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门可罗雀
readx;越往仔细想,叶行远感悟越深。仿佛天命从来就不是专一的东西,譬如乱世争雄之时,不知几人称孤,又不知几人道寡,人人都感到自己有天命,结果最后也只能一人成功。
再具体到县里面,周知县代表的县衙是朝廷设置的官府,自然是皇家天命,可是自己这边,又得到冥冥之中的天意指引鼓励...最后还是成王败寇的道理?
“天机是什么,在下有所理解,可是天命本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天命是天机的守护?”叶行远忍不住对周知县问道,此时两人不像是剑拔弩张的对手,反倒像是学术讨论。
周知县脸上有迷惘神色一闪而过,“本官若是能参透天命,还用窝在这偏远小县与你们斗法?”
至此无话可说,叶行远起身告辞。周知县望着叶行远背影叹口气,只能暗暗可惜。
叶行远不过是一个秀才,就能触摸到天命,这说明了他绝非常人,所以周知县再次起了招揽之心。怎奈叶行远还是不肯归附,不愧是天命眷顾到的人。
从县衙后堂走到大门,叶行远又有了新的领悟。至少周知县有一句话是对的,那就是:天命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明明知道了它的存在,却依然还会沿着注定的道路前行。
就像自己现在,能无视父老乡亲的哀求,能抛弃欧阳前辈和同道于不顾,能摧毁悲天悯人的同情心,能放下自己的道义脸面,当一个被人鄙视的逃兵么?
“不能!”叶行远自言自语的答道。所以,与其说这是天命陷阱,还不如说这是人性的陷阱。
想到这里叶行远忽然觉得,所谓天命也没那么可怕了。区区天命而已,怎么可能比人心更可怕,我命由我不由天!
就在此时,叶行远识海中的剑灵绽放出七彩光辉,还发出龙吟之声回荡在识海中。叶行远吃了一惊。难道突然之间又得眷顾,金手指要发威了?但仔细再感应,剑灵偏又沉默了下来,老老实实的窝着。仿佛之前没有发生任何异象。
剑灵再无异样,叶行远便缓缓走出了县衙大门。
此时一阵冷风吹起,寒意沁人。叶行远下意识抬头看时,不禁大惊失色。县衙外原本应该有几百人,如今却只剩下几十人。萧索零散的站在寒风里,全然没有了先前围堵县衙的气势。
难道周知县已经派人动过手了?见到这局面,叶行远立刻就猜测到什么,肯定是趁着自己这领头人不在时,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一个微胖的秀才哭丧着脸,奔上来与叶行远禀报,“叶贤弟你出来晚了啊!许多人都走了,这可怎么与欧阳前辈交待?”
此人就是欧阳举人的三个铁杆支持者之一,叶行远记得他姓李,便苦笑问道:“李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走得只剩你们几个?”
剩下几十个人当中还是以村民为主,秀才总共也没剩几个了,看上去真是凄凉。
李秀才唉声叹气道:“适才县衙派人出来,公布即将选派二十名秀才去省城参加国子监拔贡考试,凡是在县衙闹事的一概不选,当场有人掉头便走。没有叶贤弟你撑住场面,诸君见有人带头,就没了心气,又贪图拔贡名额,立刻走了一片......”
此事尚在意料之中。叶行远只能无语。贡生机遇对没上升渠道的普通秀才诱惑力非常大,拔贡的机会又实在稀少,他们为此事中途变节,叶行远也不好意思去责怪他们。
“那...与吾辈同来的百姓们又去了哪里?”叶行远继续问道。某人说过。知识分子在政治上是软弱的、摇摆的,但这些农民同志应该有比较坚定的觉悟和革命性啊,怎么也跑了这么多?
李秀才继续叹气,“县衙除了宣布选派拔贡之事以外,还另外又发了公告。明年将向朝廷申请减免一定数额秋粮,减免名单视灾情分配。在衙门这里闹事的,一概不减免。”
这一招釜底抽薪好狠!周知县的谋算真是一环扣一环,任何资源都利用到了极致。其实周知县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提升粮税上限,让自己的考评得到“上上”。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周知县首先就得将阻挠他雨水分配方案的县内士绅彻底击垮,这其中承他看得起,叶行远也是个重要拉拢对象。
然后画一个小饼,说要分给大家吃,但又不具体说情分给谁,结果人人都有了幻想。当百姓对生活有了一丝盼头时,谁还会跟着抗争?
乡亲们还是太单纯太目光短浅了!叶行远也只能怜其不幸恨其不争,略有点悲凉。没吃到嘴的小便宜就让他们土崩瓦解,还能成什么大事?
而一旦没了为老百姓说话的县内士绅,没有了傲骨铮铮的叶行远,明年这减免大饼还不知道能否实现呢!至于周知县任期的后两年,再变本加厉,玩起朝三暮四的把戏,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站在县衙大门外,叶行远也彻底想通了,难怪周知县会单独请他进去,还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貌似很耐心的为自己解释什么天命陷阱。
本以为只是危言耸听恐吓自己,没想到还同样是调虎离山之计。在自己为了天命理论求教时,外面早已天翻地覆了。这周知县走一步看三步,真是平生所遇之劲敌也。
若是被周知县最后得逞,自己首倡大义就成了首当其冲,只怕不用天命反噬,也是穷途末路了。别的不说,这脸面往哪里放?以后传扬出去,自己岂不成了笑话?
想至此处,叶行远唏嘘不已,自己登高疾呼,想着带领全县绅民抗争,难道最后落个这种结局?怪不得故事里面,英雄总是被小人凡人普通人害死啊!
耳边李秀才还在喋喋不休,叶行远却觉得他的声音变得越发虚幻迷离,耳中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听了。
黄典吏大摇大摆的开了县衙大门,施施然走出来,刚才众人围堵县衙门口,说实话他是真提心吊胆。他也曾是读书人,兔死狗烹、借头一用的典故又不是没有听过,如何能够不怕?
毕竟他在县衙里属于背黑锅的存在,如果县尊被逼无奈,想要息事宁人,他肯定是第一个被抛出去牺牲的。
好在周知县雄才伟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大门之外,轻描淡写就将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今日县中,终究还是县尊老爷的天下,什么欧阳举人,什么叶行远,统统都要靠边站!
黄典吏瞧见叶行远还站在县衙门口发呆,心中得意,忍不住讥笑道:“叶相公,适才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这种心情可好受?
啊呀!我书本抛荒已久,却不知这两个成语用得对还是不对,要请叶相公这读书人好好指教一番才是!”
他哈哈大笑,瞧着剩下的几个秀才,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读书人?又是什么东西?”(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很有分寸
readx;出师不利的叶行远没有在县衙这里继续,更不愿意与洋洋得意的黄典吏纠缠,果断的暂时回返山头村,向欧阳举人禀报县衙这里的状况。
欧阳举人听完之后,也只能长叹一声,佩服周知县的手段高明。“这显然是周知县欲擒故纵,故意等到吾辈聚众而起,然后才出手,借此一举击垮县中绅民的抗争......”
叶行远回想起来,周知县明明手中扣着底牌却迟迟引而不发,偏要等他们聚众成事,然后才进行反击,只这份耐心也很不错了。
欧阳举人对此又苦笑不已,“若是贤侄不曾从府城回来,只怕我们几个老朽就是被他从头到尾玩弄于股掌之中,想起来真是可气!”
如果叶行远没回来,众人在山头村王老举人灵前纠缠不清,人心不齐士气更差,周知县出手更容易。
但由于叶行远的推动,地方士绅的行动变得更激烈了些,让周知县多费了点功夫,甚至还使出调虎离山之计。现在至少还有全县士绅联名诉状送到了省城,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
想到此处,叶行远也算对自己的智力和行动力恢复了一点信心。自己给自己挖坑,踏了天命陷阱,到底也推动士绅做了些实事,对周知县造成了一点威胁。
可惜围堵县衙的行动虎头蛇尾不了了之,无法起到施压和牵制的作用,叶行远叹息道:“我年轻识浅,还是棋差一招,可叹!”
“不过我等联署的诉状已经送去省城,周知县手虽长也拦不住我们上书。这几日只需耐心等待,必有结果。”欧阳举人心中愤愤,事到如今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省城,因为他在省城里也是有人脉的。
叶行远觉得周知县必有对应的后招,心中有些担心,但暂时也没其它法子。只有等到有新动向了再说。
到目前为止,这次斗争算是泄了气,百姓们期待着减免粮税,虽然对王老举人的死仍然不平。但终究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原本几个闹着要抬棺抗议的,如今也不知去向。
因此王老举人的丧事就略有些潦草,欧阳举人无可奈何,高、张二位各自告辞离去。欧阳举人一开始有毁家纾难之心,如今危机未过。当然也不能回返县城,便随叶行远暂时到潜山村居住。
潜山村的村民对于欧阳举人和叶行远的态度,其实也不甚欢迎,甚至还有人担心因为他们而连累村中得不到减免。只是毕竟还敬畏两人的地位,不敢当面直说而已。
面对世态炎凉,叶行远也只有暗自叹息,让欧阳举人暂住家中,两人共谋一醉罢了。之后两人又议论了几次,得出一个结论,此次非战之罪也。
毕竟当今还算是盛世。朝廷控制力强大,依旧是人心所向的。他们一干士绅想对抗官府,先天就有不足。
又过了几日,半夜时分,叶行远正睡着,突然听到门户响动。然后有个影子蹿了进来,还带着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叶行远吓了一跳,急急掌灯看时,却见是欧阳紫玉面色苍白站在面前,手中利刃明晃晃的。身上还有血迹。
“你这是作甚?”叶行远吃惊的问道,他对欧阳紫玉的脾气毫无把握。在这深更半夜,欧阳大小姐突然出现在这里,就算是叶行远智慧再高。也猜不出来她到底想干什么。
欧阳紫玉白了他一眼,声音有气无力,“你怕什么?我这次是惹上麻烦了,不过也害不着你。你们这些凡人就是胆小!”
声音倒是压低了些,或许是怕厢房里的欧阳举人听见,不过口气还是那么熟悉。让叶行远稍稍宽心。
再仔细看了看,欧阳紫玉身上的血迹并非是自身受伤,大概是从别处沾来的,叶行远这才松了口气。
又忍不住蹙眉问道:“你是与人斗法,还是又去降妖除魔了?我与你说,最近风声紧迫,你爹都是焦头烂额,你还是不要去惹是生非了......”
欧阳紫玉惹事的能力,叶行远可是亲眼验证过的,与狐狸精莫娘子堪称是不相上下。府城之行闹出诸多风波,叶行远就算自己肯负一半责任,但另外一半还是要算到她们两位头上。
不过平时也就罢了,身为八品剑仙,又有个举人老爹,欧阳紫玉就算在府县地方惹出什么事来,也总有平息的办法。
但现在情况不同,欧阳举人正处于与周知县斗法的关键时刻,她要再出什么妖蛾子,可真是要人命了。
“谁惹事生非了?”欧阳紫玉大感委屈,“我岂能不知分寸?”
这声音大了些,厢房的欧阳举人睡的不沉,似是翻了个身,咳嗽了几声。欧阳紫玉吓得赶紧住了口,只咬牙切齿。
这位跋扈的女剑仙还会委屈?叶行远心中倒是奇怪了,陡然又有了不祥预感,连忙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不会是去杀了周知县吧?”
这个猜测荒谬之极,按说一般人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刺杀朝廷命官,而且知县乃是七品位格,有神通护身。
但这事落在欧阳紫玉头上,那可就说不定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叶行远不禁有离家出走远走高飞的冲动。
“我怎么可能如此没有分寸?”欧阳紫玉瞪了叶行远一眼,随即转口道:“可惜从虎精手中所得刺神刃尚未祭炼如意,若是能将这上古神兵的威力完全掌握,或许可以一试...”
她情绪转变极快,一瞬间倒真的开始考虑刺杀知县的可行性来。
“停停!”叶行远赶紧阻止她脑洞大开,既然她没有脑袋发热到去刺杀周知县就好。“朝廷命官国之重器,要是被你杀了,天机天命岂能饶了你?蜀山终究是人间地界,如果被天命追索,你哪里还能顺利修仙?这事你不要再想了!”
其实叶行远真是有些担忧,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欧阳小姐都敢想敢做。但刺杀朝廷命官形同谋逆,后果极其严重,皇家天命可不只是听着玩的,叶行远无论如何也不想有这种猪队友。
好在与欧阳紫玉相处多日,叶行远对她的脾性也算稍有了解,知道修仙乃是她的毕生追求。与欧阳紫玉提起这个重大关系,她大概就不会胡来了。
欧阳紫玉想明白这其中关系,摇头道:“恨不能秉剑仙之志,将这些贪官污吏一起割了脑袋,不过既然影响到我修仙大业,那也只能暂时放一放了,我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等我成就大罗金仙,飞升金阙之时,倒是可以顺手将他解决了。”
叶行远无语,就算你修仙一切顺利,等你飞升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几百年以后了。到那时候,周知县的骨头都已成灰,你到哪里斩杀他去?
不过她现在放下了这个念头便好,叶行远无奈道:“那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害了什么人或者什么妖怪?现在打算怎么办?”
