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第五章
十二月二十日,清晨五点,冬日的暮霭沉沉。一队远道跋涉的骑兵进入了旦雅,领队的军官向巡城官出示了军务处的令牌:“我是帝都军务处的传令官,前来旦雅有要紧公务。请求立即觐见黑旗统领大人。”
紫川秀是在清晨的甜蜜的美梦中被人摇醒的。匆匆套上了制服,他睡眼惺忪地在会见室接见信使。虽经长途跋涉,信使依旧精神抖擞,他在门口站得笔直:“报告!中央军第三骑兵师小旗武士参见统领大人!”
“小旗,进来吧。一路辛苦了,请坐。”
“谢大人。”
“小旗,您从帝都过来,可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啊?”
“不敢当,大人。下官奉军务处之令前来送达公文,另外斯特林大人托付我带一封私人信件给大人您。”
紫川秀点头:“你辛苦了,信呢?”
却见小旗武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牛皮纸大信封,将信在紫川秀面前展示:“大人您请看,信封完好无损。麻烦大人您给我签个回执,证明信封和火漆印章在到您手时候都是完好的,我好向上面覆命。”
眼睁睁地瞧着紫川秀在回执上签了字,信使这才松了口气,把信交给了紫川秀。
“大人您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先告退了。”
紫川秀顺手从口袋里抽了几张钞票来:“辛苦了,拿去和弟兄们喝口酒吧。”
小旗武士鞠躬道:“大人赏赐,本不该辞。只是斯特林大人带兵严格,在他手下不敢犯规矩。下官先告退了。”
看小旗军官大步离开,紫川秀哑然失笑。果然什么将领带出什么兵来。自己马马虎虎,自己部下的都是一群流氓,而斯特林的部下跟他仿佛一个模子里造出来似的,做起事来一丝不苟。
待军官离开,他才拆开了那个盖有军务处大印的牛皮纸信封,斯特林刚劲的笔迹顿时跃眼入目。紫川秀边看还跟旁边的普欣旗本打趣道:“别看斯特林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他的那笔字真是丑得没法看。”
“比大人您的更丑?”
“比我的丑多啦!”
“喔,那就真是丑了。”
“喂,普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嫌这个月奖金太多了是吗!”
但当看完了信,紫川秀出现了疑惑的神色,他眺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出声。
善于观颜察色的普欣不敢直接询问,怕牵涉到他级别不能知道的军事机密。他不出声地为紫川秀把杯子里的茶水满上,默默地站在一边等候着。
好半天紫川秀才转过身来:“普欣,你帮我拟个通知,发给各师团的旗本长官们。”
“大人,请问通知要拟什么内容呢?”
“具体语句你自己掌握,主要意思是说接到军务处通知,原定于今年年末的大演习取消了。各部队的野战训练暂时告一段落,部队编制序列恢复成正常驻军任务。”
“明白了,我马上就拟稿。”
普欣心下奇怪,不就是一次大规模演习取消了吗?这在军队生活中那是常有的事,统领大人为何显得如此古怪呢?但紫川秀不说,他也不敢询问。
“因出现了新情况,经总长会议讨论,龙骑兵计划暂停实施。”斯特林的来信是这样说的。
“很奇怪,出现了什么新情况?”紫川秀把信反来覆去地看,但斯特林的话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再没有解释。
暂停了演习,等于是说大规模入侵流风家的计划全面搁浅了。紫川秀想来想去,却无法解释原因。据他所知,在帝都的周边行省已集结了数量庞大的预备部队,兵马粮草都已就绪,入侵战争已如箭在弦上了,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莫非,远东那边又搞了一次佯攻?
“搞不懂帝都的老爷们啊!”紫川秀嘀咕着,把信在手上抛来抛去。
看见紫川秀神情疑惑,普欣只能呆站在一边发傻。他劝解道:“大人,最近您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工作太累了?现在大演习也取消了,您也可以放松几天了呢。或者您可以出去游玩放松一下,会对心情有点好转吧?”
紫川秀苦笑摇头:“旦雅才多大的地方?大家都认识我,玩起来都不能尽兴的,没意思。”
“大人,不一定要在旦雅市游玩啊!您可以直接到河丘那边去游玩几天啊!那边应该没什么人认识您的。”
“河丘?”紫川秀心念一动:“那边很好玩吗?”
“当然了!河丘是大陆上最有名的城市之一,比帝都还要繁华,而且景色秀丽,风土人情都大有值得一看的地方,帝都不少人不远千里而来呢,大人您近在咫尺而不过去看看,那太可惜了?”
“真的是呢。。。”想起那天林睿长老的介绍,河丘一向以大陆最出名的旅游城市著称,什么金水河的雨歌舞、江华楼的眺月台、都乐山庄的观星楼、光明广场的火炬游行晚会,自己过而不入,确实有点可惜。想到那美女如云,一时间,紫川秀真的有点心痒痒的。但他还有一个顾虑:“我是现役军官,过去有些不方便。”
“呵呵,大人您别逗笑了。边防部队都在您掌管之下,您过去,谁能管您啊?”
“但林家那边的边防?”
“河丘的保卫厅对边境管理是很松弛的,除非是碰到重大的刑事案件,否则他们对出入境人口根本不加盘查。”说到这里,普欣压低了嗓音:“不瞒大人您了,其实黑旗军的高级军官中,哪个没有偷偷摸摸去过河丘?快马三个小时就到了,碰上节假日,很多人都是周末一下班就骑马往那边赶,痛痛快快地疯上两天,周一早上才急急忙忙赶回来!据说,有好些个军官还在那边养了情人呢!趁现在空闲,您安安心心放松几天度假,那有什么了不起?难道统领就不准休息了吗?”
“嗯嗯,”普欣口舌如簧,紫川秀给说得心下大动:“你说得有道理呢。”
他当天就传来了副司令瓦德和总参谋长文河交代工作,先向他们传达了家族军务处的指令,然后表示由于工作太过紧张,本官身心疲倦,连日来连续失眠,急需修养几天调理身心。
统领大人得病了,居然还睡不着,那还得了!
瓦德副统领用最焦虑的神情表示,这绝不是一件可以轻而视之的小事,是黑旗军历史上所遭遇的最严重事件,关系军队的前途命运和生死存亡。
“这不仅是秀川大人您一个人的事,大人您是我们家族的无价瑰宝,您身心的安康是我们最大的财富,顶得上十个铁甲骑兵师团!这是我军团全体上下共同面对的困难!”瓦德副统领神色凝重,泪眼汪汪,象是面临着生死的严峻考验。他把紫川秀个人的问题无限上纲上线提高到家族生死存亡的高度,让紫川秀不禁好笑。
不等紫川秀表态,两位副统领就开始商量哪里有起死回生的神医,哪里可以弄到三千年的老山人参、两千年的古井何首乌和五百年的冰山雪莲,瓦德听说某某村的疯婆子神灵附体自称能拯救众生,某某寨的三岁灵童童子尿能包治百病,文河却说天山绝顶有个传说中的童姥无所不能,东海之滨有座蓬莱仙山上面居住着仙人神通广大,他这就快马加鞭马上出发,但唯一担心的是统领大人病情不容拖延,撑不到他回来了。
“回来回来!”眼见两个部下假戏真做了,真的要出发搜集疯婆子灵符和童子尿了,紫川秀连忙把他们叫回来。
他装模做样地咳嗽两声,然后表示,虽然自己惨遭病魔摧残,但幸好还没至于病入膏肓,依靠着坚强的意志和毅力,他还是有信心战胜病魔的,唯一需要的是要修养几天。他给两位副手交代工作,日常事件按照正常分工来办,重大问题两人商量着办,如果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的,通知普欣旗本转告紫川秀来裁决。
天边下着蒙蒙的小雪,凄迷又朦胧。初冬的凉风吹面不寒,正是出游的好天气。
由于下着小雪,往常车水马龙的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出了旦雅市,沿着大陆公路一路前进,走不到十里就碰到了黑旗军的边防检查站。身着橄榄色制服的边防军官面无表情地检查紫川秀的证件,抬头问:“张先生您是帝都人?”
“对的。”
“到河丘那边是为了做生意?”
“嗯,我做点茶叶和布匹生意。”
孤身一人一马上路,身材矫健,目枫利,态度沉着,大概怎么看紫川秀也不象是做“茶叶和布匹生意的”商人,军官低着头将证件翻来覆去地检查,紫川秀则泰然自若——他当然不必紧张,证件虽然是假名,却比真的还真,是边境出入境管理处主管亲自制作好送到紫川秀手上的。
大概没法在证件上发现什么漏洞,边防军官又问:“您没携带什么违禁物品吧?武器?黄金?违禁的政治读物?”
紫川秀默不作声把随身的包袱摊开,又把衣服的口袋全部掏空,一目了然,只有几身换洗的衣服和一叠大额的钞票。紫川秀解释说:“这是我到那边进货的货款。”
这下再没有留难的理由了,军官不情不愿地在紫川秀证件上盖了个章,表明茶叶商张阿三先生此次出境是得到家族政府许可的,完全合法。他指着前面道边的一块石碑:“张先生,您是第一次过去吧?注意了,过了那块石碑就是林家的国土了,祝你一路顺风。”
紫川秀说声“谢谢”,转身一跃上马。
马蹄疾驰,寒雪扑面,紫川秀一阵风般越过了界碑,回首望去,那小小边防哨卡仍然依稀可见,脚下是一样颜色的土壤,头顶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但就在此刻,所在已经不再是紫川家的领土。
历年来他征战四方,但还是第一次离开紫川家国土,对传说中迷人的异国风情,他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少年激情,即使那微风细雪也没有减弱他的热情。双脚踏在了异国的土地,紫川秀有种难以言述的感觉,象是身上有种莫名的束缚被除掉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这句从孩童时起的信念此刻已被无声地颠覆了,一个崭新、广阔而自由的世界即将展现在自己眼前,他有一种冲动的激情。不知为何,他预感到在接下的几天里,自己的命运将发生一个重大的转折。
紫川秀本来最担心的是被河丘保卫厅检查证件会暴露身份,“紫川家统领秘密潜入河丘,目的不明。”如果被有心人故意捣鬼的话,这已足以酿成不大不小的外交纠纷了。
但结果却很让他惊讶,林氏家族的边防设施简直是形同虚设。沿着飘雪的公路一路过来,虽然也有不少身着白色冬季制服的河丘边防警察哨卡,但那些伫立在风雪中的河丘边防警察却对眼前的紫川秀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着他经过不做声。道上也没有看到任何要求接受检查的告示。
闷头闷脑地走了老长的一段路,急于要向林家当局证明自己是个人畜无害的茶叶商,紫川秀径直下马走到一名边防警察面前:“长官,我是来自紫川家的茶商。”
挎着警棍和马刀的边防警察把积满了雪的帽檐往上推推,露出了帽檐下年轻的脸。他低沉地问:“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呢?”由于同为光明皇朝的后裔,紫川家、流风家和林家使用的都是同样的语言,除了一点轻微的地方口音外,大家在沟通上是不成问题的。
“呃,长官,请问进入河丘需要到哪里检查证件和身份手续?需要到那里办理入境手续?你们的边防检查站、治部少管理站在哪里?”
警察骤然一愣,裂嘴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先生,您是第一次来河丘的吧?”警察笑得神秘兮兮,很象那种城市人看着乡下人闹笑话时的表情。
“呃?你怎么知道?”
警察笑而不答。他整了一下黑色的束腰皮带,回头指着后方:“我们是隶属于保卫厅的边防刑事警察,现在正在执行搜捕特大杀人犯方蒙的任务中,我们不管民事,但我可以告诉您,林氏家族是开放的国家,进出河丘不需要办理手续。”
紫川秀口张得大大的:“不需要出示证件?”
“我们与紫川家签订有协议,紫川家颁发的证件在河丘同样得到承认,畅通无阻。既然您已经通过了紫川家官方的边境检查站,我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检查您一次呢?这对自由流通的贸易体系不利——当然了,您的证件还请保管好,在市区,您可能会受到临时抽检,最近我们在搜捕特大杀人犯方蒙,对于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提前道歉了。”
“这样啊,你们完全开放边境的。”紫川秀眨巴眨巴着眼睛,河丘林家完全开放了边防戒备,这对于从小一直生活在严密控制下的紫川家居民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他问:“那,你们的老百姓都跑出国去了呢,怎么办?”
警察反问道:“我们的老百姓为什么要跑出去呢?河丘的生活水平比帝都和远京都要好,我们管辖内的民众没有理由逃亡的。”
“呃,如果外国的民众逃亡过来呢?”
“这样的事历史上常常有,每次紫川家和流风家开战时期,总有很多难民想涌入河丘避难,但这些难民大多被紫川和流风两国的边防部队所拦截了,除非难民数量大到两国的边防部队都无法遏止的极特殊情况,我国的边防部队才会出动封锁边界。但这种情况不常有,而且如今两国边境已经保持了近十年的安逸了,我们没必要杞人忧天,不是吗?”
紫川秀道谢后离开。他笑了:杞人忧天?才仅仅十几公里的距离,他感觉自己象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可以想见,所发生在那边的战争,千万人的鲜血和死亡,这对河丘的居民来说,那不过是早间日报上一则新闻罢了,与偶像明星的恋情列在同样重要的位置。林氏家族已经两百多年没经过战争了,他们的人民早就遗忘了铁与血的味道。
“幸运的人们啊,”紫川秀喃喃说:“战争几乎与你们擦身而过。”
百里红尘,千尺碧水,号称大陆三大历史名城之一的河丘城始建于帝国历一五一年,迄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
仰望着这座雄伟的古城,看着那藏青色城墙砖上清晰的金槿花标志,紫川秀依稀还可以想象当年那强盛帝国的繁华。皇朝兴衰,风云变幻,千万人的血泪和悲哀,最后只凝聚成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薄薄几页,想到这里,纵然英雄如他也不禁气短啜嘘。
在紫川秀原来想象中,既然是大陆著名的商业之都,那河丘肯定是个繁华而喧闹的城市,拥挤不堪的街道、满街的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喧嚷不息、拥挤的人流和满头大汗的市民。但亲眼看到的却很让他惊讶。一进城门,呈现在他眼前是一个安静、洁净的城市,宽阔、洁净的主干道上马车并不多,两边的人行道上整齐地排列着高大的梧桐树,给街道平添了几分绿荫。来往行人悠然地从树下经过,脸上带着一种对生活很满足的祥和笑容。虽然车来人往,但没有人高声喧哗,更不要说高声叫卖了,静得可以听见百灵在树荫间辗转鸣唱——这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商业之都河丘吗?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城市地图,紫川秀驻足观看,只见城内纵十七路,横十九路,整个城市分割成整整齐齐的几百个区域,每个区域用黑色字写了名称,旁边有一个小括号里面用红色的小字标记着该区的主要商店、集市、大宾馆和名胜风景,不用说,这肯定是为了方便那些初次来河丘的商人和游客的。紫川秀大加赞叹,河丘的市政管理人员真是细心,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无怪乎河丘商业数百年一直屹立大陆顶峰。
尽管是大陆闻名的商业城市,但河丘给紫川秀的感觉是个非常儒雅的城市,历史和文化的沉淀无处不在。城市的街道上,市民穿着宽松的淡素色袍子地在街头不温不火地闲聊,那种自信又坦然的神韵是难以模仿的,显示他们对自己的国家和文化充满了自信。良好的国民素质不是堆金砌银就能造出的,非经岁月的积累和文明的熏陶难以形成。
天空下着小雪,路上铺着薄薄的一层雪粒,空气中有一种润润的水气感,拂面清爽。路两边的人行道上不时可见一座座大大小小的雕塑,有人物、动物、船型、飞鸟鱼兽,有的栩栩如生,有的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任凭紫川秀如何看也猜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于是他只好惭愧自己水平低俗不懂欣赏艺术了。
作为大陆闻名的商业都市,河丘号称“万货之都”,根据紫川秀的亲眼所见,这话并不虚假。他在街边星罗密布的各种大商场和特色店铺里闲逛,货物品种繁多,琳琅满目,紫川家、流风家境内的物产应有尽有那是不用说了,紫川秀甚至在店里看到了特产于魔族王国境内的青玉,还有来自异大陆上倭族的打造精良的崭新武士刀,样式齐全。于是紫川秀不禁赞叹河丘商人生命力之强韧,居然连残暴的魔族和凶残的倭寇都能与之做生意。
沿着商业大街一路过来,紫川秀背上的包袱越加庞大,口袋里的钞票却越来越单薄。他尤其关注粮食、马匹和药品等战略商品的价格,因为这是远东急需的物资,一路打探下来,他惊喜地发现,与远东和帝都相比,河丘的物价真是——简直便宜得不象话!
“按在这里买大米的价格,在远东连把糠都买不到!”紫川秀大加赞叹:“这么低的物价,河丘人真是有福啊!”
本来紫川秀是打算把那六亿的现金直接交给白川的,现在他又改变了主意了,看起来把钱在河丘变成粮食、药品、马匹等实物再运到远东去更划算点呢!但是加上一路的车马运费、人工劳力损耗等开支,这样会不会把成本上的优势给抵消掉了呢?或许可以利用黑旗军的运输队来运送这批物资?但这样会不会被人告自己滥用职权呢?
转过一条街,人流逐渐变得稠密起来。人群中,不时可见金发碧眼的异国人士,他们身材异常高大,长着浓密的络塞胡子,深眼高鼻。紫川秀看得目瞪口呆,几疑为魔族。向旁边人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是来自异大陆的行商,而且行商之中也有区分,他们分别来自所谓“波斯”、“英吉利”、“罗马”等不同国度,令紫川秀叹为观止,感叹道:“天外有天啊!”
以前自己把紫川家和流风家就看作了整个天下,岂料在大陆之外还更有世界。自己征战南北,自诩见多识广,却不料依旧是只井底之蛙。
除了那些行商外,紫川秀还注意到了街头游荡的一群人。他们身材矮小,衣着甚为奇特,宽服阔袖,腰挎细长的长刀,头剃得光光的,留着古怪的发髻,神情凶悍,咄咄逼人。这群人趾高气扬地阔步在大路中央,显出一股飞扬跋扈的气势来,路人见之无不侧身以避。
“这是群什么人啊,这么牛?”
“嘘!”路人忙小声地对紫川秀说:“他们是浪人!”
“浪人是什么东西?”
“先生是第一次到河丘来吧?浪人就是主人死了无家可归的倭族武士。”
“什么?”紫川秀大吃一惊:“倭寇竟敢公然在河丘出现?”
“浪人不一定是倭寇,但是倭寇却是大部分由浪人组成。。。”眼见几个浪人已经把目光望过来,路人不敢再说什么了,匆匆离去。紫川秀疑惑地望过去,只见街的对面,四、五个浪人围住了两个少女,正在凶巴巴地叫嚷着什么,一个少女用身体护卫着另一个女子,正在与他们争辩,但这群浪人态度蛮横,很粗鲁地推攘着前面的少女,不时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浪笑。
“怎么能这样!”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些浪人骄横跋扈的气势紫川秀就心里有气,眼见这么几个大男人公然欺负两个孤身女子,而满街行人匆匆而过竟无一人敢阻拦干涉,他更是起了义愤之心:我西川大陆乃神州,岂能容你倭寇撒野!
“喂,你们几个!你们几个倭寇在干什么!”
听到叫声,那几个浪人一愣,霍然转身。眼见只有紫川秀孤身一人,一个胸口敞开的浪人气势汹汹地冲过街道向紫川秀走来,唧哩呱啦说了一通什么,然后凶狠地盯着他。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呢。”紫川秀无奈地一摊手。
那浪人又是唧哩呱啦说了一通什么,怒气冲冲的,显然他很是生气。
紫川秀只好对他报以最亲切迷人的笑容。
那浪人勃然大怒,手按到了刀柄上。紫川秀立即近前一步,握住了他拿刀的手腕,微一用力,那浪人脸色立即发白,他想拔刀,但紫川秀的手犹如铁铸的一般,他一动不能动。
两人正在僵持,又有一个浪人跑过来,叫道:“高本君,不要冲动!斩了他,保卫厅会找我们麻烦的!”
“八格!”那个浪人一声嚎叫,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紫川秀笑吟吟地望着他,轻松得象握一根稻草。
“高本君!冷静,克制!”那个后来的浪人叫道,他又转向紫川秀:“你,小个子,你刚刚侮辱了我们!我要求你立即道歉!”
“我?什么时候?”
“你刚刚说,我们东瀛武士是倭寇!这是不对的!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武士,不是倭寇和强盗!你侮辱了我们东瀛武士的尊严!”
“武士?倭寇?强盗?”紫川秀睁大了天真无邪的眼睛想了好一阵,问:“有什么区别吗?”
“八格!你找死吗!”那个后来的浪人也勃然怒起,把刀子拔出了一半:“马上道歉,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赔偿我们,我可以饶你不死!”
“哦,原来是这样啊!”紫川秀恍然大悟:“这下明白了!说了半天,还是要勒索——你早说要钱还是要命不就得了吗,扯什么尊严啊、侮辱啊一堆废话!说起这个来,我跟你们是同行啦!以前我在帝都也是做流氓的,在远东我当过强盗头子,不过我们的专业素质比你们高多了,打劫是一门艺术,这么凶巴巴的浪费了,你们这些倭寇得好好学学啊。。。”
“八格!”吼声连连,全部浪人都丢下了那两个女子,气势冲冲地跃过长街冲着紫川秀举刀砍杀过来。
“浪人又要闹事啦!”
顿时,街上鸡飞狗跳,行人慌忙夺路而逃,店铺纷纷“砰砰”地关上门。紫川秀不慌不忙,转身退入了一条小巷子里面,那群浪人嗷嗷嚎叫着跟着冲进去。一时间,只听见一阵鬼哭狼嚎地惨叫,“八格亚路”的嚎叫不绝于耳。善良的河丘市民战战兢兢地躲在自己家中,心惊胆跳地听着那阵惨叫,暗底里希望那个见义勇为的英俊外乡小伙子不要死得太惨了。
两分钟后,惨叫声终于停止了,只剩下痛苦的呻吟,胆大的市民从房门的隙缝里望外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那个俊俏的外乡小伙子吹着口哨神定气闲地出来了,背上背着好几把武士刀,正在漫不经心地拭擦着拳头上的血迹。
“真不经打!”紫川秀摇摇头:“看他们吼得那么厉害,本来以为他们有点料的,谁知道都是纸老虎。。。算了,这几把刀样式挺好的,拿回去收藏好了。”
“这位先生,请留步。”一个清脆的女声叫住了紫川秀。
紫川秀回过头,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女郎步履轻盈地走近来,她的身材高挑匀称,皮肤微黑,牙齿雪白,是个很漂亮的火辣美女。紫川秀眼前一亮,他已经认出她就是刚才被浪人调戏的两位少女之一了。
“有事吗,小姐?”
第二集 第六章
“这位先生,刚才真是太谢谢您了!我家小姐想当面向您道谢,不知您可否移步跟我过来?”
紫川秀望望,另一位姑娘就站在街的另一边,背对着他,看不清样貌。
“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过来答谢的嘛!”紫川秀心中不快,想:“这种富家千金架子还真大。”
“不必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我。。。”
“先生,拜托了!”少女深深地鞠下一躬来,于是紫川秀只得说:“好吧!”
那位少女领着他走过去。
“小姐,刚才救我们的那位先生已经过来了。”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那位少女转过身来,盈盈行了屈膝礼。
紫川秀连忙鞠躬回礼:“举手之劳而已,请不必放在心上。”
他站直身,这时才看到了那个小姐的面貌。他失声叫道:“林雨?”
眼前这个明眸洁齿的俏丽少女,不正是当年在回帝都途中遭遇的神秘少女吗?
林雨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张阿三、张先生?”
“您怎么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突然认出了她,紫川秀也为自己吃惊:从远东到帝都,从帝都到旦雅,自己统率大军,见过的人数以万计,即使以自己超人的记忆力也无法牢记,多少不熟悉的面孔都被自己以抽象的“部下”、“敌人”两个字囊括了,何以自己竟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少女有这般深切的印象,以致一年之后还能在见面的第一瞬间叫出她的名字?
“你。。。”
“那边的,不要跑!”紫川秀还没来得及叙旧,街边传来了一阵警哨和叫声,大群的警察正朝这边冲来。
紫川秀嘀咕道:“河丘的警察效率太慢了,倭寇当街调戏女子,他们这么久才赶来。”
林雨似笑非笑:“我想,他们不是为这个来的。”
“喂,各位长官,搞错了吧?”从被警察们拖上车开始,紫川秀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你们怎么抓的是我?”
“不会有错的。”警察们一本正经地说:“人证物证都在,**正鸿、小鸟二郎还有阳委三朗等几位先生都已经辨认了,都说抢劫的凶手就是你!”
“我抢劫?”
“你伙同林雨、姬文迪二人,当街抢劫我们东瀛友人的佩刀,还将五位先生打伤!现在,佩刀就在你的身上,人证物证都在,难道你还敢狡辩!”
紫川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带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他的声量陡然提高:“当街抢劫了五个全副武装的浪人?这可能吗?”
警察们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只有那个头目还在一本正经地说:“没错,你终于肯承认了!”
“喂,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既然你承认了,就在这份笔录上签名盖指模吧。”
“喂喂,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不要狡辩,不要翻供,不然我让你见识见识公权机关的厉害!”
警察们把皮带解在手中挥舞着,发出“呼呼”的风声,打在墙上“啪啪”做响。
紫川秀“嘿嘿”一笑:“就这样而已吗?老虎凳和辣椒水都藏哪里去了?不要害羞啦,拿出来吧!”看着那飞舞的皮带,紫川秀一点不害怕。相反着,他是满心地欢喜:这下好了,又可以从林睿那里敲诈一笔了!林家的警察居然打了紫川家的统领,这可是大件事啊!要让林睿赔多少钱呢?五个亿?嗯,不,太便宜他了,起码要十亿!
“你!”警官勃然大怒,挥着皮带正在抽下去,见到紫川秀那欢喜的眼神,他隐隐觉得不妙,悬崖勒马停了手,于是为林家的财政挽回了十个亿的损失。
“你给我等着,等下我回来收拾你!”警官气冲冲地出去了。
“你可要快点回来啊!”紫川秀满怀期待地说。
“喂,各位长官,搞错了吧,我可是当街抢劫的罪犯哪!”被警察们推了出去,紫川秀不死心地在警局门口磨蹭着:“你们怎么能把我放了呢!”
“我们接到上面的指示,事实已经查清楚了,张先生您是正当防卫。。。”
“抓我回去关上几天啦,打我一顿啦,哪怕是抽两巴掌也好啦,只要有点伤痕就好了。。。”紫川秀嚷嚷道:“求你们啦!”
警察寒毛都竖起来了:“今天真是邪门,碰上变态了!”
紫川秀垂头丧气地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林雨。她静静地站在警局门口,小巧完美的瓜子脸蛋,明亮的双眸,阳光下仙姿飘然。她身边没有警察,显然已经恢复了自由。见到紫川秀,她嫣然一笑:“我在等你出来呢!”
“你怎么知道。。。”紫川秀忽然明白过来:“是你让警察们放的我吗?”
“是的。我家在河丘还是有点办法的。。。啊,你怎么啦?”
“唉!”紫川秀痛心疾首:“你知道你让我损失多大啊!足足十亿,我差一点就到手了!”
“倭寇在街头当众调戏女子,河丘警察不管,反而把阻拦的我给抓了去!”一想到这件事紫川秀就义愤填膺:“见到林睿我要向他当面讨教,这是什么道理!”
林雨一笑。她只当紫川秀说的是气话,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子是真的能与林睿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她向紫川秀解释起来,据说东海上有岛名为“东瀛”,上面生活着一群头脑狭隘、残暴无耻的矮子,他们的首领叫作“幕府将军”,在幕府将军之下又有一群叫“大名”的诸侯,而倭人生性无耻多变,毫无伦理道德,以下犯上、以仆弑主对他们那是家常便饭,东瀛岛上征战不断,战败的将领就拿刀割开自己肚皮死翘了,而失去了主子的武士就变成了“浪人”,那些骚扰林家、流风家和紫川家海岸线的倭寇们大多就是他们了。由于那岛上每周都有几个大名割肚皮的,所以浪人的队伍日益庞大,经常登陆烧杀掠夺沿海诸城,林家和流风家都深受其害。
当前东瀛岛上掌权的是江户幕府。为了消除倭寇大患,林家政权积极与其交好,期望幕府能压抑倭寇的行动,封锁东瀛沿海不给倭寇补给。而作为代价,对那些东瀛商人和武士的胡作非为,林家就睁一眼闭一眼,不但不管还极力庇护他们。
“这么说,林家讨好倭族就是希望他们不要闲着没事割自己肚皮?”
林雨啼笑皆非:“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紫川秀感慨万分:“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我以为明羽喜欢被捆绑已经够稀奇了,谁知道倭族更猛,居然喜欢割肚皮这种调调,更没想到林家居然怕这个。。。”
“三哥,没想到在河丘能见到你。快一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一声“三哥”唤醒了紫川秀的记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漆黑的松树林,林间破旧的小屋,同是浪迹天涯的落寞男女倚靠着彼此的体温相互偎依,同生共死抵御强敌。
紫川秀涌起了温馨的感觉:“我很好。一年了吗?事情好像就是昨天一样:河丘,听雨咖啡馆,没错吧?”
“啊,你都记得啊!”林雨柳眉一挑,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笑意:“你一直没来看我,我以为你都忘了呢!那您这次来河丘是为什么呢?”
“听说这边的物价便宜,我来进点茶叶,做点小买卖。”
“您选好住处了吗?”
“我刚进城。”
林雨沉吟道:“寒舍就在河丘的市中心,有几间空置的客房,您如果不嫌弃的话,”她微微侧过脸去,让紫川秀看不到她脸上突然浮现的红晕:“不妨就在寒舍住下,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紫川秀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听有人叫道:“林雨!”
警局里面走出了一位华贵的青年,遥遥地朝着林雨挥手。几个高级警官又是鞠躬又是陪笑地恭送他出来,他极有气概地一挥手,转身向林雨走来,满面喜色地又叫了一声:“林雨!”
对着那个青年,林雨彬彬有礼地欠身道谢:“这次麻烦您了,林公子,不胜感激。”
“啊,那是小事一桩,你不必放在心上。”那青年大步走近来:“那些倭人太不象话了,你没有受伤吧?”
“托公子您的福,我一切安好。”
“那就好。”这位青年面目英俊,气度沉稳,眉宇间有一种自信的英气,说话口齿清晰响亮,很有阳刚之气。虽然他身着便装,但紫川秀一眼就认出他是军人了,那种目中无人的自大气概只有那种粗鲁的丘八能具备,很奇怪的,这反而让他很有男子气概,并不让人讨厌。
他很直接地问林雨:“今晚方便吗?想请你吃个饭。”
林雨嫣然一笑:“实在不胜感激,只是今晚我朋友远道来河丘,我得陪他吃饭。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在紫川家认识的好朋友张阿三先生,今天也是亏得张先生帮我赶跑了那些倭人解了围。这就是我朋友张阿三先生。”
那青年打量着紫川秀,轻蔑得犹如看一只蟑螂,他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位是。。。”
那青年没有自我介绍,仿佛紫川秀连知道他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他冷淡地说:“张先生,你的事我听过了,你打倒了五个手持利器的倭族武士。不过,我们河丘是有法制的文明国度,侠者以武犯禁,也许这种野蛮和暴力行径在紫川家那边是受鼓励的,但我们这边绝不允许。看在林雨份上,我们这次不追究你的责任,你好自为之吧。”
紫川秀不怒反笑:“受教了。河丘真是文明和法制的国度,区区几个倭寇竟可横行当街,无人敢管!也许我们野蛮,也许我们暴力,但这种文明在我紫川家境内绝不可能出现!”
青年眉头一挑,眉目间怒气勃发,但林雨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顾忌到风度,他粗重地呼吸几下,终于还是压下了怒火:“好一张利嘴!”
“哼,彼此彼此呢!”
那青年不再理他,径直向林雨说:“林雨小姐,您出身大陆最显赫的家族,身份高贵。与那些贱民结交有损您的身份和清誉。”
“这位公子说得真是太对了,”“贱民”马上接着说:“尤其是那些以出身论英雄的无知狂妄之徒,林小姐您千万不要与他交往!”
那青年眉头一皱:“张先生你不是有要紧事去办吗?我们不敢耽搁您呢!”
“没事,我闲得慌呢!”紫川秀一本正经地说:“我刚来河丘,还没找到住处,承蒙林小姐盛情,我打算去她那借宿一阵。”
“张先生,你肯来了吗?”林雨又惊又喜。
“正是。承蒙林小姐您盛情,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青年旁听着,脸色阴晴不定,紫川秀故意刺激他:“林公子,今晚我与林小姐共进晚餐,您可有兴趣一同过来啊?”
“我,哼哼,我。。。”那青年欲言又止,林雨善解人意地替他解了围:“还是过来吧,就当是答谢您今天帮忙呢!张先生与您都是很难请到的贵客呢!”
“贵客,哼哼,贵客。林雨,我还有点事要办,暂时失陪一下——喂,牵马过来!”
在那青年怒气冲冲地整理马鞍的时候,紫川秀笑吟吟地蹩到他身边,把声量压得低低的:“让我和她单独相处,您可放心吗?”
那青年骤然一僵,他板着面说:“张先生,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你能否说得明白点?”
“我是孤男,她是寡女,我又是她的救命恩人,让我们单独相处——”紫川秀笑吟吟地看着他:“只怕大事不好啊!”
那青年面色大变,薄薄的嘴唇冷笑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告诉你,林雨身份何等高贵,你不要做白日梦了!”
一个随从牵来了马匹,另一个随从帮他系上了披风,他矫健地翻身上马,纵马绝尘而去,只看得见红色斗篷迎风飞舞,犹如长街上盛开了一朵红花,让人精神一振。望着他的背影,紫川秀大笑。
林雨望着他:“你和他好像交情很好,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紫川秀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啦,女人不懂啦。我和他一见如故,惺惺相恋,于是情不自禁,生死相依。。。”他自己忍不住笑了。
林雨似笑非笑:“真的吗,孤男和癞蛤蟆先生?”
紫川秀的笑容僵住了,他尴尬地摸摸自己脑袋:“寡女小姐,您的听力未免也太好了点。
不过这位了不起的林公子是谁啊?很少见这么牛的人了!”
“他有骄傲的条件。林云飞,林家东海第一舰队司令。”
“不错不错,小伙子有出息,这么年轻就当上——什么!”紫川秀反应过来,惊叫出声:“林家的海军司令?就是刚才的。。。”
林雨很认真地点着头:“就是他!”
“哦。。。”紫川秀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林云飞是西南的名人,林家强硬派的代表人物,军队中最年轻的将领。原来林雨有这种身份的朋友,难怪自己能这么快从警局出来。
“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古怪?”
“我在想,该不该立即卷起包袱逃出河丘去。。。”
沿着繁华的街道一路过来,两人聊的都是一些很轻松的题目,河丘最近的天气啊,著名的风景啊,哪家店子的特产最好。有意无意中,俩人都避开了一些敏感的话题,林雨没有问紫川秀的真名和身份,紫川秀也没有问林雨那次在帝都的经历,至于一些更敏感的话题,如流风家与紫川家之间连绵不断的战事,两人更是讳莫如深。如果哪个不小心擦边到了时事,另外一个便连忙打哈哈,于是俩人齐心协力地把话题又扳回了正道:“今天天气,哈哈哈。。。”
比起上次见面时候,林雨苍白了很多,一路不住地咳嗽,而且还咳得很凶,有时连气都喘不过来了。面对紫川秀关切的眼神,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最近感冒了。”
望着她纤瘦的身影,紫川秀深有忧色。林雨的咳嗽绝非一般的感冒干咳,她的咳嗽声中带着空洞的杂音,那是肺部有内伤的标志,而且伤势并不轻——这么俏丽可爱的少女,谁竟能对她下狠手?林雨啊林雨,你真是浑身是谜!
傍晚,雪又下了起来。紫川秀从朦朦的睡意中醒来。他没有起床,盖着被子半躺着,看着窗外蒙蒙的细雪漫天落下,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他感到了久违的安逸。
从远东到帝都,从帝都到旦雅,自己肩负着千万人的命运,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厮杀,在凶险莫测的政坛中周旋,精神上的负累使得他身心疲惫。如今,抛下了一切甜甜地睡了一觉后,他感觉到神清气爽。半倚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什么也不想,看着每一朵雪花旋转、落下、消逝,竟能辨认出两朵雪花之间的差异,紫川秀为自己能看得如此细微而惊讶不已,那种玄妙的感觉难以表述。
不知不觉中,窗外已经变黑,有人敲门,紫川秀这才清醒过来:“请进。”
“张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问您可准备用餐了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紫川秀穿好衣服来到餐厅。林雨坐在餐桌前,乌黑的秀发柔顺地垂下,遮住了半边俏丽的脸庞,眼神中透出种说不出的寂寥味道。林云飞坐在对面,姬文迪坐在她旁边。
“林小姐,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看到人都到齐了,紫川秀有点不好意思:“真对不起,饭菜都凉了呢。”
见到紫川秀,林雨露出了笑容,她盈盈起身迎接:“其实我们平时也是习惯很晚才吃的。”
林云飞只是略带冷淡地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偌大的一张餐桌摆满了食物只有四个人进餐,身着白衣的佣人悄无声息地上菜,菜肴不多但味道却很好,紫川秀顿时胃口大开,刀叉并上地奋勇冲锋,象是他肚子里有个无底的黑洞。相形之下,其余三人的吃相就文雅多了。
看着紫川秀狼吞虎咽,林云飞露出了鄙视的眼神,嘀咕道:“粗人!”
林雨瞪了他一眼,和颜悦色地对紫川秀说:“张先生,觉得还可以吗?”
“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鲜美的菜!”
饭是好饭,菜是好菜,主人不但热情好客,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应该说这是一顿很愉快的晚餐。但紫川秀总感觉对方似乎对自己隐瞒着什么,那个叫姬文迪的女子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己,目光里充满了戒备的味道,尤其当自己拿起餐刀时候,她立即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遮挡住了流风霜。而林家的海军上将则一言不发地板着脸,象是紫川秀欠他钱不肯还似的。一种无声的默契存在于所有人中间,连端茶倒水的佣人都在嘴角默默含笑,这让紫川秀很不自在:自己是外人,一切被瞒在鼓里的味道是很不好受的。
精致的餐具、精美却不张扬的饮食、高素质的佣仆,这让紫川秀对林雨的身份充满了好奇。自己虽然身为紫川家的高级军官,但是就享受来说似乎还难以跟对方相比。他猜想对方应该是河丘的权贵子弟,偏偏河丘姓林的贵族又太多,无法猜出她的身份。
紫川秀旁敲侧击地打探,对方不动声色地遮挡了回来,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们家做点小生意。。。哦,我们祖上是河丘的贵族,不过现在已经没落了。我的父亲吗?不好意思,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我上次的叔叔吗?他也去世了。。。”
眼看对方露出了真切的哀伤,紫川秀大感尴尬:“失礼了,让你们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没什么。张先生,您最近从帝都过来,紫川家那边可有什么新闻吗?”
“紫川家的新闻吗?无非是元老会吵吵嚷嚷,统领处争争吵吵,监察厅打打杀杀,总长府罗罗嗦嗦罢了。我们也懒得理会那些大人物的事,只要每日三餐有着落就满足了。”
林雨沉吟道:“听过紫川家任命了一名统领名叫紫川秀,他出任西南军区司令,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你可知道吗?”
紫川秀微微一震:她是故意的还是凑巧?
“嗯,”他故作沉吟状:“说起紫川统领大人啊,那可是位了不起的人啊!他孤身光复远东山河,魔族闻其名而丧胆。不但如此,他还是位道德崇高、品行高洁的伟人,那伟大的人格就如那太阳一样照耀温暖着我们万民,老百姓每天都在祈祷,祈祷紫川统领长命百岁,让他永远治理我们,没有他老人家伟岸的身影给我们指点方向,我们可怎么办啊?’”
林云飞冷笑一声:“张先生,你在开玩笑吧?河丘都在传说了,这位新来的统领是个吸血鬼,到任后每天都在盘算着如何弄钱,他面皮厚得匪夷所思,手段更是千奇百怪,连他家的小狗满月都要广发帖子摆酒敲诈礼金。前两天我见到我叔叔林睿,他叫苦连天,说不到一个星期就挨敲诈了三次,每次从旦雅回来,他身上连买根棒棒糖的钱都没了。”
紫川秀面红耳赤得恨不得躲进桌子底下,一直没出声的姬文迪也在摇头叹气:“荒唐,紫川家怎么派了这么个活宝来担任黑旗军司令呢?”
“其实,”紫川秀还在强辩:“这些都是表面现象。说不定,在内心的最深处,那位紫川秀统领是位深藏不露的好人啊!大家有没有想过,他拿那么多钱回家干什么呢?一个人怎么花也花不完,说不定他是拿去赞助失学儿童啊、治理沙漠啊、或者捐献给远东义军抗击魔族做军费了呢?”
