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市井八行
林少一时丢了脸,心中自是不服,眼光四扫,想找个机会寻回场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搭眼,正好瞧到一处,那地儿罩了一圈围栏,当中摆了各种陶球、哨子、泥人等小玩意,摊主靠在围栏边,手里拿着竹制的小环。摊主身侧竖着一纸匾,落了一排大字:“每人限十次,套不中收取十文钱,套中不收”。
顿时摩拳擦掌,暗道:就算那小竹环做了手脚,以自己的手法百发百中应该问题不大。蚊子肉也是肉,免费弄点小玩意也是好的,关键是得把面子挣回来啊。
当下走过去喝道:“我来十次的”,信心满满。岳荦摇了摇头:“你瞧他作死的样儿”,江山乐道:“看他出丑,也蛮有意思的”。
中年摊主面含微笑,身子不动,伸手递过去十个竹环。林少拿起竹环摇了摇,一切寻常,更是信心爆棚,炫技般一次丢两三个出去,果然弹无虚发,十个环,准准地套住了十个小摆件。
林少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直接跃到当中,一手一个,抱了十来个小摆件在怀中,口道:“谢谢,谢谢凹”,就欲离去。摊主却伸手一拦,笑道:“客人,把钱付了吧”。
林少正感奇怪,只见摊主缓缓挪了一下身子,那竖着的纸匾上一排被遮着的大字又显了出来。林少定睛一看,那两排字连起来是:“每人限十次,套不中收取十文钱,套中不收十文,收八文。最终解释权归店家所有”。
瞬间整个人都晕了,那小摆件估计最多五文钱一个,如此算来,摊主怎么着都不会亏。江山走过来拍了拍呆呼呼的林少:“赔钱的买卖岂会有人做?这种把戏叫假搏卖,属于骗术的一种,图个乐子就行了,也不算太吃亏”。
林少臊眉耷眼,不情愿地付了八十文钱,嘴里嘀咕道:“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黑幕。这市井之间,比江湖还要险恶万分啊”。江山笑道:“险恶不至于,但这些底层的市井当中,自有一套买卖,自有一套规矩。你眼界太高,反不见低微之处,亦属正常”。
林少好奇问:“此类小把戏有什么说道吗?”。
江山随口道:“市井上的寻常买卖、勾当,总称八个字:巾、皮、驴、瓜、风、火、时、妖。其中巾、皮、驴、瓜,都是钻空子的行当,不犯法、不犯禁的。这风、火、时、妖却是犯法违条。若穿破了时,军也充得,头也杀得”。
林少意兴盎然:“哦,细说来听”。
江山又道:“巾行,便是相面测字、起课算命,一切动笔墨的生意,所以算第一行;那皮行,就是走方郎中、卖膏药的、祝由科、辰州符,及一切卖药医病的,是第二行;那驴行,就是出戏法、顽把戏、弄缸甏、走绳索,一切吞刀吐火,是第三行;那瓜行,却是卖拳头、打对子、耍枪弄棍、跑马卖解的,就是第四行了。这四行,虽有唬人、钻空子的成分在内,却是不犯禁的”。
“那另四行呢?”林少又问。
江山道:“第五行谓风行,亦称‘风帐’,打闷棍、背娘舅、剪径、水旱强取之事皆在此行当中;至于老郭遇到的那一行,叫火行,一人在台面上,暗里一党十余个人,各自住开,专门设计,只用‘唬’、‘诈’二字强取人的钱财,叫你自愿把银子送他。说他强盗,却是没刀的,说他拐骗,却是自愿送他的”。
郭芒咬牙切齿道:“奶奶的,要不是看都是一群老家伙,我非揍死他们”。
江山叹道:“这便是利用人的一种道德心理,即是被戳穿了,一看是老人,也不敢动手打对方,连郭芒你也只能转身就跑”。
林少跟着叹道:“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果然惹不起”。
江山又道:“林少你遇到的叫时行,剪绺、小贼、拐子、骗子、耍机灵的都在其列,以骗为主,但骗地又不过分,让人有苦说不出;最后一行,叫妖行,也称末一行,就是铁算盘、**药、纸头人、樟柳神、夫阳法、看香头,一切驱使鬼神,妖言惑众的,都属于此行”。
