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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三一     人皮面具txt下载     人皮面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零章 双生(五)

    苏晓此时的笑容,是我所没有见过的。她不同于苏郁平常笑容的羞涩,也不同于苏郁释然时候笑容的如沐春风。

    她现在的笑,是洒脱的,甚至带着一些戏谑。

    她说:“原来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感觉这么好,难怪那些病患和你谈心之后都变了很多。”

    我说:“其实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

    她摇头,说:“如果我早就告诉你,你会选择怎么做?古奇,你始终都是一个心理医生,如果你没有和苏郁共同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应该清楚自己的第一选择。”

    苏晓说的没错,如果没有和苏郁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恐怕会直接选择抹除掉“苏郁”的人格,让苏晓重新获得身体的占有权。

    可是有个问题我还是有些疑惑,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卓文萱呢?”

    她笑道:“因为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向我伸出了一只手,说:“等等,可不可以先帮我离开这里。”

    我拉住了她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拽了起来。

    她说:“和我再去一次天台吧,那里的风景真的很好。”

    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被她拉扯着去了天台。

    上一次来到天台是在前不久的一个深夜,苏郁喝了一些啤酒,还在天台上跳了一段惊心动魄的舞蹈,令我印象深刻。

    而今天,艳阳高照的白天,我和苏晓在一次来到了天台。就像是夜晚褪去,太阳终于回到天上一样,苏郁终于变成了苏晓。

    苏晓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理想吗?”

    我说:“记得,你说你想当一个舞蹈家。”

    “其实那个是姐姐的愿望,她从小就多愁善感的,很适合当一个艺术家。我和她可不一样,我只想宅在家里,一辈子最好!”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天台的边缘,微风轻轻吹乱她额前的头发。

    我坐到她的身旁,若有所思的问道:“自己将人格分裂成两个,还有费心费力的维持两者的平衡,你这些年过的一定很累吧?”

    她说:“还好,比内疚让人舒服一点。”

    我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还要保持下去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刚才问过我为什么要找卓文萱,是吗?”

    我点了点头。

    她说:“笨蛋,现在还是不知道吗?”

    我还是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笨。

    苏晓捂着嘴笑道:“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她的笑容和天上的太阳一样明媚。

    她继续说道:“没想到自己会和姐姐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就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已经对姐姐做过那种事情了,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再伤害她啦。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那么这一次我要把一个最好的男人留给她。”

    听到苏晓的话我感到一阵悲伤,这些年来她始终都是双重人格,所以她已经习惯了苏郁的存在,甚至已经无法挽回。

    苏晓又说:“可是我又不太甘心就这样把你让给姐姐,我想……至少在最后,我想让你看一眼真正的我。”

    最后?真正的……她?

    “所以我向卓医生求助,希望她能治好我乱发脾气的毛病,这样才能和你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谋划着今天的谈话已经好久,所以苏晓明知道苏郁偷偷录了音却没有阻止,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苏晓将头发撩到耳后,嘴唇上仍然留着血迹,她说:“古奇,认真的回答我,你喜不喜欢我?”

    我感觉头脑发懵,只能手足无措的反问:“你是指苏郁,还是苏晓?”

    她说:“苏晓。”

    我说:“有……有点喜欢……”

    她的脸逐渐靠近,追问道:“苏郁呢?”

    我说:“也有……有点喜欢……”

    她笑道:“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生硬的反驳说:“这不算花心吧,你们明明就是一个人啊。与其说我花心,还不如说我……”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有两片柔软的“东西”封住了我的嘴唇。

    混杂着血腥的香气。

    许久,唇分。

    苏晓说:“你喜欢过我就好。”

    我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她又说:“一具身体只能有一个人格,这样才算是完整独立的。古奇,如果让你在我和苏郁之间做出选择,你会怎么办?”

    一个是和我共同经历风雨的女人,一个是令我毕生难忘的女人,到底应该如何选择,我一时间也陷入了困惑。

    “不用烦恼,我已经帮你做出了选择。”她却笑着说道:“古奇,我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错,与其让我面对现实痛苦的活下去,还不如给我一个解脱。”

    我有些焦急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苏晓笑着说:“我帮你做了选择,是苏郁。”

    我赶忙说道:“不要冲动!你和她并不是非要除掉一个才对的,其实你们本身就是双胞胎,性格中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只要你给我一些时间,一定可以让你们逐渐融合在一起!”

