凶器很好找,手艺再好的铁匠也打不出两把一样的锯子来,小姐若想查出是谁所为,只需将府中的锯子都拿来,与这车轮上的锯齿形状合得上的便是凶器。”

    姚蕙青闻言淡淡一笑,眸中有了然的神色,并不大惊小怪,似是看惯了,也看淡了,她又朝暮青福了福身,笑道:“小女身子不好,来庄上本就是养病的,如今不慎伤了腿,不过是一起养着罢了。”

    暮青闻言心中了然,她既然说是不慎伤了腿,那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既然没闹出人命,事主又不追究,暮青也不愿多管闲事,“既如此,那我等就回营了。”

    “多谢都督今日相救,小女定修书回府向父亲禀明此事,登门拜谢都督。”

    “举手之劳,不必。”暮青还是此话,言罢带着章同等人便往山上去了。

    姚家的马车毁了,马也跑了,姚蕙青伤了腿,显然不能走到庄子上,但这显然不用暮青操心,姚家的下人自会想办法。

    “你们两个回庄子里抬顶轿子来!”

    “那马车就先不用管了,小姐的腿伤着了,先把小姐送到庄子里再说,那马也回头再找。”

    姚蕙青的丫鬟吩咐着事,暮青已带人走远了。

    到了山顶悬崖边上,众人重新系上绳索,暮青演示了索降之法,带着人一起下了悬崖。救人之事如同一段小插曲,暮青并未放在心上,军营里练兵如常,只是这日夜里下起了雨。

    山中夜凉,雨大山空寂,新月无光,大泽湖对岸的断崖之上,林深漆黑,不辨山路。

    半山腰的山沟里,一匹马低头吃着草。

    马匹旁倒着辆残破的马车,三只车轮,后方一只车轱辘慢悠悠地转着,雨声里吱呀作响,慢如老调,鬼气森森。

第527章 美丽布偶人

    大雨冲刷着车轱辘,漫山泥草香,一道白电破空,照亮了残破的马车和长满杂草的山沟,雨水顺着山沟往山下流,那雨水颜色鲜红,雨水打着,扑出腥气。

    血!

    雨下了半夜,三更时分,一人策马疾驰在泥泞的官道上,向着水师大营。

    水师大营辕门两旁高高树着火盆,火苗被磅礴的大雨浇得微弱飘摇,哨楼上的哨兵望见来人时,喝止,拔旗,旗语一打,营墙里重弩拉满,弓箭手冒雨列阵,箭矢森森,齐指来人!

    来人猛地勒马,骏马长嘶,青蹄高扬,马上之人一仰头,微弱的火光照亮那人的脸,只见那人骑的是青骢宝马,披的是金锦披风,玉颜明眸,竟是名贵族少女。

    少女手中的马鞭一指辕门,高声道:“我乃镇军侯、西北军大将军之妹,元钰!有急事求见英睿都督!”

    元钰将一枚玉牌掷进辕门,前营小将接住对着火把细看了一眼,心生诧异。三更半夜,大雨瓢泼,这位尊贵如公主的贵族小姐不该在相府里吗?怎会出现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军营外?

    但玉牌瞧着不像假的,前营小将不敢耽搁,只好拿着玉牌送往中军大帐。

    这夜雨大,雨声扰人,暮青睡得浅,月杀值夜,在帐帘旁的矮榻上卧着,看似睡着,却忽然睁开了眼。他掀开帘子出去,见前营小将急奔而来。

    “越队长!”那小将见到月杀便把玉牌呈给他,禀事之时,暮青掀了帐帘便走了出来。

    “何事?”

    “元钰在辕门外,说有急事求见。”月杀把玉牌递给暮青。

    元钰?这时辰?

    暮青跟那禀事的小将一样诧异,但面色如常,收了玉牌便道:“去看看。”

    暮青到了前营时,果见辕门外的人是元钰,她的披风已然湿透,风帽底下一张小脸儿冻得煞白。女子不得进入军营,前营的哨兵们没有军令不敢打开辕门,元钰就这么在营外淋着雨,暮青见了命人开了辕门,将身上的斗笠和蓑衣解下来递给了元钰,“披上。”

    元钰下了马来,见大雨浇湿了少年的战袍,他面冷声淡,手里却递着蓑衣斗笠,不由咬唇一笑,伸手抱了过来,“多谢都督。”

    月杀却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蓑衣斗笠解了,给暮青披了,听暮青问道:“小姐为何夤夜来此?”

