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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今     一品仵作txt下载     一品仵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督的损主意

    密信上说,安平侯的侄女沈问玉奉懿旨入宫觐见元敏,向元敏吐露了怀疑她是女儿身的猜测,元敏急召元广进宫,商定午后借询问案子之由传她到相府秘密验身。

    暮青看完密信,袖口一垂,将那密信遮了。

    天近晌午,茂密的乌竹遮了头顶的日光,竹影罩人。暮青垂眸静立,神色不明,唯见微风里竹影浅动,在那粗眉细眼的容颜上轻拂而过,细碎的日光在眉宇间一晃,雪寒如刀光。

    半晌,她转身便往王府里走。

    月杀扬了扬眉,“临危不乱?”

    “危?”暮青冷笑了声,“生死之关都走过,何况这回死不了?”

    这封密信里,元家的态度很明显——掩人耳目,秘密行事!

    她女扮男装从军入朝,犯的可是祸乱朝纲的凌迟重罪。如果元家很高兴抓到了她的小辫子,恨不得马上将她治罪处死,那么此刻就应该有龙武卫奉朝令前来捉拿她了,而非寻借口将她传进相府秘密验身。

    元家早有杀她之心,却非此时,此时水师尚未练成,她还有用。且自古没有女子为官之事,她却披甲入朝当殿受封,堂而皇之地成了朝中三品武官,五万水师的都督,此事传扬出去,打的是朝廷的脸面。

    不管元家看重水师还是看重朝廷的脸面,此事都不会大张旗鼓,哪怕验出她是女子,顶多也只是以此事为把柄,迫使她为元家所用罢了,因此她暂无性命之忧。

    倒是沈问玉让她很意外,她知道她聪慧过人,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猜出她的身份!

    “你传信盛京府,要他们立刻去查外城的一家名叫和春堂的药铺,并查一查与和春堂来往的镖局里可有身患隐疾之人。”暮青边走边吩咐月杀。

    月杀抱臂跟随在后,闻言摇头,这女人何时能柔弱些?这时候了还不忘查案!

    “此事你有应对之法?”没有就找主子救她,身为女子,偶尔柔弱些,依靠一下男子又不丢人!

    “有。”

    但此法可不可用,她也说不好,大约……有些损。

    暮青催促月杀速去盛京府传话,随后便进了王府。她回到王府花厅时面色如常,药粉之事问出了眉目,巫瑾也不留周院判在王府用膳,命小童将一方雕花木盒给了周院判,周院判打开一看,眉开眼笑地走了。

    午膳备在偏厅里,暮青随巫瑾用过午膳后,两人在偏厅用茶,巫瑾问:“盛京府的消息还没来,可需在大哥这儿午憩?”

    “恐怕不能,出了些事。”暮青说话时将密信拿出来递给了巫瑾。

    巫瑾接来一看,目光淡凉了下来,将密信往桌上一放,抬眸时笑容暖若春风,“莫怕,此事交给我们。”

    “不可,你们暗中布置多年,大事将近,不可节外生枝。我有一法可试,但需问大哥要一味药。”

    “何药?”

    “闺房之乐的助兴之药。”

    暮青从瑾王府里出来时,月杀正好从盛京府里回来,两人策马直奔都督府,一路上暮青尽量不去想巫瑾的脸色,回府时已是午后,相府还没派人来传她前去问事,盛京府里便先来了个捕快,说来回禀查案之事。

    暮青将人传进了府中,在花厅见客。

    那捕快进来后见花厅内外只有暮青和月杀在,便抱拳见礼,“见过都督。”

    暮青正喝茶,见其礼节不像公门中人,神色敛起时,那人已当面摘了面具。

    暮青一见那人的脸,顿时怔住!只见捕快粗眉细眼,面色蜡黄,貌不惊人,却与她易容后的容貌惊人得相似!再细一打量,这捕快连身量胖瘦都跟她很像!

    “你……”

    “属下无影,是都督的替子。”

    替子?

    暮青看向月杀,月杀抱胸而立,不发一言。

    无影道:“属下是都督从军西北时便被主子挑选出来的,那时主子就已防着今日。属下今日前来是为传主子之命,望都督去后园暂避,相府来人后,属下自会随他们前去。”

    暮青却久未言语,为那一句“从军西北时”。

    “你的脸……”许久之后,暮青的目光落在无影的眉眼上。

    “属下的脸是真的,都督的面具是魏公子按属下的容貌做的。”无影道。

    暮青再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仿佛堵了一团不知名的情绪,恍惚间回到她从军那夜。那夜,山林幽静,月溪明净,男子一袭红袍在溪边来了又去,次日傍晚为她送来的面具,即是说从那日起,步惜欢就已为她计之深远了。

    暮青沉默着,心莫名揪着,似被一双手揉成一团,滋味尚未来得及细品,杨氏便匆匆来了花厅。

    “禀都督,相府来了人,说要面见都督。”

    无影背对着花厅,待杨氏走后,对暮青道:“都督请去后园一避,此处交给属下。”

    说话时,无影便要宽衣,那身捕快衣袍下俨然是身将袍。

    “把面具戴上。”暮青却忽然道。

    无影和月杀都一愣。

    “戴上!”暮青冷声喝道,她未说缘由,但气势凌厉,无影只得从命。

    他刚戴上面具,整好衣衫,杨氏便引着相府的人来了。

    来人是位老者,暮青有些印象,依稀记得刚到城外军营那日,相府里有位管家去见过元修,这老者就是相府的管家。

    “小人陶伯,是相府的管家,奉相爷之命传都督去趟相府。”陶伯带了几个小厮前来,小厮候在外头,他进了花厅便笑着传话。

    暮青坐在上首,手里端着茶盏,冷淡地问:“相国大人有何要事?”

    陶伯道:“近来城中连发大案,相爷听闻都督回城之后在助盛京府查案,故而派小的来传都督去趟相府,问问案情。”

    陶伯赔着笑脸,岂料暮青听后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冷声道:“想问案情去问盛京府,我既要练兵,回城两日还要查案,如今连回禀案情的事都归我了,我看起来很闲?”

    陶伯的笑容僵了僵。

    “滚回去!没瞧见盛京府的捕快在此?想快些抓到凶手就别拿闲事浪费我的时间!”暮青毫不客气。

    陶伯看了眼捕快,捕快不敢抬头,只不住地冲他点头哈腰。

    “都督……”

    “送客!”

    暮青下令送客,月杀冷淡地走出来请人,陶伯一看便知这趟请不到人了,只好告辞回去复命,临走时听见暮青在他身后补了一句,“你回去问问相国大人,如此用人,给我发几份俸禄?”

    陶伯嘴角抽了抽,不知如何答,只带着人走了。

    待杨氏来回禀说人都送出了府去之后,月杀才问:“你在想什么?”

    主子都安排好了,让无影替她去验身就是了,她这是演哪出?

    暮青没理他,而是问无影:“我问你,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无影道:“甚详。”

    “详到何种程度?”

    “都督一路所识之人、所历之事,属下都熟记于心。”

    “那若是问你查案之事呢?”

    无影顿时不那么胸有成竹了,他是主子替夫人所选的替子,夫人这一路的详报他都看过且熟记于心,但夫人的验尸查案之能却不是他学得来的,因此元相国若问起案子,他还真答不出,勉强答出,也未必能像。

    月杀却道:“元广不会真问案子,他把你传到相府就是为了验身的。”

    暮青看向他,“那我问你,验身之前会发生何事?”

    “验身之前?”月杀眉头皱得死紧,没听懂,“何意?”

    “无影替我去相府,在相府的人眼里,他就是我。我是何性情?我会乖乖的让他们验身?”

    月杀这才懂了暮青的意思,他冷笑一声,“恐怕这由不得你,相府一定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由不得你不验。”

    “你是说相府的人会硬来?错!”暮青道,“既是秘密验身,元广绝不会闹出大动静来。我是武将,元广知道我战过马匪杀过胡人,绝非几个侍卫就能制得服的,为防打斗动静太大,闹得人尽皆知,他不会动武。他传我去相府借的是询问案子的由头,因此我到了相府之后最有可能被请到花厅用茶,茶里必定下了药,喝茶闲聊之时,他很有可能随口问几句案情,无影若答不出,亦或答得不像,会如何?”

    月杀说不出话来了。

    无影怔愣无言,他第一次见夫人,听其他人说,主子上个月和夫人拜堂成了亲,他还一直好奇夫人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主子如此倾心。今日一见,总算明白些了,凭几句话就能将元家之举推断至此,怪不得说夫人断案如神。

    没错,他在相府如果露了马脚,按门规只有一死。可是此事不同,即便他死了,尸体也会留在相府,一旦元家发现他的脸是真的,就会知道夫人的脸是假的。不仅如此,他们还会猜出夫人背后有人,此人是谁,他又是谁的势力,想必对元家来说必定不难猜。

    “此事只能另想办法。”暮青道。

    步惜欢总是如此,为她不惜冒此大险,可她不想让他冒险。

    有些心意,不是唯独他有。

    “那你想如何?”月杀问。

    “且看元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她拒绝去相府,元家必有后招。

    不出暮青所料,一个时辰后,相府的人去而复返,带回了一道相令——传她明日上朝回禀练兵之事。

    暮青接了相令,冷笑一声,要她上朝是假,上朝之后将她留在宫中验明正身是真。

    “传信给你家主子。”暮青回身看向月杀,“让他今夜来都督府,光明正大地来!”

    自从圣上传召男妃回京,内务总管府就成了圣驾在宫外召侍之地,美色笙歌,夜夜不绝。

    天刚二更,歌浓酒兴,琴音绝妙。那琴音不知出自哪位公子之手,拨弦三弄,初一听如拨落叶层层,再一听如见春色九重,仙音重重,似至仙境,引人上青霄。

    屋里,听琴之人懒倚榻间,红裳半敞,眉宇间融着抹倦意,懒得眼皮子都不想抬。

    “无趣。”他淡淡出声,掌心一翻,玉盏翻落,啪的碎成了两半。

    琴声忽止!

    屋里的太监宫娥慌忙跪下,弹琴之人起身出来,伏地而跪。

    屋里静无声息,唯有范通敢言,“陛下觉得无趣了?”

    “无趣得紧。”步惜欢懒懒道,“成日听曲儿听琴,了无新意。”

    “要不,老奴传李美人来?他擅舞剑。”范通试探着问。

    “他那几下子,朕看了几十遍了!”

    “赵美人惯会逗乐子。”

    “朕今儿没心情听他咋咋呼呼。”

    “王美人?”范通一连荐了七八人,见步惜欢就是提不起兴致,不由耷拉着眼皮子道,“圣上就是喜新厌旧了。”

    宫娥太监们闻言身子伏得更低,却听步惜欢哼笑了一声,“朕就是喜新厌旧,也得有新人可喜才是。”

    范通抱着拂尘无动于衷,“您可真是难为老奴了,新人的才艺也不过是这些,舞剑唱曲的、作画作诗的,老奴还能找个验尸的来不成?”

    “嗯?”步惜欢抬眼,喜怒难测。

    范通眼观鼻鼻观心,闭嘴不言了。

    步惜欢瞧了他一会儿,还真笑了,“别说,这验尸的还算新鲜。”

    “您饶了老奴吧,朝中会验尸的那人虽是能人,可那模样您也瞧不上。”

    步惜欢笑了声,“朕看那些模样好的还真看腻了,偶尔看个相貌平平的,也算新鲜。”

    范通半晌没接话,似乎很无语,但看圣上的兴致,这差事不办又不行,于是只得道:“您若是真瞧上了,老奴就去传召。不过,那人的脾气……可未必能来。”

    “也是。”步惜欢看似认同,却兴味一笑,下了榻来,懒意尽去,“她不来,朕去!”

    他自去开了房门,笑道:“摆驾江北水师都督府!”

    房门一开,内务总管府在外服侍的小厮们纷纷跪倒,只见一人施施然走了出去,含笑的声音随风传来,“把那怀恩散带上。”

    一屋子太监宫娥急急忙忙跟了出来,听范通唱报一声摆驾,圣驾便匆匆走了。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太监回身看了眼院子里的小厮,一个小厮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对上,顿时读懂了。

    ——急报宫里!

    圣驾一行太监宫女百人,御林卫千人,到了都督府后,侍卫围府,太监宫女随驾入府,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都督府顿时人满为患。

    江北水师都督已歇下了,圣驾到了府外才有宫人传报,府里人根本来不及迎驾,待英睿都督起身穿上将袍,圣驾已到了后园阁楼外了。

    太监宫女们在阁楼底下守着,范通抱着拂尘守在阁楼门口,圣上自行上了楼去。

    夜深更静,轩窗未启,阁楼里的声音却听得清楚。

    “陛下深夜前来微臣府里,所为何事?”少年声音冷寒,隐含怒意。

    “自从爱卿去城外练兵,你我君臣便未见过了,朕有些想念,故来瞧瞧。”此话暧昧,说此话之人却看着眼前少年,目光含斥,亦含无奈,说话间便坐下了。

    明明是她让他来的,害他演了出戏才过来,如今还得演。

    他猜得出她想做什么,因此更觉得怜惜疼痛,亦更欢喜。疼的是今夜若能唬得住宫里,她的名声也别想要了,欢喜的是这一腔倾心相护的真情终究不是他独自付出。

    暮青也坐了下来,脸上面无表情,嘴里义正辞严,“陛下想见微臣,传旨要微臣明日上朝就是了。再说了,微臣已接了相令,本就打算明日早朝进宫陛见,禀奏练兵诸事的。”

    步惜欢笑了笑,眸光勾人,声也醉人,“朕都说了,朕思念爱卿了,莫非爱卿不思念朕?”

    暮青被这思春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看着他的神态,听着他的情话,她真不相信他是雏儿!

    “陛下既然来了,也看见微臣了,想必也可以回宫了,微臣送陛下!”暮青瞪了步惜欢一眼,嘴里说着送,却坐着不起。

    “爱卿真无情,朕既来了,陪朕浅饮几杯如何?”

    “陛下恕罪,微臣府里无酒!”

    “那陪朕品茶也可。”

    “无热茶!”

    “冷的朕也不嫌弃。”

    两人一来一去,一个魅惑无赖,一个冷淡无情。

    宫人们在阁楼底下一字一句听得真切,不少人提着气,只觉这英睿都督真乃狂人。

    这时,忽闻阁楼上传来倒水声,水声落下,传来茶壶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不必去听说话声,宫人们就仿佛能猜到此声之意——赶紧喝,喝完了滚!

    然而,阁楼里,两杯冷茶之间却放了只玉瓶,那玉瓶是暮青从怀里拿出来的,步惜欢怔愣时,见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春。”

    步惜欢低声笑了起来,也从怀里拿了瓶药出来,学着暮青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字:“药。”

    他的字在她的字后面,一者洒脱飞扬风骨卓绝,一者藏锋敛颖乾坤凛然,二字合为一词,步惜欢瞧着那词,又瞧着暮青,笑吟吟无声道:“娘子与为夫真有默契。”

    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题外话------

    五千奉上!

    昨晚磨到现在没睡,眼都熬成兔子了。

    兔子君坏笑,想不想看下面,撒票!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臣要在上!

    他今夜摆驾前来都督府,内务总管府里必定有眼线将此事禀至宫中,但元敏未必会来,若想她来,需用猛药。

    世人皆以为他好男风,此事连朝中也分不清真假。起初朝中以为非真,送了很多公子来试探他,人被他杀了偷梁换柱之后报告给朝中的自是对他有利的消息,谎言说了多年就成了真的,不信的也信了。

    今夜之事,朝臣们会觉得他喜新厌旧,腻烦了曲意逢迎的男妃们,对性情冷硬的她生了征服之心才会如此荒唐。但元敏未必如此认为,他幼时入宫,年数已久,他的隐忍,他的心思,她都懂。青青在查步惜晟服毒案时就摆明了忠于皇权,在元敏眼里,她是他的近臣,而他在她的身份被怀疑的关头忽然到了都督府,以元敏的心思,会怀疑他在演戏。

    若她今夜不来,这出戏就白演了,所以他带了怀恩散来,为的是逼元敏出宫!

    元敏怀疑他在演戏无妨,只要她来。她怀疑青青是女儿身,且已经知道青青许是元修的心上人,若怀疑今夜之事是他和青青之间演的戏,她或许不会理会,但他若是带了药来都督府,元敏定不敢赌。她视元修如子,假如这不是一场戏,假如今夜出了事,元修知道她得了禀告却没有来,元敏承受不起那结果,元家也承受不起。

    步惜欢笑看暮青,她想必是与他想到一起了,只不过他有些不解,这药他只是拿来逼元敏出宫的,没打算用,她是打算……

    还没猜,便见暮青拿起面前的玉瓶来,瓶塞一拔,将药咚咚倒进了茶盏里。

    步惜欢见情势不对,伸手覆住了杯口!

    “爱卿怎不喝?”这话自是说给窗下听的,步惜欢用眼神问暮青——娘子要喝?

    “微臣没说过要喝,是陛下说自己不嫌弃冷茶的。”暮青说着不喝,头却点着——要喝。

    她跟大哥求药时想的是即便步惜欢来了都督府,元敏也未必会来,所以此药是用来引元敏来的,只是没想到步惜欢也带了。内务总管府离宫里近,此时宫里必已得了消息,快的话,元敏应该已经出宫了。

    今夜的戏必得演得逼真,但她不擅长演戏,房事上本就生疏,如何演得出中了药之后的媚态?迫不得已,她只能真喝了!好在这药是大哥给的,药性温和,且有解药。

    暮青将解药拿出来放到了桌上,以眼神示意步惜欢莫要担心。

    “好,朕不嫌弃,朕喝。”步惜欢拿起那杯下了药的茶来便喝,这药必是巫瑾给她的,想必药效温和,但再温和的药服下之后也难熬,他怎忍心叫她受这份儿苦。

    暮青惊住,忙夺步惜欢的杯子。她是女子,对此事的忍耐力比他好,他禁欲多年,温和之药服了也能形同虎狼,虽有解药在,可谁知这戏要演多久?

    “爱卿,你这茶莫非是隔了夜的?朕怎有些不适?”步惜欢按着茶盏,还没喝便如此说道。

    暮青一听,心生恼意!他如此说,宫人们都听见了,显然是想绝了她争抢的念头。

    “爱卿来瞧瞧朕……”步惜欢这就演起来了,边笑边朝暮青伸手,待她走来,一把便揽了她的腰身将她抱坐在了腿上,笑着凑近她耳边,低语道,“为夫定力深厚,沾了媚毒也无妨,娘子未经人事,为夫怕娘子太辛苦,待会儿按捺不住,要了为夫。”

    谁会要他!

    今夜她要让人相信她是男子,如何要他?

    暮青直磨牙,瞪向步惜欢时瞥见他手里端着茶盏,还没顾得上喝,于是心中一动,压低声音冷笑道:“五十步笑百步!我未经人事,你又何曾经过?老雏儿!”

    老……

    步惜欢果然在意这字眼,心神一分时,暮青出手如电,夺了茶盏,滑下步惜欢的腿,退到远处仰头便将冷茶饮尽,喝完就势往地上一摔,她怒声道:“陛下此举何意!”

    步惜欢:“……”

    谁说她不擅长演戏的?

    步惜欢看了暮青许久,朝她招了招手。暮青走过来,看见画烛明影里男子的轮廓雍容华贵,眸底似有幽火跳动,仿佛能让人陷入深渊,亦能将人烧得飞灰无存。

    这事儿本该如此,且她也是关心他,却不知为何被看得有些心虚,仿佛她才是做错的那个。暮青走到近前,往步惜欢腿上一坐,眼神飘向别处,低声道:“那什么……不是有解药吗?”

    说到解药,她又怕他现在就把解药喂她喝了,于是又瞪了他一眼,以眼神警告。

    步惜欢瞧着暮青,许是心理原因,总觉得她的眼神有些软了。他暗笑一声,摇了摇头,巫瑾给的药必定温和,她刚服下,媚毒怎会发作得如此之快?显然是拥她在怀,他的心不静了。

    叹了一声,步惜欢将解药拿起来收进了袖中,随即帮暮青调整了下坐姿,让她依偎在她怀里,坐得舒适些。

    “爱卿感觉如何?”他问着,又凑近她耳畔,低声问,“神甲穿在何处?”