既然不是刺杀朝廷命官,无论欧阳紫玉说什么都不会让叶行远震惊了。他淡然自若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解渴。
欧阳紫玉却像是做错事的学生一般,垂头丧气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县衙追讨我殴伤他人之罪,派了人拿兵器来捉拿我,我一气之下便跑了。”
她甚至还伸手比划着,极力渲染捕快们的可怕。叶行远一听才想起这事来,刘婆诉欧阳紫玉事到现在还没揭过,本来叶行远说要为欧阳紫玉呈文申辩,但这几日事多,倒是忘了。
没想到周知县果然心狠手辣,还要拿这事来做文章!也不对,叶行远想到此处又摇了摇头,这不像是周知县行事的风格。
如果周知县借欧阳紫玉的事情作文章,那肯定是先等省城有了动静,然后才拿来利用,而不是现在便出手。所以应该是黄典吏公报私仇,故意来给欧阳举人添堵了。
欧阳紫玉居然还知道逃跑,而不是把对方杀光,也算是她行事真的知道分寸了,倒不是自我吹嘘,叶行远心里暗暗想道。
他正要开口赞扬几句,可是看到欧阳紫玉身上的血迹,又觉得有些问题。便疑惑的问道:“你是怎么跑的?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以欧阳紫玉八品剑仙的能力,一群不入流的捕快肯定是拿她没有办法,她奋起无形剑气冲开道路毫无问题。
“这......”欧阳紫玉欲言又止,又侧耳倾听隔壁的动向,感到父亲还在沉睡,这才放心开口道:“本来我很有分寸,确实是想直接跑的,但是......”
但是?叶行远心叫不妙,世事大多都坏在这两个字上!然后就听见欧阳紫玉愤愤道:“但是那姓黄的典吏出言辱及我爹娘,又想用阴神拘魂鞭的神通来锁拿我!
我堂堂剑仙岂能受小吏折辱?一怒之下便把那刺血刃使出来了,你也知道,虽然我做事很有分寸,但这法宝我得之未久,操控不能随心,略微不小心,便就.......”
说到这里,欧阳紫玉尴尬的笑了笑。叶行远大急,追问道:“便就如何?你可千万不要杀了他!这可是杀人拒捕的大罪!”
欧阳紫玉摇头,“那倒没杀了他。”叶行远才松口气,就听欧阳紫玉补充道:“只是砍断了他一条胳膊,人肯定是废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得成。”
砰!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响,然后是物件滚动的声音,只怕是铜夜壶被偷听壁角的欧阳举人一脚踢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变局
readx;拒捕伤人,残人肢体,欧阳紫玉算是真的闯下大祸,叶行远对此不禁目瞪口呆。但也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有几分暗爽的。
从道德层面来说,叶行远连宰了黄典吏都不会介意,若欧阳紫玉真如此干了,说不得还要拍手称快。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黄典吏在如何陷害自己,其后为周知县的爪牙,也不知坑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断他一臂还算是便宜了他!
可惜黄典吏有周知县撑腰,叶行远一时之间奈何不了他,此时叶行远骤然听到黄典吏被欧阳紫玉简单粗暴的砍成残废,震惊和担忧之余难免有一点幸灾乐祸。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叶行远甚至心里感叹了几句,还是剑仙快意恩仇啊。而且叶行远之所以没有太过于激动,是因为这次后果轮不到他来操心,最操心的那个还在隔壁...
只见欧阳举人跌跌撞撞冲进门,捶胸顿足之余,浑身哆嗦的指着欧阳紫玉,竟然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见老爹出面,欧阳紫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给自己打气,倔强的昂着头。
叶行远看这父女俩僵在这里,只能开口先劝欧阳举人,“前辈莫急,先听令爱解释,问清当时的情况,未必是令爱的错。”
这话当然是强作安慰,黄典吏在县内也算是不小的人物,又是周知县的得力亲信,当真砍断了他一条胳膊,那可不是小事。
况且这种伤人肢体的案件,就算对象是普通人,放在这还算平和的县里可能都算大案,何况还发生在拒捕时。
欧阳举人悲怒道:“到这个时候,还能想什么办法,我怎么没从小打死这个孽障?如今她被官府追索不要紧,若害我等救民谋划落空,坑的却是全县百姓!”
与黄典吏起争执,砍掉他一条手臂。这当然是欧阳紫玉的个人行为。但既然她姓欧阳,这件事就不可能不牵连到欧阳举人。即使是省城真的派人来县中彻查,欧阳紫玉伤人这件事也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
欧阳举人还真是一片公心,第一当然是担心女儿。第二却也开始为这次驱周的成败而烦恼。
叶行远连忙劝阻,“此事与县内局势无关,便算是周知县,也不会用这件事来攻讦前辈,这点大可不必担心。”
周知县要以此攻击欧阳举人私德。首先就得解释在这种局面下他为什么要派黄典吏去捉拿举人之女——这件事本身就不符合士林的规矩,难免有公器私用之嫌。在周知县占据优势的局面之下,他实在没必要去搅这浑水。
叶行远旁观者清,比身在局中的欧阳举人要反应快些,他先安抚了欧阳举人,又皱眉问道:“当时情形发生在何处?伤人之事何人目击?你细细说来。”
事实的真相从来都不重要,事实到底如何发生,才是关键之处。叶行远心知兹事体大,不能有丝毫疏漏处。欧阳紫玉这才不情不愿,将当夜发生的事情说道分明。
原来黄典吏这几日得势张狂。越发变本加厉,以至于派出大批捕快上欧阳府,声称已经到了折辩的最后时限,所以要将欧阳紫玉拘拿回衙。欧阳紫玉哪里肯依,这便起了冲突。
黄典吏既然敢来捉拿女剑仙,当然也早有准备。他白日拜了城隍,求得阴神拘魂鞭神通,一边嘴里不干不净辱骂欧阳举人,一边就想要以神通锁拿欧阳紫玉。
谁料到欧阳紫玉可不是温柔娴淑、遇事懦弱的大小姐,是十分敢于反抗的。最关键是实力非常不弱。被激怒后还发了狠,放出了新到手的法宝,因而酿成惨剧。
叶行远他略作思索,苦笑道:“这时候暂时无法为欧阳小姐翻案。前辈可有什么可靠的朋友,让欧阳小姐先去躲避一阵......”
“不必了!”欧阳紫玉刚刚被老爹斥责,心中气苦,叫嚣道:“我自先回蜀山,藏身在师尊座下,就不信区区知县敢来拿我!”
这倒也是个办法。蜀山于虚无缥缈间,本身就是地位超然的修仙门派。如果是与朝廷这样的国家机器对抗,那当然是自寻死路,但若包庇个偏远小县内的嫌犯,问题还是不大。
欧阳举人急道:“玉妙真人时常行走于官面上,你若去蜀山也得低调做人,不可再给真人增添烦恼,否则他也不太好保你!
另外我有一好友,往返蜀中、海外行商,势力也很大。我这便修书一封与他。你在蜀山无事便罢,若藏不住身,就去找他的商行,在外域呆几年再回来。”
到底是爱女心切,想到独女的安危,欧阳举人也就顾不得原则底线,只希望她能更加安全。于是欧阳紫玉连夜离去,欧阳举人还是担忧不已,叶行远从旁开解。
欧阳紫玉走后不久,果然就有捕快差役闻风而来追索欧阳紫玉,意外的这队伍是刘敦带头。
他缩手缩脚不敢过多盘问叶行远与欧阳举人,仿佛只是虚应差事,其他捕快也没什么出格,反而和和气气的。
道理太简单了,黄典吏殷鉴不远,他们实力比黄典吏还差得远,犯得上去激怒举人、秀才和一个剑仙组合么?
不过来的人多,却把叶翠芝与霞儿都吵醒了。霞儿睡眼惺忪喊了一声“爹”,刘敦神情激动,抱着女儿亲了几口,此后却不敢多说,只带人离去了。
不几日间,又传说刘敦要高升。黄典吏受了重伤后,必须要养伤,不然就会有生命之忧。他又担心别人趁虚而入,取代自己在知县身边的位置,便大力向周知县推荐刘敦。
刘婆也自得意,但她终究不敢在叶行远和欧阳举人面前嚣张,听说连家里的铺子都顾不上了,到县城里依着儿子居住。
叶行远却不在意,反对欧阳举人分析道:“前辈不要恼怒令爱了,此次她重创黄典吏,折其一臂,其实也相当于是折了周知县一臂。
周知县毕竟是外来者,对本县消息了解全靠黄典吏,所以才能运筹帷幄。如今周知县换用刘敦。一时间必不能得心用手,也许我们的机会。”
黄典吏重伤隐退,对县中士绅这一边确实算是重大利好——虽然如今声势有点式微,但忍耐不代表着屈服。因为周知县身边人里。能办事又熟悉归阳县内情况的人,也就黄典吏最给力了。
叶行远很明白,刘敦此人性子懦弱,既没有黄典吏的阴狠也没有他的执念,连才干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黄典吏将刘敦推上去。大约只是不想有人趁着他养伤之际,在周知县面前争宠。在黄典吏眼里,一来刘敦算是远亲,又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当然就是自己人了;二来刘敦本事平庸,在周知县身边听用时,不会盖过自己风头。
但这么一来,周知县对县中的掌控虽不能说是变成了聋子瞎子,至少也要损失一半的能量。
欧阳紫玉用这种她爹和叶行远都不可能选择的手段,简单粗暴的剪除了周知县的一片羽翼。也算是坏事变好事,或者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欧阳举人摇头叹气,也不得不承认叶行远言之有理。先前如果没有黄典吏协助,周知县也没那么大本事对全县了如指掌,然后妙到毫巅的破局。
不是每个胥吏都有勇气全心全意为了知县大人,与全县士绅对抗的,更不用说能力上的差距。没了黄典吏,还真不好找第二个助手。
想不到天命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让县内斗争的天平出现了微妙的摆动,只怕就算是周知县也不可能预料到这种变化吧?
叶行远费尽心机,不惜挺身而出冒险围攻县衙。想推动事态发展,寻找解决问题的机会,但却最终功亏一篑。如今竟被没什么脑子的女儿误打误撞扭转回一些局面,若说不是天命。也实在很难找到其它解释。
“如此一来,我们倒真的可以安心等待省城的消息。”欧阳举人捻着短须说。叶行远点头称是,知道此时只能待时而动,不可轻举妄为。
不过两人却怎么也没料到,省城来人居然会这么快。就在他们商量时,听到门外有人在与叶翠芝询问:“欧阳凛老爷是在贵府落脚么?我从省城到此。前来拜访。”
此人声音沉稳,似是个中年干练男子。欧阳举人与叶行远惊起,急急迎出门外,却见来人一身蓝袍,虽然面容平常,但目光却如鹰隼一般,顾盼之间远不同于寻常百姓。
这是微服私访?叶行远心里判断道,来人一身官气,又从省城而来,再说一般人也不知道欧阳举人落脚在潜山村...难道是众举人上书有了结果,再加上欧阳举人的人脉发挥了作用,所以省城派人下来调查?
欧阳举人不敢怠慢,谨慎的将来人迎入屋内,这才恭敬行礼道:“在下便是欧阳凛,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来人傲然道:“本官乃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分巡道范平!本司收到贵县举人上书,知归阳县官民之争,按察使大人震怒。特派本官微服至归阳县,慢慢访查知县周文理劣迹!”
他从衣袖之中取出牙牌,递于欧阳举人面前。欧阳举人恭谨的接过,一看牙牌正面果然刻着“北定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背面刻着“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牙牌上还有淡淡清辉做不得假。
欧阳举人大喜道:“本县乡绅百姓,都无不翘首以盼!如今县中局势水深火热,周知县倒行逆施,只求大人能解万民于倒悬!”
范佥事点了点头,“本官此来,正是要调查此事,不过却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便做定论。你且将周知县枉法害民事一一道来,本官自会记录访查,到时候必还你一个公道!”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言辞间也没什么不妥当的,但叶行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趁着欧阳举人与范大人说话时,悄悄的绕到范大人身后,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背影。
忽然心中一动,叶行远不由啼笑皆非,大喝道:“好孽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敢冒充官员招摇撞骗!”(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似是故人来
readx;听到叶行远毫不恭敬的大喊小叫,连“孽障”这样的字眼都喊了出来,欧阳举人大骇,惊呼道:“你怎可对佥事大人不敬?休得胡言乱语!”
他以为叶行远是失心疯了,这世上冒充官员之事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但范大人拿出来的牙牌可是货真价实,具备皇家天命特有的清辉。⊙。⊙想在拥有一定辨别能力的举人面前冒充,那不是在找死么?
范佥事却愣了愣,然后很诡异的“嫣然”一笑,随即全身模糊起来,瞬间化作一个陌生的妖娆女子。
她没有对欧阳举人说什么,先转过身去,好奇的盯着叶行远道:“相公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以为天衣无缝,连这位举人老爷都瞒过了,怎么瞒不过你这小秀才?”
欧阳举人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一个娉娉袅袅的美貌女子,哪里还有刚才威严官员模样。回过神来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叶行远连连苦笑,欧阳举人不认得,他当然是认的清清楚楚。这位冒充提刑按察使司佥事的,正是与欧阳紫玉同为惹祸精的莫娘子!
这还没念叨几天,这狐狸精就重新冒出来了,可她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敢冒充官员身份?叶行远万般无奈,先向欧阳举人含糊介绍了莫娘子的来历。
欧阳举人之前也听叶行远说过府城经历,知道这个狐狸精角色,亲眼见到她真如此胆大包天,不由也是愕然无语。
“你虽幻化人形。但你身上的气味我可是忘不掉。”叶行远转过头对着莫娘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难道忘了,我自从得转轮珠之后,五感敏锐,丁如意那次蒙面也是我这鼻子建功。”
丁如意如果再来一次。叶行远可能未必会记得清楚。但莫娘子可是与他有多次的肌肤之亲,身上那种淡淡的幽香对于叶行远这个九世处男来说真是印象深刻,哪里会认错?
莫娘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欧阳紫玉老是骂我狗鼻子,我看你的鼻子却比狗还灵!”
她兴冲冲而来。想要唬弄叶行远几下,没想到居然才一照面就被识破,此时不禁有点悻悻然,像是碰了一鼻子灰。
叶行远却不管她,只追问道:“你这又是为什么来了?又怎敢假冒按察使司佥事?这要是被人发现。可了不得!”
