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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猪     紫川txt下载     紫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远京轶事

    对于流风家来说,七八三年是个多事的灾难之年。就在这年深秋,流风家第七代家长流风西山缠绵病榻八年后,终于没能熬过第九年,一命呜呼。

    应该说,流风西山是对得起自己的继承人的。去世时候,他给继位者留下了一百万军队、充裕的国库和运转顺畅的政权机构,只要继承人的智力能在平均线以上的话,国家都不会搞得太糟糕的。

    可惜的是,他的三个儿子都不在此列。大儿子流风森传说能跟大猩猩下棋斗得旗鼓相当。而他的两个弟弟也好不到哪去,流风清十次中有五次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对,而流风明二十五岁就不用戴口水罩了。

    这简直是颠覆遗传学所有理论的噩梦,学者们无法解释如此睿智的父亲却有三个奇蠢无比的儿子,这就跟母老鼠生出了小猫崽一样不可思议。

    走投无路,学者们只能暗示说:“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流风西山的夫人回家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而这样的事情一共发生了三次!”

    这个不解之谜实在是流风家的不幸而紫川家的大幸。为了在这三兄弟中挑选继承人,流风西山绞尽了脑汁,但这三个活宝实在是“没有最蠢,只有更蠢”,直到临终前不久,他才回光返照地终于想通了:“既然三个一般蠢,其实选谁都一样的。”

    他叫来三个儿子:“儿子们啊,你们都一样的优秀,老爹我为了流风家族的长久未来,决定用一个简单又公平的方法来决定了!”

    这个简单又公平的方法是什么呢?

    那就是抽签。

    在流风家宗庙殿堂,家族的众位重臣齐集,流风西山当场写了三张签,然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来吧,在我流风家族的列祖列宗面前,看看天意属谁了!”

    事实证明,老天爱傻瓜,特别是蠢得出类拔萃的那类傻瓜。一分钟后,流风森兴高采烈,两个弟弟哭丧着脸,重臣们齐声道贺:“恭喜森殿下!”大家把奄奄一息的流风西山丢下,一拥而上地朝新主子示好。

    流风西山孤独地躺在轮椅上,无动于衷地看着兴高采烈的胜利者和沮丧的失败者,他已经看破了人世的人情冷暖,太子产生以后,自己在人世的最后作用已宣告终结了,流风家有了新的家主,臣子们再来侍奉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主已经毫无意义。

    他正在浮想联翩着,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爹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他转过头来,面前是在场人中唯一的女性,那个一身戎装的俏丽女子。在那群阿谀奉承的政客和高官中,孤傲的她就如荒漠中的雪莲一般引人注意。

    望着她,流风西山痛心不已,上天给了她超越所有男子的才华,为何不给她一个男儿身呢?

    两人默默对视,父亲和女儿,过去和如今的名将,一个时日不多,另一个却正值风华正茂,拥有着无限宽广的未来。

    “霜儿,委屈你了!”

    “爹爹,你多虑了,这样很好。”

    “限于祖宗家法,我不能立你为家主,但将来……”流风西山毫无焦点的瞳孔茫然地凝视着被人群所围绕的那个红光满面的幸运儿,低声说:“我去后,你废了他,自己做家主。”

    流风霜一震,她也轻声说:“这种事,绝无可能。”

    “可以的,你也应该如此。”流风西山喃喃说:“没料到,阿恒走得比我还早。将来,流风家就全靠你了……拜托你了,霜儿啊……”

    老人的头颅慢慢地垂下,嘴角流淌出口水,他睡着了。

    凝视着父亲斑白的头发,流风霜的眼中溢满了泪水,仿佛是怕惊醒睡梦中的老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爹爹,请放心吧。”

    一周后,流风西山去世。

    新任家主流风森的相貌实在让人不能恭维,他个子粗壮,驼背,手长脚长,头发又粗又硬,额骨和下颚难看地凸出来,小眼睛在深凹的眼窝里多疑地闪烁,浑身长满了黑色的浓密毛发。

    看到他的第一眼,人们往往会想起一种具有智慧的灵长类生物,甚至流风森最爱吃的食物也是——当听到这,没有人不惨叫出声——香蕉!

    他的性格也像猩猩,他贪婪、自私、猜忌、暴躁——人类所有的美德他压根就忘在娘胎里没带出来。没有父亲老谋深算的智慧,也没有足以吸引部下的人格魅力,他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凡是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人通通杀掉!

    就在登基的当天,他迫不及待地召集忠于自己的军队进城,包围了两个弟弟的府邸——若真能顺利的话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码斩除了将来分裂的萌芽,也能在历史上留下个“为大业挥泪斩亲弟,成大事不拘小节”的美名。

    古往今来,这种宫廷事变多得不计其数,而胜利者历来拥有不受谴责的特权。

    但事实证明,流风森完全不是那块料。要杀掉两个弟弟只需要一杯毒酒、一个刺客就能解决了,但为了显示新任国君的赫赫威风,也怀疑部下将领的忠诚,流风森特意从遥远的西北荒原向当地土族部落借了整整十万的蛮兵,这批野蛮人部队浩浩荡荡朝远京杀奔而来,烟尘滚滚——

    没等大军杀到,远京城内的每一只蚂蚁都在奔走相告了,流风清和流风明觉得自己还没学到左加明王的本领能自个抵挡一路大军,他们忙遥遥招手说声拜拜,然后一溜烟跑了。

    西北的艰苦环境培育了土族坚韧的生命力,也造就了他们恶劣得无以复加的生活习惯,不通廉耻,不惧生死,这是对土族人最好的形容,他们根本与文明世界格格不入。

    比如说,在土族人脑里,他们根本没有茅厕、洗手间的概念,因为在他们家乡辽阔无边的沙漠里,哪里不能随地解决生理问题?而为这个专门盖个茅厕,土族兵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城里人真麻烦,这么大一座城,难道还装不下几泡屎吗?何必特意跑那么远?”

    于是,他们把家乡“良好”的生活习惯也带到了远京来。

    从此,远京市民有福了,他们每天出门都“惊喜”地看到门口又多了一坨或者几坨屎,不到一周,繁华的远京臭气熏天,大街上简直无立足之地,而且这些黄白之物以每日十万坨的速度递增。

    市民们恐惧地发现,如果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不到半个月,整个远京城就会被一堆巨大的土黄色、潮湿、粘性物质——简单来说,就是屎——淹没了。

    进城的土族部队招致了远京市民的强烈反感,但比起他们的其他作为,随意大小便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了。平时只见过黄沙戈壁骆驼和仙人掌,首次见到城市里年轻貌美婀娜的美女们,土族兵眼里都要喷出火了:“这婆娘硬是要得!”

    沙漠部落历来崇尚武力和勇士,结婚时都是新郎用绳子把哭哭啼啼的新娘子绑在骆驼上“抢”回家的,很自然的,蛮族的勇士们也当仁不让地把这个“良好”风俗在远京发扬光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土族蛮兵当街猥亵、掳掠妇女,一时间,远京城内女性人人自危——当然,丑女是不用担心的,但偏偏是她们叫得最凶:“哟哟,好可怕好可怕哟!人家都不敢出门了耶!那可怎么办好耶!”那架势,好像是生怕全世界人民不知道“人家”是有资格被抢的。

    旁人只好安慰她:“蛮族兵只是野蛮而已,他们的眼睛并没瞎,您安全得很……”

    听到蛮族兵在胡作非为,远京城内的守备部队和警察连忙赶来劝阻,好言相劝,不料勇士们自觉神圣的婚姻自由受到了侵犯,眼睛一瞪:“你以为俺们土族勇士好欺负的吗?”

    酋长一声令下,上千野蛮兵捋起袖子把守备兵和警察揍了个头破血流,顺手把城内的守备大营也给砸了。眼看蛮兵人多势众,守备官兵向远京卫戍司令部报告此事,要求出动部队镇压蛮族兵的蠢动,捉拿肇事者,但流风森此时正需要蛮兵的助力来对付两个弟弟呢,指示说:“都是兄弟部队,以友谊为重,大局为重!”

    开了这个头,蛮兵们越加肆无忌惮,他们根本不像支军队,而是一支集合起来的超大型强盗团,部队军纪坏得一塌糊涂,擅离职守、抢劫、**、杀害平民、洗劫店铺,这些通通是家常便饭。

    尽管语言不通,但这并不妨碍蛮族兵们干得热火朝天,刀子就是最好的翻译!

    警察局被烧了,守备营被砸了,没有法律,没有尊严,无人敢阻拦,无人敢反抗,一切秩序荡然无存,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远京城内鬼哭狼嚎如同人间地狱。

    通常情况下,蛮族兵只需踹开大门,眼睛一瞪,识趣的屋主自然低头顺耳地微笑着奉送上家中的所有财产——哪怕连斜眼看一下这群凶神恶煞都是危险的,稍有忤逆,这群蛮族兵会立即利索地把全家老小通通挂到屋檐上吊死!

    一周后,混乱的局面发展到了颠峰,就连皇宫也成了蛮族们掠夺的对象,皇宫正殿被掠夺一空,当皇宫卫队赶来时,那群蛮兵才挟着金丝地毯和雕花玉瓶扬长而去。

    看着被割去了两条腿的皇位宝座(蛮兵怀疑那两条凳腿是金子做的),流风森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

    每天太阳一落山,那些土族蛮兵就在大街中心架起火堆——拆各处民房的门板、屋粱和家具烧起的火堆——烤烤着红薯和抢来的猪、鸭、羊,喝着土酿酒,搂着抢来的女人乱啃乱摸,女子凄厉的哭喊呼救声和男子荒淫的荡笑顺着晚风飘荡。

    绝不能说蛮兵们跟野兽一样野蛮,他们自称自己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尤其以歌舞最有特色。当蛮兵们喝到半醺醺时,表演就开始了。

    一大群人围着火堆哇啦哇啦地跳啊唱啊,身上披的简陋草裙迎风招展,蛮兵淳朴的脸上洋溢着欢乐,在欢快的舞蹈中,歌手用土族民歌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热爱,那歌词据说是既意境深远又意味深长,而且还充满了感情,歌词大意翻译如下:“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在他们唱歌的时候,五百万远京市民一声不吭,眼睛里冒着火。流风森招来了这些野蛮人,但他却不知如何把他们送走。

    他命令土族部队退出城外,但没有一个酋长竟肯听从的——比起在繁华的大城市里不劳而获,谁还愿意回到荒芜的西北荒原上挨苦啊!大酋长粗声粗气地回答道:“森大人,孩儿们还没玩够呢!”

    “再给我们三天,三天后我们就退出!”

    “按照我们土族的风俗,客人到主人家做客一定要做够一周的客!”

    “我们土族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有我们民族的规矩!按照我们的规矩,做客起码要一个月!”

    “按照我们土族的规矩,做客起码要在主人家呆两个月!”

    最后,他怒气冲冲地说:“难道不是你这个主人请我们过来的吗?主人把客人赶出家门,那在我们土族的风俗里是个巨大的侮辱!我们勇敢的土族战士绝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流风森不敢再说了,连忙带着卫兵溜之大吉:天知道土族有没有受了侮辱就要杀人雪耻的风俗。他后悔不迭,招惹了这么一伙无赖,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不用等紫川家打来,文化名城远京就要毁在这伙野蛮人手上了。

    事情的结尾来得极其戏剧化。两个星期后,镇守东部战线的流风霜元帅带兵返回远京。

    听到流风霜要回来的消息,勇敢的土族战士们忽然忘了他们悠久的风俗和光荣的民族传统了,一溜烟跑得连鞋子都不要了,一夜撤了个精光。

    整个事件以正剧登场,以闹剧收场,顺带着彻底暴露了新任国君的无能。动辄喜欢使用武力却又无法控制武力,这种粗鲁的性格对于一个打家劫舍的山大王来说是美德,但对于一个拥有三百年历史,已经形成了完整的道德传承和制度礼法观念的国家来说,流风森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为了这次愚蠢的远京事件,流风霜把流风森狠狠地臭骂了一顿,骂得那个尖酸刻薄啊,连一头猪听了都会羞愧得上吊的。

    而流风森却连这份廉耻心都没有,听流风霜痛快淋漓地骂完,他不但厚着脸皮苟延残喘,还提出要借用流风霜的军队!流风霜问:“蛮族兵已经被赶回去了,大哥你要部队干什么呢?”

    流风森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杀那两个叛逆啦!”

    流风霜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长兄,不敢相信有人居然无耻和愚蠢到这种程度:这个家伙没从刚结束的灾难中吸取一毫克的教训!

    她沉默良久,最后冷冷地说:“十字军还没学会打内战呢!”她起身把椅子一脚踢翻,转身大步出了皇宫。

    流风森坐在原位,额头上冷汗直流: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流风霜要杀了自己呢。

    争吵过后,流风森决心要解除流风霜的兵权,几十万强悍的东部军威胁太大了,流风霜个性倔犟无法驾驭,有她在,无论哪个君主都会坐卧不安的。

    “流风霜元帅,我以流风家族家主的名义,决定解除你的兵权!”——即使再给流风森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堂堂正正地跟流风霜摊牌。

    他客客气气找来流风霜,脸上堆满了假笑,大大称颂了一番她的丰功伟业,说:“好妹妹,你为我流风家族多年征战,实在太辛苦啦,我当大哥也不能无动于衷,我决定给你一个月的假期,你好好去轻松一下吧!军队那里你就不用操心啦,恩泰克是个能干又可靠的人,你完全不必担心呢!”

    “完全不必担心呢!”流风森满面笑容地保证道,他担心得汗流浃背:远京城内都是流风霜的军队,远京城外也是她的军队,她可以轻易地废黜了自己,自己在哄老虎拔牙呢!

    流风霜脸无表情,深深地凝视着他,微微欠身:“遵命,家主。”

    她拿出了兵权令琥放到桌子上,平静地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家主?”

    连流风森都想不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流风霜轻轻一躬:“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需要去准备休假的行李,暂时告退了。”

    “你……你要去哪里?”

    “如果家主您允许的话,我打算去林家那边休养一段时间,河丘是个非常不错的渡假城市,风景很美。”流风霜垂下了眼帘,柔声说:“正如家主您所说的,我也累了。父亲既然把大业交托给您,大哥您就多担当辛劳点了,原谅妹妹帮不上忙了。大哥,一切拜托了!”

    看着妹妹那双毫无私心的清澈眼睛,即使以流风森的无耻也不禁自惭形秽。

    长久以来,流风霜已经被视为流风家的守护神和中流砥柱了,她被流放的消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民间议论纷纷,而伴随流风霜失势的消息一起流传的,还有另外一个震撼的小道消息:“流风森得位不正!”

    谣言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落在大街小巷,闲汉们说得活灵活现的,口沫四溅,仿佛事情都是他亲眼所见:“西山大人临终前,屋子里只有流风森一人在场,所有的侍卫和大臣都被赶了出去。大人上午还精神矍铄的,结果流风森前脚进去后脚不到五分钟出来,西山大人立马就没气了!”

    消息越传越邪乎,细节越来越精确,据说当时外面还有“人”——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常常变化的,有时候是在场的某某年轻侍卫,有时候又是某某老宫女,忽然又摇身一变成了德高望重的重臣——不管是谁,他当时听到里面传来了恶毒的诅咒声、厮打、沉重的喘息声、受害人被捂住嘴发出的低沉求救声、苦苦的哀求声,叽里咕噜一阵响,最后,什么声音都没了——前任家主咽气了。

    没有人能亲眼见到流风西山大人的遗体,验尸的太医莫名其妙地出了车祸,封锁现场的卫队都被调到了西北战场,在路上神秘失了踪,甚至流风森继位的最大依据,那份据说是流风西山亲笔所写的遗书,根本就没有经过检验!说话人意味深长地伸出一只手指:“你说,难道事情还不是明摆的吗?”

    谣言越传越盛,流风森气急败坏地要追查传谣者,但谣言就像风,看似无处不在,伸手一抓却什么都没有,流风森满腔的怒火却找不到对象发泄。

    无可奈何之下,他发动了一场宣传仗,与谣言针锋相对,报纸每天都用特大标题报道:“敬爱的流风森殿下亲临孤儿院看望孤儿!”

    “流风森殿下为失学儿童捐款慷慨解囊!”

    “失业不失志!——流风森殿下与失业工人亲切握手,勉励他们振奋精神!”

    “热爱公益的热心人——流风森殿下亲自为大家打扫公共厕所!”

    “危难时刻显身手——流风森殿下亲自为大家闹市抓小偷!”

    “蝙蝠侠身份大揭密——流风森殿下谦逊地声称:维护正义,救助弱小,那是我从小的梦想!”

    大量的报道急切地表明,我们的好国君流风森是一名极富有爱心和公德的仁义之士,他满怀正义和理想,急公好义,面对罪恶毫不畏惧,对人民关怀备至——言下之意很明显:这么一位充满爱心的善良青年,他怎么可能干出弑父的罪恶勾当来呢?

    但可惜,铺天盖地的宣传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与对谣言的热切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反比,对于流风森的自我吹捧,民众显得冷漠无比。

    在“流风森与失业工人亲切握手”的大型宣传画前,一个小孩问:“妈妈,这是什么啊?”

    母亲淡淡地说:“饲养员和大猩猩合影。”

    眼看招数使尽,流风森的支持率照样直线下降,谣言依旧风行,最后,报纸不得不公开辟谣:“流风森殿下的继位完全合法合理,他绝没有篡改遗书、谋害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气得流风森大骂宣传部长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而当流风森手忙脚乱的时候,他的敌人也没有休息。

    流风清和流风明,这对昔日水火不容的兄弟如今已经联手起来了,他们公开宣称,谣言所说的一切完全是真的,他们亲眼目击了流风森谋逆弑父的罪恶行径,所以受到残酷的迫害和追杀!

    “难道,这一切反常的事件不该引起我们的怀疑吗?”两位流风少爷以哲学家的口吻提出了疑问,他们呼吁所有忠于流风家族的勇士们站出来,与丧心病狂的篡位者和弑父罪人做最坚决的斗争,让流风政权回到真正爱国者的手中。

    伴随着声明的迅速传播,流风清与流风明也集结了忠于自己的军队,总兵力多达五十万的叛军部队对着远京虎眺。

    远京统治阶级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裂,惊惶和茫然的情绪就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到地方各行省和军队中,军心涣散,民心茫然,政府机构几乎陷于瘫痪,叛军向着远京步步逼近,流风世家三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任家主是在这么糟糕的气氛中上台的,有人很有把握地预言:“迎接九代家主上台的日子不远了。”

    重臣离心,民心不附,叛乱四起,国境内烽烟不断,流风森焦头烂额。

    为保住政权,他做了一个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愚蠢决定:他向世仇紫川家称臣、割土、进贡,条件是换取紫川家对自己的支持,镇压国内的叛逆——投降紫川家还能保住性命和宝座,若是让流风清和流风明得了天下,他们非要自己命不可!

    但谈判中,紫川家的首席代表帝林提出了一个条件:“流风殿下,为了证明您的诚意,您最好拿出点证明来——我们不稀罕金银财宝,但我们对某人很不满,她在过去十年间杀害紫川家将士数以万计,满手血腥。有她在,两国和平绝无可能。殿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个条件,流风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怎么行,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啊!”

    他哀求道:“别的什么条件都可以,但是这个真的不行啊!帝林大人,我顶多再多割让两个省给紫川家吧!”

    “对流风殿下您的宝贵亲情,在下非常感动。我估计殿下两位亲爱的弟弟距离远京也不远了吧,各位大人,我们走吧,不要妨碍流风殿下与兄弟姐妹亲密团聚了。”

    帝林起身要出门,其余的谈判代表也跟着要走,流风森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在最后一瞬间,他叫出声来:“帝林大人,请留步!”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从这刻起,曾雄踞大陆西方三百年的流风世家开始急速、惊人地衰败了。

第二章 紫川毒瘤

    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傍晚,紫川家西南国境。

    林睿很殷勤地一路送紫川秀过来,直到前方出现了紫川家的鹰旗。

    告别之前,两人都一再道歉,为这次的不幸摩擦表示遗憾,但又表示这次的事件纯属意外,绝不会影响两人与两国之间地久天长的深厚友谊。

    暮色中,挥手别过了依依送别的林睿,别过暮色深沉的林家领地,紫川秀压下了心头的震撼。重新踏上了祖国的领土,他有种安心感,就像是漂泊的游子回到家。

    边境上的喧闹惊动了紫川家的边防哨所,看到紫川秀被那么隆重地恭送过来,边防军也不敢怠慢。军官出来向紫川秀敬了个礼:“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

    紫川秀伸手在口袋里面摸索了下,忽然发觉空空如也:刚才蹦上跳下的,证件不知丢在哪里了。

    “证件我遗失了。我是黑旗军统领紫川秀。”

    若不是紫川秀镇定自若的气度和林家大队人马恭送他的排场,那军官说不定要放声大笑了:“您……您不是开玩笑吧?”

    “自然不是。”

    军官使劲地打量着紫川秀,皱皱眉头:“呃,这位先生,您没有证件,我们也没见过统领大人的模样,这让我们很为难了。”

    紫川秀一愣:“难道你们这里就没有见过我的人吗?”

    “很抱歉,我们的级别都太低,没有资格直接觐见统领。”

    “这样吧,让你们行省总督过来。他应该见过我的。”

    官兵们面面相觑,行省总督是统管上万驻军的将领,对他们来说那可是骇人听闻的大人物!随随便便要他过来,万一这人不是真的统领,惊扰总督大人,他们岂不是倒霉?

    军人们围起来低声商议了一阵,最后对紫川秀说:“大人,我们先向上级报告,让上级来裁决,这样可以吗?”

    “你们的上级是谁啊?”

    “我们的上级是瓦林边防治部少,然后他的上级是瓦林驻军参谋部,然后才到行省总督……”

    紫川秀大皱其眉,但瞧这群低级军官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为难他们。他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衔?”

    “下官欧路,任瓦林行省边防支部少第一分局第十一哨所指挥,官衔为小旗。”

    小旗军官怎么只做个分哨所指挥?紫川秀微微诧异,却没有追问:“欧路小旗,有没有吃的,拿过来吧。还有,给我准备床铺吧,今晚我就在你们这里睡觉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几个出去打猎的军人回来了,手上提着两只野兔,大伙麻利地团坐在一起剥毛去皮下锅。窗外是一片寂寥的黑暗荒野国境,树林在远处,屋子里角落里堆着一堆柴火照明兼取暖,火光融融,二十几个边防军人团团围坐在一起进餐。

    饭菜只有简单的白饭和青菜,大部份野兔留给了紫川秀。

    紫川秀扒了几口饭菜,兔肉因为没有放姜有一股难闻的臊味,他顺口问:“你们平常就是吃这个?光吃青菜不行,当兵不吃肉没力气,伙食费不要太省了。”

    那军官苦笑着不出声,有个士兵忍不住说:“大人,青菜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今天有客人来,我们才特意加菜,平常我们不至于这么奢侈的。”

    “这样叫做奢侈?”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想起了自己在旦雅和帝都出席的那些高档酒店宾馆,那接踵而至的宴会和邀请,那堆积如山的佳肴美酒根本吃不完就倒去喂猪了。

    自己高高在上地养尊处优,而像这些边防军人,种菜、打猎、砍柴,脱下军服的他们与农民根本就没有区别,相比于当权者的奢靡腐化,这些年轻的士兵显得多么质朴和忠诚,他们才是紫川家辽阔疆域的真正捍卫者,无名英雄。

    “不对头,这里面有点不对头!”紫川秀突然记起来了,普欣和瓦德都给自己汇报过的,家族军队每个普通士兵的伙食标准是每个月五银元,军官是每个月十银元,而黑旗军因为地方富裕所以又给官兵们每月增加十五银元,那就等于说一个普通士兵一个月可以吃上二十银元的伙食。除此之外,士兵们还能从家族每个月领到饷银十个银元,有二十银元的伙食费再加饷银,何止于要吃这么差劲的饭菜?

    他问那个士兵:“你们每个月能领到多少伙食费?”

    “启禀大人,我每个月伙食费有两个银元。”

    紫川秀沉住气,又问:“那你每个月领到多少饷银?”

    “我每个月能领到现金两个银币。”

    “全部?”

    “啊,是啊,全部了!”

    砰的一声响,紫川秀愤怒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饭碗被震得叮叮作响,他对着那军官怒目以视:“居然克扣那么多!你的心太黑了!”

    欧路连忙分辩:“大人,不关我的事!我一丁点都没有克扣,上面发下来多少,我全部如数发给大家了!”

    士兵们也说:“大人,欧路长官不是那种人,他自己的饷银也是被克扣的。”

    紫川秀才知道冤枉了好人,他问:“你知不知道是谁克扣了你们的饷银?”

    欧路小旗犹豫,低声说:“下官不清楚。”

    紫川秀明白了,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敢说。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紫川秀也不好逼问他,点点头:“就这样吧。时候不晚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躺在床上,紫川秀浮想联翩。

    与地方官员相比,军官待遇相对较低,只有靠克扣饷银和虚报兵员来赚取点外快,这几乎都成为军中的惯例了,紫川秀心知肚明,一般来说,只要不过份他都不会追究。

    平常时候,克扣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五的饷金那是惯例了。但在瓦林,高级军官竟然克扣到了百分之九十,对士兵们压榨到了吸血抽髓的程度!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紫川秀是绝不敢相信的,他都要奇怪当地部队为什么还不哗变了!

    紫川秀在日记上把这件事做了记录:“一定要找出那个蛀虫来,收拾他!”

    原来以为起码要明天才能得到回复的,但是瓦林驻军的行动出乎意料的快,入夜大概十一点,外面传来了马车的辘辘声和军靴踏地声。

    执勤的边防军哨兵大声问好:“总督大人好!向总督大人致敬!”

    “嗯,人在哪里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传进来,紫川秀立即清醒过来,他听出来了,自己居然忘记瓦林行省的总督正是马维!

    在举着火把的亲兵们簇拥下,马维大步走了进来,冷冷地望着欧路小旗:“听说有个冒充紫川统领的人在这里?”

    欧路小旗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正是!他在里间休息,大人可需要进去看他?”

    “把这个骗子给我揪出来!”

    “不必麻烦,我自己出来了。”随着话声,紫川秀打开里屋的门出现了。

    见到紫川秀,马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

    他立即醒悟过来,端庄地行礼:“统领安好!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紫川秀摆手:“马维阁下不必客气了。我来也没通知你,你何罪之有呢?”

    “是!不知大人光临我行省有何指示?下官可否有效劳之处?”

    “我是随便出来散心的,本不想打扰你们这些方面大员的,但是因为证件遗失被边防部队扣下了,不得已惊动你。打扰你休息了,我也抱歉得很。”

    “随便走走散心?”马维仰着头眯起了眼睛,怀疑在他眼中一掠而过。

    突然,他转身猛烈地将欧路小旗抽了一个耳光,动作迅疾得紫川秀都来不及阻拦。

    “混帐!没长眼的蠢货!”马维又是一个耳光,凶狠的一脚重重踹在了欧路胸口将他踢飞了出去:“连统领大人都敢扣留!想造反了吗?将他拖出去打,打死了喂狗!”

    亲兵们齐声应道:“是!”几个人上来拖住欧路的脚就往外走,地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迹。

    旁观的众官兵脸上都露出了恐惧和不忍看的表情,有人向紫川秀投来了哀求的目光。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紫川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才反应过来,喝道:“够了!住手!”

    “是,大人。”马维喝住了亲兵们:“住手,退下去!”

    他立正待命,两手直直地贴在军裤线上,目不斜视——紫川秀简直不敢相信他与一秒前那个暴戾的脸孔是同一个人,他还没见过变化如此快速的面孔,一脸的恭顺眨眼间会变成一脸的凶残,没等自己回过神来,他又换成了一副低眉顺耳的顺从样子。

    他的眼光突然与马维的眼光碰撞在一起,就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眼中令人窒息的凶残和暴戾。紫川秀不寒而栗:这家伙是个极度凶残的恶棍!

    他放缓了声音:“马维长官,边防军人也是按规定行事,错的是我,不应该把证件遗失。”

    “是!统领大人宽宏大量,饶了你们狗命,还不多谢大人?”

    四面响起了参差不齐的多谢声,紫川秀想起一件事:“马维阁下,这些军人无罪,不过有个家伙真的该狠狠惩罚的。”

    “不知此人是谁?请大人赐下名字,我宰了他喂狗!”

    “马维阁下你该好好审查一下您的军需官了。刚才我和边防官兵们一起吃饭,他们的伙食差得不得了!欧路,带我去你们存粮处。”

    掀开粮缸的盖口,一股浓重的霉烂味道扑鼻而来。紫川秀沉痛地说:“这样的粮食如何能供应我们的士兵呢!”

    马维阴沉着脸吩咐左右:“立即把军需官抓起来,押送到旦雅军法处去!”

    紫川秀赞许道:“很好。还有,发下来的饷金也被克扣了大部份!马维长官,边防部队守卫国家的第一线,常年日晒雨淋,露宿荒野,我们不能苛待他们啊!”

    “大人,下官明白!下官立即把财务官也抓起来!大人,夜已经很晚了,这些琐事不妨明天再处理吧。大人,您劳累了一天,这么简陋的地方您怎么能休息得好呢?请到瓦林市区去吧,或者这附近有一栋别墅也可以供您休息。”

    紫川秀正要答应,忽然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他改变了主意:“不劳烦你了。刚才我已经睡下了,同样休息得很好。”

    马维很热情地邀请了一通,但紫川秀意志坚定,他只好作罢,压低了声量说:“大人,可否单独说话?”

    亲随们乖巧地向外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马维恭敬地说:“昨天我才刚刚从旦雅回来,有件事情需要与大人您商议,只是普欣和文河阁下都说大人最近身体不适不见客,不料大人却是来了我们这里,真是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紫川秀直截了当地问:“你去旦雅找我什么事呢?”

    “大人,上次您掉了点东西在家兄那,家兄让我给您送过来。”

    马维塞过来一个信封,紫川秀一哂,不接,微笑道:“这事急不来的。远东那边还在打仗,我在这边远隔万里,一时也不好操作,至于钱,无功不受禄,马维阁下您还是拿着吧。”

    紫川秀只是推托,马维不得不把钱收了起来。他一点不尴尬,笑容可掬地说:“既然这样,这钱下官就先帮您存着吧!夜深了,下官不打扰大人您休息了,谨祝大人晚安,告辞了!”

    “总督你走好。”

    马维上了马车,近百名随行的骑兵也跟着转身离去,烟尘中车队渐渐远去。

    看着马维离开,紫川秀感觉如释重负。在自己的地盘,马维的气质与在旦雅时截然不同了。

    相比之旦雅那个小心谨慎的中级军官,刚才的马维透出一种肆无忌惮的骄横味道,那咄咄逼人的霸道竟给了紫川秀无形的压力。

    “居然当着我面打人?混帐,这小子真他妈是个土皇帝!”紫川秀低声骂道。

    他转身过来,边防站的士兵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地。

    “你们怎么这样!快起来!”

    欧路小旗在士兵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含着泪说:“感谢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大人出手搭救,我今天真的会没命的!”

    “马维长官的脾气是暴躁了点,不过不至于闹出人命吧?家族毕竟是有王法的。”

    “大人,在瓦林行省,马总督的话就是王法!今天若不是大人您在场,我真的会给他扔出去喂狗的!”

    “不可能吧?”

    “真的!”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说:“上个月,新调来的边防治部少路南副旗本不知道总督的厉害,跟总督吵了起来,结果总督大人下令乱棍打死了!”

    “因为马总督把我们的饷银克扣得太过份了,我们以前选了士兵代表去旦雅向军团总部投诉,最后代表们都给抓回来,活生生地被打死了!”

    “不要说我们这些小兵了,就算比他等级更高的行省省长,马维总督也是说打就打,毫不客气!上个月,为了马家与出租农之间的纠纷,省长说了几句公道话,瓦林的驻军当天就冲进政府把省长拖出来当街痛打了一顿,轻松得就像打条狗!”

    听着士兵们痛诉马维的劣迹暴行,紫川秀震惊异常,马家在瓦林行省横行霸道到了极点,有些事情即使士兵们众口一词地保证他都不敢相信:“不可能吧!省长与总督是平级官员——哦,不,在西南省长比总督更高一级,马维怎么敢干出这种事!公然侮辱上级是死罪,就算他敢,他部下怎么敢执行这种命令?”

    “大人您可知道第三十五步兵师的来历?”

    “黑旗军属下的一个步兵师,有什么特别的吗?”

    “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当初家族把马家的雇佣军收编,不知怎么回事,那支被收编的雇佣兵居然原封不动地留驻瓦林,而马维则出任师团长和行省总督!第三十五师全都是马家死心塌地的党羽,哪怕马维叫造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执行的,整个瓦林行省都是姓马的一手遮天!”

    紫川秀又一次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军务处收编贵族私兵为正规军,当时紫川秀还在远东,对详情并不了解,但一贯以来,为避免军队地方化的倾向,征集的部队不能在本土驻扎,这几乎是军队不成文的铁律了。

    马家当真是神通广大,居然在瓦林被征调的雇佣军又留驻瓦林,等于是家族在为马家的雇佣兵支付薪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马家究竟收买了多少军队的上层人士?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他全身如坠冰窟:收编行动自始至终都是军务处主持的,马维的旗本军衔更是军务处直接授予的——斯特林,斯特林在这件事中有没有牵涉?他知情不知情?

    他用力甩甩头,努力把那些杂乱的念头甩出脑外,望向欧路,问:“那你?”

    欧路知道紫川秀的意思:“大人,我们都不是马维的嫡系。在马维做总督之前,我们就是瓦林行省的官兵了,马维刚上任总督就把我们通通拆散派到国境线上守边疆,把市区内的驻军换成了他的亲信部队。”

    “他为什么这样?”

    “大人,马家的雇佣军原先都是地方上的恶棍和流氓,骚扰百姓,无恶不作,治部少警察又不敢管他们,老百姓只好向我们驻军求救,我们三天两头地跟他们干架,结仇很深。等马维得了势,他自然要报复我们了——部队被拆散那是小事了,马维还常常下来视察,找出藉口就说带兵无能、懈怠偷懒,要严加惩治!轻则一顿好打,重则活活打死,上报说是暴病身亡,根本没人理会!”

    一个士兵插嘴说:“谁都看出了,在瓦林挨下去只有等死,很多人都找门路调离了,调不走哪怕当逃兵也要跑!”

    欧路连连摇头:“逃跑是没有用的。无论跑到哪里,只要瓦林总督府发一份逃兵缉拿函,当地监察厅会马上把你抓起来押送回瓦林,那时罪名落实军法处置,真的是死路了!大人,当兵的命本来就不值钱,死了也就死了,我可怜的是瓦林的老百姓,马家一手遮天,这里暗无天日啊!改编之后,有了正规军的身份,马家行事更加嚣张!各行各业马家都要伸一只手进去,抽取回扣,这么一个身家亿万的巨大家族居然就连讨饭的乞丐都不放过,每天收二十个铜板的市容市貌整治费,若有不从的,马家在这里杀人跟杀狗那么简单!”

    大家接下来还说了什么,紫川秀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想起了帝林的话:“马氏家族是国家肌体上的毒瘤!”他对这句话的体会从没有现在那么深刻。

    帝林已经告知他马家是家族西部地区最大的黑帮集团,但是听帝林介绍的枯燥的凶案数字和直接面对这一连串血淋淋的事实是很不一样的,他亲身感觉到了,马氏家族跋扈嚣张得令人发指!

    那个在自己面前恭顺有礼的部下、在紫川宁面前深情款款的追求者、帝都社交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的真面目竟是如此凶残,简直不逊于远东的魔族——不,他比魔族更狠毒!魔族至少不会伪装自己,不会使用那一连串的花言巧语来迷惑人,不懂用金钱来收买高官!

    当恶棍窃取了高位,那就是正直人的灾难。

    他一个又一个地望过士兵和军官的脸,望着那些面有菜色眼中却依旧闪动着希望光芒的脸,紫川秀心头滚动着一阵热流:他们只是一些平凡的普通官兵,职权低微,但是面对那些横行不法的恶势力,即使以自己和帝林身居统领高位也不得不委蛇应对,而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能宁可忍受痛苦折磨也不与其同流合污,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回旦雅后要把三十五师团的问题解决。他已经想好了步骤:首先把马维从三十五师调开,然后再让三十五师换防,拆散大换血,更换一批中层军官,再从预备役中补充兵员——并不是只有马维才会玩手段,论起心眼来,紫川秀丝毫不落下风,把马家的武力支柱不动声色地除掉,让马维有苦都说不出来。

    “大家受委屈了!”紫川秀沉稳地说:“对于所发生的这一切,家族绝不会无动于衷。各位不愧是忠诚的家族军人!我向各位保证:凡作恶多端的,绝没有好下场,请大家不要对家族失去信心!”

    欧路激动地说:“统领大人,我们苦苦煎熬就是为了您这句话!大人,我们都是老兵了,为紫川家卖了一辈子命,我们相信家族是绝不会让马维这样的人长久猖獗下去的!”

    “嘘,小声点,不要让外面人听见。”

    “大人,您放心吧!这里荒郊野岭的,跟马维来的人都走了,不会有人听到的。”

    “这件事你要注意保密。”

    “请大人放心,我们绝对守口如瓶!”欧路问:“大人,您要对马家采取行动了吧?”

    川秀微笑不已。突地,他猛然站了起来,问欧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绝对守口如瓶……”

    “不对,上一句!”

    “我说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是一片荒野。”

    紫川秀一拍大腿:“就是这句话了!”

    从马维离开起,那种在生死关头多次救了自己的潜意识不断地警告自己:危机正在逼近!欧路的话提醒了他:“外面的人都走了!外面的人都走了!”——既然知道自己到瓦林来,在这荒郊野岭的,马维怎么都该留下几个警卫保护自己,这是作为部下和东道主最基本的礼节,他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紫川秀喃喃说。

    欧路没听清:“大人,您说什么?”

    “欧路,如果哨所受到攻击,距离最近的增援部队是哪支?”

    “是第三十五步兵师团的第二团,他们是马维总督的嫡系部队。”

    “周围有没有不属于马维指挥的部队?监察厅有没有在瓦林派驻宪兵部队?”

    欧路摇头:“没有,行省内所有武装部队都是归马总督一手指挥的,我们行省也没有宪兵部队驻扎——边防治部少的部队虽然不是马维的亲信,但是他们也要受总督命令的节制。”

    紫川秀喃喃说:“果然如此!马维当真是一手遮天了!”

    “大人?”

    “欧路,连你都能想到我将要对马家采取行动了了,马维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呢?”

    军人们面面相觑,欧路颤声说:“难道,马维总督他竟敢……”

    “我想他是敢的。”想起刚才马维那双疯狂暴戾的眼神,紫川秀喃喃说:“此人不可以常理估计,马家的人都有冒险和自我毁灭的倾向。克扣军饷的事情暴露了,与其坐以待毙,马维肯定会选择拼死一搏——就在今晚!我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个未知数。”

    军人们霍然站起,欧路坚决地说:“大人,我们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证您的安全,您是粉碎罪恶马家的最后希望了!”

    军人们齐声吼道:“我们誓死捍卫大人!”

    “大人,事不宜迟,请您马上和我们一同离开!整个瓦林都是马家的天下,您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紫川秀沉吟一阵,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不要急。马维小觑我了,要知道,杀一个统领可不是简单的事啊!”

    袭击是从凌晨时分开始的。在月亮的照明下,五百多腰挎武士刀、背负大弓的倭寇从山上的小路蜂拥而下,一直涌到了哨卡前的平地上,队伍向左右两边展开,从四面八方遥遥地围住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哨卡。

    “呼!”尖锐的呼哨声为号,进攻开始了。霎时间,漫天都是飞舞的火箭,无数的火把落在了哨卡的顶棚,燃着了屋顶的茅草,熊熊烈火瞬间冲天燃起。

    黑暗中,倭寇的眼睛如狼一样发着绿光,出鞘的武士刀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蓝光。对着哨卡,上百把强弓已经张开。倭族武士如狼一般坚韧,又如蛇一般狠毒,他们在耐心地等待,只要边防哨卡的士兵出来救火,他们会立即被射成刺猬,而剩余的人将被火焰吞噬。

    浪人们狰狞地冷笑着,他们得到的命令很明确:“杀!杀光第十一哨卡里的所有人,哪怕连一条狗都不要放过!”而暗杀和袭击对倭寇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出动这么多人马对付一个只有二十人的哨卡,这简直是牛刀杀鸡,他们几乎都听到了惨叫和呼救的声音了。

    但火把燃着了半个屋顶,火焰高得数里外都可以看见了,却没有人出来救火,静悄悄的哨卡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味道,倭寇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几里外的一个山岗上,数千紫川家步兵列队静候,队列静寂无声。在队伍前头,一员身着斗篷的将领安静地骑在马上,此人正是瓦林总督、三十五步兵师师长马维,他眺望着远方的天际,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黑夜中,地平线上火光突然冲天而起,队伍中起了不安的骚动。

    军官上前禀告:“大人,第十一边防站出现了火光和求援警报,我们是否前往增援?”

    马维脸上僵硬得像是带了一副面具,冷冷说:“约束好队伍,等候我的命令!”

    “是,大人!”

    马维下了马,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紫川秀隐名埋姓地突然来到瓦林行省,这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难道马家的秘密业务已经暴露了吗?是谁泄漏的?谁是奸细?

    望着远处的火光,他长嘘一口气:谁泄露的,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新任统领应该已在那场大火中化成了焦尸,即使他能逃出来,大谷平的手下都是悍不畏死的狂士,无论那个紫川秀有多厉害,他不可能敌得住五百多人围攻的。

    让马维心痛的是请动这批倭寇所花费的代价——真是群贪得无厌的豺狼!平时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关键时候还是要狮子大开口,倭寇都是不知廉耻的败类!

    但无论倭寇要价多高,马维都只能乖乖地给付。原因无他,暗杀紫川秀只能让他们去执行,绝不可能由自己的部下来担当这个任务。

    紫川秀毕竟是统领,是紫川家的一员封疆大员,一员家族统领拔剑在手,高声表露身份以后,马维很难想像那是一副什么样景象:情形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大批的士兵会当场叛变倒戈向他。

    紫川秀并非一般的统领,他掌控远东的军事实权,与下任继承人紫川宁有着难舍难分的恋情,与家族的实权派将领帝林和斯特林二人情同手足,而且自身的军事才华出类拔萃。

    尽管同时代的人很少意识到这点,但马家已经看出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紫川秀都是个极有实力的人。

    与这样一个正崛起的强势人物为敌不符合马家的利益,与他保持友好关系是非常必要的,自己因为与紫川宁的关系得罪了他,这个错误必须得到弥补。

    自己大哥马钦在帝都卑躬屈膝地讨好他,用最漂亮的美人和巨款贿赂他,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呸,什么远东的财产,那完全是个藉口,远东正在战乱中,魔族在虎视眈眈,谁会为那些破烂玩意花一毛钱,不料那个白痴还真把那堆破烂当宝贝了!

    但在旦雅与他见面的第一眼,马维就知道,一切努力都失败了:见面的第一瞬间,掠过紫川秀眼中的是杀气,是仇恨,是愤怒,尽管这一切被温和的笑容掩饰了。

    当手下最漂亮的东瀛美女也被退回来时候,马维绝望了。他不想与紫川秀为敌,但却不得不成为他的死敌。

    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统领,他将势不可免地走向权势颠峰,到那时,曾是他情敌的自己,肯定死得惨不堪言。

    要除掉紫川秀并不难,尽管他是一流的高手和高级军官,但马家对于暗杀和行刺的勾当有极丰富的经验,投毒、行刺、毒针、意外事故,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这几十年来,并非没有高手与马家为敌过,但他们通通在无孔不入的暗杀下丧了命,连云山河这样的重兵权臣也不例外。

    马维担心的是杀紫川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紫川秀毕竟是一个统领,军队的高级将领,且不说紫川家官方的追查,单是帝林就让人恐怖得很了。

    就在紫川秀前往西南上任的当天,帝林秘密召见了马钦,他冷冷地宣称:“哪怕紫川秀在西南掉了一根毫毛都得你们马家负责!你们最好保佑紫川统领不要有个什么伤风感冒咳嗽之类,否则你们全都得陪他殉葬了!”——没有人敢怀疑帝林恐吓的真实性,眼前可是一夜斩杀三万无辜平民的修罗王啊!法律约束对他是根本不存在的。

    而当得知紫川秀单身秘密来到瓦林时,马维抑止不住的狂喜:这真是天赐的良机啊!黑旗军总部公开宣称统领在旦雅养病,没有人知道紫川秀在瓦林被杀——新任统领自己出走神秘失踪,即使以修罗王的蛮不讲理也没有理由来报复马家吧?

    从边防站出来,马维马不停蹄地去拜访与自己一直有来往的倭寇首领大谷平,雇佣他去攻打第十一哨卡——即使是对自己的同谋,马维也把事情隐瞒得滴水不漏,他没有透露黑旗军统领就在这个哨卡里,只是要求把这个哨卡里的所有人杀干净——绝不能让任何知道紫川秀来过瓦林的人活下来!

    火越烧越大,风中隐隐传来了厮杀的声音和濒临死亡的惨叫声,士兵们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很多人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按兵不动。

第三章 哨卡兵变

    交战的声音持续了很久,连马维都不耐烦了:真是没用,平时牛皮吹得天响,说什么东瀛武士战无不胜,结果五百人对付二十来人都打得那么辛苦。他喃喃骂出声:“废物啊!”

    侦察兵跑到了面前:“大人,西南方有一支部队过来了,他们往交战地点急速前进!”

    “阻拦他们!”

    士兵立即在大道上结阵,长枪如林,刀光胜雪。

    见到这边戒备森严,那支部队不敢再前进,远远地喊话道:“我们是边防治部少的机动队,前面的是哪路兵马?”

    传令兵高声吆喝道:“这里是三十五师第二团。总督大人在此,请带队的长官过来见面。”

    对面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过了一阵,又有人喊道:“总督大人,您在吗?”

    马维平静地开口道:“是我。是哪位长官带的队?过来一下吧。”

    听到马维的声音,对方再无疑惑,迎面奔来了两员骑兵,在马维面前远远地翻身下马,一员高大的小旗军官行礼道:“总督大人,下官边防治部少副长官黄云小旗,参见大人!”

    马维平静地回礼:“小旗,你深夜带队到此有何贵干?”

    黄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禀报大人,下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收到了第十一哨卡的紧急求援信号,带队前来增援,却不料大人您已经先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大人您可知情吗?”

    “本官事先得到情报,大批倭寇今晚从林家边境流窜过来,企图偷越我紫川家国境!”

    黄云大惊失色:“那可是紧急情况!大人,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去增援!下官愿为先锋与倭寇决一死战,请大人亲率精壮兵马为我掠阵!”

    “不忙,黄云小旗,本官已经布置了埋伏。我打算诱敌深入,将倭寇逐步诱入,然后聚而歼之!”

    “大人雄韬伟略,非下官所能及,只是不知第十一哨卡的官兵已安全撤退了吗?”

    马维面色一沉:“黄云小旗,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不舍得诱饵,我们如何能将敌人诱入埋伏圈中?”

    “大人所言甚是,但是……”

    “好了,黄小旗,你不要再说了。比起十一哨卡的官兵,我更担心的是倭寇奸诈无耻,如果让他们入境,那不知有多少无辜民众要遇难!黄云小旗,这里由本官来处理,我命令你马上分兵赶往第五和第六哨卡查看敌情,增援当地的边防驻守部队——这是军令!”

    “是,大人!下官马上执行!——全军,向后转!”

    队伍转身开走,看着那影影绰绰的队伍越离越远,马维轻松下来,唯一有可能救援紫川秀的部队已经离开了,他孤立无援,必死无疑!

    远处的交战声零落下来,战斗接近了尾声。马维没想到为了对付二十来人,五百倭寇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能结束战斗,但总算是结束了,该自己出场收拾残局了。

    “出发吧,消灭倭寇!”

    军队开始移动,按照马维总督的命令,领头的数百名士兵举着明亮的火把,明里的理由是说山路崎岖,总督大人关心士卒,实质却是马维与倭寇约好的信号。

    马维一边走还一边发号施令:“不要走得太快,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万一紫川秀没死,去得太早岂不是救了他?

    距离战场越来越近,迎面习习的寒风中已经带来了刺鼻的血腥味。

    前方的游哨不时传来惊叫:“这有一具尸体!”

    “这儿也有!”

    在那黑黝黝的树林边和山路上,血淋淋的尸首随处可见,断裂的武士刀、折断的长矛、随地丢弃的箭矢、横七竖八的尸首,仰面朝天的死人那圆睁的眼睛,激烈交战的痕迹触目惊心,那些不曾上过战场的新兵吓得心脏怦怦惊跳。

    马维俯下身来,他所看到的尸首都是倭寇的。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战斗竟从那个哨卡一直延伸到了数里外?难道紫川秀竟一个人打败了五百多的倭寇?那怎么可能?

    他越想越是心焦,下令道:“快过去看看!”

    前哨传来叫声:“大人,前方有一支队伍正在收拾战场!”

    马维等不及回报了,急刺马腹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眼前的情形让他呆住了。

    满山遍野的火把,金槿花的旗帜漫天飞舞,眼前是一路正规军队,他们正在收拾战场,地上躺满了尸首,全是倭寇的水手装束。士兵们把散落各地的尸首一具具地搬到一起,军官拿着本子在清点战利品。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没等回答,马维已看到了对方旗帜上漂亮的金槿花,他失声叫道:“你们是河丘保卫厅的!”

    “马维长官,你来得很迟啊!”

    听到这个声音,马维猛然打了个寒战,他呆滞地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一张亲切的笑脸,在保卫厅军官簇拥下,紫川秀微笑着走近。

    “紫川统……统领大人!你还活着!”