    她偏着头,只觉他声音低沉如风,吐气温热,那气息如缕,缠缠绵绵地挠着耳根,奇痒。她缩了缩脖子,心想莫非是媚毒发作了?嘴上答道:“贴身穿着。”

    她以往都是把神甲穿在外袍之下的,今夜在步惜欢来之前就将神甲换到了里面贴身穿着,以防宫里来人后会扒她的衣衫,她衣衫之下是束胸带,不可露于人前,万不得已时只能暴露神甲了。这神甲是从地宫里得来的,元修知道,呼延昊也知道,到时不怕应答不出来。

    “嗯。”步惜欢淡淡应了声,拍了拍她,安抚,“娘子的衣衫除了为夫,岂容他人轻动?放心,有为夫在。”

    “嗯。”暮青也应了声,真就心安了下来,只是觉得被那手掌摩挲之处莫名的痒,她本能地蹭了蹭他,换得他一声轻笑。

    “爱卿莫急,夜还长着。”他话里有话,宫里还没来人呢,不急。

    暮青狠狠瞪了一眼步惜欢,不急就别在她身上点火!

    步惜欢低头笑了起来,暮青瞪得更狠,不许笑!笑得她浑身都痒!

    “嗯嗯。”步惜欢忍着笑,很不真诚地应了声,伸手从桌上把他那杯冷茶拿了过来,“朕觉得这冷茶的滋味甚好,爱卿觉得呢?”

    这话是说给宫人们听的,暮青却觉得讽刺,像是在笑话她自己非要喝那茶,在问她感觉滋味如何。她皱了皱眉头,此时已觉得身上有些热,也不说失了气力,只是懒得不想动。于是,她便没动,枕着他的肩膀,骂:“滚!”

    他来之后,两人演了这么久的戏,大抵只有这句话她说得最情真意切。奈何媚毒已发,声浮气弱,杀气腾腾的话被她说得欲拒还迎。

    “娘子在为夫身上,叫为夫如何滚?”他故意拿话逗她,让她转移注意力。说完,他就着茶盏尝了口茶水,皱了皱眉头。这茶已凉,冷涩清苦,饮者伤身,但此时的她需要的恰巧是冷的,他这才递给了她,“觉得难熬就喝一口。”

    他拿着茶盏喂她喝,她却懒在他肩上不想动,只倦倦地抬了抬眼,瞥了眼那茶水。

    男子的手指清俊,仿佛暖玉雕琢而成,捏着玉杯,连玉杯都失了颜色。只是玉杯的杯沿儿有些水渍,烛光下格外暖润明亮。

    暮青忽然便觉得嗓子有些热,她望向步惜欢,只见红襟如莲,衬得男子脖颈白皙,喉若缓山,下巴明润,薄唇浅粉,唇上亦见未干的冷茶水光。

    暮青盯着那唇,眼前光景渐渐有些模糊,恍惚间好似眼前烟水茫茫,几点细雨摧打了春花,那花瓣粉红,沾着雨珠儿,看得人寸寸柔肠,恨不得捧着含着。

    于是,她便真的捧着含着了。

    阁楼深深,烛光暖人,少年齿如白贝,咬住男子的唇,含了那茶水珠儿。

    步惜欢一僵,但见少年容貌平平,那双眼眸却生着独属于她的朦胧柔软,直白胆大。

    茶水已冷,却不知为何化在口中有些甜,这滋味如同瑶池琼泉,她明知是媚毒作祟,却忍不住想要更多,于是她便吻着他的唇,吮了吮。

    步惜欢屏息苦笑,眸光含苦亦含柔,不知是心软了还是气力软了,竟连茶盏也端不住,任其从掌中翻落,啪地打在了地上。

    阁楼外,宫人们听闻此声纷纷猜摸,从英睿将军骂了声滚后,阁楼上就没声儿了,这打了的茶盏是何昭示?

    宫人们竖直了耳朵,只听园子里风声低浅,阁楼里起初不闻声息,过了许久才有渐间低音,久而急促,听之如风过枝梢,时缓时急,让人不由心神驰荡,面热耳赤。

    屋里,步惜欢衣襟半敞,由着暮青在他身上胡乱扒扯,眉宇间的神态苦楚又欢愉。

    “爱卿……”他声音已哑,却试图让她再等等,“莫急。”

    但话音刚落,男子那深如瀚海般的眸底便忽见明光一现!

    来了!

    步惜欢低头在暮青耳边说了声,暮青一停,步惜欢抱起她便往暖榻前走去,他将她往榻上一放,伸手便放了半边床帐。帐子刚放下,忽觉腰间玉带一松!

    步惜欢一惊,看向暮青时只见她将他的玉带随手一扔,起身便将他按倒在榻。

    大哥给的药很温和,她只是觉得身子骨儿有些懒,气力却并未大失。她将步惜欢往榻上一按,让他就势伏在榻上,拔了他的玉簪,见那乌发如墨色一泼,扯下他的华袍,见那玉背生辉。她上榻,一压,拉来锦被将两人一盖!

    这一番动作顺如流水,步惜欢怔愣时,暮青已将他扑倒压住,听她在他耳旁道:“陛下雌伏,臣要在上!”

    ------题外话------

    这章,某人只想替陛下带句话。

    陛下:朕都雌伏了,爱卿们还不投票?

    ……

    哈哈,昨晚睡的早,满血复活,接着去奋战

第一百八十七章 影帝VS影后

    第一百八十七章影帝vs影后

    太皇太后的凤驾到了都督府门前时也没让人通传,血影扮作崔远守着府门,开门时宫中侍卫披甲跨刀而入,太监宫娥紧随其后,安鹤扶着元敏从凤辇上下来,迈过门槛进得府来,一路直入后园!

    杨氏今夜被吩咐关紧房门不必出来,她在屋里抱着两个女儿,听着外头的动静儿,心中忧焚,不知府里出什么大事了。

    都督府只三进宅院,进了花厅,过偏堂,入中堂,绕过练武台,穿过一片梨园便看见了阁楼。

    皓月当空,满园玉树琼葩,阁楼廊下锦灯串串,宫人们垂首而立,忽听林中铁甲声声,夜风乍凉,肃杀之气直逼而来!宫人们惶然抬头,将乱之时,林中忽然高起数十道人影,快若流星,裂月而下,落在廊下之时,宫人们尽数软倒,眼见着是昏了过去。

    范通听见声音从阁楼里出来,见到园中情形,扬声便要示警。

    林中一物咻地一声破风而来,正中范通胸前大穴,范通顿时僵直难动,嘴还张着,穴道却被人给点了。打中他的东西落在地上,其声微小,骨碌碌滚去一旁,灯烛一照,竟是只小石子儿。

    这时,铁甲侍卫们已接替宫人们立于廊下,林中一拨太监宫娥疾步而来,提着宫灯分立在阁楼外的青石路上,安鹤笑眯眯的扶着元敏进了阁楼。

    范通看见两人,一双混浊的老眼里生出惊澜,奈何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盯住安鹤,惊澜里隐见怒涛。

    安鹤无声一笑,阴毒快意。

    盛京宫里的两位大太监不和已久,此乃人尽皆知的事。元敏将范通的神色看在眼里,经过他身旁时却未停,直接便上了楼去。

    几个宫人随了进来,刚踏上楼梯便听见沉哑的低喘声传来,一行人拾阶步步而上,那喘声亦如江浪层层高起,闻之叫人面红耳热,屋里之景却被一道织锦屏风给挡了。

    元敏由安鹤扶着绕过屏风,只见屋里一片狼藉,两只茶盏碎在地上,冷茶泼了一地,桌上放着只药瓶子,金红彩瓷,上画游龙,乃是御用之物。

    榻前衣袍散落,床帐半掩,烛台离得远,灯火之光微弱,榻间昏暗,隐约见春情正浓。

    元敏盯着帐中,眸光如宝剑出鞘,锋芒乍露!

    “何人?”榻间喘声忽低,少年声音粗哑含怒,一物自帐中掷出,雪光如剑,啪的砸在元敏脚下!

    元敏往后一退,定睛一瞧,见脚下躺着的是男子的玉冠。

    “放肆!”安鹤冷喝一声,声音阴柔,似男似女,“太皇太后驾到,英睿都督还不接驾?”

    话音落下,榻间便伸出只手来,懒洋洋地拢了未放的半边床帐,扶住麒麟雕花的榻围,歪头看来。

    这一拢帐子,烛光照进帐中,只见锦被凌乱,堂堂帝王伏于少年身下,墨发泻在榻沿儿,半边容颜如画,眸底情意春浓,意态散漫不羁。男子龙袍已褪,玉背生辉,背上细汗涔涔,残红遍布。

    宫人们面红耳赤,纷纷低头。

    但闻少年语气如霜,“接驾?微臣倒想听听,太皇太后想要微臣如何接驾!”

    少年的声音不似往常那般冷厉,听着粗哑急促。

    “朕也想听听。”步惜欢淡淡一笑,伏在榻上侧首看着元敏,声音低哑,“太皇太后深夜出宫,随朕来此,所为何事?莫非也想让朕起身接驾?”

    那锦被盖在两人腰间,隐约可见帝王腰下无一物。

    元敏见此,面色不见赤红,目光在暮青身上一落,见其衣袍虽凌乱,但上身不露,而其下身又遮在锦被里,目光不由犀利了几分,威声道:“皇帝,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如今竟胡闹到朝臣这儿了,成何体统!还不随哀家回宫?”

    步惜欢玩味地一笑,“太皇太后冤枉朕了,难道没瞧见是爱卿在朕这儿胡闹?”

    宫人们恨不能捂住双耳,但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元敏责问道:“你可想过此事明日传至朝中,皇家脸面何在,大兴脸面何存?”

    步惜欢笑得更加玩味,微微回头,对暮青道:“爱卿可听见了?还不下来,若再在朕身上胡闹,可有损皇家脸面乃至大兴的脸面。”

    “你!”元敏气了个倒仰,“你还要胡闹到何时!”

    “朕胡闹,不正是太皇太后乐见的?”步惜欢沉默了一会儿,伏在榻上一笑,笑意嘲讽至深。

    如若不是她怀疑青青是女儿身,她会深夜出宫来此管他的榻上事?她巴不得他更荒唐!

    两人相视,一时皆无言,唯听夜深静,烛苗噼啪一响。

    元敏定定望着步惜欢,皇帝在宫里长大,她了解他,他心怀乾坤大志,绝非荒唐之人。他好男风,广选男妃,皆是羽翼未丰之时不得已之举,这些本该是假象,但听朝中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回禀,他夜夜宠幸男妃之事又属实情,一日两日如此,这些年来皆是如此,由不得人不信。她只得猜测这些年来,她不允许他纳宫妃有龙嗣,他的那些精力便只能发泄在男子身上,且他在宫里压抑得久了,性情上终是有些不羁的。因此,今夜他来都督府,兴许是得了消息与英睿在演戏诓她,但也兴许是真在胡闹。

    而英睿……

    元修转而看向暮青,见其垂首喘息,喘声沉急,皇帝的腰身已被他掐握得有些发白,这副样子颇似中了媚毒,且尚未泄尽,看着不像演出来的,但……

    “把英睿都督拉开,服侍陛下穿衣,随哀家回宫。”元敏道。

    后头的宫人们只得领旨而行,四个小太监垂首速步来到榻前,眼见着便要动手,步惜欢冷淡地看了元敏一眼,眸光凉薄。

    “太皇太后执意如此,朕便回宫。不过,怀恩散为何物想必太皇太后深知,朕这一走,江北水师就得择日另选都督了。”

    怀恩散乃天下至媚之毒,无解。若不与人交欢,必死无疑。

    “英睿乃国之栋梁,皇帝胡闹,哀家自会替他做主。”元敏回头,唤道,“春儿。”

    一个宫女颤着跪下,脸色煞白。

    元敏下旨道:“你服侍哀家有些年了,哀家念你乖巧,今儿给你指门婚事。英睿虽出身微寒,却是我大兴不可多得的英武儿郎,他的年纪也该娶妻了,哀家便把你赐给他,今夜你们便圆房吧!明儿哀家便将你的嫁妆赐来都督府。”

    春儿脸白如纸,寻常宫女若能得太皇太后指婚,自是天降的福气,可她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岂能不知相爷不喜英睿都督,不会将他的命留太久?她若嫁给英睿都督,岂非只有不到一年的福气,后半生都将守寡?

    但宫女身份低微,春儿深知她没有抗旨的余地,太皇太后将她赐给英睿都督,想必有让她在都督身边当眼线的心思,如今只能将差事办好,以期日后都督大难之时,太皇太后能念在她办差得力的份儿上,留她一命。

    “奴婢谢太皇太后恩典。”春儿咬牙谢恩,含泪叩首,“奴婢不能再服侍太皇太后,还请太皇太后容奴婢给您磕头!”

    屋里顿时响起咚咚之声,九头磕罢,春儿额上已见血痕。

    元敏淡淡看了她一眼,喜怒不露,“去吧。”

    春儿领旨起身,来到榻前朝暮青福身,“都督。”

    暮青的喘息越发急沉,瞧着已是难以压抑,她未看春儿,仿佛她不存在,而是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掐住步惜欢的后颈,粗声低吼,“解药呢?拿来!我不信没有!”

    步惜欢闻言笑着往后瞥了她一眼,眉宇间尽是春媚之情,哑声调笑道:“有,怎没有解药?朕不就是爱卿的解药?爱卿不是享用得很舒心?怎又恼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似触动了暮青的痛处,恼怒至极之时,她竟不管身下之人乃帝王之尊,也不管屋里有一拨人在,惩罚发泄似的狠狠一撞!

    屋里顿时寂静如死!

    宫人们的头低得难以再低,春儿面红如血,眼不知往哪儿看。

    步惜欢埋首枕中,用尽将一身的定力才忍着没大笑出声!

    他的青青真是妙人,总能给他惊喜。

    只见帝王伏于榻间,双肩微颤,眉宇深蹙,似愉悦又似痛楚,回头对少年幽幽道:“爱卿,轻点儿。”

    此景让元敏忍无可忍,看不出真假,亦不想多看,不由怒斥道:“还等什么?本宫的话都没听见?”

    春儿和四个在榻前不知所措的宫人一惊,忙领旨行事,一起去拉暮青。

    “放肆!”步惜欢沉怒一喝,常年笑颜对人的男子忽然眸光慑人,矜贵逼人,“你们真当朕是死的?来人!”

    声音落下,窗外一道黑影纵进屋来,手执长剑,凌光一挑,血光乍起!

    一个正拉扯暮青的宫人的手臂被一剑斩断,血凌空一泼,断臂砸在元敏脚下,血溅裙裾!

    那宫人惨叫一声,捂着泼血的胳膊蹲在榻前,被那黑影一脚踢中心口,那宫人噗的吐出口血来,身如落叶,砸中屏风,一声巨响,屏风碎倒,宫人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竟是死了!

    ------题外话------

    看见标题以为走错地儿的妞儿们,请举个爪儿!咔咔~

    值此中秋佳节之际,携生猛的青青和夫纲不振的陛下前来贺妞儿们中秋快乐!

    陛下:朕听闻今年有超级月亮,爱卿们今夜不可错过赏月之机。

    青青:嗯,又白又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化险

    这是永寿宫里的人,陛下竟说杀就杀了,宫人们抽了一口凉气,春儿等人惊惶退远,以护驾之名退到了元敏周围。

    元敏面前横着只断臂,却无惊无恐,深宫血海里走过来的人,不惧死人。她望着护在榻前的黑衣人,目光锋锐,知道这便是皇帝的隐卫了。

    大兴历代帝王皆有隐卫,唯独本朝没有,那是因为她不允许。但皇帝乘龙舟下江南时,曾在江湖中重金招募了一批死士,豢养至今,从未明着用过。

    今夜皇帝竟为此事动用了隐卫,他当真在意英睿至此?亦或者是假怒?

    这时,阁楼下面的铁甲侍卫已闻声而来,阁楼里顿时成了战场。

    月影以一挡十,刀光如电,剑气如虹,横扫而去,当先杀来的侍卫胸前铁甲霎时崩断,甲裂之时,人捂着胸口飞退而去,撞上后来的几人一齐滚下了楼梯!

    这功力绝非铁甲侍卫能敌,安鹤阴测测一笑,拂尘一扬,根根如针,卷上剑身,竟听得铮的一声,似金铁相击。月影挥臂一震,剑身在拂尘里疾转,气劲绞得屋里大风一起,华帐碎成布缕凌空一扬,剑身从拂尘里撤出之时,月影就势送出,剑身如雪,长贯如虹,安鹤眼一虚,眼看便要被一剑刺死,他忽然一笑。

    那笑阴毒,袖下随之现出道金光,灵滑如蛇,月影一惊,疾退时已晚,金鞭擦着胸前扫过,内劲激震之下,他猛地撞向窗台,衣襟前裂出道豁口,不见皮开肉绽,却见一道黑紫淤痕,竟是受了内伤!

    月影噗的吐出口血来,说时迟那时快,安鹤手执拂尘凌空一绕,铁甲侍卫们皆以为他要反掷长剑杀了隐卫,却不想他阴阳怪气地一笑,将长剑叮的掷到地上,身影原地一转,忽然驰近榻前,伸手捏向暮青的下颌!

    暮青身中媚毒,猝不及防,安鹤一把捏了个正着,当众使力一掀!

    众人屏息,凝神注目,只待结果。

    只见安鹤一掀未起,随即又掀,再掀——

    “掀够了吗?”暮青怒问。

    安鹤放下手,眼中露出惊色,缓缓转头看向元敏。

    元敏盯住暮青,目光锋锐,大感意外。

    这脸……是真的?!

    “滚!”少年低吼,眉宇间阴郁已极,目光风雪般煞人。

    安鹤疾步回到元敏身边,俯身低语,元敏目光轻动,随即便冷淡了下来,万般猜测,一瞬归灭——不管她和沈家女如何猜测,这张脸都是真的。

    而这张脸不是女子的。

    屋里静得熬人,暮青已忍至极致,大哥的药再温和,她服下的也是媚药,宫里的人已来了有些时候了,她几乎未动,已觉得腹下烧痛,此刻是拼着意志力在忍,可眼前人背沾红花,乌发如云,伏于榻间之态溃人神智,她终忍不住伏下身去在那玉背上蹭了蹭。他的背凉如水,正巧解了她的燥热,她便如即将渴死大漠中的旅人忽遇绿洲那般,忍不住凑近些,再凑近些……

    她蹭得很轻缓,吐气如兰,猫儿似的,他轻声一笑,缓缓合眸,意态慵懒享受。

    两人如若无人般欢爱,让人不知目光往哪儿放,华帐已碎,宫人侍卫、断臂残尸、血污满屋,气氛静得诡异。

    半晌,只听元敏道:“哀家尽了管教之责,皇帝既然执意胡闹,那此事若传到朝中,皇帝便好自为之吧!摆驾回宫!”

    元敏拂袖而去,铁甲侍卫和宫人们却步而退,摆开仪仗往楼下走去。

    春儿犹犹豫豫,不知该去还是该留。

    “本宫赐婚的懿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元敏竟还记得此事,走到楼梯口时停步说道。

    “是。”春儿白着脸领旨。

    “不必!”这时,少年的粗音却从榻间传来,“谁害我的,我便要谁偿!”

    暮青恶狠狠地瞪了眼步惜欢,仿佛真是他害她喝下媚药的。

    步惜欢笑得欢愉,“好啊,爱卿想让朕偿到几时,朕允了就是。”

    “闭嘴!”暮青恼极,他不知道他笑声勾人吗?不知他一笑,她在其上会被震得越发难受吗?她还有要紧的话要对元敏说,他能不能别捣乱!