岳荦在一旁接口道:“风、火、时、妖,这四行在《刑统》中有名典判罚的,轻则关押、杖击,重则军流、斩绞,皆王法所禁”。
林少不满道:“那你刚才还不抓他们?”。
岳荦眼睛一瞪:“你晓得什么,你和老郭碰到的是后四行中时行和火行,以‘诈’和‘骗’为主,所用手段与时俱进,花样繁出,规避了《刑统》中一些传统的入刑条例,即使逮到,也很难定罪”。
林少由衷感叹道:“都是人才啊”。
江山微微一笑:“正如你在青雀舫中所说这些勾当,都是经过千锤百炼,人民群众认证过的,智慧的结晶,没有漏洞。否则也不会长盛不衰了。但只要记住一点,便不会轻易着了道”。
“哪一点?”林少急急问道。
岳荦冷冷说了声:“不要老想着占便宜就行了”,林少闻言脸色一红,尴尬摸了摸鼻子。恰好身边跑过来几个打闹的孩童,林少垂头丧气将手中的小玩意一股脑儿送给了他们,看着孩童们纯真开心的笑容,才总算有了点安慰。林少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就和郭芒在人群中兴奋地窜来窜去了。
岳荦问江山道:“你又是看他出丑,又是说一堆市井之间无聊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江山笑道:“他太聪明了,聪明人往往喜欢走捷径,这也是天才常毁于一旦的原因。我想他偶尔吃个亏,偶尔低头看一看,对他的心境也许有好处”。
岳荦哼了声:“你好像蛮欣赏他?”。
江山认真点头:“欣赏,特别欣赏,甚至有一些崇拜”,岳荦撇了撇嘴,江山含笑反问道:“你不欣赏他么?”。
岳荦冷然道:“我不喜欢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厌恶,他在我眼中和乌力滔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可能身世更显赫一些而已”。
江山愕然道:“他...他和乌力滔完全不一样吧...”。
岳荦嗤道:“有什么一样?故作潇洒、处处显摆,就连看似和善的态度、平等待人的礼貌,也不过是他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手法而已。我并非说他是坏人,但要我欣赏这种人我实在做不到”。
其实岳荦还有些话没说,她虽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感官敏锐,但也能从林少看她的眼神中读出一丝异常,正因如此,以致更加厌恶,反而处处针对他冷嘲热讽。特别,在江山面前。只因她不想有什么误会发生,遗憾的是,她恰恰漏算了一点有些事,就像弹簧,你越想拒另一端与千里之外,拉得越长,下一刻,就会离地越近。
江山无奈摇摇头:“你对他可能有些偏见吧”,又笑道:“我只听过一见钟情,一见生厌还是平生首闻,哈哈”。
“一见钟情”四个字落到岳荦耳中,脸上竟莫名一热,但一见江山那副后知知觉的蠢模样,顿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从路边摊上拿起顶帽子,往江山头上一扣,淡淡留了句:“我送你的”,转身便走。
江山莫名其妙,半响,把帽子摸了下来,低头一看,眼前一片绿油油......
第一百零七章 三官不正
林少在人群中东逛西窜,四处乱瞅,果如江山所言:这庙会集市中,巾、皮、驴、瓜四行处处可见,小心辨认,时、火两行也不在少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其间大小帮派众多,称得上鱼龙混杂。因争地盘、收保费而大打出手,更是寻常之事。
街上不时传来掀桌子、拍板砖的刺耳之声,周边群众亦不害怕,反而纷纷伸头围观,热情甚至比看那些卖力的杂耍还要高。有位周迅先生说过:“群众,尤其是汉唐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能免俗者少之又少。
林少和郭芒都是俗人,自不能幸免。前方就一地,正闹地欢腾,两人便乐呵呵加入到围观群众之中。