“垃圾,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个垃圾。”林云飞不屑一顾:“一个人当然是花不完啦,但说不定他拿回去金屋藏娇养了一堆小老婆了呢?贱民毕竟是贱民,无论他们爬得多高,但出身注定了他们目光短浅,贪得无厌!这种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一看就知道是个无耻之辈!张先生,怎么啦?你的面色好差!”
“我。。。我吃得太饱,肚子痛。。。”
“是这样的吗?”林雨神情惆怅:“紫川秀真的是那么一个庸俗之辈吗?十年前,流风西山大人被他击败,从此一蹶不振,直到临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下当年的对手,一直不能如愿。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想见见他,也算一了西山大人的宿愿吧。”
屋子里静下来了。谈起流风西山时候,林雨脸上带着深深的依恋,语调中充满了伤感之情。林云飞安慰她说:“西山大人逝世,我们同感悲痛。我叔叔林睿和旦雅那边常有来往,如果你想见紫川秀的话,我可以拜托他安排。”
“如此就谢谢您了!下次林睿长老和他见面时候,我可以扮作长老的亲随。”
“这样怎么可以呢!以你的身份,太委屈你了。”
“不,以我的身份会晤紫川家的统领,那样太惊世骇众,他也未必敢来。”
紫川秀插口说:“呃,其实那个紫川统领啊,我也跟他很熟呢!”
“啊,真的吗,张先生?”
“呃,我常常在报纸上见到他呢!”
“嗤!”林云飞发出不屑一顾的轻蔑声,林雨笑得花枝乱摇:“张先生,您真幽默!”
紫川秀憨笑着:“真的,我认识他呢!不骗你们!”
林雨笑得越发大声。不知为何,看着那个贱民装扮小丑样逗林雨开心,林云飞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他干咳一声:“张先生,有件事我要请教:下午时候,我有事到旦雅那边,顺道到紫川家的出入境管理处查看了下,档案里根本没有“张阿三”这个人,你有什么解释呢?”
紫川秀淡淡地说:“您‘顺路’跑了一百多公里去旦雅,还‘顺道’去边防治部少又‘顺手’查看了在下的资料——林家还真是太平啊,肩负着保卫祖国重任的将军们都闲得发慌呢!”
林云飞面微微一红:“你不要转移话题!你的证件是假的!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他们搞错了。”紫川秀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
“我没必要跟阁下解释吧?这里是林雨小姐的府邸,你我都是林雨小姐的客人,既然主人都没对我身份提出置疑,何必阁下多事呢?”
林云飞霍然站起,肃容整装:“看着我!本官,林云飞,林氏家族东海第一舰队统帅,海军上将,长老会直属大臣,河丘东南领主!此地乃林家领土,本官乃林家军队将领,本官有权盘问你的身份!”
紫川秀正在思考对策,林雨已经冷笑了:“林将军,你好大的官威,在我家中对客人发威风——请你出去吧,今晚我不想见到你。”
“林雨,此人来自紫川家,来历诡异却又武艺高强,我担心。。。”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的安全我自己能负责。姬文迪,送客!”
林云飞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紫川秀很不好意思地起身:“林雨小姐,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
林雨静静地凝视着窗户,仿佛没听见他的说话。
“那么,谢谢盛情款待,我已经吃饱了,就此告退。”
“三哥,陪我出去走一下可以吗?”
紫川秀霍然转身。
第二集 第七章
雪已经停了,月色清朗,两人不紧不慢地漫步河丘街头。
“林雨,有件事我要跟你说。”紫川秀轻轻说:“林云飞猜得没错,我是紫川家军人。”
林雨毫不惊奇:“那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会对我不利吗?”
没等紫川秀回答,她自己已经很有把握地接下去了:“你不会的。你的眼神清澈明亮,是那种天生正义的人。你是不会对那些孤身一人的弱女子下手的。”
“第一次见面时候,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仰望着头顶的圆月,林雨慢慢地说:“君武艺高强,不畏**,偏又温文尔雅,体贴入微,君有逼人的锋芒和锐气,又充满了深邃的哀伤和思念,清澈明睿。那时我就在想,那是个怎样的男子啊!世上竟有如此俊郎的郎君!”
紫川秀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林雨此时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
林雨注视着紫川秀的眼睛:“但不知为什么,这次见面,你的眼神为何如此悲哀?从那次分别,你一定经历过非常伤心的事情吧,以致让你如此消沉?”
紫川秀无言以对。那次见面,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远东王,心里牵挂着远方姑娘的俏影,立志要建立宏图伟业。但不到半年时间里,自己经历了背叛、惨败、出卖,远东没了,姑娘分手,兄弟绝交。短短半年的时光,眼前佳人俏丽依然,自己却经历了沧海桑田。
不知什么时候,密密的小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两人都没有在意。在路过一个路口时候,林雨指点着路的左边:“我们过去看看吧。”
夜。白雪覆盖的台阶旁边耸立着整齐的松柏树林,树梢在清朗的星光下下闪着寒光,雾气腾腾。踏着洁白的花岗石台阶,迎面出现面前是一座真人大小的青铜雕塑。那是一个身披戎装披风的青年将领,高大英俊,一手按剑,目光直直地眺视着远方。这尊铜像的神情与众不同,沉痛,悲哀,在那员将领眺望远方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名的愤怒。
看到铜像,紫川秀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来到这里,他突然喘不过气来,心脏猛烈地跳动。这种感觉,好熟悉,又好亲切。没有理由的,此种感觉十分玄妙,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但为何却似曾相识,仿佛梦魂中曾千转百萦此地。
“这是谁的铜像?”
“帝国海军元帅林枫。”
“帝国?”
“光明帝国!林枫是帝国最后一位元帅。”说到这个名字时,林雨充满了敬意:“也是三百年河丘林氏家族的开创者。”
“据我所知,河丘林氏的开创者应该是林凤曦殿下和左家明王殿下吧?”
林雨轻轻摇头:“那是因为枫公不慕虚名,后人只知道林凤曦而不知他,这里面有历史的。”
微微飘洒的雪花中,林雨给紫川秀讲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河丘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但在光明帝国时期,该城并没有如此庞大的规模,不过是光明帝国位于西南海疆的一个中等港口城市,以渔业收入为主要经济来源。害怕遭遇到异大陆上更先进的文明和更强大的武力,光明帝国实行闭关锁国政策,帝国近海防卫舰队的近万艘艨艟舰艇严密地封锁着帝国广袤的海洋边疆,防备着越海而来的侵略者,而这支舰队的总基地就设在河丘城内。
林枫原本是帝国末年的名将,曾数次率军击败侵扰的魔族军,年仅二十一岁任上将,是帝国最年轻的将军。但因为他是皇朝的偏枝嫡系,而一位能征善战又拥有皇室血统的名将总是被当权者所忌的,他屡建功勋却始终不得重用,最终被“提拔”到了海军舰队中当元帅。
帝国历55年八月,蓝河会战中,帝国的主力一败涂地,庞大的魔族军长驱直入帝国繁荣的中枢地带。帝国皇帝林坚毅和皇家军团元帅鲁单言于乱军中失踪。噩耗传来,天下震荡。
尽管在蓝河战场上获胜的魔族军团随即被左家明王的神剑击退,但巨大的损失已无法弥补。皇家军队覆亡,威望的皇帝战死又没留下强有力的继承人,中央政权陷于瘫痪,各地诸侯蠢蠢欲动。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东南镇守使紫川云,他宣布,东南军曾宣誓效忠帝国皇帝,但现在林坚毅已死,帝国林氏家族的血脉已断,因此,东南军不再受誓言约束,即日起改旗异帜,改号“紫川军”。
面对这种公然的叛逆行径,软弱的远京政权无力镇压,而手掌重兵的诸侯们更怀有一种“心有戚戚然”的心情在观望,只有位于河丘的林枫元帅采取了行动,他联系皇畿军区统帅流风恒和西北军区统帅明林等重兵大将,约定共同出兵嘉山要塞镇压叛乱。鉴于紫川云本身就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名将,为了防备各路兵马存有顾虑,林枫主动提出,海军水兵愿为讨伐大军先驱,诸路大军仅需跟在其后为其鼓舞助威即可。
“所有艰难险阻,我军愿一力承担!诸公只需为我摇旗呐喊即可!”
联系起林坚毅在世时候对他的冷落,人们不禁惊讶林枫元帅的举动。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有人更说他是借此独揽大权暗藏祸心。招讨令送出了,但林枫望穿秋水也没等来前来汇集的大军,等来的却是来的是另一个坏消息:皇畿军区统帅流风恒谋逆弑上!
在那个血色的黄昏,军队包围了皇宫,野战步兵从汉白玉的正门冲进去,皇宫禁卫军拼死抵抗,帝国最神圣的议事大殿成为了叛逆者与皇统维护者厮杀的战场,处处血流成河。为了掩饰罪行,军队放火焚烧了宫室,大队骑兵沿着长街高声叫:“谁敢救火就杀死谁!”远京居民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冲天烈焰焚毁了华丽的宫殿和林氏家族三百年的珍藏。
第二天流风恒向天下正式宣布:“宫室失火,尽管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仍没能抢救出林凤曦公主。殿下不幸遇难,呜呼哀哉。”
第三天,西北军区统帅明林宣告既然光明皇朝已经覆灭,西北军从此独立;接着是中南镇守使曲布亚宣布独立,嘉西镇守使胡归阳宣布独立。。。
历经了三百年的风雨,曾经强盛一时的光明皇朝已经腐朽中空,魔族的入侵是令得这棵大树彻底折断的沉重一击。眼看叛逆蜂起,林枫愤怒不已:“虽然山河沦丧,但帝国尚有忠良臣子,只要河丘军尚存一兵一卒,只要我一息尚存,帝国就绝不会灭亡!诸路叛逆之中以流风氏最为罪孽深重,此等丧尽天良的逆贼,天不灭其我灭之!”
当时流风恒统掌了远京,手中握有十一行省,兵力雄厚为诸侯之首,弑杀林凤曦不过是他野心的第一步,他更有独霸天下一统大陆之心。面对他咄咄逼人的野心,就连紫川云、明林等叛逆同谋也在恐惧着,生怕强悍的远京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现在既然林枫要出头挑战这个霸主,大家那是求之不得,纷纷说:“好好好,你上吧,我们精神上支持你!”
林枫上了。合山一战,五万水兵破流风恒的五万步军,流风恒被打得只带了五个亲卫落荒而逃。宾阳战役,十五万流风军被打得一败如水,溃军狂泻三百里,流风恒本人差点挨了俘虏,只是躲在了死人堆里才躲了过去。蓝城会战,更是将近二十万的流风军土崩瓦解,接着是赛微堡战役,又有三万流风军被击溃。。。。。。
一个月时间里,天下数惊。不到十万的河丘军连续击破了四十万远京兵,连下二十五城,林枫的军队大步向远京挺进,而曾为最强大的诸侯流风恒被打得失魂落魄,他派使者前来求和,说昔日林坚毅在世时候也不见得对枫大人您如何好,现在他人都死了,您何必这么揪着不放呢?求您了,放我们一马吧,我们愿割地赔偿称臣纳供,什么都可以啦!
林枫拒绝了。他平静地说:“陛下生前确实有待我不公之处,但我并非为此。流风大人行伍出身,最终被提拔为一方镇守诸侯,所受恩遇我朝自古未有,现陛下尸骨未寒你就欺凌孤儿凤曦公主,如果这种忘恩负义的恶行都没有人出来惩罚,那天下还有公理吗!并非完全为了陛下,我是为了世间公道而战!”
紫川秀霍然动容:“好一个正气的奇男子!”
林雨感叹:“枫殿下是个很无私的人。他若是早生一百年,可能将会作为帝国强有力的中兴大臣载入史册。可惜啊,他生于一个错误的年代。”
求和被拒绝,流风恒绝望得要自杀。他几乎想丢下远京出逃,但这个时候,形势开始逆转了。震惊过后,叛逆的诸侯开始惊醒过来:林枫兵锋犀利如此,若等他光复了远京夺取了流风恒的地盘,这个家伙是帝国的死忠分子,他目标是光复中原踏平各路诸侯,到时岂不是要拿我们一个个开刀?连流风恒都敌不过他,单打独斗我们谁是他的对手?祸无宁日啦!
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广泛同盟形成了。远京军区统帅流风恒、东南军区镇守使紫川云、西北军区镇守使明林、中南六省镇守使曲布亚、嘉西沿海镇守使胡归阳——光明皇林坚毅在世时候未能组织的大军终于动员了起来,即使是为了对付魔族也不曾出动过这样多的兵马,而他们的敌人却只有不到十万,诸侯们害怕的并非河丘水军,他们害怕的是绝世名将林枫!
叛逆军队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从东南,从西北,从海岸,从内陆,从各地通往首都的大道上,兵马遮天盖日。明知实力对比悬殊,林枫却越战越勇,他和他的部下们已经不是为生、而是为死而战了。他的孤军竟然与举国之兵打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占了上风:一个月之内与十五路军队作战,击垮了其中十一路,击退四路,林枫在远京城下创造了辉煌的成绩。在应付着各路增援叛军的同时,河丘军依旧没有停止对远京城猛攻,一度夺取了城池,叛逆头目流风恒弃城而逃,而中南六省镇守使曲布亚被击毙于远京城下!
在一个历经三百年的强大帝国面临覆灭的时候,她的忠实儿女迸发出最灿烂的光芒了,辉煌无人能比,但也因为那逼人的光芒,使得他的敌人更加坚定了铲除他的决心:他们怕他,也正因为怕他,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他。林枫一日不死,他们寝食难安!
在这个荒淫无耻的时代,一个正直的人是对整个世界的威胁!
林枫在远京城下纵横驰骋,打垮了一路又一路叛军,但更多的敌人依旧源源不断地开来。林枫越是强悍,他的敌人就越是团结,为了对付他,叛乱诸侯们搁下了一切新仇旧恨,“反林同盟”越打越是壮大,这是一个人对抗整个国家的无望战争!
战火越演越烈,眼看大陆将陷入比魔族入侵更为严重的灾难中时候,一个重量级人物出现了,这是个足以让交战双方屏住呼吸的传奇人物:左加明王。他单人一剑击溃了入侵的魔族军队,被誉为“人类救星”,声望之高一时无双,即使以那些持掌重兵的诸侯和心高气傲的林枫也无法对他的声音置之不理。
左加明王的调停建议非常简单:按照流风恒先前的求和,林枫退回河丘,流风家族割让五省给河丘军,另外被林枫所杀的中南镇守使曲布亚的领地中南六行省亦割让为河丘领地,双方不得再起兵寻衅。
诸侯们纷纷赞同,只要林枫不能吞并远京,那他就不过一个地方诸侯罢了,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而元气大伤的流风恒虽然很不爽要割地,但单靠自己也无力再战,他也只好流着泪吞下了这枚苦果。而损失最大的是中南镇守使曲布亚,他的地盘完全被河丘吞并了——不过他已经死了,也没什么人去征求他的意见了。
意想不到的阻力居然来自林枫元帅,他回绝了提议,说:“我并非了扩充地盘而战!既然光明帝国已经覆没了,我若不能复国便当战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与这些无耻之辈一样苟延残喘,我做不到!”
左加明静静地凝视他:“有生有死,一切存在的都将毁灭,日月星辰也有熄灭的那天,何况是人世间的国家呢?天理运行,生死循环,帝国的覆灭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将军高才,为何连这点都看不透呢?”
面对皇帝在世时封册的国师,林枫十分尊敬。他深深地鞠躬:“国师大哲,思量深邃非吾等庸人能及,但既然国师认为帝国的覆灭是天意,那吾等就要试试能否以人力回天!”
明王长叹:“乱世将至,将军如此锋芒毕露,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您一倒,可还有谁能守护坚毅公的血脉?”
“国师,你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陛下还有血脉仍在人间?”
明王一挥手,从营帐外走进一个怯生生的瘦弱少女。看到她,林枫一震,立即单膝跪下:“苍天有眼,佑我帝国血脉不绝!公主殿下请放心,微臣纵然粉身碎骨亦全力保您平安!从今天起,河丘军唯您命是从!终有一天,金槿花的旗帜将再度飘扬在中原大地上空!”
三百年过去了,帝国末年的风雨恩怨已全部成为历史,留给世人的只剩下河丘中心广场上的一座真人铜像。蒙蒙的小雪中,听着丹唇玉齿缓缓道来帝国末年那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紫川秀有一种历史在眼前交错的感觉。想象那个风雨飘摇的皇朝末年,有一位单纯的少年将军曾试图力挽狂澜,拯救倾倒的帝国大厦,最终,他失败了。这是个与林坚毅、紫川云等伟人同时代的人物,他忠诚,单纯,充满了理想和正义感,比起那些趁火打劫的霸主枭雄们,他有人情味得多。
他感叹道:“忠臣利剑锋芒,乱臣贼子惊惧!一人威慑天下,林元帅真乃神人,令我悠然神往!但不知为何,这么了不起的名将我以前竟没听过他的名字。”
“呵呵,三哥,若你是紫川家当权者,你会把当年发家的事迹大肆宣扬吗?与流风、明林等人一起围攻林枫,居然还不能胜,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
看看铜像,又看看紫川秀,林雨说:“林枫长得很象你呢。”
紫川秀笑了:“十分荣幸。不过,从时间顺序上说,应该说是我长得象林元帅!英才总遭天妒,不知元帅为何英年早逝呢?病死,或者战死?”
林雨神色一黯:“都不是。他是被林凤曦鸠杀的,对外宣称是突发暴病。”
“那是为何!?”
“功高震主啊!”
紫川秀一震。
林雨轻声说:“林枫公逝世时年仅二十八岁,闻知噩耗,河丘军民无不痛哭出声,举国哀悼。林凤曦亲自为其披麻带孝,举行国葬。直至今日,河丘军民仍旧敬其如神。”
注视着那座堆积满了白雪的雕像,紫川秀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那个骄傲的少年英雄已经化成了白骨,很少有人记得历史上曾有过如此的杰出人物。在那个风云变幻的战乱时代,那些手握重兵的重将们都在忙着为自己打算后路和利益,盘算着如何在光明帝国这块庞大的蛋糕中为自己划得最大的一块。唯有他没有任何政治方面的顾虑,他仅仅出于一种年轻人常有的正义感和忠诚,为了已故主公的孤女而战,最终,他得到的回报竟然是被自己所救的孤女所害。
紫川秀脑海里浮现帝都无名烈士纪念碑的悼词:“您的名字,不为人知;您的功勋,与世长存!”流星的光芒虽然短暂,但一刻便足以照亮永恒。他向着铜像深深地鞠了一躬,充满敬意地哀悼三百年前那位犹如流星般逝去的天才名将,轻声吟诵道:“古来名将如美人,不使人间见白头。”
仿佛猜到了紫川秀的想法,林雨轻声说:“林元帅的辉煌并不因他的结局而逊色,他为了忠诚而战、而死,无怨无悔。三哥,你也是紫川家的军人,你为何而战?”
紫川秀一震,茫然地重复道:“我为何而战?”
他沉思着,慢慢说:“为了那些爱我和我爱的人,为了人的尊严和自由权利,为了少女唇上的轻笑和儿童无邪的容颜,为了春天盛开的花朵,为了那些守护那些我珍惜和热爱的美好事物不受践踏——对不起,我语言笨拙无法把意思表达出来,但我坚信,人世间有些事物,值得我用生命捍卫。”
林雨深深地凝视着他:“不,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和你一样,我同样是战士,流风家的军人。”
“林雨,你。。。”
“你为你的信念而战,而我为了我的祖国而战,我深爱着我的祖国。”林雨平静地说:“如果拯救祖国需要牺牲,和林元帅一样,那我也同样。。。甘愿赴死!”
紫川秀一震,回头看着她。林雨嫣然一笑,温柔地看着他:“如果他日沙场相见,请君不必手下留情,能死在你手上,我很幸福。”
凄风冷雪中,美女孤独地静立雪中,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轻柔的微风吹拂着她的留海发丝,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雪花落满了她的肩头,脸白如霜雪,她的神情平静,但不知为何,她给人一种悲哀的感觉——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悲哀,那忧伤已渗透了整个灵魂。
她是对着紫川秀说话,但目光却投向了天宇,投向了目光所不能及的西方天际,朦胧的雾雪中,仰望苍穹,少女洁白无暇的面上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芒,目光中流露出凄凉的决意,犹如传说中不沾凡尘的圣女。不知何时,泪水已流满了她晶莹洁白的脸。
突然之间,就犹如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人用刀狠狠地捅了一下,紫川秀整个灵魂都颤抖了一下。哪里,自己曾看到过同样忧伤的容颜?路灯下那双朦胧的泪眼,眼前那明亮的双眸,二者竟然如此神似!久经风霜的紫川秀已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竟有了种十七岁少年的冲动:眼前的少女是那么柔弱那么哀伤,她需要保护,需要坚强的倚靠。他多希望自己能坚定地揽住她的肩头,让她靠着自己胸膛放心地哭泣,温柔吻干她眼角的泪痕。
紫川秀心头泛起了复杂的感情,他什么也没说,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大麾,温柔地披到了她肩上,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后看着那个孤独的美丽女子,数着一片片的雪花从眼前滑落,心头荡漾着悲哀又激昂的曲调。四下是一片深沉的寂静,寂静凌驾在飘雪和松柏之上,甚至凌驾于漆黑的苍穹之上。
流泪以后的林雨仿佛变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总爱咯咯发笑,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傻话,紫川秀只是静静地听着,很少插话。
“小时候我很贪吃的,总是去厨房偷吃东西。小时候,爸爸问我想嫁给谁?我说,我想嫁给厨房的面包师傅!结果爸爸、妈妈、叔叔和哥哥们都笑得快要发疯了。三哥,你呢?你的小时候也贪吃吗?”
“我小时候很皮的。每天都出去跟着两个狐朋狗友鬼混。这两个家伙中的老大是个混世魔王啊!盗窃、勒索、打架、赌博无所不精通,而且样样精通,十四岁就成了街区所有不良少年的大头目,治部少警察见了他就头痛;
而我的另一个大哥,表面上很老实很腼腆的人,口头禅是‘打架很不好的,大家不要冲动啦!’——其实最冲动的人是他!一打起来,冲在最前面的人就是他,哪怕两头牛都拉不住,等治部少的人赶到,他又摇身一变成了‘路边看热闹的人了’,还给警察们报信:‘他们往那边跑了!’——我不怕警察,我怕的是义父。”
“义父?”
“我出世之前爸爸就死了,三岁时候妈妈也死了,是义父把我带大的。”
“啊,对不起。”
“没什么。爸爸死的时候我还没出世,妈去世时候我也还不懂事,所以那时候也不怎么懂得伤心。我义父是个很威严的人,待人很严厉。每次被家里从治部少领回来,我都少不了挨一顿痛揍,哎哟,揍得那个狠哦,睡梦时候都还痛呢!每挨一次揍我总能乖乖地老实个半个月,义父管这叫给我‘打预防针’;但半个月一过,我又屁颠屁颠地跟着那两个坏蛋出去偷鸡摸狗了,这时候义父就长叹说:‘药效过了。’”
林雨噗哧一笑:“你的童年真有趣。而我。。。起码你还有两个朋友,而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下半夜,雪终于停了,阴霾的乌云散去,天上繁星闪烁着美丽的光辉,光怪陆离地变幻着,仿佛是用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宝石琢磨成的。街道上人烟稀少,通宵营业的酒吧里传出歌手深沉而沧桑的歌声。两人都停下了脚步聆听,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那感伤而忧郁的旋律是如此的动听,具有一种感染人心的魅力。
林雨仰起头来望着紫川秀:“三哥,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喜欢的女孩子?”紫川秀脑海中浮现那伤感的一幕:昏黄的街灯、路灯下纤细的少女、哭泣的泪眸,那一刻已刻入了灵魂。不知为何,这个柔情的晚上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使得他想一展紧闭的心扉:“我深爱着一个女孩子,但与她已经不可能了。”
望着紫川秀,林雨若有所思:“这样啊。。。”她的语气很平静,平淡的三个字却蕴含了深深的失落和落寞,只是她用微笑来掩盖了。
“那她爱你吗?”
“我想,应该是爱的吧?”
“既然彼此相爱,那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紫川秀一愣:“是啊,我们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那到底是谁的错?”
如果时光倒流让自己再选择一次,自己将会如何抉择呢?或者存在着更好的方法,可以两全其美?仰望璀璨星空,紫川秀长叹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
紫川秀陷入沉思的时候,林雨悄悄地看着他,看着他紧锁的剑眉,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俊脸,看着他思考时眉心微微隆起的皱纹,看到他专注时坚毅又沉着的目光——全身心投入的男子自有一种魅力,林雨看得如痴如醉,心脏在不争气地“砰砰”跳动。
她轻轻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低声说:“如果,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会不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紫川秀听不清楚了:“什么?”
“没、没什么。那么,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她很漂亮吗?”
紫川秀笑笑:“她是很漂亮,不过还比不上林雨你,你的美是超凡脱俗的。”
林雨面一红:“真的吗?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漂亮。懂事以后,周围的很多女孩子都收到了男孩子送来的鲜花和情书,却没有一个男孩子送过花给我,我还以为我长得很丑呢。。。”
紫川秀环顾左右,寒冬季节,只见一片皑皑白雪,草木凋零,他灵机一动:“你等下。”一头跳入了路边的灌木丛中,好一阵子才出来,将手藏在背后:“你猜猜,这是什么?”
“鲜花?”
紫川秀把脸拉长了:“你就不能苯点吗?按照通常的言情小说套路,你应该猜不出,然后我突然拿出来,你惊喜若狂,然后情不自禁地亲了我一下——小心啊,女孩子太聪明了嫁不出去的喔!”
“嗯,让我们重来!”林雨双手捧在胸口,目光深邃地望着他,头稍稍向后仰起:“啊,那会是什么东西呢?让人家好期待、好期待喔~~”
“这又夸张点了吧?”
“哎呀,不要管啦!到你啦!”
于是紫川秀单膝跪倒林雨面前,双手捧着花:“敝国有个风俗,百合花象征着最纯洁的少女。谨将这朵晶莹无瑕的花朵献给我所见过的最美丽女孩,林雨小姐,只有您才配接受它。”
接过了“花朵”,一阵冰冷渗入手指,林雨的手指微微地颤抖,这是一束冰雕的百合花,十几个小巧的花瓣全部用冰雕刻而成,玲珑惕透,冰雕的花瓣反射出幽幽的蓝光,枝上还有细小的花苞和叶子,栩栩如生。
他期待地望着她:“怎么样?漂亮吗?你喜欢吗?”
第二集 第八章
看到他内力消耗过度而微微苍白的脸,看得他冻得通红的指头,她的喉头仿佛被什么咽住了,哽咽地说:“很漂亮,我,我很喜欢!”
胸口象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溶化,暖暖的,湿湿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她用力地点着头:“我非常、非常地喜欢!”她抬起头,强笑说:“三哥,你能闭上眼吗?一秒钟就好,我也有样好东西要给你呢!”
“嗯?”紫川秀疑惑地闭上了眼睛:“你有什么。。。”
他没能把话说完,唇上突然感觉到一阵炙热和湿润,少女芬芳的气息令人迷醉。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你。。。”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林雨炙热的唇再一次封住了他的嘴,那旖旎的眼波令人迷醉。紫川秀反应过来,尽管没有任何经验,他却能无师自通地一揽女孩芊芊的细腰,感觉怀中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两人颤抖、炙热的唇碰到了一起。
爱情迸发是如此突然。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雪又下了起来,纷纷的雪花中,河丘一个不知名的巷子里,沦落天涯的男女紧紧拥抱,雪花不断地在他们的头顶、肩膀、披风上积累,他们一直拥抱到身上全部积满了雪,一身白茫茫。
多年以后回忆起那个飘雪的晚上,紫川秀唯一记得的是两个人走了很久,几乎走遍了河丘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街道,一直走到两脚酸痛,但两人谁也没有说要回去。长夜漫漫,但总有尽头。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黑夜即将过去,分手的时间即将到来。
一对情侣相对默默伫立,目光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感情。
“我,我要回去了。”
紫川秀凝视着她:“你快回去吧。我也要找家旅馆休息了。”
两人都说要走,但脚下的步子一点没动。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我还能见你吗?”
紫川秀移开了目光,盯着满是雪的地面:“如果你要找我,去旦雅与黑旗军司令部的普欣旗本联系,只要说出‘河丘风雪夜’这几个字就够了,他会带你来见我的。”
“黑旗军的普欣旗本吗?‘河丘风雪夜’。。。”林雨默默念叨几次,点头说:“我记得了。”
“那么,让我们就此告别。。。”
“很抱歉打扰了,但二位哪都去不了!”
俩人霍然转身,在巷子尽头的黑暗中,一个高大的男子从黑暗中逐渐浮现。
林雨失声:“林云飞!你。。。你在这里多久了?”
“时间够长的了,足够让我看到该看的和不该看的了。”林氏家族的海军上将踱步出来,他的身上全是雪,眼中杀气腾腾。
紫川秀镇静地说:“在阴暗角落偷窥男女之私,这并非君子所为,更不合乎阁下的身份。”
“闭嘴,贱民!”
紫川秀悠悠说:“林公子,论家世,我和您一样出身门第显赫;论权势,我或者比你更有胜之,论武功,在下更是有点自信,无论哪样我都不比您差,所以麻烦林公子您不要称我‘贱民’,另外——”
紫川秀冲林云飞亲切地微笑着:“我害怕很多事,我怕黑怕痛怕没钱,但碰巧最不怕打架!”
“那就死吧,贱民!”林云飞杀气腾腾地扑过来,紫川秀立即做好应战准备,但就在这瞬间,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插入了他们中间!
紫川秀失声叫道:“阿雨,危险!”
狂猛的拳头在林雨眼前猛然停下,她额头的散发都被拳风吹得飘开了,林云飞倒退一步,赤红着眼睛叫道:“林雨,让开!”
林雨一动也没有动。她注视着他,明眸静若秋水,抚慰、关怀、同情、惋惜、歉意,还有一分真切的感激——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用目光传达了那么复杂的心情,这个女孩子掌握着一种无以伦比的艺术,能使得一切保持在美好的境界中,在她面前,就连爆发的火山都会恢复平静。
她柔声说:“云飞,我不配你。”
杀气消散了,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失去挚爱的普通男子。林云飞默默地消化着这句话,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闭上了眼睛,两人都清楚地看到,林家的海军上将已泪流满面。
紫川秀不忍地移开了眼睛,林雨也低声抽泣起来,她捂住脸:“对不起。。。”
“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林云飞哽咽着说:“林雨,你千万不要回家了,有埋伏。”
“啊?”
“昨晚得到消息我就过来找你了,我等了一夜。”林云飞声音嘶哑:“林雨,走吧,马上离开河丘,离开林氏的领土!越快越好!”
“为什么?”
“长老会在昨晚深夜达成一致意见。林凡亲自下令,要把你活抓,如不能生擒则杀!”
“什么?”俩人震惊异常:“怎么可能!”
“林凡为什么要害我?!”
林云飞犹豫了一下:“原因我也不大清楚。”
林雨和紫川秀交换个眼神,都看出林云飞没说真话。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应该是属于能知悉内情的特权人士。
“那你为什么准备了两匹马?”
林云飞苦笑了下:“我原本想,想与你一起远走高飞。”
就为一个女子,而背叛自己的祖国和家族、放弃大好的前途和事业?
林雨身体骤然一震,望向林云飞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感动。她温柔地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大的牺牲,我不配。云飞,你如此优秀,将来定能找到一个比我好上千百辈的美丽女子。”
林云飞长叹:“世间纵有红颜如花,但我心却只容得你一人。”他把手中的马牵过来交给林雨:“走吧,立即走!不要回家了,你的住处已被监控了,也不要往流风家的边境走,那边的道路已被封锁了。”
“但我还有部下在家里,姬文迪他们。。。”
“林家想杀的人只有你一个,如果你不在,姬文迪他们没危险。”
望向紫川秀,林云飞恶狠狠:“姓张的,你给我听好了!”
“我不姓张。”紫川秀淡淡说。
林云飞一愣:“我管你姓什么!你听着:林雨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了。如果她掉了一根毫毛,即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明白吗?”
紫川秀简单地说:“你放心,跟着我,林雨不会有事的。”他自信、淡定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令得咄咄逼人的林云飞也缓和了下来。
他定定地望着林雨,仿佛要把她美丽的容颜深深地铭刻在心中:“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你也要多保重。将来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想,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林云飞低声说,但是林雨和紫川秀都没有听到,两人策马前进。奔出了好十几步了,身后突然响起了林云飞的叫声:“最后一个问题,你,你真的爱过我吗?”
林雨勒住马转过身来。微微的晨光中,两人都看到了对方面上的泪痕和泪后清亮的眼睛。她微微地点点头,动作轻得几乎不可觉察,然后很快地又转身纵马前进,马蹄践踏积雪飞溅如同她身后腾起了一团云朵,她的身影消失在寂静长街的尽头。
风驰电掣,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耳朵里完全是马蹄的声音,风声呼呼。晨光初现,俩人不经大路地越过一片起伏的山丘,前方是一片墨绿色的森林,森林边上的大路上快速流动的火把如同萤火虫般闪闪烁烁,大队骑兵经过的轰隆声隐约可见。
紫川秀猛然勒住了坐骑:“我们迟了一步,他们已封锁了河丘至旦雅的公路。”
林雨点头说:“不止是流风家,通往紫川家的道路也被封锁了呢。”
“不可能完全封锁,完全封锁边境对林家的损失太大,而且漫长的边境线也无法用人力阻隔。我们绕道走吧,林家应该猜不到我们会往瓦林方向去。”
为避免在大路上遭遇到边防警察的盘问,俩人沿着一些荒芜的偏僻小路前进,这种路往往走上十几里都碰不到一户人家,只有一些养蜂的农人住在这里。那些淳朴的农人一点也没怀疑他们的身份,热情地给他们指点村落之间的羊肠小道,这样一段段地走下来,一个村又一个村地走过,经过两天的跋涉,他们居然没碰到任何盘查的岗哨。
紫川秀曾担心林雨不能适应野外生活,但很让他惊讶,林雨的生存技能并不比自己逊色,她能毫不困难地区分野菜和毒草,熟练地搭建简易炉灶,吞吃着苦涩的野菜,裹着单薄的毛毯席地而睡。更难得的是,在这莽荒之地跋涉,除了更憔悴苍白以外,她的美丽一点没逊色,衣衫整洁得仿佛刚参加宴会回来,女孩子天性的爱美本领令紫川秀不得不敬佩。
紫川秀曾奇道:“你不用化妆的吗?”
林雨淡淡说:“我丽质天生。”
紫川秀一愣,两人笑得前俯后仰。
第三天黄昏,两人离开山林出现在边境公路上了,这是最后一段路程,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暮色蔼蔼的前方出现了一个检查站,蓝白两色的栏杆已经放下了,武装士兵在大道两旁警惕地注视着路人。
一个制服笔挺的青年军官出现在紫川秀面前:“二位请下马,出示您的有效证件。”
紫川秀顺从地下马,把证件递过去。那军官对紫川秀的证件只是粗粗一翻就还给他:“谢谢,张先生,您可以过去了。这位女士,请出示您的证件。”
在林雨回答之前,紫川秀抢着说:“这是我妻子,她的证件遗失了。”
“哦?”军官怀疑地盯着林雨:“这位夫人,你有什么文件可以证明您自己的身份吗?”
“没有。往常出入河丘不是不需要检查的吗?我们根本没想到要带证件。”
“这就很麻烦了呢!”军官一挥手,两名士兵走上前:“我们奉命搜寻一位年轻女子,她的年龄恰好与尊夫人差不多——很抱歉,张先生,您可以过去,尊夫人则必须留下,等待我们查清她的身份才能放行。”
“我是紫川家的臣民,我的妻子也是!你们无权扣留我们!”
那个军官声音很疲惫,显然这段话他已重复多次了:“这里是林家的领土,不管你来自紫川家还是流风家,既然你们在此地,你们就得遵守河丘的法律。尊夫人既没有携带证件又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林家的安全机构自然有权力扣留她——张先生,你不用叫了!尊夫人并不是第一个被扣的,您看那边,很多没带证件的人被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了,希望你也配合我们吧,这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两个士兵走来很粗鲁地想拉林雨下马,她一声娇喝:“放肆!”甩着马鞭狠狠地朝他们抽去,那两个士兵惨叫着跳开了。
那军官霍然立起,喝道:“拿下了!”
士兵们轰然应答,象一窝被惊动的马蜂般蜂拥而上,紫川秀不怀好意地瞄向那军官。那军官飞快地向后一跳:“你想干什么?”手闪电般移到了刀柄上。
没等他拔出刀子,紫川秀一拳轰在他肚子,一瞬间,剧烈的疼痛撕裂了他的神经,军官连叫都叫不出来,口里全部是苦涩的胆汁味道,当场全身瘫软。紫川秀利索地反剪了他的双手,拔出了他的军刀架在他脖子上,喝道:“都站住了!谁敢前进一步,我杀了他!”
“啊~~~杀人啦!”一声尖锐的女声刺破耳膜。眼见有人胆敢袭击军队,检查站一片哗然。害怕遭了池鱼之殃,排队等待过关的平民们惊叫着四散逃走,场面乱成一团。趁着混乱,林雨一扬马鞭,策马跃过了障碍杆朝前冲去,一群士兵吆喝着徒步追赶,但哪里及得上骏马的速度,只见林雨的背影越来越小,眼见就要消失在大路尽头。
“上马!不能让她跑了!”这个时候,唯一能保持清醒竟是那个被紫川秀劫持的军官,他大口地吐着胆汁,挣扎地说:“信号兵马上放焰火,通知前方警戒!”
士兵们如梦初醒,十几个骑兵跑向路边的坐骑翻身策马追赶而去,“砰”的一声响,黄昏的天空上出现了一蓬红色的火花,警哨声远远地传开去。立即,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同样的警哨回升。
其余的士兵们挺着长矛团团逼过来,喝声如雷:“立即放了我们长官,不然杀了你!”
紫川秀低声喝道:“叫他们让路!”手上用力,军官被反剪的手传出了骨骼移位的轻微“咯咯”声,被劫持的军官立即脸色惨白,额头上出现大滴的汗水,可他十分硬气,竟然一声痛也不肯叫。
“把。。。把他拿下!”那军官断断续续地发令,看着士兵们不敢上前,他暴喝道:“快!不要管我!”
紫川秀不禁赞叹道:“是条汉子!不过,你部下不是我对手的!”
“放屁!有种的把我放下,我们真刀真枪干一架!我就不信。。。”话没说完,军官愕然地张大了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突然消失了!
那情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哪怕眼力最好的人也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旋风般卷入了枪阵中,十把长矛同时戳过去,但都戳了空。那人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腾挪迭移,犹如游鱼在水中一般在长枪阵中灵活游动,虽然就在方寸之间,但居然没有一把长矛能碰到他的身躯,仿佛他根本是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士兵们惊骇不已,惊叫:“他是鬼,不是人!”
“天黑了,山妖出来了!”
几个士兵丢下武器掉头就跑,阵势中出现了缺口,只听得一连串急速的“劈里啪啦”声和惨叫声,包围圈瞬间崩溃。那男子还有余暇回头向军官做个鬼脸,人影一晃,他已经出现在马背上了,骏马一下就跃过了栏杆,疾驰而去,整个过程犹如电闪雷鸣,一瞬间,人骑已经消失在大路尽头,只留下一地躺得乱七八糟的人体和痛苦的呻吟。
那军官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这!”他一跺脚:“我不是做梦吧!”
快马疾驰,劲风扑面,紫川秀心情舒畅。享受安逸生活已久,好久没有用武功了,今天牛刀小试,身手依然干脆利索。回忆起军官张得大大的嘴巴,他就窃笑不已。
多年的战争给远东民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亦锻炼出了强悍的远东部队,远东兵精,甲于天下。一直以魔族为作战对手的自己对上了林家的兵,那真是轻松愉快。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林家倚靠了左加明王的庇护就以为安全了,这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
草丛中一阵淅淅梭梭的响动,又出现了一队持长矛的步兵。紫川秀立即勒马拔刀做好了厮杀准备,这群士兵却冲着紫川秀挥挥手:“快离开!我们在搜捕逃犯!”
紫川秀一愣,才醒悟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林雨的同伴。眼看树林里人影影绰绰,前方响起连续不断的刺耳警笛和呼叫声,黯红色的天空不断地爆发出闪亮的礼花信号,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狼犬的吠声和人声、口令声、军靴踏地的声音,不知有多少军队集结在周边。
紫川秀暗暗叫苦,本来以为这一段防卫较松懈的,却不料一头撞到了敌人重兵把守的网上!
在一片林间的空地上,十几个骑兵追上了林雨,他们团团围住吆喝做势:“快点下马投降!”林雨几次突围不成,反倒身上多了几道伤痕。她大恨:若不是那次帝都之行给那个神秘高手所伤,内伤未痊愈,放在往日全盛时,区区十来个普通士兵如何是自己对手!她绝望地想:难道真的是天灭我流风族吗?