    “同样的,如若此事明日传得人尽皆知,有损江北水师的威名,那臣就只能让太皇太后一起陪着。”骂完步惜欢后,暮青才道。

    元敏停在楼梯口,听闻此言微微回头,目光似穿过重重宫人侍卫,直射榻间。

    只听暮青道:“太皇太后深夜出宫,赐婚赐到了朝臣的榻前,管事儿管到了朝臣的被窝里,我想百姓更爱听这等趣闻。”

    步惜欢好男风,此事天下皆知,且知之已久,已不新鲜。但元敏久居深宫,宫门落锁后出宫到了朝臣府上,当面赐婚看春宫,这事儿想必会是百姓茶余饭后的好谈资,自古谣言害人众口铄金,如果她不想被人传扬成一个耐不住深宫寂寞的老寡妇的话,那就最好约束朝中,不可将今夜之事传扬出去,坏了江北水师的威名。

    这威胁元敏听得懂,正因听得懂,目光才锋锐里带毒,其芒幽幽。她没再多言,只隔着人群看了暮青一会儿便转身走了,走之前瞥了春儿一眼,春儿看懂了那神情,顿时松了口气,随凤驾一同走了。

    只听脚步声出了阁楼,渐去渐远,没多久便听不见了。

    暮青却没下来,她怕元敏去而复返。

    “主子。”这时,月影自窗前坐起,就地垂首而跪。

    “嗯,伤势如何?”步惜欢淡淡地问。

    “无妨,有主子赐的伤药,属下调息一夜就好。”

    “嗯,退下吧。”

    月影应是,一起身便直接从窗户翻了下去,落到廊下后,月杀已现身解了范通的穴道,三人都没理外头那些晕倒的宫人,而是分工处理后事。月杀到偏屋取来新的帐子,范通捧去楼上换过后顺手放了帐子,随后月杀和月影提着水桶上来,收拾衣袍、洒扫血污。

    帐子一放下来,步惜欢便柔声笑道:“还不下来?”

    暮青的回答是直接褪了衣袍,伏在了他的背上,他的背凉如寒玉,很舒服。

    步惜欢屏息苦笑,他虽看不见她,却能感受得到那烫热的体温和惊心的柔软,她只是蹭着,于他而言却是蚀骨的折磨。

    “青青,乖……”他试着哄她下来。

    “闭嘴!”她的脾气很不好。

    他无奈苦笑一声,笑声低如夜风,好听至极。

    “不许笑!”

    “……”

    帐中静了下来,帐外的洒扫声却响了起来,且声音越发迅速了。月杀和月影打开轩窗散气,随即埋头干活儿,血水一桶桶的提出去,来去几回后,屋里的血污洗干净后,血腥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两人将窗子关了便速速退下了。

    脚步声一静,暮青绷紧的神经一松,意志力如洪水溃堤般一去无返,帐子里渐渐传来低沉的喘息声和沉沉的摩挲声。

    不知多久,听男子哑声一笑。

    步惜欢还是笑了,甚苦,“青青……”

    他的背都被她折腾惨了,她还打算折腾?只在他背上折腾又折腾不出什么来,说到底她只是看着生猛,其实可爱得紧。

    “娘子,伏得时辰太久,为夫身子有些麻。”他骗她下来。

    果然,此话成了她已迷糊的神智里的一道明光,让她停了下来。她一停,他便扶着她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缓缓翻身,将她让下,拥她入怀。

    “难受。”她道。

    “嗯。”虽只应了一声,这声音却温柔至极,随即,男子一低头,将一口凉液渡入了她口中。

    那凉液含着清淡的薄荷香,尚未入喉,清凉之气便窜入鼻端,使人神智一醒,随后顺着喉咙一直入腹,扑灭腹中一团邪火。

    这时辰里,男子拥着少女,怜惜地抚着她光洁的玉背,抚着她的青丝,好让她慢慢适应,不会因情欲忽冷而生出失落感来。

    暮青却还是有些遗憾,“我后悔了。”

    “嗯?”

    “早知如此,就不拿大哥的解药了。”

    步惜欢顿时笑了起来,“娘子,为夫真爱你的直白。”

    他笑得有些怅然,有些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又何尝不后悔?可不快些将解药喂给她,他怕他会忍不住要了她。他的渴望远比她浓烈,如同此时,拥她入怀,他甚至不敢看她,就连抚着她的背,他都要通过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不过,娘子若不拿解药,想必媚药你是拿不来的。”他道。

    暮青想起那时巫瑾的神情,不反驳步惜欢的话,但她也需要转移注意力,于是便问道:“你说,元敏信了吗?”

    今夜甚险,幸亏步惜欢事先安排好了一切。他应该料到了元敏会以强行请他回宫为由借机验她的身,因此安排了月影和假安鹤的一场打戏。安鹤已死,如今服侍元敏的这个安鹤乃是隐卫假扮的,元敏不知,又亲眼见到她脸上没有面具,自然信了此事。且这场打戏还会让元敏认为隐卫的功夫不过如此,从而放松警惕。

    他行事惯来一举数得,周密无失,她不怀疑他的能力,但元敏亦非蠢笨之人,她终究没亲眼见她验身,可会深信此事?

    步惜欢闻言,玩味地一笑,道:“暂时。”

    ------题外话------

    昨天大家赏月了吗?有哪些地方看见超级月亮了?身在山东的我表示,又白又圆,就是不够大!

    ……

    二更在晚上零点左右,所以晚上不用等,妞儿们明早看。

第一百八十九章 负责之期

    暮青也觉得是暂时的,元敏走时曾想将宫女留在她身边,这表明她应该还是将信将疑,只是因为没有怀疑安鹤,而一时想不通面具之事。

    步惜欢叹了一声,其实让无影代替她验身最好,但她担心有险不肯为之,这才不得不行今夜之事。思及此事,他又笑了笑,“为夫本不觉得娘子这主意好,如今想来,倒觉得甚妙。”

    “嗯?”暮青的直觉告诉她,步惜欢想的一定不是好事。

    “如今宫里已知你我之事,日后为夫夜里再来就不必再避着人,亦无需半夜离开了。”步惜欢笑了声,听着甚是愉悦。

    果然!

    暮青没好气地拍了下步惜欢的胳膊,示意他别抚了,她的媚毒已解,“你我之间有何事?我怎不知?”

    步惜欢不肯停手,反而抚得越发柔了,声音勾着人,“娘子今夜险些要了为夫,如今说不记得,可是不想负责?”

    嘁!

    她在上,他在下,且是伏于榻上的,她如何要他?

    暮青无情地转身,“等我哪天真要了你,你再喊我负责。”

    此言大胆,步惜欢却听得很愉悦,只是滋味有些复杂。该不会还没等到大婚,她哪一日就忍不住要了他吧?这事儿别的女子做不出,她可未必,他的青青一直都有给他惊喜的本事。

    刚想着,暮青就又回过了身来,眼神狐疑,掀开锦被往被窝里瞅。

    步惜欢忙将被子给压严实了,不知是气还是笑,“青青!”

    暮青看向他,目光依旧清冷,语气却很狐疑,“我身上的媚毒都解了,怎么你还……”

    “还什么!”步惜欢没好气地道,目光含着懊恼之意,“为夫可不像娘子这般冷淡,他日为夫若是中了媚毒,即便解了,有娘子在怀,也不会反应冷淡。”

    暮青想了想,“也是,有反应是好事。”

    “……”

    “不过,我并非反应冷淡,我只是觉得对着你很考验意志力。”不然,她背对着他干嘛?

    此话让男子眸中的懊恼之意尽去,笑意渐渐浮出,水波般动人。他拥她入怀,打趣道:“嗯,这是娘子说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暮青只冷哼不接话,她不知道她何时会说情话了。她枕着男子的臂弯,闻着那清苦的松香气,思绪却溜进了被子里,她能感觉得到他的渴望,只是刚才被子里太暗,她没能看清楚,此时好奇想看,奈何步惜欢将被子压得严严实实的。

    “青青,我有些难受……”帐中一静下来,步惜欢的声音便听着有些沉哑,“陪我说说话,可好?”

    他需要说些别的,不然满心都是她,莫说入眠,就是平息情欲都很难。从此事上来说,日后夜里可以宿在她这儿也不是那么美的事。

    “好。”暮青答应了,“你想说什么?”

    “说说娘子的故事可好?”他顺口问。

    “我的故事里都是尸体,还是说说你的吧。”暮青推了回去,百天还没过呢,别以为她会上当。

    步惜欢笑了笑,没为难她,于是静思了一会儿便说起了儿时在王府里的事。六岁之前,记忆并不那么深刻,记得深刻的便是府里那些美姬庶子,还有母妃的郁郁寡欢。这些事听着并不让人开怀,暮青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步惜欢。他怀里很舒适,她竟难得生出懒意来,枕着他听着那些久远的事,眼前似乎能看到宫灯串串,歌舞笙笙,女子笑谈,孩童嬉闹,想着想着,她便觉得困意袭来,抵不住这一夜折腾带来的疲倦,沉沉睡了过去。

    听见她沉稳的呼吸声,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不由觉得好笑。他头一回说故事给人听便把人说得睡着了,是不是表明他很会说故事?他记得,幼时夜里他被府里半夜不歇的琴音笑语扰得睡不着,母妃总是抱着他说故事,夜夜哄他入眠。

    步惜欢笑了笑,轻轻地将胳膊移开,挪来软枕让暮青枕好,为她盖好锦被后便下了榻去。

    屋里已洒扫干净,只是榻前的梨花木板上还留着剑痕,桌上放着的托盘里已备好了新的衣袍。步惜欢将中衫取来穿好,走到窗前看了会儿夜色,待欲念平静下来之后才有回到榻上歇着了。

    一夜到天明,宫门将开的时辰,步惜欢便醒了。这些年他虽背负着昏君之名,却无一日不早起,这些习惯都是他为日后亲政在做准备,无需人叫起,近二十年来已成习惯。

    范通上来服侍他穿了龙袍,暮青未醒,步惜欢怕吵醒她,穿戴好后便下了楼去,到偏屋里梳洗了一番。宫人们凌晨时被月杀和月影解了穴道,已吩咐过他们不可惊惶喧哗。圣驾走时静悄悄的,没有唱报,就这么出了后园,经前院儿,出府门,带着府外守了一夜的御林卫们回宫去了。

    暮青醒来时已错过了上早朝的时辰,她昨天才接了相令,说要上朝回禀练兵之事的。不过,想必元相国也知道她昨夜身中媚毒脱了力,上不了早朝。

    如此一想,暮青便心安理得的翘了早朝。

    不过,在穿戴好之后,暮青看了眼屋里缺的屏风和地板上的划痕,决定回到军营后让韩其初替她拟一本奏折,她要跟朝廷要添置家具和修理屋子的银子。她对钱财本无执念,只是如今军中将士们用钱的地方多,她穷!

    暮青向来都是在阁楼里用餐,今天杨氏却来的迟,来时说巫瑾到了府里,已在花厅等候。这时辰还早,算算从外城到都督府的路程和时辰,暮青觉得巫瑾八成是城门一开就来了,想必还没用早膳,于是她便吩咐杨氏将早点端去花厅,给巫瑾备的碗筷茶盏都要用新的。

    昨夜府里那么大的阵仗,杨氏不知内情,一夜没睡好,早晨来禀事时却神色不露,也不多打听,差事照样办得有条理。暮青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若有一日她女扮男装之事势必要在府中挑一人知晓,杨氏当为第一人选。

    杨氏走后,暮青便往前院去了,刚到前院就见一人远远而来,穿着军中传令官的衣袍,步态却有翩翩公子之风,只是今日走得有些快。瞧见她后,那人便纵身飞驰而来,踏过都督府前院的老树新枝,只见晨风拂动枝头,那人踏上去,枝头竟不多晃一分,暮青凝神细瞧时,那人已落在眼前,无声无息。

    轻功这般了得之人,除了魏卓之,江湖上大抵再无第二人。

    “昨儿夜里听说府上很热闹?”魏卓之笑问,眉宇间却填了几分急切之意,失了往日的从容。

    暮青皱了皱眉,目光一寒,“你从哪儿听来的?”

    这才一大早,莫非市井上已经传开了?

    魏卓之摇扇笑道:“你忘了我是江湖之人?这世上的消息,谁也没我快。”

    见他卖关子,暮青的脸色便又冷了几分,淡声道:“既如此,想必昨夜府里之事你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必再问?”

    暮青转身便往花厅里走,魏卓之紧随其后,边走边道:“我今儿早晨从玉春楼里出来,路上听昨夜宿在玉春楼里的公子们说的,昨夜朝臣府中不知此事的只怕没有,都在说你睡了圣上。”

    说到玉春楼时,魏卓之垂着眸,细长的丹凤眼里看不清神色,但说到最后一句,他却笑了笑,有些后悔昨夜不在,想必那场面定然精彩。

    只是话音刚落,暮青便猛地转身看向他!

    与此同时,花厅里只听啪的一声!

    暮青刚想问魏卓之玉春楼的事,听见此声转身望进花厅,只见巫瑾立在花厅里,脚旁碎了只茶盏,茶叶扑出溅上男子的衣袂,如世外仙人染了尘埃。

    “大哥!”暮青急步进了花厅,面色虽沉着,却不觉间露出关切之意,“可有烫着?”

    地上的茶水还散着热气,想必还烫着。

    “无事。”巫瑾淡淡一笑,眸中却有复杂之情,问,“妹妹昨夜……可好?”

    “有惊无险。”暮青心知是魏卓之方才的话惊着了巫瑾,于是面色寒了些,嘴上解释道,“昨夜用的是大哥的药,骗走了宫里人,我便服了解药。”

    此话是实情,暮青却不知为何说得有些心虚,她不擅长撒谎,只得把胳膊伸给巫瑾,直白地道:“大哥若不信,把脉便知。”

    巫瑾还真替她把了脉,只是并非出于怀疑,而是记着她在西北时伤了身子,上个月她去军营前,他给她带了药,不知她服用之后身子如何,他正好为她诊诊脉。

    两人坐了下来,一言一行皆未避着魏卓之,魏家也是步惜欢的人,无需避着。

    诊脉之时,暮青问魏卓之:“你说你从玉春楼里来?”

    魏卓之的消息来自朝臣府中,听他话里之意,那些公子并未在玉春楼里大谈昨夜之事,如此暮青便放心了。昨夜都督府里那么大的动静儿,想要无人知晓是不可能的,只要不传得天下皆知就好。

    暮青更关心的是玉春楼,昨天早晨城南巷子里死的那个青楼女子便是玉春楼里的,魏卓之这两次进城来都说是来看故友的,上回她便猜测他去的是青楼,如今他自己提了起来,莫非他心爱的女子真是玉春楼里的女子?

第一百九十章 该死的职业病!

    魏卓之坦然地道:“我今儿是来带你去玉春楼里见一个人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谁?”暮青问。

    “你见了就知。”魏卓之并非卖关子,眸底隐含几分忧焚之色,“前日夜里死的那人是她的贴身丫头,我答应她请你去玉春楼里一见,眼下出来,留她一人在屋里,我有些放心不下。你可能现在就随我去?”

    暮青闻言看向巫瑾,巫瑾正巧诊完了脉,道:“身子好些了。”

    “谢谢大哥。”暮青让巫瑾把脉只是想解释昨夜之事,脉象如何她并不关心,她更关心案子,于是问道,“大哥可用过早膳了?”

    “我无妨。”巫瑾摇摇头,不同意暮青这就走,“只是妹妹还用过早膳吧?查案虽要紧,可也要先顾着身子。”

    “我可以坐马车去,在路上吃,大哥在府里用过早膳后再回王府吧。”暮青显然已经决定了,她要去玉春楼,那烟花之地巫瑾想必不喜,她就不让他一起去了。

    却没想到巫瑾无奈叹了一声,“你我见一面不易,今日无事,若妹妹不嫌大哥帮不上忙,大哥就陪妹妹走一趟。”

    暮青很意外,但巫瑾既然说了,她便没有多想,回身吩咐月杀备马车,并让杨氏将早点送进马车里,因此错过了巫瑾眸底那莫名复杂的神色。

    都督府的马车不大,但布置得雅致,车里四壁锦绣,小方桌上放着素包和四样点心,兄妹两人对坐,暮青拿了只素包,巫瑾取了块金丝小枣糕。他用餐举止优雅,比起步惜欢的雍容矜贵,多了些温和矜持。暮青没那么多讲究,军中吃饭跟行军打仗似的,她习惯了,今儿又要赶着去玉春楼里查案,她便几口吃掉了只素包。

    巫瑾看得直皱眉头,“慢些,大哥可不想过些日子给你诊脉,再诊出胃疾来。”

    暮青知道吃饭太快对身体不好,心虚之下含糊地应了声,捏起只点心,随口道:“不是好些了么……”

    哪知巫瑾听闻此话,神色显出几分复杂来,垂眸道:“嗯,是好些了,只是……”

    嗯?

    “只是?”

    “没什么,只是有些阴虚内热之症,回头大哥配副药来,命府里的人煎来喝喝便好了。”

    巫瑾说得轻巧,暮青却不太信。若真是如此,他那躲闪的神情是为何?她并未觉得身患重疾,这些调理调理便好的小病,大哥也没有必要骗她。既如此,他何必躲躲闪闪?

    马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暮青盯着巫瑾,那双眸子比平日里更加明澈透亮,仿佛能看穿一切不解之谜。

    “大哥,阴虚内热之症是何症?”她职业病犯了,一定要弄清真相。

    “没什么……”

    “说实话!”

    巫瑾低咳一声,避开暮青的直视,“没什么,只是……今早为妹妹诊脉,观妹妹两颧潮红,脉象有五心烦热等阴虚内热之象,乃是肾火旺盛所致的肾阴虚之症。”

    暮青不懂医理,但肾火旺盛她听懂了——这不会是说她欲求不满吧?

    “妹妹放心,此症轻微,只是有些火热内郁。大哥给你开张滋阴降火,清肝理脾的方子,稍加调理便是。”

    “……”

    暮青默默转头望向窗子,先前飞快吃完的那只素包此刻好像卡在喉咙里,想咳都咳不出来。

    马车行在青石长街上,大清早的人还不多,风拂开锦帘儿,日光晃过,只见少年的耳根潮红,神情懊恼。

    这她真是犯蠢了,竟因一时嘴笨不知如何解释昨夜之事就让大哥把脉,却忘了他素有神医之名,非但能诊得出昨夜她有没有失身,还能诊出这些来!

    该死的嘴笨!

    该死的职业病!

    少年扒着车窗,默默低咒,那背影竟有几分可爱。马车里的尴尬气氛散了些,巫瑾眸底渐生笑意,听见暮青扒着车窗,再次低咒:“该死的步惜欢!”