只见有人一脚揣翻了桌子,喝道:“这是我东兴耀阳的地盘,你也敢抢”,那边骂道:“去你大爷的,老子还洪兴尔克呢”。话不投机,扭打成一团,拍砖乱飞。
打得跟花瓜似的时候,来了一行巡街的衙役,为首的正是那“双面狮子”何狮,何狮怒目圆睁,嘴里骂骂咧咧道:“你的地盘,你的地盘,操,听好了,这是我的地盘,我做主”,拳脚齐挥,打地两方混混头破血流,气焰皆无。
一顿暴揍之后,挥挥手,上来几个衙役,拖死狗一般拖走了那五六个人。围观群众一时噤若寒蝉,暗自退去。却听一人笑道:“何捕头”,何狮皱眉看去,顿时一喜,拱手道:“李护法”。
林少搭眼一看,竟是先前见过的“插刀教”李护法。李护法使了个眼色,与何狮走到了不远处一角落,低声交谈起来。林少装作浑不着意,在那附近的一个小摊上挑捡东西,凝神去听,声音清晰入耳。听了一会,林少暗自笑道:“送份大礼给书呆子吧,就看他有没有破局的手段了”。
一念及破局手段,林少又不禁想到了古城的胡大人,从有人拿高无庸之死设局到事态越发严重,眼见不可控制,却未料胡大人一记神来之笔,牵丝戏一般刚柔并济的手段,迅速击破,破局能力堪称一等一的彪悍。李慢慢称其为“绝世官僚”,可谓当仁不让。小小古城之中,高才隐现,实大出林少意外。
李护法与何狮聊了一会,开怀大笑,少倾,拱手散开。林少微微一笑,并着郭芒往前溜达而去,正走着,突听有人讶然呼道:“这位先生,你额头有朝天光,眼中有灵光,仙人转世,神仙下凡,我终于等到你啦。虽然我泄露天机,灾祸难免,可这是我命中注定,就算是要冒天大的危险,我也要给你看个全相”。
林少侧身一看,原是一行江湖的相师,也就是江山所说市井八行中的第一行巾行。那相师岁数不大,约莫三十左右,在这个行当中称得上相当年轻。戴一顶破头巾,穿着一身蓝缕衣裳。面目清秀,只是笑容中透着几许奸诈的谄媚,与林少第一次见到江山时的感觉颇有类似。卦摊儿上摆放着一张二斗橱柜当做卦台,至于纸笔、签筒、古书乃是标配,歪歪斜斜挑出一杆长幡,幡上丑书如鬼画符一般,勉强识得:“祖传铁嘴,断人前程”。
林少对“断人前程”这四个字赞赏不已,毕竟这年头说真话的人不多了,便微微颔首发笑。
年轻相师这口段子晚上喊了不下于百来遍,上钩者寥寥无几。见林少转身,又不住点头,以为来了生意,顿时欣然凑过来,口道:“阁下身具仙骨,气字清奇,百年难得一见,快快请坐,让在下替你看个全相”。
林少还未搭话,郭芒哈哈一笑:“什么狗**光,就这还身具仙骨,身具仙胃还差不多,一边玩去”,说着话,手轻轻一挥,顿把那相师碰了个趔趄。
相师见郭芒身材高大,长相粗犷,行为鲁莽,吓地不敢再凑近,只远远不服气说道:“在下三代祖传,抽签、占卜、相面、解梦、测字无一不精,男女情感、星座运势、塔罗水逆,外带给娃取名,亦在业务之内。你若不信,可当场应试”。
郭芒撇撇嘴:“全是扯淡的玩意”,突来了点兴致,一指自己,高声道:“那你替我看看相,准得话老子给钱”。相师小心翼翼打量了郭芒一番,看了看他的眼睛,又看了看他的鼻子,再看了看他的嘴,一脸惊讶的神情。
郭芒哈哈一笑:“是不是要发横财的大富大贵之像?”。
相师摇了摇头,认真道:“恕在下直言,你三官不正”。
郭芒眼睛一瞪:“你他娘才三观不正呢”。
相师唬地又退了一步,弱弱道:“你...你鼻子、嘴巴、眼睛这三官有点不齐,不是三官不正么?”。
林少扑哧一笑:“你说地一点没错,这厮就是三观不正,总想着大富大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眯眼看了那相师几下,微微一笑:“我想测个前程,不知可否?”。
相师点点头:“自然”,转身就添上一炷香,唱上一个喏,口儿里就念动:“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灵。吉凶含万象,切莫顺人情。灾卦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人有诚心,卦有灵感。谨焚真香,虔请八卦祖师...”