一声清亮的呼啸直冲云霄,紫川秀从林间猛然跃出,直直地冲入了林家骑兵的队列中,他两腿控马,左手刀右手拳,或砍或者轰,凶猛有如雷击电闪,外围的骑兵纷纷坠马落地,人仰马翻的嘶叫中,紫川秀一阵风冲过她身边:“跟着我冲!”
俩人紧勒马腹,马蹄不沾地,烟尘滚滚,人骑势如狂飙,眼看就要冲入前方的密林中了,忽然锣鼓声轰隆,从林中的绿荫丛里涌出了大群的弓箭手,一瞬间,几十把强弓对准了他们!
紫川秀大惊,大叫:“弃马!”俩人身子一侧从奔马背上滚落,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得“飕飕”刺耳风声,两匹坐骑已被射成了刺猬滚倒地面,长声的惨嘶不绝于耳。
紫川秀在地上连续翻了几个滚,肩头摔得火辣辣的刺痛。趁着箭手再次上箭的耽搁,他迸发出了最大的潜力,拖着林雨一溜烟地斜斜地冲进了了林子里,那队箭手大呼小叫地追来了,人数之多让紫川秀直头皮发麻!
“林雨,爬上树去!我来引开他们!”
知道这不是依依惜别儿女情长的时候,林雨简单说了声:“不要勉强,情况不妙就投降。”她飞快地爬上树,隐藏在一丛绿荫中。紫川秀则大步地向林子东侧跑去,他故意把步子放得很重,边跑边碰撞路边的树枝,发出兮兮梭梭的响声,于是如他所愿的,四面八方立即响起了叫声:
“她往那边跑了!东边!东边!”
“弓箭队,抢在东边路口,拦截他!”
为了吸引敌人,紫川秀跑得并不是很快,搜索的部队围得越来越近。这片林子并不大,不到二十分钟紫川秀就跑到了尽头。他刚冲出林子,迎面劈头披脑就飞来一通箭雨,他慌忙就地一趴,抬起头来,立即倒吸一口冷气:迎面是一片耀眼的火把,足有上千的弓箭手和刀手正在恭候着他!
有人厉声喝道:“前面的人,把武器放下!”
紫川秀顺从地把刀丢在地上,几个士兵过来把他捆了起来。一个军官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正是刚才被劫持的检查站指挥官。他平静地说:“你胆子很大啊,竟敢袭击军队!”
没等紫川秀答话,只听得一连串清脆的皮肉碰撞声,那军官不歇手地抽了紫川秀十几个耳光,显得林家的军人是多么的训练有素。他还想再打,但一个更高级的军官拦住了他:“不要再打了,长老来了!”
火把分开一条道来,走出一员身披战甲的高个子武将。走近来看清紫川秀的面孔,那员武将惊叫出声:“你。。。你。。。是紫川统领!”
紫川秀松了口气:“将军是林家的哪位?这火把太刺眼,我看不清了。”
“把火把熄了!”那员武将回头下令道,大步走上前来,脱下了头盔,现出一张英俊的面孔:“统领不认得我了吗?”
“啊,你是林睿!林睿长老!”
“松绑,快松绑!”林睿手忙脚乱地下令:“统领大人,您没受伤吧?您还好吧?”
“哼!”摸着手腕上被绳索勒出来的血印,紫川秀冷笑:“你看我象很好的样子吗?”
“这个。。。”脸被打得又红又肿,嘴角流着鲜血,浑身肮脏不堪,怎么看紫川秀都不象很好的样子。林睿尴尬地陪笑着:“误会,这完全是误会!”
“哼哼,”紫川秀有气无力地说:“林长老,我从小就体弱多病,身体脆弱,现在又给您部下一顿毒打,快不行了。。。”
紫川家最强高手之一何时竟变成“身体脆弱”的病夫了?林睿苦笑:“大人您真是爱开玩笑,您武艺高强,那些普通官兵如何伤得了你?”
“普通官兵?可我看您部下拳出如猛虎盘山,脚踢似蛟龙出海,剑快如电闪雷鸣,刀猛如同——反正是厉害得没法说啦!你看你看,他连发型都象左家明王的,说明他定是和明王一般厉害!”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林睿头都大了:“可我看大人您神清气爽,中气十足,身体好得很啊!”
“回光返照,那一定是回光返照啦!”
“要不,我们找最好的名医来帮您检查一下?”
“可是现在的医药费很贵的啊,我又是个很穷的人,没什么积蓄的。。。”
这个无赖!林睿额上冒出了条条青筋,强笑道:“这是我部下们惹出的祸,怎么能让大人您破费呢?自然是我们出这笔钱啦。”
“唉,林长老,虽然您答应赔偿我十个亿的医药费——”
“等、等下,我什么时候答应。。。”
“但您的部下这样公然殴打紫川家黑旗军团的统帅,这是对黑旗军十万将士的侮辱,也是对紫川家族百万披甲战士的侮辱,更是对敝国总长参星殿下和宁殿下的挑衅!这么严重的政治事件,可不是区区十几个亿能补偿的啊!林睿长老,我们是老交情了,但你闯的祸太大了,兄弟我实在帮不了你了——长老,您怎么就这么冒失呢?”
紫川秀不住地摇头叹息,一副很同情但是爱莫能助的表情,林睿觉得自己都快晕了过去。
当然了,阿秀统领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自称),他是不会忍心看着“好朋友”林睿长老就这样堕落成为破坏两国历史悠久的友好关系的罪人的。(林睿咬牙切齿:“谢谢呢,秀统领您真是宽宏大量!”)看在友谊的份上,他答应“抱着很大的诚意来解决这个政治事件”,经过一番窃窃私语的讨价还价,紫川家的统领和林家的长老终于达成了和解协议。
当然了,协议的具体内容外人是不得而知的,不过看紫川秀的春风满面和林睿那沮丧的表情,大家应该不难猜出阿秀统领又一次成功地帮助林家那举世闻名的富饶口袋减轻了负担。
“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的,”林睿的眼里满是疑惑:“统领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呢?”
“我来视察瓦林行省的边防部队,不慎与队伍走散迷了路,误入了林家国界,结果碰上了你的人。”紫川秀放心地胡说八道,反正怎么说林睿也不敢反驳自己的。
“那,您为什么会与我部下冲突起来呢?”
紫川秀笑笑,他低声在林睿耳边说:“林长老,真要说声抱歉了。刚才我和一个女子在一起,因为您的部下对她无礼,我一时气急动手教训了他们,很不好意思。”
“啊,这是小事,秀大人您是我们自己人,教训下这群不长眼的畜生那是为他们好,让他们以后长点记性,不过——”林睿迟疑了一下:“那个女子,那是谁呢?”
紫川秀把声量压得低低的:“林长老,您这让兄弟怎么说呢?呵呵,这是我一个新认识的。。。呵呵。。。朋友啦!很好的朋友!”
“哦哦,明白了!”林睿恍然大悟,他暧昧地笑道:“其实这种事我也知道的,贵军很多高级军官都在我们那里有秘密情人——哦,不,是那种女性的‘很好的朋友’,只是想不到大人您刚到也有了一个,真不愧是家族最年轻的统领,兄弟我佩服!”
“还得请林长老您帮我保密。这种事可大可小,宣扬出去,军法处可能来找我麻烦的。虽然我也不怕他们,不过被那群苍蝇们缠上了也是麻烦。”
“请统领放心,绝对不会泄露风声的。”
“还请长老您帮我留意一下,如果在这附近发现一个年青貌美的单身女子,请把她送过来我这边。”
“年青貌美的单身女子?”林睿暧昧地笑笑:“周围可能有很多哦!都送过去的话,统领大人您应付得过来吗!”
“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吧!”
“哈哈哈!哈哈哈!”
俩人相识一笑,顿时莫逆于心,男人之间,就是这种事最有共同语言了。
“对了,”紫川秀这才想起一件事:“林长老,本来这是不关我事的,不过贵部这般大动干戈地搜查,连您都出动了,那是为了找谁啊?”
林睿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紫川秀:“秀统领您何必明知故问?”
“我确实不知。”
“哦,这本来是机密的,但既然是秀统领您,我就破例了吧。”林睿凑近了紫川秀耳朵,低声说:“应贵国政府和远京当权者的联合要求,我们在抓流风霜。”
第三集 第一章
对于流风家来说,七八三年是个多事的灾难之年。就在这年深秋,流风家第七代家长流风西山缠绵病榻八年后,终于没能熬过第九年,一命呜呼。应该说,流风西山是对得起自己的继承人的。去世时候,他给继位者留下了一百万军队、充裕的国库和运转顺畅的政权机构,只要继承人的智力能在平均线以上的话,国家都不会搞得太糟糕的。
可惜的是,他的三个儿子都不在此列。大儿子流风森传说能跟大猩猩下棋斗得旗鼓相当。而他的两个弟弟也好不到哪去,流风清十次中有五次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对,而流风明二十五岁就不用戴口水罩了。
这简直是颠覆遗传学所有理论的噩梦,学者们无法解释如此睿智的父亲却有三个奇蠢无比的儿子,这就跟母老鼠生出了小猫崽一样不可思议。走投无路,学者们只能暗示说:“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流风西山的夫人回家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而这样的事情一共发生了三次!”
这个不解之谜实在是流风家的不幸而紫川家的大幸。为了在这三兄弟中挑选继承人,流风西山绞尽了脑汁,但这三个活宝实在是“没有最蠢,只有更蠢”,直到临终前不久,他才回光返照地终于想通了:“既然三个一般蠢,其实选谁都一样的。”
他叫来三个儿子:“儿子们啊,你们都一样的优秀,老爹我为了流风家族的长久未来,决定用一个简单又公平的方法来决定了!”
这个简单又公平的方法是什么呢?
那就是抽签。
在流风家宗庙殿堂,家族的众位重臣齐集,流风西山当场写了三张签,然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来吧,在我流风家族的列祖列宗面前,看看天意属谁了!”
事实证明,老天爱傻瓜,特别是蠢得出类拔萃的那类傻瓜。一分钟后,流风森兴高采烈,两个弟弟哭丧着脸,重臣们齐声道贺:“恭喜森殿下!”大家把奄奄一息的流风西山丢下,一拥而上地朝新主子示好。
孤独地躺在轮椅上,流风西山无动于衷地看着兴高采烈的胜利者和沮丧的失败者,他已经看破了人世的人情冷暖,太子产生以后,自己在人世的最后作用已宣告终结了,流风家有了新的家主,臣子们再来侍奉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主已经毫无意义。
他正在浮想联翩着,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
“爹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他转过头来,面前是在场人中唯一的女性,那个一身戎装的俏丽女子。在那群阿谀奉承的政客和高官中,孤傲的她就如荒漠中的雪莲一般引人注意。望着她,流风西山痛心不已,上天给了她超越所有男子的才华,为何不给她一个男儿身呢?
两人默默对视,父亲和女儿,过去和如今的名将,一个时日不多,另一个却正值风华正茂,拥有着无限宽广的未来。
“霜儿,委屈你了!”
“爹爹,你多虑了,这样很好。”
“限于祖宗家法,我不能立你为家主,但将来,”流风西山毫无焦点的瞳孔茫然地凝视着被人群所围绕的那个红光满面的幸运儿,他低声说:“我去后,你废了他,自己做家主。”
流风霜一震,她也轻声说:“这种事,绝无可能。”
“可以的,你也应该如此。”流风西山喃喃说:“没料到,阿恒走得比我还早。将来,流风家就全靠你了。。。拜托你了,霜儿啊。。。”
老人的头颅慢慢地垂下了,嘴角流淌出了口水。他睡着了。凝视着父亲斑白的头发,流风霜的眼中溢满了泪水。仿佛是怕惊醒睡梦中的老人,她的声音轻得象叹息:“爹爹,请放心吧。”
一周后,流风西山去世。
新任家主流风森的相貌实在让人不能恭维,他个子粗壮,驼背,手长脚长,头发又粗又硬,额骨和下颚难看地凸出来,小眼睛在深凹的眼窝里多疑地闪烁,浑身长满了黑色的浓密毛发。看到他的第一眼,人们往往会想起一种具有智慧的灵长类生物,甚至流风森最爱吃的食物也是——当听到这,没有人不惨叫出声——香蕉!
他的性格也象猩猩,他贪婪、自私、猜忌、暴躁——人类所有的美德他压根就忘在娘胎里没带出来。没有父亲老谋深算的智慧,也没有足以吸引部下的人格魅力,他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凡是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人统统杀掉!
就在登基的当天,他迫不及待地召集忠于军队进城,包围了两个弟弟的府邸——若真能顺利的话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码斩除了将来分裂的萌芽,也能在历史上留下个“为大业挥泪斩亲弟,成大事不拘小节”的美名。古往今来,这种宫廷事变多得不计其数,而胜利者历来拥有不受谴责的特权。
但事实证明,流风森完全不是那块料。要杀掉两个弟弟只需要一杯毒酒、一个刺客就能解决了,但为了显示新任国君的赫赫威风,也怀疑部下将领的忠诚,流风森特意从遥远的西北荒原向当地土族部落借了整整十万的蛮兵,这批野蛮人部队浩浩荡荡朝远京杀奔而来,烟尘滚滚——没等大军杀到,远京城内的每一只蚂蚁都在奔走相告了,流风清和流风明觉得自己还没学到左加明的本领能自个抵挡一路大军,他们忙遥遥招手说声“拜拜”然后一溜烟跑了。
西北的艰苦环境培育了土族坚韧的生命力,也造就了他们恶劣得无以复加的生活习惯,不通廉耻不惧生死,这是对土族人最好的形容,他们根本与文明世界格格不入。比如说,在土族人脑里,他们根本没有“茅厕”、“洗手间”的概念,因为在他们家乡辽阔无边的沙漠里,哪里不能随地解决生理问题?而为这个专门盖个茅厕,土族兵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城里人真麻烦,这么大一座城,难道还装不下几泡屎吗?何必特意跑那么远?”于是,他们把家乡的“良好”的生活习惯也带到了远京来。
从此,远京市民有福了,他们每天出门都“惊喜”地看到门口又多了一陀或者几陀屎,不到一周,繁华的远京臭气熏天,大街上简直无“立足之地”,而且这些黄白之物以每日十万陀的速度递增——市民们恐惧地发现,如果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不到半个月,整个远京城就会被一堆巨大的土黄色、潮湿、粘性物质——简单来说,就是屎——淹没了。
进城的土族部队招致了远京市民的强烈反感,但比起他们的其他作为,随意大小便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了。平时只见过黄沙戈壁骆驼和仙人掌,首次见到城市里年轻貌美婀娜的美女们,土族兵眼里都要喷出火了:“这婆娘硬是要得!”——沙漠部落历来崇尚武力和勇士,结婚时都是新郎用绳子把哭哭啼啼的新娘子绑在骆驼上“抢”回家的,很自然的,蛮族的勇士们也当仁不让地把这个“良好”风俗在远京发扬光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土族蛮兵当街猥亵、掳掠妇女,一时间,远京城内女性人人自危——当然,丑女是不用担心的,但偏偏是她们叫得最凶:“哟哟,好可怕好可怕哟~人家都不敢出门了耶~那可怎么办好耶~”那架势,好象是生怕全世界人民不知道“人家”是有资格被抢的。旁人只好安慰她:“蛮族兵只是野蛮而已,他们的眼睛并没瞎,您安全得很。。。”
听到蛮族兵在胡作非为,远京城内的守备部队和警察连忙赶来劝阻,好言相劝,不料勇士们自觉神圣的婚姻自由受到了侵犯,眼睛一瞪:“你以为俺们土族勇士好欺负的吗?”
酋长一声令下,上千野蛮兵捋起袖子把守备兵和警察揍了个头破血流,顺手把城内的守备大营也给砸了。眼看蛮兵人多势众,守备官兵向远京卫戍司令部报告此事,要求出动部队镇压蛮族兵的蠢动,捉拿肇事者,但流风森此时正需要蛮兵的助力来对付两个弟弟呢,指示说:“都是兄弟部队,以友谊为重,大局为重!”
开了这个头,蛮兵们越加肆无忌惮,他们根本不象支军队,而是一支集合起来的超大型强盗团,部队军纪坏得一塌糊涂,擅离职守、抢劫、强奸、杀害平民、洗劫店铺,这些统统是家常便饭。尽管语言不通,但这并不妨碍蛮族兵们干得热火朝天,刀子就是最好的翻译!
警察局被烧了,守备营被砸了,没有法律,没有尊严,无人敢阻拦,无人敢反抗,一切秩序荡然无存,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远京城内鬼哭狼嚎如同人间地狱。通常情况下,蛮族兵只需揣开大门,眼睛一瞪,识趣的屋主自然低头顺耳地微笑奉送上家中的所有财产——哪怕连斜眼看一下这群凶神恶萨都是危险的,稍有忤逆,这群蛮族兵会立即利索地把全家老小统统挂到屋檐上吊死!
一周后,混乱的局面发展到了颠峰,就连皇宫也成了蛮族们掠夺的对象,皇宫正殿被掠夺一空,当皇宫卫队赶来时候,那群蛮兵才挟着金丝地毯和雕花玉瓶扬长而去。看着被割去了两条腿的皇位宝座(蛮兵怀疑那两条凳腿是金子做的),流风森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
每天太阳一落山,那些土族蛮兵就在大街中心架起火堆——拆各处民房的门板、粱条和家具烧起的火堆——烤烤着红薯和抢来的猪、鸭、羊,喝着土酿酒,搂着抢来的女人乱啃乱摸,女子凄厉的哭喊呼救声和男子荒淫的荡笑顺着晚风飘荡。
绝不能说蛮兵们跟野兽一样野蛮,他们自称自己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尤其以歌舞最有特色。当蛮兵们喝到半醺醺时候,表演就开始了。一大群人围着火堆哇啦哇啦地地跳啊唱啊,身上披的简陋草裙迎风招展,蛮兵淳朴的脸上洋溢着欢乐,在欢快的舞蹈中,歌手用土族民歌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热爱,那歌词据说是既意境深远又意味深长,而且还充满了感情,歌词大意翻译如下:“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在他们唱歌的时候,五百万远京市民一声不吭,眼睛里冒着火。
流风森招来了这些野蛮人,但他却不知如何把他们送走。他命令土族部队退出城外,但没有一个酋长竟肯听从的——比起在繁华的大城市里不劳而获,谁还愿意回到荒芜的西北荒原上挨苦啊!大酋长粗声粗气地回答道:“森大人,孩儿们还没玩够呢!”
“再给我们三天,三天后我们就退出!”
“按照我们土族的风俗,客人到主人家做客一定要作够一周的客!”
“我们土族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有我们民族的规矩!按照我们的规矩,做客起码要一个月!”
“按照我们土族的规矩,做客起码要在主人家呆两个月!”
最后,他怒气冲冲地说:“难道不是你这个主人请我们过来的吗?主人把客人赶出家门,那在我们土族的风俗里是个巨大的侮辱!我们勇敢的土族战士绝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流风森不敢再说了,连忙带着卫兵溜之大吉:天知道土族有没有受了侮辱就要杀人雪耻的风俗。他后悔不迭,招惹了这么一伙无赖,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不用等紫川家打来,文化名城远京就要毁在这伙野蛮人手上了。
事情的结尾来得极其戏剧化。两个星期后,镇守东部战线的流风霜元帅带兵返回远京。听到流风霜要回来的消息,勇敢的土族战士们忽然忘了他们悠久的风俗和光荣的民族传统了,一溜烟跑得连鞋子都不要了,一夜撤了个精光。
整个事件以正剧登场,以闹剧收场,顺带着彻底暴露了新任国君的无能。动辄喜欢使用武力却又无法控制武力,这种粗鲁的性格对于一个打家劫舍的山大王来说是美德,但对于一个拥有三百年历史、已经形成了完整的道德传承和制度礼法观念的国家来说,流风森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为了这次愚蠢的远京事件,流风霜把流风森狠狠地臭骂了一顿,骂得那个尖酸刻薄啊,连一头猪听了都会羞愧得上吊的。而流风森却连这份廉耻心都没有,听流风霜痛快淋漓地骂完,他不但厚着脸皮苟延残喘,还提出要借用流风霜的军队!
流风霜问:“蛮族兵已经被赶回去了,大哥你要部队干什么呢?”
流风森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杀那两个叛逆啦!”
流风霜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长兄,不敢相信有人居然无耻和愚蠢到这种程度:这个家伙没从刚结束的灾难中吸取一毫克的教训!
她沉默良久,最后冷冷地说:“十字军还没学会打内战呢!”她起身把椅子一脚踢翻,转身大步出了皇宫。
流风森坐在原位,额头上冷汗直流: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流风霜要杀了自己呢。
争吵过后,流风森决心要解除流风霜的兵权,几十万强悍的东部军威胁太大了,流风霜个性倔犟无法驾驭,有她在,无论哪个君主都会坐卧不安的。
“流风霜元帅,以流风家族家主的名义,我决定解除你的兵权!”——即使再给流风森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堂堂正正地跟流风霜摊牌。他客客气气找来流风霜,面上堆满了假笑,大大称颂了一番她的丰功伟业,说:“好妹妹,你为我流风族多年征战,实在太辛苦啦,我当大哥也不能无动于衷,我决定给你一个月的假期,你好好去轻松下吧!军队那里你就不用操心啦,恩泰克是个能干又可靠的人,你完全不必担心呢!”
“完全不必担心呢!”流风森满面笑容地保证道,他担心得汗流浃背:远京城内都是流风霜的军队,远京城外也是她的军队,她可以轻易地废黜了自己,自己在哄老虎拔牙呢!
流风霜脸无表情,深深地凝视着他,微微欠身:“遵命,家主。”
她拿出了兵权令琥放到桌子上,平静地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家主?”
连流风森都想不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流风霜轻轻一躬:“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需要去准备休假的行李,暂时告退了。”
“你。。。你要去哪里?”
“如果家主您允许的话,我打算去林家那边休养一段时间,河丘是个非常不错的渡假城市,风景很美。”流风霜垂下了眼帘,柔声说:“正如家主您所说的,我也累了。父亲既然把大业交托给您,大哥您就多担当辛劳点了,原谅妹妹帮不上忙了。大哥,一切拜托了!”
看着妹妹那双毫无私心的清澈眼睛,即使以流风森的无耻也不禁自惭形秽。
长久以来,流风霜已经被视为流风家的守护神和中流砥柱了,她被流放的消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民间议论纷纷,而伴随流风霜失势的消息一起流传的,还有另外一个震撼的小道消息:“流风森得位不正!”
谣言象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落在大街小巷,闲汉们说得活灵活现的,口沫四溅,仿佛事情都是他亲眼所见:“西山大人临终前,屋子里只有流风森一人在场,所有的侍卫和大臣都被赶了出去。大人上午还精神矍铄的,结果流风森前脚进去后脚不到五分钟出来,西山大人立马就没气了!”
消息越传越邪乎,细节越来越精确,据说当时外面还有“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常常变化的,有时候是在场的某某年轻侍卫,有时候又是某某老宫女,忽然又摇身一变成了德高望重的重臣——不管是谁,他当时听到里面传来了恶毒的诅咒声、厮打、沉重的喘息声、受害人被捂住嘴发出的低沉求救声,苦苦的哀求声,叽里咕噜一阵响,最后,什么声音都没了——前任家主咽气了。没有人能亲眼见到流风西山大人的遗体,验尸的太医莫名其妙地出了车祸,封锁现场的卫队都被调到了西北战场,在路上神秘失了踪,甚至流风森继位的最大依据,那份据说是流风西山亲笔所写的遗书,根本就没有经过检验!
说话人意味深长地伸出一只手指:“你说,难道事情还不是明摆的吗?”
谣言越传越盛,流风森气急败坏地要追查传谣者,但谣言就象风,看似无处不在,伸手一抓却什么都没有,流风森满腔的怒火却找不到要对象发泄。无可奈何之下,他发动了一场宣传仗,与谣言针锋相对,报纸每天都用特大标题报道:
“敬爱的流风森殿下亲临孤儿院看望孤儿!”
“流风森殿下为失学儿童捐款慷慨解囊!”
“失业不失志!——流风森殿下与失业工人亲切握手,勉励他们振奋精神!”
“热爱公益的热心人——流风森殿下亲自为大家打扫公共厕所!”
“危难时刻显身手——流风森殿下亲自为大家闹市抓小偷!”
“蝙蝠侠身份大揭密——流风森殿下谦逊地声称:“维护正义,救助弱小,那是我从小的梦想!”
大量的报道急切地表明,我们的好国君流风森是一名极富有爱心和公德的仁义之士,他满怀正义和理想,急公好义,面对罪恶毫不畏惧,对人民关怀备至——言下之意很明显:这么一位充满爱心的善良青年,他怎么可能干出弑父的罪恶勾当来呢?
但可惜,铺天盖地的宣传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与对谣言的热切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反比,对于流风森的自我吹捧民众显得冷漠无比。在“流风森与失业工人亲切握手”的大型宣传画前,一个小孩问:“妈妈,这是什么啊?”
母亲淡淡地说:“饲养员和大猩猩合影。”
眼看招数使全,流风森的支持率照样直线下降,谣言依旧风行,最后,报纸不得不公开辟谣:“流风森殿下的继位是完全合法合理,他绝没有篡改遗书、谋害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气得流风森大骂宣传部长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而当流风森手忙脚乱的时候,他的敌人也没有歇息。流风清和流风明,这对昔日水火不容的兄弟如今已经联手起来了,他们公开宣称,谣言所说的一切完全是真的,他们亲眼目击了流风森谋逆弑父的罪恶行径,所以受到残酷的迫害和追杀!
“难道,这一切反常的事件不该引起我们的怀疑吗?”两位流风少爷以哲学家的口吻提出了疑问。他们呼吁所有忠于流风家族的勇士们站出来,与丧心病狂的篡位者和弑父罪人做最坚决的斗争,让流风政权回到真正爱国者的手中。
伴随着声明的迅速传播,流风清与流风明也集结了忠于自己的军队,总兵力多达五十万的叛军部队对着远京虎眺。
远京统治阶级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裂,惊惶和茫然的情绪就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地方各行省和军队中,军心涣散,民心茫然,政府机构几乎陷于瘫痪,叛军向着远京步步逼近,流风世家的三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任家主是在这么糟糕的气氛中上台的,有人很有把握地预言:“迎接九代家主上台的日子不远了。”
重臣离心,民心不附,叛乱四起,国境内烽烟不断,流风森焦头烂额。为保住政权,他作了一个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愚蠢决定:他向世仇紫川家称臣、割土、进贡,条件是换取紫川家对自己的支持,镇压国内的叛逆——投降紫川家还能保住性命和宝座,若是让流风清和流风明得了天下,他们非要自己命不可!
但谈判中,紫川家的首席代表帝林提出了一个条件:“流风殿下,为了证明您的诚意,您最好拿出点证明来——我们不稀罕金银财宝,但我们对某人很不满,她在过去十年间杀害紫川家将士数以万计,满手血腥。有她在,两国和平绝无可能。殿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个条件,流风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怎么行,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啊!”
他哀求道:“别的什么条件都可以,但是这个真的不行啊!帝林大人,我顶多再割让多两个省给紫川家吧!”
“对流风殿下您的宝贵亲情,在下非常感动。我估计殿下两位亲爱的弟弟距离远京也不远了吧,各位大人,我们走吧,不要防碍流风殿下与兄弟姐妹亲密团聚了。”
帝林起身要出门,其余的谈判代表也跟着要走,流风森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在最后一瞬间,他叫出声来:“帝林大人,请留步!”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从这刻起,曾雄踞大陆西方三百年的流风世家开始急速、惊人地衰败了。
第三集 第二章
78年1月4日,傍晚,紫川家西南国境。
林睿很殷勤地一路送紫川秀过来,直到前方出现了紫川家的鹰旗。告别之前,两人都一再道歉,为这次的不幸摩擦表示遗憾,但又表示这次的事件纯属意外,绝不会影响俩人与两国之间地久天长的深厚友谊。
暮色中,挥手别过了依依送别的林睿,别过暮色深沉的林家领地,紫川秀压下了心头的震撼。重新踏上了祖国的领土,他有种安心感,就像是漂泊的游子回到家。
边境上的喧闹惊动了紫川家的边防哨所,看到紫川秀被那么隆重地恭送过来,边防军也不敢怠慢。军官出来向紫川秀敬了个礼:“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
紫川秀伸手在口袋里面摸索了下,忽然发觉空空如也:刚才蹦上跳下的,证件不知丢在了哪里了。
“证件我遗失了。我是黑旗军统领紫川秀。”
若不是紫川秀镇定自若的气度和林家大队人马恭送他的排场,那军官说不定要放声大笑了:“您。。。您不是开玩笑吧?”
“自然不是。”
使劲地打量着紫川秀,军官皱皱眉头:“呃,这位先生,您没有证件,我们也没见过统领大人的模样,这让我们很为难了。”
紫川秀一愣:“难道你们这里就没有见过我的人吗?”
“很抱歉,我们的级别都太低,没有资格直接觐见统领。”
“这样吧,让你们行省总督过来。他应该见过我的。”
官兵们面面相觑,行省总督是统管上万驻军的将领,对他们来说那可是骇人听闻的大人物!随随便便要他过来,万一这人不是真的统领,惊扰总督大人,他们岂不是倒霉?
军人们围起来低声商议了一阵,最后对紫川秀说:“大人,我们先向上级报告,让上级来裁决,这样可以吗?”
“你们的上级是谁啊?”
“我们的上级是瓦林边防治部少,然后他的上级是瓦林驻军参谋部,然后才到行省总督。。。”
紫川秀大皱其眉,但瞧这群低级军官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为难他们。他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衔?”
“下官欧路,任瓦林行省边防支部少第一分局第十一哨所指挥,官衔为小旗。”
小旗军官怎么只做个分哨所指挥?紫川秀微微诧异,却没有追问:“欧路小旗,有没有吃的,拿过来吧。还有,给我准备床铺吧,今晚我就在你们这里睡觉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几个出去打猎的军人回来了,手上提着两只野兔,大伙麻利地团坐在一起剥毛去皮下锅。窗外是一片寂寥的黑暗荒野国境,树林在远处。屋子里角落里堆着一堆柴火照明兼取暖,火光融融,二十几个边防军人团团围坐在一起进餐。饭菜只有简单的白饭和青菜,大部分野兔留给了紫川秀。
紫川秀扒了几口饭菜,兔肉因为没有放姜有一股难闻的臊味,他顺口问:“你们平常就是吃这个?光吃青菜不行,当兵不吃肉没力气,伙食费不要太省了。”
那军官苦笑着不出声,有个士兵忍不住说:“大人,青菜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今天有客人来,我们才特意加菜,平常我们不至于这么奢侈的。”
“这样叫作奢侈?”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想起了自己在旦雅和帝都出席的那些高档酒店宾馆,那接踵而至的宴会和邀请,那堆积如山的佳肴美酒根本吃不完就倒去喂猪了。自己高高在上地养尊处优,而象这些边防军人,种菜、打猎、砍柴,脱下军服的他们与农民根本就没有区别,相比于当权者的奢靡腐化,这些年轻的士兵显得多么质朴和忠诚,他们才是紫川家辽阔疆域的真正捍卫者,无名英雄。
“不对头,这里面有点不对头!”紫川秀突然记起来了,普欣和瓦德都给自己汇报过的,家族军队每个普通士兵的伙食标准是每个月五银元,军官是每个月十银元,而黑旗军因为地方富裕所以又给官兵们每月增加十五银元,那就等于说一个普通士兵一个月可以吃上二十银元的伙食,除此之外,士兵们还能从家族每个月领到饷银十个银元,有二十银元的伙食费再加饷银,何止于要吃这么差劲的饭菜?
他问那个士兵:“你们每个月能领到多少伙食费?”
“启禀大人,我每个月伙食费有两个银元。”
紫川秀沉住气,又问:“那,你每个月领到多少饷银?”
“我每个月能领到现金两个银币。”
“全部?”
“啊,是啊,全部了!”
“砰”的一声响,紫川秀愤怒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饭碗被震得“叮叮”作响,他对着那军官怒目以视:“居然克扣那么多!你的心太黑了!”
欧路连忙分辩:“大人,不关我的事!我一丁点都没有克扣,上面发下来多少,我全部如数发给大家了!”
士兵们也说:“大人,欧路长官不是那种人,他自己的饷银也是被克扣的。”
紫川秀才知道冤枉了好人,他问:“你知不知道是谁克扣了你们的饷银?”
欧路小旗犹豫,低声说:“下官不清楚。”
紫川秀明白了,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敢说。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紫川秀也不好逼问他,他点点头:“就这样吧。时候不晚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躺在床上,紫川秀浮想联翩。与地方官员相比,军官待遇相对较低,只有靠克扣饷银和虚报兵员来赚取点外快,这几乎都成为军中的惯例了,紫川秀心知肚明,一般来说,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追究。平常时候,克扣%—5%的饷金那是惯例了。但在瓦林,高级军官竟然克扣到了90%,对士兵们压榨到了吸血抽髓的程度!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紫川秀是绝不敢相信的,他都要奇怪当地部队为什么还不哗变了!
紫川秀在日记上把这件事做了记录:“一定要找出那个蛀虫来,收拾他!”
原来以为起码要明天才能得到回复的,但是瓦林驻军的行动出乎意料的快,入夜大概十一点,外面传来了马车的辘轳声和军靴踏地声。执勤的边防军哨兵大声地问好:“总督大人好!向总督大人致敬!”
“嗯,人在哪里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传了进来,紫川秀立即清醒了过来,他听出来了,自己居然忘记瓦林行省的总督正是马维!
在举着火把的亲兵们簇拥下,马维大步地走了进来,冷冷地望着欧路小旗:“听说有个冒充紫川统领的人在这里?”
欧路小旗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正是!他在里间休息,大人可需要进去看他?”
“把这个骗子给我揪出来!”
“不必麻烦,我自己出来了。”随着话声,紫川秀打开里屋的门出现了。
见到紫川秀,马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
他立即醒悟过来,端庄地行礼:“统领安好!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紫川秀摆手:“马维阁下不必客气了。我来也没通知你,你何罪之有呢?”
“是!不知大人光临我行省有何指示?下官可否有效劳之处?”
“我是随便出来散心的,本不想打扰你们这些方面大员的,但是因为证件遗失了被边防部队扣下了,不得已惊动你。打扰你的休息了,我也抱歉得很。”
“随便走走散心?”马维仰着头眯起了眼睛,怀疑在他眼中一掠而过。突然,他转身猛烈地将欧路小旗抽了一个耳光,动作迅疾得紫川秀都来不及阻拦。
“混帐!没长眼的蠢货!”马维又是一个耳光,凶狠的一脚重重揣在了欧路胸口将他踢飞了出去:“连统领大人都敢扣留!想造反了吗?将他拖出去打,打死了喂狗!”
亲兵们齐声应道:“是!”几个人上来拖住欧路的脚就往外走,地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迹。旁观的众官兵脸上都露出了恐惧和不忍看的表情,有人向紫川秀投来了哀求的目光。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紫川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才反应过来,喝道:“够了!住手!”
“是,大人。”马维喝住了亲兵们:“住手,退下去!”
他立正待命,两手直直地贴在军裤线上,目不斜视——紫川秀简直不敢相信他与一秒前那个暴戾的脸孔是同一个人,他还没见过变化如此快速的面孔,一脸的恭顺眨眼间会变成一脸的凶残,没等自己回过神来,他又换成了一副低眉顺耳的顺从样子。
他的眼光突然与马维的眼光碰撞在一起,就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中令人窒息的凶残和暴戾。紫川秀不寒而栗:这家伙是个极度凶残的恶棍!
他放缓了声音:“马维长官,边防军人也是按规定行事,错的是我,不应该把证件遗失。”
“是!统领大人宽宏大量,饶了你们狗命,还不多谢大人?”
四面响起了参差不齐的多谢声,紫川秀想起一件事:“马维阁下,这些军人无罪,不过有个家伙真的该狠狠惩罚的。”
“不知此人是谁?请大人赐下名字,我宰了他喂狗!”
“马维阁下你该好好审查一下您的军需官了。刚才我和边防官兵们一起吃饭,他们的伙食差得不得了!欧路,带我去你们存粮处。”
掀开粮缸的盖口,一股浓重的霉烂味道扑鼻而来。紫川秀沉痛地说:“这样的粮食如何能供应我们的士兵呢!”
马维阴沉着脸吩咐左右:“立即把军需官抓起来,押送到旦雅军法处去!”
紫川秀赞许道:“很好。还有,发下来的饷金也被克扣了大部分了!马维长官,边防部队守卫国家的第一线,常年日晒雨淋,露宿荒野,我们不能苛待他们啊!”
“大人,下官明白!下官立即把财务官也抓起来!大人,夜已经很晚了,这些琐事不妨明天再处理吧。大人,您劳累了一天,这么简陋的地方您怎么能休息得好呢?请到瓦林市区去吧,或者这附近有一栋别墅也可以供您休息。”
紫川秀正要答应,忽然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他改变了主意:“不劳烦你了。刚才我已经睡下了,同样休息得很好。”
马维很热情地邀请了一通,但紫川秀意志坚定,他只好作罢,压低了声量说:“大人,可否单独说话?”
亲随们乖巧地向外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马维恭敬地说:“昨天我才刚刚从旦雅回来,有件事情需要与大人您商议,只是普欣和文河阁下都说大人最近身体不适不见客,不料大人却是来了我们这里,真是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紫川秀直截了当地问:“你去旦雅找我什么事呢?”
“大人,上次您掉了点东西在家兄那,家兄让我给您送过来。”
马维塞过来个信封,紫川秀一晒,不接,微笑道:“这事急不来的。远东那边还在打仗,我在这边远隔万里,一时也不好操作,至于钱,无功不受禄,马维阁下您还是拿着吧。”
紫川秀只是推托,马维不得不把钱收了起来。他一点不尴尬,笑容可掬地说:“既然这样,这钱下官就先帮您存着吧!夜深了,下官不打扰大人您休息了,谨祝大人晚安,告辞了!”
“总督你走好。”
马维上了马车,近百名随行的骑兵也跟着转身离去,烟尘中车队渐渐远去。看着马维离开,紫川秀感觉如释重负。在自己的地盘,马维的气质与在旦雅时截然不同了。相比之旦雅那个小心谨慎的中级军官,刚才的马维透出一种肆无忌惮的骄横味道,那咄咄逼人的霸道竟给了紫川秀无形的压力。
“居然当着我面打人?混帐,这小子真他妈是个土皇帝!”紫川秀低声骂道。
他转身过来,边防站的士兵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地。
“你们怎么这样!快起来!”
欧路小旗在士兵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含着泪说:“感谢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大人出手搭救,我今天真的会没命的!”
“马维长官的脾气是暴躁了点,不过不至于闹出人命吧?家族毕竟是有王法的。”
“大人,在瓦林行省,马总督的话就是王法!今天若不是大人您在场,我真的会给他扔出去喂狗的!”
“不可能吧?”
“真的!”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说:“上个月,新调来的边防治部少路南副旗本不知道总督的厉害,跟总督吵了起来,结果总督大人下令乱棍打死了!”
“因为马总督把我们的饷银克扣得太过分了,我们以前选了士兵代表去旦雅向军团总部投诉,最后代表们都给抓回来,活生生地被打死了!”
“不要说我们这些小兵了,就算比他等级更高的行省省长,马维总督也是说打就打,毫不客气!上个月,为了马家与出租农之间的纠纷,省长说了几句公道话,瓦林的驻军当天就冲进政府把省长拖出来当街痛打了一顿,轻松得就象打条狗!”
听着士兵们痛诉马维的劣迹暴行,紫川秀震惊异常,马家在瓦林行省横行霸道到了极点,有些事情即使士兵们众口一辞地保证他都不敢相信:“不可能吧!省长与总督是平级官员——哦,不,在西南省长比总督更高一级,马维怎么敢干出这种事!公然侮辱上级是死罪,就算他敢,他部下怎么敢执行这种命令?”
“大人您可知道第三十五步兵师的来历?”
“黑旗军属下的一个步兵师,有什么特别的吗?”
“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当初家族把马家的雇佣军收编,不知怎么回事,那支被收编的雇佣兵居然原封不动地留驻瓦林,而马维则出任师团长和行省总督!第三十五师全都是马家死心塌地的党羽,哪怕马维叫造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的,整个瓦林行省都是姓马的一手遮天!”
紫川秀又一次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军务处收编贵族私兵为正规军,当时紫川秀还在远东,对详情并不了解,但一贯以来,为避免军队地方化的倾向,征集的部队不能在本土驻扎,这几乎是军队不成文的铁律了。马家当真是神通广大,居然在瓦林被征调的雇佣军又留驻瓦林,等于是家族在为马家的雇佣兵支付薪水!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马家究竟收买了多少军队的上层人士?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他全身如堕冰窟:收编行动自始至终都是军务处主持的,马维的旗本军衔更是军务处直接授予的——斯特林,斯特林在这件事中有没有牵涉?他知情不知情?
他用力甩甩头,努力把那些杂乱的念头甩出脑外,望向欧路,问:“那你?”