    元钰戴上斗笠,边系蓑衣边道:“我想请都督点些人马,进山帮我找人!”

    “找人?”

    “正是!盛京府尹郑大人家的嫡小姐不见了。”

    暮青一愣,郑广齐的女儿不见了,不报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反而来求水师找人?而且还是夤夜时分,要进山寻人?

    暮青觉出事情不同寻常,让元钰从头道来,元钰一番细说,她才听出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元修走后,宁昭郡主忧思成疾,元钰想让她开怀些,前日得了华郡主的准许,邀了些王侯公卿府上的小姐同到庄子里小聚,那庄子就在大泽湖西岸的断崖山上。昨儿晚膳时,有人说看见骁骑营参领府上的庶女也来庄子上了,只是马车翻入了山沟里,似是伤了腿。宁昭郡主开口向元钰要了些丹参燕窝,命下人送去姚家的庄子上,没想到郑青然请命,想亲自去送,可却一去不回。

    姚蕙青说郑青然送来东西后就走了,但元钰派人寻了好些时辰也没找到人,相府的庄子里有不少王侯公卿府上的小姐,她不敢把侍卫都派出去寻人,只能让小厮们去寻,可断崖山很大,山路泥泞,大雨磅礴,夜色又深,近来盛京城里不太平,她越想越怕郑青然出事,想起山下就是水师大营,不知为何就觉得请暮青出马一定能找到人,便亲自来求见了。

    “此事报盛京府了吗?”暮青问,此时城门虽然关着,但元家的人要敲开城门很容易。

    “已派人去了。”

    “人何时去的姚家?”

    “约莫酉时末!”

    “你何时派人去寻的?”

    “亥时左右。”

    暮青闻言皱了皱眉头,眼下已近四更天,人失踪了两三个时辰了,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吩咐月杀去点一个营的兵马来,点上火把,出营搜山。

    月杀去后,暮青问:“小姐怎独自来此求援?”

    半夜三更的,好歹身边该跟个人才是,她来求援,连蓑衣都没穿,元家庄子里的下人们不晓事,宁昭郡主呢?她肯让未来的小姑子如此冒险?这可不是在盛京城中,而是在城外!

    元钰闻言扬起脸来一笑,三分傲然,三分稚气,“他们倒是想跟,可都没我的青骢马快,寻人哪容得耽搁?我没那耐性等他们,就自己先来了!”

    看她一副觉得自己很能耐的模样,暮青大皱眉头,元家的这位小公主被养得有些不谙世事,幸好性情不坏。

    暮青眉头还没松,前头便瞧见丛丛火把,有马蹄声和呼喝声夹杂在雨声里,由远而来。

    元家的小厮们赶着马车来的,车上带着蓑衣,元钰不肯换,只道:“不必了,我这儿穿着呢!”

    小厮脸色发苦,“小姐,您衣裳都湿了,郡主吩咐奴才们在车里备了干爽的衣裙,生了暖炉,春寒夜冷,您快换衣吧,免得着凉。”

    不说还好,一说元钰才觉出冷来,但看看身上的蓑衣,又不想换,正要使性子,水师大营里点齐的兵马已到,暮青上马便走,人率兵驰远,只留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有衣就换!”

    此话甚简,顷刻就没在了雨声里。

    元府的小厮看着身旁疾驰而去的水师兵马,怒在心中,却不敢言——什么态度!