    “可是内疚永远都是我跨不过的那道墙。”

    “你现在已经可以直面过去,总有一天也一定能够穿过那道墙!苏晓,不要放弃自己!”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不是放弃自己,我只是选择让自己以姐姐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你知道吗?在警方找我确定尸体身份的时候,我说那个死掉的人是苏晓。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把我的生命送给姐姐,以此来消除自己的罪恶。”

    我吼道:“都是一家人,他们根本就不会怨恨你,你为什么要那样折磨自己!”

    “不要生气,不要难过,你就当苏晓才是那个可悲的第二人格吧。”她安慰我说。

    “我不同意!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意义,你这样做……”

    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嘴,突然轻声说:“你记住,眼前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古奇,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找到所有谜题的答案。”

    说完,她忽的趴在我的身上,紧紧的抱着我,不停的呢喃道:“古奇,再见,再也不见……再也不见……”

    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滑下,我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情感,同样紧紧的抱住了她。

    苏晓的呢喃声越来越小,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怀里抱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我却仿佛感到她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逝。

    ……

    第一次见面,她对着梳妆台轻轻梳头,还有剪刀恐吓我,她说:“收起你那副令人恶心的笑脸吧,古奇。”

    那是头一次有人说我的职业微笑很恶心。

    第二次见面,是在飞速上升的电梯里,她恶狠狠的对我说:“我说过离苏郁远一点,你忘了吗?”

    其实她并不知道,她凶巴巴的样子很可爱。

    第三次见面,她往炒饭里面放了很多安眠药,而一无所知的我还在感慨有人照顾真是幸福,那天她说:“可是你的出现,远比鬼魂更让她痛苦!”

    那个时候我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第四次见面,她对我进行了毫不留情的言语攻击,但也让我回想起了很多重要的事情,她说:“安清竹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你真的不知道吗?让我猜猜,应该和安安和简小水一样,安清竹该不会也是你臆想出来的人吧,换句话说,她只是你寂寞时候的思想产物?”

    那天我有些讨厌她。

    第五次见面,是在红旗中学的天台,她出手教训了那两个女学生,还说:“你再碰她一下试试,信不信我用圆珠笔戳瞎你的眼睛!”

    不得不承认,她当时很像是一个女侠。

    第六次见面,是在危险游戏里面,她把自己伪装成了苏郁,甚至骗过了我的眼睛,但也成功瞒过了“首脑”,否则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似乎是从那个时候,我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第七次见面,就在不久前,她说“你找死”?然后就给了邱梨重重一击。

    回想起和她的每一次见面,不是威胁,就是暴力事件,仔细想想发现还真是有趣。

    可惜,我和她的故事,就要到此为止了。

    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而且早在她说死者是苏晓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如果她没有喜欢我,或许会一直瞒着我,直到我治好苏郁的病,将她亲手抹除。

    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只不过结局还是那个结局。

    虽然我为苏晓的放弃而感到悲伤,但我必须尊重她的选择。而且,我在心中仍抱有一丝幻想,如果治好苏郁的病,让她逐渐变得勇敢开朗起来,其实也是苏晓的一种“重生”。

    突然,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话语,“古奇?”

    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于是轻轻的拍了拍,安慰说:“我在这里。”

    她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片彩色的天空和海洋,在对面的岸上有人对我招手。”

    “是谁呢?”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在心中也默默的挥了挥手,心想:“再见,苏晓。”

第一二一章 钉(上)

    弗洛伊德提出过冰山理论,认为人的意识就像是一座冰山,显露在外的冰山一角只是表明的意识,而真正藏于海水深处的偌大冰山代表着潜意识,那才是决定一个人心理与行为的关键。

    我有时候会觉得心牢疗就是一个潜水的过程,从表面往深处游去,你将会见到更深层次的波澜壮阔,同时也会体会到深海才有的波涛汹涌。

    比如一个相貌堂堂的公认好男人,或许潜意识潜藏着出轨、性虐一类的残暴想法。比如一个与人为善的人,或许潜意识中却隐藏着更为猛烈的杀人冲动。

    与这些人比起来,我更喜欢那些可爱的“精神病”,至少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很清楚在他们的心底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从来不会被他们突然爆发的负面表现打个措手不及。

    直到今天,我被自己的这种想法绊了个大跟头。

    打死我也没有想到,这个来访者身上携带者感冒病毒,而我……就这样被无情的击倒了。

    古奇心理诊所,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包纸巾擦鼻涕。一位穿着普通的中年人坐在来访者的位置,而在他的对面。