妖怪以幻化之术冒充官吏,这又是朝廷明令的重罪,狐狸精要是被人逮到,说不得就是得去斩妖台上走一遭,也亏她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莫娘子笑道:“这也没什么可怕,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识破我?我到了省城办事时听说,归阳县中居然全县读书人联合起来弹劾知县,上面还有你的署名。这可是一件大新闻。传到了我耳朵里。
我又想起来,归阳县不是你的老巢么?这才几日,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又惹上这般麻烦?毕竟我们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便来看望你了。”
欧阳举人活了几十岁,也是第一次见到狐狸精,正在好奇时,冷不丁听见“露水姻缘”几个字,瞧向叶行远的目光就有点异样。
叶行远以手加额。再次提醒道:“早就说过,不懂就不要乱用成语。谁曾与你有什么露水姻缘?此地之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言罢叹了口气。说起来莫娘子听说他有难处,居然从省城匆匆赶来,还是挺感动的。只是这狐狸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在不能对她寄托什么希望。
不对,叶行远忽的又想起什么,忍不住吐槽一句,这狐狸精嘴里到底有没有可信的实话?前阵子莫娘子主动离别,那可是殷殷作别,仿佛她一去不回、此生难以再见的!
当时场景叫人无比感伤,一句“有缘再会”,叫他叶行远很怅然失落了一阵子。怎么今天她“嗖”的又冒出来活蹦乱跳?画风完全不对!
这狐狸精口中真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叶行远收起笑脸,皱眉道:“你不是拿了赤狼妖洞窟藏宝,就要回青丘之国么?”
莫娘子鼻子皱了皱,泫然欲泣道:“人家好心好意来看望你,你就这种态度?这可真是叫人伤心欲绝,果然是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叶行远果断摇头,“别胡扯了!哪里来的什么新人旧人?你既然仗义来此,我也甚为高兴。只是如今归阳县内情况复杂,官府不比龙宫,你真帮不上什么忙。”
当初在府城转轮珠之事面对龙宫的压迫,其实矛盾很单纯,无非是丁如意挑唆着龙宫的人来给叶行远找麻烦,那无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斗力之时,莫娘子自然能发挥她的作用。
但现在归阳县的斗争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叶行远觉得凭着自己的智商都显得有些吃力,以狐狸精的智力水平,那就是上来便被洗出局的结果。
“那可不一定!”莫娘子仍然兴致勃勃,她又幻化成按察使司佥事范平的模样,手扶乌纱,洋洋自得道:“我就以分巡道身份访查县衙,将贪官周文理拿下,然后用尚方宝剑砍下他的狗头!这不就解了你的危局么?”
她说起来顺理成章,像是易如反掌一般,却听得欧阳举人眼皮乱跳,心惊胆战。深感这位姑娘竟然比自己的女儿还不靠谱,相比之下,自己女儿都称得上极有分寸了。
同时带着自己女儿和这样一个狐狸精,也不知叶行远在府城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实在是能者无所不能,让人好生倾佩!
莫娘子这话漏洞百出,叶行远也懒得去多挑她的刺,只淡淡道:“别的且不说,你哪里来的尚方宝剑?”
“没有么?”莫娘子摸了摸幻化出来的胡须,“那可有狗头铡?”
“更没有!”叶行远没好气的打断了她。
莫娘子皱眉道:“可戏文上微服私访的大臣明明都有的,为什么这范平就如此无用,除了一个牙牌之外,真是什么都没有,那这人做官做到签事分巡道又有何用?”
“官场的事情你不懂,戏文上的事哪里能相信”叶行远心不在焉的反驳她,突然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急转头道:“你刚才说什么?”
莫娘子不明所以,“我说戏文之中明明”
叶行远急急打断了她,摆手道:“不是这一句,下一句,你说范平无用,除了一个牙牌什么都没有?这个范平是真的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这身份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如果说这牙牌是真的,范平的身份也是真的,叶行远仿佛突然看到了一线曙光。刹那之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浮现出雏形。如果能够解决几个关键的问题,那似乎很值得尝试!
莫娘子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不然我哪想的出那么复杂的名头?你们的上书到了省城,按察使似乎也颇为重视,初步是定了这位范平下来访查。不过我看他磨磨蹭蹭,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启程,这才顺手摸了他的腰牌,赶来相助相公你啊!”
欧阳举人也附和,“省城提刑按察使司之中,确实有一位佥事范平,形貌特征与这位莫娘子幻化的无甚差别。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被唬过去不过你居然偷了按察使司的牙牌!这这又是何等大罪!”
欧阳举人的神经被女儿冲击了一次,已经脆弱不堪,现在莫娘子再来,他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不知道盗窃牙牌冒充大员,和杀伤胥吏拘捕哪个罪名更重?
叶行远同情的看了看欧阳前辈,与欧阳紫玉和莫娘子同行,就得习惯这类惊喜,适应了就好。他又问莫娘子道:“你是如何偷了范大人的牙牌?不会又是施展魅惑之术吧?”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按说已经是五品高官,不至于受她的梦魅神通影响。不过莫娘子和欧阳紫玉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意外性”太大,谁也没法保证她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那当然没有!”莫娘子撇了撇嘴,“我心中只有相公你一个,又怎会对这些臭男人用魅惑神通?别看我身手不如欧阳紫玉,但论起妙手空空的本事,她可是拍马都比不上我!”
她又突然眉开眼笑,“相公你这么问,莫不是为我拈酸吃醋?这可是好事。”
叶行远也不理她臆想,细细追问情况,她又是如何偷得范佥事牙牌?又是何时出省城至此?范佥事大约会在什么时候出发?省城方面目前的态度又是如何?
尽管有些啰嗦,叶行远却知道这一次的问题,全都是计划能否实现的关键。等到莫娘子一一回答完毕,叶行远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最重要的事,回头又向欧阳举人请教。
“前辈,我想起一个法子,或许能让我们扭转局面,不过其中有一个大关节处,却要向前辈请教,不知前辈可知明察秋毫神通的详细?”
“明察秋毫?”欧阳举人愣神,不明白叶行远想要做什么,只点头道:“这神通我虽然没有,但在县中数十年,也颇知其中玄妙之处,贤侄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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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钦差”来了
readx;明察秋毫,并非无官职的举人能够使用的神通。此乃是皇家天命授予七品知县,用于审查案情,评断是非的一种特殊神通。
这神通一用,各种案件本原纤毫毕现,若是知县能够善用,理论上县中必是公道无冤。只可惜神通虽好,也要人来用,知县终究是人,实际使用的效果与理想状况总有不同。
这不难理解,就是看似严谨细密的法律,在实际运用中也常有不近人情的时候。明察秋毫这个神通的道理大抵如此,只能看破事情的本原,却不会判定事情的性质。
就比如以周知县的性子,叶行远可不相信他会靠着这明察秋毫的神通来为万民谋福祉,必然是优先为自己的政绩考虑。
话扯远了,当前叶行远要弄明白的,就是明察秋毫神通能不能看穿他人的伪装。特别是是狐狸精这种幻化之术,能不能抵抗周知县的明察秋毫鉴别。
欧阳举人还是很奇怪叶行远的问题,不过依旧耐心解答:“若是品阶低于自身的迷惑神通或是邪术妖法,明察秋毫神通自然能一眼看穿。周知县乃是七品,也就是说,七品或者七阶以下的幻术都对他无效。”
“七品啊......”叶行远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这么说来,这法子还得想办法完善才行,莫娘子的品阶不够啊。”
想不到明察秋毫神通居然这么给力,那叶行远脑中已成雏形的计划就不得不修改,解决关键之处才能执行了。
莫娘子却好像被瞧不起了,瞪着眼道:“谁说我的神通品阶不够?我自身品阶虽然只有八阶,但我幻化之术乃是特殊天赋,又经过转轮珠强化,已经相当于七阶神通,怎会被区区明察秋毫看穿!”
别的地方受歧视就算了,幻化魅惑这种神通是狐狸精最擅长的本领,莫娘子可不想被人看扁了。
叶行远大喜问道:“你有把握?”
莫娘子昂头傲然道:“敢以性命担保!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又怎么从范佥事那里盗来牙牌?”
叶行远连连点头,面有喜色的向欧阳举人道:“前辈!如今要事急从权了,以此时局面,我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另出奇兵,引出周知县的破绽才好。”
黄典吏重伤,周知县少了最强力的左膀右臂,给了改变局势的机会,而莫娘子的到来。又让叶行远心生奇计。
虽然欧阳举人对省城那边的人脉关系很有信心,但叶行远却认为单纯等待终究过于被动,至少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就像高人对弈,局面已经落后的时候,若是一味等待对方出错或者旁人指点,未免落了下乘。要有意识的布下陷阱,引诱对方露出破绽,再一举攻其要害,才能败中求胜。
欧阳举人有些迷惘,“贤侄何意?周知县如今稳坐钓鱼台。很难让他露出破绽。”
叶行远哈哈大笑,指着莫娘子道:“她的幻化神通到了周知县都看不破的地步,这岂不是天助我也。依我之见,就让她继续扮演这范佥事好了!”
“万万不可!”欧阳举人大急,连连摇头道:“假扮朝廷命官,这事若是被人识破,莫小姐固然是难逃一死,我们也要受到牵连。更何况你也说过,就算是范佥事也难对周知县做什么,假冒的又有何用?”
要是真能假扮上司大臣先斩后奏。将周知县除掉然后一走了之,这倒也罢了,哪怕是天网恢恢,也未必能找到一个有姓无名的狐狸精。但问题就是根本做不到。真范佥事来了也不可能先斩后奏。
即使是欧阳举人托了人脉关系,从省城请来官员访查,那肯定还是走正常的官场程序。先访查证据,再拿住周知县的错处,然后再上报等待回复。在这个规则体系下,莫娘子假扮范佥事又有何用?
叶行远微笑道:“前辈想差了。范佥事当然没有权力对周知县不可能杀伐果断,但范佥事这个人在归阳县中出现,本身就是对周知县的一大压力。
如果他再不经意间露出一些口风,表示站在我们这一边,要对县中之事加以整肃,甚至掌握了能扳倒周知县的证据......”
欧阳举人浑身巨震道:“你这是想要钓鱼!”他到底是饱读诗书的举人,没少看过历史,各种斗争手段也都看着眼熟,只是不曾经常使用罢了。
如今叶行远略微提了提,欧阳举人自然心中明白。“钓鱼”二字,倒是放之古今中外而皆准,一说便能明白,无非是撒下香饵,等人上钩。
叶行远又点了点头,欧阳举人心领神会,虽然觉得这法子有点冒险,但正如叶行远所说“事急从权”,宜用奇兵。
欧阳举人略一思索,他如今已经到了破家的边缘,再摆出平日的矜持毫无用处,有什么手段就该用什么手段。故而默认了这个计划,只有莫娘子反而一脸懵懂不明。
此后数日,本省按察使司佥事范大人在归阳县微服私访的消息,飞快的在县里面传扬起来。现在归阳县里人心惶惶,是非常适宜谣言流传的土壤,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传播效果好的出奇。
几乎与此同时,这方面消息就被衙役禀报给了刘敦,又由刘敦向周知县禀报了。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分巡道范平?”周知县淡淡的扫了眼坐立不安的刘敦,忍不住心中轻叹。
若是黄典吏在身边帮衬,他就可放心许多。这刘敦算是当地人,做事卖力,消息也能及时通报,但能力上却比黄典吏差了不少。
此后周知县沉吟片刻,问道:“这消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县中有谁见过这位范大人了?”
省城方面的反应尚在周知县的意料之中,相关的消息也有人暗中通传。既然县内士绅联名上书,这件事周知县压不下来,省内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就算要偏帮县衙,也得走个过场,派人访查并不奇怪。
这个按察使司佥事范平,周知县虽不认识,但也略有所知,据说为人为官都甚是平庸。也不知是贪财还是好色,反正他既然到了归阳县境内,周知县就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
刘敦虽然这几天一直跟在周知县身边,但慑于周知县的官威,对答还是颇为战战兢兢,“小的问过乡中之人,说是自两日前,就有人持提刑按察使司的牙牌,拜访过士绅百姓。
到今日为止,范大人已经见过欧阳举人、高举人、叶行远等人。后来才又见了东溪村俞正俞秀才,据俞秀才所言,范大人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言辞之间不甚客气。”
堂堂五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当然不需要对区区一个秀才客气,周知县对这倒不以为意。但是范平居然先去见了欧阳凛等反抗县衙的中坚分子,然后才见俞秀才这种向县衙妥协的人,是不是故意透露什么信号?
周知县是个思绪精细的人,别人小小的一个动作,他都能解读出许多层意思。按常理而言,按察使司佥事来县中私访,先见上书的苦主一方,倒也不算什么。
只是欧阳凛、高进、叶行远几个都在山中,范佥事从省城来,理当先经过县城平原地区。他却舍近求远,先去了山中,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是表示省里的立场有所变化,还是欧阳凛的上书扯动了什么关系?或者只是一个姿态?周知县思虑深远,遇事难免要多想几层。
“看范佥事的行迹,是先进山,然后下山。照此推算,他今日应该已经到了西山乡一带,可曾去见张于通了?”周知县想了一想,取来一份县内堪舆图,以朱笔勾勒出范佥事的行动路线。
刘敦抹了把冷汗,点头道:“听传言说,正是要去西山乡张举人处,约莫此时应该见上面了。”
周知县闭目沉思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早则傍晚,迟则明晨,范佥事就该到县城,按照一般的习惯,他可能不会与周知县照面。周知县既然是待查之身,为了避嫌疑起见,也不该主动去与他见面。
不过范佥事必然会去见丁举人,无论如何丁举人也是县里几个举人老爷之一。但丁举人早已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周知县想着,到时吩咐丁举人出出血,该有的孝敬礼数都不能缺,想来范佥事也不至于拒绝。
想到这里,周知县略微放松了些,只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自从黄典吏重创开始养伤,他总觉得对县内的指挥不能如臂使指,也就难免有些杯弓蛇影。
现在一切事态都在控制之中,县内百姓情绪平稳,就算是范佥事真要来查他,又能如何?总不能只靠几个举人秀才的一面之词,就给他定罪吧?