    “如何,马维长官,见到本官活着您似乎很意外?”

    马维深呼吸,迅速镇定下来:“没事!没事,自己什么破绽都没有露出,袭击哨卡的是倭寇,自己率队赶来增援,有功无过,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他欢喜地笑道:“大人,瞧您说的!看到您安然无恙,我欢喜得不得了!今晚听说有倭寇前来进犯,我立即调集兵马前来救援您,深夜小道崎岖,我们一路拼死赶路,急得不得了!幸好大人您吉人天相,不然如果您在瓦林出个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向旦雅和帝都交代啊!”

    “反正也没人知道我在瓦林,我死了你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吧?”

    马维一震,笑说:“大人真爱说笑话,哈哈,爱说笑话!”

    紫川秀也笑:“哈哈,笑话,哈哈,是笑话,哈哈!”

    两人眼里连一丁点的笑意都没有。

    “来,马维,我来给您介绍一位好朋友,这位是河丘长老会的执政长老林睿大人,今晚亏得他恰好带着军队在附近经过,消灭倭寇救援了我。”

    马维暗骂道:“多事的老匹夫!”

    他诚恳地说:“实在太感谢了!长老大人,您救了秀统领,您不但是我们黑旗军的大恩人,更是我马维的恩人!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长老您只管开口就是了!”

    林睿潇洒地耸耸肩头:“伯爵大人您太客气了!倭寇是大陆的公敌,紫川家与我们更是关系良好,相互救援是应尽的义务,我们不过做了份内的事罢了。不过今晚这股倭寇来得不同寻常,往常倭寇都是以平民为目标的,很少袭击军事目标,而且他们袭击的时机抓得这么巧妙,好像他们知道统领大人就在这里似的!”

    紫川秀肃容道:“长老您说得很有理,我怀疑我们这边出了内奸,有人勾结倭寇企图谋害于我——马维长官,您的意思如何呢?”

    马维大义凛然道:“大人所言当然是正确的,但说有人与倭寇勾结,那真是骇人听闻,我紫川家臣民中怎么可能有这样丧尽天良的贼子呢?下官实在不敢相信。不过下官会尽快开展调查,不知林睿长老您部下可抓到了倭寇的俘虏,可否移交过来让我好好审问?”

    紫川秀与林睿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马维看得毛骨悚然。

    紫川秀笑说:“这个就不用劳烦马维你了,林家与倭寇作战多年,对付他们有深厚的经验。倭寇大部份已被全歼,匪首被生擒,已被送往林家国内审问了。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究竟哪个是吃里扒外勾结倭寇的狗东西,我们将会知道一清二楚!”

    马维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失声叫道:“大谷平被生擒了?”

    紫川秀似笑非笑:“马维长官,我们都还不知道匪首的姓名呢,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马维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他镇定自若:“禀告大人,以大谷平为首的倭寇一直在骚扰我们瓦林行省的海岸,为祸甚烈,所以我第一个想到了他们!统领大人和林长老消灭了这股流寇,造福了我们行省的万民,马维谨代表行省千万子民感谢二位大人为民除害!”

    紫川秀笑笑:“马维旗本,您真是个机灵的人。”

    马维汗流满面,不敢问紫川秀话意。

    三个人谈笑风生地在战场上巡视,惊骇之余,马维还颇为认真地观察了战场,哨卡被烧成一片白地了,在哨卡、大道和山冈前的周边两百步范围内,倭寇的死伤最为惨烈,尸首横七竖八,身上插满了箭矢,随后战斗就向稀疏的林子里展开,这时死伤的倭寇大多是背后受伤,尸体一直蜿蜒到黝黑的树林深处,显然是一场大获全胜的追击仗。

    马维头晕目眩:紫川秀说谎了!他说是林睿带兵在附近恰好过来救了他的,但战场痕迹却告诉他,这是一场伏击战!林家保卫厅的兵马埋伏在有利地势等着倭寇落入包围,出其不意的第一轮箭雨就让倭寇死伤惨重,随后倭寇开始向埋伏的林家军队冲击,林家部队以激烈的弓箭狙击他们,暴露在毫无遮掩的空旷地带,冲锋的倭寇被大片大片地杀伤,然后是崩溃,人马向林中溃退,林家官兵追击,斩杀无数。

    望向谈笑风生的紫川秀,马维难以抑止的心悸:“他怎么能事先知道会有倭寇来袭?难道他料到自己会对他下手?他还知道了什么?”

    “有人勾结倭寇企图谋害于我……”

    “匪首被生擒……”

    “吃里扒外勾结倭寇的狗东西……”

    “马维旗本,您真是个机灵的人。”

    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边讽刺的冷笑,眼中的寒光——马维全身都在寒冷地发着抖:事情已经败露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瓦林!但是林家的兵马也在场,能把他们全部杀掉吗?不行,得先要把林家的人赶走!

    “林长老,”马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您消灭了大谷平悍匪,为我行省消除大患,我代表行省千万民众感谢您!”

    “马维伯爵你不必多礼。”

    “虽然很失礼,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此地毕竟是紫川家的领土,我身为本省的守备长官,您的兵马越境剿匪似乎应跟我打个招呼——当然,我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刚才的紧急情况下可以从权,但现在收拾战场就不敢劳烦长老您了,请交给我部下来干吧。”

    马维下逐客令了,林睿笑笑:“马维伯爵言之有理,我是有点欠考虑了,我这就带人马退回去。秀统领,您意下如何?”

    紫川秀笑道:“林长老,我和你们一起走。马维,收拾战场的事就交给你了。”

    两人谈笑风生地走向林家的队伍,马维呆站在原地,他没料到紫川秀还有这一招。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是时候了,破釜沉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林睿,你给我站住!”

    声音远远地传开去,正在收拾战场的两军官兵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的目光齐齐望过来,林睿转过身来:“伯爵大人有何指教?”

    在两军数千将士的注视下,马维咬牙切齿地发号施令:“紫川家官兵听令!”

    三十五师的士兵轰然应答:“是!”

    “林家劫持我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大人,意图谋害不轨!为拯救统领大人,我命令你们立即将他抢救过来!”

    紫川秀大喝道:“马维,你疯了吗!士兵们,马上退后!”

    马维大喝:“士兵们,紫川统领现在受到劫持,他身不由己,所发命令无效!诸将士,还不奋力向前!”

    林睿眼见不好,发令道:“林家官兵听令,立即集结应变,瓦林总督企图谋反,我们要保护好友邦的紫川统领大人!”

    保卫厅官兵轰然回答:“遵命,长老!”

    刚刚厮杀过的战场上,军队再次聚集,双方军队相隔数百步对峙,弓箭已经上弦,刀剑再次出鞘。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了,荒野的风呼呼吹过,双方士卒额上都出现大滴的汗珠。

    紫川秀站出了队列,冷冷说:“马维总督,本官以黑旗军司令、统领处成员的身份,最后一次命令你立即率领部队返回营地听候指示!”

    马维面色铁青:“大人,恕下官不能从命!下官绝不能目视您落入敌手,及时解救您乃下官的职责!”

    “看来你是冥顽下化了!”紫川秀一振声量:“第三十五师的官兵们,我是黑旗军统领紫川秀,马维总督意图谋逆,你们可要跟着他一起送死?”

    紫川官兵中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士兵们面露惊具之色,窃窃私语声四起。

    马维连忙大声下令:“士兵们,杀上前去!谁第一个救回紫川统领的,赏金百万!”

    “士兵们,不要犯傻!没有命,再多的赏金也没有用!马维谋逆,他已经不再是总督和旗本了!就在瓦林行省的周边,家族驻扎了五万大军,叛逆绝对死路一条!你们现在反正,有功无罪,士兵们,放下武器!”

    “紫川秀企图投靠林家,杀了这个叛逆,我们有功无罪,家族对我们必有嘉奖!”马维拔出了剑,狂吼道:“冲啊!”

    “冲啊!”马维的亲信乘机呐喊作势,大队人马呼拥而上,喊杀声在荒野上远远地传开来。

    “统领大人!”林睿焦急地望向紫川秀,紫川秀沉痛地微微点头,林睿立即高声发令:“准备战斗!”

    虽然事起仓促,但保卫厅官兵丝毫不乱。林睿一声令下:林家部队迅速列阵,每个方阵由四列横队组成,每列五十人,五个方阵一字排开,后面又是五个方阵,林家天下闻名的强弓队出列,无数闪亮的箭头指向了山下那片蜂拥而来的叛军队伍。

    “杀!”

    飕飕飕飕的尖锐风声震得耳朵嗡嗡生痛,一片惨不忍睹的凄惨叫声申,冲锋的士兵纷纷倒下,鲜血飞溅。

    然后前排的弓箭手单膝跪下重新上弦,第二排开始射击,接着第三排、第四排依次射击,在每次集中的攒射申,叛军大片大片地倒下,乎原上回荡着呼喊、号叫和惨叫声,进攻的队伍一片混乱。

    紫川秀不忍地闭上了眼:被杀戮的是自己的部下,紫川家的军人啊!

    他高呼道:“士兵们,马家叛逆必败,你们不要跟着他殉葬啊!”

    进攻的部队出现了停滞,但很快又重新前进,紫川秀看得清楚,督战队伍把刺刀顶在了前排士兵的背上逼迫他们前进,他连前排士兵面上惊恐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年青稚气的小伙子正被马维的野心逼入绝境!

    “马维,我定把你碎尸万段!”紫川秀那蕴含内力的怒喝传遍了整个战场。

    马维打了个寒战,下令,第二波攻击开始,第七营投入攻击!

    “大人,那是我们最后的预备队啊!第七营应在击破敌人阵地后才能投入的……”

    马维一拳把进言的参谋打倒,他握剑站在高处,鹰目虎视四方:“拿不下那个阵地,我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还说什么预备队!给我冲!督战队,谁敢回头的就给我杀!”

    新的部队加入了冲击,于是士卒更是蜂拥,仿佛是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涌来。

    弓箭发射得更加凶猛,箭矢倾泄如暴雨,但纵然这样也阻挡不住马家的军队汹涌而来,他们竞把地上的尸首也举在身前挡箭,那股悍不畏死的劲头让林家官兵心寒不已。

    林睿打了个寒战:“若是给他们冲近身来,我们人少抵挡不住的!统领大人,你先撤,我为你断后!这场仗,只要你活下去就等于我们打赢了!”

    林睿竟肯舍命掩护,为自己帮如此牺牲?紫川秀大为感动:“长老,您为何我如此关照?”

    林睿笑道:“阿秀统领,我们林家是弱国寡民,如果日后您能看在我份上多多关照林家后裔的话,纵然九泉之下我也会感激你的!”

    紫川秀心下一热,握住了林睿的手:“长老,请放心,我们是朋友,真正的朋友!您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我们定能赢的!现在对方也到了极限,长老你看,冲击得最猛的是中间那伙敌人,只要把他们打掉就行了,其他部队根本无心作战。”

    给紫川秀提醒,林睿立即下令:“全体箭手,瞄准正中之敌,齐射!”

    大陆三大势力中,紫川家以坚韧的步兵和铁甲骑兵为特色兵种,流风家则以轻骑兵集团闻名,而林家的军队并不以肉搏战见长,他们强力兵种是弓箭兵,他们的弓箭兵全部装备三石的强弓,不但射得远、射得准,而且穿透力特别强。

    在林睿指挥下,箭手们都瞄准了中间的敌人。立即,万箭齐下,箭矢一层又一层地扑面而来,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惊慌的呼喊声中,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顿时成了靶子,鲜血横飞。

    冲在最前面的那批马家死硬份子被射死以后,其余的士兵慌忙就地趴下寻找掩护,进攻的势头被硬生生地遏制下来,督战队吼声如雷声:“向前冲啊,不准停!谁停就杀了谁!”

    他们凶猛地砍杀着那些后退的士兵,把他们又赶回冲锋的队伍中去,但纵然如此,还是有很多被打散的士兵往黑暗的林子里躲藏,趁着夜色离开了战场,剩下的部队也毫无战意,脚步越来越慢,几乎是一步步地向前挪着。

    眼看敌人军心已乱,紫川秀大声喊话:“三十五师的将士们,不要送死了!

    所有部队只要反正一律得到赦免,如果能反戈一击,你们更是有功无罪!“

    这次喊话产生了强烈的效果,士兵们纷纷把武器丢到了地上,叫道:“我不愿送死!”

    “我们是紫川家的战士,不是马家的私人军队!”

    “林家的兄弟不要放箭,我们反正了!”

    紫川秀乘势叫道:“士兵们,拿起武器,消灭叛逆!”

    “家族万岁!打倒叛贼!”部队发出一声怒吼,数百人转身攻打身后的督战队来,马家队伍瞬间崩溃,忠于马维的部队和临阵起义的士兵混成一团,更多的士卒却是趁机四散逃逸。

    紫川秀想乘胜追击,但溃军如水,混乱的战团阻止了林家军队的前进,林睿更是死活抓住了他:“统领大人,马维逃不掉的!深夜乱军,你如果出个什么意外,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紫川秀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马维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逃离了战场,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当晚,紫川秀和林家的军队都没有前进,军队停留在了战场上收拾残局,紫川秀收容了大量三十五师的士兵,他很想带着这批士兵乘胜追击生擒马维,但是林睿死死拦住了他:“我们击败的只是马维的部份兵力,他还是有很强实力的。

    马家是注定灭亡的了,统领大人您何必孤军深入冒这个险呢?那批新投降的士兵不是很靠得住的。“

    “长老,你可愿意借我三千兵马。”

    “大人,若是要抵御倭寇,不要说三干,即使是三万、三十万兵马,只要您开口了,我们也会倾尽所有给您拼凑出来。但要深入贵国境内镇压叛逆,用我们的军队恐怕不妥一一并非说我们林家舍不得这几千兵马,大人您要考虑政治上的影响!我多嘴说一句,镇压马维的私军,那不过是举手之劳,马家的真正实力并不是在军队,而在帝都。政治方面统领您也要有所准备。马维今晚大败,他肯定会派信使赶往帝都控告秀统领您勾结林家军队屠杀紫川士兵,而秀统领您又控告马维意图叛变,结果帝都会弄不清是非曲折的,统领处和总长也不会很高兴您刚上任就弄出一桩叛变案,到时候争辩很难说得明白的,恐怕您还要挨处分,甚至罢职,获罪都有可能的!”

    紫川秀皱起了眉头,林睿的正是他烦恼的。

    马维经营数十年,在政治、经济和军队各个层面都扎下根基,在帝都政界高层,马维有根深蒂固的关系和人脉,与家族上层勾结很深。

    击溃了马维的武力,紫川秀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就像一棍捅了个马蜂窝,麻烦还在后头呢,隐藏在背后的那些形形色色人物会浮出水面来,自己会遭遇巨大的阻力。

    紫川秀急速地在原地走动几步,停下脚步问林睿:“长老,如今我已无法回头了,劳您多多指教我!”

    “指教是不敢当的。”林睿微笑道:“秀统领,其实如今我与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我们一同击败了马维叛军,如果您在紫川家失势,我在林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们是福祸共依。”

    紫川秀微微愧疚:“长老,牵累您了。”

    “秀统领,我们是生死之交,说什么牵累就见外了。秀统领,马家势力庞大,跟他们之正常程序较量,我们不见得能占上风。比如在元老会对质争辩、言辞狡辩,秀统领您就未必能比得上马钦之流的政客,更不要说双方的财势了,马家收买的元老和贵族不计其数!”

    “这些,我不怕!”

    林睿若有所思地瞟了紫川秀一眼,轻轻说:“在贵国参星殿下接任总长的过程中,还有与叛贼杨明华的斗争中,元老会出力不少,其中与马家对参星殿下的鼎力支持不无关系。据说,马家财大气粗,与贵国总长参星殿下保持着亲密而良好的私人关系。”

    紫川秀霍然动容。一直以来,他以为马家只是收买了一些腐败的高级官员和元老,没想到他们勾结的竟是紫川家的最高首脑紫川参星!

    林睿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敢这样说,必然有几分把握,“财大气粗”、“亲密而良好的私人关系”这两句话更是隐隐暗示了马家与紫川参星之间绝不可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与马维有纠葛,这场官司怎么打,自己输定了!

    作为独掌一面的封疆大员,紫川秀一直对自己的力量有坚定的信心,现在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无能为力。

    世上毕竟还有些非人力所能及的事,洗月刀只能斩杀有形的故人,却无法斩断那些看不见却更可怕的敌人:权势和金钱。

    除非自己举旗谋逆,否则只能对紫川参星的一纸军令俯首听命!

    “英雄气短!”紫川秀狠狠地朝墙上打了一拳,手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一瞬间,犹豫和彷徨已经一扫而空,他明快地对林睿说……

    “长老您说得很对,但无论对手是谁,现在我都已无法回头了,只能一口气干到底了!”

    林睿赏地望着紫川秀,这才是真正成大事的豪杰,一旦下定决心,便不惧任何阻挠达到目标。

    他微笑说:“所以,统领您如果与马家在外围纠缠,那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正中他们下怀。”他用力做了个捅刀子的手势:“您要直击故人要害,一击就让马家彻底瘫痪!”

    “长老您的意思是?”

    “绝不能坐等帝都的指示,正相反,在帝都干预之前,您要立即行动,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粉碎马家的势力!要快,要狠,绝不留情!先斩后奏,等得帝都的命令过来时,这边已经尘埃落定了!”

    “好!长老您之意与我不谋而合!”紫川秀笑着展示了几份墨迹未干的手写命令:“军团长令特里西亚总督赛诺斯,立即率麾部火速赶往瓦林都城,解除原三十五步兵师武装,逮捕原三十五师所有高级军官,接管当地秩序!”

    “军团长令雷亚总督萨科:立即率麾部火速赶往瓦林帕钦市,解除原三十五步兵师武装,逮捕原三十五师所有高级军官,接管当地秩序!”

    “军团长令雷穆总督萧邦、布伦总督可亚,立即封锁瓦林行省通往外界的道路,准进不准出,严厉搜捕原三十五师师长马维及所有高级军官!”

    “军团长令旦雅黑旗军参谋长文河:立即率三十一、三十二骑兵师火速赶往瓦林行省首府瓦林城,逮捕原三十五师师长马维及该部队所有高级军官、马氏家族所有成员!另:立即软禁黑旗军副统领瓦德,禁止他与外界接触!”

    林睿接过命令粗粗一阅,吐吐舌头:“秀统领,您一下动用了五个行省六个师的人马来围剿马家,软禁了一个副统领,气魄雄大,思虑周到,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

    “林长老您说的哪里话,如果不是您,我还不能下这个决心呢。只是长老,部队调动和兵马聚集需要时间,要赶在帝都干预之前消灭马家,我怕时间不够。”

    “秀统领,您在帝都可有堪当信任的强力朋友?”

    “有!”紫川秀毫不犹豫地说,却没说出名字来。

    “很好!现在我们和马维都在与时间赛跑。如果您能抢先一步把马家谋反的消息送到帝都,让您的朋友……”林睿省略了下面的话,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统领大人,既然我们说不过马家的嘴,那我们就干脆把那张嘴彻底封上!”

    紫川秀一震,眉头轻轻一挑:“长老您的意思是?”他提手做了个虚斩的手势。

    林睿轻轻点头:“正是这个意思。马维谋反,虽然没有证据,但马钦绝不可能是清白的,他同样死有余辜。您雷霆一击,也让马家的党羽们和其他元老看看与您为敌的下场,震慑他们,这样将来敢出头来与您作对的人会少很多的。”

    紫川秀沉思良久,拱手道:“多谢指教,紫川秀承恩不浅!但是要谋杀一名元老会首,将这样可怕的事情形诸于文字实在太危险,万一信落到别人手里就麻烦了。”

    “不必用文字写,统领大人您只要把事情一说,如果您的朋友足够聪明的话,他会明白该怎样做的。统领,这个人选一定要慎重,您那位朋友既要有能力干掉马钦,又绝对可靠不会出卖您,他还得有勇气跟贵国总长紫川参星作对一一这样的人,实在很难找。”

    紫川秀苦笑:“长老,您给了我一个圣人般的条件啊。幸好,这样的人我还能找到一个一一这世上也唯有这么一个了。”紫川秀不出声地想,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第四章 穷追猛打

    帝都,十二月二十七日深夜。

    “报告!总监察长大人!西南军法处有飞鸽急信!”

    帝林头也不抬:“念!”

    “是!西南军法处波金红衣旗本十二月二十六日飞鸽急报:根据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口述……”

    啪的一声,帝林手中的铅笔被折断了,清脆的断裂声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特别惊人。哥普拉被吓了一跳。

    监察总长目光深沉,脸上毫无表情:“继续念!”

    “是!根据紫川秀统领口述,原瓦林总督、第三十五步兵师师长马维旗本企图谋害统领本人,悍然发动兵变,但被紫川秀在林家的军队支持下将叛军击溃。现在紫川秀正率军在瓦林清剿马家的残余,波金红衣旗本请示该如何处置?”

    帝林不出声地凝视着静寂的窗外,过了好久他才问:“可抓到了马维本人?”

    “抱歉,急信上没有提到,应该还没抓到。”

    “马维没死,马钦还在帝都,打蛇不打七寸,抓那些爪牙有什么用?这个笨蛋惹大麻烦了。”帝林喃喃说:“传我命令!”

    “是!”

    “宪兵部队严厉盘查帝都西、南两门,检查过往行人,这两天凡是持瓦林行省证件的人通通给我扣下!”

    “是!但是大人,这样在帝都城门设卡要得到军务处同意的。”

    “你只管照办就是了,斯特林那边我会跟他打招呼。”帝林不耐烦地说:“另外,让情报处查清楚马钦元老的动向,立即报告上来。通知敢死队过来,我有任务交代他们。”

    “是!”

    “通知波金,全力协助紫川秀统领剿灭马家残余!所抓获人犯不必解往帝都,取得口供后就地处决。”

    “是!”

    立即代我约见紫川宁小姐与斯特林统领。“

    “是!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帝林嘀咕了句什么,哥普拉没有听清……“大人,您说什么?”

    “真是混蛋啊!”紫川家的监察总长愤愤不平地抱怨说:“凭什么每次帮那个笨蛋擦屁股的人都是我?他故意把消息放给波金,摆明是赖在我身上了!”

    ※※※

    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西南瓦林行省首府郊外,连绵数十里的军营把偌大的瓦林城完整地包围着,大如巴掌的雪花慢悠悠地在空中盘旋,浓重的彤云低得要压到了那一片淡青色军营的上方。

    由于大雪封道,骑兵部队在大雪中艰难地跋涉了两天,终于在规定时间到达会合地点。

    当看到那片连绵密集的营帐和上空飘扬的“秀”字旗帜,文河暗暗松口气:终于按时到了。

    看到风雪中出现的大队骑兵,营中奔出了一队穿着白色斗篷的步兵。

    对着文河的骑兵,步兵们远远地竖起盾牌,伸出长矛,从盾牌的空隙中可见大批弓箭手已经瞄准了骑兵们,文河身后的骑兵骚动起来,文河连忙回身喝道:“肃静!”

    盾牌阵中分出一条道来,一员将领快马奔出吆喝道:“黑旗军统领秀川大人在此!来的是哪路部队?”

    文河迎上来,扬声回答:“黑旗军参谋长文河,本秀川大人之命,率三十一,三十二骑师前来会合!”

    “啊,是文河大人您啊!”那员将领转身喝道:“警报解除!”

    一声令下,那队步兵整齐划一地撤去了盾牌,收起了弓箭和长矛,列队退回营中,弓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这才解除。

    “文河大人,一路辛苦了!”那员领头的军官快步迎上来,一边解开了头上的风雪斗篷,文河才认得出他是雷穆总督、三十三步兵师的长官萧邦,一员很年轻的高级军官,他很诚挚地道歉道:“文河大人,刚才很不好意思。这是统领爷定的规矩,凡是有部队接近临时营地一律先戒严防备,待弄清后才能解除戒严。大人,可否让我看一下您的徵召令?”

    “没什么,命令毕竟是命令。”文河听从地拿出了紫川秀命令前来集中的手令。

    萧邦很认真地查看了一下,抬起头笑道:“确实是统领爷的手令,大人您到得真准时,分毫不差——本来就没有信不过文河大人您的道理,不过最近是非常时期,统领爷杀气重得很,我们不敢轻慢啊!”

    文河轻声问:“萧邦,你先到,应该知道点消息了,我们却还被蒙在鼓里。给我透露点吧,到底出什么事了,让我们急如星火地从旦雅赶来瓦林?”

    萧邦一激灵,向文河眨眨眼却不答话。

    文河立即知道自己问的不是时候:自己部下的骑兵一个个都在竖着耳朵偷听呢!

    营地的值勤军官出来把队伍带进去扎营,大队的骑兵徐步进了营地,萧邦才把文河拉到一边,轻声说:“文河大人啊,马维这小子犯事了!”

    “他干什么了?”

    看看周围没人,萧邦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他企图谋害我们的统领爷,现在统领爷从各处调来兵马正是要剿灭马家呢!”

    文河大为震惊,脱口而出:“马维这小子疯了吗!”要谋害一个封疆实权统领,这是等同谋逆的大罪,而且马维本身还是军官,以下犯上更是罪加一等,足以诛灭马维全族了!

    “可不是吗?”萧邦郁闷地说:“他自个儿发疯不要紧,可把大家都给牵累了!参谋长大人,到时候你可得拉兄弟我一把,不然兄弟我可真的过不了这关口了。”

    “啊,马维自个儿找死关你什么事啊?”

    萧邦苦笑:“参谋长大人,我们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了,上次马维给我送了个舞伎和十万银元,那时兄弟手头正紧又色迷心窍,想反正连瓦德大人都收了,我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这次看来统领爷要对马家穷追猛打了,听说瓦德大人已被软禁了,就怕连我也在劫难逃啊!万一统领爷认为我是马维的同党或者合谋什么的,我有几个脑袋好砍啊?参谋长,黑旗军上下就你没收过马维的东西,统领爷对你这么倚重,看在多年兄弟情份上,你可得拉兄弟我一把啊!”

    “你啊你啊!”文河又气又急:“我早跟你说过便宜不要乱沾,马维那厮是好相与的吗?我们都是中央军出来的,斯特林大人昔日是怎么教导大伙的,不该拿的不要乱拿!就你不听!现在好了,你这小子就等着跟马维一起挨抄家吧!”

    萧邦无力地分辩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拿,黑旗军几乎所有旗本以上军官都受过马家的好处……当时怎么样也想不到马维会干这种蠢事啊,上次他们见面时候不是谈笑风生来着,关系好得很啊……”

    “闭嘴吧你,蠢货!你可知道统领爷跟马维之间的恩怨?你不要看他俩见面时候客客气气的,实质上统领爷恨不得剥马维的皮当鼓来敲!这还是斯特林大人私下跟我说的……”

    文河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猛然住了嘴。看到萧邦那好奇的眼神,他不耐烦地摆手:“去去去,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知道得越多你越麻烦!现在你还是先想着如何过关吧!”

    萧邦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哀求道:“文河大人……”

    “知道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萧邦,给你个忠告:秀统领爷年轻又和气,看起来好像什么不懂,什么都不在乎,但你千万不要瞧不起他,这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虽然他的名声不如斯特林大人、帝林大人那么响亮,但斯特林大人私下跟我透露过,战场上他唯一恐惧的人就是秀统领,他宁愿与魔神皇为敌也不敢与秀统领对阵——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了吧?那是紫川家第一名将都不敢对阵的人啊!

    二十岁出头就当上了统领,这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啊!他杀的人比我们见过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哪——这样的人,你敢当他是无知小儿哄骗,我也算服了你了!“

    想起那次紫川秀发威的情形,文河犹感不寒而栗,他轻声说:“含而不露,峥嵘暗藏,扬眉剑出鞘——萧邦,我们的统领爷不是平常人啊,此人必将立于众人之上的!”

    “文河大人,您说的都太远了,关键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统领爷并非易欺之辈,瞒是瞒不过的。你老老实实跟他坦白吧,我再帮你求情,实在不行,我求斯特林大人也出面帮你说两句好话,统领爷总要给斯特林大人一点面子的。”

    “啊,要惊动斯特林大人吗,让斯特林大人知道我受贿,我怎么有脸回去见他老人家啊?”

    “若没别的法子,那也只好这样了,现在你保命要紧!”文河瞪了他一眼:“知道没脸回去,你还敢乱收马维钱财!活该你挨抄家!”

    午后,雪下得越发大了。与萧邦分手后,文河卸下风尘仆仆的衣服就赶去报到。他大步走进主帅营中,响亮地喊道:“报告!文河率军奉命赶到,请大人指示!”

    “文河吧?”紫川秀正凝神看着门外飘扬的雪花出神,没望文河:“一路过来辛苦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吧。”

    文河这才发现帐篷里坐满了人,一屋子的银肩章个挨个地坐在小板凳上:特里西亚总督赛诺斯、雷亚总督萨科、雷穆总督萧邦、布伦总督可亚、第三十一骑兵师师团长欧阳敬、第三十二骑兵师团长德龙。

    “文河、欧阳、德龙你们三个刚到,可能还未必清楚,但其他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深夜,马维勾结倭寇悍然发动兵变,企图谋害本官。在友邦林氏保卫厅的支援下,马维勾结倭寇的叛乱已被击破,当场斩倭寇首级四百,另击溃参与叛乱的马维叛军两千五百多人,但马维本人逃脱了。”

    紫川秀缓缓地说,平淡的语气与惊心动魄的内容根本不相符。他面带倦容,十分俊秀的瓜子脸泛着苍白,眼眶微微发红,目光游离不定地扫视着帐篷中的人。

    高级军官们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没有人敢出声,屋子里静得像是空无一人。

    “各位长官,这件事,你们看怎么办?”

    大家心里嘀咕:军队围住马家了才问我们该怎么办,这不是明摆着逼我们表态吗?沉寂片刻后,在座职位最高的文河第一个站起来高声说:“马维身为家族军官居然私下勾结倭寇、发动兵变以下弑上,此等罪行闻所未闻!他是自雷洪以来的最大败类,罪行令人发指!下官建议大人务必要穷追猛打,将马维与及其同党一网打尽,明正典刑!”

    紫川秀微微点头嘉许,于是大家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大人,下官早就看出马维这小子心数不正了,古人云,瞳不正则心不正,马维的眼神充满了邪恶!”

    “下官护卫不周让大人受惊了,实是吾辈失职!但幸好大人神武,孤身一人面对数千叛军毫无惧色,谈笑间,叛军灰飞烟灭,实为古往今来罕见的名将啊!”

    “大人,下官请求马上抄没马家的财产,用来补偿大人的精神损失!”

    “请大人立即下令吧,我马上带队杀人瓦林城去将马维揪出来,将这狗贼碎尸万段,明正典刑!”

    群情激愤,众军官痛打落水狗,大有当场拔刀杀入瓦林的气概,紫川秀冷眼看着,微摇手,立即所有的喧杂停了下来。

    “各位长官如此识大体,本官深感欣慰。但是大家切不可掉以轻心,瓦林城并非易取,马维眼看事情败露已经龟缩回城,其党羽封锁城门抗我大军,或许城中也有受蒙蔽的平民伙同抵抗我讨逆大军。马维一党挟持了众多平民在城中,使我军投鼠忌器,不敢放手攻城,杀戮过多恐有失家族仁爱之德。诸位长官有何高见?”

    还是文河第一个站起来说:“大人,下官认为您的顾虑很对。第三十五师和瓦林城居民虽受马维蒙蔽,但毕竟还是家族的子民。古人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依下官愚见,我们大军只需围而不打,日夜向城头喊话,配合我军强大的军势,相信那些乌合之众很快就会自行崩溃瓦解,不需劳动我军刀兵。”

    紫川秀不置可否,若是一般情况下,文河的建议确实可行,但马维并非一般的叛党,紫川秀担心拖延会给马氏家族在帝都活动周旋的时间。若是拖到总长一纸撤军令过来,自己的立场会很尴尬的。

    紫川秀感觉进退维谷,他有把握拿下瓦林城,但拿下以后怎么办?军队将领不得干预民政,自己只能对叛乱的部队采取行动,却不能对马氏黑帮动手,因为那已经超出镇压兵变的范畴了。

    叛军只是马家势力中很小的一部份,即使镇压了叛车部队杀下马维,对马家的势力却无大的损害。

    当然,若是紫川秀一意孤行也无人能阻拦他,但是这样越权干预民政,紫川参星和元老们事后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众位军官不知统领在苦恼什么,也无人敢出声。

    这时,普欣轻轻敲响了营帐门口,“统领大人,军法处的波金红衣旗本求见。”

    紫川秀精神一振:“请他进来吧。”

    身着黑色制服的波金红衣旗本大步走了进来,看到营帐中聚集了这么多的高级军官,红衣旗本微微一怔,随即向紫川秀敬礼:“统领大人,下官收到了来自帝都监察厅的急件,帝都总监察厅有急事需要西南黑旗军协助。这里是正式公函。”

    紫川秀一愣,自己正忙得不亦乐乎呢,总监察厅又要自己协助?帝林打的什么主意?

    他不出声地接过密封的公函,撕开,帝林清秀纤细犹如女子的笔迹跃然入目:总监察厅至黑旗军司令长官紫川秀大人鉴下:我监察厅得到确凿线索,原西北边防军区长官云山河于七七一年二月二十一日神秘死亡一案(代号密A—8号特大案)定性为谋杀。根据重案追溯原则,我监察厅已于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重新立案调查,经查,原加南行省人士马乐群(已故)有重大作案嫌疑,其后人现移居西南瓦林行省瓦林市。

    依据《执法条例》第三十五条第一款之规定,监察厅现全权委托黑旗军协助对马乐群(已故)其家属、族人、雇员及其他一切相关人员采取调查,视情况可采取一切必要之强制措施。

    总监察长帝林帝国历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短短百来字的公函,紫川秀足足看了五分钟才放下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得不佩服帝林的思虑周密和用心良苦,万里外的他,及时给自己送来了最需要的援手。

    军队没有地方执法权,但监察厅却是有刑案追查权的,无论案件涉及到军队还是地方,监察厅都有权调查。

    马乐群是马维和马钦两兄弟的父亲,现在帝林翻起云山河统领的遇刺案,为追查一桩高级将领的遇刺案,监察厅委托军队参与调查,这完全合法合理。

    帝林的这道命令全然无懈可击,进可攻,退可守,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有了这道命令,紫川秀就能完全合法地对马氏家族所有成员“视情况采取一切必要之强制措施”。

    拿着一纸轻飘飘的公文,紫川秀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心情复杂。

    帝林虽已与自己决裂了,但在自己遇到危难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伸出了援手。也许,在帝林心中,自己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弟啊!

    他合上了公文,对着波金红衣旗本说:“协助请求本官已经收到了,为了追查案件真凶,黑旗军愿意尽全力提供协助!”

    波金说:“那实在太好了,下官谨代表监察厅感谢大人的支持!”

    当着众将官,两人一本正经地对答着,心照不宣:其实感谢者和被感谢者应该倒过来才对。

    “大人,”告辞前,波金红衣旗本彷佛漫不经心地说:“您最近可有回帝都的打算?”

    “嗯?”紫川秀瞟了他一眼:“是有这个打算,如何?”

    “如果大人您近期有事回帝都的话,下官就要建议大人推迟行程了。昨晚下官接到飞鸽传书,最近帝都周边时疫流行,经与统领处协商,宪兵部队已在帝都各城门布防,尤其对从西南来的行人加以严密盘查,防止那些可能携带危害安全之行人进入帝都——我建议大人您还是不要忙着回帝都,抓紧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再说。”

    “可能携带危害安全之行人?”紫川秀笑笑:“帝林最近长学问了啊,居然学会咬文嚼字了。”

    他大笑,帝林的意图非常明显,要把马家的信使拦截在帝都以外,拖延时间给紫川秀放手大干,那句“抓紧把手头的事忙完”更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了,他和林睿刚好不谋而合。

    波金不出声地笑笑,温文尔雅地说:“另外还有件不幸的意外。十二月二十八日早上,也就是大前天,我们尊敬的元老会首席、马钦伯爵于出席元老会议途中不幸遭劫匪袭击,马钦元老大人当即遇害,随行护卫十六死九伤。”

    紫川秀眼睛二兄:“马钦死了?”

    “正是,参星总长殿下已严厉责成监察厅调查,我们正在努力追查中。”

    紫川秀笑笑:“但人力有时而穷,万一抓不到的话……”

    波金叹口气:“那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怨马钦首席命苦吧!”

    紫川秀微笑不语,心下惊骇:帝林果然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动作快得迅若雷霆,只怕马钦死时马维造反的消息还没到帝都呢!这是一场生死厮杀,这次自己若不能彻底将马家铲除,不但自己要倒霉,就连林睿、帝林这些支持自己的人也要跟着遭受马家的报复。

    说完要说的话,波金很干脆地告辞走人,紫川秀浅浅喝口茶,感叹道:“现在的社会治安真是乱啊,连元老都被打劫,无法无天了呢!”

    军官们面色发白:这边兵临城下,马维已是瓮中之鳖,那边马钦就挨了刺杀。

    相隔数千里,但两边下手几乎在同时。马钦一死,马家连报复的希望都没有了。计划周密,反应迅速,动作狠辣——这根本不像临时应变的行动,更像是策划周全针对马家的阴谋,甚至有军官猜测紫川秀身后肯定隐藏了更大的有力人物,所以他才敢如此大胆,全无顾忌。

    马家经营西南数十年,关系网根深蒂固,在座的军官哪个没有受过他们的好处?军官们目光闪烁,背后汗水直流,却有谁敢多嘴?

    “大家不必担心。”猜出了军官们的心理,紫川秀平静地说:“马维犯的是谋逆弑上的大罪,等同于叛逆,但投降有改过之心的,我不加追究,家族以宽大为本,诸位也一样。往日大家都收了马维和马家的不少好处,那时候马维反迹不露,各位被他蒙蔽了,无论收受多少,只要向我坦白了,我不加追究,但从今后大家再有敢与马家残余勾结的,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众军官们如临大赦,众口一声赞颂秀川统领大人宽宏大量,行事仁厚。

    就在这个时候,普欣旗本轻手轻脚地进来,悄声在紫川秀耳边说:“大人,波金阁下出去时候交给我一封信,说是宁殿下拜托监察厅的飞鸽一起传送过来的。他不好当面交给您,委托我转交。”

    众人清楚地看到,笑容在紫川秀面上凝结了。他不出声地伸手接过了信,拆开信封,紫川宁娟秀的字迹跃然入目:

    秀川统领鉴下亲启:统领此去旦雅,本殿不曾送行,甚憾。然期望者无非以君雄才,振我西南军威,复见忠烈先贤方劲时盛势,以保家国。却不料阁下初到西南便大动干戈,以镇侯之威欺压地方良善子民,闻阁下已下令诛杀马氏满门。君为何行如此血腥暴戾之事?本殿甚为不解。

    君所谓反叛首领马维,其人秉性温和,谨慎有礼,为人宽厚大度,行事慷慨有节,帝都人士皆多好评,称其有君子之风。谓其谋逆弑上,本殿实不敢信。是真逆,抑或阁下介意昔日之事,藉口逆反而诛人满门?马氏一族若有反意,为何长久不显却偏在君上任不足一月即反?阁下器量非浅,为何如此公器私用,甚负本殿之意!

    望君悬崖勒马,切不可一错再错,务必保证马维阁下安全,将其安全押送帝都。是非曲直,家族自有判断,刀剑能堵悠悠人口,难服人心。

    紫川宁

    紫川秀咬着牙齿,拚命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紫川宁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断定是自己因为嫉妒而公报私仇,赞誉马维是个秉性温和的君子,还要求自己保住马维的命。

    他只觉太阳穴处血管砰砰直跳,眼前气得发黑:若不是林睿仗义帮忙,自己的小命险些就丧在那个“温和君子”手上了!他想大吼一声把信撕掉:“男人的事,女人懂个屁啊!”

    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安详地折好信件放回信封,甚至露出了笑容,仿佛刚接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面对部下好奇的目光,他微笑说:“宁殿下很支持我们的行动。”

    他满面春风地说:“宁小姐鼓励我们,定要穷追猛打,要早日把马维那厮抓获,明正典刑!现在,诸路部队已经来齐了,军法处的宪兵部队也在赶来的途中。今晚七点,无论宪兵部队是否能到达,我们都连夜攻城!”

    紫川秀露齿一笑,笑中透着残酷:“宁殿下说没见过活生生的叛党,我们当臣子的可得给她凑凑趣!传令下去,进城之后,各搜捕部队务必要生擒马维这厮,我们可得让宁殿下开开眼界,瞧瞧什么是好人!”

    寂静的雪夜,雪花漫天呼啸,从城市的各个门口,成千上万的军队开进,马蹄响彻瓦林城的大街小巷,所有的街道都被封锁了,若不是街道上来回走动的军人,整个瓦林简直是一座死城。

    雪光照耀着军人肩头闪烁的徽章,军靴踏在薄薄的雪地上,振荡着瓦林的青石板路面,发出有节奏的沉闷回响。

    瓦林的居民恐惧地躲在家里,心惊胆跳地从门缝里偷看着骑兵明晃晃的马刀。

    城门的守备队已经投降了,但仍有部份死忠于马家的士兵不肯放下武器,他们占据了马家的府邸和周边的几条街道,用沙包堆起了街垒与镇压军对峙。

    为了尽量减少伤亡,紫川秀下令采用攻心策略,街头巷尾飘洒着标语和传单,顺风飘到了叛军的街垒后边,在街道上方高高悬挂着紫川家的鹰旗和显眼的标语:“赦令已下,勿抗军旗!”

    响亮的喊话声回荡在寂静城市的上空,“三一十五师的士兵们,你们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的长官,相信他的命令是正义的。但现在,家族命令你们放弃抵抗,如果继续顽抗,你们就成为叛国的逆贼。你们曾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现在,你们既然知道错了,就不要背叛家族成为****遗臭万年。回头是岸,为时不晚,你们过去犯下的罪行都会得到赦免,你们的父母兄弟,你们的亲人朋友们都在真诚地希望你们回头。马维已无逃生的可能,你们却有选择的机会!勿要抵抗,反正无罪,立功有赏!”

    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叛军部队如同烈日下的雪花一般迅速消融、削弱,不断有人离开阵地散去,乎叛部队迅速拆除街垒,大队人马涌入控制瓦林的大街小道,城市的各处传来交战的声音,忠于马氏家族的死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紫川秀亲自率领部队长驱直入,直冲马家的大本营。

    马维的府邸位于瓦林市的中心地段,是座雄伟的红色建筑,青色铁门紧锁。

    军队在外面喊话了几次,铁门始终紧锁不开。

    于是立即调来了冲城车撞门,在连续不断的轰击声中,只听得一声巨响,整扇门连同一片墙壁都被撞开了。

    紧接着,大群士兵如狼似虎地街进府邸里,将马府上下人等通通赶小鸡似的赶到了前院聚集,女人和孩子吓得脸都白了:从来只有马家欺凌别人的份,他们何曾受过这种对待?

    院子里哭声震天,女人在尖叫,哭泣,男人在叫骂:“狗官!狗官!”场面混乱,人声鼎沸。

    带队的军官连续喊了几次“安静”,他们反而叫嚷得更大声了。

    一个干瘪的老太婆坐在地上干巴巴地哭嚎着,街着军官张牙舞爪地叫骂道:“狗官!你不得好死!天会收你的!你会被报应的,雷会劈你的!你出门就被车撞死!我诅咒你父母爹娘通通早死!我诅咒你的后代男为盗女为娼!”

    军官被骂得心头怒火顿生,想把她拖起来,几十个婆娘顿时齐声嚎叫:“官兵打人啦!官兵打婆娘啦!”叫得声嘶力竭,口吐白沫,一拥而上,冲着官兵们又撕又抓,因为对方是妇女,士兵们竟然不敢还手,被长长的指甲抓得脸上血淋淋的。

    “住手!肃静!黑旗军统领紫川大人驾到!”

    大门外传来了急速的吆喝呼应声,接着是列队口令,脚步急速纷杂,门口出现了两行灯笼,都是由衣甲鲜明的带刀亲兵们提着,两条笔直的火线沿着大门通道迅速进来,领头的军官大声喝令:“不许乱动,不许喧哗,抗令者立斩!”

    “是!”士兵们齐声答道。

    现场已是一片肃杀森严,从大门到院子的通道上,三十名亲兵手持出鞘的马刀目不转睛兀然挺立,刀光森冷似雪。

    院子内,披甲的士兵列队整齐,通通以手按刀,分两层围住了马家的人等,士兵们冰冷的表情令马家众人不寒而栗。

    被这威严震慑,人群稍稍定了一下,现场安静了。在大批军官的簇拥下,紫川秀跨步迈入。他披着黑色斗篷,斗篷上金黄色的穗带迎风飘舞,神情肃然,冷峻得如传说中的复仇之神。

    军官快步上前禀告:“禀告统领大人,马家府邸中上下人等两百五十三人已全部被众全,听候大人发落!”

    紫川秀点头,冷冷问:“刚才是谁在喧哗?”

    没等军官指认,那老太婆像是被火烫了下屁股似的猛然跳起向紫川秀冲过来,长长的指甲几乎戳到了紫川秀的眼睛,卫兵连忙把她拖开来,她仍在不住地叫骂道:“狗官,你敢抄我们马家,等着瞧,你不得好死!你全家老小通通死绝!”

    紫川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平静地说:“被你咒对了,我的家人早死光了。”

    那老女人一愣,紫川秀使个眼色,卫队长心领神会,像抓小鸡似的提起那个老太婆,手起刀落,短促的惨叫声后是扑哧的低响,鲜血喷湿了老大一片地面,被砍下的脑袋骨碌骨碌滚到了人群中。

    “啊!”女人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寂静,男人们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还在痉孪抽搐着的无头躯体,眼睛满是恐惧。

    紫川秀望向人群,慢慢地说:“我不喜欢有人吵闹,你们最好闭嘴。”淡淡的语气,却有着最可怕的威慑力量,此刻的紫川秀一言能决人生死。

    全场静得鸦雀无声,连婴儿都被那恐怖的气氛所震慑不敢哭泣。

    缓缓走过人群,紫川秀一个一个的望过那些人,被他看到的人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女人在偷偷哭泣,男人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眼里的恐惧。令紫川秀失望的是,他在人群中并没有发现马维的身影。

    “马府中所有人都被集中到这里了吗?”

    带队的军官回答:“大人,我们已经全面搜过了!所有人都被集中到这里?”

    紫川秀一愣,马维去了哪里?他把目光投向人群,出声问:“你们中间谁是头?”

    一个干瘦的老头走出来,尊尊敬敬地给紫川秀鞠躬:“大人,我是马府的管家。大人,马钦老爷是元老会成员,我们马家更是西南望族,您不能这么随便带兵搜查他的府邸,马钦老爷知道了会……”

    “马钦已经死了!”紫川秀冷冷地打断了他。

    管家脸色发白:“老爷……死……死了”像是落水的人看到救生圈忽然变成碎片,他露出了惊骇、绝望的表情,连声音都哆嗦起来。

    闻知噩耗,院子里众人齐齐哀嚎一声,妇女嚎啕大哭。

    紫川秀欣赏着马府众人的惨痛表现,对这些悲恸欲绝的人们,他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

    那个貌似恭敬的老管家,还有那些可怜兮兮的家丁们,可以想见,在普通百姓的面前,他们都会有另一张面孔——就如马维在紫川秀面前和部下、平民面前有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一般。

    他慢条斯理地说:“什么西南望族,****而已。不用难过,马钦救不了你们,马维也救不了你们,能救你们的人只有你自己。马维躲在哪里了,说吧!”

    听出紫川秀话中的杀机,那个老管家吓得裤子都湿了,他当场瘫在地上:“大人,马维那晚只是匆匆回来了一次,收拾了财物就急急忙忙走了,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什么!”

    “大人,我说的是真话啊!”那老头子对着紫川秀磕头如鸡啄米:“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士兵们提了几个马家的人分头讯问,哪怕鞭子将他们抽得嗷嗷直叫了,口供还是一样的:袭击事件当晚,马维匆匆回家一趟然后出了城,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紫川秀懊悔地揉揉额头,他后悔那晚没有坚持追击了。

    望着院子中跪倒一片的马家人众,他杀机顿起,冷冷说:“我说过,能救你们的人只有你们自己。谁知道马维下落,现在还有机会说!”

    没有人回答,只见一片哀求哭喊声。那管家匍匐着爬过来抱着紫川秀大腿:“大人,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啊!饶命啊!”

    紫川秀冷笑:“很好。”他厌恶地一脚把那个老头踢开,转身往门外走。

    文河追上去:“大人,请问马家的人众如何处理?”

    “你打算呢?”

    “我觉得应将他们交给司法机构来处理,用法律来严惩他们。”

    “法律?”紫川秀嘲讽地笑了:“马维在瓦林横行霸道之时,他可顾忌过法律?当马维欺压良善之时,那些了不起的司法机构都睡着了吗?那些多如牛毛的法官、律师和元老,那些繁琐的程序,花言巧语的解说和辩解——在法律这个战场上,军人根本不是马维那种犯罪专家的对手!文河,叛国者如何处置?”

    “杀!”

    “谋逆犯上、勾结外敌谋害上级呢?”

    “诛灭九族!”

    紫川秀盯着文河的眼睛,黝黑的瞳孔无声地散发着冰冷,他轻声问:“那不就行了吗?你还有什么疑问?”