第528章 雨夜验尸(1)

    “走吧。”这时,听见元钰的声音,小厮们将目光转回来时,见她竟已钻进了马车。

    断崖山东面是山沟和林子,西面是田庄和果树林,山高林密,田庄也多,雨夜寻人并非易事,暮青却自上山起便命人先搜东面。

    她的想法很简单,首先,郑青然不太可能被带离断崖山,断崖山附近有水师大营和骁骑营两大军营,北有盛京城,西可通往许县,但以郑青然失踪的时辰来说,凶徒无论带她去哪儿都不到开城门的时辰,而郑青然是盛京府尹之女,人一失踪,明早她的画像就会出现在盛京周围的县城里,凶徒想带着她行路,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即是说,人有很大的可能还在断崖山里。

    郑青然要么死了,要么活着,人若死了,东面的山沟和林子是极好的藏尸地,人若活着,西面的田庄便是藏人之处。反正都要搜,暮青便命人从东面搜起。

    水师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搜山,两千多人举着火把在林子里展开地毯式搜寻,人人都以为要忙活一夜,没想到刚搜山,便有人停了下来。

    一个少年举着火把站在山沟里,招来身旁的人问:“你瞧瞧,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咋瞧着这泥水发红?”

    旁边聚过来好几人,将火把凑在一起往山沟里照了照,不敢确认。

    “瞧着好像是有些红……”

    “该不是火把照得吧?”

    渐渐的,山沟里的人越聚越多,暮青闻讯而来,一看之下面色一沉,抬头往山上看去,沉声命令道:“沿着山沟往上搜!”

    山沟里流动的水是黄泥水,但旁边的水洼里积着的水却泛着红色!盛京地界的土是黄土,山沟里的水应是黄泥颜色才是,泛红不正常,且雨水浇进山沟里,扑出的青草和泥土香里带着淡淡的腥气。

    暮青验过太多的尸体,血的气味她绝对不会闻错,血如果要把泥水染红,流量必不会少,以这样的失血量来说,人不可能还活着。

    一切如暮青所料,但是她没想到最终找到尸体的地方她很熟悉。

    只见山沟里翻倒着一辆残破的马车,马车只有三只轱辘,车厢靠在山坡上,丛丛火把光亮将马车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只见风雨扑打着车帘子,血正顺着车厢底部的木板渗出来,那木板像被血水泡了一夜,血红一片,污了车帘。

    “这不是……姚府的马车?”章同在暮青身旁举着火把,眉头紧皱,诧异连连。

    暮青取了他手里的火把就下进了山沟里,车帘一打,往里一照,山路上阵阵吸气声。

    只见马车里歪坐着名少女,神态安详,看那模样就像是睡着了,但少女脸色惨白如纸,双臂呈不正常的垂软状态,观之如脱臼。少女的手腕被割放血,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右胳膊的袖子被稍稍挽起,袖下一截雪白的藕臂,手臂上被剜掉了一块肉,那块肉的位置在手腕上三寸处。

    暮青是女子,对女子手腕上三寸处该有的东西最清楚不过——守宫砂。

    郑青然死了,双臂脱臼、手腕被割、手脚筋被挑,守宫砂被剜走,不知去向。她的血和雨水浸透了马车的木板,车里血腥味逼人,场面血腥、诡异,观之如被收藏在残破盒子里的美丽布偶人。

    雨声越大,山坡上越显得死寂。

    一声惊呼打破山坡上的死寂时,暮青从马车里退了出来,抬头一看,见是元钰。

    相府的马车停在山坡上,元钰没下马车,只挑开车帘望向山沟里,暮青见她捂着口鼻,眼神惊恐,便放了车帘子,将车内血腥诡异的场面遮了。

    元钰尚未及笄,让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女看这些,暮青觉得残忍了些,她与元钰不熟,本不欲多关怀,但元钰是元修的妹妹,元修很疼爱她,如今他去了边关,她见到元钰,自要尽些心。

    “人死了,我要验尸,小姐且回庄子里等吧。”暮青道。

    元钰却直摇头,指着山沟里残破的马车,似有话说。

    “怎么?”暮青看出元钰的惊恐似乎不同寻常。

    “又、又是那凶徒!”元钰道。

    “又?”暮青面色一沉。

    只见元钰点头道:“都督不知,盛京城里这半个多月,已死了两人了,都是这样死的!”