    “我也觉得。”巫瑾接口,笑意淡了些,微凉。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月杀将帘子一掀,暮青往外一看,已经到了玉春楼。

    青楼歌坊里的姑娘们都是白天歇息,夜里迎客。夜里灯火煌煌琴曲声声的热闹大堂,白天冷清客绝。玉春楼的掌事听说暮青不是来赌钱的,而是在查案的,顿时暗自松了口气,笑着将她引进了后园,边走边瞄着巫瑾,不知这位恨极烟花之地的神医王爷怎会踏足玉春楼。

    后园坐落着三座画楼,乃是姑娘们的闺房,掌事的却没将暮青带到画楼上,而是绕过一片假山林子,进了一间雅院儿。

    院儿里种满了山茶,屋前一株红山茶下,魏卓之立在一名女子身旁。

    暮青和巫瑾乘着马车前来,魏卓之因放心不下故人,因此策马先行,早一步回了玉春楼。

    四月时节,茶花将败,唯独那株红山茶开得尚艳,从院外望去,只见红英覆树,花人如株,女子坐在木轮椅里,未及桃李年华,神态却如老人迟暮,眸底索然萧瑟的苍凉一如手中执着的泛黄古卷。男子立在她身旁,垂眸而视,不见眼神,唯见笑容苦涩。

    暮青望了眼那木轮椅一眼,便知此人是谁了。

    玉春楼的头牌,萧芳。

    “姑娘,魏公子。”掌事的领着暮青和巫瑾进来。

    萧芳抬眸望来,目光一眼便落在了身穿将袍的暮青身上,而巫瑾谪仙般的人,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都督前来查案,有些话要问萧姑娘,你且下去吧,如需唤你回话你再来。”魏卓之对管事的道。

    管事的笑着应了,看魏卓之的眼神就如同看见银子。魏卓之在军中武职不高,只是个区区传令官,但魏家是江南首富,坐拥金山银山。魏卓之又有江湖身份,传闻江湖上求他一张面具,千金难换,因此这位魏公子可是位金主!上个月包了萧芳两天,便豪掷了五千两黄金,昨儿又是三千两,盛京城里出手最阔绰的曹公子也不过是千两,且只有那么一回。

    管事的自不会得罪金主,应声便退下了,院子里只留下魏卓之、萧芳、暮青和巫瑾,月杀守在院外。

    “晨间风凉,回屋说可好?”魏卓之低头问道。

    暮青从未见他敛尽嬉皮笑脸的神色,这般温柔待人,萧芳的态度却仿佛他不存在。她如此冷淡,却很珍视手里的古卷,低头轻轻抚了抚,未与暮青寒暄,便说道:“这《琼花集》是乃前朝大诗人王鼎所书,辗转落入苏家手中,乃是祖传之物。苏家书香门第,落难抄家之时,这古卷被苏大人冒死藏了起来,唯有苏家小姐苏可儿知道藏匿之处。可儿来时八岁,怯懦不争,受尽欺凌,一日在院后的林子里挨打,我听得清楚,却无救她之意,后来听见有人逼她说出此书的下落,我因喜爱王鼎的诗词才动了救她之心。哪知这傻丫头从此将我视作恩人,服侍左右,更偷偷取回了此书,供我私藏翻阅,就连前夜被杀,也是替我送了性命。”

    萧芳神态颇淡,语气也淡,眸底不见愤恨感动,有的只是萧瑟无味。

    她乃凉薄之人,自己的命尚且看得轻,何况他人的?她救可儿,心思与他人无异,也是为了《琼花集》,只不过别人害她,而她救了她。她从不觉得她值得她感激,可那傻丫头,连死都愿意替她。

    暮青扫了眼萧芳的手,见她抚着古卷,轻柔珍视,指尖却微微发白,于是问道:“我听说萧姑娘只卖艺不卖身,而可儿前夜是被送去某人府上侍夜的。”

    传闻萧芳性情刚烈,双腿就是因为不愿卖身而自残的。她身残之后,倒迎合了盛京城里一些纨绔子弟的口味,由此涨了身价,成了盛京城里唯一一个身残的青楼女子,还成了玉春楼的头牌。

    既是招牌,掌事的为何会让她出府侍夜?萧芳若不是那个性情刚烈、才华冠盛京的萧芳了,还能为玉春楼赚多少银子?

    “这事,得问都督帐下的传令官大人。”萧芳淡道,晨风低起,微凉。

    魏卓之脸上的苦涩之色更深,“这事因我而起。”

    萧芳卖艺不卖身,玉春楼里的姑娘都是夜里接客,唯独她是白天接客,夜里屋中从不留人。这规矩已有好几年了,无人不知,可魏卓之上个月来见萧芳,嬉皮赖脸的不肯走,硬是留了两夜,坏了萧芳的规矩。玉春楼乃烟花之地,人多眼杂,萧芳以一副残躯占了玉春楼的头牌几年,性情孤高,深居院中,从不与人来往,玉春楼里想要出头的几个一等姑娘便视她为敌,得知这消息后便散播了出去,曾为萧芳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们便恼了,来玉春楼里闹了好几日,要萧芳侍夜才肯罢休。

    可儿留心了闹得最凶之人,瞒着萧芳,以美色将那公子给勾了住,以她出去侍夜为条件平息了此事。

    魏卓之是有意坏了萧芳的规矩,为的是将她包下,不再让她接客,但没想到可儿会为了护主如此行事,前夜竟遭人毒手。

    暮青对魏卓之和萧芳的感情之事兴趣不大,她只问案子,“那闹得最凶之人是谁?”

    ------题外话------

    萧姑娘这部分卡得太厉害,写到这里顺些了,下章应该能多些。

    月底最后一天了,有票的妞儿们别忘了清票,不然到了月初就会被系统自动清零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如此巧合?

    当初对萧芳最狂热的便是户曹尚书曹学的庶子曹子安,但曹家已在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案中被抄家,因此那人必定不是曹子安。

    是谁?

    “恒王府的庶子步惜逸。”魏卓之道。

    “恒王府?”暮青皱眉,怎么又是恒王府!

    恒王府地位特殊,怪不得玉春楼的掌事不敢惹。

    “即是说,可儿前日夜里是要被抬去恒王府的?”

    “恒王府的外宅。”魏卓之道,“恒王世子步惜尘是出了名的骄奢荒淫,恒王府里的庶子们也时常去那宅子里,有时会邀上盛京城里几个纨绔子弟赏春宫、同纵乐。”

    暮青听后眉头皱得更紧,步惜尘容貌被毁,听说在府中深居不出,越发阴郁暴虐,前夜之事可有他的份儿?

    猜测无果,暮青转身对在院外守着的月杀道:“去问问我昨日让盛京府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月杀领命而去,不到一刻的时辰就回来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郑广齐和一队捕快。

    暮青和巫瑾乘马车来玉春楼时,郑广齐率人到了都督府,他听说暮青已不在府中,问明了去处便率人赶来了。月杀在半路上遇见了他们,于是就早早回来了。

    “都督,下官已查到凶手了!”一见面,郑广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萧芳坐直了身子,索然萧瑟的目光里忽见幽光。

    魏卓之问:“查到凶手了?”

    “正是!这都是都督之功。”

    暮青看了月杀一眼,月杀会意,和捕快们一同守在了院外,严防隔墙有耳。

    “何人?”她这才问。

    “盛远镖局的二镖头!”郑广齐将昨日的事简述了一番。

    昨日晌午,盛京府接到查察和安堂的吩咐后便依令行事,从和安堂的东家口中问出与药铺来往的两家镖局——盛远镖局和武威镖局。两家镖局里轻功卓绝的镖师有五人,其中刚好有一人身患隐疾,便是盛远镖局的二镖头。

    盛远镖局的当家正在江南走镖,二镖头留在镖局看家。此人在楚香院里有个相好的青楼艳妓,花名红儿,四起案子的案发当晚,他都去了楚香院,但半夜就走了,值夜的小厮称其回去时都在凌晨,即是说案发时他既不在楚香院,也不在镖局。郑广齐怀疑此人就是凶手,因知其轻功了得,怕拘捕时被他逃脱,因此按兵不动,待到夜里,那人从楚香院里喝得醉醺醺出来时,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一同将其合围拿下,押入了盛京府的大牢里。

    郑广齐禀事时面色复杂,既叹且尴尬。

    叹的是连发了三桩案子,仵作都漏验了轿夫,没想到破案的关键竟在轿夫身上。英睿都督才接手案子一日,便只凭一点毒粉就破了让盛京府头疼了一个月的连环命案,此人若有不为武将那日,必可担当刑狱大吏!

    尴尬的是昨夜之事他也听说了,此人虽有奇才,但不畏尊卑礼教,真乃狂人也!

    “下官已审过了,此人已认罪!只是……”

    “只是?”

    “下官命其详述犯案经过,其所述一样一样皆对得上,只有一事不同。”

    “何事?”

    “人犯说,此案是他亲身所犯,未用器具。”郑广齐答话时偷偷瞄了暮青一眼,见其没有怒意,这才放了心。昨天验尸时,因女尸身上和轿子里未找到嫌犯的毛发,都督曾推断嫌犯可能借用器具犯案,但那毛发如此细,兴许查找时有所遗漏呢?

    “下官以为,盛远镖局的二镖头轻功了得,身患隐疾,有作案时间,且又是能拿到那药粉之人,巧合如此之多,定然不是巧合,因此此人必是凶手无疑!”郑广齐边说边留意暮青的神情。

    暮青只问道:“你一审,他就招了?”

    郑广齐笑了笑,“哪有一审就肯招的凶手?下官昨夜审他,他不肯招,今早再审,他才招了。”

    “他昨夜在楚香院里喝得醉醺醺的,你夜审醉汉?”

    “咳!他是喝了酒,却还未烂醉。昨夜抓他时,他便吓得醒了酒,回到府衙里,下官又命人给他灌了碗醒酒汤,随即连夜审案。他初时暴怒,拒不肯招,下官责打了他二十大板,将其关入牢中,今晨再审,他便招了。下官想来,应是刑罚震慑之效。”

    “刑罚震慑之效?”暮青挑了挑眉,转身便往院外走,“好啊,那就去会会这位走南闯北押镖无数,杀人手段血腥残忍,却被二十大板的刑罚震慑住的变态凶手。”

    暮青说要会会凶手,到了府衙后却没有去大牢,而是要来了审问的口供,坐在公堂里细细看了一遍。

    看过之后,她还是没去大牢,而是命捕快将楚香院的艳妓红儿传来了大堂。

    昨夜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在楚香院外擒人时,红儿便得知了此事,但镖局之人常年走江湖,红儿也不知二镖头犯了哪条王法,被传唤到府衙公堂时,她有心探知,却不敢多问。

    在青楼里迎来送往,时日久了,红儿早已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官便跪,瞧见公堂上坐着的不是盛京府尹郑广齐,而是个身穿银白将袍的少年郎,心中猜测应是名满盛京的英睿都督,不由多瞧了一眼,这一眼瞥见暮青身侧端坐的巫瑾,眼中顿见惊艳神采,不由得含了几分媚意,勾人心神。

    暮青看见那媚眼,目光冷着,问:“你就是名满京师的艳妓红儿?”

    红儿跪而颔首,声音甜腻,“大人过誉了,正是妾身。”

    “我也觉得是过誉,世人眼光多媚俗。”暮青淡淡地道,这媚眼抛得真不赏心悦目,离步惜欢差远了。

    红儿顿时呆怔。

    巫瑾低着头,唇角扬起,眸中笑意浓郁。

    她这张嘴哟……

    “本官问你,盛远镖局的二镖头可是你的恩客?”暮青言归正传,问案。

    “是。”红儿垂首而答,不敢再勾人。

    “他有隐疾,你可知?”

    “妾身知道,镖头年少时走镖遇匪,打杀时伤了身子,有难射之症。”

    “既如此,为何常去你那儿?”

    红儿听闻此话才又露出笑颜,垂首而答,含娇带怯,“因为妾身修得房中术,镖头是来妾身处求治隐疾的。”

    暮青这才懂了,怪不得如此媚俗姿色也能成为名满京师的艳妓,原来是修得房中术,“那他到你那儿多久,治得如何?”

    “回大人,约莫半年时日,但……镖头的身子伤了有十年了,因此尚无起色。”红儿边回话边猜测暮青为何问这些。

    “你可记得清这一个月来,他有几日未在你那儿留宿?”

    红儿怔了怔,摇头道:“镖头从未在妾身处留宿过。”

    这话让暮青也愣了,她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何?”

    红儿叹道:“镖头心急,妾身虽已说了短日内难见奇效,他每试不成,沮丧躁怒,便无心留宿在妾身屋里,通常是三四更天走,半年来都是如此。”

    暮青扬了扬眉,半晌没再问,只将红儿遣出府去,吩咐人将盛远镖局的守门小厮传唤来,只问了一事。

    “你们镖头这半年来夜里何时回府?”

    “凌晨。镖头回来时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小的问他去哪儿了,他也不说。”

    小厮回罢,暮青便让他走了。郑广齐听了半上午也没听出门道来,刚要问,暮青起身便出了公堂,“走,去大牢!”

    暮青在地牢深处见到了盛远镖局的二镖头。

    此人姓万,身居二镖头的高位却只有二十五六岁,一身草莽气,身形魁梧。他昨夜挨了二十大板,此刻正伏在草铺上,面朝牢门。见到郑广齐,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人是草民杀的,还有何可问的?”

    “你连杀人都认了,不妨再多答一事。”暮青真的只问了一事,“你说说看,那四名女子被害时是何穿戴?”

    “这……这如何记得清?”

    “前三人记不清了,前夜之人呢?那可是两夜前的事。”

    “草民是粗人,不留心女子的穿戴。”

    郑广齐愣了愣。

    暮青点头,“好!你记不清了,我来替你说。你身患瘾疾,久治不愈,甚至连艳名满京师修得房中术的艳妓也无能为力。你心灰意冷,又恼房中术无用,一日从楚香院离开后,路遇青楼雏倌儿的轿子便生了报复之心,你不能人道,便想让别人花了银两也不能行房。你入轿将那少女杀死,随后见那少女安静乖巧,忽然便觉得她很美,觉得她是这世上唯一任你摆布,还不会嘲笑你有隐疾亦或将此事传扬出去的人。你看着她,忽然便生了欲念,多年行房无力,那夜却生猛如虎,隐疾不治而愈,竟似无疾一般。从那以后,你便一发不可收拾,接连犯下四起大案!可是如此?”

    啊?

    郑广齐张着嘴,万镖头还没答,他先愣了。

    这不对吧?

    不射之症不治而愈岂不是说……可那四具尸体和轿子里分明没有找到男子的精阳!

    牢里昏暗,万镖头伏在草铺上,眉宇间神色阴郁不明,半晌道:“正是!都督果真断案如神。”

    暮青淡淡笑了笑,转身便出了大牢。

    巫瑾和郑广齐一路跟在后头,巫瑾尚无急切之意,郑广齐却急得火烧眉头,回到公堂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都督,这这这……”

    “这什么?此人根本就不是凶手!”暮青坐进阔椅里,把口供递给郑广齐,让他自己看,“你该问的,恰恰没问!比方说那四个女子的穿戴,嫌犯说他不记得了,那就说明他不是凶手。凶手的犯罪心理我曾说过,他把那些女子摆弄成美丽的布偶,并剜走守宫砂,有强烈的独占之心,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些女子的穿戴?他应该记得清清楚楚,并且时常回忆才是!”

    “……”

    “还有,他说他将人迷晕,剜肉放血挑筋卸肢之后才行的奸淫之举。过程虽然对得上,但他有两件事没说,一是有无借助器物,二是有无纾解。你只问了其一,没问其二,因为你已先入为主,觉得他有不射之症,而非不举,应有行房之力,只是难以纾解,所以你觉得他没有撒谎。但如果你能多问一句,你就会发现破绽,不会兴冲冲地跑去告诉我抓到了凶手。”

    郑广齐听得懵了,“那都督之意是,此人当真不是凶手?”

    “不是!”

    “那他不是凶手,何人才是?”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轻功、隐疾、药粉、作案时间,都被这人给占了!

    暮青看了郑广齐一眼,“你只有一句话说对了,巧合如此之多,定然不是巧合。”

    郑广齐听出此话意味颇深,忙追问道:“都督之意是,有人逼迫或是买通了他,要他认罪?”

    暮青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你先说说看,我昨日让你查的其他事,有何结果?”

    郑广齐忙禀道:“下官重新勘察了这四起案子的案发街巷,确实都是东南走向!四个青楼女子分别被四人买走,太祝令家的嫡长子、辅国公的嫡长孙、建威将军和恒王府的庶三子。前三人皆是在青楼里出银钱公开叫得的,唯有第四起案子不同,恒王庶子称其分文未掷,乃是玉春楼自愿将那人送给他的。下官传问过玉春楼的掌事,此事属实,起因是萧姑娘乃是清倌儿,魏公子上个月回城的那两日夜里却宿在了萧姑娘房里,此事传了出去,惹得几个曾为萧姑娘一掷千金的公子颇为不满,玉春楼为了息事宁人,只得将萧姑娘的侍女宁儿送给带头闹事的恒王庶子。”

    这四个青楼女子分别卖给了谁,案发时盛京府就查过了,昨天他重新勘察了前三起案子的案发现场,传唤了玉春楼的掌事,又查了和安堂和几家镖局,夜里拘捕嫌犯,早晨审问出结果了才到都督府报信。

    “即是说,前三个死者皆是青楼对外公开叫卖的雏儿,三名买主皆是在公开场合下叫价争得的,在场之人杂多,消息随时都会传扬出去,凶手若想打听消息寻找目标很容易。”暮青道。

    “正是。”

    暮青沉吟了一阵儿,“死者皆未及笄,却被四人买走,那四人的癖好倒是一样,都喜童女。”

    这话一说,倒叫郑广齐想起件事来,“纨绔子弟里有此癖好的不少,尤以恒王府世子为甚。恒王府有座外宅,常买童女进府,以供玩乐,还常邀京中同有此好的子弟一同纵乐,这些人都是常去恒王府外宅的。”

    朝臣们表面上与恒王府离得远远的,奈何府中总有几个纨绔子弟,私底下偷偷去纵乐鬼混。

    暮青目光一变,“我记得我未回城时就让你查过京中子弟何人有隐疾,你查得如何?常去恒王府外宅的这些人里,可以身患隐疾之人?”

    “下官查过,身有隐疾的都深居在府里,很少去纵乐之地。都督想想便知,去那等地方,不是自取其辱?”郑广齐笑了笑,但随即又觉得笑不出来了。

    案子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暮青坐了一会儿,起身又往外走,“走,再去趟大牢!”

    暮青刚走不久就又回来了,万镖头很诧异,“英睿都督又有何事要问?该说的,草民都说了。”

    暮青却没问案子,反而颔首道:“我方才前来,似乎没说我是何人,镖头能认出我来,眼力不错。”

    巫瑾闻言眸光微动,她穿着将袍,朝中身为武将还能查案的人,除了她还有别人?她的身份很好猜。而她不常夸人,只是猜出了她的身份,就能得她夸赞眼力不错?

    万镖头一笑,“草民是走江湖的,没有眼力可不成。都督身穿将袍,显然是武将。而朝中身为武将还能查案的人,除了名满盛京的英睿都督,还能有谁?”

    这一番话,算不上沾沾自喜,却也是神态放松。

    牢头搬了把阔椅过来,暮青坐下,隔着牢门面对着万镖头,语气颇似闲聊,甚至笑了笑,“郑大人说,镖头初时不认,今早招供,应是刑罚震慑之效,镖头以为呢?”

    万镖头闻言怔了怔,随即仰头大笑,似听了天大的笑话,“万某行走江湖,挨刀杀贼无数,竟惧这区区二十大板?”

    郑广齐面色涨红!

    暮青颔首,“我也觉得镖头不惧,杀人乃枭首之罪,镖头连死都不惧,何惧这区区二十大板。”

    万镖头笑道:“还是都督懂草民。”

    “略懂罢了,知之不深。比方说,镖头既然不惧一死,昨夜招了便是,为何暴怒不认,拖到今早?”

    过了半晌才道:“草民一饮酒,性情惯来暴怒,加之昨夜在楚香院被擒住,丢了颜面,所以没认。今早酒醒,草民一想,江湖人士理应敢作敢当,既然被官府逮住了,那就该愿赌服输,免得落得个胆小怕事的名声。”

    “镖头在乎颜面名声?”

    “那是自然!混江湖的,不就混个名声?”

    “那杀人之名可比胆小怕事之名还恶,为何要认?”

    万镖头哈哈一笑,看神态不似有假,“胆小怕事的人多了,能有几人传扬?在天子京师犯下如此大案,必能扬名天下!”

    郑广齐听得瞠目结舌,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种人,为了扬名天下不惧恶名!

    暮青也笑了,扬眉问:“如果我告诉镖头,那凶手不举,镖头还想要扬名天下吗?”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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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初一,知道妞儿们都没攒到票,我就不要了。

    今天把小元宝打包送到姑姥姥家里玩了,我打算码一天的字,陪乃们过国庆节!

    ……

    另:六号是我写文三周年的日子,执事们组织了庆祝活动,待会儿我会发公众章详细地说一下。

    本来我是不想庆祝的,当时我是对执事们这样抗议的:“三年没写完两篇文,还庆祝,你们是故意埋汰我吧?”