    坐着苏郁。

    一直以来,苏郁都扮演着助手的角色。即便是我也难以想象,她在今天竟然会成为给其他人治病的医生。

    而且看样子,还蛮像一回事的。

    苏郁手里拿着纸笔,身上穿了一件白大褂,这样看起来更加让人信服。

    她说:“您有什么问题?”此时此刻,她说话的音量刚好,不会让人觉得听不清楚,和从前有着云泥之别。

    中年人说话时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看样子是从乡村来的。他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烂了,脚上穿的布鞋也是缝缝补补。

    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只说自己姓陈,今年三十岁。听到他的年龄时,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他和我的年纪差不多。不过单纯从外貌来看,恐怕他都能当我爹了。

    陈某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农村,家里收入不多,已婚,而且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六岁了,小女儿才只有三岁。他说自己患上了一种怪病,就是每到下雨打雷的时候就会头疼,而且疼得死去活来。

    “听村里的老人家说,俺这是上辈子造的孽,老天爷打雷是要收俺的命呀。”他有板有眼的说道。

    苏郁问道:“您能描述一下头疼的感受吗?”

    “嘛叫感受?”

    “就是您当时的感觉,比如说疼得就像被人用锤子打了一样……”

    “让俺想想……反正就是特别疼,你知道浆糊吧?感觉就跟脑袋变成了浆糊似的。”

    我擤了一下鼻子,表示非常理解这种感受。

    陈某说,有一次他疼得死去活来,实在受不了就去了县城检查,结果医生说他这设备不行查不出来。当时一家人吓得够呛,寻思肯定是重病,这下算是完蛋了,家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治病啊。为了他的这个病,家里卖掉了拖拉机,还借了不少钱,这次东拼西凑弄了将近一万块。

    带着救命的一万块钱,他来到了江城,结果在医院光检查身体就花了两千多,最后医生的出来一个结论……

    还是没病。

    陈某当时就懵了,心想头疼的很,怎么医生却说没有问题。于是他就问医生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治不了啦。医生非常不耐烦的告诉他,没病就是没病。

    更巧的是,那天刚好阴天下雨,结果陈某在医院就犯了病,疼得浑杀抖。而且他还做了一件事情,以此来缓解疼痛。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连鼻涕都忘了擦,结果差点流到了嘴里。

    为了减轻疼痛,他竟然把图钉按到自己的皮肤里,用更强烈的疼痛感转移注意力!

    更可怕的是,这种习惯他已经维持好几年了。

    陈某缓缓卷起衣袖,露出了一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胳臂。在上面,密密麻麻按了不少图钉,让人只是看一眼就生出了极为不适的感觉。

    我浑身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也患上了密集恐惧症。

    反倒是苏郁极为淡定,她仔细看着陈某的手臂,关心道:“一定很疼吧?”

    陈某似乎有些感动,说了句:“不疼不疼,比不得脑袋疼。”

    为他检查身体的医生也发现陈某的“与众不同”,于是拒绝为其治疗,而且也根本无病可治。他们建议陈某去看一下精神科,或许能有所帮助。

    不过陈某觉得去精神科花钱太多,而且对医生已经产生了浓浓的不信任,于是他觉得打道回府。没想到离开医院没多久就刚好看到了古奇心理诊所,就打算进来碰碰运气。

    作为吕草谷老师的学生,干心理医生这一行我时刻牢记老师说过的话。他说做心理医生别掉到钱眼里,看心理疾病需要的花费很少很少,大多数不用开药,当然多数心理医生也无权开药,所以遇见需要帮助的人能帮就帮。

    苏郁虽然没当过吕草谷的学生,却自行领悟这么一点,直接答应给陈某做一次免费的心牢疗。不过由于我负病在身,只能有她亲自上阵了。

    陈某露出胳膊的时候,我必须承认自己的确产生了恶心的感觉,反倒是苏郁表现的要好很多。

    苏郁仔细的看了看图钉,发现其中有一些是新添加的,还有一些则已经拔出,留下了一个针眼的疤痕,她担忧的说道:“这样对身体的危害更大啊。”

    陈某说:“么事,医生说俺运气好的很,伤口没感染,也没啥大事。县城的医生还给俺开了瓶酒精,让俺经常消消毒。”

    苏郁紧紧皱着眉头,明显已经陷入了震惊状态。她被布满图钉的胳膊影响到了思绪,目前已经找不到心牢疗的切入点了。

    我擦了擦鼻涕,示意苏郁跟我去催眠室一下。

    她说:“古奇,你帮帮那个人吧,他太可怜了!”