    暮青回水师大营的第三日夜里,也就是朝廷发下春娘案榜文的那日,仿佛要打朝廷的脸,也仿佛不想让盛京城里百姓睡个安稳觉,就在当天夜里,一名女子被杀,轿子停在城中偏僻的深巷里,清晨被人发现时,血从轿中淌出,女子的血被放干,四肢被卸,手筋脚筋被挑,守宫砂被剜。女子倚在轿中,神态安详,手脚垂软,形同玩偶。

    五日后,又发一案,同样的手法。

    暮青离开盛京城半个来月,今夜是第三起相同手法的案子。

    “那凶徒从盛京城里来到断崖山了?”元钰喃喃自语,忽露惊色,道声不好,便对暮青道,“都督且验尸,我回庄子里瞧瞧宁姐姐!”

    相府的庄子里今夜有不少王侯公卿府上的小姐在,元钰下山到水师大营求援,眼下得知那犯下连环凶案的凶徒在断崖山里,她怎能不担心宁昭等人?

    暮青本还有事要问,奈何元钰匆匆走了,她只好先验尸。她把章同唤了下来,把火把递给他,章同打着车帘照着车厢,暮青蹲在外面先仔仔细细察看了车厢里的每个角落,在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证物后才开始验尸。

    她捏了捏尸体的脸颊、脖颈、下颌和四肢,道:“咬肌、颜面肌、颈肌已僵,上肢未完全僵硬,尸僵还没有下降到腿部。山间寒冷,今夜又下着雨,气温格外低些,尸僵会比常温下出现得晚。瞧这情形,人应该死了约莫三个多时辰。”

第529章 雨夜验尸(2)

    常温下,尸体上肢僵硬需三个时辰左右,但环境温度低时,尸僵发生得晚,今夜山中的气温顶多五六度,人死后尸僵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出现。由此将时辰往后推,结合尸体上肢还未完全僵硬的情况,人应该死了三个半时辰左右。

    暮青判断了死亡时间,伸手便解了郑青然的衣带,扒了她的外襦,露出半边雪肩。少女虽死,肩却白如寒玉,高襦束在胸前,莲房半露,虽死也销魂。

    章同把脸转开,山坡上举着火把的水师少年们却都看得眼神发直。

    暮青将尸体扳过来,看了眼尸体的后背,随后回身将章同手里的火把拿了过来,钻进车厢,把帘子放下了。没人知道暮青在里面捣鼓什么,只瞧见马车轻晃,晃了一会儿,暮青从里面钻出来时,尸体的衣衫已经穿好了。

    “尸体的右背部、臀部及大腿底下可见尸斑,颜色虽淡,但依旧能看出来。”暮青道,她并不是特意说给众人听的,只是以前验尸时会有人在一旁填尸单,她便养成了这边验尸边叙述的习惯。

    有尸斑,颜色淡,这代表啥,没人懂得,但土坡之上,每个人看暮青的眼神都是丰富的。

    臀部……说那么文雅,其实就是屁股呗?

    都督刚刚钻进马车,扒了郑小姐的裤子,看了人家小姐的屁股和大腿?

    前些日子军中还有传言称,都督验那吊死在牌坊下的女尸时钻过人家姑娘的裙底儿,还摸过人家,大家都把此事当成荤笑话听,少有信的。没想到今晚就亲眼瞧见都督钻进马车里,还把帘子给放了,回想起来,那马车刚才晃得哟……

    少年们望着暮青,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古怪——都督该不是有啥癖好吧?

    “尸体的后脑勺处有塌陷损伤,是凹陷性骨折,致死伤。凶器是钝器,棱角不规则。创口附近的发丝上沾有黄泥,凶器可能是石头。”暮青继续验尸,当验到尸体的手腕上割痕时,她沉默了片刻,眸底似有些古怪神情,半晌才道,“切创,创缘不整齐,表皮有剥落,凶器……”

    说话间,暮青提起尸体的裙角,验看尸体脚后跟处,目光一落,愣了愣。

    章同探头往车里瞧了瞧,借着火把的光亮,隐约看见女尸脚后的皮肉翻着,暗红的皮肉和黄白的脚筋之间似乎嵌着块什么。

    暮青拿手捏了出来,从身上找出块帕子来包住擦了擦,细一看,意味深长道:“凶器很有趣。”