念了一大段,把铜钱掷了六掷,正在这时,听身后有人笑道:“地火明夷,晦而转明。林少你这是要测前程还是测婚姻啊?”。
说话的正是江山,岳荦紧随身侧。相师回头去看两人时,微微一愣,大抵是以为来了同行中人吧。
林少问:“前程怎么说?婚姻怎么说?”。
江山摇头晃脑道:“前程么,百事阻滞,诸运不佳,初登于天,后入于地,险!婚姻么,阴盛阳衰,心神不安,自伤其明,心身疲惫,难!”。
林少一怔,摸摸鼻子:“我靠,就没一样得好,也是醉了”。
江山笑道:“这玩意叫信则灵,你不信,便成了”。
相师在一旁正色道:“相卜占算传承千年,自有神奇之处。在下祖上几代替人批阴阳断五行,有口皆碑,阁下可不能以面概全”。
岳荦走上前一步,道:“这么大口气,难不成你是布衣邵家之人?”。
相师神秘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林少又道:“兄台,你给我扔了这么个衰卦,可有破解之法?”。
那相师自然是个惯熟的,就盼着客人说这句话,忙道:“无妨,所谓一相二卦三占四算,相乃命,卦乃运。运乃一时,命乃终生。阁下的根结非在运上,而在命上”。
林少拱拱手:“愿闻其详”。
相师凑上前,仔细观瞧林少,缓缓道:“阁下二目净若澄波,而藏锋蓄煞,兰台紫府隐现赤纹,天庭高露,三峰耸秀,乃得天独厚之相。然而过清无浊,威棱内蓄,有正煞而无正权。可惜一副大贵的骨架,反被一身至清至奇之气掩盖成了贫薄”。
林少苦笑道:“又是清奇,又是大贵,说到最后,还是穷命一条?”。
相师摇摇头:“大贵乃指福厚,贫薄乃指命薄”。
“福厚...命薄...?”林少不解。
相师沉声道:“阁下之福缘盖天地之华,英灵毓秀之气可撑山河一柱,然仿佛群林蔽野,一木独秀;危峰砥柱,独峙中流。以一人之厚福泽万万之众,此命岂能不薄也?”。
林少闻言有些出神,半响,才道:“那,如何处之?”。
相师轻叹一声:“说实话,阁下的骨相太过清奇孤高,遁藏天机,吾辈不敢轻言。只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如能抛弃外物,投身方外,虽然英煞暗藏,但以阁下得天独厚的福缘,可与妻儿抱个团圆,隐于山水田园,也是人间乐事。否则,恐怕...”。
话未落音,却见手中落了一枚碎银,诧愕抬头时,林少已然背身负手而行,淡淡丢下一句:“多谢了,但我早已在吃吃喝喝,随时准备过完短暂的一生了”。
林少一身白衣,飘洒而行,如归于天地之间的一叶孤舟。
是孤舟,便该忍下满帆的寂寞。
林少的寂寞又有谁知?
天知、地知、我知,便,足够了。
相师站立不动,若在沉思之中,半晌,低头看着手中的碎银,声若蚊蝇自语:“孤相、劫相、无相、还有一个离相,十相已出四相,连最重要的劫相之人都已应现!嘿,妙吉祥,幸亏我来了,不然你就等着吃瘪吧”。
轻轻一握碎银,摊开手,向外吹去,银灰飞舞,美若闪亮的星光。
第一百零八章 跳河的林少
几人沿无定河而行,庙会集市绵延,各种繁盛如葳蕤翠华,观之不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走着,岳荦随眼一瞥,见河岸边的一角蹲坐个老婆婆,面前支起两个箩筐,卖些衲好的鞋垫、刺绣、铜镜之类。老婆婆许是年纪大了,正倦在那垂垂欲睡,昏黄的灯火照在老迈的皱纹上,显得慈祥而孤单。
岳荦心生怜悯,直走过去,想着多买几样东西让老婆婆早点收摊回家休息,便在箩筐上捡点起来,一会儿就捡了花钿、细软匣、木钗等物搁在旁边,正准备再多挑几样时,林少嬉皮笑脸凑了过来:“干嘛呢买这么多东西?”。
岳荦懒得理会他,在箩筐间继续挑拣。林少摸摸鼻子,嘿道:“五爷,你这是在准备嫁妆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吗?”。岳荦手中刺绣重重一甩,斜了林少一眼,冷冷道:“你要是皮子作痒了就直说!”。
林少也不生气,厚着脸皮纠缠道:“不是的话,你顺手买双鞋垫送我的呗”。
“自己买去”岳荦硬邦邦丢出一句。
林少眼珠转转,手在箩筐上抓起一铜镜,笑道:“那我送你一样东西吧,比折扇实用”。