    结果我得到的眼神是这样的:←、←

    我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我们就是想愉快地拿礼物,才不管你脸不脸红。”

    otz!

    你们赢了,我蹲角落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转机!

    暮青不意外世上为了扬名不惧作恶之人,这就如同青春期的男孩子里不乏通过扯女孩子的辫子等捉弄的方式来获得关注一样,成年人里也有自我意识不成熟或歪曲的人一样,因强烈畸变的需要而产生犯罪动机。

    她看着万镖头震惊的神色,不待他问,便一一道来。

    “镖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镖局二镖头的高位,武艺高强,在江湖上有些名气,本该是春风得意的年纪,奈何年少时伤了身子患了隐疾,从此不敢娶妻纳妾,只能流连花街柳巷,以此掩饰身患隐疾之事。可隐疾是遮掩住了,名声却毁了。你本该是江湖侠士,朋友遍布四海,这些年却因好色之名受人误解冷眼。你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楚香楼的艳妓红儿身上,但结果只是令你更加失望。”

    “昨夜,你莫名被擒,盛京府怀疑近来的四起奸杀案是你所为,起初你暴怒难消拒不认罪,盛京府尹却要你莫要狡辩,免得遭受皮肉之苦。你被打了二十大板关入牢中,并被告知明早再审,如若再不认罪,定有大刑伺候。”

    “你想了一夜,想到这些年病痛折磨、难言之隐、误解冷眼,又想到今日被冤入狱,一时觉得苦楚难发,心灰意冷。你想着,此生也就如此了,近来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官府势必要找一个凶手交差,而你一介江湖人士,怎敌得过朝廷?既如此,何不认了?反正痼疾难愈,名声已毁,那便不妨彻底毁了。此案日后必能被编成话本子,在茶楼酒肆里供食客听赏,你也必能被天下人记住。你本来就该名扬江湖,不能以侠义之名,那便以大恶之名吧,总归是被人铭记,好过无名之辈,此生白活。”

    牢里昏暗,墙壁上悬着青铜油灯,火苗噼啪一响,火光在人脸上乍亮而逝,晃见万镖头的神情,惊怔已极。

    那惊怔的神情说明了一切——暮青都说中了。

    郑广齐的神情不比万镖头好到哪里去,不知暮青为何能猜出嫌犯心中所想,她有先知之能不成?

    巫瑾只看着暮青,笑而不语,耐心听。

    “可是你不知道,这件案子的凶手跟你一样身患隐疾,甚至他的更严重些,他极有可能不举,我想你绝不想要这样的名声。”暮青看着牢内,敛了闲聊般的神色,目光渐凉,“为名扬天下竟不惧恶名,昏聩!你可知你死后,那真凶若再犯案,你是白死,而那些尚未及笄的少女则是枉死惨死?”

    万镖头垂首不语。

    暮青的话语却陡然犀利,“枉你曾有侠士之志!我只闻身残志坚,你却是身未残志先残!身残还可治,志残可无药医!”

    此人虽已自暴自弃,但还未病入膏肓,若能救之,日后便可少一犯案之人。

    万镖头闻言,垂首而笑,笑意微苦,“草民这副样子,还不算身残?”

    “身残者,身有缺失,你可是?”

    “虽不是,亦形同废人。”

    暮青闻言,气得笑了,“没错,你是废人,心也废了。”

    万镖头只凄惨一笑,不接话,骂得对,他有何话接?连他自己都看不起如今的自己。

    “此疾日久,但非不举,未必不可治。”这时,巫瑾忽然出了声,其声悦耳,犹如仙音,牢中顿静。

    暮青如闻炸雷之声,猛地回头——大哥不是从不医此疾?

    巫瑾望着她,笑容浅淡,眸光皎洁明润,暖玉一般。世间永无从不之事,唯有例外之人。为她,他已破例无数,再破一例又何妨?谁叫他是她的兄长。

    这镖头虽与她并无交情,但她既肯苦心相劝,他便可破例一医。听说,她为将士们请镖师送银钱和书信回乡用的是自己的俸银,而此人正是镖局之人,盛远镖局乃江北第一镖师,救之对她有助!验尸断案之事,他帮不上忙,唯独医道上可帮衬着她些,哪知她如此傻,兄长近在眼前,她却不知用。

    两人目光相接不过一时,忽听牢门里咚的一声,万镖头从草铺上滚跌下来,伏地而拜,“如若王爷肯医草民,草民这条命就是王爷的,此生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巫瑾拢袖一避,广袖如回风舞雪,不染纤尘,眸光淡凉,“不必谢本王,都督愿意劝你,本王才愿医你的。”

    “草民谢都督!日后都督但有差遣,定万死不辞!”万镖头伏在地上,已闻泣声。他昨晚想了一夜,已决心认罪赴死了,这隐疾十年不治,没想到还有今日!

    暮青的面色仍是寒的,她记得大哥说不医此疾时的神情,分明是有故事在其中,破例而为,她不知会不会触及他的痛处,因此喜不起来,“我不用志残之辈,待你心正之时再说。”

    万镖头泣而不语,伏跪不起。

    暮青沉默了片刻,言归正传,淡声道:“我看过你的口供,你对犯案的过程叙述毫无颠倒,哪怕此案已传得市井皆知,你也不可能叙述无错,此为巧合之一。此案的真凶轻功了得、身有隐疾,且能拿得到和安堂专卖给你们镖局的药粉,而你样样符合,此为巧合之二。我不信这些都是巧合。你在盛京城里可有仇家?”

    “没有。”万镖头伏跪不起,却没有耽误暮青问案,“草民在盛京城里非但没有仇家,反而对一人有恩。”

    这话谁都没想到,郑广齐急问:“何人?”

    万镖头道:“卫尉府!”

    “卫尉?”郑广齐目光一变,声音都变了。

    卫尉司掌宫门,统领宫中禁卫军,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之人。当朝卫尉姓梁名俊,是朝中少有的青年武将,其父曾在十九年前上元宫变那夜率禁卫军大开宫门,使得元家血洗宫宴,从此摄政。此后,梁家便成了元家的心腹近臣,司掌宫门多年,深得太皇太后的宠信。

    此案怎跟卫尉府扯上了关联?!

    “你慢慢说来。”暮青道。

    万镖头应是,回忆了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两个月前的一日,盛远镖局走镖回来,在百里外的虎岢山附近遇到了流窜的山匪,山匪正打劫一队官家人马,万镖头见流匪有百来人,不想伤及自家弟兄,于是便以药粉将那伙儿流匪迷晕了过去。那日他救的便是卫尉府的亲眷,其中有两人身份尊贵,一人是卫尉梁俊的小舅子,一人则是梁俊七岁的独子。

    梁俊的小舅子是去许阳县的铺子里查账的,顺道带着梁俊的独子去游玩了三日,没想到一直太平的盛京地界上会遇到流匪。卫尉府的人回府后,梁俊亲自到盛远镖局登门重谢,闲谈中问起过万镖头所用的是何药粉,竟如此厉害。听到万镖头的说法后,梁俊大喜,当时就要了几包去,说日后家眷出城时可带些。镖局不敢与朝廷作对,再说几包药粉就能将卫尉府打点满意,这等好事求也求不来,岂有不答应之理?

    事后,卫尉府为盛远镖局在江北走镖许下了不少便利,厚赏更是时常有。上个月,卫尉府的管家来镖局时,城中刚发大案人心惶惶,管家送罢厚赏,便多嘴透露了几句案子里的细情。那时市井中处处可听见百姓的议论,管家议论此事,万镖头并未多心,反而觉得官家知晓内情并不奇怪。

    应该说,他一心求死时从未怀疑过卫尉府,此时求生,才觉出不对来。

    别的且不说,盛京地界上怎会突然有百余人的流匪出没?

    “流匪?”暮青也觉得不对。

    “没错,盛京地界上这些年来很太平,久不见匪影了。草民当时奇怪,迷晕流匪后曾搜过他们的身,本想看看是哪帮哪派的,但没找到帮派信物,只在一人胳膊上看见道烧疤,但那人的相貌却是生面孔,不曾见过。”万镖头回忆道。

    烧疤?

    暮青皱眉,正思索,听见了郑广齐的声音。

    “不对啊,梁大人司掌宫门,武艺出众,可下官没听说过他有隐疾,他膝下可是有一嫡子的。”

    暮青的思绪被打断,索性问:“他的嫡子七岁了,而他年有三十,膝下就这一子?”

    “听闻梁夫人身子虚,难以再有所出。”

    “那妾侍呢?”

    郑广齐笑了笑,“梁大人未纳妾,听闻梁大人与梁夫人是表兄妹,青梅竹马感情颇深,故而梁大人一直未纳妾,此乃朝中的笑谈,也算是美谈。”

    暮青却没什么反应,继续问:“那梁家的其他人呢?”

    “这……下官也未听说过。”

    “查!”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既然是隐疾,自然没有人愿意张扬。

    郑广齐应了,虽然案子牵扯上了卫尉府有些棘手,但这盛京城里但凡是官身犯案,查清后都得交由朝廷审度,因此他只需要将案子查清就好,如何处置自有朝廷做主。

    “还有,查查去恒王府外宅的那些人里有没有卫尉府的人,亦或卫尉府的亲眷。”

    “下官这就去办!”

    原本以为进入了死胡同的案子,又出现了转机,郑广齐未再耽搁,离开便差人去查了。万镖头继续关押在牢中,待案子查清后再放。暮青和巫瑾出了大牢回到公堂里坐下。

    等消息。

    ------题外话------

    过个十一,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温度直降到十几度,冷爆!在外旅游的小伙伴们,注意天气变化,防感冒~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太疯狂!

    郑广齐晌午前回来了,他查了常去恒王府外宅的京中子弟的名单,结果是没有卫尉府的人,也没有卫尉府的亲眷。

    对于这结果,郑广齐并不意外。

    郑广齐任盛京府尹十年,对京中弟子的品性知之颇深,哪家府里都有一两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唯独卫尉府里没有。梁俊品性端正,平生喜好有二,一好武,二好厨,梁夫人的陪嫁里有家酒楼,梁俊闲时会请三五知交品菜舞剑,朝中从未有他流连花街柳巷的传闻。老卫尉膝在当年宫变时受了伤,梁俊一出仕他便辞了官,而梁俊任卫尉后家风甚严,严禁族中子弟逛青楼养戏子,违者轻则家法处置,重则逐出宗族!

    如此家风,不该是卫尉府。

    即便抛开私人看法,只从线索上推断,郑广齐也觉得卫尉府也与此案无关。

    凶手不举,而梁俊膝下育有一子,显然不符——卫尉府的嫌疑排除。

    凶手轻功颇高,而老卫尉只有梁俊一子,梁家的亲戚里也只有一家是武将,如今在上陵郡,无作案时间,其余亲戚皆是文官——卫尉府亲眷的嫌疑也可排除。

    剩下的就只有管家和护院了,管家不会武艺,护院里轻功好的都成家了,也都可以排除嫌疑。

    “都督,卫尉府显然与此案无关,下官以为……可否再查查和安堂?凶手必是能拿到药粉的人,和安堂说此药只给镖局,谁知掌柜的有没有撒谎?亦或者是两家镖局里有人偷偷将药卖了呢?亦或者是和安堂、两家镖局、卫尉府里有药被盗呢?再或者,此药是从周院判那里流出去的呢?”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有可能。”暮青点了点头,却问道,“郑大人能保证半日的时间内将这些凶手获得药粉的途径一一排查清楚吗?”

    “这下官如何办得到?”郑广齐瞪眼,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他试着和暮青讲道理,“药铺和镖局都是人来人往之地,且来往之人鱼龙混杂,查起来难度很大,再加上卫尉府和院判府,府衙里的捕快就是人人生着四条腿,半日也查不完!都督,下官需要时间!”

    “可我没有时间。”暮青摊手,她傍晚就要回营,练兵不可耽误。

    “那、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看着凶手再杀人吧?”

    “你说对了。”

    “……啊?”郑广齐瞠目,觉得这话真不像是从暮青嘴里说出来的。

    “府衙里可有城中的地图?”暮青忽然问,“内外城街市的地图。”

    郑广齐虽不知暮青要地图有何用,但还是忙去找来了。

    两张地图在堂案上铺开,暮青坐了盛京府尹的椅子,巫瑾和郑广齐立在她左右,与她一同低头看图。两张地图皆是平面的,可见内外城门矗立,街巷纵横交错,图上只绘了东南西北四方城区及街巷名字,别的一概不见,标尺街距更不可考。

    暮青不期待这两张地图的精确性,只要有街巷名字,看得清走向即可。随即,她执笔而画,“这四起案子,前三起在外城,案发的巷子是这条、这条、这条……”

    “都督!”郑广齐的声音陡然拔高。

    “嗯?”暮青抬头。

    “此乃我朝兵曹老职方大人亲手所绘,甚是难得!”郑广齐看着那被圈了三道圈的古城图,一脸痛心疾首。

    “哦。”暮青看了郑广齐一眼,低头,落笔,“那三家青楼分别在这里、这里、这里……”

    郑广齐直觉得心病要犯,追悔莫及。这内外城图乃是兵曹职方司郎中方老大人所绘,老大人在绘制舆图上有长才,曾奉旨在各州县巡察绘制了大兴九州的舆图,图上山峰、江流、城垣壁垒、驻军官邸、楼台关隘皆可详见,而盛京城里的地图则绘制了三份,一份在宫里,一份在兵曹,一份在盛京府。如今老大人已故,这些地图再难重绘!他知道都督要地图必是想到了查案之法,因此才找来了这幅,但若知到他会在图上乱画,他一定找幅寻常的来!

    “要破杀人案,先要了解五个地点——被害人最后一次被看见的地方、初始接触地、初始攻击地、杀人地点和尸体发现地。而在此系列案中,这五个地点都集中在青楼和街巷。青楼是一等青楼,街巷是东南走向。外城只这三家一等青楼,而东南走向的街巷还有这条、这条、这条……”暮青换了支笔,蘸着朱墨将图上东南走向的街巷悉数描红,随即又要来丹青。

    “凶手在杀人抛尸地点作案,作案过程需要时间的,必不可能选择有城守巡逻的主街,分析这四起案子的地点便知,凶手选择的都是偏僻的巷子。因此,街道可排除,只留巷子。”暮青说话时执笔蘸着丹青,在画好的红色街巷上挑出主道和街市来打了大大的蓝叉。

    郑广齐看她画得不亦乐乎,心头仿佛有血在淌,不由不忍再看。

    就在他不忍看的时候,暮青把外城的地图挪去一边,拖过内城的地图来,以同样的方法圈圈涂涂打叉叉,而且叉子打得更大,“内城的城东为皇宫和官邸,青楼女子不可能被送来此处——排除!朝臣各府多在城北,淫乐之事多在外宅——排除!城南和城东两片区域里除了外宅就是街市,而内城的街市不同于外城,多为街道,巷子不多——排除街道、排除东南走向的巷子,剩下的就这么几条!”

    画好之后,暮青将两张地图一摊,只见描红的巷子一目了然,还真没剩几条!

    郑广齐两眼发直,巫瑾眸中隐见熠熠之辉,除了医道,他竟然还可以对其他事兴致高昂。

    “这是系列杀人案,凶手有纵乐动机,典型的色欲型杀手,沉溺于虐待、嗜人血肉或恋尸癖,且侵害目标皆是处子之身的青楼女子。所以,盛京府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严令楚香楼、怜春阁、伊花馆和玉春楼,卖出的雏倌儿必须报告官府。而府衙要做的便是知道人要被送往何处,再对照这两张地图,看看途中会不会经过东南走向的巷子,经过的是哪一条,然后就不用我说了吧?”

    郑广齐忙不迭地点头,原本以为查案遇挫,此刻又激动了起来,“都督有此缉凶之法,何不早说?”

    暮青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问:“我问你,关联作案地点,分析作案地图,根据嫌犯的行为规律缩小和估计下一次作案的地点,你从此法里看到了什么?”

    郑广齐一见暮青的脸色便心头一跳,知道自己又触这活阎王的霉头了,但一时不知错在何处,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缉凶之法。”

    “错!此法中的重点在于‘下一次作案’!下一次作案就代表着下一个受害者,代表着下一个人可能会在被凶手残忍地杀害。此法是官府和凶手以一人之性命为诱饵的博弈,假如官府输了,结果就会是一条人命被害。郑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看重的不该仅仅是缉凶之法,而更应看重你治下百姓的性命。盛京府日后再遇疑难大案,若用此法必须要在迫不得已之时,不可视之为上策!”

    她回城两日,若用常规查案之法能查出凶手并将其缉捕到案,自不用动用此法。奈何连环大案,她接手时已是第四起,线索最多的第一起案子现场已被破坏,两日的查案时间终究太短,迫不得已,才用此法。

    “是是,下官受教。”郑广齐伏低认错,抬袖擦了擦额头上汗,这春日时节,他竟出了一身的汗,“不过,有一事……下官有些忧心。”

    “何事?”

    “倘若下官严令四家青楼日后卖出的雏倌儿必须报告官府,凶手会不会得知此事?若是他得知之后藏起来不敢再作案,亦或者换一类人杀,那岂不是……”郑广齐看向暮青,他跟在暮青身边查过几件案子了,已经摸索出了与她相处之道,那就是——管她如何毒舌,我自厚着脸皮!只要莫摆官威,亦不在乎颜面,不懂之处就直言请教,必能有所收获。

    果然,上一刻她还沉着脸,这一刻便解释道:“这不可能。这凶手是纵乐型的杀手,有收集癖,也就是犯案有瘾,他杀人是为了体会快感,所以就算知道有险,也会忍不住再犯案。而他收集的是守宫砂和处子之血,所以他就是想换一类人杀,也没有作案的条件,夜里出门的多是青楼女子。且他艺高人胆大,他身上有迷晕人的药粉,即便知道有官府的埋伏,他也不惧。如果他在官府布下的天罗地网里犯案,我想他会更兴奋!”

    郑广齐本来只担心会打草惊蛇,听见这话顿时更加兴奋不起来了,“是啊,凶手身上带有药粉,万一下官的人也被他给迷晕了,那岂不是抓不到他?”

    “要的就是你的人被迷晕!”暮青却一语惊人。

    “啊?”郑广齐张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暮青向他一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一番嘀咕。

    郑广齐越听越心惊,“这、这……”

    这太疯狂了!

    ------题外话------

    卡死我了!tat

    头一回写连环案,卡得我晚上做梦都在破案!宽面条泪……

第一百九十四章 猫捉耗子

    暮青跟郑广齐说了什么,连巫瑾都不知道,说罢之后暮青便潇洒地告辞了。800

    这话连巫瑾都瞒着,他看似不在意,走到府衙门口时却说道:“那滋阴降火、清肝理脾的药我回府后帮你抓好派人送去,带到军中后记得喝。”

    暮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磕在府衙门口!

    回到都督府后,暮青命月杀去玉春楼将魏卓之唤回来,等到瑾王府的人送了药来之后,她便带着人到了外城客栈,与刘黑子等人会合,出城回了水师大营。

    上个月她回城住了两晚,那是因查案耽搁了,这回一切都交给盛京府去办,她只需回营等消息便可。

    暮青带着人刚出城,盛京府便贴出了张告示,说青楼雏倌奸杀案的凶手是盛远镖局的二镖头,现已缉拿到案,不日将押入刑曹大牢关押,待刑曹审阅卷宗后,核定问斩之日。

    告示一出,惊的是盛远镖局,喜的是青楼歌坊,而盛京城里的百姓则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此案是英睿都督所查,没人怀疑有冤假。而府衙里,郑广齐听了从街市上回来的捕快们的回禀后,忧心忡忡。

    都督说,官府弄错了嫌犯,在凶手眼里就如同那些美丽的布偶被告示天下说是别人的,他会暴跳如雷,一定会很快作案,向天下证明官府的愚蠢。

    可那缉捕之法,能行吗?

    郑广齐望了眼傍晚阴沉的天,这天儿,似乎又要下雨了。

    次日夜里,一顶小轿从玉春楼里抬出。

    冷风平地起,卷着人的衣袍,一条深巷的墙后,一名捕快蹲在地上搓了搓胳膊,抬头望了眼避在黑云后的月色,“这天儿要下雨了吧?”