欧路知道紫川秀的意思:“大人,我们都不是马维的嫡系。在马维做总督之前,我们就是瓦林行省的官兵了,马维刚上任总督就把我们统统拆散派到国境线上守边疆,把市区内的驻军换成了他的亲信部队。”
“他为什么这样?”
“大人,马家的雇佣军原先都是地方上的恶棍和流氓,骚扰百姓,无恶不作,治部少警察又不敢管他们,老百姓只好向我们驻军求救,我们三天两头地跟他们干架,结仇很深。等马维得了势,他自然要报复我们了——部队被拆散那是小事了,马维还常常下来视察,找出借口就说“带兵无能、懈怠偷懒,要严加惩治!”,轻则一顿好打,重则活活打死,上报说是“暴病身亡”,根本没人理会!”
一个士兵插嘴说:“谁都看出了,在瓦林挨下去只有等死,很多人都找门路调离了,调不走哪怕当逃兵也要跑!”
欧路连连摇头:“逃跑是没有用的。无论跑到哪里,只要瓦林总督府发一份逃兵缉拿函,当地监察厅会马上把你抓起来押送回瓦林,那时罪名落实军法处置,真的是死路了!
大人,当兵的命本来就不值钱,死了也就死了,我可怜的是瓦林的老百姓,马家一手遮天,这里暗无天日啊!改编之后,有了正规军的身份,马家行事越加的嚣张!各行各业马家都要伸一只手进去,抽取回扣,这么一个身家亿万的巨大家族居然就连讨饭的乞丐都不放过,每天收二十个铜板的“市容市貌整治费”,若有不从的,马家在这里杀人跟杀狗那么简单!”
大家接下来还说了什么,紫川秀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想起了帝林的话:“马氏家族是国家肌体上的毒瘤!”他对这句话的体会从没有现在那么深刻。帝林已经告知他马家是家族西部地区最大的黑帮集团,但是听帝林介绍的枯燥的凶案数字和直接面对这一连串血淋淋的事实是很不一样的,他亲身感觉到了,马氏家族跋扈嚣张得令人发指!
那个在自己面前恭顺有礼的部下、在紫川宁面前深情款款的追求者、帝都社交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的真面目竟是如此凶残,简直不逊于远东的魔族——不,他比魔族更狠毒!魔族至少不会伪装自己,不会使用那一连串的花言巧语来迷惑人,不懂用金钱来收买高官!
当恶棍窃取了高位,那就是正直人的灾难。
他一个又一个地望过士兵和军官的脸,望着那些面有菜色眼中却依旧闪动着希望光芒的脸,紫川秀心头滚动着一阵热流:他们只是一些平凡的普通官兵,职权低微,但是面对那些横行不法的恶势力,即使以自己和帝林身居统领高位也不得不委蛇应对,而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能宁可忍受痛苦折磨也不与其同流合污,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回旦雅后要把三十五师团的问题解决。他已经想好了步骤:首先把马维从三十五师调开,然后再让三十五师换防,拆散大换血,更换一批中层军官,再从预备役中补充兵员——并不是只有马维才会玩手段,论起心眼来,紫川秀丝毫不落下风,把马家的武力支柱不动声色地除掉,让马维有苦都说不出来。
“大家受委屈了!”紫川秀沉稳地说:“对于所发生的这一切,家族绝不会无动于衷。各位不愧是忠诚的家族军人!我向各位保证:凡作恶多端的,绝没有好下场,请大家不要对家族失去信心!”
欧路激动地说:“统领大人,我们苦苦煎熬,就是为了您这句话!大人,我们都是老兵了,为紫川家卖了一辈子命,我们相信家族是不会让马维这样的人绝不可能长久猖獗下去的!”
“嘘,小声点,不要让外面人听见。”
“大人,您放心吧!这里荒郊野岭的,跟马维来的人都走了,不会有人听到的。”
“这件事你要注意保密。”
“请大人放心,我们绝对守口如瓶!”欧路问:“大人,您要对马家采取行动了吧?”
紫川秀微笑不已。突然,他猛然站了起来,问欧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绝对守口如瓶。。。”
“不对,上一句!”
“我说‘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是一片荒野’。”
紫川秀一拍大腿:“就是这句话了!”
从马维离开起,那种在生死关头多次救了自己的潜意识不断地警告自己:危机正在逼近!欧路的话提醒了他:“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的人都走了!”——既然知道自己到瓦林来,在这荒郊野岭的,马维怎么都该留下几个警卫保护自己,这是作为部下和东道主最基本的礼节。他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紫川秀喃喃说。。
欧路没听清:“大人,您说什么?”
“欧路,如果哨所受到攻击,距离最近的增援部队是那支?”
“是第三十五步兵师团的第二团,他们是马维总督的嫡系部队。”
“周围有没有不属于马维指挥的部队?监察厅有没有在瓦林派驻宪兵部队?”
欧路摇头:“没有,行省内所有武装部队都是归马总督一手指挥的,我们行省也没有宪兵部队驻扎——边防治部少的部队虽然不是马维的亲信,但是他们也要受总督的命令节制。”
紫川秀喃喃说:“果然如此!马维当真是一手遮天了!”
“大人?”
“欧路,连你都能想到我将要对“马家采取行动了”了,马维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
军人们面面相觑,欧路颤声说:“难道,马维总督他竟敢。。。”
“我想他是敢的。”想起刚才马维那双疯狂暴戾的眼神,紫川秀喃喃说:“此人不可以常理估计,马家的人都有冒险和自我毁灭的倾向。克扣军饷的事情暴露了,与其坐以待毙,,马维肯定会选择拼死一搏——就在今晚!我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个未知数。”
军人们霍然站起,欧路坚决地说:“大人,我们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证您的安全,您是粉碎罪恶马家的最后希望了!”
军人们齐声吼道:“我们誓死捍卫大人!”
“大人,事不宜迟,请您马上和我们一同离开!整个瓦林都是马家的天下,您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紫川秀沉吟一阵,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不要急。马维小觑我了,要知道,杀一个统领可不是简单的事啊!”
第三集 第三章 哨卡兵变
交战的声音持续了很久,连马维都不耐烦了:真是没用,平时牛皮吹得天响,说什么东瀛武士战无不胜,结果五百人对付二十来人都打得那么辛苦。他喃喃骂出声:“废物啊!”
侦察兵跑到了面前:“大人,西南方有一支部队过来了,他们往交战地点急速前进!”
“阻拦他们!”
士兵立即在大道上结阵,长枪如林,刀光胜雪。
见到这边戒备森严,那支部队不敢再前进,远远地喊话道:“我们是边防治部少的机动队,前面的是哪路兵马?”
传令兵高声吆喝道:“这里是三十五师第二团。总督大人在此,请带队的长官过来见面。”
对面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过了一阵,又有人喊道:“总督大人,您在吗?”
马维平静地开口道:“是我。是哪位长官带的队?过来一下吧。”
听到马维的声音,对方再无疑惑,迎面奔来了两员骑兵,在马维面前远远地翻身下马,一员高大的小旗军官行礼道:“总督大人,下官边防治部少副长官黄云小旗,参见大人!”
马维平静地回礼:“小旗,你深夜带队到此有何贵干?”
黄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禀报大人,下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收到了第十一哨卡的紧急求援信号,带队前来增援,却不料大人您已经先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大人您可知情吗?”
“本官事先得到情报,大批倭寇今晚从林家边境流窜过来,企图偷越我紫川家国境!”
黄云大惊失色:“那可是紧急情况!大人,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去增援!下官愿为先锋与倭寇决一死战,请大人亲率精壮兵马为我掠阵!”
“不忙,黄云小旗,本官已经布置了埋伏。我打算诱敌深入,将倭寇逐步诱入,然后聚而歼之!”
“大人雄韬伟略,非下官所能及,只是不知第十一哨卡的官兵已安全撤退了吗?”
马维面色一沉:“黄云小旗,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不舍得诱饵,我们如何能将敌人诱入埋伏圈中?”
“大人所言甚是,但是……”
“好了,黄小旗,你不要再说了。比起十一哨卡的官兵,我更担心的是倭寇奸诈无耻,如果让他们入境,那不知有多少无辜民众要遇难!黄云小旗,这里由本官来处理,我命令你马上分兵赶往第五和第六哨卡查看敌情,增援当地的边防驻守部队——这是军令!”
“是,大人!下官马上执行!——全军,向后转!”
队伍转身开走,看着那影影绰绰的队伍越离越远,马维轻松下来,唯一有可能救援紫川秀的部队已经离开了,他孤立无援,必死无疑!
远处的交战声零落下来,战斗接近了尾声。马维没想到为了对付二十来人,五百倭寇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能结束战斗,但总算是结束了,该自己出场收拾残局了。
“出发吧,消灭倭寇!”
军队开始移动,按照马维总督的命令,领头的数百名士兵举着明亮的火把,明里的理由是说山路崎岖,总督大人关心士卒,实质却是马维与倭寇约好的信号。
马维一边走还一边发号施令:“不要走得太快,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万一紫川秀没死,去得太早岂不是救了他?
距离战场越来越近,迎面习习的寒风中已经带来了刺鼻的血腥味。
前方的游哨不时传来惊叫:“这有一具尸体!”
“这儿也有!”
在那黑黝黝的树林边和山路上,血淋淋的尸首随处可见,断裂的武士刀、折断的长矛、随地丢弃的箭矢、横七竖八的尸首,仰面朝天的死人那圆睁的眼睛,激烈交战的痕迹触目惊心,那些不曾上过战场的新兵吓得心脏怦怦惊跳。
马维俯下身来,他所看到的尸首都是倭寇的。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战斗竟从那个哨卡一直延伸到了数里外?难道紫川秀竟一个人打败了五百多的倭寇?那怎么可能?
他越想越是心焦,下令道:“快过去看看!”
前哨传来叫声:“大人,前方有一支队伍正在收拾战场!”
马维等不及回报了,急刺马腹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眼前的情形让他呆住了。
满山遍野的火把,金槿花的旗帜漫天飞舞,眼前是一路正规军队,他们正在收拾战场,地上躺满了尸首,全是倭寇的水手装束。士兵们把散落各地的尸首一具具地搬到一起,军官拿着本子在清点战利品。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没等回答,马维已看到了对方旗帜上漂亮的金槿花,他失声叫道:“你们是河丘保卫厅的!”
“马维长官,你来得很迟啊!”
听到这个声音,马维猛然打了个寒战,他呆滞地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一张亲切的笑脸,在保卫厅军官簇拥下,紫川秀微笑着走近。
“紫川统……统领大人!你还活着!”
“如何,马维长官,见到本官活着您似乎很意外?”
马维深呼吸,迅速镇定下来:“没事!没事,自己什么破绽都没有露出,袭击哨卡的是倭寇,自己率队赶来增援,有功无过,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他欢喜地笑道:“大人,瞧您说的!看到您安然无恙,我欢喜得不得了!今晚听说有倭寇前来进犯,我立即调集兵马前来救援您,深夜小道崎岖,我们一路拼死赶路,急得不得了!幸好大人您吉人天相,不然如果您在瓦林出个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向旦雅和帝都交代啊!”
“反正也没人知道我在瓦林,我死了你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吧?”
马维一震,笑说:“大人真爱说笑话,哈哈,爱说笑话!”
紫川秀也笑:“哈哈,笑话,哈哈,是笑话,哈哈!”
两人眼里连一丁点的笑意都没有。
“来,马维,我来给您介绍一位好朋友,这位是河丘长老会的执政长老林睿大人,今晚亏得他恰好带着军队在附近经过,消灭倭寇救援了我。”
马维暗骂道:“多事的老匹夫!”
他诚恳地说:“实在太感谢了!长老大人,您救了秀统领,您不但是我们黑旗军的大恩人,更是我马维的恩人!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长老您只管开口就是了!”
林睿潇洒地耸耸肩头:“伯爵大人您太客气了!倭寇是大陆的公敌,紫川家与我们更是关系良好,相互救援是应尽的义务,我们不过做了份内的事罢了。不过今晚这股倭寇来得不同寻常,往常倭寇都是以平民为目标的,很少袭击军事目标,而且他们袭击的时机抓得这么巧妙,好像他们知道统领大人就在这里似的!”
紫川秀肃容道:“长老您说得很有理,我怀疑我们这边出了内奸,有人勾结倭寇企图谋害于我——马维长官,您的意思如何呢?”
马维大义凛然道:“大人所言当然是正确的,但说有人与倭寇勾结,那真是骇人听闻,我紫川家臣民中怎么可能有这样丧尽天良的贼子呢?下官实在不敢相信。不过下官会尽快开展调查,不知林睿长老您部下可抓到了倭寇的俘虏,可否移交过来让我好好审问?”
紫川秀与林睿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马维看得毛骨悚然。
紫川秀笑说:“这个就不用劳烦马维你了,林家与倭寇作战多年,对付他们有深厚的经验。倭寇大部份已被全歼,匪首被生擒,已被送往林家国内审问了。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究竟哪个是吃里扒外勾结倭寇的狗东西,我们将会知道一清二楚!”
马维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失声叫道:“大谷平被生擒了?”
紫川秀似笑非笑:“马维长官,我们都还不知道匪首的姓名呢,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马维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他镇定自若:“禀告大人,以大谷平为首的倭寇一直在骚扰我们瓦林行省的海岸,为祸甚烈,所以我第一个想到了他们!统领大人和林长老消灭了这股流寇,造福了我们行省的万民,马维谨代表行省千万子民感谢二位大人为民除害!”
紫川秀笑笑:“马维旗本,您真是个机灵的人。”
马维汗流满面,不敢问紫川秀话意。
三个人谈笑风生地在战场上巡视,惊骇之余,马维还颇为认真地观察了战场,哨卡被烧成一片白地了,在哨卡、大道和山冈前的周边两百步范围内,倭寇的死伤最为惨烈,尸首横七竖八,身上插满了箭矢,随后战斗就向稀疏的林子里展开,这时死伤的倭寇大多是背后受伤,尸体一直蜿蜒到黝黑的树林深处,显然是一场大获全胜的追击仗。
马维头晕目眩:紫川秀说谎了!他说是林睿带兵在附近恰好过来救了他的,但战场痕迹却告诉他,这是一场伏击战!林家保卫厅的兵马埋伏在有利地势等着倭寇落入包围,出其不意的第一轮箭雨就让倭寇死伤惨重,随后倭寇开始向埋伏的林家军队冲击,林家部队以激烈的弓箭狙击他们,暴露在毫无遮掩的空旷地带,冲锋的倭寇被大片大片地杀伤,然后是崩溃,人马向林中溃退,林家官兵追击,斩杀无数。
望向谈笑风生的紫川秀,马维难以抑止的心悸:“他怎么能事先知道会有倭寇来袭?难道他料到自己会对他下手?他还知道了什么?”
“有人勾结倭寇企图谋害于我……”
“匪首被生擒……”
“吃里扒外勾结倭寇的狗东西……”
“马维旗本,您真是个机灵的人。”
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边讽刺的冷笑,眼中的寒光——马维全身都在寒冷地发着抖:事情已经败露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瓦林!但是林家的兵马也在场,能把他们全部杀掉吗?不行,得先要把林家的人赶走!
“林长老,”马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您消灭了大谷平悍匪,为我行省消除大患,我代表行省千万民众感谢您!”
“马维伯爵你不必多礼。”
“虽然很失礼,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此地毕竟是紫川家的领土,我身为本省的守备长官,您的兵马越境剿匪似乎应跟我打个招呼——当然,我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刚才的紧急情况下可以从权,但现在收拾战场就不敢劳烦长老您了,请交给我部下来干吧。”
马维下逐客令了,林睿笑笑:“马维伯爵言之有理,我是有点欠考虑了,我这就带人马退回去。秀统领,您意下如何?”
紫川秀笑道:“林长老,我和你们一起走。马维,收拾战场的事就交给你了。”
两人谈笑风生地走向林家的队伍,马维呆站在原地,他没料到紫川秀还有这一招。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是时候了,破釜沉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林睿,你给我站住!”
声音远远地传开去,正在收拾战场的两军官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的目光齐齐望过来,林睿转过身来:“伯爵大人有何指教?”
在两军数千将士的注视下,马维咬牙切齿地发号施令:“紫川家官兵听令!”
三十五师的士兵轰然应答:“是!”
“林家劫持我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大人,意图谋害不轨!为拯救统领大人,我命令你们立即将他抢救过来!”
紫川秀大喝道:“马维,你疯了吗!士兵们,马上退后!”
马维大喝:“士兵们,紫川统领现在受到劫持,他身不由己,所发命令无效!诸将士,还不奋力向前!”
林睿眼见不好,发令道:“林家官兵听令,立即集结应变,瓦林总督企图谋反,我们要保护好友邦的紫川统领大人!”
保卫厅官兵轰然回答:“遵命,长老!”
刚刚厮杀过的战场上,军队再次聚集,双方军队相隔数百步对峙,弓箭已经上弦,刀剑再次出鞘。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了,荒野的风呼呼吹过,双方士卒额上都出现大滴的汗珠。
紫川秀站出了队列,冷冷说:“马维总督,本官以黑旗军司令、统领处成员的身份,最后一次命令你立即率领部队返回营地听候指示!”
马维面色铁青:“大人,恕下官不能从命!下官绝不能目视您落入敌手,及时解救您乃下官的职责!”
“看来你是冥顽下化了!”紫川秀一振声量:“第三十五师的官兵们,我是黑旗军统领紫川秀,马维总督意图谋逆,你们可要跟着他一起送死?”
紫川官兵中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士兵们面露惊具之色,窃窃私语声四起。
马维连忙大声下令:“士兵们,杀上前去!谁第一个救回紫川统领的,赏金百万!”
“士兵们,不要犯傻!没有命,再多的赏金也没有用!马维谋逆,他已经不再是总督和旗本了!就在瓦林行省的周边,家族驻扎了五万大军,叛逆绝对死路一条!你们现在反正,有功无罪,士兵们,放下武器!”
“紫川秀企图投靠林家,杀了这个叛逆,我们有功无罪,家族对我们必有嘉奖!”马维拔出了剑,狂吼道:“冲啊!”
“冲啊!”马维的亲信乘机呐喊作势,大队人马呼拥而上,喊杀声在荒野上远远地传开来。
“统领大人!”林睿焦急地望向紫川秀,紫川秀沉痛地微微点头,林睿立即高声发令:“准备战斗!”
虽然事起仓促,但保卫厅官兵丝毫不乱。林睿一声令下:林家部队迅速列阵,每个方阵由四列横队组成,每列五十人,五个方阵一字排开,后面又是五个方阵,林家天下闻名的强弓队出列,无数闪亮的箭头指向了山下那片蜂拥而来的叛军队伍。
“杀!”
飕飕飕飕的尖锐风声震得耳朵嗡嗡生痛,一片惨不忍睹的凄惨叫声申,冲锋的士兵纷纷倒下,鲜血飞溅。
然后前排的弓箭手单膝跪下重新上弦,第二排开始射击,接着第三排、第四排依次射击,在每次集中的攒射申,叛军大片大片地倒下,乎原上回荡着呼喊、号叫和惨叫声,进攻的队伍一片混乱。
紫川秀不忍地闭上了眼:被杀戮的是自己的部下,紫川家的军人啊!
他高呼道:“士兵们,马家叛逆必败,你们不要跟着他殉葬啊!”
进攻的部队出现了停滞,但很快又重新前进,紫川秀看得清楚,督战队伍把刺刀顶在了前排士兵的背上逼迫他们前进,他连前排士兵面上惊恐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年青稚气的小伙子正被马维的野心逼入绝境!
“马维,我定把你碎尸万段!”紫川秀那蕴含内力的怒喝传遍了整个战场。
马维打了个寒战,下令,第二波攻击开始,第七营投入攻击!
“大人,那是我们最后的预备队啊!第七营应在击破敌人阵地后才能投入的……”
马维一拳把进言的参谋打倒,他握剑站在高处,鹰目虎视四方:“拿不下那个阵地,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还说什么预备队!给我冲!督战队,谁敢回头的就给我杀!”
新的部队加入了冲击,于是士卒更是蜂拥,仿佛是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涌来。
弓箭发射得更加凶猛,箭矢倾泄如暴雨,但纵然这样也阻挡不住马家的军队汹涌而来,他们竞把地上的尸首也举在身前挡箭,那股悍不畏死的劲头让林家官兵心寒不已。
林睿打了个寒战:“若是给他们冲近身来,我们人少抵挡不住的!统领大人,你先撤,我为你断后!这场仗,只要你活下去就等于我们打赢了!”
林睿竟肯舍命掩护,为自己帮如此牺牲?紫川秀大为感动:“长老,您为何我如此关照?”
林睿笑道:“阿秀统领,我们林家是弱国寡民,如果日后您能看在我份上多多关照林家后裔的话,纵然九泉之下我也会感激你的!”
紫川秀心下一热,握住了林睿的手:“长老,请放心,我们是朋友,真正的朋友!您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我们定能赢的!现在对方也到了极限,长老你看,冲击得最猛的是中间那伙敌人,只要把他们打掉就行了,其他部队根本无心作战。”
给紫川秀提醒,林睿立即下令:“全体箭手,瞄准正中之敌,齐射!”
大陆三大势力中,紫川家以坚韧的步兵和铁甲骑兵为特色兵种,流风家则以轻骑兵集团闻名,而林家的军队并不以肉搏战见长,他们强力兵种是弓箭兵,他们的弓箭兵全部装备三石的强弓,不但射得远、射得准,而且穿透力特别强。
在林睿指挥下,箭手们都瞄准了中间的敌人。立即,万箭齐下,箭矢一层又一层地扑面而来,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惊慌的呼喊声中,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顿时成了靶子,鲜血横飞。
冲在最前面的那批马家死硬份子被射死以后,其余的士兵慌忙就地趴下寻找掩护,进攻的势头被硬生生地遏制下来,督战队吼声如雷声:“向前冲啊,不准停!谁停就杀了谁!”
他们凶猛地砍杀着那些后退的士兵,把他们又赶回冲锋的队伍中去,但纵然如此,还是有很多被打散的士兵往黑暗的林子里躲藏,趁着夜色离开了战场,剩下的部队也毫无战意,脚步越来越慢,几乎是一步步地向前挪着。
眼看敌人军心已乱,紫川秀大声喊话:“三十五师的将士们,不要送死了!
所有部队只要反正一律得到赦免,如果能反戈一击,你们更是有功无罪!“
这次喊话产生了强烈的效果,士兵们纷纷把武器丢到了地上,叫道:“我不愿送死!”
“我们是紫川家的战士,不是马家的私人军队!”
“林家的兄弟不要放箭,我们反正了!”
紫川秀乘势叫道:“士兵们,拿起武器,消灭叛逆!”
“家族万岁!打倒叛贼!”部队发出一声怒吼,数百人转身攻打身后的督战队来,马家队伍瞬间崩溃,忠于马维的部队和临阵起义的士兵混成一团,更多的士卒却是趁机四散逃逸。
紫川秀想乘胜追击,但溃军如水,混乱的战团阻止了林家军队的前进,林睿更是死活抓住了他:“统领大人,马维逃不掉的!深夜乱军,你如果出个什么意外,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紫川秀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马维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逃离了战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当晚,紫川秀和林家的军队都没有前进,军队停留在了战场上收拾残局,紫川秀收容了大量三十五师的士兵,他很想带着这批士兵乘胜追击生擒马维,但是林睿死死拦住了他:“我们击败的只是马维的部份兵力,他还是有很强实力的。
马家是注定灭亡的了,统领大人您何必孤军深入冒这个险呢?那批新投降的士兵不是很靠得住的。“
“长老,你可愿意借我三千兵马。”
“大人,若是要抵御倭寇,不要说三干,即使是三万、三十万兵马,只要您开口了,我们也会倾尽所有给您拼凑出来。但要深入贵国境内镇压叛逆,用我们的军队恐怕不妥一一并非说我们林家舍不得这几千兵马,大人您要考虑政治上的影响!我多嘴说一句,镇压马维的私军,那不过是举手之劳,马家的真正实力并不是在军队,而在帝都。政治方面统领您也要有所准备。马维今晚大败,他肯定会派信使赶往帝都控告秀统领您勾结林家军队屠杀紫川士兵,而秀统领您又控告马维意图叛变,结果帝都会弄不清是非曲折的,统领处和总长也不会很高兴您刚上任就弄出一桩叛变案,到时候争辩很难说得明白的,恐怕您还要挨处分,甚至罢职,获罪都有可能的!”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林睿的正是他烦恼的。
马维经营数十年,在政治、经济和军队各个层面都扎下根基,在帝都政界高层,马维有根深蒂固的关系和人脉,与家族上层勾结很深。
击溃了马维的武力,紫川秀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就像一棍捅了个马蜂窝,麻烦还在后头呢,隐藏在背后的那些形形色色人物会浮出水面来,自己会遭遇巨大的阻力。
紫川秀急速地在原地走动几步,停下脚步问林睿:“长老,如今我已无法回头了,劳您多多指教我!”
“指教是不敢当的。”林睿微笑道:“秀统领,其实如今我与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我们一同击败了马维叛军,如果您在紫川家失势,我在林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们是福祸共依。”
紫川秀微微愧疚:“长老,牵累您了。”
“秀统领,我们是生死之交,说什么牵累就见外了。秀统领,马家势力庞大,跟他们之正常程序较量,我们不见得能占上风。比如在元老会对质争辩、言辞狡辩,秀统领您就未必能比得上马钦之流的政客,更不要说双方的财势了,马家收买的元老和贵族不计其数!”
“这些,我不怕!”
林睿若有所思地瞟了紫川秀一眼,轻轻说:“在贵国参星殿下接任总长的过程中,还有与叛贼杨明华的斗争中,元老会出力不少,其中与马家对参星殿下的鼎力支持不无关系。据说,马家财大气粗,与贵国总长参星殿下保持着亲密而良好的私人关系。”
紫川秀霍然动容。一直以来,他以为马家只是收买了一些腐败的高级官员和元老,没想到他们勾结的竟是紫川家的最高首脑紫川参星!
林睿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敢这样说,必然有几分把握,“财大气粗”、“亲密而良好的私人关系”这两句话更是隐隐暗示了马家与紫川参星之间绝不可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与马维有纠葛,这场官司怎么打,自己输定了!
作为独掌一面的封疆大员,紫川秀一直对自己的力量有坚定的信心,现在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无能为力。
世上毕竟还有些非人力所能及的事,洗月刀只能斩杀有形的故人,却无法斩断那些看不见却更可怕的敌人:权势和金钱。
除非自己举旗谋逆,否则只能对紫川参星的一纸军令俯首听命!
“英雄气短!”紫川秀狠狠地朝墙上打了一拳,手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一瞬间,犹豫和彷徨已经一扫而空,他明快地对林睿说……
“长老您说得很对,但无论对手是谁,现在我都已无法回头了,只能一口气干到底了!”
林睿赏地望着紫川秀,这才是真正成大事的豪杰,一旦下定决心,便不惧任何阻挠达到目标。
他微笑说:“所以,统领您如果与马家在外围纠缠,那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正中他们下怀。”他用力做了个捅刀子的手势:“您要直击故人要害,一击就让马家彻底瘫痪!”
“长老您的意思是?”
“绝不能坐等帝都的指示,正相反,在帝都干预之前,您要立即行动,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粉碎马家的势力!要快,要狠,绝不留情!先斩后奏,等得帝都的命令过来时,这边已经尘埃落定了!”
“好!长老您之意与我不谋而合!”紫川秀笑着展示了几份墨迹未干的手写命令:“军团长令特里西亚总督赛诺斯,立即率麾部火速赶往瓦林都城,解除原三十五步兵师武装,逮捕原三十五师所有高级军官,接管当地秩序!”
“军团长令雷亚总督萨科:立即率麾部火速赶往瓦林帕钦市,解除原三十五步兵师武装,逮捕原三十五师所有高级军官,接管当地秩序!”
“军团长令雷穆总督萧邦、布伦总督可亚,立即封锁瓦林行省通往外界的道路,准进不准出,严厉搜捕原三十五师师长马维及所有高级军官!”
“军团长令旦雅黑旗军参谋长文河:立即率三十一、三十二骑兵师火速赶往瓦林行省首府瓦林城,逮捕原三十五师师长马维及该部队所有高级军官、马氏家族所有成员!另:立即软禁黑旗军副统领瓦德,禁止他与外界接触!”
林睿接过命令粗粗一阅,吐吐舌头:“秀统领,您一下动用了五个行省六个师的人马来围剿马家,软禁了一个副统领,气魄雄大,思虑周到,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
“林长老您说的哪里话,如果不是您,我还不能下这个决心呢。只是长老,部队调动和兵马聚集需要时间,要赶在帝都干预之前消灭马家,我怕时间不够。”
“秀统领,您在帝都可有堪当信任的强力朋友?”
“有!”紫川秀毫不犹豫地说,却没说出名字来。
“很好!现在我们和马维都在与时间赛跑。如果您能抢先一步把马家谋反的消息送到帝都,让您的朋友……”林睿省略了下面的话,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统领大人,既然我们说不过马家的嘴,那我们就干脆把那张嘴彻底封上!”
紫川秀一震,眉头轻轻一挑:“长老您的意思是?”他提手做了个虚斩的手势。
林睿轻轻点头:“正是这个意思。马维谋反,虽然没有证据,但马钦绝不可能是清白的,他同样死有余辜。您雷霆一击,也让马家的党羽们和其他元老看看与您为敌的下场,震慑他们,这样将来敢出头来与您作对的人会少很多的。”
紫川秀沉思良久,拱手道:“多谢指教,紫川秀承恩不浅!但是要谋杀一名元老会首,将这样可怕的事情形诸于文字实在太危险,万一信落到别人手里就麻烦了。”
“不必用文字写,统领大人您只要把事情一说,如果您的朋友足够聪明的话,他会明白该怎样做的。统领,这个人选一定要慎重,您那位朋友既要有能力干掉马钦,又绝对可靠不会出卖您,他还得有勇气跟贵国总长紫川参星作对一一这样的人,实在很难找。”
紫川秀苦笑:“长老,您给了我一个圣人般的条件啊。幸好,这样的人我还能找到一个一一这世上也唯有这么一个了。”紫川秀不出声地想,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第十七集 第一章
784年的年初,帝都正沉浸在太平盛世的欢庆中。虽是寒冬,街头巷尾却洋溢着火一般的激情,彩灯、彩旗飘扬,横幅迎风招展,歌舞升平,欢庆的焰火满天飞舞。帝都市民面有喜色,见面大家就互相拱手道:“恭喜新年!和平了!”
“同喜同喜,和平了!”
祥和的气氛中,军务处值班的人员都溜了号,诺大的一个军务处只有处长斯特林一人坚守岗位。阅读完流风森的来信,他顿时感觉事关重大。
他立即向总统领罗明海汇报,尽管他急得都快着火了,罗明海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表情,翻着白眼说:“没钱。”
“啊,但是哥珊统领那边不是。。。”
“哥珊那边也没钱,元老会卡住我们的军费了。”
斯特林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元老会。一进门,就听见萧平议长那洪亮的声线:“各位元老大人,庞大的军队和连绵的战争历来是财政赤字的主要原因,我们不堪其苦!今天,我们终于摆脱这个噩梦!和平以后,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减少紫川家一百个师的部队,这样可把税收下降十个百分点!”
“好哇!”全体元老起立鼓掌。军费预算委员会主席高高举起一个标语牌:“他们休想通过!”——这是云山河统领的名言,当年他主持修建了西北防线——看到大家这么热衷于消灭紫川家的军队,斯特林欲哭无泪,他几乎以为自己到了魔神堡。
想了一下,他又离开元老会直奔总长府。
“什么?萧平宣称要裁军一百个师?”紫川参星很愤怒:“他实在太过分了!”
斯特林顿时大起知遇之感,他刚要出声赞同,紫川参星又开口了:“裁军一百个师确实太多了,裁七、八十个师还是可以的吧?”
“殿下,你!”
“那你这就下去看看哪些部队可以削减吧?”紫川参星又专心地与李清讨论起来:“你觉得,这宣言稿要如何修改的好?改国号是个大事,国号宣言马虎不得,要有气势!”
斯特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殿下,您要改国号?”
“啊,我没告诉你吗?”紫川参星拍拍自己脑门:“哦,我记起来了:真的没告诉你呢!唉人老了,记性不行了,做事拖拖拉拉的。。。斯特林,是这样的,我打算把国号更改一下。”
“请问殿下,您打算如何改呢?”
“当年光明帝国分崩离析,三百年了,大陆一直没有出现过统一的政权。现在我紫川家族上承天运,下得民心,四海归一,终得一统大陆。这时候再用家族的名称就显得不合适了,就如当年的光明帝国一般,我打算把国号改成‘紫川帝国’,斯特林你觉得如何呢?是不是有气势多了?”
斯特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了:“紫川帝国?帝国,那——”他脑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殿下可是打算登基称帝吗?”
紫川参星皱巴巴的老脸上浮上了一抹红色:“这个。。。这个。。。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太早了。我个人是不想当这个什么皇帝的,都七老八十的人啦,还出这个风头干什么?不过很多人——那些有学问的知名人士啊、元老——都劝我,说是堂堂帝国岂能没有皇帝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啊。。。唉,我也是很为难的啊。。。斯特林,你觉得如何呢?”
斯特林明白了,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是打算临死前过把皇帝瘾了,估计那些“很多的知名人士”都是从他口袋里翻出来的,他还要玩几次劝进的花样呢。料想将来会发生这样的事,“紫川帝国”成立以后,大群捧脚的知名人士纷纷上书要求“德高望重”紫川参星殿下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国的首任皇帝,而总长则谦虚自己“无德无能,如何能担此重任呢”来推辞,然后那群马屁精又劝进,总长又推辞——至于这种花样要重复多少次要看总长的耐性了——最后,总长殿下终于拗不过众人,为了天下苍生,他带着一副“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勉为其难地坐上了皇帝宝座。
想到那“吾皇万岁”颂声齐天的情景,斯特林翻个白眼:“呃,殿下,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呃,真的很有创意。。。”
“是吗?”得到斯特林的“赞许”,紫川参星精神大振,他装模作样说:“连你也这么说吗?嗯,看来这事还真的得抓紧办了。。。”
“殿下,改国号自然是件大事,但不是急事,目前还有些更重要的实务要处理。虽然说我们已经在名义上统一大陆了,但西北那边的流风家还不太平,流风森已对我们称臣,但是流风家国内的骚乱却有在蔓延的趋势。尤其是流风霜,她在蓝城一带作乱,兵力与日俱增,如果我们紫川家再不出兵,流风森的政权就有垮台的危险。。。”
“流风霜?”紫川参星的表情不屑一顾:“上次运气好让她跑掉了,一个婆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流风森那家伙狡猾,他想消耗我们紫川家的军队来对付政敌,我们不必理他,让他们姓流风的斗个你死我活吧,我们站在高处看热闹好了!”
斯特林隐隐觉得有点不妥:“殿下,如果流风森一垮,新上台的流风霜是个极强硬的好战派分子。。。”
“那时我们再对付她好了!她打垮了流风森,自己也必定有损耗的,那时对付她一定比现在容易!”
斯特林明白,紫川参星是存了个坐山观虎斗的念头。他斟字酌句地说:“殿下,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们不能对流风霜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至少也要搞一些策应性进攻来支持流风森,他毕竟是受我们保护的,让我们一个藩国就这样垮掉似乎也对家族的威信有损,而且流风森还报告说流风霜有向我们这边发动攻击的迹象。。。。。。”
紫川参星皱着眉头:“呃,现在我们可没钱打大仗啊,元老会卡钱卡得要死,偏偏现在又是关键时候,我们不能得罪那群老家伙的,建立帝国没他们的支持不行。”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紫川参星终于出来个主意:“斯特林,你跟明辉打个招呼,要他佯攻牵制下流风霜,也算我们支持流风森了——不过你记得叮嘱他千万不要真打啊!我们没钱打大仗啊!”
斯特林无可奈何地说:“遵命,殿下。”
就这样,关于西部大规模战争迫在眉睫的紧急报告就这样消耗在总长府、军务处、统领处和元老会的公文来往中,象是烟火般腾起一股小小火苗,最后不了了之,只是军务处给负责西北防线的明辉统领下了个提示性文件,要他提高警惕,密切关注流风家内部的**,该文件仅仅一页,夹杂在一大堆厚厚的官牍公文和新闻简报中间,最后被边防军的某个参谋拿去上了厕所了。
西南,旦雅行省。那个飘雪的黄昏时分,鲜红的夕阳已经在地平线上隐去了半边面目,紫川秀带着风尘仆仆和一身疲倦从西北战线返回了旦雅。
还没走近军部大楼,他就感觉有点异样了。往日人流频繁的军部大楼,此刻安静得鸦雀无声。在门口站岗的并非熟悉的黑旗军哨兵,而是一排身着黑色风雪斗篷的低级军官。看服饰,他们是来自紫川秀母校远东军校的士官生。
紫川秀大步从正门走进。整栋大楼空旷无人,静得只听到紫川秀一个人清脆的脚步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士官生们没有阻拦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过,沉默得如一尊尊雕塑。
紫川秀突然泛起了不祥的念头:“莫非自己偷放流风霜的事已经东窗事发?”
在军团长办公室的门口也有两个士官生在站岗,紫川秀正要推门进去,一个士官生拦住了他:“紫川统领吗?”
“是我。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原来的哨兵呢?”
士官生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他冷漠地说:“统领大人,请跟我们过来。”
紫川秀被领到了军部的大会议室门口,领路的士官生推开门:“请吧,统领大人,有人在里面等您。”
尽管紫川秀早有预备了,但进去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往常自己坐的会议桌首席位置上,此刻正坐着紫川家的总统领罗明海!
罗明海右手边的是中央军副统领秦路,左手边的是元老会的萧平议长、旦雅行省的元老代表瓦格拉尔,坐在秦路下首的人更是让紫川秀心惊胆跳,那是个一身黑制服的军法官,是帝林的亲密助手哥普拉。
这些都是来自帝都的重量级人物,相比之下,旦雅本地的官员就显得不被重视了,只有文河副统领有资格坐上会议桌,而欧阳敬和德龙两个旗本连在桌前就座的资格都没有,只好搬了两张小板凳可怜巴巴地坐在那些大人物身后,努力地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紫川统领您回来了吗?请过来坐。”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那个士官生把他领到了长条会议桌的下首方座位前,那个位置恰好面对整个桌子。所有人都掉头冷冷地看过来,紫川秀有种受审判的屈辱感。
他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总统领大人、元老议长大人和诸位大人不知是何时来旦雅的?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无妨。”罗明海抬头望了紫川秀一眼。他的语气比平时和善了很多:“紫川统领,我们来了两天了,但一直没见到你。军团总部也无人知道你的去向,我们很为你担心。”
“实在失礼了,下官离去处理点私事,事先也没跟其他人说。”紫川秀微微紧张,若是罗明海要追究他去向的话,他真不知如何解释好。
幸好罗明海并没有。他只是说:“紫川阁下,你身为一军统帅,平时行事不能太任性了。若是在你缺席期间有紧急事宜,无人主持大局,部下会惊慌失措的。”
“大人教导得很对,紫川秀谨受了。”
罗明海和颜悦色地说:“紫川统领,我等奉总长圣命而来。殿下对你可能有委屈之处,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不知为何,罗明海越是和气,紫川秀越是感觉大事不妙,他硬着头皮说:“请大人直言就是了。”
“很好。”罗明海从怀中抽出一份纸卷,一字一句读道:“殿下有旨意给紫川秀。奉总长殿下令,因涉嫌擅用职权滥杀无辜,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即日起停职检查,在规定时间到规定地点接受钦使调查,未经允许不得擅离!
紫川秀缺位期间,黑旗军一应军务受钦使主持调遣!”
紫川秀脑袋哄的一声炸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处分会如此严厉,瞬息之间,自己已被停职了,还“未经允许不得擅离”,这不等于是变相囚禁了吗?
灾难来得令人措手不及,紫川秀茫然四顾,一个一个望过众人,与他的目光相接,会议桌前高官有人流露同情的眼神,有的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得意嘴脸。
看到紫川秀泥塑木雕一般怔在当场,瓦格拉尔元老冷冷地说:“怎么,紫川统领,做那么大官了,连礼节都忘了吗?”
“这心胸狭窄的匹夫比马维还该杀,我在哪里踩过你的尾巴吗?”紫川秀心中大骂,却不得不单膝跪倒,说:“微臣谨接殿下圣旨!”
“请起吧。”罗明海不动声色地说:“紫川统领——”
瓦格拉尔元老抢着说:“总统领大人,紫川秀他已经不是统领了呢!”
中央军副司令秦路不动声色地说:“元老阁下,刚才殿下的圣谕下官也倾听了。紫川秀阁下只是停职接受审查,殿下并没有剥夺他的统领职位。在新圣谕到达之前,他仍旧是统领。”
罗明海微微点头:“秦路阁下说得很对。紫川阁下,对于殿下的圣谕,您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紫川秀沙哑着声音说:“微臣为国除奸斩逆,自认有功无罪!”