    领悟了紫川秀的意思,文河身上流过一阵寒栗:“大人,我不在乎在战场上杀人,但是……”

    “你错了,文河,这同样是战场,生死攸关的战场。”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英俊的青年将军露出了疲倦的神色:“马氏家族由黑帮势力崛起,如今已形成了庞大的畸形怪物,常规手段对它是无能为力的。打击黑帮,这本不是军队该承担的职责,但时势却逼迫我们不得不挑起这副担子。十三年前,我的前辈云山河统领就是倒在与马家较量的战场上,这场战争需要前赴后继。军队是国家不至于彻底落入黑暗的最后希望。雷厉风行是我们的信条,杀伐果断是我们的风格,我们不是警察和法官,没时间去搜查证据和翻阅大堆的法律条文。这些人,或许未必都参与了马维的叛逆,或许真有人是无辜的,但我们没时间来甄别了——马家骄横跋扈数十年,也该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文河,你不必担心,这个命令我会亲手签字发布,不会连累你。”

    文河露出了羞愧的表情,等紫川秀签署完了手令,他拿过来毫不犹豫地在紫川秀名字后面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紫川秀愣住了:“你……”

    文河不好意思地说:“大人,您实在让下官无地自容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下官与您并肩作战!”

第五章 恶人恶报

    在七八四年初的元老会首次例会上,旦雅行省的元老代表瓦格拉尔第一个向紫川秀发难,他控诉紫川秀借平定马维叛乱的机会,指挥军队在瓦林行省进行了一次灭绝人寰的大屠杀,无辜遇难民众近千人!

    元老详细地描述了屠杀的过程:“军队在黄昏时间入城,骑兵和宪兵部队进驻三十五师师部、总督府、市政厅等要害部门。军队包围了马维的府邸,带走了数百人。与马氏家族有关的所有产业,店铺、住宅、钱庄、工厂通通被军队查封了,士兵们粗暴地将马家的雇员驱赶出来,把能找到的现金和能搬走的财产通通搜刮一空。在此过程中,五百多人因为不眼军队的命令被乱刀砍死。夜幕降临后,宵禁开始了。巡逻的军队星罗棋布,任何不肯停步接受搜身检查的人都被射杀,天亮以后,白雪皑皑的街道上到处是中箭而亡的尸体。

    “疯狂的逮捕行动持续了整整一晚?军队和宪兵挨家挨户地搜索马维的余党和叛军,凡是不能提供身份证明的成年男子通通被抓了起来,劈哩啪啦的踹门声和反抗者被痛揍的惨叫声彻夜不停,有敢反抗的,当场格杀。被带走的人从此杳无音讯,居民恐惧得夜不能眠。屠杀持续了一天一夜,近千人被秘密处决,城边的荒地埋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在瓦格拉尔元老形容下,紫川秀和他的军队像一头丑陋的野兽,残酷地蹂躏了瓦林这个美好的人间天堂。

    说到悲愤处,瓦格拉尔泣不成声:“军阀暴戾,屠戮平民!正义的元老会一定要为无辜死难的瓦林民众主持公道啊!”

    元老们义愤填膺,群情激昂:“打倒军阀紫川秀!弹劾他!罢免他!抄他的家!把他充军流放!”

    当时紫川秀不在帝都没能出席元老会,但总监察长帝林却是专门去旁听了这天的会议。

    等元老们争先恐后地发言声讨紫川秀后,修罗王只冷冷一笑:“一百只老鼠咬不了一头猫!紫川秀不是你们对付得了的人物,想活得长久点,最好知道点分寸!”

    他扬长而去,会场寂静无声片刻,怒吼声四起,端庄稳重的元老们被激怒得嗷嗷直叫。

    当天,元老会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通过了彻底调查瓦林屠杀案决议。

    瓦格拉尔元老自称目睹了瓦林事件的全过程,但不知是故意还疏忽,他演讲中没有提到,当马府被抄家的时候,瓦林城一片欢腾,鞭炮声响彻全城,大街小巷挤满了兴奋的庆祝人群,城市彻夜灯火通明。

    当然,他也忘记说了,当那些马家的残余党羽被大批处决的那天,民众奔走相告欢呼如雷,家家户户摆出了香案和水果犒劳军队,教堂里特意为紫川秀祈祷做弥撒,钟声响彻全城。

    他当然更不会告诉世人,当紫川秀离开瓦林的时候,数十万居民自发地走上街头挽留,数以千计的横幅挂满了街头:“不畏强权,功名千秋!”

    “刚正不阿,造福万民!”

    “铲奸除恶,万民景仰!”

    “统领走好!”

    瓦林事件是紫川家政权与贵族势力斗争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得到消息后。总长府与元老会紧急联袂派遣哥珊星夜兼程赶往瓦林。受总长府和元老会的双重命令——尽管出发点不同,但双方都命令紫川秀立即停止对马氏家族的追杀。

    紫川秀在瓦林城门迎接钦差大臣哥珊的到来。见面第一句话。哥珊说:“紫川秀统领,受殿下和元老会委托。我命令你立即停止对马氏家族的军事行动!”

    “马氏家族?”紫川秀迷惘地仰着头,彷佛在数千年的历史记忆深处寻找着答案。

    哥珊不得不提醒他:“就是马维和他的家族!”

    “哦,钦差您说的是那个啊。不过您来得太迟了,已经没有什么马氏家族了。”

    望着瓦林市中心的烧成焦上的废墟,哥珊目瞪口呆,她转过头逼视着紫川秀:“人呢?”

    “埋了。钦差大人需要我挖出来给您过目吗?”

    紫川秀手段之狠、动作之快让哥珊大为震惊,她这才意识到,那个曾为自己部下、看似柔弱的纨裤少爷竟也有如此雷霆霹雳的一面,在需要的时候,他也是能杀伐果断的。

    凝视着紫川秀,她缓缓说:“紫川统领,也许我没资格教导您,但擅兵者终将死于兵,这句话希望您能记住了。”

    “阁下金玉良言,下官铭记在心。”紫川秀淡淡说:“但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杀他们,我问心无愧。”

    短短几天,在西南经营了数十年的马家全军覆没,马家在瓦林和西南诸省的所有财产都被抄没。

    与此同时,在林家境内,由河丘长老林睿主持的同样行动也在进行。马家名下所有银行、工厂、农庄和土地通通被林家徵收。

    而在帝都,总监察厅认定马钦元老之死是因为“内讧”,帝林以追捕凶手的名义将马家的手下大批大批地逮捕,而马家在帝都的产业都在追捕过程中失火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当紫川秀对马氏家族痛下杀手的同时,马家的反击也开始了。

    当紫川秀经过时候,有人从屋顶用轻型连环弩朝他射击,幸好紫川秀动作敏捷躲过了;勤杂兵在帮紫川秀整理床铺时候被暗藏在床垫里的刀片划破了手,不到两分钟时间,他浑身肿胀紫黑地断了气;给紫川秀送上的饭菜也被下了毒,当宪兵追查的时候,他们在水缸里找到了厨师的尸体。

    紫川秀立即把身边的警卫全部换成了来自远东的秀字营兵,他也针锋相对地开始了反击,更多的军队和宪兵被投入搜捕马维。

    边境上布置了大量军警盘查过往人等,防止马维窜逃出境,整个西南地区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附有马维照片的悬赏缉拿告示贴满了每一面墙、每一棵树。

    黑旗军司令部通告西南全体国民:“无论官兵平民,凡能举报马维确切线索的,赏银币五万;若能击杀马维本人提头来领赏的,赏银币二十万;若能生擒马维本人献上的,赏金五十万!”

    紫川秀出手大方,反正那也不是他的钱,抄马维家他搜刮的财富堆积如山,他大笔一挥:“没收,全部上缴国库!”国库在哪里,国库就在统领老人家的后裤袋里。

    瓦林事件中,紫川秀到底搜刮了多少钱财,无人能知,但根据参与人林睿的估计,马氏家族积攒七十年的财富,财产至少有三亿。

    事件过后,西南就连童谣都在唱:“倒了一个马维,肥了一个紫川……”

    西南民众久被马氏家族荼毒,现在到任新统领以霹雳手段突然铲除了马家,紫川秀在民众中的声望陡然攀升,由民众自发送到黑旗军司令部的感谢信、护民匾、锦旗、谢礼足可以把紫川秀活埋。

    光凭消灭马家这桩功绩,人们就把紫川秀以前不得人心的举动,比如封锁边境制造贸易障碍啊、索贿受贿啊通通忘记了。

    西南地方商贸发达,民风开通,这里的老百姓素来有着讲究实际的商人风格,他们宁可要一个能干的贪官也不愿要一个清廉但却呆板的清官。

    只要官员肯干点好事,老百姓对他们个人道德品质方面的要求是非常宽容的,在这里,官员为个人谋取好处被视为完全可以理解的:“没啥,统领也要吃饭的嘛!”

    民间,紫川秀的风评好得不得了,老百姓开初文绉绉地称他为“仁义统领”,后来军队里的称呼流传出来,民间也都跟着学,老百姓称紫川秀为“统领爷”而不称姓氏,既尊敬又亲切。

    历来有不得人望的贪官,也有万众景仰的清官,但是又发财又得拥护的官员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黑旗军的第十八任统领紫川秀大人!他同时创造了贪污数额最高和民心拥护指数最高两个纪录,而这两个纪录直到两百年后都无人能破,更不要说同时达到了。

    仰望着紫川秀的光辉业绩,后代的官员们绝望得要死!

    哥珊到瓦林只停留了两天,她看了看,很快就走了。

    紫川秀很感诧异:“幕僚长大人您不是本命来查办此案的钦差大臣吗?”

    “统领,您弄错了。”哥珊冷冷道:“我的任务是来传达殿下和元老会的意旨,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我当然要回去覆命。”

    “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哥珊没有回答。直到告别临上马车时,她才说:“秀川统领,您多保重啊!”

    紫川秀立即明白了,哥珊在委婉地提醒自己,帝都的形势对自己很不利。

    送走了哥珊,紫川秀更加狂热地投入到消灭马家的斗争中,大规模的扫荡暂告一段落,已到了深挖潜伏余党的阶段。

    要将黑帮份子从无辜的平民中甄别出来,这本来是项非常艰难的工作,但紫川秀却进行得毫不费力——被马氏家族欺压已久的瓦林民众发动起来了,在军队的支持下,他们不再恐惧黑帮的淫威,大量的线索和申诉材料潮水般涌到镇压军指挥部来。

    有了老百姓的支持,黑帮份子无处藏身,无论他们躲藏得多么隐蔽都会被人举报和揭发,军队捉他们毫不费力。

    昔日气焰嚣张的黑帮份子已成了过街老鼠,再没有人害怕他们,只要一露头,不必军队抓捕,昔日被欺压过的街坊邻里就一拥而上痛揍他们:“为我被欺辱的女儿报仇!”

    “把我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吐出来!”

    “我为父亲报仇雪恨,讨还血债!”

    那些作恶多端的黑帮份子被打得嗷嗷直叫,大叫:“军队快来抓我啊!宪兵过来啊!我是黑帮,我投降了啊——”

    黑帮份子害怕老百姓甚于害怕军队,军队虽然冷酷,但只要投降再加点花言巧语,说不定还有活命机会的,但老百姓却是没办法欺骗的,自己做的每一桩罪恶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让他们抓到了就是新帐老帐一起算。

    那些久被欺压的良善人一旦有报复机会,他们想出的折磨法子就特别毒,特别狠。

    紫川秀巡查街道时,一路上碰到多起民众自发地把黑帮份子捆起来活活烧死的场面,场面惨不忍睹,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震惊:“怎么能这样对待人?”

    民众的回答是:“大人,这些不是人,是畜牲来着!您就当是烧畜牲好了!”

    除了烧死以外,老百姓还想出了很多恶毒的法子,比如说把黑帮份子捆在麻袋里活埋、装在猪笼里淹死、钉在十字架上吊死等等等等。

    最后紫川秀不得不下命令,禁止民间的酷刑泛滥,“要以人道、体面的方法对待罪犯”。

    命令发下去了,但似乎收效不大,对马氏黑帮,民众恨得实在太深了,若论起斗争的积极和坚决,连紫川秀都比不上他们,任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复仇的怒火。

    紫川秀充份地利用了民众的热情。在对马氏黑帮的审判清算中,军队邀请了大量的民众来旁听和担任陪审员。

    黑帮份子想装扮无辜欺骗外地来的军官是有可能的,但想欺骗那些本地上生土长的老百姓,那根本办不到。

    这样审讯得出的结果往往是最真实可靠的,广大人民是最权威的法官和证人。

    斗争进行得如火如茶,在那些日子里,指挥部的灯火常常是彻夜不灭的,紫川秀忙得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钟头——不是说没有优秀的部下为他分担,只是制订下一步追捕计划、部署重点搜查地区、搜集证据、审讯犯人、甄别,各项工作都是向紫川秀一人负责。

    瓦林的各个监狱里人满为患,杀或者赦免,现在紫川秀的一言断人生死,若是判断错误就可能放纵了一个作恶多端的马家死党或者枉杀了一个清白的平民,这个责任实在太过重大,紫川秀不敢将这个重任交给别人,必须事必躬亲。

    那晚马维逃跑得太过匆忙,很多有价值的资料和帐本他都遗漏了,这给追捕和审判留下了很有力的线索和证据。

    比如马氏家族的成员名单,马维只销毁了那本正式的名册,却把在帐房的工资发放记录给遗漏了。

    另外,在马维房间的暗柜里搜到了一本秘密纪录,上面记载着马氏家族所收买的地方和军队上的官员,紫川秀粗粗翻看了一下:“徐勇华,旦雅行省省长,第一次十五万银币,每月二万银币。”

    “瓦格拉尔,旦雅行省元老,第一次三十万银币,每月十万银币。”

    “萧邦,雷穆行省总督,一次十万银币,歌伎一个。”

    “瓦德,黑旗军副总参谋长,一次五十万银币,歌伎三个,每月十万银币。”

    令紫川秀啼笑皆非的是,他甚至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紫川秀,远东统领,美女两个,二百万银币。(后改任黑旗军统领,所送钱财、美女均被退回,此人危险!”再看下去,紫川秀很快笑不出来了,名单上所列官员等级越来越高,范围也从西南扩展到了帝都,很多熟人出现在了名单上:“明辉,西北边防军区统领,一次二百万银币,每月十万银币。”

    “皮古,禁卫军统领,一次一百万银币,每月十万银币。”

    “萧干,元老会首席兼本届议长,一百万银币。”

    “方劲,西南黑旗军统领,二百万银币(短命的家伙,我们白白损失了两百万!”紫川秀合上了本子,只觉得头晕目眩。

    记录上人数之多、范围之广、等级之高当真是触目惊心,马家真是个怪物,他们的爪牙遍布军政各界,难怪当年以云山河统领之智勇也斗他们不过。

    他立即做出决定:这个纪录绝不可追究,这已经不是一个黑旗军统领有能力查办的事。若是公开出去,紫川家就要声誉扫地,政府、军队和元老会都将陷入瘫痪。

    考虑了很久,紫川秀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本子交给帝林,他相信帝林应该比自己更知道如何利用这个本子。

    在紫川秀面前,厚达一尺的帐本高高地垒起,都是从马维家中缴获的,他看得眼睛发疼。

    上面记载着马氏家族的财富来源和清单。不必精通会计的老手,连紫川秀这个外行都看出了,马家的财富与合法收入之间有着巨款的缺口,何况他们还要花费巨大去收买家族军政官员,他们的钱哪里来的呢?

    经审讯马家的党羽和被活抓的倭寇,无数证据都确凿地证明,长久以来,马氏家族一直暗中私通倭寇,为倭寇提供补给和藏身之处,帮助倭寇销赃,而从倭寇掠夺来的财富中分得一杯羹。

    马家七十年来突然暴富崛起,其秘诀就在于此了。而当马维、马钦得势以后,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在倭寇的收入中分成了,马维甚至多次带领部下装扮成倭寇掠夺林家沿海城镇。

    看着那一桩桩的记录,紫川秀不由得血脉贲张,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听到要对付马家,林睿显得那么积极,几乎毫不犹豫地出兵出钱——与自己的交情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恐怕更主要是为林家的利益。

    想来林睿也很头疼啊,有马维这么一个恶邻,想剿灭他又顾忌与紫川家的关系,林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紫川家军队乔装成倭寇打家劫舍,这是军队巨大的丑闻。若事情泄漏出去,势必酿成巨大的政治风波,甚至导致现任总长垮台都是有可能的。

    紫川秀放下帐本,心下已经大定:这下,总长和元老会绝不敢追究的——否则自己就把掌握的资料公开,一拍两散,自己大不了跑回远东,很多人可要倒霉了。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紫川秀掀开帐篷的门帘出去,雪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的群山在冬季的雾蔼中若隐若现。

    普欣旗本快步过来:“大人!刚才帝都送来一份紧急密件,您可有兴趣看?”

    紫川秀接过,看着信笺,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起来。他抬起头,轻声说:“把文河叫来。”

    文河和普欣不出声地望着紫川秀,看到军团长的表情如此严肃,他们大气都不敢喘,都猜想是帝都因为马家的事情大发雷霆了。

    “不要怕,斯特林的信是个好消息。”紫川秀轻松地说:“这份命令属机密,只能传达到副统领级别的。”

    普欣知趣地说:“大人,下官暂时告退。”

    “不用,普欣,我信得过你。”紫川秀轻描淡写地说,看到普欣感动的表情,他心里暗暗得意:一毛钱不花,又收买了一次人心。

    “家族和流风家在秘密谈判了,远京的流风森将向我紫川家臣服,他将割让蓝城、习冰等西北六省给我紫川家,岁岁纳贡,条件是我紫川家支持他对付流风清与流风明。如果谈判成功,从此再没有所谓流风家族,剩下的只有紫川家的西部特别行政区,也就是说——”

    紫川秀淡淡说:“我家族将统一大陆。”

    百年战争的胜利来得如此突如其来,足足过了半分钟,两位军官才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文河不顾礼节地叫道:“大人,真的吗?”

    紫川秀微笑地望着他,文河这才发现自己失礼了,质疑长官那是很无礼的举动,他连连道歉。

    紫川秀摆手:“没什么,事情来得很突然,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狂喜过后,普欣很快恢复了冷静,他谨慎地说:“大人,下官怀疑流风森的臣服并非出于真心。他本来是流风家的家主,如何甘心成为我紫川家的附庸?下官怀疑他只是为了赢得时间镇压流风清与流风明,巩固地位之后他还会向我紫川家张牙舞爪的。”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们能想到的问题,帝都自然也会有所准备。除了割地、易帜、进贡外,流风森还得做一件事来证明诚意,做了这件事,他就再无法回头了,唯有一心三思地附庸我紫川家了。”

    “大人,请问是什么条件呢?”

    紫川秀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缓缓说:“他得交出流风霜来。”

    “啊,这个恐怕很不容易吧?流风霜手握重兵,是流风家的头号掌权大将,即使流风森真的有诚意投降,恐怕他也对付不了流风霜吧?”

    “你们都错了。”

    紫川秀望着远处青翠苍茫的群山,良久没有出声。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哀:“大概三天前,流风霜已在靠近瓦林边境的林家地段被林家的边防部队生擒了,林家政府将很快将她移交给我们。”

    “啊,流风霜已经被擒了?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那真是太好了……”紫川秀喃喃说,声音中带一丝无奈和凄婉,但文河和普欣都没有注意到。

    他挥手:“你们下去吧。文河,接收流风霜的安全保卫主要由你负责,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两位高级军官敬礼离开。紫川秀伫立原地,负手望着远处青翠的山林,茫茫的地干线是伊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没有人看到,黑旗军总司令的眼中亮光闪动,神色惆怅。

    事情就是如此奇怪,为搜捕马维,紫川秀和西南军法处已经投入了数万军队和宪兵,民众也被发动起来帮忙搜索,毫不客气地说,瓦林省连每一个蚂蚁洞都被搜过了,每一只蚂蚁都被盘查过身份证了,但搜索却一直没有进展,不要说找到马维,就是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几条。

    当紫川秀都快失去信心时候,突然传来了好消息:监察厅情报处潜伏在倭寇团伙中的一个内线传回消息,马维很有可能就躲藏在瓦林沿海的倭寇中!

    闻知消息,紫川秀立即与林睿联系,林睿非常配合,二话不说就派出了两百条大战船和上千条快速巡逻艇过来,紫川秀带着黑旗军麾下的舰队出海与之会厶口。

    很让紫川秀意外的是,林家舰队的司令官竟然是自己的熟人,林氏少壮派将领林云飞。

    乍一见面,看着制服笔挺、肩膀上星光闪耀的紫川秀,林云飞也是吃惊万分:“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情敌,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张阿三,他的真实身份竟是紫川家的一方镇侯!

    林睿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吃惊的表情:“秀统领,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我们的东海第一舰队司令,林云飞海军上将。你们都是年轻人,大家多多亲近——不过看样子,你们以前好像见过了吧?”

    “没有!”

    二人异口同声地否认,林云飞一本正经的说:“久闻西南统领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紫川秀满脸假笑:“哪里哪里!云飞阁下,我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林家的青年彦俊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笑呵呵地握手,十分热情,足足握了五分钟。

    当抽手出来时候,林云飞的脸都白了,紫川秀若无其事,笑吟吟地走开了!

    —走过第一个拐角,他一溜烟地跑起来,跑下船舱大叫:“快拿跌打药酒来!疼死我了!”

    舰队悄无声息地抵达瓦林沿海,包围了倭寇藏身的岛屿。

    眼看紫川与林家联军兵锋强盛,岛上的倭寇慌作一团,他们的信使乘一艘小船过来要求谈判。

    刚一见面,信使拿出一个血淋淋的口袋,操着不熟练的大陆语说:“大人,这就是马维的人头。”

    林睿和紫川秀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经检验,确实是马维的首级,死了多天,已经腐烂发臭了。

    望着那个怒目圆睁的首级,紫川秀茫然若失。

    搜捕工作还没开头就结束了,他原来打算是经历一番苦战,消灭倭寇然后将自己最痛恨的家伙活抓,好好折辱他一顿。

    他连台词都想好了:“马维,你嚣张跋扈,可料到有今日?”或者是大义凛然地:“马维,我代表祖国和人民消灭你!然后低声说:”马维,还记得那次在紫川宁家里的事吗?“

    然后马维露出懊恼沮丧的表情,说不定他还会痛哭流涕地求饶或是扮演宁死不屈的好汉,最后将他在瓦林的闹市中心公开处决,标志紫川家对付地下黑帮的斗争圆满成功。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颗发臭的脑袋。发动数万军队耗资巨大的搜捕行动,最后竟是这个结果。

    紫川秀一阵空虚,他懒洋洋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维那晚兵败,大陆虽大,已无他藏身之处了。在紫川秀反击之前,他出海投靠了倭寇,想躲过风头再回来。

    不料那晚倭寇损兵折将惨重,逃回来的残匪把事情添油加醋地一说,说正是因为听信了马维的情报,五百多人才中了林家的埋伏,死伤惨重,我们被马维出卖了!

    大家正恨得咬牙切齿呢,马维却自己带着大包小包送上门来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那个信使甚至拿出一张告示来:“紫川大人,您宣告谁能交出马维首级来的,赏金二十万银币——您可是紫川家堂堂一方镇侯,说话可不能不算数啊!”

    这群坏了自己好事的鸟人居然还敢跟自己讨赏?紫川秀只觉恶向胆边生,不怒反笑闷声说:“我们是****大国,自然不会对你们这群蛮夷言而无信——来人啊,拿钱赏他!”

    抱着那装满银币的箱子,那倭贼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不用谢!来人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把这个信使放回去,五分钟后我们全军登陆进攻!——信使,你的钱可要拿好了,兵荒马乱的丢了可不好!”

    “啊,不要啊,统领大人,饶命啊,不要啊!我不要钱了,我不要钱了!”

    信使被拖了出去,紫川秀吐出一口闷气,叫人把马维的首级收好,下令:“进攻!斩尽杀绝!不必留活口!”

    此此同时,大船上放下了成千上万的艨艟舰艇,每条小舰上坐满了林家的水兵和紫川家的步兵,进攻的部队潮水般涌向滩头,人头簇拥,兵器如山,喊杀震天,蓝色和黑色的制服一下子就将那白茫茫的沙滩覆盖了。

    战斗不到半天就结束了。消灭了一个多年来骚扰林家沿海的倭寇团伙,林睿心情大好,他笑吟吟地将那箱五十万银币还给紫川秀:“统领大人,我军在扫荡战场时捡到的。”

    当晚两军高层举行众餐联欢庆祝。席上,林云飞凑近紫川秀,很豪迈地说:“秀统领,我敬您一杯!”却轻声说:“你这个混蛋,居然把她丢下一个人逃跑了!我要杀了你!”

    紫川秀不动声色,笑容满面地碰杯:“为友谊,干杯!”美酒下肚,他打了个饱嗝,低声问:“我当时已经尽力了。你有没有办法营救她出来?她被看押在哪里?”

    “我已经不被信任了,他们对我封锁了消息。”

    紫川秀心微微一沉。

    马维死讯传出后,马氏家族正式宣告全军覆没了,西南地区老百姓又兴奋得连放了几天鞭炮。黑旗军的大部队从瓦林行省撤出,对付马家残余的任务交给监察厅了,他们仍在不遗余力地搜捕马家的余党,对这种细微的工作,他们比军队拿手得多。

    紫川秀召见军法处长官波金,为军法处在行动中的大力支持表示感激,并“赞助”军法处一百万银币作经费。

    波金推辞了一阵,最后还是收下了。他客气说实在不敢当,打击罪恶是大家共同的责任。很多话,大家都心照不宣没说出来。

    现在,黑旗军的头等大事就是等着接收流风霜了。文河派人与河丘政权联系了几次,对方都满口答应说:“很快就移交,现在只是有点程序上的小问题。”

    结果这个“很快”却拖延了半个月都没有消息,负责此事的文河急得满头是包,恨不得立即带上一个骑兵师街进河丘把流风霜给抢出来。

    作为统领的紫川秀却悠哉游哉,他安慰文河说:“急不来的,事情是帝都和河丘的上层在操办,我们急也没用。”他知道,林家最终还是要交人的,目前的讨价还价不过想争取利益。

    而且,难得有机会把流风家的灵魂人物捏在手中,他们还想从她身上榨出点有价值的情报,流风霜身值等金,哪怕多留一天也是好的。

第六章 黑衣明王

    紫川家高度重视此事,总统领罗明海亲白带着谈判组前来。

    按道理说,这么重大的事件,作为地上和统领处成员的紫川秀没理由布参与的,但紫川秀实在烦罗明海那张好像人人欠他两百银币不肯还的扑克脸。迎接时见了罗明海一面,接风宴摆得就像追悼会。一顿饭吃下来。总统领和黑旗下统领竟然连一句话都没交谈,那压抑的气氛吓得陪同的车官们都要尿裤子了。

    告辞时,紫川秀才说了一句:“总统须大人,黑旗军事务繁忙,下官就不参与谈判了,如果大人有用得到黑旗军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了。”

    罗明海淡淡说:“嗯。”

    反正大家彼此都看不顺眼,紫川秀连表面的敷衍工夫都懒得做了。谈判会议他一次都没参加过,但对于进度他却是了如指掌。因为文河每次参加谈判回来总要先到紫川秀那里汇报进度。

    在谈判开始,林家简直是狮子大张口,什么关税最惠、特定货物全免、贸易补贴、贷款最先,光是那协议文本就有半人那么厚。紫川秀立即猜出林睿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么复杂的条款,罗明海光是理解也要半年,有些条款林家根本就是漫天开价,罗明海就地还镘的话没一年半载别想谈妥。

    这段时间里,估计林家就在那拚命地压榨流风霜、看看能不能搞到点流风家高层的内幕吧。

    车好罗明海也不是很笨,虽然开头被林睿绕迷糊了。但后来他发现这样跟着林家的步子走根本就是在迷宫里兜圈——由无数的政治、军事、经济贸易条扶组成的庞大迷宫,而守卫迷宫的是足足两个中队的谈判律师:一个星期后,他总算弄明门了:这样谈下去一百年内也不会有结果的。

    他起身离开会场,留下一句话:“我们不要了!林家把流风霜慢慢的珍藏吧!”

    林家连忙央人把罗明海又请回了会场。当罗明海再回列会场上时,主动权才总算转到了紫川家这边。

    听到这里,紫川秀咯咯直笑:“罗明海这个蠢货!白白浪费两个星期才摸到窍门,林家扣了流风霜,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扣下去,唯一的出路是交给我们紫川家,不然流风家将来报复他们顶不住的。如果我们不肯接收的话,这个烫手的蕃薯林家还得哭着喊着求我们接手呢,这都看不透,罗明海大把岁数活到狗身上了!”

    文河叹服:“大人真是精明过人啊!但您为什么不提醒总统领大人呢?”

    “总统领天赋聪明,胸中早有全盘算计,我这点小见识就不要拿出来献丑了!”

    紫川秀奸笑着说,心中想的却是:“罗明海又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他爹,我干嘛要教他聪明啊?

    拖了一个多月后,估计林家在流风霜那也挤不出什么油水了,于是谈判也结束了,林睿和罗明海都同意,双方将在近期移交流风霜,移交地点就在旦雅行省和河丘的边境上。

    从文河处得到消息,紫川秀当晚就去拜会了罗明海,说:“听说谈判已经圆满结束了,特来向总统领大人道贺!大人您辛苦了!”

    长达三个星期的漫长谈判终于结束了,罗明海的心情很好,居然给紫川秀挤出个笑脸:“那是份内之事,辛苦不敢当。”

    紫川秀微笑道:“林睿是个非常棘手难缠的人物,也得有总统领大人您这样有魄力又能干的大人物亲自出马才行啊,若是换个别的人,谈判怕不是要谈个一年半载的?”

    罗明海居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味道,只当是恭维全盘接收了:“啊,哈哈,哪里哪里!秀川统领,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听说谈判结柬了,我特来听候大人您教诲,看看有何能为大人您效劳的。”

    “秀川统领,”罗明海不咸不淡地说:“您是总长殿下的爱将,宁殿下的亲密好友,又是总监察长大人的好兄弟——本官哪有什么资格来教诲您啊!”

    这个心胸狭窄的老匹夫!紫川秀笑得极其灿烂:“总统领大人,瞧您说的,对您老人家我可是一直很尊重的啊!您德高望重,我们年轻人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不妨多指点指点。”

    罗明海高深莫测地微笑着,摆出一副老夫胸中自有百万城府的架势来,让紫川秀看得只想呕吐。他连忙转移了话题:“听说谈判已经结束了,林家要移交人过来了吗?”

    “嗯,就这几天的事了。”

    “具体在哪里移交呢?”

    “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秀川统领你的。”

    看出罗明海在摆架势卖关子,紫川秀剑眉一扬,作势起身就走。

    罗明海慌了手脚:毕竟这是紫川秀的地头,保卫工作还得依靠黑旗军,若是紫川秀样样不配合他也难办。他连忙说:“移交日期定于二月一日上午七点,地点就在那座边境小屋里。希望秀川统领做好安全保卫方面工作。流风霜有很多忠心的部下,我们要提防他们来劫狱救人。”

    “请大人放心,黑旗军会调一个整编骑兵大队到边境上接应,保证会做到万无一失,但下官担心的是移交之前,从河丘城到边境这段路的安全问题。”

    “我们只负责接收,在林家境内由林家保卫厅负责安全,由保卫厅厅长、三长老之一的林定亲自带队。听说他们那边也出动了大批兵力来押送,还有林氏皇族的三名秘营高手负责贴身防卫,应该不会有问题。他们保证在二月一日早晨七点钟把流风霜带到约定地点。”

    紫川秀听得仔细,暗暗把一些关键的词语丰记在心里:“林定……秘营高手三人……一个师的兵力……七点之前到指定地点……”

    他眉头轻轻一皱,又问:“接收到流风霜以后,要将她押送帝都,需要黑旗军出动多少兵马呢?”

    “不必麻烦了。流风霜到手后,我们将她就地处决,不必押送帝都。”

    “就地处决!”

    犹如一个霹雳突然在耳边炸响,紫川秀猛然被打懵了!他愣了很久,慢慢地说:“总统领大人,您不打算招揽她了吗?这样的人物,若能为我紫川家所用,那对家族的大业将很有好处的。”

    罗明海淡淡说:“流风霜是流风家的头号战犯,杀害我紫川家军人无数,更是出名的死忠于流风家。总长说了,这样的人物是不可能真心归顺我们的,不必多此一举了。如果说能征善战的武将,我们紫川家已经有了斯特林和秀川阁下您了,更没必要从流风家进口。”

    紫川秀心下一沉,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了,他喃喃说:“那么,她是注定难逃一死了?”

    “可不是吗?”说到这里,就连冷漠的罗明海也罕见地动了些感情:“自古美人如名将,不使人间见白头啊——流风霜,确实可惜了!”

    紫川秀缓缓点头,起身告辞。

    他恍恍惚惚地出去,警卫们想搀扶他上马车,他摆摆手:“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警卫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大人,马家余匪未靖,您一个人在街上很不安全的。”

    紫川秀自顾自走开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后的街道上蹒跚,忠于职守的警卫们远远地跟在后面保卫着他。

    寒冬腊月的街道,雪花飞扬。街上路人稀少,行色匆匆,眼前的每一个人影彷佛都隐藏着那个纤影,只要闭上眼睛,面前就会出现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温柔地看着他,那些往事点点滴滴地浮上心头。

    在那个温馨的冬季雪夜,黑林小屋中,他们相逢,用彼此的体温温暖彼此,生死相依;在河丘的那个晚上,雪花纷扬,浪迹天涯的男女紧紧拥抱,心心相依。

    天上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紫川秀忽然发现,每次和林雨相处都是在雪天,一见到雪,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想起了那双彷佛会说话的调皮眼睛,那坚强而孤独的纤细身影。

    雪花依然晶莹,但伊人却将香销玉陨。

    在失去紫川宁以后遇到林雨,这个美丽的女孩以她独有的魅力征服了他,在他最失落的时候遇到她,林雨就像一束明朗的阳光照亮他,他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快乐,爱情的温馨,他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一生的真爱,从此有了寄托,却不料被天意再次戏弄。路边的小酒馆传出了优美的歌声,曲调似曾相识。紫川秀忽然记起来了,那正是河丘的那晚,自己和林雨在一起听过的那首歌。

    他停住脚步,细细品味着歌手沧桑而忧郁的声音:“我曾经深爱过一个姑娘,她温柔地依偎在我肩上,那晚屋里洒满了月光,我的心儿轻轻为她绽放。我以为她会一直在我身旁,我以为爱像永远那么长,在一个月光淡淡的晚上,她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注:摘自水木年华的《清舞飞扬》)

    想起那曾经的欢愉和往事,想起那如星光般亮丽的明眸,听着听着,他脸上湿漉漉的,用手一擦,全是泪水。泪水不等落下,已经在脸颊上凝结成了冰霜,晶莹剔透。

    “林雨,林雨!”他低声喃喃说:“我定要救你脱困!”

    七八四年二月一日,凌晨三点,冬季的浓雾笼罩在婆娑的阔叶林上空,如奶油般的雾气在枝头上萦绕盘旋。

    近郊的公路上,骑兵们排成密集的方阵徐步前进,护住了中间的十几辆马车,密密麻麻的刺枪犹如一片树林平地而起,全副披挂的持枪哨兵和游骑在外围来回巡查,火把将整条大道照得一片通明,锋利的刺枪尖在黑夜中反射着月光,士兵们冷峻的脸透出阴森的杀气,长长一队人马过来,只听得噗噗的低沉马蹄声和盔甲的清脆铿锵响声。

    前方响起了急速的马蹄,一员骑兵在黑暗中浮现,正是先前派出的前哨。他直接奔到队列前一员全身披甲的骑将面前报告:“长老大人,距离边境还有三十里,前路一切正常!”

    “知道了。”那员骑将掀开了头盔的面罩,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薄薄的嘴唇紧抿,眼睛微眯着。

    他是林定,林家长老兼任保卫厅厅长,这个职务相当于林氏家族军队的总参谋长。

    众所周知,他与林睿都是林氏家族下任族长的有力竞选者,他们二人关系历来微妙。林家族长林凡指定林定和林睿二人共同负责此次的流风霜事件。

    派了两位长老级重臣来主持这么一件并非十分复杂的任务,河丘高层都在暗中猜测,林凡的用意很有可能是藉机来考查二人的才干,挑选合适的接班人。

    先期与紫川家的谈判由林睿负责,谈判进行得很成功,眼看对手已经先得分了,林定暗地里心急如焚。

    他煞费苦心地布置了最严密的安全措施却没人来劫狱,眼看林睿的成绩众人皆知而自己的辛劳却无人关注,他愤怒得简直想朝全世界发公告:“流风霜在这里啊!想劫狱的赶紧啦!”

    林定从遐想中回过神来,露出个苦笑:劫狱?这么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有谁不识相敢来惹事?要是一路平安到地头,没点成绩出来,自己可要输给林睿了。

    他下令道:“时间还早,不用赶得太急,速度可以放慢点。”命令瞬间传遍了整个队伍。

    在队伍居中的一辆马车里,仰望窗格里的圆月和浮云,流风霜忽然有所感想,轻声吟诵:“生命,不过是死亡候见室的短暂停留,昙花,落叶,恍如过眼烟云。”

    对面坐着的两位秘营高手交换个眼神:流风霜话中已流露死意了。那个中年高手干咳一声:“公主殿下不必想得太坏。您身份高贵,又是当代名将,紫川家怎么舍得害您呢,识时务者为俊杰,连森阁下都降了紫川家,您又何必固执呢?”

    流风霜淡淡一笑,流风森是流风森,自己是自己。无论紫川参星如何爱才,他也不可能让一个不肯臣服的高度危险人物存在吧?

    她点头:“有劳关心了。”

    中年高手欠身回礼:“公主殿下,我们都是本命行事,得罪之处,请多包涵。”

    “我明白。”流风霜望向旁边那个一直没出声的年轻高手,微笑说:“这么多天来,承蒙关照,给你添麻烦了。”

    年轻小伙子顿时红了脸,流风霜的目光透澈柔和,彷佛看穿了他的心灵,他脱口而出:“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在下愿意效劳。”

    那个中年高手皱起眉头,斥责的话都到嘴边了,却忍住没说。

    流风霜风华绝代,不要说这个未经世事的年青人,就连久经风霜的自己也难免动心。年少谁不曾轻狂?当世英杰命在顷刻,如果力所能及的话,为她完成最后一桩心愿,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叹口气:“公主殿下,若您有什么心愿,如果我们力所能及,一定为您办到。请放心,我们不会向上报告的。”

    流风霜很认真地点头:“二位好意,小女子铭记在心。”

    她秀眉微蹙:“要不要托这个小伙子去向他道声告别呢?给他留下什么话呢,但他是紫川家的军人,这样会不会连累他呢,我心君知,君心我知,有那片刻心意相通便已足够,何必还儿女作态搞什么诀别遗言,徒增伤感呢?让他保留着对林雨的美好回忆,愉快地活下去,这不更好吗?”

    最后,她还是决定放弃了:“谢谢,我纵横十年不败,活过爱过,一生已无憾。”

    两位押送高手目中都流露出同情,大家都知道,流风霜落入紫川家手中,前途凶多吉少。如此美丽的女孩子,彷佛春天的花蕾,尚未盛开便要凋零,实在太可惜了!

    车厢内气氛低沉,反倒是流风霜安慰他们:“不必为我难过,我一生所造杀孽过多,因为我,不知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弄兵者终将死于兵,我应有此报。”

    年轻人眼睛红了,掉过头去不忍看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

    在有节奏的轻微晃动中,马车干稳地前进,马蹄踩在黄土路上的密集蹄声不绝于耳,流风霜在静静地出神。

    突然,车子一震,猛然停住了,三人都猛然坐直了身子,外面脚步纷杂,声音中透出惊惶。

    车厢中三人面面相觑,脑子想着同一个念头:“莫非有人劫狱?”

    “怎么回事?”林定厉声喝道。

    前哨军官惊惶地跑过来:“长老,前面有人挡住了道!”

    “有人挡道?”林定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太好了!敌人有多少?”

    “太好了?”那军官一愣:“长老,他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人?”林定也愣住了,骂道:“流风家净出疯子!”孤身一个人居然也敢跑来劫狱,这样疯狂的事也只有流风霜部下的狂人才干得出来。

    林定挥挥手:“算了,你们把他赶走算了。”

    他转身欲行,那军官在背后叫道:“长老,那个人非同一般啊!他……”

    “思,非同一般?”林定转过身来,嘲弄地望着部下:“他是长了三只眼睛还是四条腿?”

    “这个……这个……”那军官支支吾吾地不知在说什么。

    林定看出有点不对了,厉声说:“难道有什么困难吗?你们前哨队连驱赶一个人都感到困难吗?”

    “但是……这个……”那军官支吾半天,终于说了实话:“我们赶不走啊!”

    他哭丧着脸说:“那个人厉害得很,前哨队全被放倒了!”

    一个军官带十五名士兵为一个前哨,现在居然被一个人打倒了?林定一惊:“你们十几个打不过一个人?”

    “下官无能,实在惭愧,只求大人派一个中队增援,这次一定把他赶走!”

    “先不要急。”林定沉声问:“那人,他有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他没说自己身份,不过要求我们现场负责的最高指挥官过去见他。”

    “要我去见他?”林定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他用什么兵器打倒你们的?不要遮掩,说实话!”

    军官羞愧地说:“大人,他挎着把剑,但剑没出鞘,完全是赤手空拳把我们打倒的。”

    “赤手空拳打倒了一个前哨小队?”林定瞳孔猛然缩小了:“你可瞧见他的模样?”

    “他身材高瘦,披着黑色斗篷,头戴斗笠遮住面目,腰挎黑色长剑——”

    “而且斗篷和剑鞘上还有金瑾花的标志,可是?”

    那军官惊讶地抬起了头:“长老,你怎么知道的?”

    林定面色凝重,低声问:“他是如何出手的,你看清楚了吗?”

    那军官羞愧得想死:“对不起,大人,他出手太快,晚上又黑,我们都没看清。”

    林定心脏忐忑地一跳:身材高瘦,武艺高强,使剑,不让人见识真面目,金瑾花标志的衣物和武器,一个孤独的轮廓已经凸现出来了?传说中的最强高手出现脑中。

    是不是他?他已与林家失去联系五十多年了,如今突然出现,为什么呢?

    林定拧着眉头苦苦思索一阵,最后下令:“所有人在原地等侯,我就回来。”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翻身上马,扬鞭朝前路赶去。

    赶了约二十分钟路,前方出现几根燃烧的火把,是先前被赶跑的前哨丢下的。

    林定放慢马速,警惕地环视左右。藉着火把的光亮,他发现了那个神秘黑衣人。

    他根本没有隐藏自己,就坐在路碑上,腰杆挺直得犹如一根长枪,双手安静地摆在膝上。正如军官描述的那样,他黑斗篷、黑斗笠,斗篷上面清晰的金瑾花标志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中闪亮着,浓稠的雾气萦绕在他的身周,削瘦的身形透出落寞的味道。

    看着他,林定手心渗出汗水。眼前的人虽一动不动,但身影似近却远,自己无法掌握他的方位,这实在是种很玄妙的感觉,空间彷佛在他身周扭曲了。

    这条大道在密林旁边,晚上最多虫呜鸟啼,但现在,林子沉寂得死去了一般,空气浓稠如水,沉寂,压抑,无形的压力逼迫得林定呼吸不畅,心脏怦怦直跳。

    “喝!”林定一声暴喝,犹如万籁静寂中突然响起了霹雳,无数的惊鸟从林中飞起,藉着这一喝之威,他翻身下马,喝道:“你是何人,敢阻我大军去路?”

    神秘人动也不动,连那垂下的斗篷皱褶都没有一丝波动。

    林定挥手拔刀,噌的一声脆响,军刀在黑暗中划出道凌厉的白光,一闪而逝。

    他单手乎举军刀,刀锋遥指对方,身形不动如山,气势如岳沉渊:“请阁下报上姓名!”

    这一手是林家的嫡传武艺拔刀式,林定使得极漂亮,却不料那神秘人根本没反应,他仰头凝视着星空,深情得如凝视着自己长久末见的恋人,对近在咫尺随时可能斩下的利刀根本是视而不见!

    这人若不是疯子,便是个绝顶的高手!

    林定越想越是心虚,赶紧报上了自家姓名:“在下林定,林氏血脉嫡传子弟!阁下再不让路,我就不客气了!”他特意强调自己是林家的血脉嫡传,如果对方真是“他”的话,看在林家份上,想来不会下重手杀了自己吧?

    他潜运内力,鼓足气势,大喝一声:“见招!”作势欲街,对方突然转头迅捷地看了他一眼,林定顿时如坠冰窟,斗志全消:在那短暂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冲天剑气,再清晰不过的杀意!

    如果自己冲过去,他真的会杀了自己的!

    想到传说中“他”的喜怒无常,林定汗湿重衣,他低声问:“阁下到底何人?敬请示下。”

    寒夜的风吹过,一丝细微得几乎不可听闻的长长叹息声从风中传来。

    “林家子弟啊,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

    也不见那人如何动作,忽然已到林定面前,长剑轻飘飘向前挥出,林定立即向后一跳,拔刀格挡。叮的一声响,刀剑相交火花飞溅,他喉头一凉,对方长剑竟顶住了自己喉咙!

    他的剑路自己明明看得清楚了,而且也挡住了他的剑,他剑式一变,却像是空气中突然生出第二把剑,突然抵住了自己喉咙——太诡异了,这是什么剑法?

    火光电闪间,林定惊叫出声:“幻影剑!传说中的幻影剑!”

    “波纹功”,天下第一奇功绝技,光明皇朝的镇国神功,七百多年来,这项辉煌的武艺总是与那个昙花一现的强盛帝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充满了神秘的皇权色彩。

    只有林氏的子弟才知道,其实真正的“波纹功”并非只有气功,它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武功体系,包括了十七种绝技:内功、剑法、空手搏击、刀法、枪法、暗器、轻功等方面的绝技,而这些武艺之间又有着种种相辅相克的联系。

    十七种绝技之中,最出名的自然是专门针对魔族的“波纹气功”外人不明所以,以为这就是“波纹功”的全部了,其实只是部份,威力最大的是“狂刀”,但若论起精巧奥妙,却是以“幻影剑”为最。

    史书上有专门的描述:“幻影剑出,鬼神莫测!”随着光明皇朝的崩溃,波纹功的失传,幻影剑法自然也跟着失传了。

    林定还发觉,对方剑上所蕴内力与林家内功性质几乎相同,只有轻微差异即对方更为纯厚,料想对方定是修练最正宗的波纹气功,比起自己那残缺不全的修练法自然高明百倍。

    幻影剑,波纹功,当世能掌握这两项绝技的,除他之外能有谁?

    “噌!”剑已回鞘,那神秘人飘然又回到了原地。

    再无怀疑的余地了,林定单膝跪倒:“不知明王前辈亲临,晚辈鲁莽得罪!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一个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把流风霜交给我。”

    “啊!”想不到他会提这个要求,林定额上出现了汗水:“明王殿下,您让晚辈很为难了。虽然流风霜目前确实由晚辈看管,但是家族长已经答应将她交给紫川家,若是在紫川家那边交不出人来,得罪了紫川家,我们就大祸临头了!”

    “蠢货!”那声音虚无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却偏偏那么清晰:“你们把流风霜交给紫川家,那才是大祸临头了!”

    “晚辈不明,殿下何意呢?”

    “天下三分,林家得以鼎足而立;若流风氏衰弱,天下一统归于紫川,林家将以何立足?林凡小子见识浅薄,险些毁林家三百年基业!”

    “是,是,殿下见识远大非我等能及,但您要立即提走流风霜这似乎仓促了点,能否给时间让族长和长老会商议一下?”

    “哼!这哼声中已带了怒气,他低沉地说:”我今日必须带走人。若林定你不肯交,我就自己拿!“

    “这……”林定汗下如雨。

    眼前的人是林家的前辈和恩人,更是林家安全的支柱,他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若是自己再抗拒的话——林定眼前出现一幕可怕的情形:黑衣明王犹如死神般从天而降,剑光所至,骑兵们像冬天的枯草般成片成片倒伏,血流成河,溃不成军,惨叫、嘶呜、尘上飞扬……

    他打个寒战:明王态度很坚决,自己是无法抗拒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做个人情算了?有这把绝世神剑的保护,即使紫川参星在帝都把脚跺得天响林家也不怕——说不定还能把坏事变好事呢,如果能取得明王的支持,自己接任家族长也不是难事。

    一瞬间,林定已把前后想清楚了,他马上说:“前辈深谋远虑,非吾辈能及,一切便按前辈吩咐就是。请稍等片刻,晚辈这就去提人过来。”

    他鞠了个躬,翻身上马朝回路奔去。

    回到原地,马车和护卫队伍依旧在原地等候。林定也没时间跟军官们解释了,他径直走到那辆马车前打开车厢门,彬彬有礼地对流风霜说:“公主殿下,请跟我走。”

    那两个押送的秘营高手呆住了,年长者忍不住说:“长老大人,我们原先接到命令,不到交接地点流风霜不得出这辆马车。”

    林定横了他一眼:“原命令撤销,现在由我重新下达命令!你可是不服?”

    那秘营高手连忙低头:“下官不敢,一切按照长老您吩咐就是。”

第七章 河丘之危

    流风霜轻巧地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坐了长时间的马车,双脚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大地上,她感觉很踏实。她不出声地看着林定,心里想:“莫非行刑的时间提前了吗?”

    林定牵过来一匹战马,吩咐流风霜道:“上马吧!”

    流风霜没有动,只是把被铐着的手往前一伸。

    林定皱皱眉,回头问:“谁拿的钥匙?”

    没有人回答,保卫厅官兵们诧异地看着林定。他微怒,提高了声量:“谁拿了钥匙?马上交出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答道:“长老大人,钥匙是您亲自保管的啊!”