    “嘘!”

    “小心什么?”那捕快不以为然,压低声音道,“没瞧见要下雨了吗?这雨要是下起来,那迷药随风一撒,还能管用吗?要我说,今晚咱们八成是白忙活!”

    此言有理,捕快们面面相觑,心思正动摇,忽见一道黑影在头顶上一掠!

    “唉!有……”一个捕快惊起,手指夜空,话未说完眼神忽然呆滞,声音戛然而止,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咚!

    夜风里声如闷鼓,一声落下,接连几声,眨眼的工夫,人已悉数睡倒。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月色稀薄,只见墙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捕快,人影却多了一道……

    两刻钟后,小轿抬进了巷子,轿夫脚步颇快,边走边对后头的人道:“快些走,如今一走这夜巷,我心里就犯怵!”

    “那凶手不是抓着了吗?”

    “那也得快些,瞧这天儿要下雨,可别把姑娘淋在路上。”

    “好嘞。”后头的轿夫刚刚应声,忽觉前头轿子一沉!

    “怎么回事?我说你……”他探着头往前看,头刚探出,便觉得眼前一晃,往前一栽便人事不知了。

    风过深巷,呜声桀桀,深巷里孤零零落着一顶小轿子,了无人声。

    半晌,月出云层,清辉洒在巷子口,一人的影黑孤长,缓缓走来,黑靴踏在青石路上悄无声息。唯见那人手里提着只酒坛,麻绳磨着坛颈,吱吱悠悠,其声如幽森小调。

    那人迈过轿夫来到轿前,伸手,拨开了轿帘。

    盛京府衙,公堂上灯火通明,郑广齐来回走着,时不时地派人去探。

    一个捕快自外头奔进来,还没回禀,郑广齐便问:“如何?”

    “禀大人,从外安街到柳安巷,咱们和巡捕司安排下的五重埋伏全都中招了!”

    “全都中招了?”郑广齐一惊,疾走了两个来回,转身问,“那本官让你查的事呢?”

    那捕快这才回禀道:“卑职点了人数,正如大人所料,咱们的人里少了两人!”

    “少了两人……”郑广齐喃喃自语,却松了口气。

    捕快却一脸古怪,不知今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会少了两人?

    那人伸手,拨开了轿帘,轿子里的少女正倚轿而眠,那人静静欣赏了会儿,轿帘落下,轿中陷入黑暗的一刻,寒光乍亮!

    那寒光却非一道,而是两道,不请自来的一道寒光从轿窗射入,只听叮的一声,又从另一侧轿窗射出,钉如墙缝里,冷风吹落血珠,落地无声。

    轿子里的人跌跌撞撞而出,一抬头,见轿顶不知何时立着一人。那人衙役打扮,凤目飞扬,一笑间倜傥风流,那容貌和气度绝非寻常衙役。

    “听说你轻功造诣不错,本公子久未与人比试了,今夜但愿你能让我多追你几条街。”

    “难。”一人倚着墙抱臂冷哼,身旁那把插在墙缝里的匕首连拔都懒得拔。这人也是衙役打扮,冷峻的眉眼里却尽是不屑。

    “别这样说,难得我有点期待。”魏卓之笑道。

    “我不期待,他连我的匕首都未躲过。”月杀冷嘲道,他连寒蚕冰丝都没用。

    两人聊着天,那人捂着被射穿的手腕,脚尖一点,飞驰而去,转眼就过了巷子,没了人影。

    “他逃了。”月杀道。

    魏卓之在轿顶凌风而立,悠闲一笑,“让他三条街。”

    月隐入云,清辉逐淡,一人捂着手腕,飞驰如电,驰过三条街,他转过街角时目光往后一掠,街角隐约起了白雾,雾色朦胧,巷中空无一人。

    那人目光飞睃而回,脚下半刻不停,往街角一转,脚步忽顿!

    在他刚刚转过的街上,魏卓之倚墙而立,抱胸笑道:“慢。”

    一字之音落下,那人疾退,退回来时的街上,驰纵而逃。又过三条街,一路上无人追来,转过街角时,那人习惯性又往后看,叹气声却从他前方而来,悠闲,略含不满。

    “别总往后看,我会觉得你看不起我,好像我的轻功不及你似的。论轻功,在江湖上我似乎还没遇到过敌手。”

    这话让那人一惊,眼底生出惊色之时,他又退了回去,这回不顾高来高去会引起巡城守卫的注意,踏着房瓦一路而行,行到一座宅子后院,见假山嶙峋,怪石成林,便往下一跃,寻了处石洞躲了进去,屏息而待,耳听八方。

    夜风萧萧,枝梢飒飒,假山洞外虫鸣未歇,冷月从云里露出,只见洞外赫然多了道人影!

    那人影悠闲地倚着假山,笑道:“嗯,这回聪明了些。”

    话音落下,假山洞里的人已退出,翻墙而去。

    魏卓之拂了拂沾在衣袂上的草叶,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淡淡笑道:“三局已过。”

    他纵身追去,却在掠上墙头时咦了一声,低头下望,有些诧异,“不逃了?”

    那人避在屋檐下,魏卓之出声时,但见他袖下雪光一闪,抬袖便射!那匕首穿瓦刺上,青瓦碎如飞刃,四周一尺之地的房瓦被内力震得一塌!魏卓之脚下一沉,瓦片齐飞间见那匕首冲着他下颌而来,一不小心就能被人挑了喉咙!

    他仰身翻下,那人见了,跃墙而去。

    刚翻过条深巷,便听见夜风送来一道叹声,“你这是听说本公子武艺平平,不比轻功,要比武了?”

    那人回头,抬袖一射,竟是方才出手时捏了片残瓦在手,瓦尖锋利,刺不死人亦能将人的筋脉震碎。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回头,残瓦飞射时,巷子里见出道残影。雾气朦胧,月冷辉清,残瓦刺透残影,影重而不破,似远似近,迷人神智。那人神智一昏时,只听咔嚓一声,伴着道悠闲的声音,听来如鬼。

    “本公子只想跟你比轻功,你想比武的话,我只好废了你的手,好让你想比也比不成。”

    痛意如针,刺醒了那人的心神,低头一看,他的胳膊没被斩断,而是垂软难动,应是脱臼了。

    脱臼的只有右臂,那人惊怒之时,抬掌击向魏卓之的心口,但见残影一现,拔腿便逃。

    但他已知逃不过,接下来的事就如同猫捉耗子,遭人追逐戏耍,如同明知是死,只能等死的猎物。渐渐的,他不知自己逃了多久,反反复复的逃过几条街,只知再见那残影在巷中晃过时,神智一失,刺痛再次传来,醒过神来时,左臂也垂软了下来。

    双臂皆废,他已不能伤人。

    这时,月杀凌风立在墙头,冷哼了一声,“你真不嫌麻烦。”

    魏卓之喊冤,“我早就玩够了,不过是在等你,你的轻功比他还差。今夜若是换成你追他,八成要输。”

    月杀又冷冷一哼,“我为何要追?”

    话音刚落,巷中大风忽起,那人已被追得失了气力,遇此劲风,不觉脚下踉跄,刚栽倒便觉得双腿传来奇痛,被人拎起衣领丢去墙角时,只见手脚垂软,竟是四肢都被卸了下来。

    月杀看向魏卓之,意思很明显——追不上,我难道不会先卸了他的腿,让他跑不了?

    魏卓之耸肩,有点同情地上这人了,刺月门的人执行起任务来都跟疯子似的。他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就是缺顶轿子,缺一滩血。

    他不由打趣月杀,“你要是哪天变态起来,一定比他狠辣。”

    月杀冷冷看了魏卓之一眼,懒得再跟他耍嘴皮子,蹲下身来将那人脸上蒙着的黑布一扯,挑了挑眉,道:“我不是梁大人,更没有隐疾。”

    ------题外话------

    这回是真卡过了,我发誓,如果这案子还卡,我就再也不发誓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豆腐

    凶手竟然是梁俊!

    月杀和魏卓之将人押回盛京府衙里时,郑广齐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梁俊有嫡子,为何会有隐疾?

    梁家深受太皇太后的宠信,梁俊为何要犯此大案自毁前程?

    这些郑广齐都不知道,梁俊位高权重,盛京府不敢独审,人一到案,郑广齐便连夜写了奏折递进了宫里,后半夜宫里就来人将梁俊从盛京府的大牢里提到天牢里去了。

    第二天,城外三十里处的江北水师大营里就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盛京府的公函,郑广齐简述了昨夜缉捕梁俊的过程及其去向。另一封是密信,说的正是梁俊的事。

    梁俊被提入天牢后,元敏夜至天牢亲问此案,问出了卫尉府不少陈年旧事。

    老卫尉年轻时风流成性,时常夜宿青楼,玩闹了几年后,待成亲时已有些雄风不振,因此虽妻妾成群,却只得梁俊一子。梁俊十三岁那年,老卫尉的知交好友从江南寻得一个习得房中术的青楼艳妓送到了卫尉府,哪知那艳妓耐不住寂寞,看上了梁俊。一夜寻得机会,在梁俊的茶里下了媚药,那媚药毒如虎狼,梁俊年少,精血未全,荒唐之后便从此不举。

    梁俊那时苦痛担忧,不敢禀告父母,病情一拖便是五年,待议亲那年,他因不想连累心爱之人,才跪在父母面前禀明了往事。老卫尉怒极之下杀了宠妾,其夫人得知此事后却一病不起,次年春便撒手人寰,直至临死前都拒见夫君。发妻死不瞑目,嫡子身患隐疾,老卫尉深受打击,从此便对府里的歌姬美妾没了兴趣,亡妻出殡那日,他将侍妾全都遣散出府,以此告慰亡妻之灵。从那日起,卫尉府的门风才严了起来,梁俊守孝三年,二十一岁出仕,老卫尉便以旧伤复发为由辞官赋闲,将府里交给了梁俊当家。

    梁俊掌管卫尉府后,一心忙于公务,严肃家风,却绝口不提婚事。他的表妹在他守孝的三年里一直等着他,见他无心婚事,以为他变了心,伤心之下偷偷将他约出想问个明白,两人争吵时梁俊说漏了嘴,他的表妹却没嫌弃他,执意嫁给了他。为了替他遮掩隐疾之事,两人婚后第二年,从梁家远支里偷偷抱了个孩子来,当做嫡子养在膝下。

    日子一晃七年,两个月前,梁夫人的弟弟带着小外甥到许阳县游玩,回来时路遇流匪,幸得盛远镖局的万镖头所救,梁俊大为感激,登门道谢时得了三包药粉。

    原本,事情至此已了,可梁俊回去后,闲暇时与他品菜论剑的知交好友却告诉他,近来有个传言,说他的嫡子长得不像他。其实,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府里和族中已有这样的传闻,梁俊曾将嚼舌根的下人拔舌杖毙,断了说闲话的族人家中子弟的举荐,一番雷厉手段使得无人再敢胡言。但这回外面也生了这等传言,梁俊不知如何是好,细问之下才得知还有更难听的,竟说他的嫡子是妻子在外偷奸养汉所得的野种!

    梁俊大怒,他与爱妻青梅竹马,她等他多年,得知他有隐疾也不嫌弃,还帮着他百般遮掩,她至今都还是完璧之身,何人如此中伤于她?他难容此事,一番细查,查出此话出于楚香院里的一个青楼女子之口。

    一个青楼女子,未见过他和他的嫡子,何以说出这等话来?又怎敢中伤卫尉夫人?

    梁俊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命禁卫军的一个偏将点了那青楼女子外出侍夜,待人来后便将人拿下,那女子惊惶之下把一切都招了。她说,此话出自太祝令的嫡长子之口,而她口无遮拦,对其他恩客传了此话,传到了梁俊的友人耳中。

    太祝令的嫡长子是青楼里的常客,梁俊从不与这种人深交。卫尉府深得太皇太后的宠信,朝臣们巴结还来不及,太祝令府怎会做出这种与卫尉府结怨的事?

    那夜,梁俊命偏将以那青楼女子服侍不周为由将其斩杀,一路上怀着疑问回到了府中。刚回到府中,管家便呈上了一封信,说是不知何人从府门外塞进来的,信上写着:“卫尉大人亲启。”

    梁俊打开信后,信中只写了一句话:“当年送那修得房中术的青楼艳妓进府的是何人,卫尉大人可问令尊。”

    梁俊一看此话,惊出一身冷汗!写此信者是何人?府里已经很多年无人敢提那艳妓,写此信者莫非知道当年之事?不然为何在此时送这样一封信来?

    他惊疑不定,于是拿着信便去找父亲询问当年的事。当年,父亲风流成性,常与朝中一些酒肉朋友出入青楼,而他好武,为了宽慰母亲,每当父亲在府中宴请朋友时,他都借故避出府去,因此他对父亲当年和那些人交好并不太清楚。

    但让梁俊没想到的是,老卫尉说出的那人令他大吃一惊,当年送青楼艳妓给他的那人竟然是太祝令!自从得知儿子被那艳妓所害,老卫尉就迁怒于太祝令,与他断了来往。梁俊不知太祝令是否因此事对卫尉府心存不满,以致于其子在青楼里口无遮拦,他只知他得知此事后,一股邪火涌上了心头。

    当年,如果不是太祝令将那贱人送进府里来,他哪会被那贱人所害?十七年的隐疾之苦,八年的夫妻房事之悲,加之丧母之痛,中伤爱妻之仇,他便生出了报复之心。

    太祝令之子中伤他的爱妻在外偷奸养汉,他便想让他尝尝妻妾被辱的滋味,听说他在楚香楼里花重金买了个雏倌,他便想要从那雏倌身上下手,他恨太祝令父子,也恨青楼女子,一举两得,为何不为?刚巧他从盛远镖局里得了些药粉,迷晕了轿夫,轻松进了轿子。

    开始,他并不想杀人,可是当看见那雏倌手臂上的守宫砂一点一点地淡去,他便生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兴奋,仿佛隐疾不治而愈,仿佛那一刻他雄风大展。这种感觉他陌生已久,事毕之后竟在轿中不舍得离去,他想拿件东西留作纪念,脑海中总是忘不掉那守宫砂淡去之态,于是便鬼使神差地剜走了那块皮肉。血淌出来时,那少女依旧倚轿而眠神态安详,仿佛一件美丽的人偶,任他摆布。那夜的他,仿佛已不是他,他摆布着那少女,割了她的手脚筋,卸了她的四肢,看着她在睡梦中生命渐渐消失,他觉得对她来说,这一刻才是永恒。

    原本他只是为了报复太祝令之子,谁知一发不可收拾,每到夜里,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疯狂地想着那夜的感受,想要再次体会,于是连犯四案。

    他杀第二人时,带了只酒坛去,与杀第一人不同,他先剜下了那少女的守宫砂,随即割了她的手腕,取了一坛子的血。事后他到妻子陪嫁的那家酒楼的后厨里,用那坛血蒸了一碗鲜嫩的血豆腐,出菜之时,他将那颗守宫砂装饰其上,从后园去了朵雪白的梨花,将花瓣摆在守宫砂四周,随后烫了一壶梨花春酿,品尝了那碗梨花宫砂血豆腐。

    他常去酒楼里和友人品菜舞剑,酒楼里的下人都知道他爱好品菜,也常进后厨,因此没人怀疑。但他这些日子时常夜里进后厨,他担心下人们嚼舌根,便谎称想出了一道新菜式,并教厨子将梨花和血豆腐一起入菜,推出后食客们赞不绝口。

    但他知道,食客们吃的那道菜永远不如他那一碗,那是处子之血,世间纯阴之物,他觉得日食一碗,定可阴阳和合,治愈隐疾。他觉得盛京城太大,他轻功高超,又有药粉在身,无人能猜出他在何时何地犯案,没人能将他抓住,没想到会遇到江湖上轻功无人能及的公子魏,竟叫他栽了跟头。

    魏卓之和月杀都是暮青安排在府衙里的。

    那天,两人确实跟着她一起出了城,但到了大营后,魏卓之拿出两张面具来,两人又乔装回了城去。有府衙的配合,两人顺利进城,只等凶手犯案。

    凶手是梁俊,从他的供述中可以看出,他所犯的第一起案子并没有取血,且作案顺序较之后的案子也有所不同,但这恰恰符合连环案的特点。通常在连环凶案中,凶手都是在作案的过程中改进犯案手法,渐渐达到他所期望的完美,因此往往第一件案子不那么完美,也是可以留下最多线索的可供查察的。可惜的是,第一起案子案发时她在水师大营里,没能亲自验尸,否则可能不会死这么多人。

    暮青看过密报后认为,梁俊是凶手这一点毫无疑问。

    梁俊曾收过一封密信,可见此案背后还是有那幕后真凶的手段,这也毫无疑问。

    但此案里有两个疑问——

    一是流匪,梁俊的小舅子和养子在许阳县附近遇到了流匪,此事太过巧合!暮青记得,那幕后真凶就曾与青蟒帮有牵扯,这些流匪会不会与他有关?

    二是梁俊的友人,梁俊厌恶青楼,他所交的朋友也应该是洁身自好之士,既如此,不在纨绔子弟的圈子里,又是怎么听到的传言呢?暮青记得,当初她让郑广齐查梁家时,这些消息连盛京府都没查到,这就说明那传言流传得并不广,既然如此,那就更奇怪了,在青楼常客的圈子里还没流传开的传言,竟然被梁俊的友人先得知了。

    暮青还不能说此人有问题,或许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但从这两个疑点入手,兴许能查到些幕后真凶的蛛丝马迹!

    暮青当即决定再回一趟城中,但练兵也是要紧事,她不想因查案而疏忽了练兵,因此她决定待夜里练兵结束后再离开,一大早再赶回来。如此一来,留给她查案的时间就只有半夜,因此她命带信回来的月杀和魏卓之再出营去办事,一人去许阳县查那批被官府逮捕的流匪,如果这些人还没有被灭口,那就把其头目带回盛京城,如果他们已被灭口,那么把尸体带回盛京城!另一人回城控制住梁俊的友人,以便她夜里一回城就能审问此人。

    那幕后凶手所谋不小,月杀和魏卓之都是步惜欢的人,自知此事要紧,于是不顾赶路回营的疲惫,立刻便出营办事了。

    暮青将密信一收,便出了军帐往湖边而去。

    今天是检验西北军那几个老将游泳学得如何的日子。

    湖边已聚满了人,大小战船上大军齐列,军姿整齐,上万人的眼却盯着湖里,嘴巴快要咧到耳后了。湖里有两艘冲锋战船一头一尾横着摆开,要求老熊等人以这两艘冲锋战船为头尾,游一个来回就算过关。

    东大营所临的湖面弯如峡谷,细长如月。四月的湖水还很凉,游一个来回可不容易。

    暮青到了湖边时,岸边大军喊声震天,湖里战况正激烈,老熊和莫海游在前头,那些从都尉降成兵丁的西北军旧部紧随其后,暮青豪不意外地看到侯天游在最后。他怕水,游得扑扑腾腾,高一头低一头的,仿佛下一刻就能被湖水没了顶。

    但世上之事向来是怕什么来什么,暮青刚看到侯天,便看见他一头沉到了水里!

    岸上的喊声顿时静了!

    暮青大步上了战船,临高一望,见侯天沉下去后,水面鼓了两个水泡便没动静了。

    “都督!”韩其初看向暮青。

    “派人下去看看!”暮青吩咐着,转身就下了大船,登上一艘冲锋小舟,往湖面深处而去。

    韩其初命刘黑子带着三人跳进湖里,刘黑子水性极好,钻进水里便不见了人影。

    老熊等人不知此事,还在比赛,暮青立在湖心的小舟上,凝望湖面,面色沉肃,岸上的大军也望着水面,满心急切,谁也不知刘黑子找到侯天了没,湖面静得熬人。

    这时,忽见冲锋小舟四周的水面有水波漾开,暮青低头一望,一只手忽然从湖面伸出,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侯天探出头来,哈哈一笑,使力一扯,“都督下来吧!”