周知县抬起头时,恰好看见刘敦面色紧张,低着头六神无主。他眉头蹙起,感觉有什么地方自己漏掉了,语气严厉的追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刘敦吓了一跳,差点膝盖都软了,弯腰道:“县尊容禀,本是小事,小的不知道该不该禀告。传说这两日之中,范大人身边总是跟着叶行远,两人形影不离,似乎......似乎关系很密切”
什么?周知县挺直了腰身,脸上勉强维持着庄严,但心中却如波澜翻腾,暗自痛骂这刘敦真是其蠢如猪。
说了半天,这才是最重要的消息,他居然到现在才报告,这是要气死自己么?黄典吏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叶行远刁钻古怪,他若是挖空心思到了范佥事身边钻营,周知县感到,自己必须要慎重对待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微服私访”
readx;周知县早在两三年前就有布局,他知道自己施政苛急,早防着地方士绅撕破脸,所以省城、府城都疏通过关系。免得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导致在上层这里出现问题。
这次王举人突然去世,县上都在传说是他暗中下手,他也不辟谣。反而借这个机会引爆了反对派士绅的怨气,作为扫清县中麻烦的契机。
欧阳举人等人联名投书省城,其实也在周知县预料之中,所以也曾提前请人在省城里运作了。
派下来调查的人选,也就是在按察使司两三名佥事里选一个。周知县虽然对这位范佥事不熟悉,但是省内也有消息,让他不必担心。
可是现在的状况却让周知县有些拿不定主意,叶行远这个人的破坏力太强,周知县不得不有所忌惮。
他始终想不透,范佥事本该是倾向自己,最少也该是中立的,为何偏偏会对叶行远另眼相看?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这些细节刘敦都无法提供,周知县不由有些烦躁起来,他站起身在后堂转了两圈,终于决定要冒险见一见这范佥事。
他吩咐刘敦道:“你去准备通知丁举人,我要在他府上会见范佥事。让衙役们把眼睛擦亮了盯着动静,不要漏了人!”
范佥事肯定会去丁举人家里拜访,周知县下决心在丁举人家守株待兔,与范佥事照一个面。没有得力的黄典吏帮忙,很多事情不亲眼所见,他就很难把握。
刘敦领命而去,周知县在空荡荡的县衙之中思索了一阵,又开始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叶行远陪着由莫娘子幻化出来的的范佥事,第二日一早进了县城,瞧见远处盯梢的衙役,叶行远心中暗笑。又转头叮嘱莫娘子道:“今日就是这场戏的关键,切不可露馅。”
这两日间。莫娘子见了不少举人秀才,居然也似模似样驾轻就熟,此时信心也就更足了起来。轻笑道:“你且放一万个心,本官做事。岂有错漏之处?”
按照叶行远的猜测,今天有很大概率会遇上周知县,而最可能的地点,便是丁举人府中。
得知自己陪伴着“范佥事”,以周知县那种细致多疑性格。如果不亲自来见范佥事一面,他绝不会放心。
而最适当的机会,就是趁着范佥事拜访丁举人的时候,这样双方都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太过尴尬。
对于莫娘子来说,这也是一场最大的考验,只要能瞒过周知县的眼睛,他们的钓鱼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但若被人识破,叶行远就得立刻追随欧阳紫玉的脚步,远遁海外了。也不知道当初丁如意的拉拢条件现在还能不能作数?当然,叶行远还有个法子就是也装作被假范佥事骗了,抵死不承认自己是主谋。
想到这里,叶行远哪里放得下心,嘱咐道:“你可要认真些,今日真是生死关头,不能再捅什么篓子。”
莫娘子撇了撇嘴道:“我对你什么时候不认真了?还不是相公你郎心似铁,我本将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她顶着大胡子和中年男人的脸,再加上一对死鱼眼。还以这种口气说话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叶行远哭笑不得,赶紧阻止了莫娘子。
幸好如今天寒地冻,县内气氛又肃杀,大街上没什么人。不然就很可能出丑了。叶行远瞪了莫娘子一眼道:
“正经点!我看你嘴里没有一句靠谱的真话,上次你走人之前,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没想到才几天功夫,你又出现了,结果还是这副无赖模样。”
“那是为了让相公你印象深刻啊。不这样你怎么会把我记在心里?”莫娘子笑眯眯道:“我本想着随便晃悠一两年载,然后再与你宿命般的偶然相遇,成就一段刻骨铭心的佳话。不过现在重逢也不要紧,人道是小别胜新婚......”
叶行远终于忍受不了,趁着旁边没人,踢了她一脚,“不可再胡言乱语,现在就开始进入状态,你是本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正五品的官员,端着些架子!”
莫娘子果然立刻紧绷起面皮,瞪起双眼道:“你一个人秀才胆敢殴打本官,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小心本官奏你一本,革了你的功名!”
看来正式开场之前,这狐狸精是正经不了了,叶行远也只能暗自叹气,期待她这时候耍性子耍完了,到丁举人府上能好好表现。因此叶行远干脆加快脚步,就当作是在前面引路,懒得再与莫娘子说话。
莫娘子吃吃笑笑,也不为己甚,就跟着叶行远穿街过巷,到了丁举人府前拍门。
才敲了两下,就见大门洞开,丁举人恭恭敬敬的倒履相迎:“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恨不能出城相迎,恕罪!恕罪!”
丁举人就是个马屁精,叶行远在心中暗自吐槽。果然如叶行远所料,他陪着范佥事入城时,丁举人肯定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都不用等他们自报身份,他便出门来迎接,全无举人老爷的矜持。
叶行远不屑的扫了丁举人一眼,转头躬身对莫娘子道:“禀报大人,这便是丁举人了,县城士绅之中的第二种人,昨夜我向大人介绍过。”
这什么介绍方式?丁举人额头冷汗涔涔,他当然知道这个“第二种人”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山头村驱周集会上叶行远给他贴的标签,说他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灭绝人性、读书忘本、谄媚强权。这二十个字丁举人可是背得滚瓜烂熟,午夜梦回都会因此而惊醒。
但在集会时候骂人也就罢了,叶行远居然将这话说给省城按察使司的佥事?我跟你上辈子有多大仇?而且佥事大人还一脸微笑,平静点头,难道就认可这评价?
丁举人心中五味杂陈,偏偏脸上没有露出来,只能苦笑迎着“范佥事”入内,来到花厅就坐,重新见过了礼。
“范佥事”这时候才漫不经心开口道:“丁先生不必惊慌,我自省城微服出行,只为了解一些县中情况,不会先入为主。今日此来,不过是随便问问状况,我们只论私谊,不论官场高低,你也不必如此拘束。”
“是,大人但有所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丁举人点头答应道。
叶行远看着好笑,但却也得绷住了不露声色, 这次莫娘子的表现倒是不错,丁举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竟然被她给唬住了。
眼见这边无事,叶行远便还有余力细心观察。忽然瞧见另一边玻璃屏风前面,放着一张黄杨木桌。而桌上却有一局残棋,棋盘边放着两个茶盅。
到此叶行远心中更是大定,周知县果然是在这里!这位滑不留手的县尊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即将上套了。
这边范佥事心不在焉,随随便便问了几个县中的问题。丁举人只觉得这位大人说起话来天马行空,不知道重点在哪里,却也慎重非常,按照周知县的说法教导,回答的滴水不漏。
周知县其实就在屏风后,他得到范佥事与叶行远入城的消息后,立刻换了便装,赶到丁举人家中。然后随便摆了一个下棋的现场,然后就躲起来等待范佥事前来。
令他吃惊的是,范佥事居然真的一直带着叶行远在身边,而且与叶行远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难道是范佥事也看中了叶行远的前途,想要收为己用,然后叶行远顺水推舟的投效他了?
但即使如此,范佥事带着“原告”进行私访调查,似乎也违背了官场规矩,周知县眉头一皱再皱。
从范佥事的问题之中,听不出他有什么态度,但是他对待丁举人和叶行远的不同,就可见一斑。这是怎么回事?是省城那边的打点不够,还是有人打算借这个机会对自己敲打一番?
越是深思,周知县就越觉得心惊,他恨不得现在就出场询问范佥事,但此时偏又不是好时机。
范佥事似乎是循例问完几个问题之后,就没兴致与丁举人继续详谈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两句,便时常仰首望天,没有什么话题。
又因为是刚来,大约也不好就这么快速离去,场面气氛略有些尴尬,丁举人一边擦汗,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叫人送上礼单,或许能让佥事大人改观一二。
这时候却听范佥事惊疑道:“丁贤弟今日有客在此么?是不是本官打扰了你们手谈?说着话的时候,范佥事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棋盘,脸上倒颇显兴致勃勃。
丁举人大喜道:“范大人也爱这木野狐么?在下痴迷棋道,可惜天分不佳。今日县尊屈驾到此,周县尊正在对弈间。不料大人到访,县尊为避嫌疑,这才退在一边。”
丁举人心里直想道,总算可以光荣退场了!此后也顾不得生硬,直接便把周知县扯了出来。周知县咳嗽一声,施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与范佥事见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即兴发挥
周知县出现在这里,没有让任何人感到奇怪。在周知县心里,也不会认为范佥事范大人会感到奇怪。
这位范大人到了归阳县,确实是微服私访,没有摆出上司按临的排场,但也没有刻意保密行踪,以半公开的身份活动。
在周知县心里,这就是范大人约他这个知县在适当时候见面的意思,所以自己出现在这里,范大人肯定也早有心理准备。
“下官见过大人。”周知县四平八稳的以后辈礼节对范佥事拜见。他装作是偶然相遇,脸上不露一丝形迹,看都不看叶行远。然后他又娴熟的开口攀起交情:“听说范大人比下官早上两科,那一科的”
这是官员或者读书人中最常见的见面开口方式了,是同年可以攀同年,不是同年可以攀前后辈,或者再扯一扯座师、同乡,反正两个人说开了总是能攀上关系。
所以官场之中的关系如草蛇灰线,又错综复杂,莫娘子一个不读书的狐狸精,哪能面面俱到?
五品按察使司佥事一般也必是进士出身,那么是出身何地?哪年哪科?二甲三甲?座师何人?同年哪些?所以幻化外形冒充官员容易,但是外行人一开口就容易露破绽。
但莫娘子此时也不慌张,目光在周知县身上扫了几下,冷冷道:“你便是归阳县?好大的本事,全县鸡犬不宁也就罢了,竟然还惊扰到省城去了!”
周知县心中十分吃惊,这范佥事的口气极其不正常啊。
按理说,他周知县好歹也是地方父母官,范大人以微服身份私下里见到自己,应该是先寒暄闲聊,各自摸清对方根脚。至于真正的公事,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
再说知县号称百里侯。是最重要的一级亲民官,自有几分体面,分巡道尽管品级较高,也不该直接呵斥知县。
何况这还有叶行远这“外人”在旁边,省里难道连这点体面都不留了?能做到五品按察使司佥事的人,怎能如此没有城府?周知县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其实莫娘子这话也是叶行远提前教过的,叶行远知道,如果被周知县这种老练官员盘底,莫娘子分分钟破绽百出。
所以干脆就摆出铁面上司架子,上来就呵斥几句。先把周知县的寒暄堵回去再说。就事谈事,不论交情。
周知县想了想,还是摸不透范佥事的意思,斟酌着答话道:“大人之言,下官不明所以。若遭小人诋毁,有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落到大人耳中,下官也只能回应一句问心无愧。”
叶行远暗想,周知县说话还是有水平的。一句话表达了三重意思,先装糊涂。再反扣帽子,最后摆出光风霁月的态度。
无论范佥事掌握了什么情况,或是先入为主有了偏见,亦或只是诈唬。周知县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
“好一个问心无愧!”范佥事盯着周知县,咄咄逼问道:“县中数十士绅联名上告父母官,这可是本省几十年来未闻之丑事!按察使雷霆震怒,当即令本官到归阳县彻查。风波因你而起,你还敢对本官说问心无愧?”
士绅与知县对抗,以至于闹到省城。不论对错,首先作为治理地方的知县就必有责任。这一点是官场通例,范佥事以此来问责是绝对没错的,这也是为什么欧阳举人有些信心的原因。
叶行远之前教导莫娘子,就是让她说绝对正确的套话,永远摆着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让周知县纵起疑心,却不能看透。莫娘子也算是举一反三,表现得相当不错。
但周知县不慌不忙,拱一拱手后沉声道:“大人何时离的省城?数日之前,本县有些斯文败类闹衙,本官已经禀报过布政使司及按察使方老大人。又有县中良绅,愿意联名为下官担保,大人不可不察,亦不可只听信一面之词。”
果然周知县有应对之策,叶行远就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至少能听到这两句话,今日也算不虚此行了。
周知县很明显有两层意思,第一点出了范佥事的上司,也就是按察使方老大人,大概是暗示走了这条门路的意思;
第二则是另让丁举人之流败类牵头,招揽几个读书人,主动去为周知县辩驳,这显然与欧阳举人的联名形成了鲜明对比。互相攻讦之下,水就被搅混了,这事很容易就变成了一本糊涂账。
不过让叶行远感到头大的是,之前并未想到过周知县如此针锋相对的回答,所以未曾与莫娘子彩排过如何应对。此时此刻,只能看她临场发挥了,一个不好,只怕就要露馅。
不得不说,某些女人在顶嘴方面,那是绝对天赋异禀的。莫娘子几乎没有思索,当场就顺着周知县的话顶了回去。
只见莫娘子冷哼一声道:“本官独立查访,便是方老大人现在也不会直接干涉,等本官有了结论再说!至于你口中的联名担保,明人不说暗话,就不要拿来自欺欺人了。
就算你能糊弄省里,你还能拦得住士绅进京告御状?如果闹到朝廷,只怕按察使司也会被你连累!”