“你送我东西?”岳荦突然转过身子,一脸古怪问:“怎么送?”。林少一怔,搔搔头,随口道:“买来送啊”。
“买来送?”岳荦笑了,“你拿什么买?”。
“银子或者铜板啊”林少被问得莫名其妙。
“哦,银子,铜板...”岳荦似若有所悟,突又问了句:“请问,那银子或铜板是你自己挣的吗?”。
林少顿时哑然,未等开口,岳荦接着道:“用着别人的钱,还大言不惭送东西,也真是奇葩”。说罢,嗤笑一声,转过身去。她十分看不惯林少一副表面洒脱实则骨子里藏着纨绔的姿态,几人一起时还好,刻意凑上来搭话装热乎的劲就令人生厌了,尤其那句“比折扇实用”让岳荦极其反感。
林少被怼地面红耳赤,傻站在当场,两手不知往哪放才好。
郭芒咧嘴暗笑,江山见场面尴尬,打个圆场,故作随意道:“借花献佛嘛,有心便好”。
林少不住点头,支吾道:“就是,就是”。
岳荦见这呆子还给林少打圆场,一肚子怒火蹭地又冒了上来,又不好冲江山发,口中若有所指的冷嘲热讽道:“某人啊,什么都不会,大约就是出身好点。哪天落魄了,不靠讹人、钻空子、投机估计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吧”。
林少也急了,恼羞成怒,大声道:“谁说的,我会的可多了!在哪我都能养活自己”,未了,又加了一句:“还有我未来的老婆,也养得起,不劳你操心,哼”。
江山连忙和稀泥:“别吵,别吵,五爷不是说你,林少活齐全,挣钱没问题”。
岳荦笑道:“我会抓贼、书呆子会买笔、老郭会砍柴,都能自食其力,不知道这位会什么?”。
林少一张俊脸涨地通红,憋了半天,闷声道:“我会武功,很高很高的武功”。
岳荦美目一眯,露出夸张的表情,拍拍手掌:“哟,会武功好呀,街头卖艺也能挣钱,要不您当众表演下”。
林少一瞅不远地,就有一处卖艺的表演,那汉子们一个个光着膀子,在胸口碎大石、砖头砸手腕、铁抢戳喉咙...满身汗水,还在卖力的吆喝着,人群只传来稀稀拉拉地叫好声。
这种场景明显不符合林少对自己飘逸洒脱的定位,想了想,道:“我见识广博,什么都懂”。
岳荦又“赞”道:“见识广博?厉害,厉害,说书也不错,喏,那位说书的先生貌似生意不错呢”。
林少顺着岳荦手指方向一看,左前方就有一说书的摊儿,那说书人吐沫四溅、时唱时吟,口中讨着吉利话,才有三四位听众赏了五六枚铜板。
林少暗忖这个挣钱的速度恐怕口水说干了也抵不了刚才那一桌饭菜的开销,耷拉着脸,脑子飞速旋转,竟忽然发觉,自己会做的事,大多数都是花钱的吃美食、踏青楼、赏风景...这些事能赚得到半文钱么?
愈想愈急,愈思愈虑,头上汗都渗了出来,不停抓耳捞腮,口中嗫嚅道:“我还会...还会...”。
岳荦接道:“你还会吃嘛,别不好意思”,说完,留下个不屑一顾的神情,转过脸去,从口袋中掏出两百来文铜板,递给老婆婆,笑道:“您接好”。
老婆婆忙摆手道:“闺女,用不了这么多,只须一百四十文钱”,执意不肯多收。
林少见岳荦买了老婆婆七八样东西,才值一百四十文钱。转眼瞧瞧四周,猛然发现,无论是那卖艺人、说书人,还是郭芒、江山、岳荦...都在为这尘世而奔波,为粮稻而谋。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也许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以及后天的苟且。
怒火突然一瞬消去,只余淡淡的羞愧,轻叹一声,自嘲道:“挣钱是一种能力,花钱是一种技术。我能力有限,技术却很高”。
几人同时一愣,朝林少看去。林少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问:“我在你们眼中是不是没啥用的那种人?”。
郭芒立马点头,江山摇了摇头,岳荦却第一次发现林少有点可爱,坦诚的时候比吹牛的时候看着顺眼多了。轻哼一声,从箩筐内甩出一面铜镜,丢到林少手中:“送你的,以后没事多照照镜子”。又对老婆婆微微一笑:“现在正好了”。
林少愣然接过镜子,内心遽然一阵狂跳,笑意在嘴角越咧越大,恨不能吞下整个箩筐。突转身冲着无定河边直直走过去,纵身跳下。