    暮青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题外话------

    经历了烤羊排之后,这回看见血豆腐,还有妞儿想到吃哒么?

    快告诉我乃们很想吃猪血= ̄w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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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参与出题的执事们不参加答题活动。

    ……

    明天来狂玩儿吧!等乃们

第一百九十六章 花样作死

    山色空蒙,两岸寂寂,万军瞠目结舌!

    侯都尉疯了?

    那可是都督!

    “疯子!”章同额上青筋迸出,将战袍甲胄往战船上一掷,一条白鱼般扎入了水里。

    湖水尚寒,她在关外的暗河里受过凉,身子畏寒。侯天一直不服她,方才定是假装溺水,骗得她上了小舟,好将她拖下水较量一番!

    这不敬主帅无视军规的疯子!

    将士们盯着湖面,眼都不敢眨,半晌,只见湖面水花一冒,一人钻出,四下一望,又急忙入了水。

    “黑子!”

    “没找到都督?”

    眼尖的人已看出刚才那人是刘黑子,他的水性在水师里是出类拔萃的,且最早下水,但看他刚才那急切的神情,竟是没找到都督?

    将士们渐生慌张,片刻后,只见湖面接连冒了几朵水花,几人接连冒了出来,刘黑子和章同皆在其中,几人对望一眼,目露惊色,随即急含一口气,又沉入了湖中。

    果真没找到!

    军心惊慌,韩其初急忙在战船上点了百人,指着东南道:“风往那处吹,湖底有暗流,你等往那边寻寻看!”

    百人领命,赤膊扎入湖中,水花翻似白浪,韩其初扶着栏杆远眺,忧心忡忡。

    都督水性虽好,落水时却穿着轻甲,战袍沾水颇重,再负上甲胄之重,可别出事!

    正想着,忽见湖弯方向的崖壁旁有水花溅起,依稀有两人冒出头来,远在岸上和战船上的将士们还没看清楚那两人是谁,离崖壁不远的一艘小舟上的人便惊喜地喊了出来!

    “都督!”

    “快!行船!”

    小舟上的水兵们齐力踩桨,很快就到了近前,但靠近崖壁后却无人敢说话。

    暮青靠着崖壁,湿发贴着脸颊,眼神森寒,抵在侯天喉前的刀被崖壁上的青石映得泛着幽光,“你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

    侯天惨遭锁颈,想吐水,脖子却被勒住,只觉得腹胀气窒,不死也要半死。

    “一,你水性不熟,不该有在水中制敌之心,此举非勇,而是作死!二,你既有在水中制敌之意,就该演得像些,假装溺水前别看敌人,此举无谋,简直是花样作死!”

    “假、假装?”小舟上的水兵们瞠目结舌,原来侯都尉并非溺水,而都督也早就看出来了?

    侯天眼白翻着,求饶无路,欲哭无门,脸已憋得发紫。

    好好好,他无勇无谋,求快说完饶他一命!

    “三,你中断考校在前,拉主帅下水在后,不遵军纪,不敬主帅!今日的考校,罚你穿袍负甲游上十个来回!”暮青说罢将刀撤下,把侯天往前一推,小舟上的水兵们赶忙将他拉上了船。

    侯天半死不活的,听见这话干脆两眼一翻两腿一蹬,倒在船里装晕。

    章同和刘黑子等人游过来时,暮青已在船上,她负手而立,唇色苍白,面对章同等人的嘘寒问暖,忍而不发。

    章同见暮青负在身后的手捏得青紫,猜出她身子定然极为不适,于是沉声命令道:“行船到岸!”

    船到岸后,韩其初已等在岸边,老熊和莫海等人已游完了全程,登船时才知道侯天在后面闯了大祸,结伴赶来时正撞上小舟靠岸,见暮青那一身寒凛的杀气,众人便苦了脸,一时不知如何求情。

    暮青下船时看了眼小舟里,知道侯天是装的,便对韩其初说道:“我罚他穿袍负甲游十个来回,有劳军师监罚,若他今日不醒,明日加罚十个来回!”

    “是!”韩其初垂首领命时瞥了老熊和莫海等人一眼,见西北军的旧部们都松了口气,不由一叹。

    此话必是都督说给这些西北军的旧部听的,这是在安他们的心呢。不过,侯都尉刚习得水性,按今日考校之距,穿袍负甲游十个来回可是件苦差事,估摸着游完了真能昏死过去。

    韩其初暗笑,并无疼惜将领之情。

    暮青登岸而去,一路头也没回。

    回到军帐,暮青几乎腿不能站,她浑身恶寒,腹痛难忍,取出药来吞了一粒,强忍恶寒擦干湿发换了衣衫,走到帐外吩咐人勿进帐打扰,并拒了军医的请脉,只说歇会儿便好。

    章同回帐换好衣袍赶来时,看见军医一脸无可奈何便猜到了暮青不肯诊脉,于是便在帐外咳了声,得了暮青的允许才进了军帐。

    暮青裹着被子正躺在行军床上,唇色依旧苍白,不比在小舟上时好多少。

    “可有发热?”章同低声问,眼里满是忧心。

    她在呼查草原上那次就是因为淋雨而染了风寒,如今盛京四月的天气可比青州八月凉得多。

    章同伸手探向暮青的额头,暮青没躲,她若说没有,章同定然不信,让他探一探,也好安心。果然,章同探过之后才松了口气,暮青道:“暂无大碍,你出去吩咐军医送碗姜汤来便可。”

    章同嘴上应了,出了军帐却对军医道:“都督这儿送碗姜汤来便可,倒是我觉得有些冷,午后还得操练,有劳军医煎碗驱寒散恶的汤药来吧。”

    军医要为章同诊脉,章同谎称军师有事传他,让军医把药熬好了送到他帐中去,随后便匆匆走了。

    暮青在帐中听着军医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走了,有些发怔,不出所料,被军师传唤去的章都尉半个时辰后又回来了,把随身带着的水囊解下来递给了她,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汤药。

    “快喝了吧。”章同道,她虽未发热,但裹着被子,必是很冷,只喝姜汤哪里能行?

    近来军中练兵日日不离水,将士们在湖里操练完后都会到伙头营里领碗姜汤驱寒。他知道,她强撑着不肯喝汤药,定是因为身为一军主帅,将士们天天在湖里操练都没事,她落一次水就要喝汤药,身子弱成这样,怕日后难以服众。

    可是,他在。

    在青州山里,他能为她煎药守夜,在这里他就能为她偷偷换药。

    他没什么能为她做的,只愿她一生顺心无病痛。

    暮青抱着水囊,有些恍惚,恍惚想起在青州山里时,她淋雨染了风寒,无奈去医帐中求药,章同见军医要为她把脉,气急败坏地冲进帐中,把军医气得不轻。而今日,他已无当日横冲直撞的躁性,冷静地从军医那里弄来了汤药。

    章同已经成长起来了,如今他们都身居高位,他是一营都尉,她是一军主帅,都不再是当日连去医帐中求药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新兵,这一路不易,但欣慰的是他们已经走远。

    “笑什么?”章同望着暮青唇角的浅笑,有些不解。

    暮青摇头,领情把药喝了,道:“多亏了你,不然我今夜还真不一定能回城办事。”

    “你要夜里回城?”

    “嗯,要事。”

    暮青并未在军帐中歇息太久,午后照常到战船上练兵,图鄂族的圣药本就是暖身驱寒的,她又喝了章同带来的那碗汤药,在湖边撑了半日,没觉得身子有何大碍,只觉得有些疲累。

    傍晚时,湖面上起了冷风,天边黑云隐隐,瞧着像是要下雨。

    这三日天气一直如此,每到傍晚便像要下雨,却一直没下。入夜后,暮青去沙场教完格斗之后便要直接要来了战马,要出营回城。这次是因急事回城,不需带太多人随行,暮青只打算带着刘黑子和石大海这两个亲卫,章同却不放心她只带两人赶夜路,坚持要跟着。暮青没同意,西北军的旧部被罚之后,水师的将领便少了多半。军中兵多将少,章同是少数几个她信得过的人,他已是江北水师里出类拔萃的将领,宜留守军中,不可亲兵似的跟在她身边。

    章同无奈,只得亲自从他的营中点了十个精兵给暮青。

    临走前,韩其初道:“都督不妨把侯都尉也带着。”

    章同顿时皱眉,暮青看向韩其初,以眼神询问原由。

    “那四个老将里,熊都尉与都督有些情分在,都督可放心用之;莫都尉和卢都尉都是严肃寡言之人,看似尊敬都督,实则并不亲近;而侯都尉是直肠子,不懂藏心事,他不服都督便都表现在行事做派之上。此人其实比莫都尉和卢都尉好收服,都督可先收服此人,无需多做何事,只需将其带在身边,多接触些时日,学生保证他会对都督有所改观。”

    韩其初的军师之能,暮青从不怀疑,这些事他心里早有乾坤,她只需依言行事便可。

    “好。”暮青点头之后,立刻便有人去传侯天。

    侯天下午领罚,累得死狗似的,到了辕门后听说要跟着都督赶路回城,晚回早归,顿时觉得自己今日确实是花样作死,虽然他不懂作死何意,但显然都督在整治他。

    暮青不理侯天的哀嚎,跃上战马便率人驰出了军营。

    黑云遮月,一行十四人举着火把策马而行,蜿蜒的官道上,火光如龙蛇游过,蹄声如滚石,行过之处,虫鸣惊歇,越发显得山林寂寂。

    三十里路,策马急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奔出半程路,暮青在马背上抬眼望向盛京城的方向,夜色虽深,却觉得已然在望了。

    但就在她抬眼时,一侧山林里忽然传出破空之音,刺破夜风呼啸而来!

    暮青转头时,借着火光看见丛丛箭矢自林中射出,随行的一个水兵被一箭穿喉,仰身跌落,血珠如线。

    战马嘶鸣声中,侯天惊喊一声:“有埋伏!”

    ------题外话------

    咳咳,周年庆活动圆满结束!本来我想深情一把,赋诗一首感谢踊跃参玩的妹纸们,但是我怕深情到乃们掉鸡皮疙瘩,所以我善良地打住了汹涌澎湃的深情。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们一定更想知道那些丧尸的题目是谁出的。

    没错!那两只出题的就是——莫森和夜海!

    什么?乃们问我青青为毛遭伏击了?

    蛋定!等更的时间里,乃们可以自制飞镖射射上面出题的那两只,反正飞镖和乱箭差不多,都是带箭头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夜暗杀!

    埋伏!

    侯天惊声落时,暮青一行已翻身下马,就地滚入了官道另一侧的坡下。坡下春草丛生,箭矢在头顶飞啸而过,坡上战马中箭而倒,声如闷雷。

    “撤入林中!”暮青喊时顺着草坡就地滚了几滚,见者会意,跟着她滚出箭矢的攒射范围,这才起身往林中撤去。

    火把已扔,黑云吞月,山林里漆黑难辨前路,暮青没有带人撤往林子深处,她带人沿着林子边缘急奔,心思急转如电。

    ——弓箭手只埋伏在官道一侧,埋伏之人应该能想到如若他们没能中箭,定会下马撤入另一侧的林中躲避,因此这边很可能有陷阱或杀手,不可往深处去。

    刚想着,忽闻林中有刷刷声一响!

    暮青目光一变,这声音耳熟,当初孤守上俞村她曾与马匪恶战一日夜,长刀之声已刻入了记忆里,此生都不会淡忘。

    同样不会淡忘这抽刀之声的还有在边关久经沙场的侯天,两人齐喝:“刀客!”

    话音落时,已闻林中草动,官道上熹微的火光照见林中刺来的刀尖,密如寒星。上百人杀出,直逼暮青而来,刀招沉猛,势若猛虎,刀刀走黑,要人性命!

    ——林中埋伏的是杀手而非陷阱,说明对方的目的是取她性命,而非活捉。

    ——可以排除元家,他们现在不会杀她;亦可排除沈问玉,朝中要她和亲之意已定,圣旨未下,她被禁足在安平侯府,且她刚来盛京不久,尚不可能结识这些人。

    ——今夜月杀不在她身边,杀她是绝好的时机,但把月杀派出去是她临时决定的,回城也是临时的决定,知道这消息的除了步惜欢,还有盛京府衙和许阳县衙。衙门里眼线混杂,若消息是从盛京府衙里走漏的,那么派这批杀手来取她性命的人可不少,比如恒王府。若消息是从许阳县衙里走漏的,那么就只可能是那幕后真凶所为了。

    刀风擦着前身劈下,暮青向后一仰,闻见那擦着鼻尖而过的血腥气。夜色如墨,风势已起,黑云变幻迅疾,偶尔有薄淡的月光自云层中透出,洒进林中,照见斑驳的树影,混战的人马,染血的长刀,飞溅的血珠。

    杀手训练有素,非马匪可比,江湖拼杀亦非两军交战,比的是身手、经验与狠辣。而刚刚操练了不足三个月的水师的精兵比之江湖杀手远有不及,刚杀了个照面,暮青的人马便损失过半!

    渐渐的,只剩暮青和侯天在撑着战局,刘黑子和石大海从被她挑选为亲兵的那天起就受月杀的亲自训练,刀法和锤法都有江湖杀手的章法,两人尚能抵御一阵儿,其余人的处境都不妙。

    暮青避过前身劈来的长刀,顺势仰面朝天一倒,头顶的长刀如网,争落之时,暮青一脚绊向对面杀手的脚踝,那人扑倒在她身上之时,刀锋落,血线起,一颗人头滚落,腔子里的血染了暮青半张脸。

    同伴成了自己人的刀下之鬼,杀手们却毫无怜悯悲痛之情,一人握刀刺下,力道猛沉,眼见着是要将同伴的尸体和暮青一起扎个对穿!

    “都督!”刘黑子和石大海回救不及,双目充血,声哑如鸹。

    声音落时,长刀已刺穿尸体!

    暮青躺着不动,那杀手只觉得刀尖扎到一物,分明软极,却刀兵难透,他不知暮青身上穿着神甲,只见暮青躺在尸下,露出半张被血染污的脸,那半张容颜神色不清,眸光却寒似星子,冷静得吓人。

    正当那杀手怔时,尸体的腋下忽然伸出只手来,指间透出把薄刀,凶狠一送,顿时扎入了他的喉咙!

    那杀手眼瞳骤缩,下意识捂住喉咙,暮青将刀一撤,血哧地喷了出来!

    杀手们纷纷一退,这时,侯天杀到!

    暮青将尸体一踹,就地滚出战圈,起身之时只听身后一道啸音破风而来!暮青回身之时,但听一声“都督小心!”抬眼之时,只见一名精兵往她身前一挡,胸前噗地透出支染血的箭头。

    那精兵顿时两眼发直,口中喷出黑血来,他看着暮青,嘴唇动了动,似有什么话想说,然而终究没能说出口,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暮青怔怔地望着那兵,手臂忽然被人一拉,耳边传来侯天嘶哑的吼声:“撤!进山!”

    然而,并不容易撤离。

    林子里的杀手足有百人,刚才一战,虽杀了几人,暮青的人马却已损失过半,此时六七人被数十人围杀,想要突出重围撤进山里并非易事。今夜出营回城,谁也没想到会在离盛京城仅有十几里处的官道上遭遇伏杀,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水师大营和骁骑营都很远,失了战马,回城或回营都非易事,唯有退入山中才能有一线生机。

    否则,今夜将有覆灭之险!

    “走!”这时,暮青已冷静了下来,将侯天往后一推,“你带他们进山!”

    侯天戍守边关时遭遇大战小战无数,此言何意再清楚不过——留下来,即是要战死以保全战友!

    侯天一直不服暮青,他觉得论武功身手,她不及大将军,论带兵之策,她不及韩其初,不过是凭着聪明,际遇比人强罢了。但不得不说,这小子挺有种!就冲此举,他愿留下断后!

    “我带个熊!你是都督,你撤!”侯天提刀上前,砍开几人,喊暮青先撤。

    “我是都督就听我的!”暮青趁他拼杀之时身子一矮,一刀刺进一个杀手的脚踝!这些杀手都身怀内力,经脉大穴之中有内劲游走,她得手不易,必须另寻他法!只有她有办法对付这些人,不然即便他们撤入了山中,很快就会被轻功追上!

    “老子……”

    “闭嘴!”暮青声如寒冰,趁乱望了侯天一眼,那一眼意味颇深,“我还不想死,相信我!”

    侯天望见那眼神,深深望了暮青一眼,随后砍出条路来,便喝道:“跟老子撤!”

    刘黑子和石大海身为暮青的亲兵,自然不肯,侯天将两人一推,先推出了伏杀圈,随后护着其余人往外撤。

    没有杀手去追,他们的目标看来只是暮青。

    暮青孤身被围,寡难敌众,伏杀圈越逼越小,眼看着四面八方皆是刀尖,她扫了眼四周,已看不见侯天等人,忽然就地蹲身!她一蹲身,杀手们便心生警觉,与她过招了几回,众人已看出暮青的招式狠辣刁钻,惯于寻死角杀敌,因此她一蹲下,四周的杀手便脚步齐停。这一停的工夫,暮青一手扣住袖甲,横臂一扫!

    林中漆黑,暮青扣发袖甲机关的动作极为隐蔽,谁也没看清是何物从何处而发,只听咻声一发,伏杀圈后围的人便看见前面的人齐仰而倒!

    人倒下,双腿还立在林子里,鲜血齐喷如艳红的烟火,落在草地上,哗啦啦如雨声。

    三人齐遭腰斩,肚肠流了一地,人却未死,世间至惨之象莫过于看着自己肢体分离,却不能立即死去。

    林中瞬静,杀手们目露惊意,暮青也很心惊。步惜欢早将他的寒蚕冰丝纳入了袖甲中给她防身,她从未用过,也不知今夜一用,竟有如此威力!

    暮青目光一寒,趁伏杀停歇的一瞬再次出手,伏杀圈顿时退如潮水,现出一道缺口,两颗人头滚落,顺着草坡从缺口滚出,暮青也从那道缺口处急奔而出!

    她不懂内力,且对寒蚕冰丝运用不熟,方才两番出手只杀了五人。而那些杀手只是被她所用的暗器惊住,一时猜不出她身上带着什么神兵,还有何杀招,因此才反应慢了些罢了。等他们回过神来,看出暗器在她左手上,必定齐心攻斩她的左臂,那时她定然寡不敌众,因此此时是撤退的最好时机!而且,这些杀手还没弄清楚她的杀招之前会对她心存余悸,应该不敢追得太紧,她才有机会带人撤退隐藏,寻得一线生机。

    “都督!”

    暮青刚奔入树林深处便看见了侯天等人,原来他们根本就没走,而是避在离伏杀圈不远的树后,听着里面的拼杀之声,打算一旦听出暮青撑不住了便从背后杀出,能救便救,救不下大不了一起死。

    几人已有战死的决意,却没想到看见伏杀圈退了又退,两颗人头滚出之后,暮青就奔了出来。

    刘黑子和石大海见暮青毫发无伤,顿时面生喜色,侯天心里觉得古怪,但这时无心想别的,保命要紧!

    “走!”暮青率众奔进山里,前路漆黑,几人却脚下生风,水师操练了数月,越野行军日日不废,闭着眼都能走山路。

    这山是大泽山,但离水师大营有十几里远,山路崎岖,倘若想要回营,必定不止十几里。身后便是紧追不舍的江湖杀手,谁也不会傻到走明处的山路,暮青等人捡着树多草密之处疾奔,头顶偶尔有稀薄的月光晃过,照见一棵棵老树粗如腰身,疾奔而过,形如鬼影。

    不知跑了多久,暮青抬手,几人停下,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见前方坡上有片石林,石林下的草有半人高。

    暮青没带人躲进石林里,而是躲进了一块巨石底下的草丛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信忽至!

    前路漫漫,后有追兵,不可停下来,这谁都知道,但他们必须要停下来。

    暮青看了眼身旁,她今夜带了十三人出营,此刻只剩下五人——侯天、刘黑子、石大海、乌雅阿吉、汤良。

    “我需要一人回营报信。”暮青道,今夜他们不可能躲过追杀,唯一的应敌之策就是回营报信,带大军前来!那些江湖杀手武功再高,在军队面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问题是,谁回营报信?