    暮青把帕子叠起收回了身上,连章同都没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何物,只见暮青上了山坡,对月杀道:“点五百人跟我走,其余人留在此地守着现场。”

    月杀点齐了人马,章同留下率其余人看守现场,暮青走之前交待了章同一事,“你带些人在这附近的林子里寻一寻,看有没有新挖过的土。”

    山里下着雨,土都湿了,很难根据土色判断有没有挖过,但眼下是四月时节,山里的青草已经长了起来,泥土新挖之处,上面的草必定不同。

    “怎么?”章同似有所感。

    “没错。”暮青也没瞒他,“还有另一具尸体。”

    暮青没去相府的庄子,而是带着人去了姚府的庄子。

    她不知姚府的庄子是哪座宅子,命月杀去查了查。月杀以轻功来去,很快就回来了。姚府的庄子离马车翻了的那处半山腰不远,顺着山路而上,约莫百步,见一果树林,穿过林子便看见了坐落在田地和果林里的庄子。

    姚府的庄子不大,只有三进,姚蕙青自从相府派人来寻郑青然后便没睡踏实,暮青深夜来此,下人们诧异万分,来迎她的是庄子里的管事婆子,那婆子一见暮青带了数百兵将来,足能将庄子围一圈儿,便赔笑问:“都督深夜来这庄子里,不知所为何事?”

    “要事,烦请小姐出来一叙。”

    “这……半夜三更的,小姐伤了腿……”

    “要事!”

    “那奴婢可能答此要事?”

    “不能!”暮青不信这婆子,此人一看便知是个精明人,若问她,她八成要因顾虑姚府的名声而东拉西扯。明知她不会实言,她又怎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姚府的婆子早就听闻暮青冷硬,不好相与,但还是不想让她见姚蕙青,“都督,不瞒您说,我家小姐尚未出阁,夤夜私会男子,只怕于礼不合……”

    “都督是我的救命恩人,冒雨来见,又有要事,我若不见,只怕一样失礼。”这时,姚蕙青的声音远远传来,暮青抬眼望去时,见丫鬟提一灯笼,扶着她进了花厅。她伤了腿,行路缓而跛,背影隔着雨幕夜色,却依旧娴静庄重。

    婆子转头望进花厅,眼里有些冷意,却已不能再拦,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将暮青请了进来,迎进花厅,立在门口,牢牢盯着。

    下人奉了热茶来,暮青解了蓑衣斗笠,坐定之后,姚蕙青便开了口,眸中隐有****之光,“都督理该在军中才是,深夜来此,莫非是郑小姐出事了?”

    “没错,人死了,就死在小姐来时所乘的那辆马车里。”暮青端着茶盏轻品一口,留意了一眼姚蕙青的神色。

    她沉静****,自己翻入山沟险些送命时未曾惊怒,听闻此话却惊怔了。

    暮青问:“小姐可记得郑小姐何时来的府里?”

    “戌时初。”姚蕙青虽惊,却未乱,听见暮青问话,她想了想便答了。

    “何以记得如此清楚?”

    “那是府里落锁的时辰。”

    “她来此何干?”暮青又问。

    姚蕙青却未答,转头看了眼丫鬟,那丫头福身便去了,过了一会儿抱了些东西回来,姚蕙青命丫鬟将东西摆去暮青身旁的茶桌上,这才道:“她来送了这些丹参燕窝,说是宁昭郡主听闻我伤了腿,让她送来的。我接了,她便走了。”

    “立刻便走了?”暮青问,“难道府上没留她喝盏茶?”

    此话听来是在怀疑姚蕙青,她却浅淡地笑了笑,看了眼暮青捧着的茶盏,笑容似空谷幽兰,静雅明透,“不怕都督笑话,我是庶女,郑小姐是嫡女,嫡庶有别,这庄子里的茶,郑小姐未必喝得惯。”

    暮青听了,心中自有论断,脸上却瞧不出神色来,将热茶喝了才起身道:“打扰了,小姐歇着吧,早上怕是还要请你去趟相府的庄子。”

    姚蕙青扶着阔椅起身,朝暮青福了福身,暮青便带着月杀走了。

    出来后,暮青问:“相府的庄子往哪个方向去?”