    林定这才记起,当初为保证万无一失,自己连押送的秘营高手都信不过,亲自保管钥匙。

    众目睽睽下,他亲自解开流风霜手上的手铐,牵过一匹马让她坐上:“你跟我走。”

    “长老!”几个声音同时叫起,一个军官大步上前:“长老,您在干什么?”

    林定冷冷地说:“我没有必要向你报告吧?”

    那个军官胀红了脸:“长老,下官不知道您打算去哪,但您孤身押送,这实在太危险了,请允许下官带队护送!”

    “没那个必要。”林定冷冷说:“你们不许跟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

    他一抽马鞭,带着流风霜很快消失在军队的视野中,官兵们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有人呻吟般说:“天,这是怎么回事?”

    “报殿下,这位就是流风霜公主殿下!”林定单膝跪下,尊敬地向黑衣人报告。

    漆黑的夜晚,幽森的树林边,孤独又高傲的黑衣刀客。流风霜有种诡异的感觉,那个黑袍飘飘的身影像是传说中的恶魔,专门在黑夜降临的时候离开黑暗巢穴降临人世择人而噬。她打了个冷战,冷眼望着那个黑衣人。

    “公主殿下,请跪下行礼。”林定低声说。

    流风霜摇头:“林定长老,你想杀我请便,但不要折辱我,能让我下跪的人已不在这世上了。”

    “公主殿下,你可知道眼前的这位是谁?”

    “请教?”

    “三百年前的天下第一高手、击败魔族的人类救星、帝国国师左加明王殿下!这样的人物,可值得你一跪?”

    流风霜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人。

    左加明王,这已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它代表了人类最强大的梦想,整个大陆不分敌我,所有人类的骄傲,绝望中的最后曙光。

    西川大陆上,这个名字可谓家喻户晓,就连不懂事的婴儿怕鬼哭泣时妈妈都会这样安慰他:“宝宝别怕,明王大人在保护着我们人类呢!有明王大人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

    想到那传奇般的辉煌业绩,一瞬间,流风霜真的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明王殿下,晚辈是流风家的第十二代嫡系流风霜,今天有幸能亲眼目睹殿下风采,实感无上光荣!”

    林定喊道:“你既知殿下身份,还不跪下!”

    流风霜并不望他:“殿下神武绝威,更是有大功于人类,晚辈对您万分尊敬,但林定长老要求晚辈跪倒行礼,恕晚辈不能从命!”

    黑衣人掉头过来,声音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沙哑:“为何?”

    “殿下,三百年前您奋力逐退魔族大军,捍卫人类文明传承,可是强普天下人类在您面前俯首膜拜,千万人向一人顶膝膜拜,行者无奈,受者无耻,您与入侵的魔族军队有何两样,魔族摧残人类的文明,您却蹂躏人类的尊严!”

    “放肆!”

    “尊严、人格、信仰,那是人类精神中最为宝贵的部份。人类能自主地思考,那是无论如何专横的暴君也无法剥夺的权利。”流风霜镇定地说:“我虽尊敬殿下,却不会跪拜殿下。”

    “明王殿下,请出手教训她!这小女子狂妄自大,蔑视权威尊长,罪该当诛!”

    黑衣人轻轻地笑出声来:“你过来。”

    流风霜正要走过去,黑衣人摇头:“我说的是你,林定长老。”

    林定疑惑地走近去,黑衣人低声说:“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彷佛是不想被那边的流风霜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林定不由自主地侧头去倾听。

    “其实我不是明王。”

    一个凶狠的手刀突然切在林定的后脑上,林定艰难地转过头来:“你……”

    他眼睛翻白,喉咙艰难地抽搐两下,最后什么也没说,直勾勾地前扑倒在地上。

    ※※※

    二月一日,清晨七点,初升的朝阳把一片金光洒在树林间,照亮了那座耸立在林中的国境界碑。

    林间的小木屋旁,一排又一排身着黑色风雪斗篷的黑旗军步兵在雪地中站得笔直,警卫们身形笔挺,严峻,肃穆,刺刀的枪尖在朝阳中反射着闪光。

    在队伍的最前方伫立着一群身着白色斗篷的高级军官们,站在最前面的中年人正是紫川家头号权相,家族总统领罗明海。

    他神色焦虑,不时掏出怀中的手表查看时间,急速地来回走动着,频频翘首望向界碑的另一方。

    “还不见人来吗?”

    “抱歉,总统领大人,前哨还没发现林家部队的身影。”

    “会不会我们弄错会合地点了?”

    “大人,不会错的,原先定的就是这个地点。”

    这样的对话重复快有一百次了,罗明海急得直跺脚,看看自己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七点一刻下。

    他忽然发现不妥,盯着文河问:“你们统领呢?这么大的事,紫川统领怎么不见?”

    “这个……”文河暗暗叫苦,他正想找个藉口,身后传来了紫川秀那懒洋洋的声音:“总统领大人找我有事吗?”听到这个声音,文河如释重负地退开一边:夹在这些大人物交锋的火线上绝没有好处,万一被误伤就不好玩了。

    清晨的阳光中,紫川秀睡意惺忪地从后面走过来,笔挺的制服在他身上穿得稀稀拉拉,风纪扣都没有扣,衬衣领口上露出一个猩红的唇印,胡子拉茬,眼皮粘得快睁不开了,一边打着呵欠,他和在场的军官打着招呼:“早啊!”

    罗明海不禁皱起眉头:“秀川统领,身为一军之长,军容仪表是非常重要的!你自己若不好带好头,又如何约束好部下?”

    “总统领大人说得……呵……对!”紫川秀大大打了个呵欠,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拍拍文河的肩:“文河,总统领大人教导,你可记清楚了?下次不准衣冠不整啦!”

    旁边众人无不莞尔,只是顾忌罗明海的权势,没有人敢笑出声。

    罗明海冷冷地看着他:“紫川统领,这么严肃的场合你居然迟到!昨晚去干什么了?”

    “我昨晚和部下讨论公务直到深夜,不知不觉睡过了头。”

    罗明海冷冷望着紫川秀衣领上的口红,“紫川统领,莫非你部下涂唇膏的吗?”

    “总统领大人真是英明,”紫川秀厚颜无耻地坏笑着:“不但如此,他还穿裙子呢!”

    “哼!”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伫立原地等候。过了一阵,没看罗明海,紫川秀出声问:“他们还没有来?”

    罗明海也没有看紫川秀,目光平视前方:“还没见。”

    “可能出事了,林定一向很守时的。”紫川秀淡淡说。

    被说中了最担心的事情,罗明海霍然转身盯着他:“可能会出什么事?林家出动了足足一个骑兵师来押送!”

    “我也不知道,但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不是吗?比如林定和他的部下们忽然全部迷路了也是有可能的;或者他们通通感冒了。”

    不单紫川秀所说的话,也是为紫川秀在谈论如此严肃的问题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罗明海陡然吊起了眉毛,正要发作,紫川秀淡淡地说:“他们来了!”

    果然来了,林间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林家保卫厅骑兵的身影出现在林子的尽头,大批披甲骑兵奔涌而前,急速接近,蹄声喧嚣震天。

    不知为何,林家骑兵杂乱的蹄声让人有种仓皇的感觉。

    部队在国境界碑前停了步,沿着国境线,骑兵们排成了长长一队,明光铁盔甲反射朝阳,光亮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领头的军官一声吆喝,骑兵们通通下了马,按刀肃立原地。这是为了表示对来者的尊重。

    紫川秀点头示意,文河响亮地吆喝一声“下马!”

    立即,紫川家的骑兵亦同样下马,刀鞘点地。这也是军队见面的礼节,表示无敌意。

    林睿和林定从骑兵队列中走出,快步向界碑这边走过来。在界碑前,他们停住了脚步,扬声喊道:“林家林睿、林定请求进入紫川家国境,请求贵方批准!”

    紫川秀站前一步回答:“允许林氏家族的林睿和林定二位入境,欢迎二位贵宾!”——黑旗军和林家历来交好,平时两国边境居民都没把这边境线当一回事,但在这种正式的官方场合,边境线是两国主权的象徵,双方都遵照了正式的礼节行事。

    林氏家族的两位长老快步走过来,罗明海不顾礼节脱口喊:“你们迟到了。流风霜呢?”

    听到问话,林家的两位长老站立不稳似的一个踉舱,尤其是林定,他的脸色白得像死人,寒冬腊月,他居然在不断地淌着冷汗,眼睛躲躲闪闪的不敢与人正视。

    看到他们心虚的样子,罗明海只感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升起,他心焦如焚,又问:“流风霜在哪里?不是说今天交人的吗?”

    “罗明海总统领阁下,紫川秀统领阁下。”像是没听见罗明海的话,林睿沉稳地说:“受林氏家族长老会委托,我代表林氏家族,特地来此向二位发表以下声明:我国重视重视与紫川家族历史悠久的珍贵友谊,愿与紫川家发展睦邻友好的友邦关系,但由于无法抗逆的原因,我国与贵国于一月二十五日所签订的《关于移交流风霜及相关事项的商定协议》现被迫暂缓执行。我林氏家族重视承诺和信用,虽然出现了我们无法控制的意外事件,但我们仍将尽最大的努力尽快恢复《商定协议》的执行,对贵国在此次事件中的损失,我国愿给予适当补偿。我国衷心地希望,我们两国之间历史悠久的睦邻友好关系不要因此次事件而有所损害……”

    罗明海不客气地打断了林睿公文的朗诵,黑着脸说:“这么说,林家是不打算交流风霜给我们了,今天你们交不交人?”

    “总统领阁下,我们林家也尽了最大的诚意来履行协议,您看,我们光是骑兵就出动了三千多人,而且还出动了秘营高手护送——只是出现了一些原先预想不到的困难,不得不推迟了履行协议的日期,但我们仍将尽最大努力来按照原协议执行……”

    罗明海厉声喝道:“交,还是不交?”

    两位林家长老脸色惨白地对视了一眼,林睿艰难地回答道:“总统领阁下,我们今天确实无法交人。”

    “什么时候能交?”

    “这个,实在说不准,实在很抱歉!”

    气氛一时间凝僵住了,罗明海眼中喷出怒火,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像是要把眼前的两人一口吞下去,他低沉地说:“我,紫川家第一大臣,统管家族全面事务之统领,抛下所有的事务,亲自从帝都跑来,在旦雅跟你们足足耐心地谈了三个星期,对你们提出的所有苛刻条件,我都答应了——难道紫川家还表现得不够诚意吗?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对于我们紫川家的好意,你们就是如此报答的吗?你们如此贪得无厌,要不要把帝都割让给你们?你们戏弄了我足足一个月,然后说声我们很抱歉,以为这就完了吗?”

    罗明海低沉的语调饱含愤怒,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林家的重臣们无不面露恐惧。

    “到底出什么事了呢?”紫川秀插口,微微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林睿长老,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事情说起来实在不可思议……”

    “没必要解释!”罗明海愤怒地一挥手:“林家骗我们过来谈判,然后又交不出人来,出尔反尔!你们以为,捉弄紫川家的总统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是吧?告诉林凡,事情绝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不等林睿解释和挽留,他转身大步开走,走了几步又转回头说:“紫川统领,善后事宜麻烦你来处理了。本官没兴趣再与这伙骗子打交道,我要马上回帝都向殿下报告!走!”

    跟在罗明海的身后,从帝都来的高级官员跟着离去,紫川秀吩咐文河:“你给总统领一行人护卫,确保他的安全。我和林家长老有点事要谈。”

    文河领命而去,骑兵跟着离开,只剩下紫川秀和卫兵,他轻声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林睿急迫地说:“秀川统领,刚才贵国总统领在场我不好说,现在有个紧急事情想拜托您:您能否立即下令全面封锁边境一周?”

    “全面封锁边境一周?”紫川秀微微一惊:“这样的后果会很严重的。”

    “我知道,但是现在我们已别无他法了。”

    “既然这样,”紫川秀微微踌躇:“看在林长老您份上,责任我一力担当了。”

    “谢谢您,实在太感谢您了!”

    “但是林长老,”紫川秀严厉地望着林睿:“你也得给我透个底: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封锁边境?莫非——”他压低了声音:“流风霜逃脱了?”

    林睿打了个寒战,在紫川秀严厉的目光下,他最后还是艰难地点点头:“是的,昨天晚上,在押送路上,她被不明身份的高手劫走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

    “秀统领这种大事,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玩笑啊!您看林定长老就知道了,他像是开玩笑吗?”

    紫川秀望向林定。尽管寒冬季节,林定却已全身是汗,衣裳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不断地冒着白气,脸色死灰像死人一样,眼神呆滞。

    紫川秀表情凝重起来:“林睿长老,你们不是用整整一路大军来押送她吗?这么严密的看守,难道流风霜会魔法,能凭空长出一对翅膀来飞掉?”

    “队伍里一流的弓箭手就有二百多个,老实说,即使流风霜长出翅膀来我们都能把她给射下来!”林睿苦笑:“偏偏这样她还是跑了,实在让人无话可说。”

    “可是有流风霜党羽大规模突袭,押送部队寡不敌众,贵部伤亡了多少人?”

    “这个——林定长老后脑被打了一个包,他是我们唯一的伤员了。”

    紫川秀脸色一沉:“林睿长老,你莫非在戏弄我们?”他放缓了声音,语调却更沉重:“莫非,你们与流风霜暗中达成妥协,偷偷放跑了她?”

    林睿脸色变得惨白,林定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他们最担心就是这个了。紫川家可不是七八O年的紫川家了,它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人恐惧过,兵强马壮,名将如云。

    流风森忽然投降了,那些准备打仗的骄兵悍将们可是憋了满身的战意没处宣泄啊,万一紫川家以这个为藉口宣战的话……

    林睿深深鞠躬,跟在他身后,林定也跟着鞠躬:“秀川统领,请您相信,我们林家完全是无辜的。流风霜逃脱,最大的受害者是我们啊,日后她倘若卷土重来,第一个报复的就是河丘!那时候我们还得倚仗贵国保护我们不受侵扰呢,岂敢欺骗贵国呢?”

    “林睿长老,您说得也很有道理,但现在您不是在跟我解释啊!敝国自总长以下,总统领罗明海、军务处长斯特林、监察总长帝林、幕僚总长哥珊,这么多人都知道林家抓到了流风霜即将移交我们,举国上下都在翘首等着呢!现在您突然跟我说流风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跑了,林长老,您让我怎么交代啊?”

    林定颤抖地说:“秀统领,事情是我弄砸的,帝都方面若有责怪,我在贵国总长面前自绝以示诚意,一命偿一命可以吗?”

    紫川秀苦笑,没等他出声,林睿已经出声呵斥了:“糊涂啊,紫川家要的是流风霜的脑袋,要你的脑袋有何用?”

    呆呆地望着紫川秀,林定终于领悟了这个事实:错误已经无法挽回,连死都不能弥补。他身子一软,瘫坐地上嚎啕大哭,就像荒野里受伤的野狼在嚎,声音如泣如号,凄惨到极点。

    这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忽然失去了自控力当众大哭,在场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林睿连忙叫人拖走这位精神崩溃的同僚,然后对紫川秀说:“对不起,统领大人,我们今天出丑了。”

    望着林定被拖走的凄凉背影,紫川秀知道,这位曾权势熏天的林氏家族军队第一长老完蛋了,他眼中流露出复杂而内疚的感情,轻轻摇头:“没什么。”

    林睿沉痛地摇头,他挥手叫退了身后的部下,紫川秀猜到他有话单独要说,连忙把身边的警卫也叫开了。两人单独来到一处僻静的林子边上。

    “长老您可是有话要说?”

    林睿一言不发地跪倒在紫川秀面前,紫川秀吓了一跳,连忙去扶:“长老你这是干什么!”

    “统领大人,救救河丘,救救林氏吧!林家的命运就在您的手上了,如果您不伸出援手,林氏家族只有死路一条了!”

    “何至于如此严重呢!长老您先起来再说!”

    “统领您让我把话说完!流风家已经投降,紫川家将成为大陆独一无二的霸主……”

    “我紫川家从不追求霸权野心,我们的目标是实现全大陆的和平……”

    林睿苦笑:“紫川统领啊,现在您还跟我讲这些官腔套话。三百年来,无论是紫川家还是流风家都在企图称霸,无时无刻不在追求恢复昔年帝国的辉煌和疆土,但两家谁都没有取得过压倒性优势,所以才维持了大陆的势力平衡。你我都心知肚明,从紫川云以下的紫川星、紫川煌、紫川远星一直到现在的紫川参星,紫川家历代总长哪个不是野心勃勃之辈,如今流风家衰弱,大好时机贵国总长怎能错过,流风家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他们虽然衰弱分裂但是实力犹在,帝都可能不会轻易对他们下手,但我们林家富足却缺乏军事实力,现在又因为流风霜事件激怒了贵国——秀统领,您若不伸出援手,林家岌岌可危啊!”

    紫川秀愣住了,好久才说:“林长老,您先起来再说吧。”

    林睿站了起来,紫川秀低声说:“林长老,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如果总长真有那种意思——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将领,官职低微,无法阻止啊。”

    “请恕我冒昧,秀统领您并非只是一名普通将领。我们对您背景很了解,您本身是统领处成员,可以参加家族中枢会议并参加决策,而且您不但是西南军区的军团长,更是远东二十三行省的无冕之王,在统领处,您是新一代的实权人物,说话很有份量的;其二,您与家族军方的重量级人物斯特林、总监察长帝林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人交情,您对他们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您与家族的下任总长紫川宁小姐青梅竹马,您大有可能成为将来的摄政亲王掌管统领处……”

    “不要说了!”紫川秀低沉地闷喝一声。

    林睿低着头:“我知道私下刺探您的情报会让您很不愉快,但是我们出了这么大的娄子,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唯有向您求得援手。”

    紫川秀苦笑一声:“林长老,你们的探子很不尽责啊,给你的尽是过时的情报。长老,就当我答应你了。”

    “啊!”

    想起那晚在叛军如潮般涌来之时,林睿舍身掩护自己的情形,紫川秀眼中闪过一丝内疚,他认真地说:“这件事我会尽力而为的。帝都方面若有责难,我会尽最大努力为河丘斡旋。”

    “谢谢统领大人您!”林睿激动地道:“我知道您历来一言千金,得您一言,河丘有救了!”

第八章 天意弄人

    清晨寒冷而明亮,初冬的浓雾如同牛奶一般迷漫在树林间,黎明时分降下的寒霜脆弱地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融化,寒风中,松林的树梢在摇晃着打着圈,于是枯黄的树叶便纷纷离开树梢回荡着离开树枝,盘旋着飘荡到冰雪未融的地面。看似平静的树林间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战壕、铁丝网、拒马、暗刺。这里,就是紫川家与流风家边境交界的蓝城战线。

    在西北长达五百多公里的漫长战线上,蓝城地段的驻守士兵可以说是距离死亡最近的。这是紫川家与流风家抗争的最前沿,也是生与死的边缘。这里的士兵日夜都是在厮杀、偷袭、袭营、陷阱、埋伏中渡过,令常人闻风丧胆的鲜血和死亡,在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有人做过统计,在这段五十公里的战线上,平均每天有二十五名士兵丧生、五十三人受伤,无论是紫川家还是流风家,双方士兵闻蓝城战线而色变。

    弓箭手在密林深处用警觉地戒备着林子外围。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清晨的浓雾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那身影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吃惊得合不上嘴巴:在这森严残酷的厮杀最前沿居然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

    在这被比喻为地狱入口的蓝城阵地,在这死亡之地,居然来了一个漂亮女子,这简直比一头史前恐龙出现更让士兵们震惊了。

    哨兵搭起眼帘:“这,这分明是个女子啊!还是个美女呢!”

    女子白衫胜雪,眉目如画,沉静的容色,象一轮初升的明月,那种超脱凡俗的气质令人倾倒。她一路走来,衣衫褊然,看着她,军人们不知不觉失了神态,惊叹和艳慕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她身上。

    阵地上起了一阵骚动,呼哨声四起,士兵们惊喜地窃窃私语:“有美女来了!美女来了!”

    她到了近前,一名军官才记起了自己的职责:“那位小姐,请留步!”他把声音放柔了:“这里是军事禁区,没有通行证不能乱闯!”

    那女孩子秀眉微微一蹙,众人不由心里一痛,仿佛那一蹙是蹙在了自己心间,连那军官都看得呆了,手足无措:“嗯,啊,这个,这个。。。”总算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说“你不要通行证也可以”之类昏话来。

    “通行证在这里。”一个男声说,众人这才注意到,在那女子身边还陪着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披着骑兵斗篷,长筒军靴,没佩戴军衔标志,官兵们却不敢对他有半点轻视:此人勃勃英气含而不发,不怒而威的将领气质几乎是天生的。

    军官不由自主地向他敬礼,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男子还礼:“你就是这个地段的部队长官?”

    “是的,请问您是?”

    “请跟我来。”

    几分钟后,两人又回到了原处。那军官大声发令:“搬开路障,让他们过去!”

    路障被搬开了,士兵们让开一条路,这对奇怪的男女不发一言地通过了前沿阵地,这对璧人的背影渐渐朦胧,消失在浓浓的晨雾中。

    官兵们几乎给好奇心给吞没了,议论纷纷:“那个女的漂亮得跟天上的仙女一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

    “那个男的也不错啊,英俊又精神,好象很有身份的样子——他们是情侣吗?真是一对璧人,再般配不过了!”

    很多士兵好奇地向军官询问:“长官,他们是谁啊?”

    军官板着脸:“我不知道。”

    “啊,但是您下令让他们通过。。。”

    “笨蛋!”那军官狠狠地骂道:“你可知道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他居然拥有军务处的金质飞鹰令牌!这种令牌,三十万边防军中也只有明辉大人有!这种大人物,我们得罪得起吗?大家不许再议论了,这是大人物在执行秘密任务,跟我们没关系。谁敢把这事泄漏出去的,将来掉脑袋了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士兵们吐吐舌头,果然不敢再出声了。

    通过了紫川家最后一个阵地,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雪原,这里是两军对峙的开阔缓冲地带。紫川秀停住了脚步,微笑说:“就送到这里吧,再过去——恐怕我就得挨俘虏了,那时就得你送我回来了。”

    流风霜望着前方,耸立的蓝城城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蓝城,流风家坚不可摧的强大要塞,看到那个熟悉的城堡,她却没有涌起往常的自豪感,反倒是感觉苦涩又复杂。

    望着身后那个憔悴的男子,她心头涌起一种难以割舍的柔情,轻声问:“你。。。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过去吗?我们一起过去吧!”

    他眺望着远方的城池出神。

    流风霜以为他没听清,继续暗示:“按照我国的习俗,年轻女子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就是。。。”

    她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嘴唇轻轻嗫嚅着,但那细微的声音还是传入了紫川秀耳里:

    “嫁给他。”

    紫川秀笑笑:“那在贵国,救人一命实在是件很危险的事,万一救上来个丑女就麻烦了。”

    流风霜“噗嗤”一笑,问:“那,你觉得我是个丑女吗?”

    紫川秀沉默了,女孩子已经把心意表明得如此清楚了,再装聋作哑就太失礼了。

    他轻轻说:“阿雨,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但,我是紫川家的军人啊!”

    林雨黯然,轻声重复:“是啊,你是紫川家的军人啊!”

    眼前的男子不但是紫川家的军人,而且身份非同一般。从西南的旦雅行省一路到西北边防军区的加南行省,一路戒备森严,尤其进入军事区后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在他陪同下,走得竟是畅通无阻,无论如何高等级的戒严区,只要他把证件一亮,前来盘查的警卫立即大惊失色,他们连盘查自己的胆子都没有了!

    这人绝非一般的高级军官,他是能掌管中枢的权臣,否则不能让军人们如此敬畏!

    她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既然你是紫川家的军人,那你为何要营救我呢?”

    “我的朋友林雨被林家抓走了,我当然要去救她。”

    “你明知道我是。。。”

    紫川秀立即打断她:“对我来说,你只是林雨,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其他什么都不是。”

    他笑笑:“每个少年都爱做白日梦吧:心仪的女孩子被恶龙抓走了,他挥舞着宝剑历尽艰险消灭恶龙将女孩子救回。林雨,我感谢你给了我实现童年梦想的机会。”

    林雨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细柔的眉毛,黝黑的眼睛仿佛总在笑,嘴角淡淡的胡子茬,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挺拔匀称,英俊潇洒却不失阳刚之气,勇猛如虎却总又温柔体贴,他对紫川家忠诚如铁,但他偏又私下救了自己,家族最大的敌人,只因为那一份朦胧的情意,他铁骨铮铮,偏又温柔似水。

    这是个怎样的奇男子啊,她知道自己将一生难以忘怀这个人了。

    “为什么呢?”林雨内心有一个声音在颤抖:“若是我们有缘,为何让我生于流风,你却生于紫川?若是我们无缘,却偏偏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相逢?见过你以后,人间还能怎样的男子能让我动心?一见君,误终生!”

    “天意弄人!”流风霜喃喃说。

    紫川秀也点头:“天意弄人啊!贼老天老爱开这种玩笑,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有的人即将离去,今生将再不能相见——若再次相见,就只能在你死我活的沙场上了,彼时已成为敌人,隔阵相望。想到这里,林雨喉头象是哽着什么,再也说不出话来。两人伫立默默对视凝望,眼神中饱含了多少的心酸和悲哀。

    “林雨,”紫川秀心底同样的波涛汹涌,表面却是淡淡的:“我们都是凡人,无法揣摩天意,但生死兴衰是造化不变的规律,如何强盛的国家都有灭亡的那天,光明帝国灭亡了,紫川家和流风家也会有灭亡的那天。不要太固执,事若不可为,我随时欢迎你到旦雅来,在我这里,你能得到安身立命之处,我有能力庇护你。”

    林雨淡淡一笑:“谢谢,真的,我很感谢你。”

    “答应我,一定要来。”

    “我会来的。”

    两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来的。在她的眼睛里,紫川秀看到了凄厉的决意,堂堂正正的流风公主元帅,岂能求庇于紫川家军人?

    她深邃地望着他,好久好久,两人都再没有说话。最后,她深深地鞠下一躬来:“愿有天我们能重逢,请多保重。”

    她转身欲行,走了几步,紫川秀突然大喊一声:“林雨!”

    流风霜立即停住了脚步,她猛然转过身来,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她在等待,她在期盼着,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紫川秀的嘴,渴望地听着他将要说出的话。

    紫川秀却突然清醒过来。他嗫嚅了好久,最后说:“小心,你要注意保重身体。”

    希望的光从林雨眼中消失了,她呆呆地看着紫川秀的脸,最后苦笑道:“谢谢,你也要保重呢。”

    那个窈窕的身影转身离开,渐渐融入了浓浓的晨雾中,最后消失在视野中,望着佳人消逝的地方,紫川秀伫立在原地,心情怅然,久久不能平静。先是紫川宁,接着是流风霜,所爱的人都离自己而去,自己是否注定此生孤独?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童年的幼稚往事,少年的冲动莽撞,青春的朦胧冲动,很多已经忘记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以一个全新的角度审视着自己的过去,感觉很难形容,温馨又心酸。就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长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晨雾已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才慢慢地往回走。走进紫川家的阵地,那个军官上前来迎接他:“大人,您回来了!”

    “我。。。”

    紫川秀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一声响亮的呼声裂天而起,脚下的土地仿佛都在微微颤动,那是成千上万男子胸腔中发出的浑厚呼声:“元帅万岁!我们的领袖万岁!流风万岁!”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连绵不断,震撼万里,阵地上的边防军士兵们骇然失色。

    军官脸上变色:“流风家混蛋在疯什么!他们发狂了吗?”

    “这是虎啸。困于笼中的猛虎终于出山了。”紫川秀淡淡说。听着这响入云霄的呼声,他心如死灰。他知道,与自己相爱的女孩子“林雨”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位叫做“流风霜”的绝代名将。他有预感,自己会与“她”将有着宿命的一战。

    雪原苍茫,不知不觉的雪又下了起来。在皑皑的雪地上,流风霜茫然地向前走着,失魂落魄,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该她操心的事有很多,流风家族的前途命运,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自己何去何从?前路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孤身一人穿越战线返回流风家,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冒险,若碰到的第一支部队忠于流风森的话,自己马上会被抓起来送给紫川家。

    对一个花季妙龄的女孩子来说,压在她肩头的担子太重太重,她不单要承担自己的生死,还要承担千万人的命运、祖国的兴衰存亡——这些足以让任何健壮男子崩溃的重任,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为此落泪。

    让她如此黯然神伤的,是那个难以忘怀的人,他有一张秀气的脸,淡淡的剑眉下,双眸亮如朗星,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带上了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感,削挺的鼻,这是个坚毅,正直的男人。即使在自度必死的一刻,她梦魂萦绕地牵挂的,依旧是他。

    他亦没有让自己失望,正如灰姑娘憧憬的那样,白马王子从天而降,冒着巨大的危险救出了美丽的公主——有哪个女孩子没有做作这样的怀春梦?他脱下斗篷露出脸孔的那一瞬间,流风霜幸福得心神俱醉。不是为了幸免一死,而是因为他来了,即使知道自己是他祖国的敌人,他还是来了!

    他来了,这就足够了,成败与否已不重要了。只要俩人在一起,生死无足牵挂。

    她没有问他是如何骗过林定,更没有追究他到底是何身份,她只知道,他是来拯救她的,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拯救她。从西南的旦雅到西北的加南,在敌人国土上穿越上千公里的路程,无数的岗哨和检查,危机重重,可她根本没害怕,只要能在他身边,她恨不得这万水千山永远走不完!在那刻,再没有精明能干的将军和政治家,只有一个陶醉在被爱人保护甜蜜中的少女而已。

    可惜,幸福总是转瞬而过,消逝得太快。在离别的那一刻,她动摇了。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时他给了自己一个坚定的拥抱,如果他说:“你不要走!”自己还真的能迈得开脚步吗?流风家的大业,冰冷无情的权势,真的值得自己如此牺牲吗?

    但他没有说,自己也不可能留下来。俩人都肩负了太多的责任和牵挂,人活尘世间,有着太多的羁绊,并非只有爱情。

    一诀已是永别,从此以后,人世间何处再觅那张笑脸?与君别后,黯然神伤。

    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流风霜微微一踉跄。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被雪覆盖的暗桩。

    “站住!”从树后闪出几个士兵来,泛着金属锐光的长矛遥遥指住了她。一个军官走出来:“你是谁?从那边过来干什么?”

    看着那身熟悉的红色制服,流风霜禁不住的喉头酸楚:原来不知不觉的,自己已经进入了流风家的前沿阵地了。她擦干了眼泪,挺直身躯,心头豪情顿起:既然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那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不作声地把风雪头罩轻轻摘下,静静地与士兵们对视。

    看清楚了她清丽的容貌,那军官象被雷打中一样:“你。。。你是。。。你是。。。”

    “哐啷”、“哐啷”,象是着魔般的,士兵手中的长矛一件接一件跌落地上。

    “流风霜殿下!”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象是梦中的人被惊醒了一般,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叫声在空旷的雪地上远远地传开去:“元帅殿下回来了!我们的殿下回来了!”

    “噗哧”、“噗哧”声连续不断,潜伏的暗哨纷纷从躲藏的雪地里现身。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仿佛怕靠得太近亵渎了尊敬的元帅,他们停在了几步外。近在咫尺地望着流风霜,士兵们激动得浑身颤抖,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一道道白雾。

    流风霜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她有那种优秀将领的天赋,能使每个士兵都觉得她正在凝视着自己,每个士兵都觉得她特别关注自己。望着自己的旧部,望着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她看到了热切的期望,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激动,那尊敬和崇拜的眼神依然如故!

    “殿下,您。。。您终于回来了!他们说您死了,但我们一直都不相信!没有人能打败您,您不可能死!我们一直在盼着您回来!国防二十八军全体官兵都在热切地期盼您回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领头,士兵们不出声地跪倒在流风霜面前,接着,军官们也跟着跪倒,跪倒的人黑压压的一片,象是白茫茫的雪地上镶嵌了黑色人形的花边。

    这一把赌对了,蓝城的军队依旧忠于自己。流风霜热血沸腾:“上天并未舍弃流风家,时运仍在我一边!”

    她喃喃说:“是的,我回来了!那些企图灭亡祖国的外敌内贼们,你们可要知道,我流风霜回来了!士兵们,拿起武器跟我走!”

    没有解释,流风霜掉头就往蓝城方向走去,士兵们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向着蓝城方向一窝蜂地小跑起来。经过地段的士兵被这急速的脚步和喧嚣惊动,从战壕里探出头来:“老兄,出什么事啦?你们去哪里啊?”

    “流风霜殿下回来了!”

    “快跟上来,殿下就在前面!”

    流风霜,这个名字仿佛有一种魔力,消息就象长上翅膀的鸟儿一般迅速传播,不到几分钟,整条阵地都被惊动了,成千上万的士兵们雀跃欢呼地跳出战壕,看到那个熟悉的美丽身影,久经沙场的老战士热泪盈眶,他们跑着到流风霜面前跪倒,如雷的欢呼裂天而起:“元帅万岁!”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撼了辽阔的雪原。仿佛是发起冲锋一般,无数的士兵越过了壕沟和铁丝网,举着武器从四面八方汇入了流风霜身后的长龙中,队伍象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

    布置在二线的督战部队本来想拦阻部队的自发后撤,但看到流风霜的身影,督战队士兵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兵变了!他们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元帅殿下,我们为您开路!”

    遇到的所有部队都加入了行列,到了蓝城城郊时候,队伍已经发展成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龙。眼看大队人马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城头守备队慌忙拉起了吊门,一个肥头大耳的军官在城头朝士兵们喊话:“士兵们,擅离阵地是死罪!我命令你们马上回到原阵地去,违抗命令者军法处决!”随着他的话声,城垛处出现了一排排亮晃晃的箭头。

    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行动的时候,流风霜越众而出。面对那无数明亮锋利的箭头,她毫不畏惧地大步向前,把护身战甲脱掉随手抛在地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她仰着头,让城头的士兵都看清楚她的面孔,清脆的声音传遍城头:“蓝城的守备队官兵们,你们可有谁想射杀我流风霜的!来吧,杀死我,紫川家败类未能完成的伟业将由你们完成,你们将名留史册!”

    一瞬间,城头上一排排的箭头混乱地摇晃起来了,惊叫声此起彼伏:“流风霜!流风霜!流风霜殿下在下面!”

    那肥胖军官眼见不妙,连忙下令:“放箭!放箭!射死她!”

    没有一根箭矢射出。

    那个军官大怒,喝道:“督战队,哪个弓箭手没有放箭的,砍了他!立即给我射!”

    在强势的命令下,城头终于射出了箭矢,稀稀拉拉的一阵。流风霜根本没有躲闪,她带着轻蔑的微笑,在漫天的箭雨中大步前进,轻松得直如饭后的散步。

    “射死她!射死她!”那肥胖军官气急败坏地吼叫,额头上汗流如雨。这么近的距离,城头上箭手的准头却是差得惊人,在流风霜身周十米内,连一根落地的箭矢都没有。

    “士兵们,这就是你们的箭术吗?”流风霜叫道:“太丢人了!我不记得有这么差劲的部下!”

    她昂起头,猛然一指城头上那个肥胖的军官:“拿出你们的真本事让我看看!”

    城头响起如雷般的回应:“遵命!”

    一瞬间,上千把强弓同时调转了方向,那个肥胖军官只来得惊叫一声:“不——”尖锐呼啸声中,他身上插了无数的箭矢,尸体摇晃两下滚下城头,“砰”的一声就在流风霜面前摔成了一团肉酱,血沫飞溅。

    一串血珠溅到了流风霜皎洁的脸上,她伫立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尸首。就在她面前,“咯吱咯吱”声响中,号称坚不可摧的蓝城的大门正在缓缓降落。

    成千上万的士兵汇成一条浩浩荡荡的洪流,人马浩荡涌向蓝城的总督府,一路还不断有人加入,长久以来被流风森所压抑下去的愤怒终于在今日爆发了,军人,平民,壮年男子,妇女,而这条人流的最顶端是一个昂首挺胸的美丽女子,当代流风家的灵魂人物,流风霜。

    “当当当当”城市上空响彻告急的警钟,总督府门前出现了拦截的督战队,他们如临大敌地在紧急布置的沙袋后面持枪戒备,一副要准备打巷战的架势。戴着白色钢盔的队长站在最前方朝着滚滚而来的兵马人群打出了停止前进的手势,但愤怒的人群丝毫不减缓脚步,口号声震耳欲聋:“恩泰克滚蛋!”

    眼见人群越冲越近,队长的脸色严峻起来。他打个手势,督战队全部拉开了弓弦,箭头瞄准迎面而来的人群。立即,几十个人自发地排成人墙护住了流风霜,双方相隔二十步对峙,气氛紧张得要爆炸了。

    流风霜突然认出了那个督战队队长的面孔,她推开护卫走出来大声叫道:“杜加马,你不认得我了吗!你为什么在这里!”

    听到流风霜的声音,队长陡然一震。他高声回答流风霜:“元帅殿下!下官现在在恩泰克将军麾下效命,奉将军之命,我带队前来救援总督府。”

    “很好。”在上百把拉满弦的弓箭面前,流风霜缓缓向前走,大家额上都见了汗:只要有一个弓箭手捏不住的话,第一个中箭的人必定是流风霜!看到这副情形,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想上来以身体护住他们敬爱的元帅,却被流风霜喝住了:“都站在那里不要动!”

    杜加马额头上汗珠直下,低头说:“元帅千金之躯,请您带着部下速速退下,下官很担心您的安全!”

    流风霜缓步前进,毫无戒备地站到了杜加马面前:“杜加马,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军人不应受乱命。你接到命令要救援总督府,现在,我给你的命令是要拯救整个流风家族——你将服从谁?”

    “元帅殿下,请退后!这里危险!”

    “除非我死,绝不后退!”

    双方士兵都是一震,这是流风霜的标志性口号,昔日的战场上,大旗所在就是流风霜所在,而旗帜永远在激战的第一线屹立不倒,激励千万流风战士奋勇向前。

    杜加马动容道:“元帅!你。。。”

    “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过去,你自己选择。”流风霜神情恬静,说出的话却惊心动魄,

    杜加马脸色大变:“元帅!”

    流风霜明亮的双眸一眨不眨地与其对视,那个军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低声说:“元帅,明白了。我不能当流风家的罪人。”

    他猛然转身,振臂一呼:“风霜元帅万岁!我们的领袖万岁!跟随元帅!”

    “跟随元帅!”一瞬间,所有的箭头都垂下了,双方士兵欢呼着冲过了街垒防线,热烈地拥抱在一起,六千顶帽子被甩上半空,欢呼声震撼整个蓝城。兵变部队和防守部队会合后,兵变部队用巨木撞开了总督府的大门。在破碎的大门后出现了总督府的卫队,他们刀剑出鞘排成了人墙,但成千上万的士兵高呼着“活抓恩泰克!”的口号汹涌而进,人墙迅速被粉碎了,卫队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交手就被这可怕的人潮冲倒踩死,斑斑血迹溅满了庄严的台阶。

    在血迹斑斑的台阶尽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看到他,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忽然嘎然而止,兵变者停住了脚步:他正是目前的蓝城总督恩泰克。

    这是一个端庄矍铄的老人,霜发斑白,神情庄重沉稳,浅灰色的将军制服一丝不苟,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胸口那排勋章表明了他戎马生涯的一生。他沉稳地俯视着兵变的军队,看着在血泊中挣扎的伤者和死者,老将军流露出痛心的表情。

    这个垂暮的老者有一种莫名的威严,看到他,士兵们不由自主地一阵心虚,缓缓后退。

    突然,密集的士兵群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道来,一个披甲的俏丽女子在上百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近,她做个手势,护卫在原地停下了脚步,她独自一人缓步走上了台阶。与恩泰克相隔十个台阶,她停住了脚步。

    两人目光对视,老将矜持地点头:“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流风霜微微欠身,态度很恭谨:“老师您好,我回来了!”

    “去河丘玩得还愉快吗?”

    “很开心,河丘是个很漂亮的城市。老师若有空的话,不妨一去。”

    在这个血腥味扑鼻的厮杀场上,敌对的双方首脑却娓娓谈起了家常,气氛说不出的怪异,数千官兵拥在院子里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两人的交谈声清清楚楚地传入官兵们的耳里,人人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老师,我的来意,您应该清楚吧?我来取回存放在您处的兵权令琥。”

    “很好,公主殿下,请拿出森殿下的亲笔圣谕,下官立即将兵权令琥归还给您。”

    “抱歉,老师,您所说的东西,我没有。”

    “那么抱歉,公主殿下,您所要的东西,下官也不可能交给您。”

    两人默默对视,恩泰克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你不应该回来的啊!”

    “老师,我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不可能再走。”

    “为此,将国家推向分裂也在所不惜吗?率军作乱,发动叛变,公主,想想将来的国史上,您会留下个什么名声?”

    “如果流风家在这一代灭亡了,那就没有什么将来了。我是为了拯救国家,老师,助我一臂之力吧!”

    老将军露出个无奈地苦笑:“拯救国家?公主殿下,我太老了,拯救国家或是毁灭国家,那些伟大的目标我老眼昏花,无力分辨。我只知道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命令,没有森殿下的命令,我不会交出兵权的。”

    “老师。。。”

    “霜儿啊,”老将军声音低得只有流风霜听得清楚,声音出奇地温柔:“我的年纪太大了,对您已经没有用了,成全我吧。”

    老人微微一笑,对着流风霜调皮地眨眨眼,陡然提高了声量:“抱歉,公主殿下,我不降叛逆!”

    流风霜鼻子一酸,单膝对着老人跪下磕了个头:“老师,对不起了!”

    老将军肃穆地点头,整理下衣衫,坦然受了这重礼。

    “失礼了,老师!”强忍着要夺目而出的泪水,流风霜转过头去,哽咽着下令:“杀了他!”

    武装士兵如潮水般轰轰隆隆涌上台阶,将那个老人淹没了。不忍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流风霜转身走出了总督府。看到她的身影,聚集在街道和广场上的五万士兵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万岁!万岁!”

    流风霜作一个暂停的手势,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青石台阶顶端的那个窈窕美丽的姑娘上,她众望所归,正是流风家名副其实的希望之光!

    “士兵们!我勇猛的战士们,我在流亡中听到你们的声音,现在,正如你们所期待的那样,我回来了!

    祖国面临空前的灾难,远京的当权者已经背叛了国家,我们伟大的祖国,正面临被敌寇瓦解分割的危险!流风森已与紫川家签订协议,要将西北六省全部割让给紫川家,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流风家族从此将成为紫川家的附庸国!而你们,你们这些流风家最勇敢的战士,你们将被迫从与抵抗敌寇的前沿撤离,你们将被派到嘉西、到蒙地、到海角,在那里,你们将投入同室操戈的内战中,与自己的父兄手足相厮杀,骨肉相残!

    士兵们,你们被出卖了!”

    犹如火山突然爆发,山洪冲出了堤坝,士兵们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绝不打内战!”

    “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这是代表人民的呼声!士兵们,是坐而待毙,还是奋起反抗?再次拿起你们的武器吧,你们曾无数次击败紫川家的军队,你们是大陆最强悍的军队,你们的铁蹄曾让帝都颤抖恐惧。跟随我的旗帜吧,在这面旗帜下,十年来我们不曾一败!大陆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抵挡我们的铁骑,我们可以一路打到帝都城下,可以把帝都总长府给踏平,把帝都元老会当歇马地!饮马涅瓦河,踏平紫川家!”

    五万人一条声地喝道:“饮马涅瓦河,踏平紫川家!”呼声震得整个城池都在嗖嗖颤抖,五万把马刀在阳光下挥舞闪耀:“杀!杀!杀!”

    七八四年一月,蓝城事变爆发。流风霜突然返回了蓝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原镇守长官恩泰克,夺取了流风家国防军二十八军团的兵权。

    闻知消息,流风森大惊失色。为防止叛乱于更大范围内蔓延,他下令封锁流风霜回国的消息,急令驻扎在第二道防线的国防十一军与及远京卫戍第六师总共八万人前去镇压蓝城地区的兵变,企图趁流风霜立足未稳打她个措手不及。

    但事实证明,一切努力都是枉然。镇压军到达蓝城,两军对垒,当兵变部队上方升起了一面白字蓝底的霜字旗,镇压军立即哗然,成千上万人高呼:“元帅!元帅!”

    国防十一军军长高亚明企图安抚士兵们,说流风霜元帅不可能在敌人阵中,这是叛军的诡计,心理战术而已。但他话音未落,流风霜披甲的俏丽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阵前:“十一军的将士们,你们不认识你们的元帅了吗!”

    立即,笼罩在战场上空的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秒钟后,排山倒海的“元帅万岁”的欢呼撕破了寂静。镇压军乱成一团,成千上万的士兵丢下了武器往流风霜奔去,崩溃直如山洪海啸般不可阻挡,镇压军和兵变军瞬间汇成了一条洪流,第十一军司令高亚明在乱军中被杀死。

    远京卫戍第六师是作为预备部队布置在十一军后面的。当前方军队响起了震天呼声:“流风霜,流风霜!”远京卫戍第六师的师长蒙那少将立即知道大势已去——身边士兵眼神已经带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了——他当机立断,猛然抽出配剑大声喊道:“士兵们,我们永远的统帅——流风霜元帅万岁!”

    “万岁!”两万把钢刀瞬间指向蓝天,钢铁的光芒耀花了人的眼睛,在海浪般疯狂的欢呼声中,蒙那不住地抹着冷汗,庆幸自己保住了小命。

    远京对流风霜脱逃的可怕后果是有所估计的,但谁都不曾料到,事情会以如此狂暴的方式爆发。八万人的镇压军一触即溃,流风森紧急下令第二支镇压部队出发,由富有经验又忠诚的流风家宿将加里宁上将带领,为数多达十三个师的兵力。

    加里宁不敢直接与流风霜对垒,他在蓝城的周边布置了一道庞大的战线,隔绝了蓝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封锁流风霜的影响力向外辐射。在阵地上,他挖掘了深深的壕沟、挂起了高高的铁丝网,森严密布。而在后方,为了威慑军队中不稳的情绪,他更是设立了多如牛毛的督战队、军法队、宪兵队,颁布了死刑令,布置了无数的军事法庭和树起了高高的绞刑架。

    但一切都是徒劳。蓝城城头高高树起的白字蓝底的“霜”字大旗仿佛有一种魔力,看到它,士兵们再也无心作战。白天,他们无精打采地操练,懒洋洋地训练、巡逻,仿佛一群大病初愈的人。但晚上,他们又一个个生龙活虎起来了,偷偷摸摸地越过铁丝网和壕沟向对面跑去,而且并不单是士兵如此,很多时候甚至是军官们带着整团整营的部队投向对面。

    每个晚上,前沿阵地上投诚的部队多得人挤人,密密麻麻的人头簇拥,活像他们要发动一次大攻击似的,加里宁出动督战队前去拦截,但部队只有出去没有回头的,连督战队也跑了。就象冰块放到了六月的太阳底下一样,他麾下的部队急速地减少,十二万大军不到一个星期就只剩一半了——剩下的士兵并非特别忠诚,只是他们没有逃跑的机会而已。

    两个星期后,局势竟恶化到这种程度,军营里秩序荡然无存,就在大白天里,整队的兵马公开过去投流风霜,加里宁不敢也无力阻止。他情知不妙,企图带着剩下的部队撤军离开,但军队秩序竟坏到这种程度,竟没有一支部队肯服从命令撤退的。

    当天傍晚,一个受过加里宁恩惠的下级军官跑来向他通风报信,明确地告诉他,残余的士兵决定在今晚采取行动,集体投诚流风霜,同时将加里宁生擒到流风霜面前。

    加里宁惊惶道:“我马上出动督战队镇压他们!”

    “督战队的队长就是暴动的首领之一。”

    “那,我派警卫队去逮捕所有的首领们!”

    “将军,你的警卫队已经不可靠了!”那军官压低了声量:“将军,因为你救过我,所以我特地来提醒您:不要再抱什么幻想了!快走吧!再迟就性命难保了!”

    害怕当了自己部下的俘虏,加里宁只好在漆黑的夜里独个儿逃离了营帐。他还没走远,只听到身后的营地里传来了如山洪海啸般的欢呼:“风霜元帅万岁!”

    加里宁黯然回到了远京,他向流风森斩钉截铁地报告说:“在公主殿下面前,任何派去讨伐她的军队最终都会变成她的亲卫队。公主殿下的可怕之处并非因为她的谋略过人,民心所向,那才是她最大的武器。在流风家任何一支部队面前,她都是屹立不倒的!”

    上将的预言很快被证实了。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流风家的东部战线全面崩溃,士兵们整团整师地丢下了阵地带着武器和坐骑自发来到蓝城与流风霜会合,流风霜兵力以日俱增,实质上,东部军区的所有部队都靠向流风霜一边,远京束手无策。

    已经很明显了,流风家再没有任何军队能压制流风霜了,只要她愿意,她随时能大步踏入远京,黄袍加身,自立为王。流风森唯一的指望是他新结交的盟友紫川家能出兵援助,紫川家的士兵是不会受流风霜的魔力所蛊惑的。

    在远京和帝都之间的大公路上,快马的信使死命奔驰,他们带来了十万火急的求救信。

第一章 风雨将至

    784年的年初,帝都正沉浸在太平盛世的欢庆中。虽然是寒冬,街头巷尾却洋溢着火一样的**,彩灯高悬、彩旗飘扬,横幅迎风招展,歌舞升平,欢庆的焰火漫天飞舞。帝都市民面有喜色,见面大家就互相拱手到:“恭喜新年,和平了!”