    “一会儿,回营报信的人藏在此处,其他人跟着我到坡上石林里,待我们引开杀手,报信之人再走。”暮青又道。

    即是说,回营报信者尚有生存之机,留下的是诱饵,今夜未必能活。

    谁回去?

    “俺不回去!俺是都督的亲兵,这时候就是要护卫都督的!”石大海第一个摇头。

    “俺不能回,俺腿脚不好。”刘黑子操着一口跟石大海学来的江北话道。

    “老子要是回营,就算带回了援军,也是给你们收尸的!”此言话糙理不糙,剩下的这些人里,侯天是一大战力,他若走了,剩下的人八成熬不到援军来。

    暮青知道侯天的话有道理,因此没有强求,她看向汤良和乌雅阿吉,想起在大泽湖的崖壁上练攀岩索降之时,汤良攀爬敏捷,曾说他常在深山里采药,是行走山路的好手,于是便想命他回营报信。

    但暮青刚看向汤良,还没开口,乌雅阿吉就出了声,“我回去!”

    几人皆怔,见草影扑人,乌雅阿吉蹲得地方有些离群,疏淡的月光从草尖儿上抹过,却看不清他的脸。

    侯天眯了眯眼,精瘦的脸庞上,目光利如鹰隼,“汤良是行走山路的好手,你能比他强?”

    “我是乌雅族人,自幼在深山里长大,行走山路不比他差。再说,我身手比他好,万一回营报信的途中遇到伏杀,我能比他应付得久些。”乌雅阿吉蹲在草里,神色不清,语气轻嘲。

    侯天盯着他,两人对望,草尖随风扑摇,山风渐狂。

    诡异的气氛被汤良打破,他笑了笑,道:“那就让阿吉回去吧,我留下陪都督,挺好的。”

    刚才暮青想命他回去,大家都看见了,生的机会被人抢了,这山里的少年却依旧笑容善意淳朴。

    侯天看了汤良一眼,狠狠皱眉。

    “你看着我。”暮青这时才出了声,她望着乌雅阿吉,见蹲得离他们有些远的少年抬起头来向她望来,她才抬手一指前方,“此地是大泽山,一直往前十里便是断崖山,我们会沿此方向退守,你带援军来后,可沿此方向寻我们。”

    侯天扭头看向暮青,眉头皱得更狠。她真的要让这个异族小子回营报信?难道她没看出来?这小子抢战友的机会,卑鄙怕死,他八成要当逃兵!

    乌雅阿吉定定望着暮青,见她眸似寒星,指着退守的方向,声沉而坚定,不由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头:“嗯,好。”

    “我们去坡上!”暮青一刻也未迟疑耽搁,乌雅阿吉一点头,她就带着其他人从巨石下的草丛里出来,带头去附近寻了些草,回来掩在乌雅阿吉身上,然后边退边将踩倒的草扶起来,一直退到了山坡上。

    山坡上有片石林,极易藏人,暮青带人避到一块山石后,就地坐了下来。

    山石冰凉,背靠上面寒意刺骨,深山夜凉,此处还迎着山风,风势越发狂劲,湿凉之气沾湿了战袍,风一刮,吹得人瑟瑟发抖。五人靠在一起取暖,无人说话,这片石林极易藏人,杀手们必然清楚,追至此处时定会严搜石林。他们应该继续逃的,却等在这里,等着即将到来的杀戮,只为以己为饵,谋得一人逃出重围,谋得大军进山围剿,活捉这些江湖杀手,问得幕后主使,以祭死去的战友!

    “都督。”这时,有人低声唤暮青,暮青循声望去,见是汤良。山风卷着坡上的草叶枯枝扑在脸上生疼,少年抱膝坐在侯天身旁,低头问道,“都督说,会带着我们成为一支无人敢犯的铁军,如果……如果今夜我没能从这山里出去,日后有那一天,都督能派人到村子里告诉我爹,我也是这支铁军里的兵吗?”

    暮青闻言,一时沉默,只觉眼热。

    她想起了突围前替她挡箭身亡的那个精兵少年,她不记得他的名字,只对他有些印象。第一批随她回盛京城的特训营精兵因遇上红衣女尸案,朝廷发了二十两的抚慰银下来,他是那个说要把银两寄回家里给久病的娘亲医病的少年。因这少年,她决定用自己的俸银请镖局为将士们送银两回家,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暮青仰头望了望天,她望见漆黑的山林,苍劲挺拔的树冠被层层黑云压着,看不见晴朗的夜空,却好像有个少年正在天上望着她。少年胸口透出支短箭,对她张了张嘴。她听懂了,他记挂的是久病的娘亲。

    豆大的雨点儿从树冠顶上落下来,打在暮青脸上,冰凉生疼。

    除了那少年,还有七个精兵,他们都是从特训营里出来的少年,每个人都是她的心血,他们没能为国捐躯血洒沙场,却死在了江湖杀手的刀箭之下。

    此仇,必报!

    暮青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你本来就是。”

    汤良一愣,随即咧嘴一笑,傻兮兮的。

    “嘘!”这时,侯天出声示警,几人神情一僵,噤声屏息。

    雨声如豆落,几人听不见石林后的声响,却看见疏淡的月光扫过石林时,那密密麻麻的长影!

    几人眼神一变,前方不远的一块山石上,也正映着他们的人影!

    雨声里顿时传来长刀在狂风里划过的肃杀之声,暮青喊一声走,率先从山石后奔出!一起身,她的脸色便霎时白了一层,小腹传来的绞痛令她心中暗叫不妙——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暮青戴着面具,山色漆黑,没人发觉她的不适,她咬牙一忍,将侯天等人往坡上一推,扣住袖甲,回身横臂一扫!

    狂风送来血气,暮青不知杀伤数目,出手之后便往坡上奔去,几人滑下山坡,往山中深处奔去。

    山坡上,数十杀手并排而立,望着暮青等人撤逃的方向,脚尖点地,纵身追去。

    人影如燕,齐飞而去后,山坡上便静了下来,静得只闻雨打风吹枝叶草伏之声。

    半晌,石林里再无人来,一块山石下的草丛里簌簌一动,一人驰出,往林外奔去!山雨瓢泼,老树杂草挡着前路,乌雅阿吉却并未迷路,一路向西,往官道方向奔去。

    少年的脚力快如疾风,如若暮青在此,定然能发现他的速度比平时在军中操练时快得多,也就一盏茶的时辰,他已在林子边缘,眼见着便看到了官道。

    头顶忽有咻声射来!

    乌雅阿吉急退向后,一支短箭扎在他方才踩出的鞋印里,泥水溅如飞石。

    周围的老树枝头簌簌一动,雨珠飞落,十几个黑衣杀手执刀落下,围在了乌雅阿吉身边。

    少年低着头,似乎不觉得恐慌,竟笑了声,笑声森凉,“果然安排了人。”

    想杀英睿之人既然冒险在盛京城外动手,那就必有取他性命的决心,如果不知派人封锁山林,以防有人回水师报信,那就是蠢了!

    无人说话,杀手们很有默契地一起提刀冲向乌雅阿吉!

    刀尖眼看着逼近了少年,他却静立不动,低头问:“打个商量,我不回江北水师大营报信,你们放我离开,如何?”

    无人理会他,逼近的刀尖森寒刺目。

    乌雅阿吉叹了一声,“看来不成,我还以为在水师里能躲得久些的……”

    这话如呢喃低语,混在雨声里叫人听不真切,却见少年幽幽叹气时,靴尖入泥一挑,一颗石子飞射而出!这一踢狠极,石子儿去势如电,只听一道闷声,离乌雅阿吉最近的杀手喉咙赫然被开了个血洞,那人蒙着面,双目圆睁,登时没了气息。

    乌雅阿吉伸手一抹,那杀手倒下之时,刀已在他手上。他左手往刀锋上一送,掌心哧地被割出道血痕,带血的手掌往刀身上一抹,提刀隔开身侧的杀招,顺势将刀送进身旁杀手的腋下,那杀手一避,腋下衣衫被划开,胳膊只被割出道血口,却忽然口中喷出黑血,面色青紫,暴毙而亡!

    这一幕看得其余杀手一惊——这少年的血含毒?

    只这一惊之时,乌雅阿吉急纵向前,连杀三人!三人一死便现出道豁口,他分明可以冲出林子奔上官道,却没有离开之意。

    “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你们的命得留在这里。”

    雨大风狂,遮了林中的灭口之景,只闻血腥气从林中扑出,漫了官道。

    半晌,少年独自从林中出来,负手望向官道。

    一条官道通着两个方向,一向南去,可去往水师大营,一向北去,可去往盛京城,半路上有条岔路,沿岔路而行,可去往上陵。

    那么,他该去往何处?

第一百九十九章 铁血牺牲

    乌雅阿吉走上山坡,往北而行。

    族人被屠,他只身逃出,无路可去,只得躲进西北军里,辗转来到了盛京城外的江北水师大营。此地离岭南已远,本以为能多藏些日子,没想到被卷入了今夜的伏杀。

    方才他动用了乌雅一族的密功,没多久那些人就会找到他!

    他必须要离开,往北而行,经岔路前往上陵,另寻藏身之处。

    瓢泼大雨浇在官道上,少年在漆黑的路上孤身前行,前方却好像看见一双寒星似的眸,看见那坚定的一指,指向大泽山和断崖山的方向……

    乌雅阿吉的脚步渐慢,随后停了,他低下头,任瓢泼大雨浇在身上,半晌,自嘲地一笑。

    他身负灭族深仇,如果大仇得报前他就死了,一定是被自己蠢死的!

    心里骂着自己蠢,少年却在大雨里转身回奔,向南,向着江北水师大营!

    一场春雨憋了三天,这夜一下便有倾灌之势,五道人影在山林里奔逃,汤良引路,暮青断后,只见树影倒行,暮青时不时回身扣腕,随后便是树断之声,偶尔可闻见老树砸倒后扑出的血腥气。

    这些江湖杀手轻功了得,却追得不紧,显然心存忌惮。侯天等人不知暮青用来断树杀人的是何神兵利刃,此时逃命要紧,无人有心细思,只是心惊之余有些庆幸,若能一路如此拖着,拖到大军前来,自是再好不过。

    暮青却知道自己拖不住了,她的衣袍已被雨水浇湿,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恶寒阵阵袭来,腹痛噬人神智,她强忍到此时,力气已所剩无几。雪上加霜的是,腹痛来时,她能感觉到身下传来的热流。

    这信期来得真不是时候!

    正想着,腹痛再次袭来,暮青眉头微皱,行速稍慢。身后紧随的皆是经验丰富的江湖杀手,观步态便看出暮青身子不适,时机难寻,一个杀手疾点树梢,长刀一送,刺破山风,直指暮青后心!暮青听见刀剑破风之声,转身扣腕,横臂一挥,脚后忽然撞上棵老树根,登时跌倒!待抬头时,那杀手已不见了头颅,腔子里的血喷洒如雨,尸体从树梢上跌落时,血雨后忽现一人,长刀劈势如破竹!

    “都督小心!”石大海的喊声淹没在大雨声里。

    那一刻是静的,暮青只听见从耳旁呼啸而过风声,看见重锤掷向夜空,看见一道背影挡在她身前,看见那长刀劈下,挡在身前的人一僵,血哧地喷出。

    侯天和汤良杀回,刘黑子奔到石大海身旁,见石大海的战袍已被劈开,一道刀伤,从左胸到右腹,伤得颇深。

    “石大哥!”刘黑子眼圈发红。

    石大海气若游丝,“保护都督,快走……”

    刘黑子拿手捂着他的伤口,奈何伤口太长,双手根本捂不住。这时,暮青已从身上翻找出三花止血膏来,将圣药当膏药般往石大海的伤口上抹,刘黑子赶忙帮忙,抹到刀伤下方,忽然泪如泉涌,“都、都督……”

    暮青看见少年惊慌绝望的眼神,拨开石大海的衣袍,往腹部的刀伤处一看,只见白花花的肚肠已流了出来。

    石大海虚弱地笑了笑,“都督快走……”

    这祖籍江北的汉子笑起来总有股子憨傻劲儿,暮青眼眶刺痛,一言不发,三下五除二便脱了外袍,将雨水拧出,紧紧缠起了石大海的腹部。

    “我来背!”刘黑子将石大海的胳膊搭在肩上便要将他背起。

    “我来!”汤良撤了回来,刘黑子的腿脚不灵便,今夜已奔逃了近十里,他的脚想必已经痛极,岂能再负重?

    刘黑子没逞强,他是都督的亲卫,石大哥倒下了,只剩下他能护卫都督了。

    汤良将石大海背起来时,侯天已在前方支撑不住了,他不知已身负几处刀伤,却咬着牙,一声也未催促。暮青将他往后一拉,挥臂杀了数人,逼得杀手们齐退,随后便继续断后,由刘黑子引路,继续向断崖山的方向撤去。

    雨夜奔逃,几人历经大小数战,皆身负刀伤,还要再背上个重伤之人,此举显然不明智,且暮青的外袍已被泥水浸污,即便将那部分肠子缠起,人很可能也逃不过一死。

    但没人出声,在此事上,似乎所有人都是傻子,只认一个死理儿——战友还没断气,绝不让其在深山里等死。

    石大海在汤良的背上张了张嘴,眼前渐渐模糊。他祖籍江北,随父辈迁到汴河一带,奈何水匪横行,家中田地遭了灾,老娘妻儿无以为生,他这才从军西北。离开妻儿时,他是抱着战死边关的念头走的,那时想着,倘若战死,军中的二十两抚恤银足够妻儿老娘用上十年。十年后,幼子成年,谋生养家便可交给他了。

    山路颠簸,石大海费力抬头望了眼前路,天似乎亮了,他看见家中的一间草瓦房,幼子在屋前的水田边玩耍,他走过去把他举在头顶上玩耍,那小子咯咯笑着,笑声传遍了田间。老娘和妻子在屋里纺纱,门开着,两人正对他笑着。

    本来他没想过能回去,但其实还是想回去……

    山雨不歇,少年背上的汉子,胳膊缓缓耷了下来。

    此时,汤良已背着石大海上了山坡,只见这山坡颇陡,下方是一道山坳,而沿着山坡望去,已能看到断崖山!

    汤良面露喜色,转头道:“都督,断……”

    话未说完,暮青忽然将汤良绊倒,顺手一推刘黑子,将汤良、石大海和刘黑子一同送下了山坡!但侯天精明油滑,暮青绊倒汤良时,他已退开,待暮青看向他时,他道:“你别想!”

    侯天深深望着暮青,他知道她的用意。那些杀手追了他们一路,眼看着他们逃到断崖山了,爬上山顶,往下便是水师大营,那些杀手必定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进断崖山。离断崖山越近,危险就越大,这一路,杀手们惧于她的神兵暗器之威,一直不敢追得太紧,但断崖山就在眼前了,接下来,他们一定会受到不计代价的追杀。她不想让自己的兵再死,所以把他们推进了山坳,只要不跟着她,他们就有可能活下来。

    “走!”侯天不想废话,转身便往断崖山的方向奔去。

    而这时,再劝已晚,在雨里奔逃已久,暮青已能从雨声里听出坡下传来的衣袂声,而衣袂声中还多了弓弦紧绷的声音!

    暮青目光一寒,喊道:“弓手!”

    话音落时,箭如密雨,破风而来!

    怪不得那些杀手不追得很紧,原来不仅是惧于寒蚕冰丝之威,还因为他们留有后招,那些在官道另一侧伏击她的弓手赶到了!

    暮青和侯天在地势高处,简直如同活靶一般,好在山风骤雨影响了弓箭的准头,但两人依旧不敢在山坡逗留,那个替暮青挡箭而亡的少年死时面色紫黑,显然这些箭上淬了毒。

    两人果断滑下山坡进了山坳,他们在山坳口,躲着箭雨转过山坳便看见了条河。

    此河环山,并非大泽湖的支流,原只是条山间的清水河,农时多用来灌田,但今夜雨势颇大,河水水位高涨,一眼望去,又宽又深,形如黑带。

    暮青和侯天皆未犹豫,见到此河便一头扎了进去。

    两刻的时辰后,暮青和侯天从河水中段冒出头来,爬进了一处低矮的山洞。

    山洞外长着棵歪脖子树,枝叶挡了洞口,若非暮青体力不支,沿着山壁潜游,还发现不了这山洞。山洞低矮,河水灌了进来,洞内漆黑一片,暮青摸石而行,寻了高处坐了下来。她的手脚已冰凉麻木,幸亏穿着神甲,神甲护着心脉,她才能熬到此时。

    河水寒凉,暮青的外袍又早已脱了下来,她冷得蜷缩了起来,昏昏沉沉的想睡,但她知道不能睡,于是强忍着不适问侯天:“你怎样?”

    她看不见侯天在何处,没听见他的声音,于是便问道。

    “没死。”侯天的声音从暮青对面传来,“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暮青心里一沉,忙从怀中把止血膏拿了出来,问道:“你伤在何处?”

    她知道侯天在受了刀伤,她宁愿相信他受的是刀伤。

    侯天没回答,暮青听见一阵淌水声,随即便感觉有人坐到了她身边,并听见武将的衣带扣打在山石上的脆声,“那些人会沿河找寻,这山洞不宜久留。你穿上我的袍子,待会儿咱俩分头走。”

    暮青一听就懂了侯天之意,她和侯天的身形都偏瘦,侯天虽比她高些,但雨夜里不容易看出来。那些杀手知道她只穿着中衣,侯天让她穿上他的外袍,是想替她引开伏杀。

    “不必!”暮青冷声拒绝,“已有人回营请援。”

    “你还真指望那怕死的小子?”不说此事侯天还不来气,一提起来,他就心头恼火,“老子看不上那小子,抢人活路,卑鄙贪生,要是在西北,老子一定一枪挑了他!”

    “你也看不上我,所以不必舍己。”暮青拿话将侯天。

    “你以为老子乐意?”侯天自嘲一笑。

    暮青的心顿时沉了,半晌才问:“你中箭了?”

    ------题外话------

    唔,希望这段写完之后,我的外号不要再多两个——后妈今和杀手今= ̄w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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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介绍:
【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法医学家兼微表情心理学家,在为父报仇、寻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后找到了真爱的故事。
***
听起来有点简单,但其实有点曲折。好吧,还是看正经简介吧
***
开棺验尸、查内情、慰亡灵、让死人开口说话——这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干了。
西北从军、救主帅、杀敌首、翻朝堂、覆盛京、倾权谋——这不是仵作该干的事。
暮青也干了。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想干的。
她这辈子最想干的事,是剖活人。
剖一剖世间欺她负她的小人。
剖一剖嘴皮子一张就想翻覆公理的贵人大佬。
剖一剖御座之上的千面帝君,步惜欢。
可是,她剖得了死人,剖得了活人,剖得了这铁血王朝,却如何剖解此生真情?
待山河裂,烽烟起,她一袭烈衣卷入千军万马,“我求一生完整的感情,不欺,不弃。欺我者,我永弃!”
风雷动,四海惊,天下倾,属于她一生的传奇,此刻,开启——
***
【悬疑版简介】
大兴元隆年间,帝君昏聩,五胡犯边。暮青南下汴河,寻杀父元凶,选行宫男妃,刺大兴帝君!
男妃行事成迷,帝君身手奇诡,杀父元凶究竟何人?行军途中内奸暗藏,大漠地宫机关深诡,议和使节半路身亡,盛京惊现真假勒丹王……
是谁以天下为局谱一手乱世的棋,是谁以刀刃为弦奏一首盛世的曲?
自边关至盛京,自民间至朝堂,且看一出扑朔迷离的大戏,且听一曲女仵作的盛世传奇。
***
声明:
中涉及法医和心理学内容皆参考资料而来,有夸张之处,请勿考据深究。
读者留言,无事必回。如遇不可抗力因素(生病、请假等),以上优点也可以当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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