郭芒大呼一声:“不好,这货被打击地要自杀了”,江山和岳荦也吓了一跳,急忙追赶过去,俯眼一看,却见林少正悠哉乐哉坐在一条游船上,朝着众人哈哈直笑。
原来,那无定河河岸较高,岸上树枝交错,游船停在岸边,远远看去,并不分明。林少一跃而下,不仅吓到了江山等人,也把船上的艄公骇地一惊。
待船身一稳,艄公躬身从舱内走出,作揖道:“公子是要夜游无定河么?”,林少打了个响指:“正是”,又挥挥手:“下来,下来,都下来吧”。
江山几人无奈一笑:这林少,刚一脸惨兮兮的模样,一转眼,又神气活现了。郭芒扶着江山从岸上跃下,林少打眼观瞧,这游船船身虽略呈古旧,但颇为宽绰,船头船舱各坐一桌也不显拥挤,适合好友一起坐而游玩。
当下与艄公商定租价,又交谈一番,方知这老儿姓华,便称他华老伯。持楫的是他孙女,名为小凝,年方十三,虽只是荆布淡妆,皮肤也不甚好,但两只眼珠乌亮透光,很有聪慧之气,让林少又暗自感叹华夏州人杰地灵,连船家之女都生得如此出类拔萃。
第一百零九章 泛舟无定河
华老伯弯腰去了套索,长篙点了下石头,那船咿咿哑哑的从岸边缓缓荡出,无定河河水甚急,瞬间便随流而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江山船头站立,见月点波心,黄叶初添,荷衣微卸。远处似有笛声,催起乱草虫鸣,高槐鸦噪。时有西风吹面而来,凉透衣襟,江山风寒未愈,虽嫌衣裳单薄,又觉夜风高爽,当风振衣,实乃平生畅快之事。
林少斜靠着船篷,和华老伯闲聊天。那华老伯一家靠水吃水,日子虽过得清贫,倒也落了个逍遥自在,养成一派乐天的性子,颇为健谈,趣闻妙见娓娓道来,听地林少有滋有味。小凝拥楫而笑,两只眼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却不插话,只静静地听爷爷讲着重复过上百遍的故事,每每有吹牛夸大的成分时,便扑哧乐出声来。
华老伯吹完,便轮到林少开吹。林少手舞足蹈,指天画地,从帝都的奢华、江南的婉约、沧海的浩瀚、雪山的渺袅吹到剑门的雄奇、大漠的苍凉...,直吹得天花乱坠,将华老伯和小凝听傻了眼。
行不上一箭路,便见到一水阁。这水阁造在水中,后面桥亭接上岸边石路,前三面俱是楠本雕成竹节漆绿的栏干。大家乘兴让华老伯停了船,登上水阁,凭栏四望,见两岸渔帘蟹簖,丛竹垂杨,或远或近,或断或续,尤觉得烟波无际。
夜游无定河,果然别有一抹景致,叹感一番,依次从水阁跳下了船。
小船由上游向下驶去,落叶打篷,寒花荡夕,星河散采。江山瞧着从蓼残荷,黯黯夜幕,荒荒流水,念起将近不惑之年,依然如此小船般随流于天地之间,又觉人生茫茫,百端俱集。
小船顺流而下,不一会,水流渐缓,到了青楼、妓院所聚之段。华老伯在一旁介绍说整个无定河就此段河水最缓,烟花场所在此而建,以方便画舫两岸开行。
坐在小船上,再看那青雀舫,更加壮观华贵,独领两岸风骚。林少免不了又是一顿吹嘘,将先前青雀舫中见闻添油加醋一番乱侃。
再往下行,河水又渐急起来。近子时中,夜色愈深,华老伯将悬在舱门的两盏彩灯燃了起来,船身顿时明亮,灯火所映之处,四周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薄晕。两岸低矮的亭台轩阁,在月色的掩映下,浓妆淡抹,深浅各异。
林少兴致大起,高声问:“华老伯,船上有无酒水?”,华老伯笑道:“林公子,酒倒是有,只是浊酒罢了”。
“无妨”林少大手一挥,几人搬了桌子置于船头,华老伯提了两坛酒,又取了几个简陋的茶碗,小凝端了叠花生米上来,道:“我去给你们烧点豆子去,多盘下酒菜”,林少笑言了一声谢。小凝便到后舱去生火,拿起白日摘的豆子,剥好以后,放在锅内熟将起来。
四人围桌而坐,郭芒拍开酒坛的封开,笑道:“你酒量不咋地,怎地突然主动要喝了?”,林少道:“我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不想吐。但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郭芒又转身问岳荦道:“五爷,你酒量如何?”,岳荦微微一笑:“试试便知”。郭芒放声豪笑,斟了满满四大碗,举起一碗,喝道:“干了”。仰面一饮而尽,大有男儿英武之态。