旁听的叶行远几乎要拍案叫绝,没错,就是这样回答,就是从气势上要压住周知县!如果被周知县辩驳的软了下来,那今天就失败了!
周知县被连连责问了几句,越发狐疑不定。这位范佥事不是方按察使派系的人?自己回答适得其反了?还是他本来就是要针对自己?
方按察使明明透过消息,叫自己暂且安心,可这范佥事对自己咄咄逼人,又是安的什么居心?
范佥事的言谈举止与自己想象大相径庭,周知县又泛起一个念头,莫非这范佥事是假冒的不成?别是叶行远找了个骗子,故意来诈自己的吧?
叶行远一直在对周知县察言观色,此时心里猜测到道,下面周知县肯定要偷偷使明察秋毫神通了吧?只要过了这一关,今天基本上就算是成功了。
然而周知县却没有使出任何神通,垂头低声道:“下官治理无方,导致士林不满,实乃吾之过也,大人责备的是。”
被责问几句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当场把他治罪罢免?范佥事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所以周知县刻意以退为进,想要再看看范佥事的反应。
一般的官场人物,既然看到对方已经低头认错,除非生死仇敌一般也不会继续打脸了,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莫娘子不知道啊,她之前听说叶行远被周知县逼得山穷水尽,原以为周知县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没想到居然被自己压了威风,不由得意忘形起来。
叶行远斗不过周知县,周知县又在自己面前低头,这种反差叫莫娘子心中暗喜,忍不住就要趁胜追击,妖怪们争斗都是这样的干脆利落的!
她便厉声喝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回衙静思己过?本官劝你休要再执迷不悟,早些自取乌纱,告罪息事,才有你的生路!”
我靠!过了啊,过了啊!叶行远心里狂呼,莫娘子办事果然不能彻底放心的,刚才还赞美她即兴发挥的好,现在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一般情况下哪有这样说话的!就算是张知府这种顶头上司与周知县说话,也得留几分薄面。除非确定对方要被扫地出门万劫不复了,才会如此刻薄。
这狐狸精一兴奋起来就语无伦次,虽然今日有备而来,但这话也说得太外行了些,周知县还不翻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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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自投罗网
readx;按照叶行远本来的剧本策划,莫娘子假扮的范大人此时应当利用上司巡查的身份,责令周知县不得进一步激化矛盾。更具体的说,就是山区乡村不许再出现死人,明年开春雨水必须平均分布,暂时缓解一下怨气。
如果周知县迫于上司的压力,勉强答应下来,那叶行远的一个重要目的就达到了,哪怕并不是最终解决方案。
局势是一点一点扭转的,质变也是量变引起的。但如今莫娘子表演得太过火,周知县岂会任人拿捏,只怕不好下台啊!
叶行远在暗暗担心,向来心思缜密的周知县却忍不住想了一层。范佥事为何敢这么说话,这是威胁么?还是善意的自己,有一股意想不到的可怕力量针对自己?
一个七品知县都能被掀翻,甚至还有性命之忧,莫非是方按察那边出了问题?周知县心中涌出无数个问题,表面却只是隐忍道:“大人教训的是,只如今县务繁剧,且让下官戴罪立功......”
咦?周知县难道有些受虐心理,越骂他越是高兴?叶行远也有些迷糊了,还是说周知县真是官迷,只要官大一级,他就完全丧失了智商,变得唯唯诺诺?
连叶行远自己都不明就里,也就没法暗示莫娘子什么,所以只能干看着。
看着周知县明明不服,却还要低声下气屈服的反差模样,莫娘子兴奋起来,忍不住想道,难怪官员人人都想向上爬,今日方知功名富贵的滋味!
不过嘴里没闲着,只管没边没沿的继续胡说八道:“你还想着政绩么?本官访查完毕,上报知有司,说不得就是雷霆之祸,牵连甚广,你且行且珍惜!”
周知县却又从莫娘子的话里。解读出很重要信息:这次是急祸,爆发迫在眉睫。而且可能就是自下而上,从他这里开刀,有可能一路牵连到省里。
周知县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如闪电般回想各种事务,到底是什么事会被人抓住小辫子?
士绅抗争应该只是表面,就算省里真的完全站在欧阳举人这一边,他周知县顶多不过是被贬官或者迁转而已,哪有什么牵连甚广?能够引起官场大变动的。除非......是那件事!
周知县心脏陡然颤了颤,抬头盯着范佥事,开始有点怀疑这位范大人的来历。一个疑问开始挥之不去,此人真的是按察使司的佥事?
范佥事看起来并有点不太像读书人,但确实有官相,还气势凌人,说话行事又不循常理——难道真的是他们查到了什么?
周知县强自镇定,连先前卑躬屈膝的姿态都消失了,淡淡的问道:“大人究竟从何处而来,是省里?还是京里?到底要我如何?”
叶行远突然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周知县和莫娘子的对话了,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鬼?真的是一回事吗?还是莫娘子深藏不露,居然知道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秘辛,吓到了周知县?
莫娘子其实也完全不明白周知县在问些什么,担心自己回答的慢了被人看出破绽,便继续信口胡扯道:“省里京里,有什么区别?归阳县你非要我把话说明?”
周知县安静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这就明白了?旁观的叶行远依然一头雾水。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看上去周知县是被说服了,难道他真像莫娘子说的那样,打算辞官认输?这也未免太轻松了吧?
“请大人用茶。”周知县似乎并无继续谈下去的意思,端茶送客。然而手掌松了松。一声脆响后,瓷盏跌落青砖地面,摔得粉碎。
不好!叶行远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这是似乎是摔杯为号!按照小说惯例,下面就要有数十刀斧手冲进来,将他们斩成肉泥!周知县真能干得出这种狠事?
轰隆隆!仿佛闷雷一般的声音滚动响起。地面开始震动,虽然没有刀斧手,但宅邸之中却真的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边无际的杀机不停翻涌!
三道光芒从三面射来,将“范佥事”罩在正中。莫娘子大惊失色,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厉声喝道:“归阳县!你竟敢以下犯上袭击本官,这是死罪!”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能坚持扮演自己的角色,不知是入戏过深还是勇气可嘉。
周知县大笑道:“范大人稍安,下官冒犯了!这三光日月星阵法只是锁住大人的行动,却对大人的尊体难有伤害。容我料理了这小虫子,再来与大人赔话。”
他从容的抖了抖袍袖,转头对着叶行远冷笑,不知为何让叶行远毛骨悚然。就好像是猎人费尽心机追踪一条恶狼,但在最终遭遇的时候,却发现那恶狼将他引入了陷阱,反过来自己仿佛变成了猎物!
三光日月星阵法,日光锁天命,月光锁天机,星光锁灵力,读书人入此阵中,便如瓮中之鳖,难以反抗!
这是专门是用来对付读书人的禁忌之阵,周知县预先在丁举人家中布置,显然是早有预谋要对付范佥事和叶行远!
其实以周知县七品的神通,对付叶行远一个秀才绰绰有余,要大动干戈,那当然是为了对付“范佥事”这个五品官!
难道周知县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莫娘子的伪装?叶行远摇头,若是如此,他也没必要使用专门对付高阶读书人的阵法,这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对范佥事不怀好意!至少至少,也是有备无患。
周知县身为体制内的官员,又占据着县中的优势,为什么一直准备着狗急跳墙的手段?这说明周知县确实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影响到他的生死,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甚至不惜向上司动手!
刚才莫娘子胡言乱语,难道是不小心戳到了周知县的痛处?叶行远追悔莫及,早知道如此,就应该多收集点情报再行动手,只要找到了周知县的把柄,何必这么冒险?
周知县连连叹息,对叶行远摇头,“你倒是有本事,居然连京中锦衣卫都能勾搭上。身为秀才,背负上了天命,实在是前程远大。
本官尚有惜才之心,一直不想置你于死地。但你不识时务,一定要搅乱我的大计,那我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说着,周知县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抽出一口狭窄细长的短剑,轻轻一抖,霞光万道。看上去杀气凛凛,这是真动了杀机。
我靠!叶行远虽然料到周知县有什么不当的打算,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说得如此直白,而且还打算亲自动手,这还是平日那个云淡风轻城府甚深的周知县么?
还有锦衣卫又是什么鬼?周知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莫娘子装逼装的太过,被周知县误以为是京师锦衣卫下来查他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且不急动用凶器!县尊,你处心积虑要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相就在眼前,叶行远觉得仿佛只有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但始终有一个大关节未曾弄明白。就算是要死,也得做个明白鬼。
周知县淡然道:“杀你的原因,当日你来县衙的时候,其实本官已经与你说得清清楚楚,只可惜你自负聪明,却没有好好听我弦外之音。”
来县衙的时候就说了?叶行远皱眉思索,还是没想明白周知县要自己小命的原因。他是怜悯山民苦难也好,受到天命感召也好,确实反抗了周知县暴政,也不肯妥协,但这也只是公愤并非私仇,不至于拿剑对着自己啊?
在县衙之中,周知县只说了一通“天命陷阱”的理论,这与要杀他有什么关系?叶行远苦笑问道:“县尊那日只说天命陷阱,在下才具有限,未能体悟。还请县尊不吝赐教,说个明白,也好让我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周知县轻轻一弹剑刃,发出悠扬之声,又看了看范佥事,笑道:“你这小子鬼灵精,莫想用缓兵之计,范大人困在三光日月星阵法之中,一时半会儿绝对不可能脱身,你也不要枉费心机了。
让你明白也好,免得你去了阴曹地府还要怪我。所谓天命陷阱,天命在前,陷阱在后,你得了天命眷顾,又将我视为敌手,那就是我的敌人。有天命的敌人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
叶行远恍然大悟,其实这个道理他出县衙的时候就明白,“天命在前,陷阱在后”,所以他才会鼓起勇气继续奋斗。
但却忘了站在周知县的立场上想一想——如果你的敌人身负天命,你还敢留着他么?天命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不趁早除去敌人,难道还留着他引来天命击败自己么?
如果周知县确实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他动了杀机就不奇怪了!只是此人城府极深,杀意隐藏的极好,之前倒是一直不曾发觉,今日算是自投罗网了!
想至此处,叶行远追悔莫及,太大意了!当初在县衙时,只怕是周知县不想公开杀自己,所以放过了自己。其后自己一直与欧阳举人在一起,周知县没把握不惊动别人,所以也没动手。
而今天,周知县肯定充分布置过,就等着身负天命的自己了!就算范佥事是真的,周知县也会想法子留下自己,那三光日月星法阵说不定就冲着自己来了。
但是还有不对,叶行远忽然又想起那个自己曾经觉察到的悖论!自己其实一直是遵守三纲五常的好青年,从来没有想过杀官造反,怎么会突然受到那种鼓励自己与官府抗争的天命感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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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原形毕露
回想一下非官场人物又受到天命感应的,都是陈胜吴广李闯王这种从体系外颠覆秩序的人物。↖,所以天命是一种外部动力,而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自己所作所为本意是为了平稳地方,从本质上讲算是协助朝廷统治,仍然是为皇家天命效力的行为。
与县衙官府抗争,乃是皇家天命体系下的内部矛盾,并非是为了从体系外推翻县衙,天命犯得上单独对自己有所感应?
除非自己真正的敌人是外来者......叶行远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猛然抬头,对周知县喝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绝不是真正的官场中人,在下怀疑你是假冒的!”
要不是今天恰好自己带来的“范佥事”也是西贝货,叶行远一时间还未必能联想到这点。各种疑点很多,比如明明怀疑范佥事,但却就是不用明察秋毫神通,这可是七品知县的基本神通,没道理不用啊。
种种疑点结合起来,似乎导向唯一的结论,便是“周知县”并非是真的周知县!
这位周大人确实有神通,但却不具备读书人独有的那些神通;他此时手持利刃,而读书人基本不用器械的!所以周知县很可能并非是天命体系中人物,是潜入官府的外来者!
周知县闻言愣了愣,脸上忽然有黑气弥漫,脸色也变得极不好看。
这时候困在阵中的莫娘子又不合时宜的插了句嘴:“这家伙也是假货?我看他一定是妖怪!普通人哪有这种神通来假冒,而有这种神通的读书人也犯不上假冒知县,所以只能是妖怪了。”
周知县猛然回头,怒吼一声,眼中满是血丝。他愤怒的瞪了“范佥事”一眼,手中的短剑陡然伸长,变成了一杆惨白的骨刃,带着阴风黑云。猛然向叶行远腰间横扫。
我靠,真是妖怪?叶行远一个鲤鱼打滚,避开这凶狠的攻击。但仍忍不住对着莫娘子大吼一声:“你今天废话简直太多了!就算要说破,也要找机会私底下说,没必要当面拆穿啊!”
莫娘子也目瞪口呆,听到叶行远的指责,回应道:“我只是想故意泼脏水,顺嘴污蔑了几句,谁知道居然说中了。”
周知县一击不中,双目放红光。冷笑道:“真可惜,既然被你们看破,那么你们两个都要死。范大人稍待片刻,等我处理完这小虫子,便来了结你。”
他手中骨刃振动不已,带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鬼哭之声,磷火燃动,映得他脸庞阴森森的甚是怕人。
叶行远看得分明,随着绿光闪烁。周知县握兵刃的手时而变得枯干,只剩白骨嶙峋,这要说不是妖怪还真没人相信了。
真相大白,这样一来。周知县种种强硬政策和行为,顿时都能解释通了。
按道理来说,就算是个酷吏,也不至于酷到这个地步。让县中百姓活活饿死。纵然能得一年两年的政绩,也难逃弹劾,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他既然是妖怪。这么做就是想让山中百姓都没有活路。而归阳县地处三省交界的偏远地带,一半都是深山,难道是打算为妖怪开辟新的生存的空间?什么都有可能!