    月杀一指西边深处,暮青带着人便进了果树林子。刚进林子,暮青便放慢了脚步,命人将火把往地上照,慢慢地找。她告诉众人说找石头,要一手能抓起,或者双手能捧起的大小。

    山上的果树林子都是各府庄子上的,平时有人打理,林子里少有石块,火把一照,草都不盛,地上多是黄泥。因此,当一个少年在林中深处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块石头时,简直如同见了宝贝。

    “别动!”暮青却没让他靠近,只命他拿火把照着地上,见树下摆着的石块旁有一双清晰的脚印,脚印里虽积了雨水,但仍能看出尺码。暮青绕过那双脚印,蹲到树下拨开杂草,见那石块棱角分明,大雨将石块上方都冲刷干净了,暮青在石块下面带着泥土的部分摸了一把,对着火光捻了捻,指腹上除了黄泥外,还留下了淡淡的血色。

    暮青冷笑一声,刚要起身,眼角余光瞥见树后,顿时又蹲了下来。

    只见树后还放着块石头,底下触之细观同样有血色,但有意思的是,那石块还压着只帕子的一角。

    那帕子上沾着血渍和泥污,暮青拎起来一看,古怪地笑了。

    她不常笑,这一笑把周围的人看得寒毛直竖,只觉得林深雨密,火光飘悠,少年手提染血的帕子,笑容古怪诡异。

    月杀大皱眉头,他觉得暮青不仅不会笑,而且不会在正确的时候笑,他正要“提醒”她,便看见暮青把帕子收了起来,抬脚往相府庄子的方向走去。

    “走,去会会凶手。”

第530章 动机

    相府的庄子里灯火通明,王侯公卿府里的小姐们齐聚在花厅,听说郑青然死了,近来残杀女子的那凶徒到了断崖山上,小姐们无不惶然。

    元钰怀抱暖炉,捧着姜汤喝了口,蹙眉道:“宁姐姐,这回都是我的错,若不邀你们出城来庄子上,哪有这些事?”

    宁昭与元钰一同坐在上首,乌髻堆云,华簪玉钗,倾云髻下饰一朵宫粉茶花,衬得面盘圆如满月,富贵端丽,“别人遇事都是往外摘,哪有你这样往身上揽的?若不是我这些日子恹气难消,你哪会张罗此事?再说了,那凶徒要来,谁又事先知道?倒是你,说要去水师大营求援,策马就出去了,追都追不上!幸亏平安回来了,不然可叫我如何跟太皇太后和郡主交待?”

    宁昭这头儿斥责着元钰,那头儿又吩咐身后的婆子,“去拿氅衣来给她披上,再去催催府医,问药熬好了没?”

    元钰淋了雨,为防她着凉发热,回来沐浴更衣后,宁昭便唤了府医来为她诊脉开了方子,这会儿药已熬上了。

    “宁姐姐,这都开春儿了,哪需氅衣?”

    “还不是怕你着凉?你若不肯听从,我必将你去水师大营之事回禀郡主,看她不罚你!”

    元钰一听,缩了缩脖子,乖乖喝姜汤。但想起独去水师大营的事,便想起少年亲手递来的蓑衣斗笠和他那被雨水浇湿的战袍,不觉一笑,莫名觉得姜汤有些甜。

    宁昭吩咐着婆子,没瞧见她这神情。

    过了会儿,元钰将姜汤喝了,才道:“对了,都督说他先验尸,待会儿许会过来。”

    宁昭一愣,“此乃盛京府的案子,死的又是郑大人之女,英睿都督乃是武将,查察此案怕是不太合适吧?”

    “盛京府?”元钰喝完姜汤,把翠玉小碗往桌上一放,冷笑一声,“盛京府要是有能耐破案,那凶徒还能逃到断崖山上来?郑广齐白吃着朝廷的俸禄,今儿夜里把自个儿的女儿都搭进去了!他若来了,悲痛哭号还来不及,宁姐姐指望他破案?”

    宁昭低头沉吟,一时无话反驳。

    “英睿都督是我哥哥赏识之人,武能杀敌报国,文能验尸断案,宁姐姐不信我,还不信我哥哥的眼光?”