    “同喜同喜,和平了!”

    祥和的气氛中,军务处值班的人员都溜了号,诺大的一个军务处只有处长斯特林一人坚守岗位。阅读完流风森的来信,他顿时感觉事关重大。

    斯特林立即向总统领罗明海汇报,尽管他急得都快着火了,罗明海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闲表情,翻着白眼说:“没钱。”

    “啊!但是哥珊统领那边不是……”

    “哥珊那边也没钱,元老会卡住我们的军费了。”

    斯特林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元老会。一进门,就听见萧平议长那洪亮的声音:“各位元老大人,庞大的军队和连绵的战争历来是财政赤字的主要原因,我们不堪重负!今天,我们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和平以后,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减少紫川家100个师的军队,这样可以把税收降低10个百分点!”

    “好哇!”全体元老起立鼓掌。军费预算委员会主席高高举起一个标语牌“他们休想通过!”——这是云山河统领的名言,当年他主持修建了西北防线——看到大家这么热衷于消灭紫川家的军队,斯特林欲哭无泪,他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大魔神堡。

    想了一下,他又离开元老会直奔总长府。

    “什么?萧平宣称要裁减100个师?”紫川参星很愤怒:“他实在太过分了!”

    斯特林顿时大起知遇之感,他刚要出声赞同。紫川参星又开口了:“裁减100个师确实太多了,裁7、80个师还是可以的吧?”

    “殿下,你!”

    “哪你就下去看看哪些部队可以消减吧?”紫川参星又专心与李清讨论起来:“你觉得,这宣言稿要如何修改的好?改国号是个大事。国号宣言马虎不得,要有气势!”

    斯特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殿下,你要改国号?”

    “啊,我没告诉你吗?”紫川参星拍拍自己脑门:“哦,我记起来了:真没告诉你呢!唉,人老了,记性不行了,做事拖拖拉拉的……斯特林,是这样的,我打算把国号更改一下。”

    “请问殿下,你打算如何改呢?”

    “当年光明帝国分崩离析,300年了,大陆一直没有出现过统一的政权。现在我紫川家族上承天运,下得民心,四海归一,终得一统大陆。这时候再用家族的名称就显得不合适了,就如同当年的光明帝国一般,我打算把国号改成‘紫川帝国’,斯特林你觉得如何呢?是不是有气势多了?”

    斯特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了:“紫川帝国?帝国,那——”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殿下可是打算登基称帝吗?”

    紫川参星皱巴巴的老脸上浮上了一抹红色:“这个……这个……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太早了。我个人是不想当这个什么皇帝的,都七老八十的人啦,还出这个风头干什么呢?不过很多人——那些有学问的知名人士啊、元老——都劝我,说是堂堂帝国岂能没有皇帝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啊……唉,我也是很为难的啊……斯特林,你觉得如何呢?

    斯特林明白了,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是打算临死前过把皇帝瘾了,估计那些“很多的知名人士”都是从他口袋里翻出来的,他还要玩几次劝进的花样呢。料想将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紫川帝国”成立以后,大群知名人士纷纷上书要求“德高望重”的紫川参星殿下黄刨加身登基为帝国的首任皇帝,而总长则谦虚自己“无德无能,如何能担此重任呢”来推辞,最后那群马屁精又劝进,总长又推辞——至于这种花样要重复多少次要看总长的耐性了——最后,总长殿下终于拗不过众人,为了天下苍生,他带着一副“真是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勉为其难地坐上了皇帝宝座。

    想到那“吾皇万岁”的颂声齐天的情景,斯特林翻个白眼:“呃,殿下,这个想法很有创意——呃,真的很有创意……”

    “是吗?”得到斯特林的“赞许”,紫川参星精神大振,他装模做样说:“连你也这么说吗?恩,看来这事还真得抓紧办了……”

    “殿下,改国号自然是件大事,但不是急事。目前还有些更重要的实务要处理。虽然说我们已经在名义上同意大陆了,但西北那边流风家还不太平,流风森已对我们称臣,但是流风家国内的骚动却有蔓延的趋势。尤其是流风霜,她在蓝城一带作乱,兵力与日俱增,如果我们紫川家再不出兵,流风森的政权就有垮台的危险……”

    “流风霜?”紫川参星的表情不屑一顾:“上次运气好让她跑掉了,一个婆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流风森那家伙狡猾,他想消耗我们紫川家的军队来对付政敌,我们不必理他,让他们姓流风的斗个你死我活吧,我们站在高处看热闹好了!”

    斯特林隐隐觉得有点不妥:“殿下,如果流风森一垮,新上台的流风霜是个极强硬的好战派分子……”

    “那时候我们再对付她好了!她打跨了流风森,自己也必定有损耗的,那时候对付她一定比现在容易!”

    斯特林明白,紫川参星是存了个坐山观虎斗的念头。他字斟句酌的说:“殿下,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们不能岁流风霜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至少也要搞一些策应性进攻来在支持流风森,他毕竟是受我们保护的。让我们一个藩国就这样垮掉似乎对家族的威信有损害,而且流风森还报告说流风霜有向我们这边发动攻击的迹象……”

    紫川参星皱着眉头:“呃,现在我们可没钱打大仗啊,元老会卡钱卡得要死。偏偏现在又是关键时候。我们不能得罪那群老家伙,建立帝国没有他们的支持不行。”

    冥思苦想了好一阵,紫川参星终于出来个主意:“斯特林,你跟明辉打个招呼,要他佯攻牵制下流风霜,也算我们支持流风森了——不过你得叮嘱他千万不要真打啊!我们没钱打大仗啊!”

    斯特林无可奈何地说:“遵命,殿下。”

    就这样,关于西部大规模战争迫在眉睫的紧急报告就这样消耗在总长府、军务处、统领处和元老会的公文来往。像市焰火般腾起一股小小火苗,最后不了了之,只是军务处给负责西北防线的明辉统领下了个提示性文件,要他提高警惕,密切关注流风家内部的动乱。该文件仅仅一页,夹杂在一大堆厚厚的官牍公文和新闻简报中间,最后被边防军的某个参谋拿去上了厕所。

    西南,旦雅行省。哪个飘雪的黄昏时分,暗红的夕阳已经在地平线上隐去了半边面目,紫川秀带着风尘仆仆和一身疲倦从西北战线返回了旦雅。

    还没走近军部大楼,他就感觉有点一样了。往日人流频繁的军部大楼,此刻安静得鸦雀无声。在门口站岗的并不是熟悉的黑旗军哨兵,而是一排身着黑色风雪斗篷的低级军官。看服饰,他们是来自紫川秀的母校——远东军校的士官生。

    紫川秀大步从正门走进。整栋大楼空旷无人,静得只听到紫川秀一个人清脆的脚步回荡在空荡的大厅里。士官生们没有阻拦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过,沉默得如一尊尊雕像。

    紫川秀突然泛起了不详的念头:“莫非自己偷放流风霜的事已经东窗事发?”

    在军团长办公室的门口也有两个士官生在站岗,紫川秀正要推门进去一个士官生拦住了他:“紫川统领吗?”

    “是我。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原来的哨兵呢?”

    士官生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他冷漠地说:“统领大人请跟我们过来。”

    紫川秀被领到了军部的大会议室门口,领路的士官生推开门:“请吧,统领大人,友人在里面等您。”

    尽管紫川秀早有预备了,但进去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往常自己坐的会议桌首席位置上,此刻正坐着紫川家的总统领罗明海!

    罗明海右手边的是中央军副统领秦路,左手边的是元老会的萧评议长、旦雅行省的元老代表瓦格拉尔,坐在秦路下首的人更是让紫川秀心惊胆跳,那是个一身黑制服的军法官,帝林的亲密助手哥普拉。

    这些都是来自帝都的重量级人物,相比之下,旦雅的本地官员就显得不被重视了,只有文河副统领有资格坐上会议桌,而欧阳敬和德龙两个旗本连在桌前就坐的资格都没有,只好搬了两张小板凳可怜巴巴地坐在那些大人物身后,努力地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紫川统领您回来了吗?请过来坐吧。”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那个士官生把他领到了长条会议桌的下首方座位前,那个位置恰好面队整个桌子。所有人都掉头冷冷地看过来,紫川秀有种受审判的屈辱感。

    他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总统领大人、元老议长大人和诸位大人不知是何时来旦雅的?下官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无妨。”罗明海抬头望了紫川秀一眼。他的语气比平时和善了很多:“紫川统领,我们来了两天了,但一直没见到你。军团总部也无人知道你的饿去向,我们很为你担心。”

    “实在失礼了,下官离去办点私事,事先也没跟其他人说。”紫川秀微微有点紧张,若是罗明海要追究他去向的话,他真不知如何解释好。

    幸好罗明海并没有。他只是说:“紫川阁下,你身为一军统帅,平时行事不能太任性了。若是在你缺席期间有紧急事宜,无人主持大局,部下会惊慌失措的。”

    “大人教导得很对,紫川秀谨受了。”

    罗明海和颜悦色地说:“紫川统领,我等奉总长圣命而来。殿下对你可能有委屈之处,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不知为何,罗明海越是和气,紫川秀越是觉得大事不妙,他硬着头皮说:“请大人直言就是了。”

    “很好。”罗明海从怀中抽出一份纸卷,一字一句读道:“殿下有旨意给紫川秀。奉总长殿下令,因涉嫌擅用职权,滥杀无辜,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即日起停职检查,在规定时间到规定地点接受钦使调查,未经允许不得擅离!”

    “紫川秀缺位期间,黑旗军一应军务由钦使主持调遣!”

    紫川秀的脑袋哄的一声炸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处分会如此严厉,瞬息之间,自己已被停职了,还“未经允许不得擅离”,这不是等于变相囚禁了吗?

    灾难来得令人措手不及,紫川秀茫然四顾,一个一个望过众人,与他的目光相接,会议桌前高官有人流露同情的眼神,有的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得意嘴脸。

    看到紫川秀泥塑木雕一般怔在当场,瓦格拉尔元老冷冷地说:“怎么,紫川阁下,做那么大官了,连礼节都忘了么?”

    “这心胸狭窄的匹夫比马维还该杀,我在哪里踩过你的尾巴吗?”紫川秀心中大骂,却不得不单膝跪倒,说:“微臣谨接殿下圣旨!”

    “请起吧。”罗明海不动声色地说:“子川统领——”

    瓦格拉尔元老抢着说:“总统领大人,紫川秀他已经不是统领了呢!”

    中央军副司令秦路不动声色地说:“元老阁下,刚才殿下的圣谕夏观也倾听了。紫川秀阁下只是停职接受审查,殿下并没有剥夺他的统领职位。在新圣谕下来之前,他仍旧是统领。”

    罗明海微微点头:“秦路阁下说得很对。紫川阁下,对于殿下的圣谕,你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紫川秀沙哑着声音说:“微臣为国家铲除奸逆,自认有功无罪!”

    罗明海从容点头:“您的这句话,本官定会如实转奏殿下。至于秀川统领你究竟是有功有罪,一切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我们回给您个公平的交代。”

    瓦格拉尔假惺惺地说:“唉,大家都是同僚,紫川阁下你这样,我看了也不忍心啊!有什么可以效劳的,紫川阁下您千万要提出来啊!”

    紫川秀看着这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实在腻味,冷冷地说:“元老大人,有件事,您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啊?”

    “把你的丑脸挪离我远点,看着你我吃不下饭。”

    “你!”

    有人发出了噗嗤的低笑声,瓦格拉尔脸涨得通红:“紫川秀,你大祸临头了还敢如此嚣张!来人啊!”

    几个士官生出现在紫川秀背后,有人很粗鲁地推了紫川秀一把:“快走!”

    龙游浅滩,却也由不得你们这些小鱼虾欺负!紫川秀霍然转身,凶狠地盯着那士官生。看到了紫川秀眼中的愤怒,年青的士官生闪电般地把手按到了刀柄上。有人高声叫道:“紫川秀你可是想抗旨?”

    他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门被人撞开了。几个士官生被抛了进来,啪啪地摔在诺大的会议桌上动弹不得。

    高官们悚然,纷纷起立张望。罗明海喝道:“谁干的!”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口涌入了大群的黑旗军官兵,全部拔刀在手。会议室有几个士官生警卫企图反抗,单还没动手,几把锋利的军刀就架到了他们脖子上,压得他们一动不敢动。士兵们一拥而上,把来自帝都的高官们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们不说话不做声,寒着脸,闪亮的马刀逼在高官们面前,近得可以感觉到马刀的寒冷。

    很多高官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瓦格拉尔都快要吓得尿裤子了。

    突变陡生,来自帝都的高官们齐齐面上变色。这里是黑旗军的大本营,一旦军队兵变,他们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瓦格拉尔吓得腿都软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没人搭理他,士兵们冷着脸,身上杀气腾腾。

    虽然同样是文官出身,相比瓦格拉尔,罗明海镇定得多了。他“哼”了一声,转向紫川秀:“秀统领,请约束贵部!”

    紫川秀微笑道:“总统领大人,我已经被停职检查了,拿什么身份去约束弟兄们呢?”

    “你!”罗明海愤怒地一跺脚,他忽然看见文河躲在士兵圈子的外面讪笑着在看热闹,高声叫道:“文河副统领,请让这些士兵退下!”

    文河一愣,他也高声叫道:“总统领大人,您说的什么?下官听不清楚!”

    罗明海提高了声音:“文河副统领,命令士兵退下!”

    “总统领大人,下官还是听不清楚!”

    罗明海高叫:“让他们退下!”

    “大人的声音太小,下官实在听不清——要不您走过来近点说话?”

    “妈的!”不顾自己身份,罗明海罕见地骂了一句粗口:“文河你这个王八蛋,老子要是能走出去,还用得着你!那个旗本——对,你姓欧阳是吧?欧阳旗本,我命令你立即把这群乱兵赶开!”

    “遵命,大人!”欧阳敬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冲着士兵们笑嘿嘿道:“兄弟们,请你们走开,好吗?你们再不走我要生气啦!你们还不走?真的不走?好,你们不走,我走!”

    欧阳敬屁颠屁颠地跑回罗明海面前,嬉皮笑脸得摊开手:“大人,我命令了,但他们不肯走。那可怎么办好呢?”

    “你!”罗明海被这个惫懒家伙气得七窍冒烟。他想找在场的另一个旗本德龙,却望来望去不见人——早在冲突一开始,老奸巨滑的德龙早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无奈之下,罗明海只好直接向士兵们喊话:“弟兄们,我是总统领罗明海!你们想干什么?”

    士兵们响亮地回答:“总统领大人,秀川统领斩奸除恶,有功无罪,请大人收回处罚决定!”

    “这是总长殿下的旨意,你们胆敢……”

    数十人异口同声喊道:“除恶无罪,惩奸有功,请家族收回成命!”

    “你们!”

    “除恶无罪,惩奸有功,请家族收回成命!”

    不但室内,军部大楼外也传来了应和的呼声,整栋军部大楼已经被四面八方包围了,声势之大,竟不下数千人之众!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如山洪海啸般澎湃而上!

    发现自己身陷重围,高官们无不面色掺白,秦路扯了下罗明海衣服:“大人您宜当机立断,迟则恐生不测之祸!”

    罗明海狠狠盯了紫川秀一眼,小心问秦路:“你看,他敢吗?”

    “大人,我相信秀川统领并无此意,但是现在局势发展已经不受控制了!”

    看看罗明海低头不出声,秦路知道他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话,只是碍于面子不肯退缩,他微微一笑,转向紫川秀:“秀川大人,下官是军务处处长助理秦路。”

    “你好,秦路阁下,我认得你。”

    “下官相信,秀川大人您定有不得已的委屈。但现在局势很混乱,这并无助于秀川大人您洗刷委屈。不知大人您能否信任下官呢?”

    秦路坦诚明亮的确双眼正视着紫川秀,语气镇定温和,那自信又从容的军人举止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紫川秀也在思考。杀掉罗明海是很容易的,几分钟之内就可以把这群高官连同警卫全班剁成肉酱,他们一个也跑不掉。问题是,杀了他们以后,事情怎么收场?难道自己真要起兵造反吗?

    紫川秀也借机下台,他笑道:“既然秦路大人您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文河!”

    他轻轻叫了一声,刚才听力不好的文河一下子耳聪目明起来了,高声应道:“下官在!”

    “约束弟兄们不要乱动,不要惊扰了帝都的贵客!”

    “遵命,大人!——你们全部退到外面去,把刀子都收起来!”

    就如刚才冲进来一般,士兵们鱼贯退出了会议室,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盯了瓦格拉尔几眼,示威性地舞动手上的马刀。瓦格拉尔吓得软瘫在座位前,屎尿齐出,一股难闻的恶臭令众人掩鼻。

    但同样惊魂未定的同伴们也没心情嘲笑他了,高官们这才见识了军队的恐怖,那些大兵们一旦恼起来,哪怕总统领或者元老之尊也照旧让你血溅五步。能压得住他们的,惟有象紫川秀这样出身行伍的将领。

    大家都心里打鼓:这怎么调查法?如果没有紫川秀的保护,一行人根本走不出这栋军部大楼,紫川秀一翻脸,大家就得人头落地了!

    罗明海沉着脸:“紫川秀统领,请跟我们走!”

    众人出了会议室。军部的走廊两边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虎视眈眈得盯着来自帝都的高官们,无形的杀气弥漫在空中。从两排武装士兵的夹道中间通过,帝都的高官们汗流浃背。幸好,士兵们只是看着。没有人上来阻拦动手。

    走出军部大楼,在黑旗军司令部的大楼前面,聚集了好几千的武装士兵,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封锁了军部和市政大楼所在地的街区。看到紫川秀的身影从大楼里出现,就像那石头落入平静的池塘。士兵群中起了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统领爷出来了!统领爷出来了!”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紫川秀的面前。呆呆地看着车厢,紫川秀知道,一旦上了这辆马车,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罗明海宰割了。他苦笑一下,抬腿上了马车。

    “他们要把统领爷带走了!”围观的士兵里爆发出了一声大喝,上千的士兵“哗”地乱了。有人大喊:“统领爷,不要跟他们走啊!黑旗军会保护你的!”

    “统领爷,我们会保护你的!那群官老爷休想欺负你!”

    “统领爷,不要离开我们啊!”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叫道,有人试图冲开士官生的包围圈要过来把紫川秀拉下车来,士官生们在拼死地组人墙拦阻士兵们。

    “退后!退后!”

    “滚开!别挡道!”

    双方的刀枪都已经出鞘,对峙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随时可能大打出手。场面乱成一团,混乱中,有人用力的抓住紫川秀的肩膀把他扯下了车子来,紫川秀回头,那人竟是黑旗军的副统领文河。他一字一句地说:“大人,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统领!您没有错,我决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把你抓走!黑旗军会保护你的!”

    雪后的冷天,这个淳朴的汉子额头上全是汗,眼神中却流露出不可动摇的坚定,显示这个沙场猛将已经下定决心定要做到自己所说的,哪怕是起兵反叛!不止是文河,黑压压的一片黑旗军官兵都在向自己望来,官兵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担忧。

    望着那些焦急的眼睛和面孔,紫川秀心头涌上了一阵暖流,喉头仿佛被什么哽咽住了。他扬起手示意有话要说,下面的喧哗声逐渐停息下来了。

    “黑旗军的士兵们,安静。你们与我都是家族的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接到了这个命令,尽管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作为军人我们是无权判断的。现在,我将暂时离开你们。在离开之前,我命令你们,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忠于紫川家族,服从总长殿下和宁殿下的命令!忠于家族,服从命令!这就是我给你们的命令!”

    “统领爷!”文河哀号一声,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泪水长流。很多士兵不出声地抽泣起来。紫川秀严厉地看着他们:“够了!实在太难看了,哭得像个娘们似的!我麾下没有这么没出息的兵!给我拿出点军人的样子来!”

    “敬礼!”

    在场军人昂首挺胸地向紫川秀行礼,连那些士官生也不例外。罗明海也慢慢举起了手,缓慢地向紫川秀行了个礼,用目光向紫川秀不出声地道谢。

    紫川秀向众人庄重的回了一个礼,转身消失在漆黑的车厢里,秦路跟着上了这辆车。车队向旦雅的城门开去。走出很远,还能隐隐听到后面传来的呼声:“统领爷,一路走好!”

    秦路由衷地感叹道:“统领您深明大义,若不是您,今天的场面不可收拾了,谢谢您。”

    紫川秀淡淡地说:“也没什么,不过尽职责本分罢了。身为家族军人,我总得维护家族的威严。”

    “军心即民心。秀川大人您上任短短几个月,西南各地就万众归心,下官实在很佩服。”

    “秦路大人,这该不会成为我的又一条新罪名,说我故意收买人心,意图不轨吧?”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出了旦雅城门后,车窗的帘子放了下来,车窗内看不到外面的景色,更不知道车队是往哪个方向走。黑暗中,秦路完全看不到紫川秀说话的表情,他微微一震:“统领大人,您说笑了。”

    “我也希望是说笑啊,但家族统领竟然会为杀倭寇和黑帮而被立案调查和囚禁,那出现更荒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路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才说:“秀川大人,您是明白人。我也不和您说套话了:对你进行立案调查,军方是强烈反对的。斯特林大人本来想亲自参加对你的调查的。但是元老会不同意。他们认为,斯特林大人与你关系过于密切,如果让他来调查你,那就等于——”

    紫川秀帮他说出口:“就等于紫川秀自己来调查紫川秀。”

    “正是这个意思!”秦路一拍手:“同样的理由,他们也把监察厅的帝林大人给否决了。这次调查主要由总统领罗明海和元老会主持,军方和监察厅不会有多少发言权。您要有思想准备。”

    “罗明海和元老会?”紫川秀笑道:“总长殿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是不是为了美化帝都市容,把帝都心胸狭窄、最招人讨厌的家伙都赶到旦雅来好眼不见为静?”

    秦路干咳了一声,紫川秀才发现自己口误了。他歉意地笑笑:“哦,抱歉。我不是说你,秦路阁下。你心胸开阔得很,也很招人喜欢——我发现有几个女孩子就很仰慕您,有没有兴趣呢?”

    秦路哭笑不得:“统领大人,好意心领了。我家小孩都5岁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

    紫川秀轻声吹起了口哨,欢快愉悦的哨声回荡在车厢内。

    秦路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眼前的人是家族的统领,声名显赫的英雄,眼下却突然沦为了自己的阶下囚,命运朝不保夕。突然遭遇如此惊变灾难,他没有丝毫悲伤惊慌,反而是笑容满面,秦路实在无法理解。最后,他忍不住问:“统领大人,恕我冒昧,这次您被停职调查,着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一件好事。但我看您好象很开心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紫川秀望望秦路,笑着说:“秦路阁下,人生宦海沉浮有的时候真的要看淡点。降职、流放、罢免、大起大落,这对我简直是家常便饭了,每年都要遭遇上几次。我连判国贼都当过,相比之下,这又算什么呢?”

    秦路由衷地感叹:“大人胸襟广博,非我们所能企及。非常人方能成就非常事,难怪大人您成就非凡了!”

    紫川秀笑而不语,他当然开心:刚才他还以为是私放流风霜这事东窗事发了,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担心得要死了,忽然知道,原来只是因为马维——相比之下,那算什么啊!简直就跟一个杀人放火的汪洋大盗落网后只被控告红灯时横穿马路一般。

    窗口蒙上了黑布,紫川秀连车队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开始道路比较平坦,后来就颠簸起来了,车身向后倾斜,应该是上坡,接着是向前倾斜,那又是下坡,又是转弯,有时紫川秀竟然感觉车队像市在往回走。这样反复了几次,紫川秀头都有点晕了。

    他虽然当了几个月黑旗军统领,但对旦雅周边的地形并不熟悉,一时间竟想不起旦雅城郊有哪处地形这么复杂的山丘地形,望向秦路,后者也是一脸的糊涂,苦笑道:“统领大人,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一直折腾到了下半夜,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清凉的夜风带着山野的新鲜空气一起涌进来,两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紫川秀跳下了马车,落在一片长满了花的草坪上,脚底软绵绵的。头顶是一片闪耀的星空,夜空洁净得像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风中传来了玉兰花的香味。

    他正处在一个小山的顶上,四面是辽阔宽广的大地,目光一直到达地平线上。褐色的大地无限地在眼前被缩微了,森林、农庄、河流、一切都一览无遗。从狭窄闷热的车厢里来到如此圣境,紫川秀心旷神怡。他很想躺倒在这片绿油油的草坪上享受晚风和大自然的恩赐。

    草坪的尽头有一座阔叶树林,林中露出了白色的尖顶屋顶,窗口的灯光透过林间的空隙射出来。几个身着禁卫军服饰的军官从林子里走过来。领头的中年军官瘦高得像根竹竿,长长的瘦脸上满是愤人妒世的严肃。他向紫川秀行了个礼:“紫川秀统领大人吗?”

    紫川秀只是淡淡回了个礼,他没兴趣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那军官眼中露出了怒意,他仍是礼节周全地说道:“下官是蒙克多副旗本,隶属于禁卫第一师。在大人停留此地期间,本官很荣幸地负责保卫大人的安全。如果有任何不当之处,请不吝指出。”

    名为保卫安全实质是监视看管,这是小孩子也懂的事。紫川秀微微点头:“辛苦了,如此就麻烦贵官了。”

    蒙克多生硬的一躬身,转身做个请的手势,几个禁卫军官不出声地站在了紫川秀的身周,表面恭敬,手却有意无意地按住了刀柄。紫川秀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传来。这些经历实战的军官和士官生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们的眼神更亮、更冷、更静,也更残酷。只有杀过人的好手才有这种眼神。

    紫川秀开步向林子中的庄园走去,跟在他后面的秦路也想过去,却给蒙克多拦住了:“大人,很抱歉,我们接到命令,这里只接待紫川统领一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大人您请回吧。”

    秦路气得脸都歪了:“我是中央军副统领,军务处委员、调查组成员,难道我也是闲杂人等吗?”

    “秦路将军,非常抱歉。”蒙克多点头致歉,但身形依旧挡在秦路面前。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我们接到命令,必须如此。”

    “混帐,谁那么乱来给你们的命令?”

    “紫川家族七代总长,紫川参星殿下。”蒙克多平静地说。

    突如其来的停顿在幽静的晚上显得特别刺耳。秦路愣住了,僵立原地不知所措。不忍心看到他的难堪,紫川秀不出声地快步朝林子里走去,几个禁卫军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顶林间的小庄园,进了大门以后,紫川秀才发现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到的要宽阔得多,几栋白色尖顶的别墅错落有致地坐落在翠绿的草坪上,别墅间隐约可见隐隐绰绰的警卫身影。

    见到有人进来,卧在草坪上的几条大狼犬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声音中隐含着杀气。

    紫川秀停下了脚步,他是知道这种狼犬的,这种狼犬有个可怕的名字叫做“暗夜杀手”,帝林曾向他展示过,它们被切除了声带,专门一敌人喉咙为攻击目标,一口致命,它们的凶残曾给紫川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统领大人,”蒙克多不动声色地说:“这些狼狗不认生人。十分凶狠。请大人记得千万不要擅自离开居住区域,否则万一您受些什么损伤,我们实在无法负责。”

    紫川秀笑道:“多谢提点,十分感谢。”

    “哪里,这是下官分内的职责。您的房间在这里,请跟我来。”

    从这晚开始,紫川秀就开始了他的变相软禁生涯。

第二章 软禁行宫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紫川家历来优待军队将领,除非是犯有谋逆大罪,对于高级将领来说,即使是关禁闭也显得非常的温情脉脉。

    紫川秀的住处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窗外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房间里设施齐备,伙食和服务优良,两个勤务兵随时听使唤,甚至有一次蒙克多还主动问紫川秀“需不需要女人”——很难相信这种话出自这个外表一本正经的人,紫川秀听得头上都出了几颗星星。

    从警卫们口中,紫川秀得知这个庄园原来是紫川参星平时冬季渡假的秘密行宫,平时是禁区,难怪连紫川秀也不知道在旦雅城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好去处。

    总长居然拿自己的行宫当紫川秀的临时住处,从待遇上,他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紫川秀不能出去。

    警卫们日夜守着整栋别墅,只要他一走出门,立即有人上来很有礼貌地问他还需要什么,如果没有,那秀川大人您还是回房间里好好歇着吧,千万别累着了。

    看管紫川秀的警卫都是来自禁卫军的官兵或者远东军校刚毕业的士官生,没有一个曾在紫川秀、斯特林或者帝林的部下任职过。

    往常,这种工作都是由军法宪兵来执行的,但现在显然宪兵部队已经不能相信了,正如不能信任他们去逮捕帝林一样。

    紫川秀试了几次,结果都是没到走廊就被堵了回来,他好言恳求也没用,大发雷霆也没用,守卫们接到了最严密的命令:“绝不能让紫川秀外出与外界接触!”

    对这个命令,他们执行得一丝不苟。

    有一次,紫川秀都准备好动手硬闯了,结果警卫们一字排开挡在门口,每人手里牵着条狼狗。

    蒙克多彬彬有礼地说:“我们都知道统领大人您是高手,我们是拦您不住的,何况我们也不敢出手得罪您。只是我们认得大人您身份尊贵,就怕这些狼狗不认得。”

    他做个手势,警卫们一起松手,十几条狼狗如离弦的箭般无声无息地猛扑过来,张开血盘大口露出白牙,血红的眼睛盯住紫川秀喉咙!

    紫川秀魂飞魄散,急忙把门一关,狼狗们龇着牙从窗户里扑进来。

    紫川秀跑得连鞋子都不要了,轻功超水平发挥,光脚一溜烟跳到屋顶上,十几条狼狗呼哧呼哧着抓着墙壁要爬上来。

    那天演出了足以让黑旗军战旗蒙耻的最黑暗一幕:抗魔族名将、被西南千万军民所爱戴的黑旗军统领紫川秀,光脚抱住了屋顶黑乎乎的烟筒在黑夜里发出如狼一般的凄惨哀号:“救命啊……”

    自从那次伟大的越狱壮举失败以后,紫川秀终于死心了:除非自己狂性大发拿洗月刀杀开一条出路,否则是绝无可能出去的。

    书房里的书很快就看完了,又不能接触外界的报纸,他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和睡以外,最大的娱乐就是坐在窗口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看着鸟儿飞过树梢,知了在歌唱,看着月亮皎洁,繁星如尘,一直看到眼睛发直。

    以前戎马匆忙,紫川秀常常抱怨自己天生是操劳的命,现在真闲下来了他才发现,有事忙那也是一种幸福。

    无聊寂寞得发慌,一个星期不到,紫川秀已经学会自己对自己说话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是对智慧的极大摧残,他恐怖地发现,自己的思考能力和速度都差了很多,他不得不找来一副扑克牌左手与右手对战——再不找点事做,他真的会被憋得发疯了!

    所以,当蒙克多通知紫川秀说调查组要求立即对他进行提审时,他是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审问室。

    审问是由罗明海、瓦格拉尔和几个紫川秀不认识的元老主持的——当然,他们做了自我介绍,但紫川秀根本没听进去,他张口就问罗明海:“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罗明海还没出声,瓦格拉尔就板着脸喝道:“紫川秀,你还想出去?这么多天,你难道就没有对自己的罪行反省吗?”

    紫川秀斜着眼睛端详了瓦格拉尔一阵,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去,虽然他没出声,但那轻蔑之意已表露无遗。

    瓦格拉尔气得满脸通红,一拍桌子:“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你谋杀马维家一百二十三名成年人,有没有这回事?”

    紫川秀把桌子拍得更响,吼道:“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马维勾结倭寇发动兵变谋害上级,有没有这回事?”

    “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下旬到七八四年一月上旬期间,你借平定兵变名义杀害无辜平民四百五十三人,命令军队非法拘禁平民两千一百三十五人,抄没马氏家族名下所有财产,这是不是事实?”

    “马氏家族七十年来暗中私通倭寇,为倭寇提供粮食和藏身基地,帮助倭寇销赃,从中牟取巨额非法收入,这是不是事实?马氏黑帮在西南肆虐多年,鱼肉百姓,欺压无辜,作恶多端,血债累累,收买官员、元老多人,民众恨之入骨,这是不是事实?瓦格拉尔,七八一年六月十五日你收受马钦给你的贿赂三十万银币,然后每个月都收受十万贿赂,这是不是事实?”

    审判官们大惊失色,大家震惊地望着瓦格拉尔。

    瓦格拉尔浑身颤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挣扎着说:“紫川秀,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完全没有证据!”

    “证据就在这里!你收钱后写的收条马维都收藏了起来,抄家时已经被我发现,我随时可以拿出来!”

    “你胡说!”瓦格拉尔站起来大声说:“当时我根本没写收条,我——”

    瓦格拉尔突然住了口,惶恐地四处看,看到旁边同僚们震惊的表情,他脸刷地白了:“我——我——我是说,我没拿那笔钱!”

    “哈哈哈!”紫川秀抱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笨蛋我见了不少,但第一个见你这么蠢的!”

    “瓦格拉尔阁下,”总统领罗明海阴沉着脸站起来:“这件事,你稍后给我解释。现在,由于你涉嫌马维一案,你已不适宜留在本调查组了。请你回避。来人!”

    两个制服笔挺的士官生出现在门口,罗明海指着瓦格拉尔:“把他带下去,不准他与外人接触!”

    警卫们不由分说把瓦格拉尔架了就跑,瓦格拉尔这才清醒过来,大叫:“总统领大人,大人,听我解释啊!我要解释啊……我是元老,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啊!”

    凄惨的叫声渐渐远去,看着瓦格拉尔消失在门口,罗明海狠狠地吐口痰:“败类!丢人现眼!”

    紫川秀静静地望着罗明海。尽管罗明海有很多地方让他看不顺眼的,他心胸狭窄,他目光短浅,他记仇心强,他长得不帅,他还有口臭,但谁都不能说罗明海是个贪婪的官员。

    作为紫川家官僚系统的第一人,若是想收敛钱财,他是有很多机会的,但他却是出了名的清廉刚正,在马维那份长长的行贿名单上,紫川秀从头到尾找不到他的名字,就连他的死对头帝林也不得不承认:“罗明海不贪钱。”

    他坚信“无欲则刚”,位极人臣却清廉如水,过着苦行僧一般的艰苦生活。他是一个有着极其坚定内在的人,意志坚强如铁,富有经验又极其干练,拥有极丰富的政治手腕,对紫川家族忠心耿耿。

    若是换一个时期出现,他本来可以作为紫川家最出色的名臣载入史册,但悲哀的是,他却与帝林出现在同一个时代,还是帝林的敌人!

    帝林实在太优秀了,他就如太阳一般耀眼夺目,与他为敌的人,最后都沦为了不起眼的陪衬星星。

    这次审判也算是空前绝后,阶下囚居然把审判官给审倒了,其他的元老都有点尴尬,罗明海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主持审问:“紫川秀,纵使马维叛逆,但你也该请示上级后才出兵镇压!你先斩后奏,是为擅权、越权行为!”

    “总统领大人,请翻开军法条例一百二十一条,凡是遭遇叛逆、兵变、敌军入袭等危险事件时,地区军事首脑有危机决断权,不必先行请示帝都。当时马维统掌一师一省之力谋逆,当时若不采取断然措施,叛乱有蔓延和扩展的可能。我身为黑旗军统领,采取果断行动粉碎叛逆是我的权利,更是我的职责。”

    “纵然你平定兵变合法,但你杀了那么多的平民已经超出了平定兵变的范畴。”

    “根据十二月二十七日帝都总监察厅的请求,为调查当年云山河统领的死因,黑旗军奉命对马氏家族采取全面调查行动,上诉死亡人员在拘捕活动中反抗,办案人员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将其击毙。”

    罗明海大声问,紫川秀逐条逐句驳斥,吼声如雷,若有旁人看着会搞不清到底谁在审谁。

    罗明海虽然涵养不错,但也经不住紫川秀这样“一言九顶”,他严厉地盯住紫川秀:“紫川统领,不要以为所有证人都给你杀光了,你就可以随意捏造事实!我们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证人,他说的与你完全不同!”

    “总统领大人,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如何能相信呢?”

    “紫川统领,那个人可是第一手证人,他当时可亲身在场的!”

    “喔?”紫川秀扬扬眉毛:“他自称当时在场,那他就是撒谎了,总统领大人,我要求与他当面对质。”

    罗明海与几个元老低头议论一阵,点头说:“可以,传一号证人进来。”

    虽然不怎么相信,但紫川秀还是好奇罗明海究竟能拿出个什么样的“第一手证人”,转头去看着门口。

    蹬蹬的脚步声中,一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高个熟悉身影出现在门口。

    紫川秀震惊得霍然站起,大声说:“不可能!你……你明明已经死了,这是个假的!”

    那个人转过头扫了紫川秀一眼,眼神中满是刻骨的仇恨。

    看到他的眼睛,紫川秀立即知道,这不可能是伪装的,那种疯狂又绝望的眼神,自己生平只见过一个人!

    马维!他居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死在倭寇的岛上了吗?自己还亲眼看到他的头颅,那么多倭寇都证实了……啊,替身!像马维这种仇家多多的家伙,怎么会没有几个替身呢?自己上当了,真是该死!

    紫川秀头脑中一片混乱,脑子里像有十万只蜜蜂在飞舞,嗡嗡直响。

    朦胧中,他隐约听到了马维的声音:“……回总统领大人的话,关于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真相,我想紫川统领对我有些误解。紫川统领是我尊敬和爱戴的上司,我与他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要谋害他的性命呢?而且统领还指控我煽动军队发动兵变谋逆,那就更荒谬了:假使我真的大逆不道,也不会趁一个家族统领在场的情况下兵变啊!三十五师是家族的军队,更不可能听我的命令去围攻一员统领!事实是这样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晚,我接到警报,有一股倭寇部队正要入境侵扰,恰好要经过统领所在的第十一哨卡。为了保证统领的安全,我立即带上三十五师第二团前去救援,到达目的地时正好遭遇倭寇匪帮正在围攻第十一哨卡。我军与倭寇展开殊死战斗,正当我军击败了倭寇时候,由林睿带领的林家保卫厅部队突然出现攻击我军,他们冲击了我军包围圈,放走了倭寇部队。当时我十分愤怒,上前与之理论,正争论间,林睿突然裹胁了统领大人要走,理所当然的,身为属下,我连忙带着部队前去救援大人,谁知林睿突然下令保卫厅部队发动攻击。我军将士不曾防备,伤亡十分惨重……”

    眼看马维大发厥词,按理说,这个时候紫川秀怎么都该起来反驳了,但令大家惊奇的是,紫川秀像在梦游般一声不吭。

    罗明海问:“马维旗本,你说的话与紫川统领完全不同。紫川统领控告那晚的倭寇是你勾结来的,你可有什么解释吗?”

    马维冷笑道:“总统领大人,我身为家族一省镇守,在我任上剿灭的倭寇匪帮不下十股,斩首数干人——统领居然控告我去勾结倭寇,这也未免太荒谬了!他不也说我是死在倭寇的岛上吗?结果呢,诸位大人眼睁睁看到的,我好好的在这里呢!至于统领为什么会控告我,我倒是有个解释的:诸位大人,各位不妨调查下紫川统领的私人财产情况,从他到西南以后,他突然就阔绰起来,很多财产都是从林家那边赠送给他的。诸位,那晚的倭寇是从哪里入境的?林家。是谁放走了他们?

    还是林家。而紫川统领又从林睿处得到了大量好处——倭寇的支使人是谁,究竟是谁勾结倭寇残害平民,这难道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紫川统领,马维阁下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说的吗?”

    “啊!”听人叫到自己的名字,紫川秀像是睡梦被人叫醒了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总统领大人,我有话说。”

    他走上两步,像是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似的。

    突然,紫川秀如豹子般猛然跃起,向站在门口的士官生警卫扑去,没等警卫反应过来,他已经抽出警卫腰间的军刀,身形之快有如闪电,刀光一闪已经撕破了马维座位上的空间——斩空了!

    在紫川秀发动的同时,马维飞快的就地一滚,滚到了审判官的桌子底下。

    紫川秀微一惊愕,第二刀毫不停顿地砍了下去,喀嚓一声裂响,偌大的一张审判桌被砍得整整齐齐地裂成两边倒下去,但桌子底下已经不见了马维的身影:他已经躲到罗明海的身后了!

    紫川秀咋舌:这家伙莫非学过束瀛的忍术?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直到这时候审判官们才反应过来:“来人啊!杀人啦!”

    门外传来警卫急速的脚步声,惊呼四起:“里面杀人啦!”

    紫川秀踩着裂成两边的桌子跳过去,持刀指着罗明海:“总统领大人,请让开!”

    罗明海一动不动,铁青着脸说:“紫川统领,你不妨连我也一刀砍了!”

    紫川秀眼角微微抽搐:“大人,这家伙是个祸害!让他活着,紫川家不得安宁!

    “我倒觉得你更像个祸害,紫川统领。”

    马维躲在罗明海身后,由衷地感慨道:“大人说得再对没有了!紫川秀不除,紫川家不宁!”

    “给我闭嘴!”

    紫川秀和罗明海几乎同时冲着马维大吼,警卫们冲进屋子,十几把军刀逼在紫川秀身前:“立即放下武器,紫川秀大人,否则当场格杀!”

    “好,我放下。”紫川秀洒脱地一挥手,军刀化作一道白光脱手飞出,马维立即缩头,“嗤!”一声锐响,军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叮!”一声响,插在了马维身后的白墙上,刀身嗡嗡地颤抖着。

    众人骇然失色:审讯室的墙都是用坚固的花岗岩做的,紫川秀随手一掷之威竟能人墙半尺,武功之高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马维更是摸着脸上被刀风刮出的血痕魂飞魄散:刚才若不是头缩得快,这下便是尖刀穿脑之灾了!

    警卫们一拥而上,抓手抓脚地把紫川秀压回了椅子上。

    紫川秀也不挣扎,任他们给自己戴手铐。

    看着马维被警卫们保护着走出门口,紫川秀瞳孔缩得针尖大:若不是马维死便是自己死,再没有妥协的余地了!

    罗明海起身严肃地说:“紫川统领,在原来罪名的基础上,现在我加控告你一条意图谋杀家族现役军官马维旗本,你有什么话说?”

    紫川秀报之以冷笑。

    “那么,第一次审判到此结束!”

    仿佛怕被紫川秀追问似的,罗明海急急忙忙从正门走了出去,其他的审判官们跟在他后面,走得一个比一个快,警卫们把紫川秀又带回了原来的小别墅里。

    怎么样也想不到马维居然没死,紫川秀在房间里发了半天呆。

    紫川秀也知道,自己对马家的清剿其实并不彻底。

    在西南以外,如西北逢防军区、帝都军区、东部军管区,那是自己势力鞭长莫及的地方,在那些地方,马家都还有很大的残余势力。

    马维没死,形势得重新估算——像自己这次突然被停职审讯,紫川秀开始还迷惑不解:谁会为了一个死鬼马维来得罪一名现役统领呢?

    当晚的晚餐很丰盛,烧鸡、牛排、陈酿的葡萄酒,菜肴炒得也很香,但紫川秀实在心情郁郁,只稍微动下筷子就不吃了,葡萄酒也只稍微沾了下唇而已,感觉味道有点酸涩的感觉。

    他转头对蒙克多说:“这酒,有点酸了吧……”话没说完,一阵眩晕袭上头来,他挣扎着站起身,顿时天旋地转。

    他摇摇晃晃两下,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地上,留在视线里的最后影像,是蒙克多那张惊恐的脸。

    等紫川秀重新醒来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胸腹处火烧般熟辣辣的疼,头疼欲裂。

    醒来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秦路那张关切的脸,秦路惊喜万分:“大人,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说出话来,连紫川秀自己都吓了一跳,又沙又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怎么了?”

    “晚餐里有毒!幸好大人您只吃了一点点,身体又强健,才侥幸拣回了一条命啊!”

    “晚餐有毒?”紫川秀慢慢地重复道,他就像是睡了一个午觉起来,晕晕噩噩,思维困难。

    “大人,您刚醒,不宜过于劳神。您不必担心,安心休息吧,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昏昏沉沉的,紫川秀又一次陷入了沉睡的沼泽中。

    当晚深夜,紫川秀再次醒来。窗外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上弦月挂在天际,清亮的月光洒满了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紫川秀渴得喉咙处像是有火在烧,他挣扎着起身,走到桌子前想倒口水喝。摇摇水壶,却是空的,他失望地把水壶搁回了原地。

    “大人想喝水吗?”在这幽静的深夜,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显得尤其惊心动魄,紫川秀被吓得一哆嗦,掉头看去,一个黑黝黝的身影站在门前的阴影里。看到紫川秀没回答,他又问了一次:“大人是想喝水吗?”

    “啊,你是蒙克多!”认出了声音,紫川秀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蒙克多瘦高的身子从阴影里现出来,雪白的月光洒在他长长的瘦脸上,显得很惨白。

    他手里提着一个水壶,不出声地为紫川秀倒了杯水:“大人,请用吧。”

    紫川秀杯子都举到唇边了,突然,他注意到蒙克多眼神闪烁,定定盯着自己拿杯子的手,喉结不出声地**着。

    紫川秀心念一动:他为什么这么紧张?斟茶倒水侍候人,那是佣人的工作,堂堂禁卫副旗本为什么要深夜提着水壶进来做这种工作?

第三章 擦肩死神

    很多念头一闪而过,紫川秀又把杯子放下了:“好像还不是很渴,我等下再喝吧。”

    “大人,您身体不好,医生说您应多喝水才能早日康复,您还是喝了吧。”

    蒙克多表现得很关心,声音异常的温和。

    紫川秀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事有反常即为妖,蒙克多一向对自己冷冷冰冰的,忽然表现得这么关切,肯定有问题!

    紫川秀目光不由自主地瞄了下对方腰间,对方制服下鼓鼓的:那是什么东西?匕首,还是短刀?

    紫川秀暗自提高了警惕,不动声色地挪开身子与对方拉开距离,但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谢谢,我真的不渴。”紫川秀一边推辞,一边紧张地思考着:这家伙是高手,还有武器,自己现在斗不过他。叫警卫?万一只是误会,岂不是惹人笑话!而且警卫听谁的还不知道呢!

    他笑笑,把杯子放到床头柜前:“蒙副旗本,水放这里就行了,我等下自己喝吧。”

    盯住那杯水好一阵,蒙克多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来,大人您已经明白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带着点阴森的味道。

    “明白?明白什么?”紫川秀装糊涂:“我昏迷了几天,什么事都不知道。蒙副旗本,再要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困了,想睡觉了,您请回去休息吧。”

    “大人,好的,我这就出去。”蒙克多缓缓转过身去,作势要走:“——马维大人向你问候!”

    他突然转身扑过来,手在腰间飞快地一摸,一抹锋锐的光芒在他手中闪烁,毫不停顿地直直刺向紫川秀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紫川秀一闪身,手疾眼快一扬手,“啪!”一大杯水泼到了蒙克多脸上。

    蒙克多惨叫一声,丢掉匕首,捣住眼睛:“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惨叫声中,他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身子蜷缩成一团。

    紫川秀暗暗心惊,蒙克多叫得这么凄惨,那杯水如果自己喝下肚去……他打个寒战,闪开身,大叫:“快来人啊!杀人了!”

    “砰!”房间门被人一脚踢开了,三个全副武装的禁街军士兵冲进来。

    紫川秀指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蒙克多说:“把这个人抓起来,他企图谋害我,我……”

    话说到一半,看到那几个禁卫车表情阴森,眼中表露凶光,紫川秀顿时明白过来。

    他二话不说,掉头就往窗口跑去,但手脚无力,动作迟缓,那三个禁卫兵七手八脚地把他抓了回来,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脚,有人捣住了他的嘴,有人低声喝道:“不要动刀子,留伤痕就不好了!灌他喝水!”

    紫川秀手脚全被对方抓住了,接着,一只有力的手用力掰开了他的嘴,有人拿着水壶就要给他灌水,他用力地挣扎,却动弹不得,敌人就要对着他的嘴倒水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万万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竟会这样不明不白丧生在这几个不入流的宵小手中!

    飕的一声,一道锐风从紫川秀脸边掠过,接着他听到了啊的一声惨叫。

    紫川秀猛然睁开眼,拿水壶的士兵额头上中了一箭,红的血混着白色的脑浆从创口处流出来。

    他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举刀的姿势,过了好一阵才扑通栽倒!

    “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死了个人,一个士兵惊恐地跳了起来。就在这瞬间,窗外飞来第二箭,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咕噜咕噜地口吐白沫,跪倒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搐着。

    最后一个禁卫兵一把将紫川秀拉起来挡在自己面前,用匕首架在紫川秀脖子上,眼睛惊恐地盯着窗口外:“外面的人听着!再敢放箭,我杀了他!”

    话还没说完忽然嘎然而止:他的胸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刚才蒙克多丢在地上的,匕首几乎插到了柄!他瞪大眼睛望着紫川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紫川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房间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挣扎着爬到了桌子底,拿着匕首警惕地等待着。

    几个人冲进了房间,一个焦急的声音叫道:“大人,您没事吧?大人,您在哪里?”

    听出这是秦路的声音,紫川秀如释重负,手一松,匕首匡啷一声掉到地上。

    他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在回答:“我在这里……”眼前一黑,他再次晕了过去。

    等紫川秀第三次醒来时,已经是第四天的黄昏了。

    秦路就坐在他床前,见到他醒来,秦路露出惊喜的表情:“大人,您终于醒了!您放心,您现在非常安全!”

    这次醒来,紫川秀清醒了很多。

    他慢慢地坐起来,秦路拿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背上。

    他冷静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蒙克多想杀我。”

    秦路很精明,立即解释说:“这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并非殿下的意思。得知这件事,殿下也很愤怒。监察厅初步调查,在蒙克多住处搜出了大批的财产,与一个禁卫副旗本的收入明显不符,他很可能是被人收买了。”

    “收买指使他的人是谁?”