叶行远喝道:“孽障!你伪装知县,还想杀人灭口?可知多行不义必自毙,朗朗乾坤之下,纸岂能包得住火?”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这要是能惊动外面的丁举人诸位,他们听到“伪装知县”四个字,总不敢置之不理吧?
周知县脸上露出不屑神色,“你高声叫喊又有何用?我早已将丁举人支走,又将这儿封住,什么声音也传不出去。天命要你陷在此处,你就乖乖认命吧!”
他大笑声中,嘴角忽然裂开,仿佛整张脸被分成了两半,一团绿色的火焰从他口中急喷而出,朝着叶行远飞来。
这是什么妖怪?形貌如此恶心!叶行远狼狈闪躲,却见那火焰如跗骨之疽一般,跟着他一起转折方向,始终不离他背心一尺之遥。
莫娘子还有心思为叶行远解说,“似乎是修炼出的碧磷火种,一旦出手便不会落空。若被火焰沾身,便会烧得干干净净,化为骨灰。”
叶行远咬牙切齿,他知道很难避开这一攻击,只能拼命用上自己最强的神通,运起灵力怒喝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剑灵涌动,反字诀再现,那转折不断的碧磷火种猛地一跳,突然僵直在空中,微微颤动,仿佛在犹豫到底该攻击哪一方。
周知县咦了一声,不敢相信区区一个秀才居然能够阻止自己的神通攻击,正诧异间,忽然那碧磷火种陡然翻转,急速的朝着周知县心口飞袭!
反字诀神通建功!周知县怒喝一声“作死”,左手探出一把捏住了自己发出的碧磷火种,只听嗤的一声,火焰熄灭。
而周知县左手的幻化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只毫无血肉的骨掌,在空中扭曲,发出骨骼摩擦的咔擦声,几道烟气从他指缝之中喷出。
周知县是白骨精所化么?叶行远看得胆边生寒,反字诀未能让这妖怪受伤,周知县再要攻击,他可就没有什么底牌了啊!
“我倒是小觑了你。”周知县转过手掌,看着白骨上的黑灰痕迹,轻轻一吹,灰烬翻飞,皱眉道:“我一直奇怪,一个秀才怎会如此轻易的得到天命眷顾,显然也是有所仗恃,想不到还有如此手段。
你之前十几年平平无奇,直到今岁才异军突起,莫非是受了锦衣卫的招揽?这种神通,是你们这一门的特殊功夫么?”
周知县回头瞧了“范佥事”一眼,一开始他的判断就错了方向。他作为妖怪盘桓此地,一直防备被朝廷觉察到蛛丝马迹。其中缇骑遍布天下,耳目众多的锦衣卫,更是他一直小心提防的大敌。
锦衣卫?叶行远苦笑,要是自己真有这块大金字招牌,哪里还能不用,何至于到现在这么狼狈的地步?不过既然周知县误会,为了保命不妨也让他继续误会下去。
他便悄悄运起了清心圣音,喝道:“孽障,我便是锦衣卫校尉叶行远,随同千户范大人,奉皇命缉拿与你!我缇骑出手,天下震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纵然是妖,也是君要你死你不得不死!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叶行远语声如雷,周知县也不由得微微一怔,身子晃了晃。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面现讥嘲之色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区区清心圣音,对我有何用?
这范平除了按察使司佥事之外,居然暗中还有锦衣卫千户的身份...想必是你叶行远撺掇着范平来对付我吧?这次也是你害死他了!”
叶行远见清心圣音无效,也是徒呼奈何,这神通究竟只有九阶,对八阶的莫娘子和欧阳紫玉都没有太大效果;而这妖怪能冒充周知县,大约应该是在七阶以上,果然没什么用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事还没完
readx;随后叶行远又想到一点,这位假周知县不知道开了什么脑洞,误判自己是锦衣卫,这似乎有可以利用之处?
只是本朝锦衣卫颇为神秘,具体是什么样子,只在府县打转的叶行远也不太清楚,所以只能按照对演义故事的理解,漫无边际信口胡诌。
“我锦衣卫行事肯定要互通消息,一支穿云箭便有千军万马来相见,你即便害了我们两个,也不可能瞒住消息,其实你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假周知县面色越来越阴冷,对叶行远的话似乎相信了一半,恨恨道:“竖子坏我大事!”
说什么被包围了,他肯定是不相信的,多半是叶行远虚张声势。但是锦衣卫既然能找到这里查访,就说明至少已经觉察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因此就算是杀了这两人,但消息已经走漏出去,自己也没可能继续留下来冒充知县。
回想两年前,他袭杀了上路赴任的周知县,取了他的官袍、文引,变化身形,来此就任,凭着高明的神通和精妙的谋算,一直未被人识破。
当然这还要得益于朝廷制度,为了防范地方官员互相勾结串通,朝廷严厉禁止地方官离开辖境,并禁止地方官直接往来,连到上级衙门拜访都不许可。在这种状况下,假周知县总能避免与其他高官会面,当然就减少了暴露机会。
他已经看中了归阳县山区地方,如果这次计策成功,利用雨水分配问题逐渐将深山居民逐出,然后那些偏僻山区就可以成为妖族生存的地盘。但很可惜,不知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莫名其妙被揭破了身份,大事功亏一篑!
可恶!周知县心中愤懑,恨不得将叶行远撕成碎片,“只有你们两人前来,想必你们也不是非常了解情况。如今锦衣卫到底知道了多少?若是说得痛快。我也让你们死得也痛快些!”
如果锦衣卫已经确定他是冒充的,尤其是妖怪冒充官员,那就绝不会只派这两个菜鸟!所以这两人大概只是寻找证据的,如果让他们人间蒸发销声匿迹。或许在归阳县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假周知县心里忽然又冒出了一线希望,事情或许可以如此解决。
叶行远突然镇静下来,针锋相对的嘲讽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我偏偏不说。要你提心吊胆!自己慢慢盘算去吧!”
假周知县被叶行远刺激的勃然大怒,“那你便去死吧!”
骨刃一展,再度生长,化为巨大的刀斧,长约两丈有余,周知县轻描淡写挥动,攻击的范围已经囊括了整个大厅。叶行远退到墙脚,眼看已经是死路一条,脸上然从容淡定。
假周知县知道叶行远诡计多端,也懒得多问。问了也白问。只想着把骨刃劈下去,让他身首分离,有什么花招也没用。
正在此时,假周知县忽然胸口一痛,急低头时,只见一朵金色火焰穿在一条丝线之上,凌空飘摇在自己的胸前三尺,不由大骇。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嬉笑,假周知县回首望去,却见莫娘子不知何时已经跳出了三光阵法的锁定。手中拈着天晶丝线。这根刺穿金色火焰的丝线,同样也穿过了周知县的心口!
莫娘子轻声笑道:“原来是区区骨魔,还敢装神弄鬼!我已经将你的魂火打出体外,你还能逞什么凶?”
莫娘子见多识广。此时已经辨认出了假周知县的原形,原来确实是白骨成精。此怪物养天、地、人三朵魂火,放置于天灵、心口和下阴处,才能与常人一般行动自如。
但如今心口的魂火被莫娘子打出体外,假周知县的实力至少损折了一半!
“你怎么能够出来?你如何破得三光阵法?”周知县向来是从容镇静,但到了这个地步终于忍不住面色大变。
辛苦布置的日月星三光之阵。居然都困不住这个锦衣卫官员,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娘子大笑,面貌突然化为幻影,又变回了真容。“你这骨魔真是蠢货,三光阵法封锁天机、天命、神通,对受命于皇家的狗官们自然有效,但是对我这狐狸精又有什么用?
我一不靠文圣人的天机施展神通,二也不是皇家天命的受益人,三光法阵对我有用才见鬼!刚才只是装着被锁住,想等你自行暴露,只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同道中人。”
说到这里,莫娘子又补充了一句,“呵呵呵呵,比法力神通,我比你差了许多,但论起骗人,你比我差远了!”
叶行远是亲眼看着莫娘子如何装着被锁住,又如何背后袭击假周知县的,此时心里忍不住吐槽,善于骗人很值得骄傲?
“气煞我也!”假周知县怒吼一声,想不到自己居然输给看起来实力远不如自己的狐狸精!
听到假周知县的怒吼,叶行远与莫娘子知道要发大招了,无论什么人物,狗急跳墙之下的决死大招肯定非同小可。两人连忙全神贯注盯着假周知县,疯狂运动灵气防备。
假周知县突然伸手扯断丝线,纵身撞破门户,一眨眼间就窜出了厅堂,连失去的那朵魂火都不曾多看一眼。
叶行远与莫娘子猝不及防,愕然目送假周知县逃之夭夭......彼此对视一眼后才回过神来。敌人就这样跑了?
叶行远连忙追到门口探头望去,那假周知县早已经鸿飞冥冥,不见踪影了。
“逃得倒是挺快!”莫娘子鄙夷的啐了一口。不过趁着叶行远向外张望时,她喜滋滋的将那朵金色魂火偷偷收起。
叶行远叹口气,不同意莫娘子的鄙夷。“话不能这样说,拿得起放得下,当机立断不顾脸面,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看着一片狼藉的厅堂,叶行远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刚才短短一刻钟,似乎有一日一夜那么长。
至于这个结局,已经脱离自己剧本十万八千里,事先完全没有想到。假周知县暴露了。自然无法继续冒充下去,那么县里风波莫非就这样结束了?
冥冥之中,叶行远突然灵光乍现,又领悟到了什么。引动天命之事。他一直都觉着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想不通蹊跷在哪里。
天命之道,流转不停,是最强大的外部动力。但叶行远一来未有草莽龙蛇之心,二来也无聚众自保之意。根本没有从外部颠覆现有秩序的想法,触动天命毫无道理。
如今看来,天命的真意竟然在这里。天命鼓励和引导他对抗周知县,本质不是鼓励造反,而是对付侵入官府的邪恶妖怪!假周知县以妖怪之身冒充朝廷命官,所以他叶行远首倡大义提出驱周后,才会得到天命感应。
对于假周知县这种妖怪,自己当然就是外来颠覆者了,这样理解,先前所迷惑的天命悖论也就不存在了。
随即叶行远又想道。如果了结假周知县之事,似乎就不必对天命陷阱太过担心了吧?日后只要循规蹈矩,走读书人正途,应该不至于再陷入天命麻烦了。
想及此处,叶行远心情畅快。今日之事虽然稀里糊涂,变故极多,但是揭穿了周知县的妖怪身份,并将其赶走,此后本县恢复太平,全县绅民还不得对自己感恩戴德?
而且这也应该算是完成了天命目标。天命是不是也会对自己有所奖赏?最起码也是一件大功德吧。
放下了压抑许久的心事,叶行远对莫娘子笑道:“这次多亏你得力,想不到几日不见,你的修为进步神速。还以为要与假周知县缠斗一阵。”
当时假周知县咄咄逼人,但叶行远已经看到了莫娘子的暗示,所以故意吸引假周知县的注意力,这才让他吃了一个大亏。
可叶行远也没想到,莫娘子居然一击就能将周知县重创,那周知县保守估计至少是七阶实力。难道狐狸精的修为又有提高了?还是在赤狼妖藏宝里那件宝物带来的好处?
叶行远本想仔细盘问。但想起当时莫娘子的言行,觉得她必有自己的秘密,也就忍住了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者说,以莫娘子嘴里没几句真话的德行,就是问了也多半是虚假答案,那问了又有什么用?
莫娘子得意洋洋,“那是自然!相公你只觉得欧阳能打,其实我只要我稍稍用心,她区区一个人族剑仙,岂能与我青丘妖狐相比?”
其实骨魔因为是骷髅成精,防御力特别差,偷袭很容易能够成功,并非是莫娘子战斗力飙升了多少。不过关于这点,莫娘子当然不会告诉叶行远。
叶行远心情愉悦,也不与她计较,此时却听到脚步声乱响,那便宜姐夫刘敦冲了进来。周知县的禁制封锁终于破碎,内外不再隔离,有外人出现并不奇怪。
刘敦今天跟着周知县来到丁府,刚才一直在外提心吊胆,既怕周知县责怪,又为叶行远担心。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但不知为何,根本就听不清里面在说些什么。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到周知县仿佛重伤在身,一言不发的破门远遁,刘敦这才目瞪口呆,几乎傻掉了。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这是叶行远与那位范大人与周知县动了武,在里面打了一场,然后周知县重伤逃走了?
刘敦冲进厅堂里,又发现那位范大人虽然依旧身穿官服,却变成了女子的俏脸,他只觉得脑中轰然震响,感到大祸临头!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找人假冒朝廷命官,还练手攻击周知县,将他打跑!”刘敦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妻弟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啊?叶行远看见刘敦进来,本来也不以为然,但听他这么说,再回头看了看莫娘子,忽然心里万分纠结起来了。
没错,自己知道周知县是妖怪,将他驱走乃是替天行道,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假周知县跑了是没错,但是正因为跑了,那就成了死无对证了!如果现在想对别人证明周知县是妖怪,能拿什么来证明?
如果以正常人的逻辑来看待这件事,那就是叶行远与别人联手攻击知县大人,将知县大人殴打成重伤,然后知县大人羞愤交加,弃官而逃。
这听起来和杀官造反没两样,似乎是砍脑袋的重罪?难怪这假知县如此果断的逃走,难道存了这个心思?这位妖怪的智力也太强了点吧?