    “这……自是信的。”宁昭垂眸笑答,面含春粉。

    “那就是了。你放心,都督若查此案,兴许一夜就能抓着那凶徒。早日抓着人,咱们也好早些放心,省得提心吊胆的,不知谁会是下一个死在那凶徒手上的人。”元钰看向花厅里坐着的贵族小姐们,那些小姐们听闻此言,皆露出惊惶神色,纷纷称是。

    众意如此,宁昭只好答应了,“那我在此等着,你和她们都回房歇着吧。”

    “为何?”

    “钰儿,你们皆未出阁,夤夜私见男子,于礼不合。我好歹……”宁昭没说下去,那神情不知是羞是怨,烛影晃着,看不真切。

    “都督兴许有话要问,都回去了,谁来答话?”元钰不想回屋,她看向那些小姐,“让你们的丫头回屋取面纱来,都将面容遮上,再传侍卫们在花厅外守着,如此光明正大的,还有谁能传出闲话去不成?”

    小姐们犹豫着,既怕那凶徒抓不着会危及自己,又怕夜会男子之事传出去败坏了闺誉,可想着今夜在庄子里的人都未出阁,所谓一损俱损,有谁会往外传闲话?因此便纷纷命丫鬟取面纱去了。

    面纱取回来不久,暮青便到了,她只带了月杀进府,其余人围在庄子外头。

    “都督。”元钰起身相迎,她也戴了面纱,平日里喜爱穿骑装的少女,今夜回来后换了身襦裙,鹅黄高襦,嫩绿裙带,娇俏灵动。

    暮青进了花厅,闻见花厅里有淡淡的姜汤气味,见元钰眸子明亮,未见病容,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冷淡,只微微颔首。

    元钰顿时低下头去,那冷淡的目光不知为何让她心头一撞,少女捏着帕子,薄纱覆面,眼帘微垂,平添了几分娇柔。

    这模样谁也没留意,一屋子的贵族小姐打量着暮青,暮青也扫了一眼花厅,知道坐在元钰身旁的那少女应该便是宁昭郡主了。

    宁昭道:“此案有劳都督了,来人,给都督看座!”

    元钰醒过神来,顿时有些懊恼,她竟忘了此事。

    “不必了。”暮青谢绝了婆子搬来的椅子,问元钰道,“小姐请来的人都在?”

    “都在!”元钰笑答,有些雀跃,似在邀功。

    “都在?”暮青扫了眼花厅,“郑青然的随身仆从也在?”

    元钰一愣,脸儿一红,忙低声吩咐身后的人,“去把那婆子找来!”

    那丫鬟从命而去,稍时带回来一个面色悲痛的婆子,那婆子显然听说郑青然已经死了,进了花厅便噗通一声跪下了,道:“郡主,小姐,可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郑青然的死是飞来横祸,若元钰不请她们来庄子上,也就没这事了,但那婆子却不敢这么说,她家小姐虽死了,郑家却不敢得罪相府。

    元钰却道:“你家小姐在我这儿出了事,我自是要负责,我把英睿都督请来了,他定能抓到那凶徒,为你家小姐报仇。”

    那婆子听了,这才赶紧给暮青磕头。

    暮青从身上拿出条帕子来,其余部分握在掌心里,只将那绣着的图案给婆子瞧,问:“你瞧瞧,这可是你家小姐的帕子?”

    那婆子拿袖子擦了擦眼里的泪,盯着那帕子仔细一瞧,点头道:“没错!正是小姐的帕子。”

    “为何如此肯定?”

    “这……小姐的女红针脚,奴婢怎会瞧不出来?再说,这帕子上绣着的小荷是前些日子小姐刚绣好的,奴婢曾与小姐说过,说春日里用这绣图不合时节,小姐却说成日看那满园的杏花桃花看得都厌了,再有两个月便入夏了,春用夏图,夏用秋图,倒也新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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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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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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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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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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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读者留言,无事必回。如遇不可抗力因素(生病、请假等),以上优点也可以当做没有。
一品仵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品仵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品仵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