罗明海从容点头:“您的这句话,本官定会如实转奏殿下。至于秀川统领您究竟是有功有罪,一切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我们会给您个公平的交代。”
瓦格拉尔假惺惺地说:“唉,大家都是同僚,紫川阁下你这样,我看了也不忍心的啊!有什么可以效劳的,紫川阁下您千万要提出来啊!”
紫川秀看着这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实在腻味,冷冷地说:“元老大人,有件事,您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啊?”
“把你的丑脸挪离我远点,看着你我吃不下饭。”
“你!”
有人发出了噗嗤的低声笑声,瓦格拉尔脸涨得通红:“紫川秀,你大祸临头了还敢如此嚣张!来人啊!”
几名士官生出现在紫川秀身后,有人很粗鲁地推了紫川秀一把:“快走!”
龙游浅滩,却也由不得你们这些小鱼虾欺负!紫川秀霍然转身,凶狠地盯着那士官生。看到了紫川秀眼中的愤怒,年青士官生闪电般把手按到了刀柄上,有人高声叫道:“紫川秀,你可是想抗旨?”
他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门被人撞开了。几个士官生警卫被抛了进来,啪啪地摔在诺大的会议桌上动弹不得。
高官们悚然,纷纷起立张望。罗明海喝道:“谁干的?”
第十七集 第一章(下)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口处涌入了大群的黑旗军官兵,全部拔刀在手。会议室有几个士官生警卫企图反抗,但还没动手,几把锋利的军刀就架到了他们脖子上,压得他们一动不敢动。士兵们一拥而上,把来自帝都的高官们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不说话不出声,寒着脸,闪亮的马刀逼在高官们面前,近得可以感觉马刀的锋利寒感。
很多高官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瓦格拉尔都快要吓得尿裤子了。
突变陡生,来自帝都的高官们齐齐面上变色。这里是黑旗军的大本营,一旦军队兵变,他们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瓦格拉尔吓得腿都软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没人搭理他,士兵们冷着脸,身上杀气腾腾。
虽然同样是文官出身,但相比瓦格拉尔,罗明海镇定得多了。他“哼”了一声,转向紫川秀:“秀统领,请约束贵部!”
紫川秀微笑道:“总统领大人,我已经被停职检查了,拿什么身份去约束弟兄们呢?”
“你!”罗明海愤怒地一跺脚,他忽然看见文河躲在士兵圈子的外面讪笑着在看热闹,高声叫道:“文河副统领,让这些士兵退下!”
文河一愣,他也高声叫道:“总统领大人,您说的什么?下官听不清楚!”
罗明海提高了声量:“文河副统领,命令士兵退下!”
“总统领大人,下官还是听不清楚!”
罗明海高叫:“让他们退下!”
“大人声音太小,下官实在听不清——要不您走过来近点说话?”
“妈的!”不顾自己身份,罗明海罕见地骂了一句粗口:“文河你这个王八蛋,老子要是能走出去,还用得着你!那个旗本——对,你姓欧阳是吧?欧阳旗本,我命令你立即把这群乱兵赶开!”
“遵命,大人!”欧阳敬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冲着士兵们笑嘿嘿道:“兄弟们,请你们走开,好吗?你们再不走我要生气啦!你们还不走?真的不走?好,你们不走,我走!”
欧阳敬屁颠屁跑回罗明海面前,嬉皮笑脸地摊开手:“大人,我命令了,但他们不肯走,那可怎么办好呢?”
“你!”罗明海被这个惫懒家伙气得七窍冒烟,他想找在场的另一个旗本德龙,却望来望去不见人——早在冲突一开始,老奸巨猾的德龙早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无奈之下,罗明海只好直接向士兵们喊话:“弟兄们,我是总统领罗明海!你们想干什么?”
士兵们响亮地回答:“总统领大人,秀川统领斩奸除恶,有功无罪,请大人收回处罚决定!”
“这是总长殿下的意旨,你们竟然胆敢。。。”
数十人异口同声喊道:“除恶无罪,惩奸有功,请家族收回成命!”
“你们!”
“除恶无罪,惩奸有功,请家族收回成命!”
“除恶无罪,惩奸有功,请家族收回成命!”
不但室内,军部大楼外也传来了应和的呼声,整栋军部大楼已经被四面八方包围了,声势之大,竟不下数千人之众!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直如山洪海啸般澎湃而上!
发现自己身陷重围,高官们无不面色惨白,秦路扯了下罗明海衣服:“大人,您宜当机立断,迟则恐生不测之祸!”
罗明海狠狠盯了紫川秀一眼,小心问秦路:“你看,他敢吗?”
“大人,我相信秀川统领并无此意,但是现在局势发展已不受控制了!”
看看罗明海低头不出声,秦路知道他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话,只是碍于面子不肯退缩。他微微一笑,转向紫川秀:“秀川大人,下官是军务处处长助理秦路。”
“你好,秦路阁下,我认得你。”
“下官相信,秀川大人您定是有不得已的委屈。但现在局势很混乱,这并无助于秀川大人您洗刷冤屈。不知大人您是否能信任下官呢?”
秦路坦诚明亮的双眼正视着紫川秀,语气镇定温和,那自信又从容的军人举止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紫川秀也在思考。杀掉罗明海是很容易的,几分钟之内就可以把这群高官连同护卫全部剁成肉酱,他们一个也跑不掉。问题是,杀了他们以后,事情怎么收场?难道自己真要起兵造反吗?
紫川秀也借机下台,他笑道:“既然秦路大人您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文河!”
他轻轻叫了一声,刚才耳力不好的文河忽然一下子耳聪目明起来了,高声应道:“下官在!”
“约束弟兄们不要乱动,不要惊扰了帝都的贵客!”
“遵命,大人!——你们全部退出外面去,把刀子都收起来!”
就如刚才冲进来一般,士兵们鱼贯退出了会议室,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盯了瓦格拉尔几眼,示威性地舞动手上的马刀。瓦格拉尔吓得软瘫在座位前被吓得屎尿齐出,一股难闻的恶臭令众人掩鼻。
但同样惊魂未定的同伴们也没心情嘲笑他了,高官们这才见识了军队的恐怖,那些大兵们一旦恼起来,哪怕总统领或者元老之尊也照旧让你血溅五步。能压得住他们的,惟有象紫川秀这样出身行伍的将领。
大家都心里打鼓:这怎么调查法?如果没有紫川秀的保护,一行人根本走不出这栋军部大楼,紫川秀一翻脸,大家就得人头落地了!
罗明海沉着脸:“紫川秀统领,请跟我们走。”
众人出了会议室。军部的走廊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来自帝都的高官们,无形的杀气迷漫在空中。从两排武装士兵的夹道中间通过,帝都的高官们汗流浃背。幸好,士兵们只是看着,没有人上来阻拦动手。
走出军部大楼,在黑旗军司令部的大楼前面,聚集了好几千的武装士兵,黑压压一片。他们封锁了军部和市政大楼所在的街区。看到紫川秀的身影从大楼里出现,就象那石头落入平静的池塘,士兵群中起了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统领爷出来了!统领爷出来了!”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紫川秀面前,一个士官生拉开车门:“大人,请上车。”
洞开的车门黑漆漆一片,看不清车厢里面。呆呆地看着车厢,紫川秀知道,一旦上了这辆马车,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罗明海宰割了。他苦笑一下,抬腿上了马车。
“他们要把统领爷带走!”围观的士兵群中爆发一声大喝,上千的黑旗军哗然地乱了。有士兵大喊:“统领爷,不要跟他们走啊!黑旗军会保护你的!”
“统领爷,我们会保护你的!那群官老爷休想欺负你!”
“统领爷,不要离开我们啊!”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叫道,有人试图冲开士官生的包围圈要过来把紫川秀拉下车来,士官生们在拼死地结人墙拦住士兵们。
“退后!退后!”
“滚开,别挡道!”
双方的刀枪都已经出鞘,对峙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随时可能大打出手。场面乱成一团,混乱中,有人用力地抓住紫川秀肩膀把他拉下了车子来,紫川秀回头,那人竟是黑旗军的副统领文河。他一字一句地说:“大人,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统领!您没有错,我绝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把你抓去!黑旗军会保护你的!”
雪后的冷天,这个淳朴的汉子额头上全是汗,眼神中却流露不可动摇的坚定,显示这个沙场猛将已经下定决心定要做到自己所说的,哪怕是起兵反叛!不止是文河,黑压压一片黑旗军官兵都在向自己望来,官兵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真切的关心和担忧。
望着那些焦急的眼睛和面孔,紫川秀心头涌上了一阵暖流,喉头仿佛被什么哽咽住了。他扬起手示意有话要说,下面的喧哗声渐渐停息下来。
“黑旗军的士兵们,安静。你们与我都是家族的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接到了这个命令,尽管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命令,但作为军人的我们是无权判断的。
现在,我将暂时离开你们。在离开之前,我命令你们,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忠诚于紫川家族,服从总长殿下和宁殿下的命令!
忠于家族,服从命令!这就是我给你们的命令!”
“统领爷!”文河哀号一声,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泪水长流。很多士兵不出声地抽泣起来。紫川秀严厉地看着他们:“够了!实在太难看了,哭得象个娘们似的!我麾下没有这么没出息的兵!给我拿出点军人的样子来!”
“敬礼!”
在场军人挺胸昂首向紫川秀行礼,连那些士官生也不例外。罗明海也慢慢举起了手,缓慢地向紫川秀大人行了个礼,用目光向紫川秀不出声地道谢。
紫川秀向众人庄重地回了一个礼,转身消失在漆黑的车厢里,秦路跟着上了这辆车。车队向旦雅的城门开去。走出很远,还能隐隐听到后面传来的呼声:“统领爷,一路走好!”
秦路由衷地感叹道:“统领您深明大义,若不是您,今天的场面不可收拾了。谢谢你。”
紫川秀淡淡说:“也没什么,不过尽职责本分罢了。身为家族军人,我总得维护家族的
威严。”
“军心即民心。秀川大人您上任短短数月,西南各地便万众归心,下官实在很佩服。”
“秦路大人,这该不会成为我的又一条新罪名,说我故意收买人心,意图不轨吧?”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出了旦雅城门后,车窗的帘子放了下来,车窗内看不到外部的景色,更不知道车队是往哪个方向走。黑暗中,秦路完全看不到紫川秀说话时的表情,他微微一震:“统领大人,您说笑了。”
“我也希望是说笑啊,但家族统领竟然会为杀倭寇和黑帮而被立案调查和囚禁,那出现更荒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路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说:“秀川大人,您是明白人,我也不和您说套话了:对你进行立案调查,军方是强烈反对的。斯特林大人本来想亲自参加对你的调查的,但是元老会不同意。他们认为,斯特林大人与你关系过于密切,如果让他来调查你,那就等于——”
紫川秀帮他说出口:“就等于紫川秀自己来调查紫川秀。”
“正是这个意思!”秦路一拍手:“同样的理由,他们也把监察厅的帝林大人给否决了。这次调查主要由总统领罗明海和元老会主持,军方和监察厅不会有多少发言权,您要有思想准备。”
“罗明海和元老会?”紫川秀笑道:“总长殿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是不是为了美化帝都市容,把帝都心胸最狭隘、最招人讨厌的家伙都赶到旦雅来好眼不见为净?”
秦路干咳了一声,紫川秀才发现自己口误了。他歉意地笑笑:“哦,抱歉,我不是说你,秦路阁下,你心胸开阔得很,也很招人喜欢——我知道有几个女孩子就很仰慕您,有没有兴趣呢?”
秦路哭笑不得:“统领大人,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家小孩都五岁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
紫川秀轻声吹起了口哨,欢快愉悦的哨声回荡在车厢内。
秦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眼前的人是家族的统领,名声显赫的英雄,眼下却突然沦为了自己的阶下囚,命运朝不保夕。突然遭遇如此惊变灾难,他没有丝毫悲伤惊慌,反而是笑容满面,秦路实在无法理解。最后,他忍不住问:“统领大人,恕我冒昧,这次您被停职调查,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一件好事。但我看您好象很开心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紫川秀望望秦路,笑着说:“秦路阁下,人生官宦浮沉,有的时候真的看淡点。降职、流放、罢免,大起大落,这对我简直是家常便饭了,每年都要遭遇上几次。我连叛国贼都当过,相比之下,这又算什么呢?”
秦路由衷地感叹:“大人胸襟广博,非我们所能企及。非常人方能成就非常事,难怪大人您成就非凡了!”
紫川秀笑而不语,他当然开心:刚才他还以为是自己私放流风霜这事东窗事发了,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担心得要死了,忽然知道,原来只是因为马维——相比之下,那算什么啊!简直就跟一个杀人放火的**大盗落网后只被控告红灯时横穿马路一般。
窗口蒙上了黑布,紫川秀连车队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开始道路比较平稳,后来就颠簸起来了,车身向后倾斜,应该是上坡,接着是向前倾斜,那又是下坡,又是转弯,有时紫川秀竟然感觉车队象是在往回走。这样反复了几次,紫川秀头都有点晕了。
他虽然当了几个月黑旗军统领,但对旦雅周边的地形并不熟悉,一时间竟想不起旦雅城郊有哪处有这么复杂的山丘地形,望向秦路,后者也是一面的糊涂,苦笑道:“统领大人,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一直折腾到了下半夜,马车终于停下了。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清凉的夜风带着山野的新鲜空气一起涌进来,俩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紫川秀跳下了马车,落在一片长满了小花的草坪上,脚底软融融的。头顶是一片闪耀的星空,夜空洁净得象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风中传来了玉兰花的香味。
他正身处在一个小山的顶上,四面是辽阔宽广的大地,目光一直到达地平线上。褐色的大地无限地在眼前被缩微了,森林、农庄、建筑、一切都一览无遗。从狭窄闷热的车厢里来到如此胜景,紫川秀心旷神怡。他很想躺倒在这片绿油油的草坪上享受晚风和大自然的恩赐。
草坪的尽头有一座阔叶树林,林中露出了白色的尖顶屋顶,窗口的灯光透过林间的空隙射出来。几个身着禁卫军服饰的军官从林子里走过来。领头的中年军官瘦高得象根竹竿,长长的瘦脸上满是愤人妒世的严肃。他向紫川秀行了个礼:“紫川秀统领大人吗?”
紫川秀只是淡淡回了个礼,他没兴趣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那军官眼中露出了怒意,他仍是礼节周全地说道:“下官是蒙克多副旗本,隶属于禁卫第一师。在大人停留此地期间,本官很荣幸地负责保卫大人的安全。如果有任何不当之处,请大人不吝提出。”
名为保卫安全,实质是监视看管,这是小孩子也懂的事。紫川秀微微点头:“辛苦了,如此就麻烦贵官了。”
蒙克多生硬地一躬身,转身做个请的手势,几个禁卫军官不出声地站在了紫川秀身周,表面恭敬,手却有意无意地握住了刀柄。紫川秀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传来。这些经历实战的现役军官和士官生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们的眼神更亮、更冷,更静,也更残酷。只有杀过人的好手才有这种眼神。
紫川秀开步向林子中的庄园走去,跟在他后面的秦路也想过去,却给蒙克多拦住了:“大人,很抱歉,我们接到命令,这里只接待紫川统领一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大人您请回吧。”
秦路气得脸都歪了:“我是中央军副统领,军务处委员,调查组成员,难道我也是闲杂人等吗?”
“秦路将军,非常抱歉。”蒙克多点头致歉,但身形依旧挡在秦路面前,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我们接到命令,必须如此。”
“混帐,谁那么乱来给你们的命令?”
“紫川家族七代总长,紫川参星殿下。”蒙克多平静地说。
突如其来的停顿在幽静的晚上显得特别刺耳。秦路愣住了,僵立原地不知所措。不忍心看到他的难堪,紫川秀不出声地快步朝林子里走去,几个禁卫军官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个座落在山顶林间的小庄园,进了大门以后,紫川秀才发现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到的要宽阔得多,几栋白色尖顶的别墅错落有致地座落在翠绿的草坪上,别墅间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警卫身影。
见到有人进来,卧在草坪上的几条大狼犬发出了呜呜的低沉鸣声,声音中隐含杀气。
紫川秀停下了脚步,他是知道这种狼犬的,这种狼狗有个可怕的名字叫做“暗夜杀手”,帝林曾向他展示过,它们被切除了声带,专门以敌人喉咙为攻击目标,一口致命,它们的凶残曾给紫川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统领大人,”蒙克多不动声色地说:“这些狼狗不认生人,十分凶狠。请大人记得千万不要擅自离开居住区域,否则万一您受些什么损伤,我们实在无法负责。”
紫川秀笑道:“多谢提点,十分感谢。”
“哪里,这是下官分内的职责。您的房间在这里,请跟我来。”
从这晚开始,紫川秀就开始了他的变相软禁生涯。
第十七集 第二章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紫川家历来优待军队将领,除非是犯有谋逆大罪,对于高级将领来说,即使是关禁闭也显得非常的温情脉脉。紫川秀的住处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窗外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房间里设施齐备,伙食和服务优良,两个勤务兵随时听使唤,甚至有一次蒙克多还主动问紫川秀“需不需要女人”——很难相信这种话出自这个外表一本正经的人,紫川秀听得头上都出了几颗星星。
从警卫们口中,紫川秀得知这个庄园原来是紫川参星平时冬季度假的秘密行宫,平时是禁区,难怪连紫川秀也不知道在旦雅城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好去处。
总长居然拿了自己的行宫当了紫川秀临时住处,从待遇上,他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紫川秀不能出去。警卫们日夜守着整栋别墅,只要他一走出门,立即有人上来很有礼貌地问他还需要什么,如果没有,那秀川大人您还是回房间里好好歇着吧,千万别累着了。
看管紫川秀的警卫都是来自禁卫军的官兵或者远东军校刚毕业的士官生,没有一个曾在紫川秀、斯特林或者帝林的部下任职过。往常,这种工作都是由军法宪兵来执行的,但现在显然宪兵部队已经不能相信了,正如不能信任他们去逮捕帝林一样。
紫川秀试了几次,结果都是没到走廊就被堵了回来,他好言恳求也没用,大发雷霆也没用,守卫们接到了最严密的命令:“绝不能让紫川秀外出与外界接触!”对这个命令,他们执行得一丝不苟。有一次,紫川秀都准备好动手硬闯了,结果警卫们一字排开挡在门口,每人手里牵着条狼狗。蒙克多彬彬有礼地说:“我们都知道统领大人您是高手,我们是拦您不住的,何况我们也不敢出手得罪您。只是我们认得大人您身份尊贵,就怕这些狼狗不认得。”
他做个手势,警卫们一起松手,十几条狼狗如离弦的箭般无声无息地猛扑过来,张开了血盘大口露出白牙,血红的眼睛盯住了紫川秀喉咙!
紫川秀魂飞魄散,急忙把门一关,狼狗们呲着牙从窗户里扑进来。紫川秀跑得连鞋子都不要了,轻功超水平发挥,光脚一溜烟跳到屋顶上,十几条狼狗呼哧呼哧着抓着墙壁要爬上来。那天演出了足以让黑旗军战旗蒙耻的最黑暗一幕:抗魔族名将、被西南千万军民所爱戴的黑旗军统领紫川秀,英雄豪杰光脚抱住了屋顶黑乎乎的烟筒在黑夜里发出了如狼一般的凄惨哀号:“救命啊。。。”
自从那次伟大的越狱壮举失败以后,紫川秀终于死心了:除非自己狂性大发拿洗月刀杀开一条出路,否则是绝无可能出去的。书房里的书很快就看完了,又不能接触外界的报纸,他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和睡以外,最大的娱乐就是坐在窗口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看着鸟儿飞过树梢知了在歌唱,看着月亮皎洁繁星如尘,一直看到眼睛发直。
以前戎马匆忙,紫川秀常常抱怨自己天生是操劳的命,现在真闲下来了他才发现,有事忙那也是一种幸福。无聊寂寞得发慌,一个星期不到,紫川秀已经学会自己对自己说话了。这种无所事事的凡庸平琐生活是对智慧的极大摧残,他恐怖地发现,自己的思考能力和速度都差了很多,他不得不找来一副扑克牌左手与右手对战——再不找点事做,他真的会被憋得发疯了!
所以,当蒙克多通知紫川秀说调查组要求立即对他进行提审时,紫川秀是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审问室。审问是由罗明海、瓦格拉尔和几个紫川秀不认识的元老主持的——当然,他们做了自我介绍,但紫川秀根本没听进去,他张口就问罗明海:“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罗明海还没出声,瓦格拉尔就板着脸喝道:“紫川秀,你还想出去?这么多天,你难道就没有对自己的罪行反省吗?”
紫川秀斜着眼睛端详了瓦格拉尔一阵,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虽然他没出声,但那轻蔑之意已表露无遗。
瓦格拉尔气的面通红,一拍桌子:“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你谋杀马维家一百二十三名成年人,有没有这回事?”
紫川秀把桌子拍得更响,吼道:“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马维勾结倭寇发动兵变谋害上级,有没有这回事?”
“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下旬到七八四年一月上旬期间,你借平定兵变名义杀害无辜平民四百五十三人,命令军队非法拘禁平民两千一百三十五人,抄没马氏家族名下所有财产——这是不是事实?”
“马氏家族七十年来暗中私通倭寇,为倭寇提供粮食和藏身基地,帮助倭寇销赃,从中牟取巨额非法收入,这是不是事实?马氏黑帮在西南肆虐多年,鱼肉百姓欺压无辜,作恶多端血债累累,收买官员、元老多人,民众恨之入骨——这是不是事实?
瓦格拉尔,七八一年六月十五日你收受马钦给你的贿赂0万银币,然后每个月都收受10万贿赂,这是不是事实?”
审判官们大惊失色,大家震惊地望着瓦格拉尔。他浑身颤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挣扎着说:“紫川秀,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完全没有证据!”
“证据就在这里!你收钱后写的收条马维都收藏了起来,抄家时已经被我发现了,我随时可以拿出来!”
“你胡说!”瓦格拉尔站起来大声说:“当时我根本没写收条!我——”他突然住了口,惶恐地四处看,看到旁边同僚们震惊的表情,他脸刷地白了:“我—我——我是说,我没拿那笔钱。。。”
“哈哈哈哈哈哈!”紫川秀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笨蛋我见了不少,但第一个见你这么蠢的!”
“瓦格拉尔阁下,”总统领罗明海阴沉着脸站起来:“这件事,你稍后给我解释。现在,由于你涉嫌马维一案,你已不适宜留在本调查组了。请你回避。来人!”
两个制服笔挺的士官生出现在门口,罗明海指着瓦格拉尔:“把他带下去,不准他与外人接触!”
警卫们不由分说把瓦格拉尔架了就跑,后者这清醒过来,大叫:“总统领大人,大人,听我解释啊!我要解释啊。。。我是元老,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啊。。。”
凄惨的叫声渐渐远去,看着瓦格拉尔消失的门口,罗明海狠狠地吐口痰:“败类!丢人现眼!”
紫川秀静静地望着罗明海。尽管罗明海有很多地方让他看不顺眼的,他心胸狭窄,他目光短浅,他记仇心强,他长得不帅,他还有口臭——但谁都不能说罗明海是个贪婪的官员。作为紫川家官僚系统的第一人,若是想收敛钱财,他是很多机会的。但他却是出了名的清廉刚正,在马维那份长长的行贿名单上,紫川秀从头到尾找不到他的名字,就连他的死对头帝林也不得不承认:“罗明海不贪钱。”
他坚信“无欲则刚”,位极人臣却清廉如水,过着苦行僧一般的艰苦生活。他是一个有着极其坚定内在的人,意志坚强如铁,富有经验又极其干练,拥有极丰富的政治手腕,对紫川家族忠心耿耿。若是换一个时期出现,他本来可以作为紫川家最出色的名臣载入史册的,但悲哀的是,他却与帝林出现在同一个时代,还是帝林的敌人!帝林实在太优秀了,他就如太阳一般耀眼夺目,与他为敌的人,最后都沦为了不起眼的陪衬星星。
这次审判也算是空前绝后了,阶下囚居然把审判官给审倒了,其他的元老都有点尴尬,罗明海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审问:“紫川秀,纵使马维叛逆,但紫川秀你也该请示上级后才出兵镇压!你先斩后奏,是为擅权、越权行为!”
“总统领大人,请翻开军法条例一百二十一条,凡是遭遇叛逆、兵变、敌军入袭等危险事件时,地区军事首脑有危机决断权,不必先行请示帝都。当时马维统掌一师一省之力谋逆,当时若不采取断然措施,叛乱有蔓延和扩展的可能。我身为黑旗军统领,采取果断行动粉碎叛逆是我的权利,更是我的职责。”
“纵然你平定兵变合法,但你杀了那么多的平民已经超出了平定兵变的范畴。”
“根据1月7日帝都总监察厅的请求,为调查当年云山河统领的死因,黑旗军奉命对马氏家族采取全面调查行动,上诉死亡人员在拘捕活动中反抗,办案人员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将其击毙。”
罗明海大声问,紫川秀逐条逐句驳斥,吼声如雷,若有旁人看着会搞不清到底谁在审谁。罗明海虽然涵养不错,但也经不住紫川秀这样“一言九顶”,他严厉地盯住紫川秀:“紫川统领,不要以为所有证人都给你杀光了,你就可以随意捏造事实!我们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证人,他说的与你完全不同!”
“总统领大人,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如何能相信呢?”
“紫川统领,那个人可是第一手证人,他当时可亲身在场的!”
“喔?”紫川秀扬扬眉毛:“他自称当时在场?那他就是撒谎了,总统领大人,我要求与他当面对质。”
罗明海与几个元老低头议论了一阵,点头说:“可以,传一号证人进来。”
虽然不怎么相信,但紫川秀还是好奇罗明海究竟能拿出个什么样的“第一手证人”,转头去看着门口。囔囔的脚步声中,一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高个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口。
紫川秀震惊得霍然站起,大声说:“不可能!你。。。你明明已经死了!这是个假的!”
那个人转过头扫了紫川秀一眼,眼神中满是刻骨的仇恨。看到他的眼睛,紫川秀立即知道,这不可能是伪装的。那种疯狂又绝望的眼神,自己生平只见过一个人!
马维!他居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死在倭寇的岛上了吗?自己还亲眼看到他的头颅,那么多倭寇都证实了。。。啊,替身!象马维这种仇家多多的家伙,怎么会没有几个替身呢?自己上当了,真是该死!
紫川秀头脑中一片混乱,脑子里象有十万只蜜蜂在飞舞,嗡嗡直响。朦胧中,他隐约听到了马维的声音:
“。。。回总统领大人的话,关于1月4日的真相,我想紫川统领对我有些误解。紫川统领是我尊敬和爱戴的上司,我与他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要谋害他的性命呢?而且统领还指控我煽动军队发动兵变谋逆,那就更荒谬了:假使我真的大逆不道,也不会趁一个家族统领在场的情况下兵变啊!三十五师是家族的军队,更不可能听我的命令去围攻一员统领了!
事实是这样的:1月4日晚,我接到警报,有一股倭寇部队正要入境侵扰,恰好要经过统领所在的第十一哨卡。为了保证统领的安全,我立即带上三十五师第二团前去救援,到达目的地时正好遭遇倭寇匪帮正在围攻第十一哨卡。我军与倭寇展开殊死战斗,正当我军击败了倭寇时候,由林睿带领的林家保卫厅部队突然出现攻击我军,他们冲击了我军包围圈,放走了倭寇部队。
当时我十分愤怒,上前与之理论,正争论间,林睿突然裹胁了统领大人要走,理所当然的,身为属下,我连忙带着部队前去救援大人,谁知林睿突然下令保卫厅部队发动攻击。我军将士不曾防备,伤亡十分惨重。。。。。。”
眼看马维大发撅词,按理说,这个时候紫川秀怎么都该起来反驳了,但令大家惊奇的是,紫川秀象在梦游般一声不吭。
罗明海问:“马维旗本,你说的话与紫川统领完全不同。紫川统领控告那晚的倭寇是你勾结来的,你可有什么解释吗?”
马维冷笑道:“总统领大人,我身为家族一省镇守,在我任上剿灭的倭寇匪帮不下十股,斩首数千人——统领居然控告我去勾结倭寇,这也未免太荒谬了!他不也说我是死在了倭寇的岛上吗?结果呢,诸位大人眼睁睁地看着的,我好好在这里呢!
至于统领为什么会控告我,我倒是有个解释的:诸位大人,各位不妨调查下紫川统领的私人财产情况,从他到西南以后,他突然就阔绰起来了,很多财产都是从林家那边赠送给他的。诸位,那晚的倭寇是从哪里入境的?林家。是谁放走了他们?还是林家。而紫川统领又从林睿处得到了大量好处——倭寇的支使人是谁、究竟是谁勾结倭寇残害平民,这难道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紫川统领,马维阁下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说的吗?”
“啊!”听人叫到自己的名字,紫川秀象是睡梦被人叫醒了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总统领大人,我有话说。”
他走上两步,象是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似的。突然,他如豹子般猛然跃起,向站在门口的士官生警卫扑去,没等警卫反应过来,他已经抽出了警卫腰间的军刀,身形之快有如闪电,刀光一裂已经撕破了马维座位上的空间——斩空了!在紫川秀发动的同时,马维飞快就地一滚,滚到了审判官的桌子底下。
紫川秀微一惊愕,第二刀毫不停顿地砍了下去,“咔嚓”一声裂响,诺大的一张审判桌被砍得整整齐齐地裂成两边倒下去,但桌子底下已经不见了马维的身影:他已经躲到了罗明海的身后了!
紫川秀咋舌:这家伙莫非学过东瀛的忍术?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直到这时候审判官们才反应过来:“来人啊!杀人啦!”门外传来了警卫急速的脚步声,惊呼四起:“里面杀人啦!”
紫川秀踩着裂成两边的桌子跳过去,持刀指着罗明海:“总统领大人,请让开!”
罗明海一动不动,铁青着脸说:“紫川统领,你不妨连我也一刀砍了!”
紫川秀眼角微微抽搐:“大人,这家伙是个祸害!让他活着,紫川家不得安宁!”
“我倒觉得你更象个祸害,紫川统领。”
马维躲在罗明海身后,由衷地感慨道:“大人说得再对没有了!紫川秀不除,紫川家不宁!”
“给我闭嘴!”
“给我闭嘴!”
紫川秀和罗明海几乎同时冲着马维大吼,警卫们冲进了屋子,十几把军刀逼在紫川秀身前:“立即放下武器,紫川秀大人,否则当场格杀!”
“好,我放下。”
紫川秀洒脱地一挥手,军刀化作一道白光脱手飞出,马维立即缩头,“嗤”一声锐响,军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叮”一声响,插在了马维身后的白墙上,刀身嗡嗡地颤抖着。
众人骇然失色:审讯室的墙都是用坚固的花岗岩做的,紫川秀随手一掷之威竟能入墙半尺,武功之高简直是骇人听闻了!马维更是摸着脸上被刀风刮出的血痕魂飞魄散:刚才若不是头缩得快,这下便是尖刀穿脑之灾了!
警卫们一拥而上,抓手抓脚地把紫川秀压回了椅子上。紫川秀也不挣扎,任他们给自己戴手铐。看着马维被警卫们保护着走出门口,紫川秀瞳孔缩得针尖大:若不是马维死便是自己死,再没有妥协的余地了!
罗明海起身严肃地说:“紫川统领,在原来罪名基础上,现在我加控告你一条意图谋杀家族现役军官马维旗本,你有什么话说?”
紫川秀报之以冷笑。
“那么,第一次审判到此结束!”
仿佛怕被紫川秀追问似的,罗明海急急忙忙从正门走了出去,其他的审判官们跟在他后面,走得一个比一个快,警卫们把紫川秀又带回了原来的小别墅里。
怎么样也想不到马维居然没死,紫川秀在房间里发了半天呆。
紫川秀也知道,自己对马家的清剿其实并不彻底。在西南以外,如西北边防军区、帝都军区、东部军管区,那是自己的势力鞭长莫及的地方。在那些地方,马家都还有很大残余势力。马维没死,形势得重新估算了——象自己这次突然被停职审讯,紫川秀开始还迷惑不解:谁会为了一个死鬼马维来得罪一名现役统领呢?
当晚的晚餐很丰盛,烧鸡、牛排、陈酿的葡萄酒,菜肴炒得也很香。但紫川秀实在心情郁郁,只稍微动下筷子就不吃了,葡萄酒也只稍微沾了下唇而已,感觉味道有点酸涩的感觉。
他转头对蒙克多说:“这酒,有点酸了吧。。。”话没说完,一阵眩晕袭上头来,他挣扎着站起身,顿时天旋地转。摇摇晃晃两下,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地上,留在视线里的最后影像,是蒙克多那张惊恐的脸。
等紫川秀重新醒来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胸腹处火烧般热辣辣的疼,头疼欲裂。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秦路那张关切的脸,秦路惊喜万分:“大人,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说出话来,连紫川秀自己都吓了一跳,又沙又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怎么了?”
“晚餐里有毒!幸好大人您只吃了一点点,身体又强健,才侥幸拣回了一条命啊!”
“晚餐有毒?”紫川秀慢慢地重复道,他就像是睡了一个午觉起来,晕晕噩噩,思维困难。
“大人,您刚醒,不宜过于劳神。您不必担心,安心休息吧,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昏昏沉沉的,紫川秀又一次陷入了沉睡的沼泽中。
当晚深夜,紫川秀再次醒来。窗外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上弦月挂在天际,清亮的月光撒满了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紫川秀渴得喉咙处象是有火在烧,他挣扎着起身,走到桌子前想倒口水喝。摇摇水壶,却是空的,他失望地把水壶搁回了原地。
“大人想喝水吗?”
在这幽静的深夜,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显得尤其惊心动魄,紫川秀被吓得一哆嗦,掉头看去,一个黑黝黝的身影站在门前的阴影里。
看到紫川秀没回答,他又问了一次:“大人是想喝水吗?”
“啊,你是蒙克多!”认出了声音,紫川秀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蒙克多瘦高的身子从阴影里现出来,雪白的月光洒在他长长的瘦脸上显得很惨白。他手里提着一个水壶,不出声地为紫川秀倒了杯水:“大人,请用吧。”
紫川秀杯子都举到了唇边了,突然,他注意到蒙克多眼神闪烁,定定盯着自己拿杯子的手,喉结不出声地抽动着——紫川秀心念一动:他为什么这么紧张?斟茶倒水侍侯人,那是佣人的工作,深夜堂堂禁卫副旗本,为什么要深夜提着水壶进来做这种工作?
很多念头一闪而过,紫川秀又把杯子放下了:“好象还不是很渴。我等下再喝吧。”
“大人,您身体不好,医生说您应多喝水才能早日康复,您还是喝了吧。”蒙克多表现得很关心,声音异常的温和,紫川秀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事有反常即为妖,蒙克多一向对自己冷冷冰冰的,忽然表现得这么关切,肯定有问题!
紫川秀目光不由自主地瞄了下对方腰间,对方制服下鼓鼓的:那是什么东西?匕首,还是短刀?紫川秀暗自提高了警惕,不动声色地挪开身子与对方拉开距离,但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谢谢,我真的不渴。”紫川秀一边推辞,紧张地思考着:这家伙是高手,还有武器,自己现在斗不过他。叫警卫?万一只是误会,岂不是惹人笑话?而且警卫听谁的还不知道呢。。。
他笑笑,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前:“蒙副旗本,水放这里就行了,我等下自己喝吧。”
盯住那杯水好一阵,蒙克多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来,大人您已经明白了。”他裂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带着点阴森的味道。
“明白?明白什么?”紫川秀装糊涂:“我昏迷了几天,什么事都不知道。蒙副旗本,再要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困了,想睡觉了。您请回去休息吧。”
“大人,好的,我这就出去。”蒙克多缓缓转过身去,做势要走:“——马维大人向你问候!”
他突然转身扑过来,手在腰间飞快地一摸,一抹锋锐的光芒在他手中闪烁,毫不停顿地直直刺向紫川秀喉咙!说时迟那时快,紫川秀一闪身,手疾眼快一扬手:“啪!”一大杯水泼到了蒙克多面上,他惨叫一声丢掉了匕首捂住眼睛:“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惨叫声中,他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紫川秀暗暗心惊:蒙克多叫得这么凄惨,那杯水如果自己喝下肚去。。。他打个寒战,闪开身,大叫:“快来人啊!杀人了!”
“砰!”房间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三个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兵冲进来。紫川秀指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蒙克多说:“把这个人抓起来!他企图谋害我!我。。。”
话说到一半,看到那几个禁卫军表情阴森,眼中表露凶光,紫川秀顿时明白过来。他二话不说,掉头就往窗口跑去,但手脚无力动作迟缓,那三个禁卫兵七手八脚地把他抓了回来,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脚,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有人低声喝道:“不要动刀子,留伤痕就不好了!灌他喝水!”
紫川秀手脚全被对方抓住了,接着,一只有力的手用力掰开了他的嘴,有人拿着水壶就要给他灌水,他用力地挣扎,却动弹不得,敌人就要对着他的嘴倒水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万万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竟会这样不明不白丧生在这几个不入流的宵小手中!
“飕”的一声,一道锐风从紫川秀脸边掠过,接着他听到了“啊”的一声惨叫。紫川秀猛然睁开眼,拿水壶的士兵额头上中了一箭,红的血混着白色的脑浆从创口处流出来。他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举刀的姿势,过了好一阵才扑通载倒!
“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死了个人,一个士兵惊恐地跳了起来。就在这瞬间,窗外飞来第二箭,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咕噜咕噜地口吐白沫,跪倒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搐着。
最后一个禁卫兵一把将紫川秀拉起来挡在自己面前,用匕首架在紫川秀脖子上,眼睛惊恐地盯着窗口外:“外面的人听着!再敢放箭,我杀了他!”
话还没说完忽然嘎然而止:他的胸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刚才蒙克多丢在地上的,匕首几乎插到了柄!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紫川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你。。。”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紫川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房间外响起了急速的脚步声,他挣扎着爬到了桌子底,拿着匕首警惕地等待着。
几个人冲进了房间,一个焦急的声音叫道:“大人,您没事吧?大人,您在哪里?”听出这是秦路的声音,紫川秀如释重负,手一松,匕首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在回答:“我在这里。。。”眼前一黑,他再次晕了过去。
等紫川秀第三次醒来时,已经是第四天的黄昏了。秦路就坐在他床前,见到他醒来,他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大人,您终于醒了!您放心,您现在非常安全!”
这次醒来,紫川秀清醒了很多。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秦路拿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背上。
他冷静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蒙克多想杀我。”
第十七集 第三章
秦路很精明,立即解释说:“这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并非殿下的意思。得知这件事,殿下也很愤怒。监察厅初步调查,在蒙克多住处搜出了大批的财产,与一个禁卫副旗本的收入明显不符。他很可能是被人收买了。”
“收买指使他的人是谁?”
“没有证据,还不能确认。”
两人默默对视,一个名字已在嘴边了。
“是他吗?”
“应该是他!”秦路很肯定地说:“先下毒、再收买人行刺,这是黑帮的习惯手法。但这家伙太狡猾了,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的。那天我看你醒来了,我就放松了,以为这里看守严密不会有事的,回房去躺一阵。不料那晚所有的当班警卫三人连同蒙克多在内全部被收买了,趁我离开的功夫,他们立即就下手。说真的,当时屋里屋外全是他们的人,那种情况下你能脱险,真是很侥幸啊!”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紫川秀也不禁一身冷汗直冒,他想起一件事:“当时窗外有一个神箭手救了我,是你吗?”
秦路笑了:“我的箭术差得一塌糊涂。统领大人,你看看窗外。”
紫川秀把目光望向窗外,黄昏的夕阳照在窗台上,不见了往常的禁卫军官兵,几个黑色制服的宪兵在窗口处站岗。秦路提示他:“那棵树下。”
正对着窗口的浓密的树荫下坐着个人,他一身黑色军法官制服,怀中抱着一副轻便弩箭,用警惕的眼神望着各处。当他转过头来时候,紫川秀认出了,他是帝林的得力助手哥普拉。
紫川秀轻声问:“是他救了我吗?”