    “没有证据,还不能确认。”

    两人默默对视,一个名字已在嘴边了。

    “是他吗?”

    “应该是他!”秦路很肯定地说:“先下毒,再收买人行刺,这是黑帮的习惯手法。但这家伙太狡猾了,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的。那天我看你醒来了,我就放松了,以为这里看守严密不会有事的,回房去躺一阵。不料那晚所有的当班警卫三人连同蒙克多在内全部被收买了,趁我离开的工夫,他们立即就下手。说真的,当时屋里屋外全是他们的人,那种情况下你能脱险,真是很侥幸啊!”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紫川秀也不禁一身冷汗直冒,他想起一件事:“当时窗外有一个神箭手救了我,是你吗?”

    秦路笑了:“我的箭术差得一塌糊涂。统领大人,你看看窗外。”

    紫川秀把目光望向窗外,黄昏的夕阳照在窗台上,不见了往常的禁街军官兵,几个黑色制服的宪兵在窗口处站岗。

    秦路提示他:“那棵树下。”

    正对着窗口的浓密的树荫下坐着个人,他一身黑色军法官制服,怀中抱着一副轻便弩箭,用警惕的眼神望着各处。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紫川秀认出了,他是帝林的得力助手哥普拉。

    紫川秀轻声问:“是他救了我吗?”

    秦路点头:“从你中毒那天起,他一直暗暗在身边保护你,每个晚上他都藏在树上为你守夜,一连坚持了四个晚上。”

    紫川秀感动不已。他知道,哥普拉肯定是奉帝林之命来保护自己的,身边的秦路则是斯特林派来的——自己有着多么好的生死兄弟啊!当得知马维没死,他们都火速派出了身边最得力的亲信过来保护自己。

    “能请他进来吗?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秦路出去请哥普拉,过了一阵,哥普拉跟在秦路的背后进来。

    紫川秀很真挚地向他道谢,后者仿佛很不习惯这种场面,僵硬地点点头:“大人醒来了,这是个好消息,我得立即向帝林大人报告。您好好休息吧,我的人就在隔壁。”

    话一说完,他冷漠地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紫川秀哑然失笑,这些军法官冷漠惯了,连表达感情都不会。

    身体一天天康复,能够起来四面走动了,紫川秀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微妙。

    自己还是在总长的那个小别墅里,但是看守的警卫竟有三股之多。

    原来的守卫全部被换走了,由帝都新派来了禁卫军官兵,但这次他们只负责外墙的保卫,不得入室内;第二批全是野战戎装的士兵,紫川秀也看不出他们是哪个部队的,秦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我们的人”,他们在院落内站岗,巡逻昼夜不停;还有一拨人马是监察厅的宪兵,他们负责了室内的保安、饮食控制,紫川秀入口的食物都得先经过他们的检验。

    而紫川秀身边的警卫更是严密。仿佛商议好似的,宪兵、禁街军、军方都派了四个人在紫川秀身边,二十四小时三班轮流值班,紫川秀身遥随时随地都有十二个警卫——与其说他们在监视紫川秀,倒不如说他们在互相监视。

    哥普拉每天晚上都抱着把弩睡在紫川秀窗口树下,而秦路更甚,他干脆搬了张小床来到紫川秀房间同吃同住,日夜刀剑不离身。

    让一个实权副统领和一个红衣军法官为自己守夜,紫川秀感觉很不好意思,数次推辞,但秦路笑吟吟的:“大人,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斯特林大人叮嘱我,无论如何要保证您的安全,绝不能让他们再得手。我们的工作是保护您,而您的工作是把身体养好!”

    哥普拉与帝都一直保持着信鸽联系,不时将帝都的最新情况报告紫川秀。

    紫川秀得知,这次事件引起了轩然大波。

    军方极其愤怒,斯特林、林冰、文河等十七名军方高级将领联名向总长殿下上书,要求立即将紫川秀无罪释放,如果总长不答应,军方高层就要集体辞职。

    幕僚统领哥珊也支持他们,宣称:“对紫川秀统领的审判是紫川家的耻辱!”

    帝林更是激进,他干脆向各省的监察厅和军法处下发公文:“马维,男,三十一岁,身高一米七七,双眼皮,高鼻梁,瓜子脸,黑色头发,西南瓦林行省人士,官街旗本,爵位为伯爵。各省宪兵部队、军法机构若碰到此人,不必请示,当场打死。”

    紫川秀才意识到事件影响之大,他有点心惊:“为我把事情搞得那么大,真的不好意思。”

    “紫川统领,这你就错了。”秦路很认真地说:“这次大家同声联气地支持你,与您交情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却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马家十一年前谋害云山河前辈,十年来作恶多端,天怒人怨,同袍们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你铲除他们,没有哪个正直的人不拍手称快的!我们身为同袍,怎能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紫川秀听得心头感动。当真是公道自在人心,他想起那年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帝都大会议事件。

    当时杨明华权势骄人,意图谋反夺位,却在会议上遭到了军方的一致抵制。

    尽管当场喋血,但军方却始终没有屈服。

    军队是家族的中流砥柱,平时沉默不语,但关键时候,敢挺身而出主持公道的还是这群血性男儿。

    秦路话锋一转:“何况,紫川统领您也是军方的代表人物之一,这已经不是您个人的事了!如果连这么件黑白分明的事情都争不回个公道,那我们军方还怎么有脸出去行走啊?”

    紫川秀哑然失笑。

    七八四年二月,帝都为了紫川秀、马维事件在吵嚷个不停,朝野分裂成了两派。

    少壮的军政派一面倒的支持紫川秀,元老贵族派则站在了马维那边。

    两派都有相当实力,斗争非常激烈,而紫川家总长紫川参星夹在两派交战的火力中间,苦不堪言。

    他上午刚刚安抚了要求“严惩擅权军阀”的元老会代表团,下午又得去跟来自黑旗军的军官请愿团座谈——他自个都觉得自个说话像放屁,保质期不到三个钟头。

    严惩紫川秀就失去了军心,放纵紫川秀又得罪了元老会,紫川参星不知把紫川秀臭骂了多少回,这家伙惹了那么大麻烦!

    无奈何,他只好使出了最拿手的“拖”字诀,既不放人也不定罪,这个案子悠悠地拖了下来,反正紫川统领好吃好喝,在渡假山庄也不算委屈了他。

    拖得久了,等元老会的大爷和军方的丘八们叫嚷得喉咙哑了,他们自然就安静下来了,那时再来从容处理好了。

    但七八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在西北战线传来的噩耗,彻底把总长的如意算盘打破了。

    这是一个飘着微雪的安静清晨,哨兵在壕沟里来回巡游,他们不时跺脚咒骂着这寒冷的冬天,羡慕同伴们可以缩在被窝里呼噜大睡。

    士兵们杂七杂八地发着议论:“这种天气,如果有一壶烧刀子酒润润嗓子,那是最舒坦不过的了!”

    “顶好还有个女人陪着暖暖被窝呢!”

    忽然,某种细微的声音传来,有人出声问:“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你过敏了吧!这种天气,连老鼠都不会出门,怎么可能有人来呢?”话音刚落,连最迟钝的人都能感到地面在微微地震动,远处传来低沉的闷雷声。

    哨兵咒骂道:“见鬼了,冬天打雷了。”他把头探出阵地朝远处张望,身形骤然僵硬了,接着凄厉的尖叫撕破了黎明的安宁:“警报!敌人来袭了!”

    大地的尽头传来闷雷般的回声,白皑皑的地平线上涌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线,这道血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变成了血斑,然后血斑又变成了血泊。

    在白色的大地上,血泊以惊人的速度扩大,仿佛一个巨人正在汩汩淌着血,鲜血汇成了汪洋,最终将整个白色的大地覆盖,极目所见都是血一般的红色,在新兵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兵已惨叫出声:“十字军!十字军来了!”

    庞大的骑兵群猛然从高坡上俯冲而下,蹄声轰隆,成千上万骑兵的斗篷红得仿佛血染的一般,仿佛一道刺眼血流正在滚滚涌来,那种震撼的情景若非亲眼所见无法想像。

    初晨的阳光下,骑兵们猛然跃过一道道铁丝网和壕沟,犹如一道猩红的“鲜血”滚涌而过,摧灰拉朽,势不可挡。

    “敌人来袭!”尖利的警报声一阵接着一阵,观察哨的叫声此起彼伏:“正面发现敌人!”

    “西北方向发现敌人!”

    “西南方向发现敌人!”

    红衣军阵容如铁,白底蓝色的大旗在风雪中迎风飘扬,醒目的“霜”字在白日下灼灼发亮。

    阵地指挥官面色惨白:没人猜到流风家会选择风雪天发动进攻,边防军的大部队都还龟缩在加南大营里睡觉呢。

    骑兵的冲击势如狂飙,在旋风暴雨般的马刀砍杀下,阵地上的步兵还没来得及集结就被砍成碎片,骑兵冲垮了薄弱的抵抗,直直地冲往阵地后方的加南大营。

    黎明的晨光中,加南大营一片惊乱。只穿着内衣的士兵赤手空拳从房间里跳出来,混乱,拥挤,惊惶,嘈杂,数万人混乱不堪,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墙壁被整个击倒了!

    “杀!杀!杀!”惊天呼声裂天而起,无数骑兵破空而出,排山倒海地跃入营地,马刀如海,枪阵如林,对那些只穿着内衣的紫川兵,他们猛扑而上,犹如饿狼扑入了羊群中,大群骑兵冲入又砍又杀,人头和断裂的肢体满天飞舞。

    仓促投入战斗的紫川家士兵大多数没有武器,身上没有披甲,但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们还是顽强地进行抵抗。

    随手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捡起一根木棍就是武器,更多的人则连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木棍都找不到,只有用血肉之躯作盾牌卡住骑兵的马刀和长矛,为身后的同伴创造机会。

    常常是流风家士兵砍倒了一个紫川家士兵,但没等他抽刀出来,四五个紫川兵就一拥而上将他按倒,用石头狠狠地砸他脑袋,直到把他砸得血肉模糊。

    紫川兵用头猛撞敌人脑袋、用牙齿咬敌人喉咙、用手指插敌人眼睛、用膝盖顶敌人下阴,无所不用其极。

    紫川家战士的抵抗惨烈而悲壮。尽管武器精良的流风十字军占据了全面优势,但面对五万抱定了必死斗志的狼虎之师,他们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紧急的增援号吹响,营地外又扑进了更多的骑兵,骑兵们排成阵势,密密麻麻的长矛朝面前的人群乱戳乱打,将抵抗的紫川兵一步步向大营后方压缩。

    但抵抗依然顽强,不时有紫川士兵飞身跃起,一把抱住流风骑兵把他撞下马,拖出长矛阵来。

    一旦被拖离了队列的流风家士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瞬间,那个落单的倒霉蛋就被无数愤怒的手活生生地撕裂了,肢体被高高地抛起,鲜血溅得人满头满面。

    流风军也用同样的残忍回报。弩弓手攀上高墙居高临下地朝人群射击,刺枪将手无寸铁的年青男子高高地挑起在空中刺穿,马刀砍得头颅满天飞,骑兵们毫不犹豫地纵马踏过躺了满地的伤者,惨叫中鲜血飞溅。

    不到几分钟,地上躺了一片尸首,有流风家的,也有紫川家的。

    在这种惨烈的厮杀中不可能存在伤者,凡是倒地的都被狂热的战斗双方踩成了肉泥,空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当流风霜进到营区时候,还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厮杀喧嚣声。流风国防军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前营指挥使蒙那、十字军第一师指挥使费加等几位将领站在门口迎接她。

    英木兰走上来行了个礼:“公主殿下,战斗进展顺利,还有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了。”

    流风霜微笑道:“诸位将军干得都很漂亮,我想亲临第一线,为将士们呐喊助威。”

    费加站前一步说:“公主殿下,里面还在清剿紫川家残余,您万金之躯,贸然进危险之地,臣等很不放心。”

    “费加阁下,你真是开玩笑了。”流风霜笑说:“有你们保护着,难道紫川家的残兵还能伤得了我?我只是想感受下战场的气氛,不会去危险地方的。”

    英木兰凑近前低声禀告:“殿下,不是下官有意扫您的兴,实在是现场太过血腥了。”

    顺着他的目光,流风霜低下头,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脚底下有一条“溪流”,只是这条溪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浓稠鲜红的血液,血水在低洼处积满了,又顺着地势向远处流去,一路冲刷着泥土和杂物,汩汩流淌着。

    流风霜面色发白:“伤亡那么大?”

    将领们面色凝重,有人轻声回答:“抵抗非常激烈,弟兄们也杀起了性。”

    凝视着那一汪不断扩大的血泊,流风霜眼中神色复杂。

    突然,她抬脚重重踩进了血泊里,洁白的皮靴和裤脚顿时被溅得猩红一片。

    流风霜平静地环视着众将:“我等造此修罗杀戮,都已一身血腥。这种时候才想回避洁身自好,不觉得虚伪了吗?太迟了!”

    一甩披风,她转身大步走进营地,将领们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踩着那条流淌的“血河”逆流而上。

    尽管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战场的时候,流风霜还是禁不住面色发白,心头泛恶想呕吐。

    所见之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被踩得稀烂,根本看不出谁是谁来,只剩下一种暗红色的、难以形容的糊状肉酱飞溅得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洒落各处,帐篷顶、树枝上、屋檐上随处可见被砍断的手脚残肢,白色的脑浆和黯红色肉酱混绞在一起,血水汇得浸过了脚腕。

    在那层血肉模糊的尸堆上,可见斑斑点点的白色布料,那是紫川家战死士兵穿的白色内衣。

    他们走了几步就无法再前进了,面前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山,堆得足足有一米多深,除非谁敢踩着它过去,否则根本无法前进。

    “喔——”不知是谁呕吐起来,随即有人捂着脸狂跑出去。

    血腥扑鼻,流风霜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惨烈的一幕:上十万男子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短兵相接,根本没有躲藏和闪避的余地,活着的人踩在同伴的尸体上继续厮杀,那些只穿着内衣的紫川家战士手无寸铁地扑向了死亡,宁死不屈。

    她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对着面前的空虚默默祷告:“紫川家战死将士,尔等为国殉战,愿英灵荣升极乐。此战因我而起,愿所有罪孽,尽归吾身,吾愿一身承受,纵堕落地狱经历修罗轮回苦难,无怨无悔。”

    祷告完,她转身对众将说:“诸位将军,无谓的杀戮并非军人的荣耀。我军大局已定,传令下去,尽力招降紫川家士兵,在我军能力以内尽量给予敌人伤兵救助。”

    流风霜部队进军快如星火,二月二十六日,风霜十字军乘破加南大营之威,对加南行省的首府加南城发起猛烈的攻势。

    当天黄昏,加南城被破,红色的十字军潮水般涌进城内,加南行省总督曾芮在攻城战中战死,加南省长克拉克在住处内连同家人一同自杀殉国。

    二月二十八日,流风霜十字军分水陆两路向东大举进发。

    陆路骑兵由流风霜本人亲自率领,火速南下攻占了紫川家西部仓储重镇叶杰城,叶杰总督阿里漠率部弃城而逃,部队在逃亡途中被骑兵追上击溃,阿里汉身边仅得十一骑逃得活命。

    在陆军奋勇前进的时候,流风家庞大的水师舰队也没有闲着。

    同日,流风水军舰队进军多伦湖,在河滨口与严阵以待的紫川家多伦湖舰队激战。

    三个小时后,三百多艘紫川家战船被击沉和烧毁,河面上飘荡着断肢残骸,到处是落水求生的水兵和战死士兵的尸体。

    流风家舰队也损失了一百多艘战舰,但这并无妨碍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昂然前进。

    多伦湖河滨口一战摧毁了紫川家并不强盛的水军实力,水师残部已无力再与流风家舰队交战,龟缩到帝都城边的瓦涅河上。

    得知水军大捷以后,流风霜陆路进军更是迅猛,三月一日攻下密尔顿行省,三月二日攻下罗什尼行省。

    西北传来噩耗,加南大营被破,水师战败,加南行省失陷,罗什尼行省失陷,密尔顿行省失陷,紫川家以每天一个省的速度丧失领土,丧师辱国。

    羞怒交加之下,紫川参星越过军务处痛斥明辉,命令他“二个星期之内务必收复失地,否则军法行事!”

    接到圣谕,明辉急得眼都红了。他迅速把总长的压力转移给各省总督们:“增援部队务必三日内赶到会合,超期者军法从事!”

    眼看军令严厉,各省的总督纷纷动员精锐部队出发前去增援,大道上军队云集,烟尘滚滚。

    为了赶路,各路军队日夜兼程急行军,连前哨和侧翼防御部队都没有设置。流风霜抓住了这个机会,她借助船队,从水路一日一夜行进两百里,骑兵军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明辉后方。

    第一个倒霉的是宾阳总督卡斯拉维,流风霜突然杀出,还在行军途中的卡斯拉维军团又疲又累,稍一接触便溃不成军,卡斯拉维本人战死,三万多步骑溃散。

    击溃卡斯拉维,流风霜没有理会那逃得满山遍野的溃兵。骑兵部队迅速掉头,正好在公路上迎面遭遇了闻讯赶来增援卡斯拉维的嘉陵总督恩维率领的一万三千步兵。

    眼见流风霜气势汹汹,恩维红衣旗本还没开战就怯了三分胆子。他情知自己的疲兵不是流风霜对手,不敢与之对攻,只是在大道上列阵固守待援,但流风家骑兵的冲击力实在可怕,只一个照面就劈开了步兵的长矛阵,摧灰拉朽般把恩维的步兵切成两半。

    眼看有机可乘,流风霜立即投入预备部队,一通猛攻,结果左翼的步兵首先顶不住垮掉了,全军摇摇欲坠!

    正在这个时候,紫川家赤山总督蒙守信率领四万步、骑兵赶到战场,眼看形势危急,他连忙快马加鞭赶往救援。

    不料恩维的败兵眼看救援到了,一窝蜂地朝他的部队跑去,蒙守信还没开战,就被潮水般的溃军冲乱了阵脚,军阵大乱。

    流风霜乘机杀到,蒙守信的前队被杀得一塌糊涂,后队被顺势一冲也垮了下来,狼狈至极。

    第四支到达战场的部队是辛加总督朗清所率领的一万多骑兵,他们到达时,流风霜的骑兵正撒开了,满世界地追砍溃逃的紫川家败兵。

    此时我专而敌分,朗清本来是很有可为的,但他被流风霜的旗号吓破了胆,眼看这么多步、骑友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连应战都不敢了,下令部队掉头就跑。

    士气可鼓不可懈,撤军命令一下,全军士气大跌,眼见敌人在后头气势汹汹地追击,友军兵败如山倒,士卒中莫名的恐慌蔓延开来,撤退变成了溃退,溃退再变成逃跑。

    结果流风霜部下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只带了五百骑兵就轻轻松松破了朗清的部队,活抓了朗清本人。

    这场战斗就连流风霜本人都承认是个侥幸的胜利,她完全没有料到紫川家在附近还有第四支部队。

    “当朗清出现时,我们部队已散开追杀溃逃敌军了,建制和指挥全部打乱了,连一个超过千人的队伍都没有。而且我本人只带了十几个卫兵就站在战场中央,目标明显得不得了,当时朗清活抓我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进攻,反而自己卷起旗帜退走了。”流风霜嫣然一笑:“当然了,朗清大人那么客气,我也不好意思不去送送他。”

    七八四年的三月四日,公路大会战中,流风霜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是举世无双的第一名将。

    她一举击破了紫川家十万疲惫之师,歼灭两万人,俘虏五万人,自身损伤不到三千。

    西边天的落日见证了这场残酷的杀戮,紫川家士兵的尸骨铸造了流风名将的辉煌。

    短短半个月内,紫川家损兵折将多达十五万人,西北大营指挥使罗巴儿副统领战死、西北大营副指挥使安典红衣旗本战死、加南总督曾芮战死、嘉陵总督恩维战死、赤山总督蒙守信被俘、辛加总督郎清被俘、宾阳总督卡斯拉维战死……

    快马信使一个接一个将噩耗送往帝都,黑色的阵亡通知书雪花般落下来,快得军务处都看不过来。

    雄狮劲旅一个接一个地损折,勋臣老将接二连三地阵亡,强悍的风霜十字军从瓦伦湖一路打到了朗沧江,整个大陆都为之震惊。

第四章 冤屈大白

    七八四年三月九日,中午,警卫进来通知:“大人,有客人在客厅等着见你!”

    快二十天了,除了警卫和审判官以外,这是第一个来访的客人。紫川秀精神一振。

    客厅的窗帘已经被拉开了,刺眼的午后阳光直射进来,一个披着军用披风的漂亮女子婷婷地站在窗前,腰杆挺得笔直。她的容貌秀丽端庄,举止贤淑,但神态和举动都透出一种长途跋涉的疲倦来。

    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紫川秀惊喜地叫出声:“啊,嫂子!您什么时候到旦雅的?”

    “刚刚到。”李清红衣旗本转过身来:“阿秀,这些天,你受委屈了。”她笑容很亲和,仿佛春风般抚慰人心,让紫川秀一阵温暖。

    紫川秀真诚地说:“为了我的事情,大哥和嫂子操了很多心,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好。”他猜出李清到来肯定与案情有关,问:“您见过罗明海了吗?”

    “总统领大人已经回帝都了。”

    “总统领大人走了?那调查谁主持?”

    “调查已经中止,阿秀,你自由了。恭喜你官复原职!”

    紫川秀目瞪口呆地望着李清,好久,他才出声:“嫂子,您神通广大,真有面子!您刚到旦雅就把我给救出来了。”

    李清嫣然一笑,眉间骤然一沉:“不是我有面子,是流风霜面子大。”

    “流风霜?关她什么事?”

    “阿秀你一直被隔离还不知道,流风霜已经打下多伦行省了!”

    “那怎么可能!”紫川秀霍然站起,惊得呆住了,就在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时候,外面竟已天翻地覆:“多伦行省!她怎么能到那里?边防军去哪里了?多伦湖舰队呢?”

    “边防军连败十一战,多伦舰队已经不存在了!明辉被军法处锁拿问罪——若是骑兵快马,流风霜离帝都不过两天的路程,过了朗沧江就是一马干川的平原,最适合骑兵长驱直入,无险可守,帝都危险了!”

    紫川秀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突然脱困,还是托了流风霜的福呢!若不是她,紫川参星哪里会记得西南还有个被关黑屋子的统领,自己估计要被关到白发苍苍胡子一大把了。

    李清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紫川秀撕开看了下,冷笑道:“全权狙击流风霜所部?参星殿下赋予如此重大的信任,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呢!要打仗就想起下官了,那么多威风凛凛的元老,把他们编成一个调查组师团派上前线去,说不定能把流风霜吓得落荒而逃呢!”

    李清没理他的怪话,迳直说:“陛下寄希望于秀川统领大人您,坚决地守住朗沧江丹纳渡口一线,实施战略反击,全歼流风霜所部!”

    “全歼流风霜所部?若是有空就顺手把远京也给拿下来,是吧?明辉四十万大军都给打得落花流水,陛下也未免对黑旗军太有信心了吧?”

    李清一笑:“陛下不是对黑旗军有信心,陛下是对你有信心。阿秀,你与明辉完全不同,明辉不过是个常人,他不是流风霜对手。而你才是与流风霜同级别的天才,你用兵有那种灵气,如天马行空般无从揣摩,唯有你足以与流风霜较量,连斯特林都差上那么一点。陛下完全明白,他信任你。敌寇猖狂于国土,能横刀立马力挽狂澜的,舍统领您更有其谁?”

    李清说得深情款款,崇敬地望着紫川秀,用眼神无声地说:“啊,可全靠你了!”

    若是个热血小伙子被美女这么望着,非得当场上演出歃血请战的把戏不可,但紫川秀这种老油条早过了冲动的年纪,他用屁股都可以猜测出帝都的大人物们打的什么主意:手握四十万大军的明辉都被打得一塌糊涂,区区十万人的紫川秀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不求他打赢,只求能拖住流风霜就行了。反正这是个肉包子打狗送死的差使,就让紫川秀去吧!他一战败,那就更有理由把他像泥一样乱踩了!

    他连连摇头:“嫂子,总长分明是在漫天开价,您若不透露点实价,这买卖实在无法谈下去。”

    李清啼笑皆非。这家伙把军令当成了什么,谈生意吗?

    “阿秀,其实总长和军务处只需要您坚守朗沧江防线两个星期,有两个星期,中央军和新组编的预备队军团自然会过来增援您的,他们将从两翼包抄流风霜。”

    “援军由谁统领?”紫川秀立即问:“中央军自然是由斯特林,新编的预备役部队由谁统帅呢?”

    李清只说了两个字:“帝林。”

    紫川秀眉头轻轻一扬。

    紫川秀、斯特林、帝林,三人无一不是足以独当一面的重量级名将,这是紫川家前所未有的最强阵容。出动了紫川家最杰出的三位名将出来绞杀流风霜,可见帝都对她的恐惧程度。

    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李清微笑着点头:“双方参战全是超一流名将,超豪华阵容,举世罕见。无论胜负,这料必是一场激烈精彩的大战!斯特林在帝都忙于军务无法亲身前来,但他说,如果阿秀统领您不参与,缺少了你神鬼莫测的谋划,我军胜算将减少不少。如不能参加这场大陆命运之战,这也是阿秀统领您自己的遗憾吧?”

    夕阳,荒原,铁骑纵横,步阵如铁,刀剑如山,名将对名将的对抗,精锐之师与红衫铁流的碰撞,就犹如那星辰与星辰的对击,恢宏壮阔。

    生于这伟大时代,与亲爱兄弟并肩作战,抗击当代最伟大名将,那是一个多么壮阔的场面!

    紫川秀感觉血脉中少有的热流奔涌,身为军人和战将的本能在他体内复苏。

    他慢慢地捏紧了拳头,虽没有出声,但那炙热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心底的战意。

    看在眼里,李清满意地笑了。

    她还没来得及得意,紫川秀突然出声问:“马维此人——他在哪里?”

    李清警惕地一扬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嫂子,您是个天才的演说家,我被您说服了。但在上战场之前,我总得把家里的脏东西清理下,否则怎么能安心呢?”紫川秀微笑着说,但那笑容中却带了一丝森冷的杀气。

    李清不答,静静地眺望着窗外美丽的春光。

    紫川秀以为她没听清,又叫了一声:“嫂子?”

    “我听到了。”李清转过身来,温和地说:“阿秀,你是统领,一方镇侯,官职远在我上,我没资格来评述你,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可愿意听我一言?”

    “啊,嫂子请说。”

    “阿秀,你是光明正大的将军,国家的英雄,马维那样的人物不配当你的对手。你却以滥杀制止叛逆,以错误纠正错误,弄脏了自己的手!你一向温和大度,这次为何如此暴戾?不经司法审判处决上千平民,你知道,在帝都大家怎么说你的吗?西南军阀紫川秀,因与马维竞争紫川宁失败,于是诛杀马维全家’——想想,将来历史上,你会留下个什么名声?”

    紫川秀陷入了迷茫,对着李清那疲惫而真诚的面孔,他第一次动摇:自己真的出自公心吗?或者潜意识里,自己不自觉地夸大马家的危害性,自欺欺人地吼道,这是一伙极危险的家伙,必须调动军队用霹雳手段对付他们!其实不过为自己铲除情敌寻找借口罢了?

    坚决地摇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通通抛出脑外,紫川秀平静地说:“嫂子,这些事我不懂,我只是知道依照马维和马家的罪行,他们该死。至于该不该由我杀,这些我并没有考虑——我和马维现在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我死在马维手上,哪怕悼词把我说成是圣人再世也无济于事。”

    李清叹口气:“阿秀,既然你决心已定,我就不再阻拦你,但你杀马维并不容易。三天前,他和罗明海一起回了帝都,只要有你一天在,估计这辈子他都不敢再踏入西南一步。听说,总长殿下有意思把他安排到东部的某个内陆行省当总督。”

    “为什么?”紫川秀猛烈地一槌桌子,砰一声巨响:“如此元奸巨恶,勾引倭寇的国贼,紫川参星不但不加以惩罚,反而将其提拔保护起来,他的老花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阿秀,冷静!马维不是好东西,你知我知,参星殿下也知道。但你我只能从目光所能及的地方考虑,但殿下却要考虑战略全局。殿下这样做,自然有他政治上的考虑!阿秀,不要太任性了——殿下保护马维,却没有对你诛杀马家有任何惩罚,其中深意,你该思考下!”

    被李清当头一喝,紫川秀这才清醒些,沙哑着声音说:“谢谢嫂子您提醒。”

    “好了,快回去吧,你的部下们等得都焦急了!”

    当紫川秀重新回到旦雅市中心军部大楼时,午后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

    场面真是壮阔,数千骑兵夹道列队保护,身着深蓝色制服的高级军官肩上的勋章如阳光一般烁了紫川秀双眼。

    大街小巷上挤满了欢迎的人群,他们被骑兵们阻拦住了不得近前,只能遥遥地冲紫川秀马车激动地挥舞着标语和彩旗。

    见到紫川秀从马车里出来,人群轰地发出了欢呼声:“统领爷,您好!”

    紫川秀向着人群挥手致意,四周响起了轰然的掌声、欢呼声。

    害怕人群中藏有马维的刺客,紫川秀不敢久留。在军官和警卫们的簇拥下,他快步走进军部大楼,进了会议室,身后的部下们跟着进来。

    他随手把帽子一甩:“这是怎么啦?谁通知这么多老百姓躲在这里等着暗算我的?”

    文河笑着说:“大人,谁也没有去组织他们啊!我们也是刚得到通知,您今天结束审查,消息一下子就传出去,全城都知道了。老百姓就挤满了街道周围说要瞻仰您的风采,我们不好拗了民意,也只好任他们这样了。大人,恭喜您!”

    紫川秀向军官们介绍了李清:“这位是总长殿下身边的李清红衣,若不是她来,我还得被关小黑屋里挨整呢!”

    李清本身是红衣旗本,总长的近身信臣,更是军务处长斯特林的老婆,几个身份随便哪个都是非同小可。

    军官们很是客套谦虚了一番:“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紫川秀问文河:“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吧?”

    “大人,旗本以上级别长官都到了。”

    “瓦德呢?叫他也出来吧,关了这么久黑屋子,估计他也够呛。”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文河慢吞吞地说:“大人,您被停职期间,瓦德被罗明海大人放出去。后来听说您要出来了,他连忙跟着罗明海大人一起走了,说是调离了黑旗军,到其他部队任职去了。”

    “走了?”紫川秀呆了一下,对于那个带着一脸谦和讨好笑容的白胖子,他并没有多大的仇怨。

    虽说收受马家的贿赂,但以瓦德那种个性,他不收才是稀奇,紫川秀当初只是因为他与马维关系太过密切,为避免他阻挠自己对付马家,干脆把他关一阵,没想到却把这个胆小的家伙吓跑了!

    “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得他去!”紫川秀朗声说:“诸位,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大家也都该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炼,百炼方能成钢,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我只想说三句话:第一,家族还是信任黑旗军的!第二,总长陛下还是信任我紫川秀的!第三,我们做得没错,杀马维杀得对!”

    响起一片如雷掌声!

    “陛下以国士待我,我等岂敢不以国士报之?”紫川秀明眸一闪,清亮的眼神扫视众人:“如今风云突变,流风霜绰末小贼,悍然侵犯我家族领土,王师不幸战败,敌人喧嚣于国土之上,虎眺我神圣之都!皮将不存,毛将何附?国破家安能在?”

    紫川秀文绉绉地说了一大堆,看到众将头上都冒起一堆星星了,他干脆把文言文一甩:“李清阁下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弟兄们,流风霜打过来了,明辉是个软蛋,他顶不住了!总长让我们过去增援!就是这话了,大家马上回去准备,明天早上,黑旗军全军向战区进发!”

    “是!”

    文河响亮地叫道:“解散!”

    十一个旗本军官整齐划一地跺脚,轰的一声响,接着纷纷散出去。

    军官们纷纷快步上马沿着长街奔驰而去,只听得外面蹄声阵阵,不到十几秒便全部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清赞叹道:“雷厉风行!黑旗军以前绰号叫鼻涕军,但阿秀统领您上任不过半年,军中颓势已被你一扫而空!如此强军,不亚于中央军与禁卫铁军啊!”

    “呵呵,清旗本您过奖了。”黑旗军在外人面前很为紫川秀争气,紫川秀也脸上有光:“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整顿黑旗军纪律的真正功臣,军团副统领文河将军了。”

    文河恭敬地李清行礼:“清大人您好!”

    “实在不敢当。文河将军,您是副统领,职街更在我之上,如何能称呼我为大人呢?”

    文河尴尬,紫川秀帮他解围:“文河,公事你就称官职,私下你就学我叫嫂子。依你跟斯特林的关系,这声嫂子也叫得。文河,我还有急事,李清我就交给你招待了,她在旦雅受了一点委屈,我剥你皮当鼓敲!”

    “请大人放心吧!”文河爽快地应道:“嫂子有半点不满意的地方,我文河自己把脑袋砍下来!”

    李清疑惑:“阿秀统领,大战在即,您不在军中要去哪里呢?”

    “嫂子,正因为马上要出兵打仗了,我要抓紧找土财主敲诈点钱财出来。”

    “土财主?”

    紫川秀意味深长地指指南方,两人立即领会了:“哦,明白了!”

    李清似笑非笑:“阿秀统领,摊上您这么个好邻居,土财主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啊!”

    “呵呵,大家都是朋友嘛,朋友有通财之谊啦!”紫川秀一脸的坏笑。

    紫川秀快马加鞭,当天中午就到了河丘约见林睿。

    见到紫川秀安然无恙,林睿表现出十分真诚的欢喜来——紫川秀相信这固然是因为自己和林睿的交情,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林家在自己身上投资巨大,若是自己突然垮台,他们就血本无归了。

    寒暄以后,紫川秀也不忙着伸手要援助,刚见面就摊开巴掌讨钱,那也未免太没面子了。

    他高谈阔论了一番,说流风霜如何如何残暴不仁,骄横跋扈,流风霜匪军的本性污秽,行为残暴,简直不配称为人类!她的野心并不止篡权夺位,她还想称霸大陆一统天下呢!若不能阻止她,大陆上所有国家都将遭受她的魔掌蹂躏。

    当然,他也不忘暗示说流风霜之所以有机会如此猖獗,与林家看守不严放虎归山是有很大关系的,将来流风霜得势,她也不会忘记林家曾经暗算过她的仇恨,肯定要回来复仇的。

    紫川秀慷慨地说:“我们抵抗的是凶残的敌人,为了天下大义而战,为了大陆上每一个热爱和平和自由的国家而战,为了每个弱得无法保护自己不受蹂躏的民族而战!对这么一场正义和邪恶的殊死较量,任何稍有一点正义感的人,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统领大人,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您再说,我就得去卖裤子了!”林睿哭丧着脸:“反正,林家的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您看中什么随便搬就是。”

    从林睿府邸出来,紫川秀春风满面地上了回程的马车。

    今天收获巨大,他心情愉快。

    当马车路过一个街角时候,林枫的纪念雕像掠过车窗,紫川秀突然叫住了车夫:“在这停一下。”

    他跳下了马车,漫步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一种难以言述的忧郁感紧紧地抓住了他。

    这是那晚走过的路,这是那晚二人坐过的石阶,在这条长椅上,林雨哭泣的泪眼曾深情地凝视着自己,在这棵梧桐树下,二人曾相依相拥,畅想未来……

    一切都和那晚一模一样,恍惚间,他觉得只要转过这个街道,就会有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会在长街的那头等着他,她清丽逼人,眉目如画,她会温柔地喊自己:“三哥!”她将亲切地挽着自己的手,伴着自己走过河丘的大街小巷,相依相偎地观看着漫天星光……

    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实,他的心脏跳得怦怦直响,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快步跑过转弯,林枫高大的雕像纪念碑出现眼前。

    赫然,一个纤细的白衣女孩出现眼前,她伫立在纪念碑前,仰首望着雕像出神。

    “阿雨!”紫川秀激动地跑上去。

    那天晚上说了一晚的话,但最想说的一句却依旧留在心里。现在,他要大声地对她说出来,他不要再当什么将军统领,他只要她不再离开!

    少女转过身来,紫川秀僵住了,眼前女孩虽然十分清秀美丽,但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好奇地望着紫川秀:“先生,有什么事吗?”

    紫川秀僵立在原地,眼前佳人并非林雨。

    过了好久,他才醒悟回现实来:流风霜正在西线统帅大军与紫川家征战,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他颓然摇头:“抱歉,小姐,我认错人了。”

    紫川秀站前一步,仰望着林枫英俊的雕像,想像数百年间,这尊石像见证了人间多少的沧桑变幻,人间的悲欢离合对它而言不过一场虚幻吧?

    如果是虚幻,为何那回荡在自己耳逼的凄婉声音却如此的真实:“如果他日沙场相见,请君不必手下留情,能死在你手上,我很幸福。”

    雕像依旧,但佳人却已远去。温香软玉犹有余香,临别的话却不幸成了现实。

    相爱的人必须互相残杀,难道冥冥中真有一双喜欢恶作剧的手,把相爱的人作弄吗?

    阿雨啊,如果在战场上见到你,我将如何办呢?我如何能不留情呢?不知不觉的,泪水盈满了紫川秀的眼眶,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溅落在汉白玉的台阶上。

    眼前出现一条洁白的手帕,紫川秀接过擦擦泪眼,说声谢谢,把手帕递还回去,这才发现是那个白衣少女递过来的。

    紫川秀再次低头说声:“谢谢,失礼了。”

    眼前的男子俊朗笔挺,态度诚恳,潇洒中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颓废气质,这是最容易令异性产生好感的类型了。

    看着这么一个英俊男子不出声地深情流泪,少女不由怜意顿生,轻声问道:“先生,在思念您的亲人吗?”

    “是我的爱人,也是我最大的敌人,我将竭尽全力击败她——打扰您了,我这就告辞。”

    少女目瞪口呆,看着这个英俊的青年转身蹒跚地走下阶梯,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这是个非常可怜的人。

    ※※※

    朔风飞扬,黑旗军全军从西南出发,前往支援西北战区。因为军情紧急,紫川秀亲率三十一、三十二骑兵师为全军先导部队,其余步兵各师随后跟上。

    西北气候不比远东,三月,寒冬已经过去,春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烟雨朦胧得如一首诗。

    骑兵们一式的披风蓑衣斗笠,数万只马蹄在烂泥般的道路里翻飞着,泥水四溅。

    眼看春雨绵绵,第三十一师师长兼行军参赞欧阳敬旗本深有忧色,他对紫川秀说:“大人,这雨再这么下,道路泥泞,我们骑兵的机动优势很难发挥。”

    “雨下得越久越好。”紫川秀道:“我们困难,但流风霜更困难。她是主攻的,而且她部下全是骑兵,大雨对他们的影响更大。”

    部队在出发的第五天到达朗沧江的丹纳渡口,紫川秀被眼前的混乱场面惊得呆了。

    河岸的东边,满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军队。遥望茫茫的河西岸,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都望不到尽头。

    紫川秀不禁咋舌:起码有十几万人挤在渡口上等着过河!而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的败退军队和难民正在源源不断地向渡口开来。

    江的这边也是一片慌乱,渡口桥给逃难的军民挤得水泄不通,渡口两边的庄稼地全部被过往的人流踩成了操场,附近的几个村庄被弄得面目全非,连岸边那一段近公里长的泥土堤坝也被踩塌了。

    渡口唯一的桥梁已经攀爬满了人群,像是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河那边的喧嚣和惨叫声不住地传过来,让这边不住的心悸。

    这副兵荒马乱的恐怖景象,纵然是久经沙场的紫川秀也禁不住心寒,更不要说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兵们了。

    一万多骑兵夹杂在这庞大的难民和溃军群中,就像是泥石流中的一粒沙子,若让人潮这么冲撞,会当即把队伍给冲垮的!

    他当机立断:“下马扎住阵脚!全军,按战斗队列前进!前列部队,亮出刀枪来!”

    黑旗军的骑兵部队迅速结阵,最前面的队列冲着潮水般乱兵亮出了刺枪和马刀,犹如在大海中乘风破浪,队伍排成一个尖锐的锲子逆着人潮而上,艰难地挤到了河岸渡口桥头边。

    到近处,实际情况比看到的更为混乱,溃军大批大批地涌下来,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有些平民被推倒在地,然后无数人践踏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开路的士兵被人流冲撞得跌跌碰碰,站立不稳。

    紫川秀看得危险,叮嘱第一线官兵千万互相护持,不要给人流冲散了。

    桥头逼上,地方守备队的官兵正在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看到紫川秀这路队列整齐的兵马逆着人流过来,一个守备队军官艰难地挤过来,沙哑地喊道:“退回去,退回去!你们挡住道了!”

    正说着,一股人流涌过来,险些把他也挤倒了,幸亏黑旗军士兵眼疾手快把他扶住,拉进了方阵的保护中。

    “谢谢!”那军官惊魂未定,哑着嗓子道谢:“见鬼了!哪来那么多兵马,海似的涌过来,这两天已经踩死、挤死几十人了!请问这是哪路兵马,带队的是哪位大人?”

    紫川秀不出声地站出来,看到他肩章上闪烁的金星,那军官一激灵,跳起来敬礼:“统领大人!您……您是明辉大人吧?”随即又迷惑地摇摇头:“不对,您太年青,不会是明辉大人……这么年青的统领……”他终于认出来了:“您是西南统领紫川秀大人!大人,我们总算把援军盼来了,您来得真快!”

    看着军官憔悴的脸容,眼睛里的血丝,沙哑的喉咙,紫川秀问:“你是渡口守备的负责人?”

    “下官是预备役副旗本高松,受行省傅总督委托,负责本渡口的守备工作。”

    “等下忙完了,你去休息。现在你给我回话:敌军打到哪里了?”

    “大人,现在哪里有心思睡觉啊!”高松遥遥指着西边黯红的地平线:“他们就在那边!快过来了!他们如今正在强渡黑河渡口,第七军还在抵抗,但估计顶不了多久!”

    紫川秀心头一紧:敌军已经离得那么近了!遥遥望向西方的天际,轰隆轰隆的声响一阵紧过一阵,空气在颤抖,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染红了一方的晚霞。

    对岸的人群也感觉了那种不安,轰的一下炸了窝。

    谁都知道流风霜的部队就在身后,唯一求生的道路就在那座桥上,人群哇哇怪叫着拚命地往桥头挤,桥头处波浪般翻滚着,不时有人被推倒踩过,不时有人被从桥上挤下来,哭喊叫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看到这副惨状,紫川秀颤抖了一下,他问高松:“能不能找到几条小船,我要搭两座浮桥!”

    高松苦笑:“大人,附近村子里我们连一块完整的门板都找不到了!过路的部队已经把所有能浮在水上的东西都掳走了!”

    这时一直倾听的欧阳敬出声插嘴说:“大人,我们还有马车,把马车给拆了吧,用木板修一座浮桥。”

    “好主意!”紫川秀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任务就由你来负责吧!要快,我在这等着!”

    “啊!”欧阳敬的脸一下子皱成了苦瓜,但军令已下,不得不从。

    他苦着脸敬个礼,快步走开,吼声远远地传来:“把马车都给我集起来,用它们搭个浮桥!王副旗本,你不要跑,这个任务就由你负责执行!要快,我就在这等着!”

    部下们很快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渡口处高高挂起了黑旗军的黑色飞鹰旗,几百人同声喊话:“黑旗军统领大人到!所有军民一律听令,违令者斩!”

    高呼声压倒了那惊人的喧嚣,知道河那边有一个统领在押阵,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顿时为之一减。

    紫川秀的命令非常简单:一,运送伤员的担架队优先过河。二,无论官阶高低,任何人不得插队。

    溃兵们就像乖乖的绵羊一般服从他的调度,在这危急关头,惊恐的人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和服从的权威。

    本来场面已经安顿下来,但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喧嚣,一个军官在卫兵的护送下挥舞着刀枪撞开人群队列挤到了前面,卫兵们大声叫嚷着:“让开让开!旗本大人要过桥了,你们让开路来!”

    有人劝阻:“大人,紫川秀大人已经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插队。”

    那个军官根本不理睬:“紫川秀?老子是逼防军的师长,黑旗军的统领管不着我!”

    他的卫队把一个扛着伤员的担架队给拳打脚踢地赶开了,场面一团混乱,在两岸十几万将士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那名旗本大摇大摆地过了桥。

    紫川秀在河的这边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愤怒地拍案而起:“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

    那个旗奉带着卫队过了河还没站稳,黑旗兵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部缴了械,押送到紫川秀面前。

    “干什么啊?你们凭什么抓我!”那军官吵嚷个不停。

    欧阳敬听得不耐烦,直接给了他个嘴巴:“少废话!见到统领大人,还不行礼?”

    那旗本一愣,抬起头,映人眼帘的是紫川秀那张冷峻的面孔。

    他打了个冷颤,强笑着:“秀川大人,原来真是您老人家啊!我是明辉大人部下的米海啊,上次我们在帝都还一起吃过饭哪,您不记得我啦?”

    “米海?”紫川秀在脑海里搜索下,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他问:“我宣的律令,刚才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瞧见紫川秀面色不善,米海用力地煽自己耳光:“是我不好,我脑子灌水了,我该死犯了大人军令虎威,我不是人,大人,您狠狠地责罚我吧!要不,改天我让明辉大人给您赔罪?”

    “听清楚了就好——拿下了!”

    几个卫兵扑上来把米海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叫道:“大人,你干什么啊!放手啊,快叫他们放手啊!”

    紫川秀和颜悦色地说:“米海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会转告你家人的。”

    “啊!”米海明白过来,面色唰的变白了:“大人,你,你要杀我?”

    紫川秀嘴角冷酷地翘起,不出声。

    “不!”米海惨叫一声,猛然挣脱卫兵,抱住紫川秀大腿哭号:“你不能杀我!我是边防军的人,不是你们黑旗军的属下,你不能杀我!你把我交给明辉大人处置好了!我是旗本,是高级军官,未经审判你不能杀我的!不过是过桥罢了,你不能为这点小事就杀人啊!”

    “把他拖下去!”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开来,他边挣扎,逼用不成声音的凄惨嗓子叫道:“饶命啊!紫川秀大人饶命啊!你不能杀我的啊!我是旗本,是师长,紫川大人,紫川统领,紫川爷爷饶命啊!”

第五章 名将对垒

    凄惨的声音回荡在江河两头,一瞬间,十几万军队聚集的朗沧江两岸竟静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侧耳倾听着,竟忘记流风霜就在身后追赶了。

    喀嚓一声轻响,惨叫声嘎然而止,人人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随即,江两岸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如雷的欢呼声:“好样的,统领大人!”

    一个榜样就在面前,再没有人敢胡乱插队抢道了,撤退秩序重新变得井然有序,在守备队的指挥下,士兵四人一列跑步过桥,疏通速度顿时快了很多。

    浮桥也做好了,欧阳敬异想天开地把几十辆马车串在一起,推入河中,由几个士兵在桥上拉着过去。

    马车都是木板制成的,入水即浮了起来,士兵们可以踩着浮在水面上的马车快步跑过来。

    这样居然造出了两座浮桥,河两头又爆发一阵欢呼,士兵们激动地欢呼:“紫川统领万岁!”

    在桥头边搭建了一个临时指挥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紫川秀坐在一个木箱做的临时椅子上打开了地图夹板。

    盯着地形图,他心急如焚。

    丹纳渡口和大桥是从西北通往帝都的必经之道,整个朗沧江流域就这段河面最为平缓、狭窄。过了这个渡口,骑兵们能一马平川,不歇息地直奔帝都。

    这是敌人无论如何要夺取的要害,如此重要的阵地,紫川秀却只能靠一万骑兵来守卫。

    面对强悍的流风霜军,他感觉就像是身上衣衫单薄却迎着刺骨寒风奔跑一样。

    有人走进门来,紫川秀抬起头,三十二师的德龙旗本站在自己面前。

    老军官俯着身子不安地对紫川秀说:“大人,要守住这里,起码得两个步兵师,在这种狭窄的河岸地区作战,骑兵派不上用场,只能当成预备队反突击用。

    敌人随时可能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马上修筑工事。”

    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军官和自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望着老军官那黝黑而清瘦的脸,两人都是一脸的无奈。

    很多事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紫川秀当然明白,现在最安全的是把桥梁给拆掉以免落人流风霜掌握中,但却不能:对岸的撤退部队都还在指望着这条桥救命啊!

    “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立即沿着河岸展开防线,但我们兵力不足;第二把散兵集结起来,要把他们编整成可以重新投入实战的部队,但可能也来不及了。”

    紫川秀望着那批身上毫发无伤的溃兵说:“他们可能都没跟流风霜交上手就垮下来了!”

    德龙连连点头,有经验的指挥官都明白,要把一批与敌人交过手失败的老兵重新投入战场,这比驱赶一群还没与敌人照过面就垮了的士兵上阵容易得多。

    老兵们与敌人照过面,见过血,而那些新兵则完全是被自己的心理压力给打垮的,他们心里存在着失败的阴影,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慌乱。

    “报告!”

    众人一起惊奇地望向指挥部门外,一个中年红衣旗本正站在那里。

    他身材匀称,头盔之下露出了略微苍白的头发,在几个陌生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个红衣旗本略显局促不安。

    他走进帐篷里,打量下人们:“听说,这里有个临时战地指挥部,有个统领在这里指挥?”

    看到了紫川秀肩上的金星,他像是眼睛被火灼了一下,响亮地脚跟一磕:“统领大人!”