叶行远久久无语,看来这事还没完......圣人说过,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诚不我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余波袅袅
readx;归阳县中秀才叶行远,豪侠任性,义薄云天,为万民福祉,单挑(或群殴)周知县,最后居然活生生的把知县大人打跑了。
在次日,上面这个消息迅速在县里爆发了,这种事儿放在全国都称得上稀罕,更别说归阳小县里。一时间大街小巷村前屋后,无数人三五成群的,都在说叶行远的“英雄”事迹。
有人说,“叶行远一直就是离经叛道,你们还记得他当初未中童生的时候,就把东溪村的俞秀才打了的事情么?
连童生都不是的时候,就能打九品秀才,如今他自己都是秀才了,当然就能打七品县官,每次越两阶挑战,不多不少。”
又有知情人仿佛亲眼所见,说得活灵活现,“却说周县尊本已明察秋毫,看清了叶行远的攻势,谁料他极为悍勇,竟是顶着县尊的压制,一记黑虎掏心,将县尊打得吐血......”
忙有人插嘴问道:“上次你说叶行远打秀才,也是黑虎掏心,怎么这一次又是一招黑虎掏心?莫非叶行远就会这么一招么?”
那人大怒道:“这黑虎掏心乃是返璞归真的妙法,高手过招,只须一招鲜吃遍天,你乡下人懂的什么?还要不要听了?”
询问之人赶忙道歉,之前那人才得意继续往下讲述,听得一众乡人惊呼不停。
当然因为周知县多行苛政,总体而言不太招归阳县百姓待见,被打跑了只会让百姓们快意。虽然大家未必敢公开赞扬叶行远,但私下里还是颇为敬重,说起来又是另一番话,“叶相公这是舍身取义,为吾等穷苦人出头,这才是真正受圣人教诲的读书人!”
“正是!正是!”不少老人热泪盈眶,“若是叶相公因此受了朝廷不赦之罪,我们家中可要给他贡上牌位。为他祈福,惟愿老天开眼,不要亏待了好人!”
有些人怕他,有些人敬他。叶行远离开县城的时候也无人敢拦。连知县都被打跑了,县衙群龙无首,一干胥吏谁敢再对叶行远动手?再说能打跑知县的人,他们胥吏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县里的情况大抵如此。叶行远也是万般无奈。他总不能变出个喇叭,走到哪儿解释到哪儿吧?再说别人也未必肯听自己解释。宁肯相信自己的想象力。
所以叶行远只能想着,先回潜山村与欧阳举人商量。但欧阳举人听说其中内情,也是瞠目结舌,叶行远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周知县居然是妖怪?还被叶行远和狐狸精两个联手打跑了?书上那些志怪故事,居然就这么发生在身边?
这种转折,欧阳举人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简直比任何一个志怪玄谭都要来得离奇。
若换另一个人来与欧阳举人说这些,欧阳老爷只会觉得对方是失心疯了,但对叶行远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没多久周知县被叶行远打跑的种种流言也传了过来,欧阳举人更是哭笑不得。
“此事我自会上书为你解释。周知县既然是妖怪假扮,县衙之中不可能没留下蛛丝马迹,朝廷不会不查,必能还你一个清白。”欧阳举人斟酌了一会儿,先安慰叶行远。
周知县被打跑了,县城里没管事的了,有欧阳举人保着,应该暂时没人会来找叶行远的麻烦。
不过这种大事,总得上报朝廷,请朝廷派人下来彻查。只要能确定周知县确实是妖怪。那叶行远就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不过莫娘子必须先离开,她绝不能留在这归阳县中......”欧阳举人语气斩钉截铁。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叶行远与旁人联手对付周知县。这倒也罢了。但说是与另一个妖怪联手,那谁还能信他的说辞?
莫娘子大急,转头扯着叶行远道:“这次驱除首恶,可一大半都是我的功劳,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始乱终弃!”
叶行远苦笑道:“始乱终弃用得又不对...你先别急。欧阳前辈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朝廷派厉害的人物下来彻查,你与他们照面,岂不是陷于危地。
我怎么能忍心让你遇到半点危险?你不如先回避几天,若有需要,我必第一时间向你求助,到时候你再来便是......”
明明是一个意思,但是换种说法,女人就容易接受得多。欧阳举人心中佩服,真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果然莫娘子眉开眼笑道:“既然相公你这么担心我,那我且先避一避,随时可回来。但也不用急,等朝廷来人之前走掉就行。”
以狐狸精性子,能让她答应主动避一避已经是了不起的成果,叶行远便不再去管她,只与欧阳举人商量。到底该如何上书解释,应该如何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别因此而遭了无妄之灾。
两人琢磨着上书用词文字,半日功夫总算将事情写明,欧阳举人誊抄了好几份,密密发给府里省里几位好友,指望他们出力解释。
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归阳县中气氛极其诡异。叶行远但凡出门,都会看见一堆村民对他或敬或怕,或是背后指指点点议论,或是满面激动的远远行礼,仿佛是将他当成神明一般。
几日之后,不单单是本村的村民,县中其它乡尤其是山中乡民都会跋涉而来,到潜山村中探望叶行远。大多数见了也不敢说话,只送上家中土产、蔬果之类,丢给叶翠芝,远远的望叶行远一眼便跑。
欧阳举人叹道:“村民淳朴,他们虽然口讷,不会仗义执言,但却知道何人对他们是好意,何人是心怀叵测。贤侄你这一次力挽狂澜,虽有些怪异之处,但已尽得民心矣!”
半县民心已在叶行远掌中,这几日之间,叶行远也觉得体内灵力翻腾不已,成长得有些快速。而感悟天机的清晰稳定程度,也比以前更胜一筹,想来是完成了天命目标后得到的奖励。当然也许是功德奖励。
不过民心这东西实在是有些像烫手山芋,他又不想占山为王,更不想谋反作乱,只想老老实实考科举一路上升。以后又不可能在本地为官,民心又有什么大用?只怕反而是惹祸之端。
事实上叶行远的预感是正确的,在村民们纷纷表达敬畏之后,更远一些的外乡人也开始来拜访。
叶家堂屋之中,叶行远愣愣的瞧着对面一个身长八尺。满面虬髯的魁梧汉子,听他用震耳欲聋的嗓门说话,耳中只觉得嗡嗡作响,这些言语也更让他啼笑皆非。
“俺本在汉江中做些馄饨板刀面的没本钱生意,久闻归阳县叶公子慷概豪侠,仗义疏财,如今又做了这杀官造反的买卖,正是好大声势。故而俺不远百里来投奔,还望哥哥莫要嫌弃!”报完来历后,那汉子纳头便拜。大叫哥哥。
王霸之气乱放,小弟纳头便拜,这曾经是叶行远幻想过的情景。但这次实现的方式有点怪异,他实在接受不了。
再说“慷慨豪侠,仗义疏财”这些屁话,又是从哪里说起?他叶公子大部分时间都穷得很,或许最近攒了点财产,也是为了将来去省城甚至去京城考试使用,什么时候疏财了?这分明就是胡吹乱扯的江湖谣言。
“等等!你说馄饨板刀面,便是在江心杀人越货么?你姓甚名谁?”叶行远忽然反应过来了。听此人这说辞,可能是是专杀单身行旅的强盗!这种行径最是可恨,手上也不知道该有多少无辜性命。
那汉子不明所以,点头道:“俺姓张。江湖上有个诨号,人称江边鼠张流儿。”
叶行远回头询问迟迟未走的莫娘子,“府县通缉画影图形之中,可有此人?”她天天到处厮混,消息灵通,对这种通缉奖赏也多有关注。在府城几月,消息都是莫娘子提供的,此时也应该有所了解。
莫娘子嘻嘻笑道:“不入流的小贼而已,查实的大约有**条性命,赏银不过一百两。”
张流儿连忙补充,“这八条性命乃是一家人,有老有少,有一次坐俺的船过江,到江心我要他们加银子。这些家伙悭吝不肯给,俺便翻了船,让他们做个落水狗,死了八个,有一个小子凫水逃走,俺这才露了形迹。
除此之外,这几年来死在俺江边鼠手上的人物也有不少,算下来至少也有二十几条人命了,断不是这位大姐说得无名小贼。”
他是来投奔叶行远混一把交椅的,岂肯承认自己手上只有八条人命?说起来杀人之事,洋洋得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叶行远一阵恶心。
便淡淡道:“莫娘子,就麻烦你将他拿下,送去县衙,换一百两赏银回来也是好的。这种败类,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莫娘子轻轻一笑,扬手射出丝线,以缚仙术神通将这张流儿困住。这等凡人怎禁得起神通,当下便软瘫成泥,滚倒在地不住讨饶。
莫娘子也不理他,只对叶行远叹气道:“这是第几个了?照这么下去,方圆数百里内的山大王强盗小偷混混都要投奔过来,拜你做老大了。还要麻烦我来拿他们,真是杀鸡用牛刀。”
陆陆续续表示要来投奔叶行远的草莽人物,连日来已经有不下十几个。个个都是纳头便拜,口口声声仰慕叶大大威名,决心跟着叶大大扯起大旗,杀官造反占山为王落草为寇都不在话下。
真是见鬼的天命,可算知道那些造反家的原始积累阶段是什么样了......叶行远无可奈何,难道这也是天命陷阱?
他虽然烦不胜烦,但都打起精神详细问了。劣迹不彰者,便以清心圣音劝导其回乡重新做人,手上有人命血案的,那就让莫娘子捆缚了送县衙去,找刘敦换取赏银。
如今当捕快的刘敦仿佛捞饺子一样,短短数日内抓了无数江洋大盗,算下来立功极多,成为近百年来的最强捕快......这份业绩报到朝廷,哪个年度最佳捕快都毫无问题。
但刘捕快自己却对此全无心思,叶行远送过来的人每多一个,他脸上的神色就变白一分。到了这日傍晚,他踌躇良久,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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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塞翁失马
readx;心神不宁的刘敦刘捕快这日交了差事后,居然拿出了身上所有银钱,请同班兄弟们喝了顿酒,与他一毛不拔的形象大不符合。
众衙役只当他是最近连续立下大功,眼看升迁有望,所以一反常态了,或者是提前邀买人心。
大家个个恭贺,刘敦却有些郁郁寡欢。吃完酒已经是下午,他就离了县城,偷偷返回潜山村家里,对着父母长跪不起,泪流满面。
“父亲、母亲,如今叶小弟在县中如日方中,气势滔天,结交的又都是江湖人物,连周县尊都被他活生生打成重伤,为了保命不得不弃官远遁。此乃孩儿亲眼所见......”刘敦回想起当日情景,依旧是心有余悸。
他停了片刻,又接下去道:“我家早已狠狠得罪了叶家,之前叶小弟曾对孩儿提出招赘之议。孩儿想了多日,还是只能应下,如果不肯,只怕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刘敦是真怕,周知县何等威严?在周知县面前,他大气也不敢出。但是周知县到了叶行远面前,却只能落荒而逃,连官位也不要了。
送到衙门来的那些江湖汉子,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对这种人,平日里刘敦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他们却被叶行远束缚送来,软弱的像是绵羊一般。
这足以说明叶行远的凶狠,至于平时在村里装出来的样子,只怕是故意掩盖本性!刘敦有时候甚至怀疑,叶行远故意将这些凶神恶煞江洋大盗送到他这里,很可能就是有意恐吓自己。
刘婆大哭,抱着儿子道:“招赘要改名换姓,这如何使得?再说叶行远连知县都敢杀伤,这已经是死罪。就算我们这偏僻山村无人敢管,但天兵一至,他也就是化为齑粉的命!
事后朝廷追究起来,叶行远所作所为与杀官造反没有两样。只怕要株连九族!儿子你若入赘叶家,那就是与他同死的下场!这又是何苦!”
驱知县,聚民心,招豪杰。在有心人看来,叶行远真是要“举大事”的节奏了。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如今太平盛世,哪里容得下他去谋逆。就算能得意一时,也必然是旋起旋灭。
刘敦面色发白,对着母亲苦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儿子我不得不如此!母亲不要忘了,如今孩儿的婚约尚未断去,我们家也算是叶家的九族之内。
若不依了叶小弟的意思,他心狠手辣要对我家下毒手,我家怎么可能挡得住?再说日后牵连起来,只怕爹娘叔伯一个都跑不了!
所以于今万全之计,只有孩儿只身入赘了叶家。然后与刘家断绝关系,从此刘家与叶家再无关系。若事后朝廷追责,总不至于牵累到爹娘!”
刘敦已经彻底想通了,一来叶行远如此凶狠,自己若坚决不肯答应入赘,叶行远杀他举手之劳。就算以后被株连,那好歹也是多活了几日。
二来确实也是怕刘家全家连坐,不管实质如何,刘家和叶家是亲家,叶家杀官造反被诛九族。刘家能跑得了?
所以不如舍弃自己一个,保全爹娘平安!如此情势之下,自己入赘叶家并断了与父母的关系,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却说“爹娘叔伯一个都跑不了”这句话一出。刘婆登时哑口,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这几日提心吊胆怕得要死,就是怕叶行远来找他报复。
刘婆受黄典吏挑唆,上衙门告欧阳紫玉,堵门骂叶翠芝,自知早上了叶行远的黑名单。如今叶行远胆大包天。竟然敢杀伤知县,难道还不敢灭她一个乡村老妇?
本来刘婆是陷入了绝望的,一直躲在家里发抖,如今听刘敦说这些,突然发现居然还有活命之机。把儿子贡献出来入赘叶家,想来叶行远也不至于再来与自己计较什么吧?