秦路点头:“从你中毒那天起,他一直暗暗在身边保护你,每个晚上他都藏在树上为你守夜,一连坚持了四个晚上。”
紫川秀感动不已。他知道,哥普拉肯定是奉帝林之命来保护自己的,身边的秦路则是斯特林派来的——自己有着多么好的生死兄弟啊!当得知马维没死,他们都火速派出了身边最得力的亲信过来保护自己。
“能请他进来吗?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秦路出去请哥普拉,过了一阵,哥普拉跟在秦路的背后进来。
紫川秀很真挚地向他道谢,后者仿佛很不习惯这种场面,僵硬地点点头:“大人醒来了,这是个好消息,我得立即向帝林大人报告。您好好休息吧,我的人就在隔壁。”话一说完,他冷漠地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紫川秀哑然失笑,这些军法官冷漠惯了,连表达感情都不会了。
身体一天天康复了,能够起来四面走动了,紫川秀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微妙。自己还是在总长的那个小别墅里,但是看守的警卫竟有三股之多。原来的守卫全部被换走了,由帝都新派来了禁卫军官兵,但这次他们只负责外墙的保卫,不得入室内;
第二批全是野战戎装的士兵,紫川秀也看不出他们是哪个部队的,秦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我们的人”,他们在院落内站岗,巡逻昼夜不停;
还有一拨人马是监察厅的宪兵,他们负责了室内的保安、饮食控制,紫川秀入口的食物都得先经过他们的检验。
而紫川秀身边的警卫更是严密。仿佛商议好似的,宪兵、禁卫军、军方都派了四个人在紫川秀身边,二十四小时三班轮流值班,紫川秀身边随时随地都有十二个警卫——与其说他们在监视紫川秀,倒不如说他们在互相监视。
哥普拉每天晚上都抱着把弩睡在紫川秀窗口树下,而秦路更甚,他干脆搬了张小床来到紫川秀房间同吃同住,日夜刀剑不离身。让一个实权副统领和一个红衣军法官为自己守夜,紫川秀感觉很不好意思,数次推辞,但秦路笑吟吟的:“大人,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斯特林大人叮嘱我,无论如何要保证您的安全,绝不能让他们再得手了。我们的工作是保护您,而您的工作是把身体养好!”
哥普拉与帝都一直保持着信鸽联系,不时将帝都的最新情况报告紫川秀。紫川秀得知,这次的事件引起了轩然大波。军方极其愤怒,斯特林、林冰、文河等十七名军方高级将领联名向总长殿下上书,要求立即将紫川秀无罪释放,如果总长不答应,军方高层就要集体辞职;幕僚统领哥珊也支持他们,宣称:‘对紫川秀统领的审判是紫川家的耻辱!’;
帝林更是激进,他干脆向各省的监察厅和军法处下发公文:“马维,男,三十一岁,身高一米七七,双眼皮,高鼻梁,瓜子脸,黑色头发,西南瓦林行省人士,官衔旗本,爵位为伯爵。各省宪兵部队、军法机构:若碰到此人,不必请示,当场打死。”
紫川秀才意识到事件影响之大。他有点心惊:“为我把事情搞得那么大,真的不好意思。”
“紫川统领,这你就错了。”秦路很认真地说:“这次大家同声联气地支持你,与您交情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却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马家十一年前谋害云山河前辈,十年来作恶多端,天怒人怨,同袍们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你铲除他们,没有哪个正直的人不拍手称快的!我们身为同袍,怎能不站出来说个公道话?”
紫川秀听得心头感动。当真是公道自在人心,他想起那年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帝都大会议事件。当时杨明华权势骄人,意图谋反夺位,却在会议上遭到了军方的一致抵制。尽管当场喋血,但军方却始终没有屈服。军队是家族的中流砥柱,平时沉默不语,但关键时候,敢挺身而出主持公道还是这群血性男儿。
秦路话锋一转:“何况,紫川统领您也是军方的代表人物之一,这已经不是您个人的事了!如果连这么件黑白分明的事情都争不回个公道,那我们军方还怎么有脸出去行走啊?”
紫川秀哑然失笑。
七八四年二月,帝都为了紫川秀、马维事件在吵嚷个不停,朝野分裂成了两派。少壮的军政派一面倒地支持紫川秀,元老贵族派则站在了马维那边。两派都有相当实力,斗争得非常激烈。而紫川家总长紫川参星夹在两派交战的火力中间,苦不堪言。上午刚刚安抚了要求“严惩擅权军阀”的元老会代表团,下午又得去跟来自黑旗军的军官请愿团座谈——他自个都觉得自个说话象放屁,保质期不到三个钟头。
严惩紫川秀就失去了军心,放纵紫川秀又得罪了元老会,紫川参星不知把紫川秀臭骂了多少回,这家伙惹了那么大麻烦!无奈何,他只好使出了最拿手的“拖”字诀,既不放人也不定罪,这个案子悠悠地拖了下来,反正紫川统领好吃好喝,在度假山庄也不算委屈了他。拖得久了,等元老会的大爷和军方的丘八们叫嚷得喉咙哑了,他们自然就安静下来了,那时再来从容处理好了。
但七八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在西北战线传来的噩耗,彻底把总长的如意算盘打破了。
这是一个飘着微雪的安静清晨,哨兵在壕沟里来回巡游,他们不时跺脚咒骂着这寒冷的冬天,羡慕同伴们可以缩在被窝里呼噜大睡。士兵们杂七杂八地发着议论:“这种天气,如果有一壶烧刀子酒润润嗓子,那是最舒坦不过的了!”
“顶好还有个女人陪着暖暖被窝呢!”
忽然,某种细微的声音传来,有人出声问:“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你过敏了吧!这种天气,连老鼠都不会出门,怎么可能有人来呢?”
话音刚落,连最迟钝的人都能感到地面在微微地震动,远处传来低沉的闷雷声。哨兵咒骂道:“见鬼了,冬天打雷了?”他把头探出了阵地朝远处张望,身形骤然僵硬了,接着凄厉的尖叫撕破了黎明的安宁:“警报!敌人来袭了!”
大地的尽头传来闷雷般的回声,白皑皑的地平线上涌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线,这道血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变成了血斑,然后血斑又变成了血泊。在白色的大地上,血泊以惊人的速度扩大,仿佛一个巨人正在汩汩淌着血,鲜血汇成了**,最终将整个白色的大地覆盖,所目所见都是血一般的红色,在新兵还在目瞪口呆时候,有经验的老兵已惨叫出声:“十字军!十字军来了!”
庞大的骑兵群猛然从高坡上俯冲而下,蹄声轰隆,成千上万骑兵的斗篷红得仿佛血染的一般,仿佛一道刺眼血流正在滚滚涌来,那种震撼的情景若非亲眼所见无法想象。初晨的阳光下,骑兵们猛然跃过了一道道铁丝网和壕沟,犹如一道猩红的“鲜血”滚涌而过,催灰拉朽,势不可挡。
“敌人来袭!”
尖利的警报声一阵接着一阵,观察哨的叫声此起彼伏:“正面发现敌人!”
“西北方向发现敌人!”
“西南方向发现敌人!”
红衣军阵如铁,白底蓝色的大旗在风雪中迎风飘扬,醒目的“霜”字在白日下灼灼发亮。阵地指挥官面色惨白:没人猜到流风家会选择风雪天发动进攻,边防军的大部队都还龟缩在加南大营里睡觉呢。
骑兵冲击势如狂飚,在旋风暴雨般的马刀砍杀下,阵地上的步兵还没来得及集结就被砍成碎片,骑兵冲垮了薄弱的抵抗,直直地冲往阵地后方的加南大营。
黎明的晨光中,加南大营一片惊乱。只穿着内衣的士兵赤手空拳从房间里跳出来,混乱,拥挤,惊惶,嘈杂,数万人混乱不堪,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墙壁被整个冲倒了!
“杀!杀!杀!”惊天呼声裂天而起,无数骑兵破空而出排山倒海地跃入营地,马刀如海,枪阵如林,对那些只穿着内衣的紫川兵,他们猛扑而上,犹如饿狼扑入了羊群中,大群骑兵冲入又砍又杀,人头和断裂的肢体满天飞舞。
仓促投入战斗的紫川家士兵大多数没有武器、身上没有披甲,但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们还是顽强地进行了抵抗。随手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捡起一条木棍就是武器,更多的人则连一块石头或者一条木棍都找不到,只有用血肉之躯去盾牌卡住骑兵的马刀和长矛,为身后的同伴创造机会。常常是流风家士兵砍倒了一个紫川家士兵,但没等他抽刀出来,四、五个紫川兵就一拥而上将他按倒,用石头狠狠地砸他脑袋,直到把他砸得血肉模糊。
紫川兵用头猛撞敌人头脑、用牙齿咬敌人喉咙、用手指插敌人眼睛、用膝盖顶敌人下阴,无所不用其极。紫川家战士的抵抗惨烈而悲壮。尽管武器精良的流风十字军占据了全面优势,但面对五万抱定了必死斗志的狼虎之师,他们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紧急的增援号吹响,营地外又扑进了更多的骑兵,骑兵们排成阵势,密密麻麻的长矛朝面前的人群乱戳乱打,将抵抗的紫川兵一步步向大营后方压缩。但抵抗依然顽强,不时有紫川士兵飞身跃起,一把抱住流风骑兵把他撞下马、拖出长矛阵来。一旦被拖离了队列的流风家士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瞬间,那个落单的倒霉蛋就被无数愤怒的手活生生地撕裂了,肢体被高高地抛起,鲜血溅得人满头满面。
流风军也用同样的残忍回报。弩弓手攀上高墙居高临下地朝人群射击,刺枪将手无寸铁的年青男子高高地挑起在空中刺穿,马刀砍得头颅满天飞,骑兵们毫不犹豫地纵马踏过躺了满地的伤者,惨叫中鲜血飞溅。不到几分钟,地上躺了一片尸首,有流风家也有紫川家的。
在这种惨烈的厮杀中不可能存在伤者,凡是倒地的都被狂热的战斗双方踩成了肉泥,空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当流风霜进到营区时候,还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厮杀喧嚣声。流风国防军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前营指挥使蒙那、十字军第一师指挥使费加等几位将领站在门口迎接她。
英木兰走上来行了个礼:“公主殿下,战斗进展顺利,还有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流风霜微笑道:“诸位将军干得都很漂亮。我想亲临第一线,为将士们呐喊助威。”
费加站前一步说:“公主殿下,里面还在清剿紫川家残余。您万金之躯,贸然进危险之地,臣等很不放心。”
“费加阁下,你真是开玩笑了。”流风霜笑说:“有你们保护着,难道紫川家的残兵还能伤得了我?我只是想感受下战场的气氛,不会去危险地方的。”
英木兰凑近前低声禀告:“殿下,不是下官有意扫您的兴,实在是现场太过血腥了。”
顺着他的目光,流风霜低下头,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脚底下有一条“溪流”,只是这条溪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浓稠鲜红的血液,血水在低洼处积满了,又顺着地势向远处流去,一路冲刷着泥土和杂物,汩汩流淌着。
流风霜面色发白:“伤亡那么大?”
将领们面色凝重。有人轻声回答:“抵抗得非常激烈。弟兄们也杀起了性。”
凝视着那一汪不断扩大的血泊,流风霜眼中神色复杂。突然,她抬脚重重踩进了血泊里,洁白的皮靴和裤脚顿时被溅得猩红一片。
流风霜平静地环视着众将:“我等造此修罗杀戮,都已一身血腥。这种时候才想回避洁身自好,不觉得虚伪了吗?太迟了!”一甩披风,她转身大步走进营地,将领们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踩着那条流淌的“血河”逆流而上。
尽管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战场时候,流风霜还是禁不住面色发白,心头泛恶想呕吐。所见之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被踩得稀烂,根本看不出谁是谁来,只剩下一种暗红色的、难以形容的糊状肉酱飞溅得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洒落各处,帐篷顶、树枝上、屋檐上随处可见被砍断的手脚残肢,白色的脑浆和黯红色肉酱混绞在一起,血水汇得浸过了脚腕。在那层血肉模糊的尸堆上,可见斑斑点点的白色布料,那是紫川家战死士兵穿的白色内衣。
他们走了几步就再无法再前进了。面前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山,堆得足足有一米多深,除非谁敢踩着它过去,否则根本无法前进。
“喔——”不知是谁呕吐起来,随即有人捂着脸狂跑出去。
血腥扑鼻,流风霜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惨烈的一幕:上十万男子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短兵相接,根本没有躲藏和闪避的余地,活着的人踩在同伴的尸体上继续厮杀,那些只穿着内衣的紫川家战士手无寸铁地扑向了死亡,宁死不屈。
她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对着面前的空虚默默祷告:“紫川家战死将士,尔等为国殉战,愿英灵荣升极乐。此战因我而起,愿所有罪孽,尽归吾身,吾愿一身承受,纵堕落地狱经历修罗轮回苦难,无怨无悔。”
祷告完,她转身对众将说:“诸位将军,无谓的杀戮并非军人的荣耀。我军大局已定,传令下去,尽力招降紫川家士兵了,在我军能力以内尽量给予给敌人伤兵救助。”
流风霜部队进军快如星火,二月二十六日,风霜十字军乘破加南大营之威,对加南行省的首府加南城发起猛烈的攻势。当天黄昏,加南城被破,红色的十字军潮水般涌进城内,加南行省总督曾芮在攻城战中战死,加南省长克拉克在住处内连同家人一同自杀殉国。
二月二十八日,风霜十字军分水陆两路向东大举进发。陆路骑兵由流风霜本人亲自率领,火速南下攻占了紫川家西部仓储重镇叶杰城,叶杰总督阿里汉率部弃城而逃,部队在逃亡途中被骑兵追上击溃,阿里汉身边仅得十一骑逃得活命;
在陆军奋勇前进的时候,流风家庞大的水师舰队也没有闲着。同日,流风水军舰队进军多伦湖,在河浜口与严阵以待的紫川家多伦湖舰队激战。三个小时后,三百多艘紫川家战船被击沉和烧毁,河面上飘荡着断肢残骸,到处是落水求生的水兵和战死士兵的尸体。
流风家舰队也损失了一百多艘战舰,但这并无妨碍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昂然前进。多伦湖河浜口一战摧毁了紫川家并不强盛的水军实力,水师残部已无力再与流风家舰队交战,龟缩到帝都城边的瓦涅河上。
得知了水军大捷以后,流风霜陆路进军更是迅猛,三月一日攻下密尔顿行省,三月二日攻下罗什尼行省。
西北传来噩耗,加南大营被破,水师战败,加南行省失陷,罗什尼行省失陷,密尔顿行省失陷,紫川家以每天一个省的速度丧失领土,丧师辱国。羞怒交加之下,紫川参星越过军务处痛斥明辉,命令他:“一个星期之内务必收复失地,否则军法行事!”
接到圣谕,明辉急得眼都红了。他迅速把总长的压力转移给了各省总督们:“增援部队务必三日内赶到会合,超期者军法从事!”
眼看军令严厉,各省的总督纷纷动员精锐部队出发前去增援,大道上军队云集,烟尘滚滚。为了赶路,各路军队日夜兼程急行军,连前哨和侧翼防御部队都没有设置。
流风霜抓住了这个机会,她借助船队,从水路一日一夜行进两百里,骑兵军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明辉后方。第一个倒霉的是宾阳总督卡斯拉维,流风霜突然杀出,还在行军途中的卡斯拉维军团又疲又累,稍一接触便溃不成军,卡斯拉维本人战死,三万多步骑溃散。
击溃卡斯拉维,流风霜没有理会那逃得满山遍野的溃兵。骑兵部队迅速掉头,正好在公路上迎面遭遇上了闻讯赶来增援卡斯拉维的嘉陵总督恩维率领的一万三千步兵。
眼见流风霜气势汹汹,恩维红衣旗本还没开战就怯了三分胆子。他情知自己的疲兵不是流风霜对手,不敢与之对攻,只是在大道上列阵固守待援。但流风家骑兵的冲击力实在可怕,只一个照面就冲开了步兵的长矛阵,摧灰拉朽般把恩维的步兵切成两半。眼看有机可乘,流风霜立即投入预备部队,一通猛攻,结果左翼的步兵首先顶不住垮掉了,全军摇摇欲坠!
正在这个时候,紫川家赤山总督蒙守信率领四万步、骑兵赶到战场,眼看形势危急,他连忙快马加鞭赶往救援。不料恩维的败兵眼看救援到了,一窝蜂地朝他的部队跑去,蒙守信还没开战就被潮水般的溃军冲乱了阵脚,军阵大乱。流风霜乘机杀到,蒙守信的前队被杀得一塌糊涂,后队被顺势一冲也垮了下来,狼狈至极。
第四支到达战场的部队是辛加总督朗清所率领的一万多骑兵。他们到达时,流风霜的骑兵正撒开了满世界地追砍溃逃的紫川家败兵。此时我专而敌分,朗清本来是很有可为的,但他被流风霜的旗号吓破了胆,眼看这么多步、骑友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连应战都不敢了,下令部队掉头就跑。
士气可鼓不可懈,撤军命令一下,全军士气大跌,眼见敌人在后头气势汹汹地追击,友军兵败如山倒,士卒中莫名的恐慌蔓延开来,撤退变成了溃退,溃退再变成逃跑。结果流风霜部下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只带了五百骑兵就轻轻松松破了朗清的部队,活抓了朗清本人。
这场战斗就连流风霜本人都承认是个侥幸的胜利,她完全没有料到紫川家在附近还有第四支部队。
“当朗清出现时候,我们部队已散开去追杀溃逃敌军了,建制和指挥全部打乱了,连一个超过千人的队伍都没有。而且我本人只带了十几个卫兵就站在战场中央,目标明显得不得了,当时朗清活抓我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进攻,反而自己卷起旗帜退走了。”流风霜嫣然一笑:“当然了,朗清大人那么客气,我也不好意思不去送送他。”
七八四年的三月四日,公路大会战中。流风霜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是举世无双的第一名将。她一举击破了紫川家十万疲惫之师,歼灭两万人,俘虏五万人,自身损伤不到三千。西边天的落日见证了这场残酷的杀戮,紫川家士兵的尸骨铸造了流风名将的辉煌。
短短半个月内,紫川家损兵折将多达十五万人,西北大营指挥使罗巴儿副统领战死、西北大营副指挥使安典红衣旗本战死、加南总督曾芮战死、嘉陵总督恩维战死、赤山总督蒙守信被俘、辛加总督郎清被俘、宾阳总督卡斯拉维战死。。。快马信使一个接一个将噩耗送往帝都,黑色的阵亡通知书雪花般落下来,快得军务处都看不过来。
雄狮劲旅一个接一个地损折,勋臣老将接二连三地阵亡,强悍的风霜十字军从瓦伦湖一路打到了朗沧江,整个大陆都为之震惊。
七八四年三月九日,中午,警卫进来通知:“大人,有客人在客厅等着见你!”
快二十天了,除了警卫和审判官以外,这是第一个来访的客人。紫川秀精神一振。
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拉开了,刺眼的午后阳关直射进来,一个披着军用披风的漂亮女子婷婷地站在窗前,腰杆挺得笔直。她的容貌秀丽端庄,举止贤淑,但神态和举动都透出一种长途跋涉的疲倦来。
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紫川秀惊喜地叫出声:“啊,嫂子!您什么时候到旦雅的?”
“刚刚到的。”李清红衣旗本转过身来:“阿秀,这些天,你受委屈了。”她笑容很亲和,仿佛春风般抚慰人心,让紫川秀一阵温暖。
他真诚地说:“为了我的事情,大哥和嫂子**很多心,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好。”他猜出李清到来肯定与案情有关,问:“你见过罗明海了吗?”
“总统领大人已经回帝都了。”
“总统领大人走了?那调查谁主持?”
“调查已经中止了,阿秀,你自由了。恭喜你官复原职!”
紫川秀目瞪口呆地望着李清,好久,他才出声:“嫂子,您神通广大,真有面子!您刚到旦雅就把我给救出来了。”
李清嫣然一笑,眉间骤然一沉:“不是我有面子,是流风霜面子大。”
“流风霜?关她什么事?”
“阿秀你一直被隔离还不知道,流风霜已经打下了多伦行省了!”
“那怎么可能!”紫川秀霍然站起,惊得呆住了。就在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时候,外面竟已天翻地覆:“多伦行省!她怎么能到哪里?边防军去哪里了?多伦湖舰队呢?”
“边防军连败十一战,多伦舰队已经不存在了!明辉被军法处锁拿问罪——若是骑兵快马,流风霜离帝都不过两天的路程,过了朗沧江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最适合骑兵长驱直入,无险可守,帝都危险了!”
紫川秀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突然脱困,还是托了流风霜的福呢!若不是她,紫川参星哪里会记得西南还有个被关黑屋子的统领,自己估计要被关到白发苍苍胡子一大把了。
李清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紫川秀撕开看了下,冷笑道:“全权狙击流风霜所部?参星殿下赋予如此重大的信任,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呢!——要打仗就想起下官了,那么多威风凛凛的元老们,把他们编成一个‘调查组师团’派上前线去,说不定能把流风霜吓得落荒而逃呢!”
李清没理他的怪话,径直说:“陛下寄希望于秀川统领大人您,坚决地守住朗沧江丹纳渡口一线,实施战略反击,全歼流风霜所部!”
“全歼流风霜所部?若是有空就顺手把远京也给拿下来,是吧?明辉四十万大军都给打得落花流水,陛下也未免对黑旗军太有信心了吧?”
李清一笑:“陛下不是对黑旗军有信心,陛下是对你有信心。阿秀,你与明辉完全不同,明辉不过是个常人,他不是流风霜对手。而你才是与流风霜同级别的天才,你用兵有那种灵气,如天马行空般无从揣摩,惟有你足以与流风霜较量,连斯特林都差上那么一点。陛下完全明白,他信任你。敌寇猖狂于国土,能横刀立马力挽狂澜的,舍统领您更有其谁?”
李清说得深情款款,崇敬地望着紫川秀,用眼神无声地说:“啊,可全靠你了!”
若是个热血小伙子被美女这么望着,非得当场上演割歃血请战的把戏不可,但紫川秀这种老油条早过了冲动的年纪了,他用屁股都可以猜测出帝都的大人物们打的什么主意:手握四十万大军的明辉都被打得一塌糊涂,区区十万人的紫川秀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不求他打赢,只求能拖住流风霜就行了。反正这是个肉包子打狗送死的差使,就让紫川秀去吧!他一战败,那就更有理由把他象泥一样乱踩了!
他连连摇头:“嫂子,总长分明是在漫天开价。你若不透露点实价,这买卖实在无法谈下去。”
李清啼笑皆非。这家伙把军令当成了什么,谈生意吗?
“阿秀,其实总长和军务处只需要您坚守朗沧江防线两个星期,有两个星期,中央军和新组编的预备队军团自然会过来增援您的,他们将从两翼包抄流风霜。”
“援军由谁统领?”紫川秀立即问:“中央军自然是由斯特林了,新编的预备役部队由谁统帅呢?”
李清只说了两个字:“帝林。”
紫川秀眉头轻轻一扬。紫川秀、斯特林、帝林,三人无一不是足以独当一面的重量级名将,这是紫川家前所未有的最强阵容。出动了紫川家最杰出的三位名将出来绞杀流风霜,可见帝都对她的恐惧程度。
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李清微笑着点头:“双方参战全是超一流名将,超豪华阵容,举世罕见。无论胜负,这料必是一场激烈精彩的大战!斯特林在帝都忙于军务无法亲身前来,但他说,如果阿秀统领您不参与,缺少了你神鬼莫测的谋划,我军胜算将减少不少。如不能参加这场大陆命运之战,这也是阿秀统领您自己的遗憾吧?”
夕阳,荒原,铁骑纵横,步阵如铁,刀剑如山,名将对名将的对抗,精锐之师与红衫铁流的碰撞,就犹如那星辰与星辰的对击,恢宏壮阔。生于这伟大时代,与亲爱兄弟并肩作战,抗击当代最伟大名将,那是一个多么壮阔的场面!
紫川秀感觉血脉中少有的热流奔涌,身为军人和战将的本能在他体内复苏了。他慢慢地捏紧了拳头,虽没有出声,但那炙热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心底的战意。
看在眼里,李清满意地笑了。她还没来得及得意,紫川秀突然出声问:“马维此人——他在哪里?”
李清警惕地一扬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嫂子,你是个天才的演说家,我被你说服了。但在上战场之前,我总得把家里的脏东西清理下,否则怎么能安心呢?”紫川秀微笑着说,但那笑容中却带了一丝森冷的杀气。
李清不答,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美丽的春光。紫川秀以为她没听清,又叫了一声:“嫂子?”
“我听到了。”李清转过身来,温和地说:“阿秀,你是统领,一方镇侯,官职远在我上。我没资格来评述你。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可愿意听我一言?”
“啊,嫂子请说。”
“阿秀,你是光明正大的将军,国家的英雄,马维那样的人物,不配当你的对手。你却以滥杀制止叛逆,以错误纠正错误,弄脏了自己的手!你一向温和大度,这次为何如此暴戾?不经司法审判处决上千平民,你知道,在帝都大家怎么说你的吗?‘西南军阀紫川秀,因与马维竞争紫川宁失败,于是诛杀马维全家’——想想,将来历史上,你会留下个什么名声?”
紫川秀陷入了迷茫。对着李清那疲惫而真诚的面孔,他第一次动摇:自己真的出自公心吗?或者潜意识里,自己不自觉地夸大马家的危害性,自欺欺人地吼道:“这是一伙极危险的家伙,必须调动军队用霹雳手段对付他们!”其实不过为自己铲除情敌寻找借口罢了?
第十七集 第四章
坚决地摇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统统抛出脑外,紫川秀平静地说:“嫂子,这些事我不懂,我只是知道依照马维和马家的罪行,他们该死。至于该不该由我杀,这些我并没有考虑——我和马维现在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我死在马维手上,哪怕悼词把我说成是圣人再世也无济于事。”
李清叹口气:“阿秀,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不再阻拦你。但你杀马维并不容易。三天前,他和罗明海一起回了帝都。只要有你一天在,估计这辈子他都不敢再踏入西南一步。听说,总长殿下有意思把他安排到东部的某个内陆行省当总督。”
“为什么!”紫川秀猛烈地一捶桌子,“砰”一声巨响:“如此元奸巨恶,勾引倭寇的国贼,紫川参星不但不加以惩罚,反而将其提拔保护了起来!他的老花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阿秀,冷静!马维不是好东西,你知我知,参星殿下也知道。但你我只能从目光所能及的地方考虑,但殿下却要考虑战略全局。殿下这样做,自然有他政治上的考虑!阿秀,不要太任性了——殿下保护起了马维,却没有对你诛杀马家有任何惩罚,其中深意,你该思考下!”
被李清当头一喝,紫川秀这才清醒了些。他沙哑着声音说:“谢谢嫂子你提醒。”
“好了,快回去吧,你的部下们等得都焦急了!”
当紫川秀重新回到旦雅市中心的军部大楼时候,午后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场面真是壮阔,数千多骑兵夹道列队保护,身着深蓝色制服的高级军官肩上的勋章如阳光一般烁了紫川秀双眼。大街小巷上挤满了欢迎的人群,他们被骑兵们阻拦住了不得近前,只能遥遥地冲紫川秀马车激动地挥舞着标语和彩旗。
见到紫川秀从马车里出来,人群轰地发出了欢呼声:“统领爷,您好!”
紫川秀向着人群挥手致意,四周响起了轰然的掌声、欢呼声。
害怕人群中藏有马维的刺客,紫川秀不敢久留。在军官和警卫们的簇拥下,他快步走进了军部大楼,进了会议室,身后的部下们跟着进来。
他随手把帽子一甩:“这是怎么啦?谁通知这么多老百姓躲在这里等着暗算我的?”
文河笑着说:“大人,谁也没有去组织他们啊!我们也是刚得到通知,您今天结束审查。消息一下子就传出去了,全城都知道了。老百姓就挤满了街道周围说要瞻仰您的风采,我们不好拗了民意,也只好任他们这样了。大人,恭喜您!”
紫川秀向军官们介绍了李清:“这位是总长殿下身边的李清红衣,若不是她来,我还得被关小黑屋里挨整呢!”
李清本身是红衣旗本,总长的近身信臣,更是军务处长斯特林的老婆,几个身份随便哪个都是非同小可。军官们很是客套谦虚了一番:“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紫川秀问文河:“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吧?”
“大人,旗本以上级别长官都到了。”
“瓦德呢?叫他也出来吧,关了这么久黑屋子,估计他也够呛。”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文河慢吞吞地说:“大人,您被停职期间,瓦德被罗明海大人放出去。后来听说您要出来了,他连忙跟着罗明海大人一起走了,说是调离了黑旗军,到其他部队去任职了。”
“走了?”紫川秀呆了一下,对于那个带着一脸谦和讨好笑容的白胖子,他并没有多大的仇怨。虽说收受马家的贿赂,但以瓦德那种个性,他不收才是稀奇,紫川秀当初只是因为他与马维关系太过密切,为避免他阻挠自己对付马家,干脆把他关一阵,没想到却把这个胆小家伙吓跑了!
“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得他去!”紫川秀朗声说:“诸位,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大家也都该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炼,百炼方能成钢,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只想说三句话:
第一:家族还是信任黑旗军的!
第二:总长陛下还是信任我紫川秀的!(掌声)
第三:我们做得没错,杀马维杀得对!(掌声如雷)”
“陛下以国士待我,我等岂敢不以国士报之?”紫川秀明眸一闪,清亮的眼神扫视众人:“如今风云突变,流风霜绰末小贼,悍然侵犯我家族领土,王师不幸战败,敌人喧嚣于国土之上,虎眺我神圣之都!皮将不存,毛将何附?国破家安能在?”
紫川秀文绉绉地说了一大堆,看到众将头上都冒起了一堆星星了,他干脆把文言文一甩:“李清阁下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弟兄们,流风霜打过来了,明辉是个软蛋,他顶不住了!总长让我们过去增援!就是这话了,大家马上回去准备,明天早上,黑旗军全军向战区进发!”
“是!”
文河响亮地叫道:“解散!”
十一个旗本军官整齐划一地跺脚:“轰!”的一声响,接着纷纷散出去。军官们纷纷快步上马沿着长街奔驰而去,只听得外面蹄声阵阵,不到十几秒便全部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清赞叹道:“雷厉风行!黑旗军以前绰号叫‘鼻涕军’,但阿秀统领您上任不过半年,军中颓势已被你一扫而空!如此强军,不亚于中央军与禁卫铁军啊!”
“呵呵,清旗本你过奖了。”黑旗军在外人面前很为紫川秀争气,紫川秀也脸上有光:“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整顿黑旗军纪律的真正功臣,军团副统领文河将军了。”
文河恭敬地李清行礼:“清大人您好!”
“实在不敢当。文河将军,您是副统领,职衔更在我之上,如何能称呼我为大人呢?”
文河尴尬,紫川秀帮他解围:“文河,公事你就称官职,私下你就学我叫嫂子。依你跟斯特林的关系,这声嫂子也叫得。文河,我还有急事,李清我就交给你招待了,她在旦雅受了一点委屈,我剥你皮当鼓敲!”
“请大人放心吧!”文河爽快地应道:“嫂子有半点不满意的地方,我文河自己把脑袋砍下来!”
李清疑惑:“阿秀统领,大战在即,您不在军中要去哪里呢?”
“嫂子,正因为马上要出兵打仗了,我要抓紧找土财主敲诈点钱财出来。”
“土财主?”
紫川秀意味深长地指指南方,两人立即领会了:“哦,明白了!”
李清似笑非笑:“阿秀统领,摊上您这么个好邻居,土财主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啊!”
“呵呵,大家都是朋友嘛,朋友有通财之谊啦!”紫川秀一脸的坏笑。
紫川秀当天快马中午就到了河丘约见林睿。见到紫川秀安然无恙,林睿表现出十分真诚的欢喜来——紫川秀相信这固然是因为自己和林睿的交情,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林家在自己身上投资巨大,若是自己突然垮台,他们就血本无归了。
寒暄以后,紫川秀也不忙着伸手要援助——刚见面就摊开巴掌讨钱,那也未免太没面子了——他高谈阔论了一番,说流风霜如何如何残暴不仁,骄横跋扈,流风霜匪军的本性污秽,行为残暴,简直不配称为人类!她的野心并不止篡权夺位,她还想称霸大陆一统天下呢!若不能阻止她,大陆上所有国家都将遭受她的魔掌蹂躏。
当然,他也不忘暗示说流风霜之所以有机会如此猖獗,与林家看守不严放虎归山是很大关系的;将来流风霜得势,她也不会忘记林家曾经暗算过她的仇恨,肯定要回来复仇的。
紫川秀慷慨地说:“我们抵抗的是凶残的敌人,为了天下大义而战,为了大陆上每一个热爱和平和自由的国家而战,为了每个弱得无法保护自己不受蹂躏的民族而战!对这么一场正义和邪恶的殊死较量,任何稍有一点正义感的人,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统领大人,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您再说,我就得去卖裤子了!”林睿哭丧着脸:“反正,林家的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您看中什么随便搬就是了。”
从林睿府邸出来,紫川秀春风满面地上了回程的马车。今天收获巨大,他心情愉快。当马车路过一个街角时候,林枫的纪念雕像掠过车窗,紫川秀突然叫住了车夫:“在这停一下。”
他跳下了马车,漫步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一种难以言述的忧郁感紧紧地抓住了他。
那是那晚走过的路,这是那晚二人坐过的石阶,在这条长椅上,林雨哭泣的泪眼曾深情地凝视着自己;在这棵梧桐树下,二人曾相依相拥,畅想未来。。。。
一切都和那晚一模一样,恍惚间,他觉得只要转过这个街道,会有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会在长街的那头等着他,她清丽逼人,眉目如画,她会温柔地喊自己:“三哥!”,她将亲切地挽着自己手,伴着自己走过河丘的大街小巷,相依相隈地观看着漫天星光。。。
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实,他的心脏跳得砰砰直响,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快步跑过转弯,林枫高大的雕像纪念碑出现眼前。赫然,一个纤细的白衣女孩出现眼前。她伫立在纪念碑前,仰首望着雕像出神。
“阿雨!”
紫川秀激动地跑上去。那天晚上说了一晚的话,但最想说的一句却依旧留在心里。现在,他要大声地对她说出来,他不要再当什么将军统领,他只要她不再离开!
少女转过身来,紫川秀僵住了:眼前女孩虽然十分清秀美丽,但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好奇地望着紫川秀:“先生,有什么事吗?”
紫川秀僵立在原地:眼前佳人并非林雨。过了好久,他才醒悟回现实来:流风霜正在西线统帅大军与紫川家征战,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他颓然摇头:“抱歉,小姐,我认错人了。”
紫川秀站前一步,仰望着林枫英俊的雕像,想象数百年间,这尊石像见证了人间多少的沧桑变幻。人间的悲欢离合对它而言不过一场虚幻吧?如果是虚幻,为何那回荡在自己耳边的凄婉声音却如此的真实:“如果他日沙场相见,请君不必手下留情,能死在你手上,我很幸福。”
雕像依旧,但佳人却已远去。温香软玉犹有余香,临别的话却不幸成了现实。相爱的人必须互相残杀,难道冥冥中真有一双喜欢恶作剧的手,把相爱的人作弄吗?
阿雨啊,如果在战场上见到你,我将如何办呢?我如何能不留情呢?不知不觉的,泪水盈满了紫川秀的眼眶,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溅落在汉白玉的台阶上。
眼前出现一条洁白的手帕,紫川秀接过擦擦泪眼,说声谢谢,把手帕递还回去,这才发现是那个那个白衣少女递过来的。紫川秀再次低头说声:“谢谢,失礼了。”
眼前的男子俊朗笔挺,态度诚恳,潇洒中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颓废气质,这是最容易令异性产生好感的类型了。看着这么一个英俊男子不出声地深情流泪,少女不由怜意顿生,轻声问道:“先生,在思念您的亲人吗?”
“是我的爱人,也是我最大的敌人,我将竭尽全力击败她——打扰您了,我这就告辞。”
少女目瞪口呆,看着那个英俊的青年转身蹒跚地走下阶梯,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这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朔风飞扬,黑旗军全军从西南出发,前往支援西北战区。因为军情紧急,紫川秀亲率三十一、三十二骑兵师为全军先导部队,其余步兵各师随后跟上。
西北气候不比远东,三月,寒冬已经过去了,春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烟雨朦胧得如一首诗。骑兵们一式的披风蓑衣斗笠,数万只马蹄在烂泥般的道路里翻飞着,泥水四溅。眼看春雨绵绵,第三十一师师长兼行军参赞欧阳敬旗本深有忧色,他对紫川秀说:“大人,这场再这么下,道路泥泞,我们骑兵的机动优势很难发挥。”
“雨下得越久越好。”紫川秀道:“我们困难,但流风霜更困难。她是主攻的,而且她部下全是骑兵,大雨对他们的影响更大。”
部队在出发的第五天到达朗沧江的丹纳渡口。紫川秀被眼前的混乱场面惊得呆了。
河岸的东边,满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军队。遥望茫茫的河西岸,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都望都不到尽头。紫川秀不禁咋舌:起码有十几万人挤在渡口上等着过河!而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的败退军队和难民正在源源不断地向渡口开来。
江的这边也是一片慌乱,渡口桥给逃难的军民挤得水泄不通,渡口两边的庄稼地全部被过往的人流踩成了操场,附近的几个村庄被弄得面目全非,连岸边那一段近公里长的泥土堤坝也被踩塌了。渡口唯一的桥梁已经攀爬满了人群,象是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河那边的喧嚣和惨叫声不住地传过来,让这边不住的心悸。
这副兵荒马乱的恐怖景象,纵然是久经沙场的紫川秀也禁不住心寒,更不要说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兵们了。一万多骑兵夹杂在这庞大的难民和溃军群中,就象是泥石流中的一粒沙子,若让人潮这么冲撞,会当即把队伍给冲垮的!
他当机立断:“下马扎住阵脚!全军,按战斗队列前进!前列部队,亮出刀枪来!”
黑旗军的骑兵部队迅速结阵,最前面的队列冲着潮水般乱兵亮出了刺枪和马刀,犹如在大海中乘风破浪,队伍排成一个尖锐的锲子逆着人潮而上,艰难地挤到了河岸渡口桥头边。
到近处,实际情况比看到的更为混乱,溃军大批大批地涌下来,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有些平民被推倒在地然后无数人践踏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开路的士兵被人流冲撞得跌跌碰碰,站立不稳。紫川秀看得危险,叮嘱第一线官兵千万互相护持,不要给人流冲散了。
桥头边上,地方守备队的官兵正在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看到紫川秀这路队列整齐的兵马逆着人流过来,一个守备队军官艰难地挤过来,沙哑地喊道:“退回去,退回去!你们挡住道了!”正说着,一股人流涌过来,险些把他也挤倒了,幸亏黑旗军士兵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了,拉进了方阵的保护中。
“谢谢!”那军官惊魂未定,哑着嗓子道谢:“见鬼了!哪来那么多兵马,海似的涌过来,这两天已经踩死、挤死几十人了!请问这是哪路兵马,带队的是哪位大人?”
紫川秀不出声地站出来,看到他肩章上闪烁的金星,那军官一激灵,跳起来敬礼:“统领大人!您。。。您是明辉大人吧?”随即又迷惑地摇摇头:“不对,您太年青,不会是明辉大人。。。这么年青的统领。。。”他终于认出来了:“您是西南统领紫川秀大人!大人,我们总算把援军盼来了,您来得真快!”
看着军官憔悴的脸容,眼睛里的血丝,沙哑的喉咙,紫川秀问:“你是渡口守备的负责人?”
“下官是预备役副旗本高松,受行省傅总督委托,负责本渡口的守备工作。”
“等下忙完了,你去休息。现在你给我回话:敌军打到哪里了?”
“大人,现在哪里有心思睡觉啊!”高松遥遥指着西边黯红的地平线:“他们就在那边!快过来了!他们如今正在强渡黑河渡口,第七军还在抵抗,但估计顶不了多久了!”
紫川秀心头一紧:敌军已经离得那么近了!遥遥望向西方的天际,轰隆轰隆的声响一阵紧过一阵,空气在颤抖,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染红了一方的晚霞。对岸的人群也感觉了那种不安,“轰”的一下炸了窝。谁都知道流风霜的部队就在身后了,唯一求生的道路就在那座桥上,人群哇哇怪叫着拼命地往桥头挤,桥头处波浪般翻滚着,不时有人被推倒踩过,不时有人被从桥上挤下来,哭喊叫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看到这副惨状,紫川秀颤抖了一下。他问高松:“能不能找到几条小船,我要搭两座浮桥!”
高松苦笑:“大人,附近村子里我们连一块完整的门板都找不到了!过路的部队已经把所有能浮在水上的东西都掳走了!”
这时一直倾听的欧阳敬出声插嘴说:“大人,我们还有马车!把马车给拆了吧,用木板修一座浮桥。”
“好主意!”紫川秀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任务就由你来负责吧!要快,我在这等着!”
“啊!”欧阳敬的脸一下子皱成了苦瓜,但军令已下,不得不从。他苦着脸敬个礼,快步走开来,吼声远远地传来:“把马车都给我集起来,用它们搭个浮桥!王副旗本,你不要跑,这个任务就由你负责执行!要快,我就在这等着!”
部下们很快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渡口处高高挂起了黑旗军的黑色飞鹰旗,几百人同声喊话:“黑旗军统领大人到!所有军民一律听令,违令者斩!”高呼声压倒了那惊人的喧嚣,知道河那边有一个统领在押阵,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顿时为之一减。
紫川秀的命令非常简单:一:运送伤员的担架队优先过河。二:无论官阶高低,任何人不得插队。溃兵们就像乖乖的绵羊一般服从他的调度,在这危急关头,惊恐的人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和服从的权威。
本来场面已经安顿下来了,但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了一阵喧嚣,一个军官在卫兵的护送下挥舞着刀枪撞开人群队列挤到了前面,卫兵们大声叫嚷着:“让开让开!旗本大人要过桥了,你们让开路来!”