    紫川秀站起身,迷惑地看着他:“请问尊姓大名,贵官是哪个部队的?”

    “杨宁!是你吗,杨宁?”德龙突然欢喜地叫出声来:“杨宁,老同学,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德龙!”

    “德龙,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两人激动地握手问好,多年好友重逢,即使在战场上那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德龙直接地问:“你现在在哪里了?”

    “我在西北逼防军第三兵团担任副兵团指挥,兼任二十三步兵师师长。”

    “啊!”几个人惊叫,德龙望向紫川秀:“刚才那个米海,好像也是西北边防第三兵团的。”

    杨宁连连摆手:“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不是为这个事来的。米海虽是我同僚,但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统领大人,我也是带惯兵的,也知令行禁止,军令如山。米海明知故犯,已触众怒。现在十几万兵马溃不成军,若不杀人立威,如何能统军?我若是你,我也要斩了他。”

    眼见对方并非为兴师问罪来的,紫川秀大大的放下了心,握住他手用力地摇一下:“谢谢!杨宁阁下,谢谢理解!但是,阁下,您的部队在哪里呢?”

    紫川秀问,但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

    一路上,他见过太多被打得一溃如水的部队和无数孤零零的光棍司令了。

    杨宁用力地挥手:“二十三、二十四两个师已经过了桥,二十五步兵师还在河的那边,还有一支辎重队还呆在那边。大人,我想请求您允许我们的部队优先过河!”

    紫川秀睁大了眼睛:“你的兵团还保存着完整编制?”

    “撤退得太过匆忙和混乱,我们被流风霜掏了指挥部,兵团总指挥白希副统领失踪了,可能已经……”他略住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出声地脱下了头顶的军帽。

    “但是兵团战斗主力还是保持完好的,辎重队和粮草队都还在。”杨宁低声地解释说,仿佛兵团溃退是他的错。

    仿佛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紫川秀猛然跨到杨宁面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杨宁红衣阁下,你们现在有什么任务?”

    “我们与明辉大人失去了联系,没人给我们下命令。”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就是忙着撤退?”

    “对。”

    “懂了!”紫川秀整理下军装:“我是紫川秀,统领处成员兼黑旗军司令。虽然你隶属边防军,我隶属黑旗军,但根据军务处的命令,我全面统管朗沧江丹纳渡口防御,在这个地段的所有部队通通归我指挥。”

    “我明白。”

    “夺取帝都必先夺取朗沧江,夺朗沧江必先夺丹纳渡口!一定要守住渡口,这是死命令!”

    “请下达命令吧,统领大人!”杨宁举手行礼,用力碰了下脚跟。

    当晚入黑时候,在流风霜骑兵的猛烈进攻下,第七军终于垮了下来。

    大群大群的溃败士兵狼奔兔突地撤到河西岸边,遥遥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红色影子。

    红衫骑兵成群成群地出现了,他们一式红色的制服,那片鲜红的海洋赛如波涛,鲜红的海洋上方,马刀反射夕阳的亮光闪耀人眼。

    骑兵们从高处猛扑而下,直冲河口的低洼地带。

    尽管已经采取了种种措施,但还有近万的紫川家士兵没能过河。

    看到敌人出现,求生的欲望顿时压倒了纪律的约束,等候过江的人群轰的炸开了,人群哭着喊着四散逃窜,红衫骑兵毫不停顿地杀进去,犹如大船在海洋上乘风破浪,激溅起一阵惨叫与鲜血的浪花。

    残肢断臂在人群的上空飞舞,马蹄将倒地的人踩成了肉泥。

    一路骑兵杀过去。

    在人群中用血肉开出一条道路来,又是一路骑兵杀过,在逃亡的人流中,数十路骑兵反覆来回纵横交错、冲撞、拦截、追尾,那些逃跑的紫川家士兵好不容易冲出了一路追杀,面前又是一路,耳边到处是马刀砍杀的呼呼风声,是那骑兵们的吆喝:“杀杀杀!”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想到远京向帝都投降的屈辱,流风家士兵把耻辱心变成了战意,铁石心肠,杀得特别狠,特别重。

    “想活下去的唯一生路就在桥头!”

    人同此心,上万人一起向桥头涌去,人挤得简直无法形容,那黑压压的漩涡般人流中不时发出惨叫。

    为了求得一条求生的道路,秩序和纪律荡然无存,紫川家官兵不惜拔刀相向,自相践踏,杀开血路,那幕惨剧令河东岸的士兵看得毛骨悚然。

    更多的士兵无法挤上桥,眼看情况危急,他们纷纷把身上的衣衫和裤子一脱,扑通、扑通就往水里跳。

    一时间,河里黑压压的全是人的脑袋,密集得能踩着这人流不湿脚地从对岸走过来。

    很多士兵都是不会水的,全靠抓住那匆忙搭建的浮桥和绳索才勉强浮在水面上,攀爬的人太多了,成百上千人像蚂蚁爬满方糖一样爬在桥上,简单搭建的浮桥如何能承受如此的重量?

    轰隆一声,一座浮桥凄惨地沉进了水中,还在桥上的上千士兵无助地落入了结着薄冰的水中,他们拚命挣扎:“救命啊!救命啊!”无数的手在水面上扑通扑通挣扎摇晃着。

    一个浪头过来后,只看到几只手无助地在水面上晃了几下,水波涟漪过后,几百上千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谁也没有料到,生死的分界竟以如此清晰的实体展现在众人面前,就是这条宽不到一里的朗沧江。

    能过江的,那就活;不能过的,那就死。

    河西的士兵像兔子一般被流风家骑兵大肆宰杀,淹死在大江里,惨死在马刀下,陆地上是横尸遍野,江面上也是黑压压的人体随着江水上下浮沉,血水把江面都染红了。

    包括紫川秀在内,河东岸的数万官兵屏息看着这一惨剧,那边是震天的惨叫和求救声,这边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听到河水冲击堤坝发出的低沉哗哗声。

    等河对岸的喧嚣结束后,除去死者,所有人都投降了。

    西岸那里跪倒了密密麻麻的一片紫川军,双手举得高高。尽管一地的兵器,伸手就能拿到,却没有一个人敢拿起武器。相反,所有人都把头磕得低低的,唯恐引起骑兵的误会。

    流风家骑兵们放声大笑,从紫川家俘虏们面前纵马扬尘而过,笑声远远地传到江对面。

    东岸的紫川家士兵们都耻辱得抬不起头来了:跪在那边的人,与自己穿着同样的制服,是自己的同胞战友,看到他们遭受如此的耻辱,自己却不敢过江去救援他们!

    在场的最高指挥官是紫川秀,他也感到心情复杂。

    一直以来,受过的正统教育都教导他,军人都应该英勇战斗直至光荣战死,投降和被俘那是懦夫的行径。但身处此境,将心比心,他实在不忍心深责那些被俘的军人。

    虽然说军人理应抵抗直至死亡,但是在军人之前,他们首先是人。

    家族无法救援他们,他们孤立无援,这种情况下,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如果自己站在安全的江这边对他们喊话:“抵抗到底,战死吧!紫川家会怀念你们的!”

    ——紫川秀无法想像自己能干出如此卑鄙的勾当。

    俘虏很快被押送走了,对岸变得空荡荡的一片,废弃的制服、兵器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丢了一地。

    朦胧的暮色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流风霜的骑兵,骑兵沿着河东岸来回穿梭,与这边隔岸相望。

    紫川家的士兵对着河对岸破口大骂,叫骂声响成了一片:“西蛮子,滚回去!滚回去!”

    这边喧嚣震天,对面却报以沉默。

    暮色中,一个流风家骑兵驻马岸边,红衫如火,脱下了铁盔的小巧头颅坚定地眺望着东方,挺拔的身影融入了身后的冉冉落山的夕阳中。

    他冷冷地眺望着这边喧嚣的军队,冷峻得如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一边是骂声震天,一边却是死一般的沉默。纵然相隔遥远,骑兵那如火一般的战意仍然灼热了紫川秀的眼睛,他打了个冷战,预感即将到来的一战将非常艰难。

    入夜,流风霜的主力部队赶到了。

    由于天黑,无法观察对岸的具体情形,只听到人叫马嘶声响了一晚。

    几个冒死凫水过去观察的侦察兵回来都说,对方在距离岸边五里处扎了营,兵力极盛,但营地警戒得也非常严密,巡逻队一直派到了岸边,他们不敢靠近观察。

    接下来的一天里,两军隔着河岸对峙,流风霜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用这难得的空隙时间,紫川秀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一个上午时间,紫川军沿着渡口河岸挖了一个长达两公里的壕沟阵地,大量的河水被顺着堤坝引进了河边的田野上,造就了一个人工的沼泽,水足足有过大腿深——这是紫川秀的灵机一动,目的是为了克制流风霜骑兵的高速机动能力。

    尽管前线撤回来了十几万的军队,但这些部队真正能顶用的并不多。

    紫川秀虽然勉强把他们集合到了一起,但是军心极其不稳,每天都有大量人马当逃兵,第一天欧阳敬就行军法杀了上百个逃兵,但是溃逃的势头仍旧有增无减:这群惊弓之鸟实在给流风霜打怕了。

    如果非要强迫这群乌合之众与流风霜对阵,只怕队列还没展开他们就哗哗的全跑光了,不但起不了作用,还动摇自家军心。

    这种情况下,紫川秀主要能依靠的是杨宁的兵团,这个兵团拥有三个步兵师,虽然在撤退途中受到了一定的损失,但是该部队的指挥系统还是完整的,秩序和纪律都比较好。

    杨宁兵团沿着河岸一字摆开,他们负责第一线防御。

    午后时分,流风军不知从何处搞来了几十只小船,船队顺着河流飘到东岸,朝着岸上的守备工事放了一通箭,结果箭矢通通落空了——紫川秀的兵力布置在人工沼泽地后面,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堤坝。

    船上的流风士兵可以登上堤坝,却无法在光秃秃,毫无遮掩的河坝上坚守。

    双方弓箭手对峙着互射了几分钟,战况对流风军不利,他们死伤了十几名弓箭手后撤离了堤坝,船队又返回了河的西岸。

    用简陋的望远镜,流风霜不动声色地观看了整个战况。

    当发现敌人居然放弃天然的堤坝阵地时,她的眉头轻微地挑了一下,放下了望远镜。

    “知道对方指挥官是谁吗?他很有自信,并非一般守将。”

    左右将领一愣,担任流风霜助手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把身子一挺:“根据紫川家兵力部署情报名册,朗沧江丹纳渡口的指挥官是——”

    他翻阅手上的一本小册子:“朗沧江丹纳渡口并没有安排紫川家的正规军驻守,由一个预备役的副旗本带着地方守备队驻扎,这个预备役副旗本名叫高松。”

    “高松?”流风霜摇头,将领们也摇头,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公主殿下,这人有何特别之处呢?”

    “他不把部队摆在堤坝上与我们硬拚,而是后退五十米让开登陆空间来,这人很了不起,他在挑衅我流风霜不敢过江与他决战呢!”

    将领们听得血脉责张,纷纷请战:“公主殿下,请允许十字军出战!”

    “国防军第一师愿为殿下前驱!我们今晚就能将对岸小丑一扫而空!”

    “如果这样,那就正中敌人奸计了!”流风霜秋水般的明眸一扫众人:“诸位将军,我军虽有虎狮二十万,但我们的船却一次只能运三百人过江,刚好被对方逐口逐口地吃掉。我想,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

    “二个预备役副旗本就想吃掉我二十万大军?”流风霜不知道是感叹还是讽刺:“真是有志气啊!紫川军中,果真藏龙卧虎呢!”

    要渡河强攻这样守备严密的阵地,似乎连名将流风霜也感到棘手。

    午后,流风军又在不同的地段进行了几次小规模试探攻击,想通过紫川军的反击猛烈程度试探各个阵地的兵力,找出守军的主力所在。

    探马潮水般将流风军进攻的消息传进中军大营,结果通通被挡架。

    普欣旗本告诉众将:“统领大人在忙着很重要的事,除非流风霜过江来了,否则不要干扰他!”

    “啊!”众将又惊又喜:“莫非,统领大人是在忙着制定大破流风军的神奇策略呢?”

    普欣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他只是在睡午觉。”

    没有紫川秀的命令,各部队不敢越过人工沼泽主动出击,只能用弓箭还击。

    于是,任凭流风军在堤坝上叫骂挑衅,紫川军就是躲在阵地后面不露头,只用箭射。

    一直到日落黄昏,几次攻击,流风军似乎也累了,从河的堤坝上后撤回了西岸。

    看到太阳冉冉在河的尽头落下,敌军撤退,河东岸的紫川军士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名是人的影,流风霜威名实在太盛了,想到自己正与当代第一名将对阵,没人不在暗暗战栗的——尤其自己的指挥官又是个整天呼噜大睡,看起来不怎么靠得住的家伙。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流风霜发动了多次佯攻。

    只见河对岸烟尘滚滚,军队大批地调动,红色十字军多次呐喊作势登上堤坝,作势要大举进攻,士兵们紧张得心脏都跳出来了,将领们慌得频频请示:“怎么办?怎么办好啊?”

    中军营帐的回复是:“统领大人午觉还没睡醒呢……他说休息不好会影响美容效果的……”

    听到这个答覆,将领们无不暴跳如雷。

    “那个混蛋紫川秀还在睡觉呢!”他们大声地相互转告着:“他都不怕死,我们担心什么啊!”

    士兵们也在悄声的窃窃私语:“统领还在睡觉呢,他老人家一定很有把握吧?”

    不知为何,在愤怒的同时,大家竟把对流风霜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奇妙的,一种微妙的安全和自信感觉在军中慢慢滋生起来。

    中军营帐中传出的呼呼鼾声,竟比一篇精心炮制的雄壮演说辞更能安定军心,军队竟就这样莫名地稳定下来了。

    谁都知道,拖延时间对守方有利,帝都正在后方紧急集结军队,若是等到紫川家增援合围,流风霜不要说攻击帝都了,就是想全身而退都难。

    但纵使这样,一连四天,流风霜就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每天调兵遣将、佯攻、后退,让紫川军摸不着头脑。

    当紫川家士兵都习惯僵持了,隐隐觉得“流风霜不过如此”时,第五天清晨,流风霜开始攻击了。

    清晨,大雾。

    犹如从朗沧江上游突然飘下一片黑云,庞大的战舰从奶油般的浓雾中现出狰狞的身影来,船帆密集如云,船舷上血红的“霜”字战旗迎风飘荡。

    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出现,密密麻麻,它们的身影布满了整个江面!

    看到这恐怖的景象,执勤哨兵惊得声音都颤了:“敌袭!敌人袭击了!”

    听到警报,紫川秀第一个冲出了营帐。

    看到江面上那飘来如云般的战舰群,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明白过来,流风霜前几天按兵不动,只是为了等候她的舰队到来。

    自己忘记了,自从紫川家的多伦舰队被摧毁以后,水路就完全成了流风家的天下!

    营中都已知道敌人即将大举进攻了,士兵们匆匆忙忙从帐篷里爬出来,急急忙忙地整理着盔甲武器准备厮杀,气氛瞬间变得异常紧张。

    远处传来了刺耳的呼啸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只见一颗大石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遥遥朝江面飞去,砰的一声巨响落入水中,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部署在阵地后面的投石车部队已经自发地向敌人发射了。

    紫川秀大声地对将领们吼道:“到部队去!各就各位,敌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呜呜的号角声中,巨大的战船一条接一条地靠了岸,还没等船停稳,大批穿着鲜红制服的步兵从甲板上一跃而过,跳上了高高的堤坝,远处看得清晰,那简直是一片赤色的潮水涌破堤坝!

    “射!”守军指挥官下令!

    砰的一声轻响,成千上万的箭矢犹如一片密集的乌云般向堤坝上扑了上去,流风十字军士兵还没站稳就被射中倒栽入水中,鲜血飞溅,江面上浮起了一波波的猩红,但没有人顾忌这个,十字军士兵一个个把上衣脱掉,赤膊举着马刀就跳入了紫川秀所营造的人工沼泽中,朝着紫川家阵地涉水前进。

    在人工的沼泽里,几千的流风家士兵在泥水里艰难地挣扎、打滚、跋涉,冒着箭雨不断地前进,一个接一个地栽倒,无论箭矢如何猛烈,他们只是举着盾牌弓身躲避,但却没有人停步,没有人退缩,没人出声,他们只是执着、默不作声地接近,再接近。

    冲在前面的士兵中箭倒地,扑通一声栽进了泥水里,水里泛起了一阵猩红的涟漪,后面的士兵一声不吭地上前拣过他的盾牌,顶在面前继续前进。

    哪怕被箭射中扑倒在地了,他们依旧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仿佛向前的信念到死都未曾熄灭。

    流风家士兵的顽强有如单细胞生物,紫川军看得隐隐心寒,将领们更是在暗暗佩服紫川秀的先见之明——若是把阵地安在堤坝上,那整个阵地都处于流风家舰队的投石和弓箭轰击下,直接与这样强悍的对手交锋,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波攻击的流风士兵还在泥水里跋涉呢,船队又运来了第二批登陆士兵,将近两千的步兵,从船上跳下来加入到冲锋的行列中。

    紫川秀眼见不妙,敌人增兵的速度超过了自己预料,若让这样一批批地增兵下去,最终敌人过来的兵力会超过自己的。

    “三十二师立即出击!反冲锋,把敌人打进江里!”

    “大人,三十二师是骑兵师,但是我们面前沼泽不利于骑兵作战啊!”流风霜船队打了紫川秀一个措手不及,先前布置防备流风家骑兵的沼泽反成了阻碍紫川家骑兵调动的障碍了。

    紫川秀嘿嘿一笑,腾腾走到三十二师的队列前。

    “统领大人到!”一声喝令,五千名黑衣骑兵列队立正挺胸。

    注视着这支精锐部队,紫川秀突然霍然拔刀,吼声如雷:“弟兄们,流风霜跨山越水前来侵略我国,我要你们把那群西蛮子赶下江去,却有人说,你们是骑兵,过不了眼前这小小沼泽——弟兄们,是不是啊?”

    队伍沉默了不到一秒钟,随即,排山倒海的“不”字震天而起,五千条嗓子大吼:“统领放心,三十二师没有孬种!”

    嘀嘀嘀嘀的进军号角吹响了,紫川家全线反冲锋。

    第三十二骑兵师弃了马,黑色制服的士兵们举着马刀嗷嗷叫着,争先恐后地扑通、扑通地跳入了沼泽中,人潮汹涌如水,朝着冲锋的流风家士兵艰难地迎了上去。

    从上空看下去,在泥泞烂软的沼泽里,仿佛一个黑色潮头和一个红色潮头正面撞击,两股浪头稍一接触,立即凶猛地爆炸开了,飞溅出无数的猩红液体!

    这对于双方都是一场极残酷的战斗。双方都是骑兵,现在都不得不弃马在这种根本站不住脚的水汪汪的烂泥里摸滚跌爬,一身水一身泥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什么韬略计谋都派不上用场了,拼的就是双方军队谁更勇,谁更猛,谁刀子更快,更锐了!

    泥浆里,人仰马翻,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场面乱得如一锅煮开的沸腾的稀粥一般,人人都像疯了似的,刀丛枪阵中人人各自为战,惨叫声中不断有人被砍掉了胳膊、脑袋,血溅得半天高,洒得泥浆都变成了红色,砍人的旋即披人所砍,被砍掉的人头和肢体飘在泥浆表面浮来浮去。

    紫川家的兵多,大局上牢牢占据了优势,把流风家兵一点一点地往身后的江岸压,但流风霜的兵不同一般,虽然被打乱了阵,他们却是乱而不溃,单个儿依旧拚杀不息,哪怕血肉模糊了,依旧拼着一口气砍出最后一刀跟对手同归于尽。

    以这种顽强的杀劲,他们牢牢占住了堤坝最后一条防线,紫川家士兵一个又一个浪头的冲击硬是冲不垮他们!

    双方正在僵持厮杀着,船队第三次靠了岸,又有一千多流风家士兵从船上跳上了堤坝,流风家的中营指挥使英木兰也出现在堤坝上。

    他是出名的骁将,上阵二话不说:“跟我冲!”立即,在他身边云集了一群士兵。

    新上来的这一千多人是生力军,他们集结成一团密集地向外突,立即将紫川家的包围圈子突出一个缺口,冲出缺口的流风家士兵反过来咬住紫川军队的右翼,形势忽然变得对流风家有利起来!

    紫川秀在中军阵中看得清楚,他起身叫来了欧阳敬:“欧阳,给你五百人,把那路敌人给我压回圈子里面去!打得好,我保荐你升红衣!”

    “大人!”欧阳敬把上衣脱得精光,赤膊拿着把马刀,杀气腾腾地说:“大人,这时节了还谈什么升官?反正一句话,杀不退他们,我把命丢那里也就是了!”

    他转身振臂一呼:“好汉陪我杀贼去!”立即,几百把马刀像丛林一般竖起:“杀贼去!”

    刀光雪亮,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朝战圈猛扑过去,看着他们,紫川秀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若是可能,他简直想代替欧阳敬上阵!

    头顶是呼啸的巨石在猛砸,江面上爆起了一个接一个巨大的水花,江面上,战船来往如织,帆影如海,被巨石砸到的战船在冉冉下沉,水手们呼喝着救命逃生。

    堤坝上双方军队厮杀得正激烈,刀光剑影闪动如潮,双方鼓手号手都鼓足了劲为己方士兵加油,鼓号喧嚣吆喝喊杀声撼动天地。

    流风霜紧急传令对岸先头部队:“务必坚守滩头阵地,增援马上就到!”

    紫川秀快马巡枧各处:“冲,反冲锋!把他们赶下江里喂鱼去!”

    到处都是盔甲,到处是刀剑,到处都是兵马,到处是尸首,兵马如潮水般一股股向上推,现在双方都到了白热化,那个堤坝的交战线是个无底的黑色漩涡,把双方军队一队接一队不住地吸进去,吐出来的只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首,血水汪汪地往江水里流淌。

    堤坝上尸首多得双方士兵都站不住脚了,大家边厮杀边用脚把死尸往江里踢。

    紫川秀举着望远镜眺望战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输了,尽管战局上自己还能维持个旗鼓相当甚至占上风,但自己没办法摧毁流风霜突然出现的船队,有这个船队,流风霜能把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自己的兵力太少,经不住消耗。自己并非输在韬略计谋上,而是输在兵力上。

    “难道,真的要使那最后一招了吗?”

    望着厮杀惨烈的战场,紫川秀咬咬牙:“还没到那个时候!卫队,抄家伙,准备上阵!”

    “大人,您亲自上阵,谁来指挥全局?”

    “没必要指挥了,你们也上阵吧!”

    “是!”卫队长雄赳赳地应了一声,擎一把钢刀站到了紫川秀面前:“大人,卫队全员一百二十一人已经全部集合完毕,请指示!”

    紫川秀点点头,打量着自己的亲卫部队:这是他手上最后一支预备队了。一直处于休息状态,没有参与作战。现在,士兵们一色黑衣,肩章理亮,从头到脚裹得利利索索,没一丝累赘,两尺马刀斜背在身后,眼神里露出森森的杀气,精悍,沉静。

    这是从远东起就一直跟随紫川秀的班底,经历无数鏖战,武艺高强,是一支久经沙场的虎豹精锐!

    看到这样子,紫川秀觉得也不必做战前动员了,士兵们如今就跟出鞘的匕首般杀气毕露,再废话反而会降低士气的,他锐着嗓子叫了声:“跟我上!”率先跳进了过大腿深的泥潭沼泽里。

    哗哗的脚步声中,全队人马一路淌着泥浆赶往厮杀最激烈的堤坝断桥边。

    在断桥边,两军厮杀得正如火如荼。

    这是一场混战,双方队列全乱了,红色和黑色的制服交杂着错在一起厮杀,根本分不开谁是谁。

    刀光剑影,杀声、惨叫声震耳欲聋,到处是嗖嗖飞舞的箭矢,谁都搞不清这是哪方的弓箭手射出的。

    突然一声刺耳的呼啸,不知是岸上还是江上飞来块巨石从天而降,把你身边的战友或者敌人砸得血肉横飞,泥浆夹着肉酱溅了你一头一身,你还没来得及擦,迎面一把钢刀照你劈头盖脑地砍过来,你就势架住,与对手砍了几刀,忽然发现对方的制服有点面熟:“啊,你是我们的人!”

    “啊,***,都砍晕头了!我们打错……”

    眼前的人话还没说完,不知哪里飞出一把刀把他的半个脑袋削去了,你扑上去又把杀他的那个流风兵砍倒在泥浆里,结果那个流风兵死死咬住抱住你的腿不肯松手,两人像狗一般在没腰深的泥浆里爬滚厮打……

    那个混战中央是个厮杀的漩涡圈,敌我夹杂。

    紫川秀带着一百多人街进去,不到几下,身边的卫士给冲散了大半,他带着十几个人周旋在漩涡逼,迎面冲来了一股兵马,一式的红色制服,恰恰与紫川秀的队伍撞了个顶头。

    看到紫川秀肩章上的金星,流风家士兵如狼一般嚎叫起来:“有个当官的!杀了他,全部有赏啊!”

    四个流风兵挥着血淋淋的马刀朝着紫川秀扑了上来,身后的卫兵欲要阻止,却被其他的敌人缠住了。

    远处的卫兵还来不及上前来掩护,敌人的刀刃已经递到了紫川秀身周,几条嗓子同时喊:“危险,大人!”

    “噌——”清亮的刀光中,四颗脑袋同时飞上了天。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紫川秀徐徐收刀,这时候那几具无头的尸体才扑通一声倒在了泥潭里,血花喷溅染红了泥潭。

    跨步、拔刀、劈、收刀,没有虚张声势的呐喊,没有多余累赘的花招,干脆利索,一击致命!

    这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停下手呆呆地望着紫川秀。

    足足过了五秒钟,战场上空才响起了轰然的欢呼和掌声:“好,统领大人!”

第六章 名垂青史

    紫川秀握刀抱拳,向四面八方团团拱礼,傲然挺立,英姿飒爽。

    被他的气势所慑,那些红衫十字军士兵们竟也不敢上去偷袭,灰溜溜地避开了,四面顿时响起了更响亮的欢呼声:“好样的,统领大人!”

    紫川秀遥遥指着登陆滩头飘扬的流风家十字军旗,嘹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看到那个十字了吗?给我拿下来!”

    “遵命!”数万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吼声如雷。

    士气大振的紫川军向流风家的登陆部队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紫川秀亲自带队冲击,他冲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先士卒,洗月刀活过来似的在流风军阵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眼看统领如此奋勇,部下谁不拚命?不单是紫川秀的卫队和黑旗军的直属骑兵,就是步兵们也给狂热的气氛带动,杀得一个比一个凶,冲得一个比一个猛!

    杀声震耳欲聋,刀光耀眼夺目,那股气势就如海啸海浪般狂猛,开战以来,紫川军第一次在气势上压倒了流风家!

    看到河对岸形势严峻,位于河西的流风霜指挥部气氛骤然紧张。

    “大人,英木兰将军请求指示,敌人攻势猛烈,如何应付?”

    “对方确实不简单!”流风霜首次露出凝重之色:“但狂风暴雨,必不能持久,敌人的体力和士气都透支了!通知英木兰不必惊恐,敌人不过强弩之末,增援马上就要过去了!”

    “大人,阵地万一守不住……”

    “不必紧张!敌人虽然势狂,但我军将士却是背水一战,他们一定会拚命的!”

    流风霜看得非常准确,流风军的登陆部队不得不转攻为守,压缩阵地,控制的地方少了,防守的密度随之加大,紫川军前进得越来越艰难。

    虽然紫川秀攻势猛烈,但无奈流风十字军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强师,虽然紫川秀杀得海啸般狂厉,他们却像那礁石般坚定,虽然阵线一再后退压缩,但士兵们依旧斗意昂扬,一个倒下了,另一个立即补上站位,队伍始终像根钉子般牢牢扎在堤坝登陆滩头,任凭紫川军狂杀滥打也无法动摇。

    紫川秀也看到了危机,士气可鼓不可泄,如果不能迅速把流风军打垮,等对岸的增援一过来,攻守易位,自己就将兵败如山倒!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的中午,这场后世被称为“双骄之战”的朗沧江丹纳渡口战斗进入白热化。

    战场的形势非常微妙,宏观战局是流风霜攻,紫川秀守;微观战局却是紫川秀攻,流风霜守。

    虽然流风霜占了全面优势,但紫川秀也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在对岸增援上来之前打垮渡河的先头部队。

    就在双方数万士卒厮杀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大人,你看头上!”

    紫川秀一偏头,躲过了迎面一箭,飞身过去将箭手一刀砍死,又在对方士兵合围之前迅速跃回了己方阵营里。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鹤伏,快捷无比,这时他才有空往头顶的天空一望。

    正午猛烈的烈日光晕下,一群石头呼啸着从后方飞出,掠过他的视野落在江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

    他抹着额头上的汗,还没来得及从激烈的厮杀中反应过来,又是一群石头从后方飞过来,有的落在了岸上,有的落在了江中,有的甚至落到了交战的人群里,砸得双方士卒血肉横飞。

    “这是怎么回事?”紫川秀摸着头纳闷:“我记得,我们只有三辆投石车啊!

    哪来的这么多飞石?”

    他还在纳闷呢,第三批飞石呼啸着飞到了,大群石头犹如突然掠过空中的乌鸦群,近十块巨石都砸在了一艘流风家大战船上,或是落在船身周边的江面上,掀起了可怕的浪头。

    重达上百公斤的巨石从天而降,威力恐怖,战船的桅杆被砸得折断倒下来,船头被砸碎了,船舱被砸碎了,甲板被砸碎了,有一颗巨石刚好落在了站满了士兵的甲板上,十多人当场血肉飞溅!

    这一轮轰击过后,船舷多了几个大洞,江水不住地往里灌,船身在慢慢地倾斜、下沉。

    远远地看到,船上的水手和士兵匆忙跳甲板逃生,惊恐的惨叫和求救声连岸边都隐隐听得到。

    岸边的紫川家官兵齐齐发出一阵欢呼:“打得好!”

    “再来一次!把那条三层大船打沉下去!”

    仿佛听到了官兵的呼声,不到五秒钟,尖锐的呼啸声再次撕裂了交战两军士兵的耳膜,飞石群又一次光临,目标赫然就是那艘满载兵员的三层大战船。

    虽然几乎很多飞石都落空了,但也有不少飞石非常准确地砸到了目标战船上。

    于是,那艘看似威风凛凛的大战船顷刻间成了漂浮在江面上的垃圾,大批流风士兵仓皇落水逃命的惨剧再次发生。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对于纵横大陆威名遐尔的流风家多伦舰队来说,这是他们可怕的毁灭日。

    河东岸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投石车部队,简直像是倾泄暴雨般地向江面上投掷巨石,空中呼啸声不断,其密集和准确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

    更糟糕的是,狭窄的江面上塞了上百条战船,大多数船上都装满了士兵,行动极其笨重缓慢,根本没有回旋躲避的余地,面对那不断地凌空呼啸而至的巨石,战船一条接一条被击沉,几乎每轮轰击下都有一两条流风家战船被击沉。

    不到十分钟时间,将近四十条装满了士兵的流风家战船被砸得支离破碎,或是沉没,或是还能勉强漂在江面上但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

    江面上漂满了枭水逃生的流风家士兵,呼救惨叫声不绝于耳,运送增援过江的流风家战船竟无一能靠岸!

    敌人后援被断绝了,紫川家士气顿时大振,更多的士兵潮水般嗷嗷直叫着攀上了堤坝,越战越勇,坚不可摧的流风家防守阵容也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流风家中营指挥使英木兰眼见不妙,亲自赤膊跳了出来厮杀。

    英木兰昔日是流风家元老重臣流风路的卫队长,流风路死后,他顺理成章地投到了流风霜部下,短短两年时间,他从少校军衔的卫队长升到了少将级的师团长。

    此人对流风霜的忠诚有如传说般神奇,他的双刀绝艺更是高明,是流风军中出名的高手!

    此刻,他手持双刀遥遥指着紫川秀:“我是流风中营指挥使英木兰少将!紫川家将军,与我决一死战吧!”

    刚才紫川秀一刀杀四人的情形他也看到了,他自度不是对手,但是为了振奋流风家士卒的士气,即使拼了老命他也必须将紫川家的锐气给压制下去。

    主帅如此豪勇,流风家士卒齐齐振奋精神,所有人都望着紫川秀,只见他微笑着挥手,道:“放箭!”

    话音刚落,远处弓箭手一箭将英木兰射得倒飞了出去,几个流风家士兵连忙出来把英木兰拖入阵中。

    对这种毫无武德的卑鄙手段,流风家士兵气得哇哇直叫,大骂:“紫川家卑鄙无耻!比武不胜,暗箭伤人!”

    紫川秀背着手悠悠然向后走,笑得开心无比。

    在战场后方,这本来是一个步兵阵地,但步兵已经全部投入近身战了,本来空荡荡的阵地上如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两百多架投石车,大批身着宪兵制服的警卫正在警惕地巡视着。

    这时,从前线方向走来一员军官,他快步朝投石车的阵地走去。

    宪兵上前拦截:“站住了!这是机要阵地,等闲人不能进入!”

    那军官找出条手巾,把满头满身的汗水、泥浆、血痕擦掉,随着肩章上的金星一点点出现,宪兵们嘴张得老大,失声叫道:“统、统领大人!”

    紫川秀和气地说:“我是紫川秀。诸位辛苦了,请问是哪个部队的?”

    “禀告大人,我们是监察厅特种一0一宪兵团的,属于机密部队。”

    “我想见你们的部队长官,可以吗?”

    “是!请大人您稍等!”

    过不到两分钟,一个穿着黑色军法官制服的军官快步朝着紫川秀跑来,远远地叫道:“大人,紫川大人!又见到你了,真好!”

    那军官身材矮小,紫川秀依稀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呃?我们见过面吗?你是……”

    “我是吴旗本啊!吴旗本!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

    紫川秀一脸的茫然,吴旗本低声说:“我们代号七七七。大人,您不记得了吗?您和监察长大人视察过我们的。”

    那个有着明亮圆月的深夜,那个隐藏在密林深处的神奇所在,有着超越当今科技水平的高级兵器,神奇得似梦似幻。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怎么可能忘记呢?就在那晚,自己与帝林拔刀相见,从此分道扬镳。

    紫川秀定定神,看着眼前瘦小的吴旗本,果然认出了他。

    现在他一身黑色的军法官制服,紫川秀觉得,还是那晚一身油污的他更适合,他的气质更似技术人员而非军队将领。

    他握住了吴旗本的手:“啊,是你,我认出来了!”

    “大人,我们也是尽快赶过来,但是没想到到这里还是迟了一步,您已经和流风霜打上了,我们没误您的事吧?”

    “没有,一点没有!你们来得很及时,可立大功了!你们打垮了流风霜的舰队,阻止了她过江!今天的胜利,你们是首功啊!”

    面对紫川秀的夸奖,吴旗本有点局促不安,他摸着脑袋:“大人,您过奖了呢!是帝林大人派我们过来的,他说,您在这里阻击流风霜,我们一0一团也许会能派上用场——果然给他说中了呢!”

    “是帝林派你们来的吗?”想起那个冷峻的高挑身影,紫川秀心头似酸还苦,说不上什么滋味来。大哥啊,我又欠了你一笔。

    河的西岸,站在岸边堤坝上,一个白衣的纤细身影在风中微微颤抖,衣袂迎风飘荡。

    “公主殿下,东岸向我们喊话说急需增援!”

    “公主殿下,多伦舰队请求撤出战斗!敌人打击太猛了,舰队无法再坚持了!”

    “公主殿下,英木兰将军中箭受伤了!无人主持东岸大局,请公主殿下下达指令!”

    探马一波接一波地回报,带来的都是坏消息。流风霜指节都捏得发白了。

    她回头环视众将,淡淡说:“这一仗,我们怕是要输了!”

    将领们黯然失色。大家都有这个念头了,但对流风霜不败的信仰却使得他们不敢相信。

    纵横大陆不败的公主殿下,终于在朗沧江漫结束了她不败的记录。想到那曾经的辉煌和光荣,所有人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近卫队长姬文迪说:“公主殿下,我军主力未动,不过是前锋受了挫折,不能算输!何况,敌人的投石车太犀利了,非兵力所能抗衡。若是我们也有同样的武器,我们绝不会输的!”

    流风霜淡淡说:“输了就是输了,哪里还找这么多理由?对方也是优秀的将领,输给他并非耻辱。不要再往对面送人了,现在要紧的是把在东岸的人接回来,不能把他们抛下不管!尤金中将!”

    一个身形魁梧,身穿流风家浅蓝色水军制服的中年将军越出入众:“公主殿下!”

    流风霜沉重地凝视着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目光中无声地流露出愧疚和痛心。

    那员中年将领眼睛湿润了,他坚定地说:“殿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水师是损失很大,但我们一定会坚持把对岸的陆军弟兄接回来!哪怕最后一艘战船被砸光了,我们就用艨艟艇,用舢板——怎么样也好,我们水军一定会把他们接回来,请殿下放心!”

    他肃然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跳上了战船,嘹亮的口令声传遍了江面:“水军,全舰队挺进!”

    旗手做了信号,冒着如雨的矢石雨,成百艘战船齐齐调转船头,向河东岸扑过去。

    这是一段视死如归的路程,头顶石落如雨,更有无数的火箭飞过来,暴雨将至,天空乌云密布,漆黑的天际下,流风战船一艘接一艘地在江面上被点燃,被打翻,粉碎,沉没。

    流风家水师英勇奋战,冒着巨石和箭雨拚死往对面开,但他们始终还是没能完成任务,堤坝上面已经出现了潮水般的黑色身影,紫川家的军队已占领了滩头登陆阵地,流风家过江部队的退路被切断了!

    看到这一幕,流风霜心如刀割,她低声说:“罢了!通知水师,撤出战斗吧!他们已经尽力了,错在我——是我指挥不当,损折了水师的精锐。”

    不必望远镜,肉眼就可以看到了,紫川家牢牢地占了上风。

    流风家士兵组成的红色方阵已经被压制下了堤坝,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绿色制。

    服的紫川军,那情形,黑色的圈子犹如一条毒蛇,凶猛地把一只红色的青蛙绑在了中央,尽管那青蛙还在拚命地挣扎,左冲右突,不时还能在毒蛇身上抓出几条血痕,但大局已定了,毒蛇已经张开血盘大口,即将把青蛙一口吞噬。

    “对方到底是哪路部队?”

    “大人,已经从俘虏处查清楚了,对方是紫川家的黑旗军!”

    “黑旗军?”

    一个名字掠过脑海,流风霜的轻声感触:“又是他!”

    “殿下,”

    “黑旗军统领紫川秀虽然无赖贪婪,名声很坏,但他至少不是帝林那种滥杀俘虏的杀人狂。继续顽抗毫无意义了,通知对岸部队,如果对方接受,他们就降了吧!”

    流风霜淡淡地说,左右将领黯然泪下。

    “什么!”英木兰一把揪住枭水过来传令的士兵,眼睛里冒着火焰:“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将军,公主殿下传令,抵抗已经无意义了,她命令你们立即放下武器!”

    “不可能!你假传军令,我杀了你!”不顾胸口的箭伤,英木兰挣扎着爬了起来要摸刀子,传令兵却镇定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来。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英木兰哀号一声:“殿下!”激愤之下,伤口处血如箭喷。

    停战命令最终还是传达下去了,副指挥官在剑锋上顶着一面白色的手帕来回摇晃,数十人同声高呼:“停战!停战!”

    看到那摇晃的白手帕,紫川秀松了口气。

    “各部队停止进攻,退开二十步戒备。敌人要投降了!”

    就在尸骸遍地的交战场上,两军将士各自退开了几十步,让出了堤坝和沼泽中间的一块较为干燥的平地来。这就是停战时的临时谈判点了。

    英木兰被部下们用担架拾了出来参加谈判,对面走来几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紫川军官,英木兰情知是对方的高级将领到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一员青年将领快步上前按住他,和颜悦色地说:“阁下身上有伤,不必行礼了。”

    他掉头叫道:“马上把我们的军医叫来,给这位将军治伤!”

    英木兰躺在担架上无力动弹,看不到对方的面目,但脑子却是清醒。听得对方将领语气友善,他暗暗庆幸,问:“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我是紫川秀,是黑旗军统领。”

    “啊,是一位统领啊。”英木兰低声说:“我们败在紫川家一位统领手下,也不算得很冤了。”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将床单打得斑斑点点。

    周围那些伤痕累累的流风家军官们也同样泪流满面,有人不出声地抽泣出声。

    紫川秀轻拍英木兰肩膀以示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在下不过侥幸。贵部骁勇善战,将军英勇过人,我军十分钦佩的,奈何将军武运欠佳,非战之过。”

    虽然是战胜方,但紫川秀并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和盛气凌人,宽容大度,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对方的尊严,这种体贴令得在场的流风家军官都十分感动。

    “紫川统领,十分感谢。败军之将不足当礼,我是英木兰,是在场的最高指挥官,公主殿下东征的中营指挥使,少将军衔。统领大人,今天所有命令都是我下达的,您怎样处置我都可以,但请您不要伤害我的部下,他们只是执行我命令而已。

    “请放心。”紫川秀的语气很诚恳,有种令人安心的稳重感:“我军会严守交战惯例,不会虐待和伤害俘虏。如果有约束不到疏忽之处,请阁下不吝提出。请将军不必为此担心劳神,早日把身体养好——请放心吧,紫川秀并非无信之人。”

    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诚意,英木兰心情骤然一松,他想转头把紫川秀看清楚,但怎样也抬不起头来。

    最后,他叹声道:“如此,紫川大人,我军将士就交托大人您了。传令下去,全体将士放下武器,接受紫川军命令——谢谢,统领大人,拜托了……

    放下心头大事,英木兰心情一松,身体骤然一松,重重地倒在担架上,昏迷了过去。

    “快叫军医来!”

    紫川秀站直了身子眺望四野,雷雨即将来临,天空黑如墨斗。江水茫茫,大地苍莽。

    江面漂满了一艘又一艘战舰的残骸和漂浮的士兵尸首,江水都给染成了深红色。

    江岸堤坝上坐满了大口喘息的双方士兵,无论是黑色、绿色制服的紫川家士兵,还是红色制服的流风家士兵,双方都累得提不起剑,站不起身,刚才还厮杀得你死我活的对手,现在却全无敌意地背靠背坐着。

    没有了国籍和军队旗帜的分别,在那里的只是一群“人”而已。

    紫川秀转过身,军官们齐刷刷地向他敬礼,袖口的金丝纽扣排成了一条直线。

    在军官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与往常不一般的崇拜。

    “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人,您还不明白吗?”一个英俊的青年军官响亮地说:“您是第一个击败流风霜的紫川家将领!流风霜十年不败的战绩在您手上终结了,您将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看着青年军官激动得胀得通红的面颊,紫川秀哑然失笑,仰望漆黑的天际,暴雨即将来临。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的下午三时,朗沧江丹纳渡口战役宣告结束。

    这是相隔十一年后,紫川秀与流风霜的首次交手。流风霜攻,紫川秀守。无论是战略角度还是战术角度上说,紫川秀都无可置疑地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此战中,流风霜先头登陆东岸的七千先锋精锐部队几乎无一幸存,死伤四千多人,残余三千多人在下午宣告投降。

    另外,流风家的精锐水师也在此战中遭受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尽管取得了胜利,但紫川家的损失并不比流风家少。

    流风家战士骁勇善战,交战中,紫川家伤亡战士四千多人,尤其以紫川秀部下的骑兵部队伤亡惨重。

    但此战意义绝非数字所能形容,流风霜自从蓝城起兵,破加南,破辛加,连下数十城,兵侵如火,势如破竹,在丹纳渡口以前,她从没吃过败仗。

    这是她开战以来的首次受挫,流风霜不可战胜的神话从此结束,紫川军士气和信心大涨,鼓舞人心,意义重大。

    这一战,重新确立了紫川家大陆霸主的地位,让四方诸侯如河丘林氏、远京流风氏顿生敬畏之心。

    斯特林评价说:“丹纳渡口之战,规模虽不大,却关系到家族国运所在!流风霜在丹纳渡口被迫转入相持,此消彼长,战局转而利我,紫川统领力挽狂澜,功劳巨伟!”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入夜,大江两岸都是一片灿烂的营火。十几万军队隔着朗沧江对峙,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流风军遭受了开战以来的首次挫折,人们的心情就如营地上空笼罩着的那层淡淡晚雾一般,沉重又迷茫。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东岸的那一片欢腾,营火欢快地跳跃着,营中处处都传出了歌声与笑声。与流风霜交战十年,紫川家屡战屡败,今日首次大挫敌人锐气,紫川家士兵们欢喜得都不知怎么形容好了。

    紫川秀更是有意要鼓舞这种高昂的士气,在晚饭时候,他宣布对一百一十三名作战勇猛的军官进行了提拔,参战的士兵都得到了嘉奖,白花花的银子当场就发给了士兵们——反正是慷紫川家之慨,紫川秀大方得很。

    参战的部队今晚可以破例饮酒庆祝,好酒好肉毫不吝啬地发了下去,酒瓮一罐一罐地堆满了营地,烧好的肥肉用箩筐一筐筐地装出来,成千上万人举杯同声欢呼:“紫川秀统领万岁!”场面欢腾热烈。

    恰好也在今晚,在日落黄昏时分,增援部队赶到了,文河副统领带着黑旗军的步兵部队奔赴丹纳渡口与紫川秀会合。

    看到营中一片欢腾,文河打听才知道,紫川军今天大败流风霜。

    说起今日一战的精彩凶险,那些参战士兵口沫横飞,把紫川秀的勇猛夸得天下无双,特别是他一刀砍下四颗脑袋的事迹,大家更是说得添油加醋,生灵活现,仿佛个个亲眼所见。

    文河听得直叫痛快,继而又是大大地懊恼,自己一路日夜兼程赶路,还是错过了这场痛宰流风军的大战,他更有点隐隐愧疚,统领竟要亲自上阵厮杀,可见当时形势危急,如果自己能来得更快点就好了。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来到中军帐中向紫川秀报到。

    中军营帐中也在大摆酒席,紫川秀正在犒劳今天参战的高级军官们,文河进去行礼参见,对自己迟到道歉。

    紫川秀并不在意,笑着说:“文河,你到得已经比我预料中快了。不要紧,仗总是有得打的,立功的机会以后有的是!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好兄弟,今天的大胜,他们是首功!这位是西北边防军的杨宁红衣旗本,他的部队是今天厮杀的主力;这位是监察厅的吴滨旗本,他今天也是贡献巨大——诸位,这位是我们黑旗军的副统领文河,以前是中央军的,现在到黑旗军来了,他是和斯特林一起守过帕伊的功臣,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众将军道:“久仰久仰,文河将军的大名我们如雷贯耳啊!快来坐下坐下,菜都凉了,就等文河大人您了!”

    文河连忙谦虚了一番,这才人桌坐下。

    紫川秀起身举杯:“为胜利,干杯!”

    “为胜利!”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由于大家是隶属不同部队将领,有的来自黑旗军,有的来自边防军,有的来自监察厅宪兵部队,平素并无来往,这一场庆功酒便多了感情联络的味道。

    自然了,主角紫川秀是跑不掉的,大家说得七嘴八舌,大多数都是赞扬紫川统领英明神武。

    “今天的最大功臣,非统领大人您莫属!”

    “不敢当,这个不敢当的!”紫川秀连忙谦虚道:“没有诸位仁兄支持,我一个人能顶什么用?”

    “统领大人,您就别谦虚了!”杨宁笑咪咪的:“今天您策划得当,布局巧妙,指挥若定,最后亲自上阵,奋勇杀敌,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在座的哪位不亲眼看到?统领那刀砍掉了四个脑袋,我军全都疯了!若不是您那刀,若不是您身先士卒为全军表率,即使有投石车助阵,我看我们也未必能这么轻松地拿下这仗啊!”

    “那是那是!”众将军异口同声地附和。

    欧阳敬插嘴说:“刚才我去看了那个被俘的流风家将军,是叫英木兰吧?说起统领的武艺,他佩服得不得了啊,他说他练武二十年,做梦都没见过这样的高手,说当年左加明王也不过如此啊!他说了,早知道紫川家有这种高手,打死他也不敢过来侵略。现在他就盼着流风霜早日被打垮,他也好投到统领大人门下做个徒弟——诸位大人,可别说,这些流风崽子们还真有几个识货的呢!”

    紫川秀抿嘴暗笑,欧阳敬拍马屁吹得没边了。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英木兰对流风霜忠心得要命,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就盼着流风霜早日被打垮”这种话来的。

    不过反正酒席上的话,他当然不会跟欧阳敬当真,他笑说:“欧阳今天也表现很出色!你放心好了,你的功劳我记得,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黄牛!”

    欧阳敬大喜过望,起身向紫川秀一个单膝跪地:“多谢大人栽培!”

    “起来,快起来!当着这么多兄弟部队长官的面,你让人家笑话我们黑旗军了!”扶起欧阳敬,紫川秀含笑望向众人:“诸位大人,啊,尤其是杨宁和吴滨两位大人,你们一是边防军,一是监察厅的,我紫川秀不是你们的直属上司,提拔不了你们。但我保证,会在奏功折子上把你们的功劳列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埋没你们的!杨宁,听说你们边防军的白希副统领那个了吧?”