江山努力半天,才饮下小半碗。林少也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喝点酒,又不是要买醉”,勉强饮了半碗下去。岳荦却不慌不忙,轻描淡写分作几口,将碗中酒饮了个透底。郭芒大喜,干脆不理会那两个酒中弱鸡,又连敬岳荦两碗。
岸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几人愈添豪兴,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起来。
华老伯停了浆,吧嗒了几口旱烟,抱膝坐在船尾微微地笑。小凝端上煮好的豆子,也退到了船尾,蜷在华老伯身旁,持一纶一竿,敲着短短板儿,唱起渔家之词。词曰:“白头波上白头翁,家逐船移江浦风。一尺鲈鱼新钓得,儿孙吹火荻花中”。小凝正值豆蔻年华,声线极其嘹亮清脆,一时响遏行云。
林少忍不住大声叫好,渔家之曲比之青雀舫奢靡之音,不知顺耳多少倍。江山添了几分醉意,站起身来,走到船悬,高声吟道:“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却不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滚入河中,幸亏郭芒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郭芒正欲开口骂上几句,却听江山“咦”了一声。郭芒顺着江山目光侧望,但见右前方七八十丈远处,一叶小小的竹筏在湍急的河水上乘风破浪,大有直挂云帆济沧海之势。竹筏上站着一墨衣少女,衣袖飘动,亦有乘风归去之姿。
无定河下游河水奔腾若飞,河中亦有暗石突水而出,但墨衣少女潇洒自若,每每遇到暗石之处,足下便轻点竹筏,那竹筏竟似神动之物,一道弧线飘转绕过。
郭芒忍不住叹道:“这他妈划船不用桨,全靠浪啊”,声音不算大,但下游河面空旷,远远传了出去。在水一方的墨衣少女竟然侧回头来,望向郭芒那边的小船。
林少在一旁正凑了过来,凝神顾去,虽然夜色甚晦,面目瞧不分明,但那少女一头的白发随风而拂,恍若仙魅,一时不禁呆了。
墨衣白发的少女与林少四目相视,也是微微一怔,遂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足下竹筏一点一击,竹筏调转了方向,在河水中逆流而下,直飘过来。
郭芒见之暗暗咂舌:在滚滚似离弦的河水中,悠然自若控制着一叶小小竹筏逆流而行,不见著力,对平衡之道的掌握可谓炉火纯青,换做自己,恐怕做不到如此轻松自如。
竹筏离小船还有十几丈距离的时候,墨衣少女一点足尖,凌水而渡,轻轻落在了船头,身后的那叶竹筏瞬时随河水飞流直去。
墨衣少女轻描淡写的一身轻功,又让郭芒和岳荦同时骇然。郭芒顿感头痛不已,暗念莫非刚才一时嘴贱,被人找上门来打架不成?
不料墨衣少女看到没看他一眼,目光越过身后,轻启玉唇,对林少礼貌道:“你好,又见面了”。众人一愣:这两人认识?在天水城都能先后碰上两熟人,林少还真是交际满天下啊...
几人借着灯火举目顾望那墨衣少女时,一个个顿呆立当场。
江山只觉自己满腹的词汇也找不出一二,来形容这墨衣少女的容貌和风姿,若浑然天成,完美无瑕,加之一笔一墨、一词一汇皆是多余。
郭芒简单的多,他脑子里就闪现出两个字女神。女神是什么?就是那种看一眼便觉得这辈子跟你半文钱关系都没有的女人。
岳荦的内心则是四个字自惭形秽。今日在青雀舫中所见到的小戎、荀侍、景甲寅也算倾城之色,但与之一比,庶如萤火之光。在墨衣少女的掩映下,连漫天的星辰亦失去了华彩,更遑论自己。天地灵秀,盖于一身,只叹造物之不公也。
后舱的小凝听得动静,跑上前一看,怔了半晌,竟呼出声来:“哇,仙女姐姐”,却听耳后有人懒洋洋说道:“她不是仙女姐姐,她是狐狸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