有人劝阻:“大人,紫川秀大人已经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插队。”
那个军官根本不理睬:“紫川秀?老子是边防军的师长,黑旗军的统领管不着我!”他的卫队把一个扛着伤员的担架队给拳打脚踢地赶开了,场面一团混乱,在两岸十几万将士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那名旗本大摇大摆地过了桥。
紫川秀在河的这边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愤怒地拍案而起:“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
那个旗本带着卫队过了河还没站稳,黑旗兵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部缴了械,押送到紫川秀面前。
“干什么啊!你们凭什么抓我!”那军官吵嚷个不停,欧阳敬听得不耐烦,直接给了他个嘴巴:“少废话!见统领大人,还不行礼?”
那旗本一愣,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紫川秀那张冷峻的面孔。他打了个冷颤,强笑着:“秀川大人,原来真是您老人家啊!我是明辉大人部下的米海啊,上次我们在帝都还一起吃过饭哪,您不记得我啦?”
“米海?”紫川秀在脑海里搜索下,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问:“我宣的律令,刚才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瞧见紫川秀面色不善,米海用力地扇自己耳光:“是我不好,我脑子灌水了,我该死犯了大人军令虎威,我不是人,大人,您狠狠地责罚我吧!要不,改天我让明辉大人给您赔罪?”
“听清楚了就好——拿下了!”
几个卫兵扑上来把米海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叫道:“大人!你干什么啊!放手啊,快叫他们放手啊!”
紫川秀和颜悦色地说:“米海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会转告你的家人的。”
“啊!”米海明白过来,他的面色唰的变白了:“大人,你,你要杀我!”
紫川秀嘴角冷酷地翘起,不出声。
“不!”米海惨叫一声,猛然挣脱了卫兵抱住紫川秀大腿哭号:“你不能杀我!我是边防军的人,不是你们黑旗军的属下,你不能杀我!你把我交给明辉大人处置好了!我是旗本,是高级军官,未经审判你不能杀我的!不过是过桥罢了,你不能为这点小事就杀人啊!”
“把他拖下去!”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开来,他边挣扎边用不成声音的凄惨嗓子叫道:“饶命啊!紫川秀大人饶命啊!你不能杀我的啊~~我是旗本,是师长~紫川大人,紫川统领,紫川爷爷饶命啊~~”
凄惨的声音回荡在江河两头,一瞬间,十几万军队聚集的朗沧江两岸竟静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侧耳倾听着,竟忘记了流风霜就在身后追赶了。
“喀嚓”一声轻响,惨叫声嘎然而止。人人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随即,江两岸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如雷的欢呼声:“好样的,统领大人!”
一个榜样就在面前,再没有人敢胡乱插队抢道了,撤退秩序重新变得井然有条了,在守备队的指挥下,士兵四人一列跑步过桥,疏通速度顿时快了很多。
浮桥也做好了,欧阳敬异想天开地把几十辆马车串在一起,推入河中,由几个士兵在桥上拉着过去。马车都是木板制成的,入水即浮了起来,士兵们可以踩着浮在水面上的马车快步跑过来了,这样居然造出了两座浮桥来,河两头又爆发一阵欢呼,士兵们激动地欢呼:“紫川统领万岁!”
在桥头边搭建了一个临时指挥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紫川秀坐在一个木箱做的临时椅子上打开了地图夹板。盯着地形图,他心急如焚。
丹纳渡口和大桥是从西北通往帝都的必经之道,整个朗沧江流域就这段的河面最为平缓、狭窄。过了这个渡口,骑兵们能一马平川不歇息地直奔帝都。这是敌人无论如何要夺取的要害,如此重要的阵地,紫川秀却只能靠一万骑兵来守卫。面对强悍的流风霜军,他感觉就象是身上衣衫单薄却迎着刺骨寒风奔跑一样。
有人走近来,紫川秀抬起头,师的德龙旗本站在自己面前。老军官俯着身子不安地对紫川秀说:“大人,要守住这里,起码得两个步兵师,在这种狭窄的河岸地区作战,骑兵派不上用场,只能当成预备队反突击用。敌人随时可能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马上修筑工事。”
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军官和自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望着老军官那黝黑而清瘦的脸,两人都是一脸的无奈。很多事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紫川秀当然明白,现在最安全是把桥梁给拆掉以免落入流风霜掌握中,但却不能:对岸的撤退部队都还在指望着这条桥救命啊!
“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立即沿着河岸展开防线——但我们兵力不足;第二把散兵集结起来,要把他们编整成可以重新投入实战的部队——但可能也来不及了。”
他望着那批身上毫发无伤的溃兵说:“他们可能都没跟流风霜交上手就垮下来了!”
德龙连连点头,有经验的指挥官都明白,要把一批与敌人交过手失败的老兵重新投入战场,这比驱赶一群还没与敌人照过面就垮了的士兵上阵容易得多。老兵们与敌人照过面,见过血,而那些新兵则完全是给自己的心理压力给打垮的,他们心里存在着失败的阴影,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慌乱。
“报告!”
众人一起惊奇地望向指挥部门外,一个中年红衣旗本正站在那里。他身材匀称,头盔之下露出了略微苍白的头发。在几个陌生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个红衣旗本略显局束不安。他走进帐篷里,打量下人们:“听说,这里有个临时战地指挥部?有个统领在这里指挥?”
看到了紫川秀肩上的金星,他象是眼睛被火灼了一下,响亮地脚跟一磕:“统领大人!”
紫川秀站起身,迷惑地看着他:“请问尊姓大名?贵官是哪个部队的?”
“杨宁!是你吗,杨宁!”德龙突然欢喜地叫出声来:“杨宁,老同学,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德龙!”
“德龙,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两人激动地握手问好,多年好友重逢,即使在战场上那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德龙直接地问:“你现在在哪里了?”
“我在西北边防军第三兵团担任副兵团指挥,兼任步兵师师长。”
“啊!”几个人惊叫,德龙望向紫川秀:“刚才那个米海,好象也是西北边防第三兵团的。”
杨宁连连摆手:“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不是为这个事来的。米海虽是我同僚,但他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统领大人,我也是带惯兵的,也知令行禁止,军令如山。米海明知故犯,已触众怒。现在十几万兵马溃不成军,若不杀人立威,如何能统军?我若是你,我也要斩了他。”
眼见对方并非为兴师问罪来的,紫川秀大大放下了心,握住他手用力地摇下:“谢谢!杨宁阁下,谢谢理解!但是,阁下,您的部队在哪里呢?”
紫川秀问,但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一路上,他见过太多被打得一溃如水的部队和无数孤零零的光棍司令了。
第十七集 第五章
杨宁用力地挥手:“、4两个师已经过了桥,5步兵师还在河的那边,还有一支辎重队还呆在那边。大人,我想请求您允许我们的部队优先过河!”
紫川秀睁大了眼睛:“你的兵团还保存着完整编制?”
“撤退得太过匆忙和混乱,我们被流风霜掏了指挥部,兵团总指挥白希副统领失踪了,可能已经。。。”他略住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出声地脱下了头顶的军帽。
“但是兵团战斗主力还是保持完好的,辎重队和粮草队都还在。”杨宁低声地解释说,仿佛兵团指挥失踪是他的错。
仿佛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紫川秀猛然跨到了杨宁面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杨宁红衣阁下,你们现在有什么任务?”
“我们与明辉大人失去联系了,没人给我们下命令。”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就是忙着撤退?”
“对。”
“懂了!”紫川秀整理下军装:“我是紫川秀,统领处成员兼黑旗军司令。虽然你隶属边防军,我隶属黑旗军,但根据军务处的命令,我全面统管朗沧江丹纳渡口防御,在这个地段的所有部队统统归我指挥。”
“我明白。”
“夺取帝都必先夺取朗沧江,夺朗沧江必先夺丹纳渡口!一定要守住渡口,这是死命令!”
“请下达命令吧,统领大人!”杨宁举手行礼,用力碰了下脚跟。
当晚入黑时候,在流风霜骑兵的猛烈进攻下,第七军终于垮了下来。大群大群的溃败士兵狼奔兔突地撤到河西岸边,遥遥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红色影子了。
红衫骑兵成群成群地出现了,他们一式红色的制服,那片鲜红的海洋赛如波涛,鲜红的海洋上方,马刀反射夕阳的亮光闪耀人眼。骑兵们从高处猛扑而下,直冲河口的低洼地带。
尽管已经采取了种种措施,但还有近万的紫川家士兵没能过河。看到敌人出现,求生的欲望顿时压倒了纪律的约束,等候过江的人群“轰”的炸开了,人群哭着喊着四散逃窜,红衫骑兵毫不停顿地杀进去,犹如大船在海洋上乘风破浪,激溅起一阵惨叫与鲜血的浪花。残肢断臂在人群的上空飞舞,马蹄将倒地的人踩成了肉泥。
一路骑兵杀过,在人群中用血肉开出一条道路来,又是一路骑兵杀过,在逃亡的人流中,数十路骑兵反复来回纵横交错、冲撞、拦截、追尾,那些逃跑的紫川家士兵好不容易冲出了一路追杀面前又是一路,耳边到处是马刀砍杀的呼呼风声,是那骑兵们的吆喝:“杀杀杀!”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想到远京向帝都投降的屈辱,流风家士兵把耻辱心变成了战意,铁石心肠,杀得特别狠、特别重。
“想活下去的唯一生路就在桥头!”
人同此心,上万人一起向桥头涌去,人挤得简直无法形容,那黑压压的漩涡般人流中不时发出惨叫。为了求得一条求生的道路,秩序和纪律荡然无存,紫川家官兵不惜拔刀相向自相践踏杀开血路,那幕惨剧令河东岸的士兵看得毛骨悚然。
更多的士兵无法挤上桥,眼看情况危急,他们纷纷把身上的衣衫和裤子一脱,“扑通”、“扑通”就往水里跳。一时间,河里黑压压的全是人的脑袋,人挤密集得能踩着这人流不湿脚地从对岸走过来。很多士兵都是不会水的,全靠抓住那匆忙搭建的浮桥和绳索才勉强浮在水面上,
攀爬的人太多了,成百上千人象蚂蚁爬满方糖一样爬在桥上,简单搭建的浮桥如何能承受如此的重量?“轰隆”一声,一座浮桥凄惨地沉进了水中,还在桥上的上千士兵无助地落入了结着薄冰的水中,他们拼命挣扎:“救命啊!救命啊!”无数的手在水面上扑通扑通挣扎摇晃着。一个浪头过来后,只看到几只手无助地在水面上晃了几下,水波涟漪过后,几百上千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谁也没有料到,生死的分界竟以如此清晰的实体展现在众人面前,就是这条宽不到一里的朗沧江。能过江的,那就活;不能过的,那就死。河西的士兵象兔子一般被流风家骑兵大肆宰杀,淹死在大江里,惨死在马刀下,陆地上是横尸遍野,江面上也是黑压压的人体随着江水上下浮沉,血水把江面都染红了。
包括紫川秀在内,河东岸的数万官兵屏息看着这一惨剧,那边是震天的惨叫和求救声,这边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到河水冲击堤坝发出的低沉“哗哗”声。
等河对岸的喧嚣结束后,除去死者,所有人都投降了。西岸那里跪倒了密密麻麻的一片紫川军,双手举得高高。尽管一地的兵器,伸手就能拿到,却没有一个人敢拿起武器。相反,所有人都把头磕得低低的,惟恐引起骑兵的误会。
流风家骑兵们放声大笑,从紫川家俘虏们面前纵马扬尘而过,笑声远远地传到江对面。东岸的紫川家士兵们都耻辱得抬不起头来了:跪在那边的人,与自己穿着同样的制服、是自己的同袍战友,看到他们遭受如此的耻辱,自己却不敢过江去救援他们!
在场的最高指挥官是紫川秀,他也感到心情复杂。一直以来,受过的正统教育都教导他,军人都应该英勇战斗直至光荣战死,投降和被俘那是懦夫的行径。但身处此境,将心比心,他实在不忍心深责那些被俘的军人。
虽然说军人理应抵抗直至死亡,但是在军人之前,他们首先是人。家族无法救援他们,他们孤立无援,这种情况下,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如果自己站在安全的江这边对他们喊话:“抵抗到底,战死吧!紫川家会怀念你们的!”——紫川秀无法想象自己能干出如此卑鄙的勾当。
俘虏很快被押送走了,对岸变得空荡荡的一片,废弃的制服、兵器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丢了一地。朦胧的暮色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流风霜的骑兵,骑兵沿着河东岸来回穿梭,与这边隔岸相望。紫川家的士兵对着河对岸破口大骂,叫骂声响成了一片:“西蛮子,滚回去!滚回去!”
这边喧嚣震天,对面却报以沉默。暮色中,一个流风家骑兵驻马岸边,红衫如火,脱下了铁盔的小巧头颅坚定地眺望着东方,挺拔的身影融入了身后的冉冉落山的夕阳中。他冷冷地眺望着这边喧嚣的军队,冷峻得如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一边是骂声震天,一边却是死一般的沉默。纵然相隔遥远,骑兵那如火一般的战意仍然灼热了紫川秀的眼睛,他打了个冷战,预感即将到来的一战将非常艰难。
入夜,流风霜的主力部队赶到了。由于天黑,无法观察对岸的具体情形,只听到人叫马嘶声响了一晚。几个冒死凫水过去观察的侦察兵回来都说,对方在距离岸边五里处扎了了营,兵力极盛,但营地警戒得也非常严密,巡逻队一直派到了岸边,他们不敢靠近观察。
接下来的一天里,两军隔着河岸对峙,流风霜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用这难得的空隙时间,紫川秀迅速做好战斗准备。一个上午时间,紫川军沿着渡口河岸挖了一个长达两公里的壕沟阵地,大量的河水被顺着堤坝引进了河边的田野上,造就了一个人工的沼泽,水足足有过大腿深——这是紫川秀的灵机一动,目的是为了克制流风霜骑兵的高速机动能力。
尽管前线撤回来了十几万的军队,但这些部队真正能顶用的并不多。紫川秀虽然勉强把他们集合到了一起了,但是军心极其不稳,每天都有大量人马当逃兵的,第一天欧阳敬就行军法杀了上百个逃兵,但是溃逃的势头仍旧有增无减:这群惊弓之鸟实在给流风霜给打怕了。
如果非要强迫这群乌合之众与流风霜对阵,只怕队列还没展开他们就哗哗的全跑光了,不但起不了作用还动摇自家军心。
这种情况下,紫川秀主要能依靠的是杨宁的兵团,这个兵团拥有三个步兵师,虽然在撤退途中受到了一定的损失,但是该部队的指挥系统还是完整的,秩序和纪律都比较好。杨宁兵团沿着河岸一字摆开,他们负责第一线防御。
午后时分,流风军不知从何处搞来了几十只小船,船队顺着河流飘到到东岸,朝着岸上的守备工事放了一通箭,结果箭矢通通落空了——紫川秀的兵力布置在人工沼泽地后面,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堤坝。船上的流风士兵可以登上河堤坝,却无法在光秃秃毫无遮掩的河坝上坚守。双方弓箭手对峙着互射了几分钟,战况对流风军不利,他们死伤了十几名弓箭手后撤离了堤坝,船队又返回了河的西岸。
用简陋的望远镜,流风霜不动声色地观看了整个战况。当发现敌人居然放弃了天然的堤坝阵地时,她的眉头轻微地挑了一下,放下了望远镜。
“知道对方指挥官是谁吗?他很有自信,并非一般守将。”
左右将领一愣,担任流风霜助手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把身子一挺:“根据紫川家兵力部署情报名册,朗沧江丹纳渡口的指挥官是——”
他翻阅手上的一本小册子:“朗沧江丹纳渡口并没有安排紫川家的正规军驻守,由一个预备役的副旗本带着地方守备队驻扎,这个预备役副旗本名叫高松。”
“高松?”流风霜摇头,将领们也摇头,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公主殿下,这人有何特别之处呢?”
“他不把部队摆在堤坝上与我们硬拚,后退五十米让开登陆空间来,这人很了不起,他在挑衅我流风霜不敢过江与他决战呢!”
将领们听得血脉贲张,纷纷请战:“公主殿下,请允许十字军出战!”
“国防军第一师愿为殿下前驱!我们今晚就能将对岸小丑一扫而空!”
“如果这样,那就正中敌人奸计了!”流风霜秋水般的明眸一扫众人:“诸位将军,我军虽有虎狮二十万,但我们的船却一次只能运三百人过江,刚好被对方逐口逐口地吃掉。我想,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
“一个预备役副旗本就想吃掉我二十万大军?”流风霜不知道是感叹还是讽刺:“真是有志气啊!紫川军中,果真藏龙卧虎呢!”
要渡河强攻这样守备严密的阵地,似乎连名将流风霜也感到棘手。午后以后,流风军又在不同的地段进行了几次小规模试探攻击,想通过紫川军的反击猛烈程度试探各个阵地的兵力,找出守军的主力所在。
探马潮水般将流风军进攻的消息传进中军大营,结果统统被挡架。普欣旗本告诉众将:“统领大人在忙着很重要的事,除非流风霜过江来了,否则不要干扰他!”
“啊!”众将又惊又喜:“莫非,统领大人是在忙着制定大破流风军的神奇策略呢?”
普欣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他只是在睡午觉。”
没有紫川秀的命令,各部队不敢越过人工沼泽主动出击,只能用弓箭还击。于是任凭流风军在堤坝上叫骂挑衅,紫川军就是躲在阵地后面不露头,只用箭射。一直到日落黄昏,几次攻击,流风军似乎也累了,从河的堤坝上后撤回了西岸。
看到太阳冉冉在河的尽头落下,敌军撤退,河东岸的紫川军士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名是人的影,流风霜威名实在太盛了,想到自己正与当代第一名将对阵,没人不在暗暗战栗的——尤其自己的指挥官又是个整天呼噜大睡看起来不怎么靠得住的家伙。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流风霜发动了多次佯攻。只见河对岸烟尘滚滚,军队大批地调动,红色的十字军多次呐喊做势登上堤坝做势要大举进攻,士兵们紧张得心脏都跳出来了,将领们慌得频频请示:“怎么办?怎么办好啊?”
中军营帐的回复是:“统领大人午觉还没睡醒呢。。。他说休息不好会影响美容效果的。。。”
听到这个答复,将领们无不暴跳如雷。
“那个混蛋紫川秀还在睡觉呢!”他们大声地相互转告着:“他都不怕死,我们担心什么啊!”
士兵们也在悄声的窃窃私语:“统领还在睡觉呢,他老人家一定很有把握吧?”
不知为何,在愤怒的同时,大家竟把对流风霜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很奇妙的,一种微妙的安全和自信感觉在军中慢慢滋生起来。中军营帐中传出的呼呼鼾声竟比一篇精心炮制的雄壮演说辞更能安定军心,军队竟就这样莫名地稳定下来了。
谁都知道,拖延时间对守方有利,帝都正在后方紧急集结军队,若是等到紫川家增援合围,流风霜不要说攻击帝都了,就是想全身而退都难。但纵使这样,一连四天,流风霜就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每天调兵遣将、佯攻、后退,让紫川军摸不着头脑。
当紫川家士兵都习惯僵持了,隐隐觉得:“流风霜不过如此”时候,第五天清晨,流风霜开始攻击了。
清晨,大雾。犹如从朗沧江上游突然飘下一片黑云,庞大的战舰从奶油般的浓雾中现出狰狞的身影来,船帆密集如云,船舷上血红的“霜”字战旗迎风飘荡。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出现,密密麻麻,它们的身影布满了整个江面!
看到这恐怖的景象,执勤哨兵惊得声音都颤了:“敌袭!敌人袭击了!”
听到警报,紫川秀第一个冲出了营帐。看到江面上那飘来如云般战舰群,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明白过来,流风霜前几天按兵不动,只是为了等候她的舰队到来。自己忘记了,自从紫川家的多伦舰队被摧毁以后,水路就完全成了流风家的天下了!
营中都已知道敌人即将大举进攻了,士兵们匆匆忙忙从帐篷里爬出来,急急忙忙地整理着盔甲武器准备厮杀,气氛瞬间变得异常紧张。远处传来了刺耳的呼啸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只见一颗大石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遥遥朝江面飞去,“砰”的一声巨响落入水中,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部署在阵地后面的投石车部队已经自发地向敌人发射了。
紫川秀大声地对将领们吼道:“到部队去!各就各位,敌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呜呜”的号角声中,巨大的战船一条接一条地靠了岸,还没等船停稳,大批穿着鲜红制服的步兵从甲板上一跃而过,跳上了高高的堤坝,远处看得清晰,那简直是一片赤色的潮水涌破堤坝!
“射!”守军指挥官下令!
“嘭”的一声轻响,成千上万的箭矢犹如一片密集的乌云般向堤坝上扑了上去,流风十字军士兵还没站稳就被射中倒栽入水中,鲜血飞溅,江面上浮起了一波波的猩红,但没有人顾忌这个,十字军士兵一个个把上衣脱掉,赤膊举着马刀就跳入了紫川秀所营造的人工沼泽中,朝着紫川家阵地涉水前进。
在人工的沼泽里,几千的流风家士兵在泥水里艰难地挣扎、打滚、跋涉,冒着箭雨不断地前进,一个接一个地栽倒,无论箭矢如何猛烈,他们只是举着盾牌弓身躲避,但却没有人停步,没有人退缩,没人出声,他们只是执着、默不作声地接近、再接近。冲在前面的士兵中箭倒地,“扑通”一声载进了泥水里,水里泛起了一阵红色的猩红的涟漪,后面的士兵一声不吭地上前拣过他的盾牌顶在面前继续前进;哪怕被箭射中扑倒在地了,他们依旧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仿佛向前的信念到死都未曾熄灭。
流风家士兵顽强有如单细胞生物,紫川军看得隐隐心寒,将领们更是在暗暗佩服紫川秀的先见之明——若是把阵地安在堤坝上,那整个阵地都处于流风家舰队的投石和弓箭轰击下,直接与这样强悍的对手交锋,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波攻击的流风士兵还在泥水里跋涉呢,船队又运来了第二批登陆士兵,将近两千的步兵从船上跳下来加到冲锋的行列中,紫川秀眼见不妙,敌人增兵的速度超过了自己预料,若让这样一批批地增兵下去,最终敌人过来的兵力会超过自己的。
“三十二师立即出击!反冲锋,把敌人打进江里!”
“大人,三十二师是骑兵师,但是我们面前沼泽不利于骑兵作战啊!”流风霜船队打了紫川秀个措手不及,先前布置防备流风家骑兵的沼泽反成了阻碍紫川家骑兵调动的障碍了。
紫川秀嘿嘿一笑,腾腾走到三十二师的队列前。
“统领大人到!”一声喝令,五千名黑衣骑兵列队立正挺胸。
注视着这支精锐部队,紫川秀突然霍然拔刀,吼声如雷:“弟兄们,流风霜跨山越水前来侵略我国,我要你们把那群西蛮子赶下江去,却有人说,你们是骑兵,过不了眼前这小小沼泽——弟兄们,是不是啊?”
队伍沉默了不到一秒种,随即,排山倒海的“不”字震天而起。五千条嗓子大吼:“统领放心,三十二师没有孬种!”
“嘀嘀嘀嘀”的进军号角吹响了,紫川家全线反冲锋。第三十二骑兵师弃了马,黑色制服的士兵们举着马刀嗷嗷叫着,争先恐后地“扑通”、“扑通”地跳入了沼泽中,人潮汹涌如水,朝着冲锋的流风家士兵艰难地迎了上去。从上空看下去,在泥泞烂软的沼泽里,仿佛一个黑色潮头和一个红色潮头正面撞击,两股浪头稍一接触,立即凶猛地爆炸开了,飞溅出无数的猩红液体!
这对于双方都是一场极残酷的战斗。双方都是骑兵,现在都不得不弃马在这种根本站不住脚的水汪汪的烂泥里摸滚跌爬,一身水一身泥的。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什么韬略计谋都派不上用场了,拼的就是双方军队谁更勇、谁更猛、谁刀子更快更锐了!
泥浆里,人仰马翻,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场面乱得如一锅煮开的沸腾的稀粥一般,人人都象疯了似的,刀丛枪阵中人人各自为战,惨叫声中不断有人被砍掉了胳膊、脑袋,血溅得半天高,洒得泥浆都变成了红色,砍人的旋即被人所砍,被砍掉的人头和肢体飘在泥浆表面浮来浮去。紫川家的兵多,大局上牢牢占据了优势,把流风家兵一点一点地往身后的江岸压,但流风霜的兵不同一般,虽然被打乱了阵,他们却是乱而不溃,单个儿依旧拼杀不息,哪怕血肉模糊了依旧拼着一口气砍出最后一刀跟对手同归于尽。以这种顽强的杀劲,他们牢牢占住了堤坝最后一条防线,紫川家士兵一个又一个浪头的冲击硬是冲不跨他们!
双方正在僵持厮杀着,船队第三次靠了岸,又有一千多流风家士兵从船上跳上了堤坝,流风家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也出现在堤坝上。
他是出名的骁将,上阵二话不说:“跟我冲!”立即,在他身边聚集了一群兵。新上来的这一千多人是生力军,他们集住一团密集地向外突,立即将紫川家的包围圈子突出一个缺口,冲出缺口的流风家士反过来咬住紫川军队的右翼,形势忽然变得对流风家有利起来!
紫川秀在中军阵中看得清楚,他起身叫来了欧阳敬:“欧阳,给你五百人,把那路敌人给我压回圈子里面去!——打得好,我保荐你升红衣!”
“大人!”欧阳敬把上衣脱得精光,赤膊拿着把马刀,杀气腾腾地说:“大人,这时节了还谈什么升官?反正一句话,杀不退他们,我把命丢那里也就是了!”
他转身振臂一呼:“好汉陪我杀贼去!”立即,几百把马刀象丛林一般竖起:“杀贼去!”刀光雪亮,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朝战圈猛扑过去,看着他们,紫川秀心紧得崩崩直跳,若是可能,他简直想代替欧阳敬上阵!
头顶是呼啸的巨石在猛砸,江面上爆起了一个接一个巨大的水花,江面上,战船来往如织,帆影如海,被巨石砸到的战船在冉冉下沉,水手们呼喝着救命逃生。堤坝上双方军队厮杀得正激烈,刀光剑影闪动如潮,双方鼓手号手都鼓足了劲为己方士兵加油,鼓号喧嚣吆喝喊杀声撼动天地。
流风霜紧急传令对岸先头部队:“务必坚守滩头阵地,增援马上就到!”
紫川秀快马巡视各处:“冲,反冲锋!把他们赶下江里喂鱼去!”
到处都是盔甲,到处是刀剑,到处都是兵马,到处是尸首,兵马如潮水般一股股向上推,现在双方都到了白热化了,那个堤坝的交战线是个无底的黑色漩涡,把双方军队一队接一队不住地吸进去,吐出来的只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首,血水汪汪地往江水里流淌。堤坝上尸首多得双方士兵都战不住脚了,大家以边厮杀边用脚把死尸往江里踢。
紫川秀举着望远镜眺望战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输了,尽管战局上自己还能维持个旗鼓相当甚至占上风,但自己他没办法摧毁流风霜突然出现的船队,有这个船队,流风霜能把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自己的兵力太少,经不住消耗。自己并非输在韬略计谋上,而是输在兵力上。
“难道,真的要使那最后一招了吗?”
望着厮杀惨烈的战场,紫川秀咬咬牙:“还没到那个时候!卫队,抄家伙,准备上阵!”
“大人!您亲自上阵,谁来指挥全局?”
“没必要指挥了!你们也上阵吧!”
“是!”卫队长雄纠纠地应了一声,擎一把钢刀站到了紫川秀面前:“大人,卫队全员一百二十一人已经全部集合完毕,请指示!”
紫川秀点点头,打量着自己的亲卫部队:这是他手上最后一支预备队了。一直处于休息状态,没有参与作战。现在,士兵们一色黑衣,肩章蹭亮,从头到脚裹得利利索索,没一丝累赘,两尺马刀斜背在身后,眼神里露出森森的杀气,精悍,沉静。这是从远东起就一直跟随紫川秀的班底,经历无数鏖战,武艺高强,是一支久经沙场的虎豹精锐!
看到这样子,紫川秀觉得也不必做战前动员了,士兵们如今就跟出鞘的匕首般杀气毕露,再废话反而会降低士气的,他锐着嗓子叫了声:“跟我上!”率先跳进了过大腿深的泥潭沼泽里。囊囊的脚步中,全队人马一路淌着泥浆赶往厮杀最激烈的堤坝断桥边。
在断桥边,两军厮杀得正如火如荼。这是一场混战,双方队列全乱了,红色和黑色的制服交杂着错在一起厮杀,根本分不开谁是谁。刀光剑影,杀声、惨叫声震耳欲聋,到处是飕飕飞舞的箭矢,谁都搞不清这是哪方的弓箭手射出的。突然一声刺耳的呼啸,不知是岸上还是江上飞来块巨石从天而降,把你身边的战友或者敌人砸得血肉横飞,泥浆夹着肉酱溅了你一头一身,你还没来得及擦,迎面一把钢刀照你劈头披脑地砍过来,你就势架住,与对手砍了几刀,忽然发现对方的制服有点面熟:“啊,你是我们的人!”
“啊,奶奶的,都砍晕头了!我们打错。。。”
眼前的人话还没说完,不知哪里飞出一把刀把他的半个脑袋削去了,你扑上去又把杀他的那个流风兵砍倒在泥浆里,结果那个流风兵死死咬住抱住你的腿不肯松手,两人象狗一般在没腰深的泥浆里爬滚厮打。。。
那个混战中央是个厮杀的漩涡圈,敌我夹杂。紫川秀带着一百多人冲进去,不到几下,身边的卫士给冲散了大半,他带着十几个人周旋在漩涡周边,迎面冲来了一股兵马,一式的红色制服,恰恰与紫川秀的队伍撞了个顶头。看到紫川秀肩章上的金星,流风家士兵如狼一般嚎叫起来了:“有个当官的!杀了他,全部有赏啊!”
四个流风兵挥着血淋淋的马刀朝着紫川秀扑了上来,身后的卫兵欲要阻止,却被其他的敌人缠住了。远处的卫兵还来不及上前来掩护,敌人的刀刃已经递到了紫川秀身周。几条嗓子同时喊:“危险,大人!”
“噌—”清亮的刀光中,四颗脑袋同时飞上了天。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紫川秀徐徐收刀,这时候那几具无头的尸体才扑通一声倒在了泥潭里,血花喷溅染红了泥潭。跨步、拔刀、劈、收刀,没有虚张声势的呐喊,没有多余累赘的花招,干脆利索,一击致命!
这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停下手呆呆地望着紫川秀。足足过了五秒钟,战场上空才响起了轰然的欢呼和掌声:“好,统领大人!”
紫川秀握刀抱拳,向四面八方团团拱礼,傲然挺立英姿飒爽。被他的气势所慑,那些红衫十字军士兵们竟也不敢上去偷袭,灰溜溜地避开了,四面顿时响起了更响亮的欢呼声:“好样的,统领大人!”
紫川秀遥遥指着登陆滩头飘扬的流风家十字军旗,嘹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看到那个十字了吗?给我拿下来!”
“遵命!”数万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吼声如雷。
士气大振的紫川军向流风家的登陆部队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紫川秀亲自带队冲击,他冲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先士卒,洗月刀活过来似的在流风军阵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便是一片腥风血雨。眼看统领如此奋勇,部下谁不拼命?不单是紫川秀的卫队和黑旗军的直属骑兵,就是步兵们也给狂热的气氛带动,杀得一个比一个凶,冲得一个比一个猛!杀声震耳欲聋,刀光耀眼夺目,那股气势,就如海啸海浪般狂猛,开战以来,紫川军第一次在气势上压倒了流风家!
看到河对岸形势严峻,位于河西的流风霜指挥部气氛骤然紧张。
“大人,英木兰将军请求指示,敌人攻势猛烈,如何应付?”
“对方确实不简单!”流风霜首次露出凝重之色:“但狂风暴雨,必不能持久,敌人的体力和士气都透支了!通知英木兰不必惊恐,敌人不过强弩之末!增援马上就要过去了!”
“大人,阵地万一守不住。。。”
“不必紧张!敌人虽然势狂,但我军将士却是背水一战,他们一定会拼命的!”
流风霜看得非常准确。流风军的登陆部队不得不转攻为守,压缩阵地,控制的地方少了,防守的密度随之加大,紫川军前进得越来越艰难。虽然紫川秀攻势猛烈,但无奈流风十字军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强师,虽然紫川秀杀得海啸般狂厉,他们却象那礁石般坚定,虽然阵线一再后退压缩,但士兵们依旧斗意昂扬,一个倒下了另一个立即补上站位,队伍始终象根钉子般牢牢扎在堤坝登陆滩头,任凭紫川军狂杀滥打也无法动摇。
紫川秀也看到了危机,士气可鼓不可泄,如果不能迅速把流风军打垮,等对岸的增援一过来,攻守易位,自己就将兵败如山倒!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的中午,这场后世被称为“双骄之战”的朗沧江丹纳渡口战斗进入白热化。战场的形势非常微妙,宏观战局是流风霜攻,紫川秀守;微观战局却是紫川秀攻,流风霜守。虽然流风霜占了全面优势,但紫川秀也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在对岸增援上来之前打垮渡河的先头部队。就在双方数万士卒厮杀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大人,你看头上!”
紫川秀一偏头,躲过了迎面一箭,飞身过去将箭手一刀砍死,又在对方士兵合围之前迅速跃回了己方阵营里。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鹤伏,快捷无比,这时他才有空往头顶的天空一望。正午猛烈的烈日光晕下,一群石头呼啸着从后方飞出,掠过他的视野落在江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
他抹着额头上的汗,还没来得及从激烈的厮杀中反应过来,又是一群石头从后方飞过来,有的落在了水中,有的落在了江中,有的甚至落到了交战的交战的人众里,砸得双方士卒血肉横飞。
“这是怎么回事?”紫川秀摸着头纳闷:“我记得,我们只有三辆投石车啊!哪来的这么多飞石?”
他还在纳闷呢,第三批飞石呼啸着飞到了,大群石头犹如突然掠过空中的乌鸦群,近十块巨石都砸在了一艘流风家大战船上,落在船身周边的江面上,掀起了可怕的浪头。重达上百公斤的巨石从天而降,威力恐怖,战船的桅杆被砸得折断倒下来,船头被砸碎了,船舱被砸碎了,甲板被砸碎了,有一颗巨石刚好落在了站满了士兵的甲板上,十多人当场血肉飞溅!这一轮轰击过后,船舷多了几个大洞,江水不住地往里灌,船身在慢慢地倾斜、下沉。远远地看到,船上的水手和士兵匆忙跳甲板逃生,惊恐的惨叫和求救声连岸边都隐隐听得到。
岸边的紫川家官兵齐齐发出一阵欢呼:“打得好!”
“再来一次!把那条三层大船打沉去!”
第十七集 第六章
仿佛听到了官兵的呼声,不到五秒钟,尖锐的呼啸声再次撕裂了交战两军士兵的耳膜,飞石群又一次光临,目标赫然就是那艘满载兵员的三层大战船。虽然几乎很多飞石都落空了,但也有不少飞石非常准确地砸到了目标战船上。于是,那艘看似威风凛凛的大战船顷刻间成了漂浮在江面上的垃圾,大批流风士兵仓惶落水逃命的惨剧再次发生。
784年月19日,对于纵横大陆威名遐尔的流风家多伦舰队来说,这是他们可怕的毁灭日。河东岸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投石车部队,简直象是倾泄暴雨般地向江面上投掷巨石,空中呼啸声不断,其密集和准确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更糟糕的是,狭窄的江面上塞了上百条战船,大多数船上都装满了士兵,行动极其笨重缓慢,根本没有回旋躲避的余地,面对那不断地凌空呼啸而至的巨石,战船一条接一条被击沉,几乎每轮轰击下都有一、两条流风家战船被击沉。不到十分钟时间,将近四十条装满了士兵的流风家战船被砸得支离破碎,或是沉没、或者是还能勉强漂在江面上但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了。江面上漂满了凫水逃生的流风家士兵,呼救惨叫声不绝于耳,运送增援过江的流风家战船竟无一能靠岸!
敌人后援被断绝了,紫川家士气顿时大振,更多的兵潮水般嗷嗷直叫着攀上了堤坝,越战越勇,坚不可摧的流风家防守阵容也出现了松动了迹象。流风家中营指挥使英木兰眼见不妙,亲自赤膊跳了出来厮杀。
英木兰昔日是流风家元老重臣流风路的卫队长,流风路死后,他顺理成章地投到了流风霜部下,短短两年时间,他从少校军衔的卫队长升到了少将级的师团长。此人对流风霜的忠诚有如传说般神奇,他的双刀绝艺更是高明,是流风军中出名的高手!
此刻,他手持双刀遥遥指着紫川秀:“我是流风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少将!紫川家将军,与我决一死战吧!”——刚才紫川秀一刀杀四人的情形他也看到了,他自度不是对手,但是为了振奋流风家士卒的士气,即使拼了老命他也必须将紫川家的锐气给压制下去。
主帅如此豪勇,流风家士卒齐齐振奋精神,所有人都望着紫川秀,只见他微笑着挥手,道:“放箭!”
话音刚落,远处弓箭手一箭将英木兰射得倒飞了出去,几个流风家士兵连忙出来把英木兰拖入阵中。对这种毫无武德的卑鄙手段,流风家士兵气得哇哇直叫,大骂:“紫川家卑鄙无耻!比武不胜,暗箭伤人!”
紫川秀背着手悠悠然向后走,笑得开心无比。
在战场后方,这本来是一个步兵阵地,但步兵已经全部投入近身战了,本来空荡荡的阵地上如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两百多架投石车,大批身着宪兵制服的警卫正在警惕地巡视着。这时从前线方向走来一员军官,他快步朝投石车的阵地走去。
宪兵上前拦截:“站住了!这是机要阵地,等闲人不能进入!”
那军官找出条手巾,把满头满身的汗水、泥浆、血痕擦掉,随着肩章上的金星一点点出现,宪兵们嘴张得老大,失声叫道:“统、统领大人!”
紫川秀和气地说:“我是紫川秀。诸位辛苦了,请问是哪个部队的?”
“禀告大人,我们是监察厅特种101宪兵团的,属于机密部队。”
“我想见你们的部队长官,可以吗?”
“是!请大人您稍等!”
过不到两分钟,一个穿着黑色军法官制服的军官快步朝着紫川秀跑来,远远地叫道:“大人,紫川大人!又见到你了,真好!”
那军官身材矮小,紫川秀依稀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呃?我们见过面吗?你是。。。”
“我是吴旗本啊!吴旗本!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
紫川秀一面的茫然,吴旗本低声说:“我们代号777。大人,您不记得了吗?您和监察长大人视察过我们的。”
那个有着明亮圆月的深夜,那个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神奇所在,有着超越当今科技水平的高级兵器,神奇得似梦似幻。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怎么可能忘记呢?就在那晚,自己与帝林拔刀相见,从此分道扬镳。
紫川秀定定神,看着眼前瘦小的吴旗本,果然认出了他。现在他一身黑色的军法官制服,紫川秀觉得,还是那晚一身油污的他更适合,他的气质更似技术人员而非军队将领。
他握住了旗本的手:“啊,是你!我认出来了!
“大人,我们也是尽力快赶过来了,但是没想到到这里还是迟了一步,您已经和流风霜打上了,我们没误您的事吧?”
“没有,一点没有!你们来得很及时,可立了大功了!你们打垮了流风霜的舰队,阻止了她过江!今天的胜利,你们是首功啊!”
面对紫川秀的夸奖,吴旗本有点局束不安。他摸着脑袋:“大人,您过奖了呢!是帝林大人派我们过来的,他说,您在这里阻击流风霜,我们101团也许会能派上用场——果然给他说中了呢!”
“是帝林派你们来的吗?”想起那个冷峻的高挑身影,紫川秀心头似酸还苦,说不上什么滋味来。大哥啊,我又欠了你一笔。
河的西岸,站在岸边堤坝上,一个白衣的纤细身影在风中微微颤抖,衣袂迎风飘荡。
“公主殿下!东岸向我们喊话说急需增援!”
“公主殿下,多伦舰队请求撤出战斗!敌人打击太猛了,舰队无法再坚持了!”
“公主殿下,英木兰将军中箭受伤了!无人主持东岸大局,请公主殿下下达指令!”
探马一波接一波地回报,带来的都是坏消息。流风霜指节都捏得发白了。她回头环视众将,淡淡说:“这一仗,我们怕是要输了!”
将领们黯然失色。大家都有这个念头了,但对流风霜不败的信仰却使得他们不敢相信。
纵横大陆不败的公主殿下,终于在朗沧江边结束了她不败的记录。想到那曾经的辉煌和光荣,所有人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近卫队长姬文迪说:“公主殿下,我军主力未动,不过是前锋受了挫折,不能算输!何况,敌人的投石车太犀利了,非兵力所能抗衡。若是我们也有同样的武器,我们绝不会输的!”