    “白希大人在乱军中失踪了,还没确定是阵亡。”

    紫川秀一挥手:“管他阵亡不阵亡,关键时候离队,若不是杨宁你指挥得当,队伍损失就大了。我看,白希这人就算活着,他的出息也有限了。他走了,边防军就空出一个副统领的位置来。军务处斯特林与我有点交情,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我的。”

    紫川秀说得含糊,但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的。

    杨宁听得心头怦怦直跳,颤声说:“大人,俗话说得好,跟着狼狗走吃肉,跟着土狗走吃屎!我们这些卖命厮杀汉,图的什么,不就图跟个厉害又懂好歹的上司吗?跟着大人您走,我净是打胜仗,做事痛快!连流风霜这么厉害的人也在大人手上吃了大亏,这么好的上司哪里找去?大人,若是可能,我也不要求什么升官了,只求大人您把我调到黑旗军去当您属下,哪怕就当个师长我也心甘情愿!

    一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大人,我先干为敬了!”

    紫川秀也举起杯子饮尽,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紫川秀转向吴旗本,柔声说:“吴旗本,按说今天你是真正的最大功臣,我却没办法提携你。为什么呢?原因你大概也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军队将领,你是受最高层直接掌握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吴旗本憨厚地笑道:“大人,我明白。其实,我也只懂得造机器画图纸,真要我带兵打仗,我是弄不来。有这个位置,我很满足了。”

    紫川秀温和地望着他,对这个天才的技术军官,他特别的敬重。

    一般人总误解是君主和将军们在左右着历史,但紫川秀却知道,名将只代表着杀戮,真正推动着历史和文明进步的,还是千千万万像吴滨一样的科技工作者,他们是历史背后的真正无名英雄。

    紫川秀双手举杯:“来,吴旗本,我敬你一杯!”

    “啊,岂敢岂敢。统领大人,应该是我敬您的。”吴旗本慌忙站起来举杯,但紫川秀却固执地坚持:“不,这杯我一定得敬你!不光是我感谢你,那些活着和死去的士兵,我们全军将士都要感谢你,整个紫川家族都要感谢你!我先饮为敬了!”

    吴旗本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把杯中酒饮完。

    紫川秀又是满斟了酒,对众人说:“来,让我们一同举杯,预祝早日击败流风霜叛军,恢复和平!”

    “正是!”众将齐齐起立:“有统领大人,我军定能高奏凯歌!一欧阳敬高叫:“我定要亲手砍下流风霜的脑袋!”

    紫川秀大摇其头:“不不不,流风霜是杀不得的,只能活抓。”众人愕然:“为什么?”

    紫川秀不动声色地说:“因为我要把她抓来当老婆!”沉默片刻后,营帐中爆发一阵大笑。

    将军们笑得前俯后仰,都说:“统领大人说得一点没错!我们大人少年英雄,听说那个流风霜也是个美女,她配我们大人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的融洽,大家都已经抛开了上下尊卑不分你我,连大人、阁下都不说了,开口闭口就是兄弟。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喝得正痛快呢,外面传来了警卫的通报声:“报告大人,钦差李清大人亲自带紧急公函过来了!她要求立即求见秀川统领!”

    “哦!”紫川秀已经喝得红晕上脸了,他笑着对众将说:“帝都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大捷的消息了吗,准是来送嘉奖令的!快把李清请进来吧,让她当众宣读以助酒兴!”

    大家都兴奋不已,只有德龙还犹豫:“大人,我们是不是先把酒席收起来或者出去迎接李清大人?军中战时饮酒违例的,被钦差看到了,毕竟不好……”

    “没事啦!整个大营都在作乐,李清不早看到了,哪里瞒得过去!”紫川秀笑道:“我们刚打了胜仗,李清不是那种呆板的人,这点小错不会计较我们的。快把清大人请进来,说不定她还要和我们喝两杯来庆祝呢!各位兄弟,来的可是总长身边的近臣,军务处斯特林的老婆啊!谁有本事把李清这婆娘喝倒,我给他再记上一功!”

    于是气氛更加热烈,将军们粗鲁地吼叫着:“大人,我们保证让清大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正说着,一位穿着禁卫军制服英姿飒爽的美女大步进了中军营帐,正是李清本人。

    紫川秀迎上去:“清大人,您来得太巧了,今天我们……”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李清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冰。

    她冷冷扫过众将,被她看到的将军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看着摆置在营帐中间杯觥残骸的酒席,她眼光寒光一闪,大步上去一掀,酒席整个飞了出去,菜肴汁液美酒满天飞,筷碗盘碟声声碎,杨宁和吴滨两人闪避不及,被一盘红烧肉洒了一头一脸,颇为狼狈。

    众将骇然。虽然军中饮酒是有错,但在座人职位最低的也是旗本,这点错放在高级将领身上根本不算什么,像李清这般闯帐掀席丝毫不留情面的实在过份了,紫川秀恼怒地叫道:“李清红衣,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清转过头来,声音冷得像冰块:“紫川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饮酒作乐?魔族已经破了瓦伦关,魔族大军已经入关了!”

    “瓦伦被破了?魔族军已经入关了?”

    匡当一声,不知是谁手上的碗掉到了地上,一下子砸个粉碎,众将脸上的酒红迅速变成了面无人色的惨白。

第七章 希望之光

    直到多年以后,瓦伦关在七八四年的突然失陷仍是军史学家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无数学者就这个题目发表了长篇累牍的研究、心得、思考、探索,他们发表了数目骇人的论文,赚得了不计其数的稿费,有人甚至还成了权威。研究深入到了这个程度,连当时魔族参战的每个小队长姓名都被考究出来,就连魔族军统帅云浅雪的内裤颜色都逃不过历史学家的火眼金睛,但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无解:三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瓦伦要塞,为什么一夜之间在魔族并不算特别强大的兵力面前突然失陷?

    专家们众说纷纭,有几点达成了一致意见的:

    一. 魔神皇的雄才伟略造就了战略上的优势。开战之前,魔族军大造声势,气势汹汹地

    宣称要报复远东人对凌步虚军团背信弃义的袭击,雄兵二十万猛攻特兰要塞,这曾让远东紧张了好一阵,但结果却发现是雷声大雨点小,魔族兵只开头打了一阵,然后就光围城,不进攻,围城也围不严密,远东很轻松就能给特兰城中输送补给,根本达不到围困的目的。

    到最后,两军连交战都免了,魔族兵整天就忙着晒衣服和被子,阵地上到处是花花绿绿的衣裳和被子。守城的半兽人兵很认真地问:“他们不肯走又不进攻,莫非想等我们老死了好接收城池吗?”

    仗打到这份上就近似无赖了,象两只脱毛赖皮狗在咬着骨头比耐性。尽管远东统帅部还在再三强调不要放松警惕,但部队还是放松了很多,尤其是地方上的民兵和守备部队,闻知前线军情并不紧迫,他们干脆就地解散回家种田去了,统帅部也无可奈何:预备役部队是不拿薪水的志愿兵,军方没有理由强迫他们留下。何况春耕关系一年收成,尽管收到了紫川秀从内地送来的大批粮食、药品和武器,但远东本地的粮食产出也是很重要的。

    帝林后来感慨说:“可惜当时紫川秀并不在远东。以他的精明,定会发现魔族的动向很不自然。他绝对不会象罗杰那个呆瓜这么简单地被欺骗的!”

    在所有人都被特兰要塞前持久漫长的战事吸引时候,魔神皇已经把目光投向古奇山脉以西辽阔富饶的人类世界了!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远东军队主力全部集中到了特兰和沙加一线的东部边境,内地防守空虚得纸一般薄,用手指一捅就破。更妙的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于远东这个抵御魔族战略性阵地,人类没有加以重视,没有派出派军队增援薄弱的远东联军。

    那场稀稀拉拉的特兰围攻战给世人放出了一个烟雾假相:魔族军队战斗力很弱!他们倾巢而出,却连一个小小的特兰城都拿不下,诸位可以高枕无忧呢!当时远东统帅部的首领白川、罗杰和明羽等人虽然也是很善战的将军,但出于经验和天分上的欠缺,他们缺乏一种能从全局战略考虑的深远眼光,他们的目光被局限在了战场上,没能看出沙场背后隐藏的东西来,这就是他们与紫川秀、帝林等名将的差距所在了——也正是这个原因,黄金时代的优秀将领很多,但能称得上“名将”二字的却屈指可数。

    被魔神皇所欺骗的并不只远东统帅部,瓦伦要塞的人类守军同样上当了。他们认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远东军抵挡住了他们,魔族还在千里之外呢!

    二,人类的处置失当也是瓦伦失陷的重要原因。

    在七八三年末帝都的统领会议上,紫川秀统领曾开玩笑说要取消瓦伦军区,当场遭到了瓦伦要塞长官林冰的痛骂。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但也反应了当时紫川家上层的一种普遍心态:远东收复了,兵临城下的威胁消除后,瓦伦要塞重要性大减,再没有七八一年那种生死攸关的地位了。

    七八一年,瓦伦要塞驻军十一万,全都是紫川家族最精锐的部队。但到了七八三年年末,得知远东收复了,为了准备西线的龙骑兵战役,帝都从瓦伦抽调了五万军队加入到帝都的预备军中准备派往西线。后来龙骑兵战役虽然没能实施,但这五万人却没有归还瓦伦军区。

    七八三年年末,瓦伦要塞司令林冰副统领被任命为远东统领,为了表示对远东军民抗击魔族的支持——也为了威慑刚刚收复的远东领土——林冰带了八千精锐部队前往远东的新首府科尔尼城去接收远东全境。由于有紫川秀的支持,林冰顺利地接手了远东的军权,从此坐镇科尔尼指挥全局,没有返回瓦伦,那八千部队也留在了科尔尼。

    到七八四年年初,流风霜在西线势如破竹,连破重城,帝都震惊不已。为了能在与流风霜战争中取得数量上的优势,紫川家再次从瓦伦军区抽了四万精锐部队调往西线。这样,到七八四年三月时候,瓦伦军区的实际驻军不足一万人,很多都是病弱伤残,而且没有大将坐镇。那座看起来依然雄壮威武的人类第一要塞,实质里其实早已空虚。

    三、魔族军前线总指挥云浅雪的奇策则达到了战术上的出其不意。

    魔神皇亲自制定了出其不意、长驱直入的宏大计划,而这个计划得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执行人:驸马将军云浅雪。他既有坚忍不拔的意志,也有孤掷一注以决生死的勇气。他兼具优秀将领的一切品质:心细如发,如沙漠蛇一般的忍耐,如冰原狐狸一般的狡猾,但在关键时候,他又能如丛林猛虎一般的勇猛!

    在王国北路大营统帅古斯塔在特兰要塞前锣鼓喧天地折磨远东人耐性时候,云浅雪亲率羽林军精锐四万人,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远东境内。远东与魔族王国的边境线漫长辽阔,云浅雪兵马的入境没有惊动任何人。大军一路过来,不烧杀、不掠夺、不经城镇不扰民间,偃旗息鼓昼伏夜行,速度非常快。

    虽然云浅雪已经采取了尽可能的措施,但这毕竟是远东人的地头,想完全不惊动远东人是办不到的。各地民众纷纷向统帅部报告,说有一支魔族部队从自己城乡周边经过。由于很多目击者都是根本未经军事训练的平民,这些报告大多语焉不详。开始时,统帅部把云浅雪的部队当成了围困特兰要塞的魔族大军所派出的一支征粮分遣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只是报告越来越多,这支魔族部队神出鬼没,速度快得惊人,出没的地界已经从边境转入了腹地行省,统帅部才开始警觉起来:这支征粮分遣队也未免太过深入了吧?

    半兽人将军德昆带着两个骑兵团队奉命前去进行武力搜索,但这时候云浅雪已经从平原转入了山林,走的是当年帝林为帕伊解围时走的老路,德昆带队沿着远东大公路追下来,恰好与之错过了,于是搜索一无所获。

    于是统帅部也把这件事放了下来了:魔族军生性凶残,如果真有一支魔族部队深入内地了,那他们肯定按耐不住的要搞几次屠杀的。但到现在还没有远东平民遭受伤害的报告,统帅部认为,这有三个可能:

    一、这是魔族一支迷路的侦察队,他们兵力不大,不敢搞屠杀;

    二、这是魔族的一次诡计,派一支疑兵引诱远东军从前线抽调兵力回去。但他们不敢搞屠杀,可见敌人分队兵力也有限,可以置之不理;

    三、这是误会,各地平民看到的是投降光明王的鲁帝或者罗斯所统带的魔族降军。

    后世常常有人指责了远东统帅部的玩忽职守导致了那场空前的灾难,甚至有人指责这是远东方面蓄意的引祸水东流,这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当时魔族在特兰前线陈师二十万,凌步虚精锐第五军团对沙加虎视眈眈,前线的压力非常大。即使这样,远东还是从自己少得可怜的骑兵部队中抽出了两个主力团进行搜索,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在这样阴差阳错的误会下,当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午夜,魔族大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瓦伦要塞前时候,城头守军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了。惊惶失措的执勤哨一击即溃,黑压压的魔族兵潮水般涌过了城堡的外围工事,无数简易搭建的云梯搭在城墙上。事发仓猝,城门控制军官稍有犹豫,大群魔族兵便裹在溃败的紫川家败兵里冲进了瓦伦城门。这时人类才预感大事不好,不顾还有数百溃兵没有进城,守城兵推动绞盘要关门,但已经迟了,云浅雪独臂挥刀,几下把那碗口粗的城门吊索砍断了,城门一声巨响摔倒地面,再也无法合上了!

    成千上万的魔族兵兴奋地发出鼓噪:“城破了!城破了!”魔族兵狂潮黑压压汹涌而进,毫无损伤地涌入城内。闻知城头的鼓噪,城中大将罗加红衣旗本纠集了三千多人前往城头救援,却在途中就遭遇到了魔族的先锋部队。看到魔族军已经入了城,人类军顿时大乱,还没交战就溃不成军,罗加红衣旗本在乱军中战死,魔族军顺势一冲,城中的驻军大营也被破了,魔族与人类在城中进行着激烈的巷战,城中四处燃起了大火,火焰在黑暗中四处吞噬着房屋,逃难的平民挤满了大街小巷,惨呼声不绝于耳。

    到黎明时分,城中另一位驻守大将唐恩红衣旗本用远东军校的学院兵和监察厅的宪兵部队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两千多人冒死冲击魔族本队,期望能把魔族赶出城去,但无奈兵力实在对比悬殊,唐恩红衣旗本壮烈战死,两千多学院士官生被魔族四面八方团团围住,无一生还。天色微明时分,魔族大军稳步推进,逐街逐巷地与人类守军争夺,大刀阔斧地扫除城中残余的抵抗力量。战斗残酷而激烈,不乏人类战士舍生忘死的壮烈场面,但结局却不难想象:四万魔族精锐部队扫荡几千混乱不堪的人类军,这根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当太阳升到了正午头顶时候,有组织的抵抗全部被粉碎,瓦伦城再没有人类军队的踪影,只有魔族兵兴奋的嚎叫回荡在城市上空。

    本来预料中要经历一场苦战才能夺取瓦伦的,不料却这么轻易地得手了,云浅雪喜出望外。傍晚,他站到了瓦伦城最高处的眺望塔上,眺望着要塞西面繁华的人类世界,看着那大地的尽头,鲜红的落日冉冉落下。

    他兴奋地对身后众将说:“诸位将军,现在凡是你们目光所至,从日出到日落处,都将成为我王国的疆土!从此大陆将再没有嘈杂的紫川、流风和林氏,只剩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神圣王国,我神族将成为整个大陆的统治者!

    丰功伟业将由诸位开创,三百年后,我们的事迹即将成为传说!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魔族将领们吼声如雷。

    “塞穆黑林!”高塔下,四万魔族精兵跟着大吼,刀枪如同树林一般高高举起,呼声震得整个城池嗡嗡撼动。

    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鲜红落日冉冉西下,三百年来捍卫人类的最强防线,瓦伦要塞终于全面失陷。

    人类空前的灾难到来。

    黄昏,夕阳西垂,半个太阳已经落入了遥遥的江面上,军营上空燃起了晚饭的炊烟。

    紫川秀一行人趟过了过膝盖的泥泞沼泽,爬上了堤坝。江面飘浮着淡淡的薄雾,对岸连绵不断的流风家军营拢在一片雾蔼中。如事先约定的那样,对岸传来了水声和划桨的声音,一条双桨小船出现在江面上。

    船靠近了东岸的堤坝,两个流风家水兵爬上了堤坝。双方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

    “哪位是要过江的谈判代表?”

    紫川秀平静地说:“我是,他们是我的警卫。”

    “很好,代表先生,请跟我们上船吧。”军官们向船上走过去,但水兵们拦住了其他人:“几位请留步,要上船的只有代表一个人。”

    警卫们争辩起来:“那怎么行!大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如何能不带警卫就过去呢?”

    “不行!”水兵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对不起,我们接到命令,只能送一个人过去!”

    另一个水兵则嘲讽地说:“代表先生,既然您到我们军中来谈判,自然是公主殿下负责您的安全。难道您真的这么天真,以为带上这批警卫就更安全了吗?”

    警卫们大怒,但紫川秀制止了他们,他轻松地说:“无妨。流风霜元帅的军誉,我相信。”

    他大步跳上了船头,回头招呼水兵们:“走吧。”

    在有节奏的划桨声中,船离了岸,驶向雾气笼罩的对岸。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江水一望无际的流淌,在江水的尽头,日头正在缓缓落下,给江面洒满了红色的余晖。

    想到即将能再次见到她,紫川秀抑制不住的心情激荡,激动中带着期盼,那种心情就跟童年时要出发旅游一般,跃跃欲试。

    见面时,她是否娇艳如初?她将怎样对待自己呢?她,依旧爱着自己吗?

    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了:瓦伦关被破,魔族大规模入侵迫在眉睫,自己此行的结果将决定人类的生死存亡,身为家族统领,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自己怎么都不能成熟一点呢?自己哪里象个统帅大军的将领,简直就是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啊!

    “阁下,我们马上就要靠岸了,请您站稳了!”

    水兵好意的提醒打断了紫川秀的沉思。船在西岸的渡口边上靠了岸,有人从岸上架了一把梯子让紫川秀上来。渡口边上,二十名华丽的仪仗兵排成两行,整齐地对紫川秀行了礼,紫川秀还礼,自如地从仪仗兵组成的通道中间走过。

    一个身着灰色军官制服的中年军官在渡口迎接紫川秀,他自我介绍说:“欢迎阁下。在下蒙那少将,原是远京卫戍第六师的师长,现于元帅殿下麾下效力。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在紫川家中担任何官职?”

    紫川秀笑笑:“在下在紫川家黑旗统领的助理普欣,想与贵国公主殿下会晤,请阁下通报。”

    听到紫川家只派来一个助理来谈判,蒙那耸耸眉头。他摆摆手:“请跟我来。”

    跟在蒙那的后面,紫川秀走过了大堤,穿越了一排排的营帐和大队大队的士兵。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士兵们团团围在膏火边进餐,忽然见到一个身穿紫川家黑色制服的军官走过来,很多士兵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抄武器,幸亏蒙那喝住了他们:“这是紫川家来的谈判代表!”于是士兵们这才怏怏地住了手。

    两人迂回着通向中军大帐,能感觉到从四处投来的恶意眼神,从这些目光聚焦中走过真是需要勇气的。他一路走一路看,虽然是仓促布置的营区,但营区布置仍旧十分严谨,眺望哨、暗营、拦马、绊马绳,防御设施一应俱全,显示流风霜军纪严明,营帐之间,巡逻的警戒部队星罗棋布。周围的军营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巡营士兵精气十足、整然有序;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守备森严。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但士兵们依旧精神饱满,士卒盔甲鲜亮,刀枪锋利,精神饱满。虽挫不馁,败而不散,这种坚定就是皇牌军与一般部队的区别所在了。

    看到紫川秀一路过来东张西望的,以一个行家老手的目光专门朝那些营中要害之处不住地张望,蒙那不满,他提醒道:“普欣阁下,您是谈判使节,平时按照惯例,我们对谈判使节都是要蒙上眼的,今天我们特意照顾您,也请阁下自重。”

    “啊!”紫川秀错愕,他点头道:“多承教导了。不知贵国霜元帅何时能见我?”

    蒙那淡淡地说:“元帅殿下事务繁忙,未必能亲自会见阁下。就由下官与阁下会晤,阁下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让下官转告殿下就是了。”

    紫川秀立住了脚步:“请阁下务必安排,我有要紧事宜要与元帅阁下亲自面谈!”

    “哦,要紧到什么程度呢?”蒙那问,眼中带着讥讽的神情。

    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关系人类种族的存亡!”

    蒙那一惊,看看紫川秀神色严峻不似说谎,犹豫了下,他说:“既然阁下坚持,且让我去通报试试。”

    “有劳了。不过,请阁下务必要说清楚,是黑旗军统领的助理普欣旗本求见!”

    蒙那奇怪:“知道了。”他转身匆匆离去。

    紫川秀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候,忍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幸好蒙那回来得很快。他很奇怪地看着紫川秀:“本来殿下是没空的,但不知为何,一听到阁下的名字,她就立即让我立即带您进去了。不知。。。”

    他疑惑地看着紫川秀,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紫川秀装作没看到。

    通过了几道戒备森严的警戒和检查,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帐。他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到了流风霜。

    美丽女子端坐案前沉思,在灰色的高级军官制服外面,她披着一身雪白的披风,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美丽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在她案前摆着一些公文,一把线条流畅的宝剑出鞘一半地斜倚在案边,剑身上隐隐发出锋利的黑光,让人感觉这定是一把杀人无数的上好宝剑。在她脚边摆着一个香炉,冉冉升起了一缕白烟,帐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佳人与宝剑,美丽与杀戮,一瞬间,这些极端矛盾的感觉却是如此融洽地呈现在紫川秀面前,那情形实在太美了,他都不忍心出声破坏这份难得的美好安馨感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可是紫川家的代表来了吗?”

    听到了门帘响动的声音,流风霜从容地合上公文,抬起头,她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紫川秀,他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一瞬间,流风霜霍然站起,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她象个天真的孩子般使劲揉眼睛,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不顾仪容和淑女的风范,她一步跳过了台案,把案上的文件踢得满地都是,毫不迟疑地踩在文件上跑过来,蒙那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三哥,你来看我了吗?”

    突然,看到了紫川秀身上深蓝色的高级军官制服、衣领上的黑色飞鹰标志,流风霜猛然站住了脚步,她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紫川秀,迟疑地说:“你是来。。。”

    在这一瞬间,紫川秀对自己的使命起了极大的厌恶感。他平静地说:“我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有要事和公主殿下商议。”他移开了眼睛,不看流风霜凄婉的眼神。破坏一个女子对爱情的憧憬梦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残酷了。

    流风霜倒退了两步,苦笑着望着他:“是啊!你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我还以为。。。”她没有说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刚才那种惊喜和希望的光芒早从眼睛中消失了。

    紫川秀默默地看着她,在那些思念的日子里,虽然相隔遥远,但想起那个调皮美丽的女孩林雨,紫川秀随时都有种温馨暖在心头,那种感觉,就象冬日里想起了温暖的玫瑰。当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忽然之间,紫川秀觉得与她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眼前的女孩,既是与自己患难与共的林雨,更是肩负国之重任的流风霜。

    蒙那看得目瞪口呆,他干咳一声:“殿下,这位是紫川家的全权谈判代表普欣,他是黑旗军紫川秀统领的助理。”

    “普欣旗本是吗?”流风霜明显地心不在焉:“蒙那,有个事,你能否帮我个忙?”

    “愿意为殿下效劳!”

    “那你出去,帮我看看太阳下山没有?”

    “喔?”蒙那摸不着头脑,出去张望一阵,回来说:“报告殿下,太阳落在地平线下了!”

    “你再帮我出去看看月亮出来没有?”

    蒙那出去又回来:“报告殿下,月亮还没出来呢!”

    “那星星出来了吗?”

    “。。。好象出来了几颗吧?”

    “好!”流风霜一本正经地吩咐道:“那你帮我数清楚,星星到底出来了多少颗,我要精确数字——这关系我军生死存亡,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怎么也想不到星星的数目如何能关系“生死存亡”,但元帅殿下是天才,她的吩咐一定有道理!蒙那浑身热血沸腾:“是!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数清楚!”

    蒙那敬了个礼,掀开帘子斗志昂扬地出去。外面传来了他粗豪的命令声:“警卫师全体集合!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数星星,这是元帅殿下对我们的期待和信任,关系我军的生死存亡!”

    紫川秀和流风霜扑哧一笑,异口同声地骂道:“这个呆瓜!”

    “阿雨,你的恶作剧本领大有进步了呢!”

    “这得多谢某人的身教言传啊!”身边没有旁人,流风霜轻松了很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啊!张三哥,你总能出人意料呢!”

    紫川秀笑笑:“很吃惊吗?”

    看到他,流风霜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倾吐,想来想去,最后只问了一句最平常的问候语:“你还好吗?”

    紫川秀点头微笑:“我还好。你呢?”

    “我也好。三哥,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差,得注意休息。”

    紫川秀一笑。千军呼啸,万马奔腾,伏尸百万,流血漂桨,天下大势因眼前的美丽女子而改变,多少历史风云大事从她手而出,夺兵权、树大旗、破雄关,铁军横扫万里,其中惊险曲折,纵然说个三天三夜也难以言尽,但她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我也好。”此种境界,已是历尽繁华重归平淡了。

    静静地望着她白皙美丽的脸庞,紫川秀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美丽的女孩,是叱咤风云横扫千里的统兵大元帅。他忽然觉得很难启齿即将开口的话,自己不就是仗着曾救过流风霜一次,现在要求回报了吗?这跟个刚砌好了墙就摊开大手要钱的泥水匠有什么差别?

    他沉吟道:“林雨——我是该叫你林雨呢,还是该称呼您元帅殿下呢?”

    流风霜微笑道:“林雨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我从小就喜欢雨。三哥,若是您,我喜欢您叫我阿雨。”

    “阿雨吗?”紫川秀轻轻重复了这个名字,笑道:“名字美,人更美。”

    流风霜脸上浮起了一抹轻红,她笑吟吟道:“三哥,我可是一向把你当正人君子的啊!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轻浮话呢。”

    两人相视一笑,顿觉亲切不少。流风霜体贴入微,主动问道:“三哥,你这次过来,一定有要紧事说的。如果有我可以尽力之处,请尽管说。”

    紫川秀想旁敲侧击迂回说服,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自己如簧的口舌忽然变得笨拙无比。最后,他直捷了当地说:“阿雨,我想请你罢兵议和。”

    流风霜眉毛轻轻一挑:“紫川家如今占了上风,为什么要求和呢?”

    “我们占上风?主攻的可是你啊!”

    流风霜一笑:“三哥,都是内行人,何必说外行话呢?如你所见的,我们刚刚吃了一个败仗,你们已经取得了主动权了。”

    紫川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若是真如此,阿雨你打算怎么办呢?”

    流风霜嫣然一笑:“没办法,既然到了这个程度,也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她说得很坦诚,也很自信,一点没有忌讳刚刚的惨败。紫川秀疑惑地看着她:这象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的将军吗?她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一股寒流从紫川秀脚底下升起:她停留此地,真的是被迫的吗?朗沧江流域之漫长,流风霜兵力之盛,她难道就这么笨,就不会分兵在其他地段渡河吗?与其用攻打固若金汤的坚城帝都,倒不如以逸待劳,从容将敌人主力引过河来。在两河之间的大片开阔地带,最是适合骑兵驰骋纵横。平原交战,纵然步兵十万也难当三万铁骑冲击——她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

    他正在沉思着,听到她问:“听说,这次击败我的战役是由西南统领紫川秀一手指挥?三哥,你在紫川军中,可认识此人?”

    紫川秀摸摸鼻子,苦笑道:“我和他很熟。”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紫川秀信口开河:“紫川秀吗?他身高和我差不多,也有我这么帅,不过这家伙是个卑鄙的坏蛋,他从不敢见我——每次见面他都躲进镜子里和我对骂。”最后一句话他故意说得又快又含糊,让流风霜听不清。他故意说:“阿雨,那个紫川秀啊,大家管他叫鼻涕虫,不过运气好巴结紫川宁才升得快。大家都说,他是紫川三杰里最水皮的一个,纯粹充数的。”

    流风霜摇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十一年前,让我父皇战败的人,是紫川秀;十一年后,在朗沧江岸边击败我的人,也是紫川秀。一次可以说是运气,但巧合一再出现,那就不能再说是运气了。

    他用兵风格独树一帜,善于利用外力为己所用,把握时机的本领无人能及,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这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无论你把他逼到什么的困境,他总有办法反败为胜。得承认,虽然此人卑鄙贪婪无耻,但确确实实是最出色的名将之一。”

    紫川秀啼笑皆非,他都搞不清楚流风霜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夸他了。

    “我们回到正题吧:紫川家希望与你签订互不侵犯的友好协议,而且先前与流风森所签的所有不平定条约都可以废除,流风与紫川永为友好邻邦——你意下如何呢?”

    流风霜平静地说:“请给我一个停战的理由。不要说为了世界和平!紫川家骄横了三百年,若是等我们打到家门口了,紫川参星先生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颗热爱和平的赤子之心,那也未免太讽刺了。

    我军将士身负家国之耻,历经辛苦从多伦湖一路打到了朗沧江,数次击败贵国军队。现在,贵国的总长殿下忽然说不愿打了,还恩赐我们名曰为‘和平’的伟大东西,小女子实在不胜感激!是否还需要我们跪拜地上感谢贵国总长殿下的隆恩呢——哦,说错了,应该说是皇帝陛下了!紫川家的领土辽阔无边,但看来还是容纳不下紫川参星陛下的大屁股,非得改个帝国皇帝的宝座他才舒心!战争不是游戏,不是参星老头想玩就玩,不想玩说一声就可以结束的!”

    听着流风霜尖酸地臭骂了一通,紫川秀听得心情大爽,若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他简直想跟着流风霜一起痛骂了。

    “阿雨,并非为了紫川参星,也并非为了紫川家。”紫川秀凝视着她,认真地说:“我是为人类请命而来,请你罢兵息手吧!”

    “为了人类?此话怎讲?”

    “三天前,魔族已破瓦伦关。”

    即使以流风霜的镇定自控也不禁悚然动容,猛然站起来:“瓦伦关被魔族破了?怎么可能?”

    紫川秀苦笑:“我也希望这是个笑话啊!可惜,这个消息已经被证实了。瓦伦关于3月15日被破,魔族军已经出关了。”

    紫川秀也没有费力去解说这次灾难的严重程度,流风霜当然明白瓦伦关被破的可怕后果。三百年前,魔族的入侵导致了强大的光明皇朝灭国,今天,魔族大军再次卷地而来,四分五裂的人类能否抵御这场灾难?

    “阿雨,魔族军势强大,失去了瓦伦要塞的庇护,紫川家胜算并不大。若你再这时候再对帝都进攻,紫川家必亡。这已不是紫川家一国的事了,这关系人类文明传承的生死存亡,若我们在此时还不能团结,不需十年,作为一个整体民族,人类将在西川大陆上销声匿迹。”

    几乎在紫川秀话音刚落,流风霜立即说:“好,我答应你!”

    “啊?”

    “我同意停战罢兵,立即与你签协议。”

    吃惊地望着流风霜,紫川秀叹服:“很多男人买盒牙刷也要讨价还价一个星期呢,何况是这样的军国大事?卿眨眼间就能做如此决断,实在是兰心慧质,刚毅果断!”

    魔族大军潮水般西向,紫川家若倒,四分五裂的流风家绝不能幸存。形势已经变了,一个强大的紫川家是必要的,它可以作为流风家抵挡魔族侵扰的战略屏障。几乎瞬息之间,流风霜已做出判断,干脆利索,如此的果敢明断竟出自一个女流,不知让多少须眉男儿汗颜。

    流风霜笑道:“三哥,你过奖了。如果去买盒化妆品,我也会讨价还价的。停战协议带来了吗?”

    紫川秀在口袋里抽出一份文本:“这是我事先拟好的条款,你看合适吗?”

    流风霜匆匆浏览了一下,微笑道:“协议只是让大家有个签字的地方,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拿起笔签下了自己名字,吹吹墨水。

    “十字军什么时候退军呢?”

    “一个星期,可行?”

    “阿雨,我实话实说,你的兵一日不退,黑旗军就一日不能向东开拔。若你真拖一个星期,这仗也不用打了,大家齐齐投降魔族喊塞穆黑林好了。”

    流风霜抬起头来:“真的这么严峻了吗?三哥,你给我一句老实话,紫川家能不能坚持住?如果不能,能坚持多长时间?”

    “瓦伦要塞失陷,我们与远东失去了联系。情况不明,不好下判断。能坚持多久,这个只有老天知道了!”

    “这样啊。”

    流风霜把协议在手中无意识地翻来翻去,过了好一阵,她突然对紫川秀说:“陪我出去走走,可以吗?”

    “那是我的荣幸。”

    流风霜换上了便装,两人漫步出了营帐,上了大堤。

    日已西垂,江面上波光粼粼,隐留着落日最后暗红的余晖。回首望去,流风家大军营地已全部隐藏在黑暗中,连绵数里的巨大营地仿佛一头潜伏的巨兽。

    不知何处传来了了悠长的笛号声,两人不出声地倾听着。

    流风霜神情苍然,遥遥望着营地中星星点点的膏火,她心头充满了愧疚和失落。

    从多伦湖打到了朗沧江,牺牲了多少战士,最后却在距离帝都不到两天的路程上功败垂成。如何去面对那些征尘仆仆的将士们呢?如何跟他们解释,在他们舍生忘死地奋战之时,,他们的统帅已私下与敌人达成了协议?

    瞧出了流风霜心思,紫川秀安慰说:“公主,不必难过。你挽救了整个人类,挽救了文明世界!”

    “但我却背叛了我的祖国!”流风霜低声说:“我无颜回见将士们!”

    “阿雨,你并没有背叛祖国。你为流风家族赢得了独立权和平等待遇,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让人类的精锐部队自相残杀了。”

    流风霜仰起了头望着他,焦躁地摇着头:“三哥,你并非当事人,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我很怕!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就好象一个人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里走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道路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陷阱!你明白吗?”

    一瞬间,紫川秀突然理解了流风霜的心境。

    远京已经投降了,流风霜是流风家硕果仅存的最后战士了。她孤独一人,伴随她身边的,只剩下一面白地蓝字的流风家战旗。她惟有抚摸着那面战旗,遥想着流风世家昔日的辉煌,孤独地战斗,而她的敌人包括了帝都、远京和河丘。她孤立无援,看着身边战友一个接一个凋零死亡,在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中奋战,直到最后死亡。

    自己和她命运惊人的相似,为了紫川家,为了紫川宁,自己也是在孩提之年走上战场。但自己还算幸运,有哥应星、左加明那样的温厚前辈可以依靠,有斯特林、帝林等挚友给自己支持,还有挚爱的女孩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

    而她,什么也没有了。

    谁都知道她是当代的最强名将,她的孤独伤心痛苦彷徨,有谁能知?

    无论如何了不起,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啊!难以想象,一个弱质女子竟能承受如此重负却没有崩溃!

    紫川秀默默地望着她,目光中无声地流露同情。看到那温柔的眼神,坚强的女战神终于崩溃。她情不自禁地哭泣出声:“我真的很怕啊。。。爸爸不在了,叔叔也不在了,哥哥们在自相残杀,他们投降了紫川家,流风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知道,我这点兵马是灭不了紫川家的,但是流风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必须得撑起这杆大旗来。。。大家都相信我,大家都追随我,我却不知道该往哪走,还得装出什么都很有把握的样子了。。。我好累好苦,却没人知道,大家都在问我怎么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嘤嘤地低声哭泣。

    紫川秀轻轻地揽她入怀,温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闻着女孩子那清新的发香,他轻声说:“傻丫头。。。都过去了,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

    想起了远东那次灾难性的兵变,紫川秀轻声说:“追求和平往往比发动战争需要更大的勇气,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士兵暂时不能理解你,那么,日后他和他的亲人会感激你的,你没有让他无谓地战死在异国他乡;如果能在这次灾难中幸存下来,全人类都会感激你,在危急关头,你表现了一个人类将领高贵的品质。”

    “不是为了人类,更不是为了紫川家。”在紫川秀怀中,流风霜声音低得象蚊子哼:“所有一切,只是为了你啊!三哥,你亲自前来,我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啊!我是个自私的坏女人。”

    紫川秀默不作声,他实在无法面对流风霜那双深情的双眸。他也知道,流风霜能够这么爽快地答应停战,与她对自己的真挚感情是分不开的。佳人对自己情深意重,为了自己,她甘愿放弃家国大业。

    晚风在江面呼啸,吹过身旁,两人衣衫迎风飘舞,习习响动。

    “停战以后,你的部队就要向东开拔了吧?”

    “嗯。”

    “魔族军凶残骁勇,你要保重啊!上阵记得穿好盔甲,不要逞英雄。”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住流风霜那份关切的情怀。

    “我知道的。你也要小心,我听说流风森这人,打仗他不行,搞阴谋诡计他最拿手,你要提防他。”这次流风霜进攻紫川家脎羽而归,威信大受打击,紫川秀很担心,流风森会借此机会趁机铲除她。

    流风霜淡淡一笑:“他奈何不了我。三哥,打完了这仗,你有些什么打算呢?”

    紫川秀沉默良久,好久才说:“这是最后一战了。如果能顺利把魔族赶回去,无论紫川家也好,流风家也好,都需要休养生息——甚至就连魔族也需要休息。起码二十年以内,人类再无战事。我也累了,也需要休息。打完仗,我会找个伴侣结婚的。”

    流风霜一惊,从紫川秀怀里挣脱了出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紫川秀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向了波光磷磷的江面。

    “好啊!”流风霜强笑着出声,只是声音哑得自己都不敢听了:“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能蒙得张阿三先生垂青呢?”

    “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紫川秀淡淡笑道:“我还没向她求婚,只怕自己配不上她,更怕她拒绝。”

    “哦?真的那么优秀吗?”

    “她门第高贵,出身大陆历史最悠久的贵族世家,美貌无双,气质优雅。但她并不以此为自傲,她惊才绝艳,立志要成为一代名将,自幼投身沙场,用兵如神,屡破强敌,被称为自雅里梅之后最强的人类名将,纵横十年不曾一败。更难得的是,为了大义,她毫不贪婪权势荣华,公而忘私。如此优秀女子,那是人间一朵奇蕾,无论才华、家世、容貌、品质,我都远远不如她,你让我如何不担心呢?”

    紫川秀笑吟吟地转过脸去望着流风霜,后者双颊早红得象苹果一般了:“阿雨,我想向她求婚,但又怕她拒绝,你说我该不该出口呢?”

    流风霜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不敢与紫川秀灼灼目光对视,她连忙移开了眼睛,望着江面不出声。很难得的,在这位驰骋沙场的当代名将身上能见到这般动人的小儿女神态。

    他笑吟吟地逼问:“阿雨,你说,我该不该出口呢?”

    她红着脸低声说:“那是你的事了,我怎么知道!”

    紫川秀一面正经:“阿雨,你是我的好朋友嘛,好朋友就该这个时候帮我参考的啦。。。”

    “你坏死了!”流风霜捏起粉拳,使劲地敲打他:“哪里有这样逼人家女孩子的!”

    “救命!你再不停手,我就要被打进江里面去了!”

    “哼!淹死活该!”

    一时间,两人红着脸都没有说话,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晚风呼呼地从身边吹过。流风霜轻声说:“三哥,你坏死了!你以前一定用这种花言巧语骗了不少女孩子上当吧?”

    “确实不少呢。有高家庄的高小姐、李家宅的李姑娘、黄家村的黄二妞。。。”

    “坏蛋!不跟你说了!”

    静了一会,紫川秀轻声说:“阿雨,你觉得,她会不会答应我呢?”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颤声:“你还没开口求呢,人家怎么知道会不会答应?”

    “若是我开口。。。”

    “你只管开口求就是了。”

    紫川秀转过身来,用力地抓住了她肩头:“阿雨,嫁给我吧。”

    “啊!”尽管早有准备,但他这般毫无遮掩地赤裸裸地出口,还是让流风霜羞愧难当:“你太急了,人家一点准备没有呢。。。”

    “不要准备,你只管答应了就是了!”

    “但你是紫川家军官。。。”

    “打退了魔族,估计战争已经结束了吧?我会辞职的。”紫川秀笑得灿烂无比:“说老实话,我当官不是很廉洁的,攒了点钱,如果你要的彩礼不是很多的话,我说不定能凑齐的——我说了,彩礼太贵了我娶不起的啊!”

    流风霜头脑一片眩晕,只知道一件事:他是在向她求婚,他真的在向她求婚了!多少次梦中憧憬的场景出其不意地成为了现实,她喜极而泣,泪水流个不停:“哪里有人这样向人求婚的啊?”

    “你答应了?”

    “不。”林雨擦干了眼泪,坚定地摇头:“正如你不肯跟随我过去一样,我同样对流风家负有责任。”

    “是吗?”紫川秀黯然神伤,他苦笑道:“是啊,毕竟还是太勉强了啊!”

    “但等安定了流风家的形势,我会尽力促成两国之间的和平,那时候我就辞职前来投奔你。”流风霜俏皮地眨眨眼,巧笑嫣然:“不过,除了打仗,我什么都不会,你可要养我的喔!”

    “啊,这个很麻烦了。”紫川秀苦着眉头:“我也是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将来我们会被饿死的呢。。。要不,我们就不要结婚了吧?”

    “你敢抛弃我!我揍你!”

    “对了,”嬉戏吵闹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流风霜调皮地问:“请问,小女子可有荣幸得知我未来夫君的姓名?”

    “咳咳!你可听好了,你未来夫君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呢!”

    紫川秀整理下衣衫,正容一鞠躬:“紫川家统领,黑旗军司令长官紫川秀参见元帅殿下,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啊!”流风霜失声叫道:“你就是紫川秀!就是。。。”

    “就是当年击败你父亲的那个紫川秀,那个贪婪无耻卑鄙的家伙。”紫川秀苦笑:“你若是悔婚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呢。”

    “想得美呢!”呆呆地望着他,流风霜“噗嗤”一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嫁的是张阿三先生,跟那个恶棍紫川秀没什么关系。天荒地老,我绝不反悔!”

    “海枯石烂,我也不反悔!”紫川秀突然想起一件事:“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的,请不要再往紫川宁家派杀手了。她毕竟是我义父的唯一亲生骨肉,我不能眼睁睁看她遇害的。”

    流风霜秀眉上挑,杏目圆睁:“你为什么为她求情?当年你那么拼命地保护她。。。老实交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说喜欢过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她?你已经有了我了,心里怎么还能有她?”

    紫川秀大叫头痛,这才明白一件真理:无论如何英名睿智神武明断,女人毕竟是女人,要女人不吃醋真是件不可能的事。他连忙好说歹说地把她骗了下去,其中当然不乏无耻吹捧之词,例如你是天上一朵云,紫川宁不过地上一根草,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在我心中统统不过浮云耳,不足挂齿。肉麻话说多了,连他自己都感觉面上发烫,偏是流风霜听得津津有味,吃吃笑声不绝。

    紫川秀不得不感叹:女人啊,无论多么精明强干都好,一旦落入恋爱她们就会变得蠢了,会被这么轻易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紫川统领,有个事可能涉及到军事机密,你可否告诉我呢?”在离别的时候,流风霜突然出声问:“在渡口战役中,你并没有预料到投石车部队会参战。那在你原先计划中,你如何应对我军的攻势呢?”

    紫川秀淡淡一笑:“阿雨,你可注意到,你军所驻地为河岸边的低洼地形?”

    “这又如何呢?难道。。。”她眼里突然露出恐惧之意,捂住嘴说:“难道?”

    “正是。”紫川秀指着上流的江面:“我军已在上流派遣了一支小分队。只要接到大营中烟火信号,小分队将立即掘开大堤,江水汹涌冲击下来,将你十几万大军淹成鱼虾。这是天地之威,无论如何强悍的军队也无法抵挡的。”

    “啊!”想到江水汹涌滚冲下来,十几万无敌铁军在水中呼救挣扎的场面,流风霜打了个冷战。她望向紫川秀:“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这般可怕的战术。既然当时有这么好的机会,能不损一兵一卒破我大军,你有五天的时间,为什么不实施呢?”

    “此法杀戮太过,有伤天和。大堤一旦决口,受害的并非单单你的大军,下流十几省都将被洪流所淹,其中更有产粮的数个大省,一旦受害,人类将陷入饥荒中。争霸胜负转眼过,但我们却不能不顾忌人类的整体利益,无论谁得天下,我们总得为子孙后代留下点东西。这种战术太恐怖了,我不敢用。”

    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江,流风霜沉默良久。好久,她感叹说:“破了我的大军,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紫川家第一重臣,人类最耀眼的第一名将,留名史书,名垂千古。荣耀、权势、荣华都放到你的手边了,你真的一点不动心吗?”

    紫川秀笑笑:“你说的,我根本没想过。人类内部杀来杀去,杀得再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想到你就在对岸的军中,我也不忍心。”

    看到他一面坦荡,目光平静,流风霜叹气道:“胸襟坦荡,视名利如浮云,思虑深远,顾全大局,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当代第一名将。阿秀,我不如你。这一仗,我真的输了,输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谢谢你手上留情,让我军将士活着还复故土。

    紫川统领,请将我的话转告贵国上层,虽然紫川与流风两家历年征战不休,但我们毕竟同属光明帝国后裔,同属人类一脉。如今紫川家抵抗魔族,如若战事不利,我们愿意开放边境接受贵国政府入境避难。”

    紫川秀肃容道:“我谨代表紫川家政府感谢公主殿下美意。我们面临残酷的卫圣战争,若有必要,恳请公主看在同为人类同胞份上对我国伸出援手!”

    流风霜一口答应下来:“身为同胞,自然义不容辞!”

    紫川秀大喜,一把握住了流风霜的手:“阿雨,你实在太好了!”

    众多流风家军官大哗,流风霜红着脸,低声说:“快放手!”

    紫川秀才意识到自己忘形了,这里是众目睽睽的公共场合,他连忙松开了手,向四周讪笑道:“呵呵,误会,呵呵,误会!”

    没有人笑,所见到的都是充满杀意的目光,紫川秀打了个冷战,流风霜连忙出声:“使者先生,请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直到走出很远,紫川秀还能感到背后投来针刺似的目光。紫川秀嘘口气:“吓死我了!差点以为就要死在那了!”

    流风霜似笑非笑:“某个轻浮家伙应有此报呢!不要以为答应你了就可以肆意轻薄人家,否则,哼哼!”

    想象自己未来老婆在一个师的武装骑兵护卫下入洞房的情形,紫川秀大感头疼,冷汗直冒。尽管二人依依不舍,但离别时刻还是到来了。流风霜送紫川秀一直送到了渡口边上,一艘战船已经在准备运送紫川秀过江了。

    两人相对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不觉黯然神伤。紫川秀在流风霜唇上轻轻一吻,转身欲走,流风霜却在身后叫住了他:“等下。”

    她追上来,脱下了身上白色的披风斗篷,温柔地替紫川秀系在肩上:“这是我一直用的披风。你想我的时候,见此披风,如见我。”

    轻轻抚摸着披风上柔和的丝路,闻到披风上传来的淡淡一股檀香味,紫川秀心神一荡。“阿雨,我发誓定会如保护自己眼睛一样保护着这个披风的!魔族哪怕有一根手指沾到了它,那他就得倒霉了!”

    “我不要披风,我只要你平安回来。给我千金一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危险,你都要活着回来见我!”

    紫川秀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保证,前途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会活着回来与你重逢。”

    流风霜喃喃说:“我等你,我永远等你。”

    他转身跳上了船,战船离岸起航向对岸驶去,他一直站在船尾与流风霜静静地对视着。直到他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黑的夜幕里,白色披风在江面上只剩下一个小点,最后渐渐模糊朦胧。

    心爱的人消失在苍茫远方,为了保卫人类,他将奔赴沙场,可能从此不再生还。想到这,流风霜心头痛得象有把刀子在割一般,她泪流满面。

    突然,她用力挥手,高声叫道:“回来!回来!”

    战船听命返回,重新在西岸靠岸。紫川秀跳下了甲板,还没等站稳,流风霜已经一头扑进了他的怀抱。紫川秀惊讶:“阿雨,你这是?”

    在紫川秀胸前,倾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闻到他那令人心醉的男儿气息,流风霜心神俱醉。她喃喃低声说:“阿秀,你放心去吧!如果你战死,我定会你复仇,将魔族斩尽杀绝!”她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紫川秀胸口的衣襟。

    紫川秀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把流风霜娇柔的身躯抱紧,再抱紧,一直抱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场目击这一场景的,只有流风霜的近卫队长姬文迪。看到这对被世所不容的痴情男女紧紧地拥抱,她静静地转过了身子,不知为何,她感觉鼻子有种酸楚的感觉,默不作声地流出了眼泪。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他们的眼神一起投向大江的尽头,这是个美丽的晚上,夜幕星河灿烂,漫天星光洒满了江面。

    七八四年三月二十日深夜,就在这一晚,卫圣战争中人类抵御魔族的最强大联盟诞生了,这是被后世称为“希望之光”的绝代双骄。在即将到来的灾难性的魔族入侵里,长达三年的艰苦卓绝的战争中,紫川秀与流风霜的联合军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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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川介绍:
两百年前的蓝河战场,光明帝国最后的军团在魔族的喧嚣声中崩溃,帝国最后的元帅和皇帝战死。混乱的西川大陆上没有了共同的君主,群雄并起而混战,武力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本钱,制霸天下,是一代代强者的梦想。
大陆东南,有一个两百多年的强大势力——紫川家族。他西击流风家,东挡魔族,南镇林家。为了强大的梦想,为了家族血统的薪火相传,无数紫川俊杰前仆后继,谱写了一曲的史诗般壮丽的历史。本文《紫川》,讲述的就是这么一个家族的百年悲歌传奇。
紫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紫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紫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