刘婆与刘公对视,可以确定对方心中所想,都是琢磨着放弃儿子保刘家平安。
看到父母似乎不反对,刘敦也想开了,就这样老婆女儿热炕头,好好的过上几天日子吧。以后一起被株连,也算是全了夫妻情分,弥补过去的亏欠。
刘家这边计较完毕,当日刘公便带着刘敦来叶家,觍颜找叶行远提起刘敦入赘之事。
人怕出名猪怕壮,叶行远这几天忙得很,哪有功夫去刘家。如今他见刘公怕成这个样子,刘婆干脆就不敢露面,忍不住暗自失笑。
真是始料未及,居然还能顺便解决姐姐的婚姻问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叶行远也不搭理刘公,就直接问刘敦的意思:“入我叶家,就不再是刘家的人了,你可愿意?”
刘敦心中早下了决定,咬牙点头道:“只求能与翠芝和霞儿相守,从此之后,没有刘家的刘敦了。”
说出这句话时,刘敦大义凛然,仿佛是引颈就戮似的,脑海中不断幻想起故事里那些顾全大局、舍己为人的牺牲者。
叶行远哭笑不得,这场景,这口气,倒是显得自己像个大反派。好像以前看过的小说故事里面,有反派逼着主角入赘的故事......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这确实是姐姐的婚姻问题最好解决办法,叶行远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姐姐叶翠芝对刘敦只是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感情基础还是有的,外甥女霞儿也需要父亲。关键是刘敦性子软弱,没了父母撑腰,连姐姐都能拿捏住他,所以收到叶家之后应该不会出问题。
当下叶行远就去找叶翠芝商量,叶翠芝那天听小弟说起此事之后,虽然不大抱希望,但心里毕竟也有了盘算。当下也不用考虑太多时间,直接点头答应了。而外甥女霞儿懂事,很思念父亲,听说有这办法也是拍手叫好。
既然都没有异议,叶行远也挺高兴,便找来两族主事,干净利落的签了文书,让刘敦入赘叶家,从此与刘家再无瓜葛。刘公刘婆表面上哭天抹泪,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叶翠芝刘敦两人本已成过亲,连女儿都生了,入赘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因此也没有另行操办。只是叶行远出钱,购下了叶家邻居房舍,给姐姐姐夫一家三口作为新房。
莫娘子全程目击,大有感慨,她悄悄对叶行远道:“果然天朝乃是礼仪之邦,人类这些规矩真是了得,原以为只有出嫁从夫,却还有这种招赘习俗。相公若是在中原实在混不下去,不如入赘了我青丘狐国,我肯定不会亏待了你。”
你想多了!叶行远连忙斩钉截铁的拒绝,免得莫娘子又起什么古怪念头。
“姓氏传之父祖,岂可轻易更易?何况赘婿地位低微,不能为官。我这姐夫是本身才具有限,在县内为皂隶已经是他的福分,所以入赘也不回妨害他的前程。而我是堂堂读书人,将来要走功名大道,谁敢让我入赘,谁就是我叶行远不共戴天的仇人!”
赘婿不得科考,那就是绝了读书仕进之路。刘敦原来不读书,那自然无所谓,可叶行远却不相同。断人上进之路,如杀人父母,要是换成别人敢对他说这种话,他可真是会当场翻脸的。
莫娘子悻悻然道:“人家不过只是说说,相公何必如此认真。”
叶行远知她脾气,也不在意,又问道:“已经过了好几天,上面应该快有人来,你也该避一避了。”
算算日子,周知县失踪已经超过七八日,消息早就到了省城府城,府城之中已经派人过来暂时署理县务,省城的调查人员也该快到县里了吧?莫娘子再恋栈不去,恐怕真要引起怀疑。
莫娘子更不高兴,“你便是要赶人家走?我偏偏不走,你能奈我何?”
叶行远如今在县中威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但对这狐狸精确实是没办法,只能随她。好在也知道莫娘子识得大体,总不至于坏他的事,比欧阳紫玉还稍微让人放心一点儿。
又过一日,消息传来,说省城派来按察使司佥事范平,已经抵达汉江府,不日便要来归阳县,调查周知县失踪事宜。
这回是真货来了?叶行远听欧阳举人转告,也是啼笑皆非,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莫娘子扮成范佥事赶走了周知县,如今真的范佥事来了,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前范佥事微服私访事,本县不少读书人都知道,只怕是瞒不住的。若是其他人来此,或许不会追究此事,但他亲自抵达,又怎会不管,我们得想个法子遮掩过去才行。”欧阳举人想到这点,赶紧与叶行远商量,怎么弥补这个漏洞。
不说别人,就说那丁举人,他可是亲眼见过范佥事与叶行远同行,然后又在自家打跑了周知县。
如今真范佥事来了,丁举人不去主动举报就不错了!但凡范佥事有所垂询,肯定是一吐为快,不会有丝毫保留。说不定还要添油加醋,坑叶行远一把。
“这确实是个麻烦啊!”叶行远叹道,怎么也得找个说法糊弄过去。否则的话这件事从头到尾疑点重重,叫真范佥事如何能够相信他的证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死无对证
readx;年终岁尾,小雪,归阳县的气氛还是那么诡异,全然没有过往新年的喜庆和热闹。n∈n∈,
本省提刑按察使司正五品佥事分巡道范平,自府城而至归阳县,入住县公馆。这回来的绝对是真货,不但仪仗俱全,听说还特意带了高手保护。
毕竟归阳县知县周文理突然失踪,传说是被武力攻击后赶跑的,范佥事总要考虑到自身的安全。虽然他是五品官员,有比周知县强大的神通庇护,但还是多带几个高手使用,以策万全。
范佥事的到来,暂时中止了小县城的沸沸流言。叶行远迟迟不“举事”,如今又有大官来到县中坐镇,看上去叶行远不可能再动手了。
那是说明之前的谣言是假百姓们猜测不已,都对真相充满了好奇,这件事从头到尾充满了诡异,实在猜不出名堂。
事件主角叶行远随着欧阳举人,作为县中士绅的代表,第一时间便到县公馆去拜见范佥事。之前的假范大人事件,叶行远总是需要解释一下的。
范佥事表现得颇为礼贤下士,听到通报,便立即请欧阳举人和叶行远进去,在偏厅接待。而叶行远进了偏厅,跟随欧阳举人见礼完毕后,便偷眼去看范佥事。
只见他面容平整,双目有神,行事干练,与莫娘子所化当真是毫无二致。只能暗自佩服狐狸精变化的惟妙惟肖,不愧是骗子专业户。
“归阳县近期风波频频,你们秘密上报之事又匪夷所思,省里几位老大人都拿不定主意,所以委派本官紧急到此查访。”范佥事说话开门见山,并没有打官腔,先是摆明了自己的来意。“不过本官听闻,似乎在此之前,还有人假冒本官,号称微服私访,可有此事”
范佥事的目光盯着叶行远,毕竟之前假范大人与叶行远同行之事,有许多人证,这事抵赖不掉。
叶行远躬身道:“此事在下也是捉摸不透,那人手持按察使司牙牌,欧阳前辈也曾验过不假。这样我们方才信了他。然后在下仰慕大人,便陪同他在县里走动。
后来那人携同在下面见周知县,言语之间又突然指周知县乃是妖怪。在下惊愕难当。其后周知县当真使出妖术,与那人厮打,后来双双遁去,不知所踪。”
这番话是叶行远与欧阳举人推敲之后,觉得没什么破绽的说法,顺便也把自己摘清。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到假冒范佥事的莫娘子身上反正无人知晓莫娘子。就让她背这个黑锅也无妨。
假周知县逃走以后,见过莫娘子变化真身的只有刘敦一人。而刘敦现在被招赘入叶家,已经完全是自己人。叶行远说两个假官员双双遁去。绝没有别人能拆穿他。
“原来如此”范佥事点头,并没有责怪叶行远:“若真相确如你所说,那人虽然冒充本官。其罪非小,但若周知县真是妖怪假冒,他或许也算是个义士了。你随同而行,也是被人蒙骗,非你之罪。”
范佥事笑眯眯的甚为和蔼,欧阳举人听范大人说话油滑,像是个老官油子,反而放心了些。他害怕的,其实是周知县这种不讲规矩的新起酷吏,至于范佥事这种人,地方士绅惯会打交道。
如此欧阳举人便笑道:“多谢大人谅解大人实在辛苦了,新年佳节尚不得安宁,冒风雪来我们这偏远小县办事。本县士绅已备下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快过年时出差,而且是查个大案,就算一切顺利,范佥事的正月也耽误归阳县了,那地方士绅自然要多表表心意。
范佥事大笑,“且不忙吃酒,兹事体大,本官务必要仔细访查。你们也明白,这知县竟然是妖怪的事,实在非同小可,若无真凭实据,本官也不敢随便定案,所以只能谨慎行事。”
欧阳举人点头道:“这是自然,大人尽管细查,若有需要地方士绅出力处,尽管吩咐便是。”
周知县跑掉后,欧阳举人知道厉害,立刻便知会了县丞等人,封了县衙与周知县的住处。以免被人抹去周知县身为妖怪留下的痕迹,到时候说不清楚。
范佥事初到县中,就算只是虚应故事,总得去县衙查看,等这件事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才能放心。
叶行远也觉得是这么一个道理,现在都是他空口白话说周知县是妖怪,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虽然欧阳举人能相信他,但范大人方面要将此事办成铁案,自然要找到能说得过去的证据才行,情理上没有只听他叶行远一面之词的道理。
“如此就要劳烦大人辛苦,还在下清白了。”叶行远也向范佥事道谢,准备随着欧阳举人一起告辞出来。就在这时候,厅外庭院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我要见佥事大人我有重大民情上报不但事关大人安危,还关系到归阳一县百姓的死活,求大人一见”
嘶哑的吼声连绵不绝,欧阳举人与叶行远浑身一震,他们非常熟悉这个声音,分明就是受了重伤的黄典吏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这姓黄的都半死不活了,怎么还有精神出来搞风搞雨
也是那黄典吏多行不义必自毙,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了目无法纪、无法无天、身份超脱的欧阳紫玉,结果欧阳大小姐一剑斩了他的右臂,让他重伤引退。
而叶行远本来想着他所受报应也算差不多,就懒得再去落井下石,没想到他倒耐不住寂寞,居然还要折腾虽然不知道黄典吏喊的是什么意思,但叶行远明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范佥事眉头微微皱起,苦笑道:“本官乃风宪官,不好拒绝民情。”又转头吩咐护卫,“叫外面的人进来,不要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护卫领命出去,片刻后便将已经独臂的黄典吏带进来。几日不见,或许是因为少了一只手还失血过多,黄典吏更显得枯萎干瘦,面色铁青而狰狞。
进门后就分别狠狠瞪了欧阳举人和叶行远一眼,也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恨谁更多一些。然后对范大人禀报道:“小人乃县衙文房典吏黄清,如今已是残疾之人,本不敢冒犯大人官威。
只因县中有重大情况,又有人只手遮天,妄图颠倒是非,小人实气不过。又恐大人失了计较,被人蒙蔽或者又遭人暗害,这才到此泣血以告,求大人作主”
黄典吏跪在地上,他身体尚未恢复,中气不足,但说话还是顺畅,而且一环扣一环,不愧是老公门。
“哦”范佥事有些惊愕,又问道:“你要禀报什么情况尽管说来,本官在此,无人敢与你为难。”
叶行远也看着黄典吏,心中有几分好奇。这人向来阴狠狡猾,不知嘴里会说出些什么来其实只要有周知县是妖怪假冒这个事实,他就能够稳坐钓鱼台,此时只想听听黄典吏如何构陷。
黄典吏磕头道:“多谢青天大老爷,今日小人前来,非为别事,便是为了指控叶行远勾结妖怪,假冒大人,袭杀本县周县尊,形同杀官造反之不法事”
我靠叶行远早料到黄典吏说不出什么好话,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把“杀官造反”这种罪名扣到他脑袋上。不过仔细想了想,黄典吏果然是其毒如蛇,这一口咬得还真狠
叶行远这几日在县中能够逍遥自在,一方面是因为欧阳举人等一干士绅的庇护,他本身也是秀才身份,没人敢在证据不足的时候对他无礼。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周知县跑得无影无踪,死无对证。
但黄典吏这话却狠了,他一口咬死叶行远杀官造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也能够说得通,而且同样也是死无对证,或者说不好证伪。
叶行远当然能够矢口否认,虽然没有证据能够将他入罪,但好像也没证据能说黄典吏是诬告。
欧阳举人大怒,“姓黄的你休要胡言乱语,叶行远堂堂秀才,府试案首,前程远大,岂能行此大恶之事”
黄典吏反唇相讥,“欧阳老爷你可不要偏帮。周县尊堂堂二甲进士,你们也敢污蔑成妖怪,他一个秀才为什么就做不出这种事”
欧阳举人并非能言善辩之人,一时语塞。黄典吏的逻辑与他们是一样的,你既然能够提出一个知县是妖怪的匪夷所思解释,那我自然也能控诉一个秀才杀官造反,大家现在都没有证据,岂不是都凭一张嘴
叶行远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开口道:“黄典吏,你此言之意,便是与我们赌气了信口雌黄,污蔑读书人可是大罪。周知县是妖怪之事,县衙之中必有线索,一旦查实,你可就要连坐”
黄典吏不理叶行远,只向范佥事不住磕头,涕泣道:“大人明鉴小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看来黄典吏也是破釜沉舟了,就是拼着命也要来咬你一口,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对这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叶行远一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范佥事沉默半晌,似乎甚是忧愁,他思忖了一阵,又转头向叶行远道:“既然有本县吏员如此举报,本官也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叶公子虽然有本县士绅作保,但此事纷繁难明,确有嫌疑。本官想着,叶公子暂时扣押在县衙之中,等待查明真相,本官再还你清白,将你释放可好”
他倒是用着商量的口吻,表情仍然是笑眯眯的,叶行远却是感觉到一阵寒意,大事不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