流风霜淡淡说:“输了就是输了,哪里还找这么多理由?对方也是优秀的将领,输给他并非耻辱。不要再往对面送人了,现在要紧的是把在东岸的人接回来,不能把他们抛下不管!尤金中将!”
一个身形魁梧身穿流风家浅蓝色水军制服的中年将军越出人众:“公主殿下!”
流风霜沉重地凝视着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目光中无声地流露出愧疚和痛心。
那员中年将领眼睛湿润了,他坚定地说:“殿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水师是损失很大,但我们一定会坚持把对岸的陆军弟兄接回来!哪怕最后一艘战船被砸光了,我们就用艨艟艇,用舢板——怎么样也好,我们水军一定会把他们接回来,请殿下放心!”
他肃然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跳上了战船,嘹亮的口令声传遍了江面:“水军!全舰队挺进!”
旗手做了信号,冒着如雨的矢石雨,成百艘战船齐齐调转船头,向河东岸扑过去。这是一段视死如归的路程,头顶石落如雨,更有无数的火箭飞过来,暴雨将至,天空乌云密布,漆黑的天际下,流风战船一艘接一艘地在江面上被点燃、被打翻、粉碎、沉没。
流风家水师英勇奋战,冒着巨石和箭雨拼死往对面开,但他们始终还是没能完成任务,堤坝上面已经出现了潮水般的黑色身影,紫川家的军队已占领了滩头登陆阵地,流风家过江部队的退路被切断了!
看到这一幕,流风霜心如刀割。她低声说:“罢了!通知水师,撤出战斗吧!他们已经尽力了,错在我——是我指挥不当,损折了水师的精锐。”
不必望远镜,肉眼就可以看到了,紫川家牢牢地占了上风。流风家士兵组成的红色方阵已经被压制下了堤坝,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绿色制服的紫川军,那情形,黑色的圈子犹如一条毒蛇,凶猛地把一只红色的青蛙绑在了中央,尽管那青蛙还在拼命地挣扎,左冲右突,不时还能在毒蛇身上抓出几条血痕,但大局已定了,毒蛇已经张开了血盘大口,即将把青蛙一口吞噬。
“对方到底是哪路部队?”
“大人,已经从俘虏处查清楚了,对方是紫川家的黑旗军!”
“黑旗军?”
一个名字掠过脑海,流风霜的轻声感触:“又是他?”
“殿下?”
“黑旗军统领紫川秀虽然无赖贪婪,名声很坏,但他至少不是帝林那种滥杀俘虏的杀人狂。继续顽抗毫无意义了,通知对岸部队,如果对方接受,他们就降了吧!”
流风霜淡淡地说,左右将领黯然泪下。
“什么!”英木兰一把揪住了凫水过来传令的士兵,眼睛里冒着火焰:“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将军,公主殿下传令,抵抗已经无意义了,她命令你们立即放下武器!”
“不可能!你假传军令,我杀了你!”
不顾胸口的箭伤,英木兰挣扎地爬了起来要摸刀子,传令兵却镇定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来。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英木兰哀号一声:“殿下!”激愤之下,伤口处血如箭喷。
停战命令最终还是传达下去了,副指挥官在剑锋上顶着一面白色的手帕来回摇晃,数十人同声高呼:“停战!停战!”
看到那摇晃的白手帕,紫川秀松了口气。
“各部队停止进攻,退开二十步戒备。敌人要投降了!”
就在尸骸遍地的交战场上,两军将士各自退开了几十步,让出了堤坝和沼泽中间的一块较为干燥的平地来。这就是停战时的临时谈判点了。
英木兰被部下们用担架抬了出来参加谈判,对面走来几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紫川军官,英木兰情知是对方的高级将领到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一员青年将领快步上前按住他,和颜悦色地说:“阁下身上有伤,不必行礼了。”
他掉头叫道:“马上把我们的军医叫来,给这位将军治伤!”
英木兰躺在担架上无力动弹,看不到对方的面目,但脑子却是清醒。听得对方将领语气友善,他暗暗庆幸,问:“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我是紫川秀,是黑旗军统领。”
“啊,是一位统领啊。”英木兰低声说:“我们败在紫川家一位统领手下,也不算得很冤了。”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将床单打得斑斑点点的。周围那些伤痕累累的流风家军官们也同样泪流满面,有人不出声地抽泣出声。
紫川秀轻拍英木兰肩膀以示安慰:“胜败兵家常事,在下不过侥幸。贵部骁勇善战,将军英勇过人,我军十分钦佩的,奈何将军武运欠佳,非战之过。”
虽然是战胜方,但紫川秀并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和盛气凌人,宽容大度,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对方的尊严,这种体贴令得在场的流风家军官都十分感动。
“紫川统领,十分感谢。败军之将不足当礼,我是英木兰,是在场的最高指挥官,公主殿下东征的中营指挥使,少将军衔。统领大人,今天所有命令都是我下达的,您怎样处置我都可以,但请您不要伤害我的部下,他们只是执行我命令而已。”
“请放心。”紫川秀的语气很诚恳,有种令人安心的稳重感:“我军会严守交战惯例,不会虐待和伤害俘虏。如果有约束不到疏忽之处,请阁下不吝提出。请将军不必为此担心劳神,早日把身体养好——请放心吧,紫川秀并非无信之人。”
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诚意,英木兰心情骤然一松。他想转头把紫川秀看清楚,但怎样也抬不起头来。最后,他叹声道:“如此,紫川大人,我军将士就交托大人您了。传令下去,全体将士放下武器,接受紫川军命令——谢谢,统领大人,拜托了。。。”
放下心头大事,英木兰心情一松,身体骤然一松,重重地倒在了担架上,昏迷了过去。
“快叫军医来!”
紫川秀站直了身子眺望四野,雷雨即将来临,天空黑如墨斗。江水茫茫,大地苍莽。
江面漂满了一艘又一艘战舰的残骸和漂浮的士兵尸首,江水都给染成了深红色。江岸堤坝上坐满了大口喘息的双方士兵,无论是黑色、绿色制服的紫川家士兵还是红色制服的流风家士兵,双方都累得提不起剑、站不起身,刚才还厮杀得你死我活的对手,现在却全无敌意地背靠背坐着。没有了国籍和军队旗帜的分别,在那里的只是一群“人”而已。
紫川秀转过身,军官们齐刷刷地向他敬礼,袖口的金丝纽扣排成了一条直线。在军官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与往常不一般的崇拜。
“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人,您还不明白吗?”一个英俊的青年军官响亮地说:“您是第一个击败流风霜的紫川家将领!流风霜十年不败的战绩在您手上终结了,您将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看着青年军官激动得涨得通红的面颊,紫川秀哑然失笑,仰望漆黑的天际,暴雨即将来临。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784年月19日的下午三时,朗沧江丹纳渡口战役宣告结束。这是相隔十一年后,紫川秀与流风霜的首次交手。流风霜攻,紫川秀守。无论是战略角度还是战术角度上说,紫川秀都无可置疑地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此战中,流风霜先头登陆东岸的七千先锋精锐部队几乎无一幸存,死伤四千多人,残余三千多人在下午宣告投降。另外,流风家的精锐水师也在此战中遭受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尽管取得了胜利,但紫川家的损失并不比流风家少。流风家战士骁勇善战,交战中,紫川家伤亡战士四千多人,尤其以紫川秀部下的骑兵部队伤亡惨重。但此战意义绝非数字所能形容。流风霜自从蓝城起兵,破加南,破辛加,连下数十城,兵侵如火,势如破竹,在丹纳渡口以前,她从没吃过败仗。这是她开战以来的首次受挫,流风霜不可战胜的神话从此结束,紫川军士气和信心大涨,鼓舞人心,意义重大。
这一战,重新确立了紫川家大陆霸主的地位,让四方诸侯如河丘林氏、远京流风氏顿生敬畏之心。斯特林评价说:“丹纳渡口之战,规模虽不大,却系家族国运所在!流风霜在丹纳渡口被迫转入相持,此消彼长,战局转而利我,秀川统领力挽狂澜,功劳巨伟!”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入夜,大江两岸都是一片灿烂的营火。十几万军队隔着朗沧江对峙,心情却是截然不同。流风军遭受了开战以来的首次挫折。人们的心情就如营地上空笼罩着的那层淡淡晚雾一般,沉重又迷茫。
与之形成了了鲜明对比的是江东岸的那一片欢腾。营火欢快地跳跃着,处处营中都传出了歌声与笑声。与流风霜交战十年,紫川家屡次屡败,今日首次大挫敌人锐气,紫川家士兵们欢喜得都不知怎么形容好了。紫川秀更是有意要鼓舞这种高昂的士气,在晚饭时候,他宣布对一百一十三名作战勇猛的军官进行了提拔,参战的士兵都得到了嘉奖,白花花的银子当场就发给了士兵们——反正是慷紫川家之慨,紫川秀大方得很。
参战的部队今晚可以破例饮酒庆祝,好酒好肉毫不吝啬地发了下去,酒瓮一罐一罐地堆满了营地,烧好的肥肉用箩筐一筐筐地装出来,成千上万人举杯同声欢呼:“紫川秀统领万岁!”场面欢腾热烈。
恰好也在今晚,在日落黄昏时分,增援部队赶到了。文河副统领带着黑旗军的步兵部队奔赴丹纳渡口与紫川秀会合。看到营中一片欢腾,文河打听才知道,紫川军今天大败流风霜。说起今日一战的精彩凶险,那些参战士兵口沫横飞,把紫川秀的勇猛夸得天下无双,特别是他一刀砍下四颗脑袋的事迹,大家更是说得添油加醋,生灵活现,仿佛个个亲身所见。
文河听得直叫痛快,继而又是大大地懊恼:自己一路日夜兼程赶路,还是错过了这场痛宰流风军的大战。他更有点隐隐愧疚:统领竟要亲自上阵厮杀,可见当时形势危急。如果自己能来得更快点就好了。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来到中军帐中向紫川秀报到。
中军营帐中也在大摆酒席,紫川秀正在犒劳今天参战的高级军官们,文河进去行礼参见,对自己迟到道歉。
紫川秀并不在意,笑着说:“文河,你到的已经比我预料中快了。不要紧,仗总是有得打的,立功的机会以后有的是!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好兄弟,今天的大胜,他们是首功!这位是西北边防军的杨宁红衣旗本,他的部队是今天厮杀的主力;这位是监察厅的吴滨旗本,他今天也是贡献巨大——诸位,这位是我们黑旗军的副统领文河,以前是中央军的,现在到黑旗军来了,他是和斯特林一起守过帕伊的功臣,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众将军道:“久仰久仰,文河将军的大名我们如雷贯耳啊!快来坐下坐下,菜都凉了,就等文河大人您了!”
文河连忙谦虚了一番,这才入桌坐下。紫川秀起身举杯:“为胜利!干杯!”
“为胜利!”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由于大家是隶属不同部队将领,有的来自黑旗军,有的来自边防军,有的来自监察厅宪兵部队,平素并无来往,这一场庆功酒便多了感情联络的味道。自然了,主角紫川秀是跑不掉的了,大家说得七嘴八舌,大多数都是赞扬紫川统领英明神武。
“今天的最大功臣,非统领大人您莫属!”
“不敢当,这个不敢当的!”紫川秀连忙谦虚道:“没有诸位仁兄支持,我一个人能顶什么用?”
“统领大人,您就别谦虚了!”杨宁笑眯眯的:“今天您策划得当,布局巧妙,指挥若定,最后亲自上阵,奋勇杀敌,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在座的哪位不亲眼看到了?统领那刀砍掉了四个脑袋,我军全都疯了!若不是您那刀,若不是您身先士卒为全军表率,即使有投石车助阵,我看我们也未必能这么轻松地拿下这仗啊!”
“那是那是!”众将军异口同声地附和。
欧阳敬插嘴说:“刚才我去看了那个被俘的流风家将军,是叫英木兰吧?说起统领的武艺,他佩服得不得了啊,他说他练武二十年,做梦都没见过这样的高手,说当年左加明也不过如此啊!他说了,早知道紫川家有这种高手,打死他也不敢过来侵略。现在他就盼着流风霜早日被打垮,他也好投到统领大人门下做个徒弟——诸位大人,可别说,这些流风崽子们还真有几个识货的呢!”
紫川秀抿嘴暗笑,欧阳敬拍马屁吹得没边了。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英木兰对流风霜忠心得要命,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就盼着流风霜早日被打垮”这种话来的。不过反正酒席上的话,他当然不会跟欧阳敬当真,他笑说:“欧阳今天也表现很出色!你放心好了,你的功劳我记得,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黄牛!”
欧阳敬大喜过望,起身向紫川秀一个单膝跪地:“多谢大人栽培!”
“起来快起来!当着这么多兄弟部队长官的面,你让人家笑话我们黑旗军了!”扶起欧阳敬,紫川秀含笑望向众人:“诸位大人,啊,尤其是杨宁和吴滨两位大人,你们一是边防军,一是监察厅的,我紫川秀不是你们的直属上司,提拔不了你们。但我保证,会在奏功折子上把你们的功劳列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埋没你们的!杨宁,听说你们边防军的白希副统领‘那个’了吧?”
“白希大人在乱军中失踪了,还没确定是阵亡。”
紫川秀一挥手:“管他阵亡不阵亡,关键时候离队,若不是杨宁你指挥得当,队伍损失就大了。我看,白希这人就算活着,他的出息也有限了。他走了,边防军就空出一个副统领的位置来。军务处斯特林与我有点交情,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我的。”
紫川秀说得含糊,但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的。杨宁听得心头砰砰直跳,颤声说:“大人,俗话说得好,跟着狼狗走吃肉,跟着土狗走吃屎!我们这些卖命厮杀汉,图的什么?不就图跟个厉害又懂好歹的上司吗?
跟着大人您走,我净是打胜仗,做事痛快!连流风霜这么厉害的人也在大人手上吃了大亏,这么好的上司哪里找去?大人,若是可能,我也不要求什么升官了,只求大人您把我调到黑旗军去当您属下,哪怕就当个师长我也心甘情愿!”
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大人,我先干为敬了!”
紫川秀也举起杯子饮尽,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紫川秀转向吴旗本,柔声说:“吴旗本,按说今天你是真正的最大功臣,我却没办法提携你?为什么呢?原因你大概也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军队将领,你是受最高层直接掌握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吴旗本憨厚地笑道:“大人,我明白。其实,我也只懂得造机器画图纸,真要我带兵打仗,我是弄不来。有这个位置,我很满足了。”
紫川秀温和地望着他,对这个天才的技术军官,他特别的敬重。一般人总误解是君主和将军们在左右着历史,但紫川秀却知道,名将只代表着杀戮,真正推动着历史和文明进步的,还是千千万万象吴滨一样的科技工作者,他们是历史背后的真正无名英雄。
紫川秀双手举杯:“来,吴旗本,我敬你一杯!”
“啊,岂敢岂敢。统领大人,应该是我敬您的。”吴旗本慌忙站起来举杯,但紫川秀却固执地坚持:“不!这杯我一定得敬你!不光是我感谢你,那些活着和死去的士兵,我们全军将士都要感谢你,整个紫川家族都要感谢你!我先饮为敬了!”
吴旗本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把杯中酒饮完。紫川秀又是满斟了酒,对众人说:“来,让我们一同举杯,预祝早日击败流风霜叛军,恢复和平!”
“正是!”众将齐齐起立:“有统领大人,我军定能高奏凯歌!”
欧阳敬高叫:“我定要亲手砍下流风霜的脑袋!”
紫川秀大摇其头:“不不不,流风霜是杀不得的,只能活抓。”
众人愕然:“为什么?”
紫川秀不动声色地说:“因为我要把她抓来当老婆!”
第十七集 第七章
沉默片刻后,营帐中爆发一阵大笑。将军们笑得前俯后仰,都说:“统领大人说得一点没错!我们大人少年英雄,听说那个流风霜也是个美女,她配我们大人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的融洽,大家都已经抛开了上下尊卑不分你我,连“大人”、“阁下”都不说了,开口闭口就是“兄弟”。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喝得正痛快呢,外人传来了警卫的通报声:“报告大人,钦差李清大人亲自带紧急公函过来了!她要求立即求见秀川统领!”
“哦!”紫川秀已经喝得红晕上面了,他笑着对众将说:“帝都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大捷的消息了吗?准是来送嘉奖令的!快把李清请进来吧,让她当众宣读以助酒兴!”
大家都兴奋不已,只有德龙还犹豫:“大人,我们是不是先把酒席收起来或者出去迎接李清大人?军中战时饮酒违例的,被钦差看到了,这毕竟不好。。。”
“没事啦!整个大营都在作乐,李清不早看到了,哪里瞒得过去!”紫川秀笑道:“我们刚打了胜仗,李清不是那种呆板的人,这点小错不会计较我们的。快把清大人请进来,说不定她还要和我们喝两杯来庆祝呢!各位兄弟,来的可是总长身边的近臣,军务处斯特林的老婆啊!谁有本事把李清这婆娘喝倒,我给他再计上一功!”
于是气氛更加热烈,将军们粗鲁地吼叫着:“大人,我们保证让清大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正说着,一位穿着禁卫军制服英姿飒爽的美女大步进了中军营帐,正是李清本人。紫川秀迎上去:“清大人,你来得太巧了,今天我们。。。”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李清面上冷得象挂了一层冰。她冷冷扫过众将,被她看到的将军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份寒战。看着摆置在营帐中间杯觥残骸的酒席,她眼光寒光一闪,大步上去一掀,酒席整个飞了出去,菜肴汁液美酒满天飞,筷碗盘碟声声碎,杨宁和吴滨两人闪避不及,被一盘红烧肉洒了一头一面,颇为狼狈。
众将骇然。虽然军中饮酒是有错,但在座人职位最低的也是旗本,这点错放在高级将领身上根本不算什么,象李清这般闯帐掀席丝毫不留情面的实在过分了,紫川秀恼怒地叫道:“李清红衣,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清转过头来,声音冷得象冰块:“紫川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饮酒作乐?魔族已经破了瓦伦关了,魔族大军已经入关了!”
“瓦伦被破了?魔族军已经入关了?!”
“哐啷”一声,不知是谁手上的碗掉到了地上,一下子砸个粉碎。众将脸上的酒红迅速变成了面无人色的惨白。
直到多年以后,瓦伦关在七八四年的突然失陷仍是军史学家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无数学者就这个题目发表了长篇累牍的研究、心得、思考、探索,他们发表了数目骇人的论文,赚得了不计其数的稿费,有人甚至还成了权威。研究深入到了这个程度,连当时魔族参战的每个小队长姓名都被考究出来,就连魔族军统帅云浅雪的内裤颜色都逃不过历史学家的火眼金睛,但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无解:三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瓦伦要塞,为什么一夜之间在魔族并不算特别强大的兵力面前突然失陷?
专家们众说纷纭,有几点达成了一致意见的:
一.魔神皇的雄才伟略造就了战略上的优势。开战之前,魔族军大造声势,气势汹汹地
宣称要报复远东人对凌步虚军团背信弃义的袭击,雄兵二十万猛攻特兰要塞,这曾让远东紧张了好一阵,但结果却发现是雷声大雨点小,魔族兵只开头打了一阵,然后就光围城,不进攻,围城也围不严密,远东很轻松就能给特兰城中输送补给,根本达不到围困的目的。
到最后,两军连交战都免了,魔族兵整天就忙着晒衣服和被子,阵地上到处是花花绿绿的衣裳和被子。守城的半兽人兵很认真地问:“他们不肯走又不进攻,莫非想等我们老死了好接收城池吗?”
仗打到这份上就近似无赖了,象两只脱毛赖皮狗在咬着骨头比耐性。尽管远东统帅部还在再三强调不要放松警惕,但部队还是放松了很多,尤其是地方上的民兵和守备部队,闻知前线军情并不紧迫,他们干脆就地解散回家种田去了,统帅部也无可奈何:预备役部队是不拿薪水的志愿兵,军方没有理由强迫他们留下。何况春耕关系一年收成,尽管收到了紫川秀从内地送来的大批粮食、药品和武器,但远东本地的粮食产出也是很重要的。
帝林后来感慨说:“可惜当时紫川秀并不在远东。以他的精明,定会发现魔族的动向很不自然。他绝对不会象罗杰那个呆瓜这么简单地被欺骗的!”
在所有人都被特兰要塞前持久漫长的战事吸引时候,魔神皇已经把目光投向古奇山脉以西辽阔富饶的人类世界了!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远东军队主力全部集中到了特兰和沙加一线的东部边境,内地防守空虚得纸一般薄,用手指一捅就破。更妙的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于远东这个抵御魔族战略性阵地,人类没有加以重视,没有派出派军队增援薄弱的远东联军。
那场稀稀拉拉的特兰围攻战给世人放出了一个烟雾假相:魔族军队战斗力很弱!他们倾巢而出,却连一个小小的特兰城都拿不下,诸位可以高枕无忧呢!当时远东统帅部的首领白川、罗杰和明羽等人虽然也是很善战的将军,但出于经验和天分上的欠缺,他们缺乏一种能从全局战略考虑的深远眼光,他们的目光被局限在了战场上,没能看出沙场背后隐藏的东西来,这就是他们与紫川秀、帝林等名将的差距所在了——也正是这个原因,黄金时代的优秀将领很多,但能称得上“名将”二字的却屈指可数。
被魔神皇所欺骗的并不只远东统帅部,瓦伦要塞的人类守军同样上当了。他们认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远东军抵挡住了他们,魔族还在千里之外呢!
二,人类的处置失当也是瓦伦失陷的重要原因。
在七八三年末帝都的统领会议上,紫川秀统领曾开玩笑说要取消瓦伦军区,当场遭到了瓦伦要塞长官林冰的痛骂。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但也反应了当时紫川家上层的一种普遍心态:远东收复了,兵临城下的威胁消除后,瓦伦要塞重要性大减,再没有七八一年那种生死攸关的地位了。
七八一年,瓦伦要塞驻军十一万,全都是紫川家族最精锐的部队。但到了七八三年年末,得知远东收复了,为了准备西线的龙骑兵战役,帝都从瓦伦抽调了五万军队加入到帝都的预备军中准备派往西线。后来龙骑兵战役虽然没能实施,但这五万人却没有归还瓦伦军区。
七八三年年末,瓦伦要塞司令林冰副统领被任命为远东统领,为了表示对远东军民抗击魔族的支持——也为了威慑刚刚收复的远东领土——林冰带了八千精锐部队前往远东的新首府科尔尼城去接收远东全境。由于有紫川秀的支持,林冰顺利地接手了远东的军权,从此坐镇科尔尼指挥全局,没有返回瓦伦,那八千部队也留在了科尔尼。
到七八四年年初,流风霜在西线势如破竹,连破重城,帝都震惊不已。为了能在与流风霜战争中取得数量上的优势,紫川家再次从瓦伦军区抽了四万精锐部队调往西线。这样,到七八四年三月时候,瓦伦军区的实际驻军不足一万人,很多都是病弱伤残,而且没有大将坐镇。那座看起来依然雄壮威武的人类第一要塞,实质里其实早已空虚。
三、魔族军前线总指挥云浅雪的奇策则达到了战术上的出其不意。
魔神皇亲自制定了出其不意、长驱直入的宏大计划,而这个计划得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执行人:驸马将军云浅雪。他既有坚忍不拔的意志,也有孤掷一注以决生死的勇气。他兼具优秀将领的一切品质:心细如发,如沙漠蛇一般的忍耐,如冰原狐狸一般的狡猾,但在关键时候,他又能如丛林猛虎一般的勇猛!
在王国北路大营统帅古斯塔在特兰要塞前锣鼓喧天地折磨远东人耐性时候,云浅雪亲率羽林军精锐四万人,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远东境内。远东与魔族王国的边境线漫长辽阔,云浅雪兵马的入境没有惊动任何人。大军一路过来,不烧杀、不掠夺、不经城镇不扰民间,偃旗息鼓昼伏夜行,速度非常快。
虽然云浅雪已经采取了尽可能的措施,但这毕竟是远东人的地头,想完全不惊动远东人是办不到的。各地民众纷纷向统帅部报告,说有一支魔族部队从自己城乡周边经过。由于很多目击者都是根本未经军事训练的平民,这些报告大多语焉不详。开始时,统帅部把云浅雪的部队当成了围困特兰要塞的魔族大军所派出的一支征粮分遣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只是报告越来越多,这支魔族部队神出鬼没,速度快得惊人,出没的地界已经从边境转入了腹地行省,统帅部才开始警觉起来:这支征粮分遣队也未免太过深入了吧?
半兽人将军德昆带着两个骑兵团队奉命前去进行武力搜索,但这时候云浅雪已经从平原转入了山林,走的是当年帝林为帕伊解围时走的老路,德昆带队沿着远东大公路追下来,恰好与之错过了,于是搜索一无所获。
于是统帅部也把这件事放了下来了:魔族军生性凶残,如果真有一支魔族部队深入内地了,那他们肯定按耐不住的要搞几次屠杀的。但到现在还没有远东平民遭受伤害的报告,统帅部认为,这有三个可能:
一、这是魔族一支迷路的侦察队,他们兵力不大,不敢搞屠杀;
二、这是魔族的一次诡计,派一支疑兵引诱远东军从前线抽调兵力回去。但他们不敢搞屠杀,可见敌人分队兵力也有限,可以置之不理;
三、这是误会,各地平民看到的是投降光明王的鲁帝或者罗斯所统带的魔族降军。
后世常常有人指责了远东统帅部的玩忽职守导致了那场空前的灾难,甚至有人指责这是远东方面蓄意的引祸水东流,这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当时魔族在特兰前线陈师二十万,凌步虚精锐第五军团对沙加虎视眈眈,前线的压力非常大。即使这样,远东还是从自己少得可怜的骑兵部队中抽出了两个主力团进行搜索,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在这样阴差阳错的误会下,当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午夜,魔族大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瓦伦要塞前时候,城头守军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了。惊惶失措的执勤哨一击即溃,黑压压的魔族兵潮水般涌过了城堡的外围工事,无数简易搭建的云梯搭在城墙上。事发仓猝,城门控制军官稍有犹豫,大群魔族兵便裹在溃败的紫川家败兵里冲进了瓦伦城门。这时人类才预感大事不好,不顾还有数百溃兵没有进城,守城兵推动绞盘要关门,但已经迟了,云浅雪独臂挥刀,几下把那碗口粗的城门吊索砍断了,城门一声巨响摔倒地面,再也无法合上了!
成千上万的魔族兵兴奋地发出鼓噪:“城破了!城破了!”魔族兵狂潮黑压压汹涌而进,毫无损伤地涌入城内。闻知城头的鼓噪,城中大将罗加红衣旗本纠集了三千多人前往城头救援,却在途中就遭遇到了魔族的先锋部队。看到魔族军已经入了城,人类军顿时大乱,还没交战就溃不成军,罗加红衣旗本在乱军中战死,魔族军顺势一冲,城中的驻军大营也被破了,魔族与人类在城中进行着激烈的巷战,城中四处燃起了大火,火焰在黑暗中四处吞噬着房屋,逃难的平民挤满了大街小巷,惨呼声不绝于耳。
到黎明时分,城中另一位驻守大将唐恩红衣旗本用远东军校的学院兵和监察厅的宪兵部队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两千多人冒死冲击魔族本队,期望能把魔族赶出城去,但无奈兵力实在对比悬殊,唐恩红衣旗本壮烈战死,两千多学院士官生被魔族四面八方团团围住,无一生还。天色微明时分,魔族大军稳步推进,逐街逐巷地与人类守军争夺,大刀阔斧地扫除城中残余的抵抗力量。战斗残酷而激烈,不乏人类战士舍生忘死的壮烈场面,但结局却不难想象:四万魔族精锐部队扫荡几千混乱不堪的人类军,这根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当太阳升到了正午头顶时候,有组织的抵抗全部被粉碎,瓦伦城再没有人类军队的踪影,只有魔族兵兴奋的嚎叫回荡在城市上空。
本来预料中要经历一场苦战才能夺取瓦伦的,不料却这么轻易地得手了,云浅雪喜出望外。傍晚,他站到了瓦伦城最高处的眺望塔上,眺望着要塞西面繁华的人类世界,看着那大地的尽头,鲜红的落日冉冉落下。
他兴奋地对身后众将说:“诸位将军,现在凡是你们目光所至,从日出到日落处,都将成为我王国的疆土!从此大陆将再没有嘈杂的紫川、流风和林氏,只剩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神圣王国,我神族将成为整个大陆的统治者!
丰功伟业将由诸位开创,三百年后,我们的事迹即将成为传说!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魔族将领们吼声如雷。
“塞穆黑林!”高塔下,四万魔族精兵跟着大吼,刀枪如同树林一般高高举起,呼声震得整个城池嗡嗡撼动。
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鲜红落日冉冉西下,三百年来捍卫人类的最强防线,瓦伦要塞终于全面失陷。
人类空前的灾难到来。
黄昏,夕阳西垂,半个太阳已经落入了遥遥的江面上,军营上空燃起了晚饭的炊烟。
紫川秀一行人趟过了过膝盖的泥泞沼泽,爬上了堤坝。江面飘浮着淡淡的薄雾,对岸连绵不断的流风家军营拢在一片雾蔼中。如事先约定的那样,对岸传来了水声和划桨的声音,一条双桨小船出现在江面上。
船靠近了东岸的堤坝,两个流风家水兵爬上了堤坝。双方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
“哪位是要过江的谈判代表?”
紫川秀平静地说:“我是,他们是我的警卫。”
“很好,代表先生,请跟我们上船吧。”军官们向船上走过去,但水兵们拦住了其他人:“几位请留步,要上船的只有代表一个人。”
警卫们争辩起来:“那怎么行!大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如何能不带警卫就过去呢?”
“不行!”水兵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对不起,我们接到命令,只能送一个人过去!”
另一个水兵则嘲讽地说:“代表先生,既然您到我们军中来谈判,自然是公主殿下负责您的安全。难道您真的这么天真,以为带上这批警卫就更安全了吗?”
警卫们大怒,但紫川秀制止了他们,他轻松地说:“无妨。流风霜元帅的军誉,我相信。”
他大步跳上了船头,回头招呼水兵们:“走吧。”
在有节奏的划桨声中,船离了岸,驶向雾气笼罩的对岸。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江水一望无际的流淌,在江水的尽头,日头正在缓缓落下,给江面洒满了红色的余晖。
想到即将能再次见到她,紫川秀抑制不住的心情激荡,激动中带着期盼,那种心情就跟童年时要出发旅游一般,跃跃欲试。
见面时,她是否娇艳如初?她将怎样对待自己呢?她,依旧爱着自己吗?
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了:瓦伦关被破,魔族大规模入侵迫在眉睫,自己此行的结果将决定人类的生死存亡,身为家族统领,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自己怎么都不能成熟一点呢?自己哪里象个统帅大军的将领,简直就是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啊!
“阁下,我们马上就要靠岸了,请您站稳了!”
水兵好意的提醒打断了紫川秀的沉思。船在西岸的渡口边上靠了岸,有人从岸上架了一把梯子让紫川秀上来。渡口边上,二十名华丽的仪仗兵排成两行,整齐地对紫川秀行了礼,紫川秀还礼,自如地从仪仗兵组成的通道中间走过。
一个身着灰色军官制服的中年军官在渡口迎接紫川秀,他自我介绍说:“欢迎阁下。在下蒙那少将,原是远京卫戍第六师的师长,现于元帅殿下麾下效力。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在紫川家中担任何官职?”
紫川秀笑笑:“在下在紫川家黑旗统领的助理普欣,想与贵国公主殿下会晤,请阁下通报。”
听到紫川家只派来一个助理来谈判,蒙那耸耸眉头。他摆摆手:“请跟我来。”
跟在蒙那的后面,紫川秀走过了大堤,穿越了一排排的营帐和大队大队的士兵。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士兵们团团围在膏火边进餐,忽然见到一个身穿紫川家黑色制服的军官走过来,很多士兵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抄武器,幸亏蒙那喝住了他们:“这是紫川家来的谈判代表!”于是士兵们这才怏怏地住了手。
两人迂回着通向中军大帐,能感觉到从四处投来的恶意眼神,从这些目光聚焦中走过真是需要勇气的。他一路走一路看,虽然是仓促布置的营区,但营区布置仍旧十分严谨,眺望哨、暗营、拦马、绊马绳,防御设施一应俱全,显示流风霜军纪严明,营帐之间,巡逻的警戒部队星罗棋布。周围的军营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巡营士兵精气十足、整然有序;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守备森严。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但士兵们依旧精神饱满,士卒盔甲鲜亮,刀枪锋利,精神饱满。虽挫不馁,败而不散,这种坚定就是皇牌军与一般部队的区别所在了。
看到紫川秀一路过来东张西望的,以一个行家老手的目光专门朝那些营中要害之处不住地张望,蒙那不满,他提醒道:“普欣阁下,您是谈判使节,平时按照惯例,我们对谈判使节都是要蒙上眼的,今天我们特意照顾您,也请阁下自重。”
“啊!”紫川秀错愕,他点头道:“多承教导了。不知贵国霜元帅何时能见我?”
蒙那淡淡地说:“元帅殿下事务繁忙,未必能亲自会见阁下。就由下官与阁下会晤,阁下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让下官转告殿下就是了。”
紫川秀立住了脚步:“请阁下务必安排,我有要紧事宜要与元帅阁下亲自面谈!”
“哦,要紧到什么程度呢?”蒙那问,眼中带着讥讽的神情。
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关系人类种族的存亡!”
蒙那一惊,看看紫川秀神色严峻不似说谎,犹豫了下,他说:“既然阁下坚持,且让我去通报试试。”
“有劳了。不过,请阁下务必要说清楚,是黑旗军统领的助理普欣旗本求见!”
蒙那奇怪:“知道了。”他转身匆匆离去。
紫川秀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候,忍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幸好蒙那回来得很快。他很奇怪地看着紫川秀:“本来殿下是没空的,但不知为何,一听到阁下的名字,她就立即让我立即带您进去了。不知。。。”
他疑惑地看着紫川秀,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紫川秀装作没看到。
通过了几道戒备森严的警戒和检查,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帐。他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到了流风霜。
美丽女子端坐案前沉思,在灰色的高级军官制服外面,她披着一身雪白的披风,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美丽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在她案前摆着一些公文,一把线条流畅的宝剑出鞘一半地斜倚在案边,剑身上隐隐发出锋利的黑光,让人感觉这定是一把杀人无数的上好宝剑。在她脚边摆着一个香炉,冉冉升起了一缕白烟,帐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佳人与宝剑,美丽与杀戮,一瞬间,这些极端矛盾的感觉却是如此融洽地呈现在紫川秀面前,那情形实在太美了,他都不忍心出声破坏这份难得的美好安馨感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可是紫川家的代表来了吗?”
听到了门帘响动的声音,流风霜从容地合上公文,抬起头,她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紫川秀,他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一瞬间,流风霜霍然站起,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她象个天真的孩子般使劲揉眼睛,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不顾仪容和淑女的风范,她一步跳过了台案,把案上的文件踢得满地都是,毫不迟疑地踩在文件上跑过来,蒙那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三哥,你来看我了吗?”
突然,看到了紫川秀身上深蓝色的高级军官制服、衣领上的黑色飞鹰标志,流风霜猛然站住了脚步,她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紫川秀,迟疑地说:“你是来。。。”
在这一瞬间,紫川秀对自己的使命起了极大的厌恶感。他平静地说:“我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有要事和公主殿下商议。”他移开了眼睛,不看流风霜凄婉的眼神。破坏一个女子对爱情的憧憬梦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残酷了。
流风霜倒退了两步,苦笑着望着他:“是啊!你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我还以为。。。”她没有说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刚才那种惊喜和希望的光芒早从眼睛中消失了。
紫川秀默默地看着她,在那些思念的日子里,虽然相隔遥远,但想起那个调皮美丽的女孩林雨,紫川秀随时都有种温馨暖在心头,那种感觉,就象冬日里想起了温暖的玫瑰。当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忽然之间,紫川秀觉得与她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眼前的女孩,既是与自己患难与共的林雨,更是肩负国之重任的流风霜。
蒙那看得目瞪口呆,他干咳一声:“殿下,这位是紫川家的全权谈判代表普欣,他是黑旗军紫川秀统领的助理。”
“普欣旗本是吗?”流风霜明显地心不在焉:“蒙那,有个事,你能否帮我个忙?”
“愿意为殿下效劳!”
“那你出去,帮我看看太阳下山没有?”
“喔?”蒙那摸不着头脑,出去张望一阵,回来说:“报告殿下,太阳落在地平线下了!”
“你再帮我出去看看月亮出来没有?”
蒙那出去又回来:“报告殿下,月亮还没出来呢!”
“那星星出来了吗?”
“。。。好象出来了几颗吧?”
“好!”流风霜一本正经地吩咐道:“那你帮我数清楚,星星到底出来了多少颗,我要精确数字——这关系我军生死存亡,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怎么也想不到星星的数目如何能关系“生死存亡”,但元帅殿下是天才,她的吩咐一定有道理!蒙那浑身热血沸腾:“是!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数清楚!”
蒙那敬了个礼,掀开帘子斗志昂扬地出去。外面传来了他粗豪的命令声:“警卫师全体集合!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数星星,这是元帅殿下对我们的期待和信任,关系我军的生死存亡!”
紫川秀和流风霜扑哧一笑,异口同声地骂道:“这个呆瓜!”
“阿雨,你的恶作剧本领大有进步了呢!”
“这得多谢某人的身教言传啊!”身边没有旁人,流风霜轻松了很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啊!张三哥,你总能出人意料呢!”
紫川秀笑笑:“很吃惊吗?”
看到他,流风霜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倾吐,想来想去,最后只问了一句最平常的问候语:“你还好吗?”
紫川秀点头微笑:“我还好。你呢?”
“我也好。三哥,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差,得注意休息。”
紫川秀一笑。千军呼啸,万马奔腾,伏尸百万,流血漂桨,天下大势因眼前的美丽女子而改变,多少历史风云大事从她手而出,夺兵权、树大旗、破雄关,铁军横扫万里,其中惊险曲折,纵然说个三天三夜也难以言尽,但她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我也好。”此种境界,已是历尽繁华重归平淡了。
静静地望着她白皙美丽的脸庞,紫川秀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美丽的女孩,是叱咤风云横扫千里的统兵大元帅。他忽然觉得很难启齿即将开口的话,自己不就是仗着曾救过流风霜一次,现在要求回报了吗?这跟个刚砌好了墙就摊开大手要钱的泥水匠有什么差别?
他沉吟道:“林雨——我是该叫你林雨呢,还是该称呼您元帅殿下呢?”
流风霜微笑道:“林雨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我从小就喜欢雨。三哥,若是您,我喜欢您叫我阿雨。”
“阿雨吗?”紫川秀轻轻重复了这个名字,笑道:“名字美,人更美。”
流风霜脸上浮起了一抹轻红,她笑吟吟道:“三哥,我可是一向把你当正人君子的啊!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轻浮话呢。”
两人相视一笑,顿觉亲切不少。流风霜体贴入微,主动问道:“三哥,你这次过来,一定有要紧事说的。如果有我可以尽力之处,请尽管说。”
紫川秀想旁敲侧击迂回说服,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自己如簧的口舌忽然变得笨拙无比。最后,他直捷了当地说:“阿雨,我想请你罢兵议和。”
流风霜眉毛轻轻一挑:“紫川家如今占了上风,为什么要求和呢?”
“我们占上风?主攻的可是你啊!”
流风霜一笑:“三哥,都是内行人,何必说外行话呢?如你所见的,我们刚刚吃了一个败仗,你们已经取得了主动权了。”
紫川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若是真如此,阿雨你打算怎么办呢?”
流风霜嫣然一笑:“没办法,既然到了这个程度,也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她说得很坦诚,也很自信,一点没有忌讳刚刚的惨败。紫川秀疑惑地看着她:这象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的将军吗?她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一股寒流从紫川秀脚底下升起:她停留此地,真的是被迫的吗?朗沧江流域之漫长,流风霜兵力之盛,她难道就这么笨,就不会分兵在其他地段渡河吗?与其用攻打固若金汤的坚城帝都,倒不如以逸待劳,从容将敌人主力引过河来。在两河之间的大片开阔地带,最是适合骑兵驰骋纵横。平原交战,纵然步兵十万也难当三万铁骑冲击——她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
他正在沉思着,听到她问:“听说,这次击败我的战役是由西南统领紫川秀一手指挥?三哥,你在紫川军中,可认识此人?”
紫川秀摸摸鼻子,苦笑道:“我和他很熟。”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紫川秀信口开河:“紫川秀吗?他身高和我差不多,也有我这么帅,不过这家伙是个卑鄙的坏蛋,他从不敢见我——每次见面他都躲进镜子里和我对骂。”最后一句话他故意说得又快又含糊,让流风霜听不清。他故意说:“阿雨,那个紫川秀啊,大家管他叫鼻涕虫,不过运气好巴结紫川宁才升得快。大家都说,他是紫川三杰里最水皮的一个,纯粹充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