    我虚弱的问道:“刚才治疗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异常?”

    苏郁瞪大双眼,摇了摇头,模样很无辜。

    我叹了口气,由于鼻子不通气说话也口齿不清,“陈某撒谎了。”

    苏郁“啊”了一声,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说:“县城医院说他身体没问题,、江城这头的医院也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他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明显有些不太自然,看起来很紧张,前后反差很大。”

    我补充道:“岂止是紧张,我看他当时的表情是恨不得往身上再插几根图钉了。”

    “那你觉得他到底说了什么谎?”

    “或许和病情有关吧。”

    和苏郁简单说了一下接下来的咨询重点之后,我们重新回到了咨询室。

    苏郁问:“陈大哥,你第一次犯头疼的毛病是什么时候?”

    陈某仔细想了想,说:“差不多是十年前吧,那年俺娘去世,头七的时候打雷下雨,哗啦啦的,然后俺的头就超级疼,当时真想一头撞死在俺娘的坟头旁边。”

    我微微挑眉,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苏郁又问:“头疼病有家族史吗?意思是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亲人也有头疼的毛病?”

    “有啊有啊,俺娘就是,她每次头疼就用头撞墙,也去医院看过但是说没毛病。”

    “没有想过其他方法进行治疗吗?”

    陈某说:“有啊,俺家请了村里的大仙……大仙说俺娘这是上辈子造的孽,被冤家下了咒,所以才会疼得不行。大仙还给俺娘出了个招呢!”

    苏郁开口就问:“什么招?”

    “叫啥子……钉头神术,说是每次疼的时候就把钉子按到肉里,老天爷一看俺娘有悔过之心就不惩罚她啦!”

    “这招好用吗?”

    陈某煞有其事的说:“有用有用,要不俺怎么也用这招了呢!俺跟你说,那个钉子刺到肉里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就舒服了不少。”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其实对于陈某母子来说,两个人无疑是上了那个所谓“大仙”的当。而且往身子里按图钉,也亏得狗屁大仙能想得出这种馊主意!

    至于陈某说按图钉真的有用,那更是无稽之谈,就算真的有用也只是简单的心理作用,就像是安慰剂作用。

    苏郁又问:“您母亲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吗?”

    陈某回答说:“俺也不知道,不过俺娘走的时候说过,总算是解脱了。”

    我留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再度有了紧张的反应,双手紧紧扣着大腿。他是个老实人,明显不会说谎,所以一说谎就会露出破绽。

    我给苏郁使了个颜色,示意继续深挖这个问题。

    苏郁说:“阿姨她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这个嘛……”陈某挠了挠头,回答说:“她倒是去过一次医院,不过跟俺们说医生说这不是病,不用花钱……”

    “花钱”,钱的这个字眼一下子提醒了我。

    我站起身来,问道:“陈哥你是在江城医院看的病不?”

    他点了点头。

    我说:“我去医院开点感冒药,顺道仔细问问你的病情。”

    说完我就离开了诊所,而在我离开的时候,明显陈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慌之色。

第一二二章 钉(中)

    来到江城医院之后,我找了一位姓黄的医生,他曾经听过吕草谷老师的心理课,所以勉强算是我的同门。

    黄医生一看是我,有些惊讶的说道:“哎呦,真是稀客啊!”

    我微笑着和他握了一下手,口齿不清的说:“许久不见,过的还行吧?”

    他穿着白大褂,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惫,说:“多亏了吕老师的心理辅导,从那之后我的焦虑症基本很少复发……对了,你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有什么事情?”

    我没有回答,而是吸了一下鼻涕。

    他笑道:“你该不会让我一个脑科医生给你治感冒吧?”

    我反问:“怎么,在我看来感冒等于脑子进水,不应该由你治嘛!”

    黄医生“哈哈”笑了两声,搓了搓手:“也好,我早就想解剖一下你们这些心理医生了,真想知道你们的大脑构造会不会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开玩笑了,你知不知道有个姓陈的病人?应该是脑子有问题,胳膊上面有图钉的那个。”

    他瞪大双眼,拍了一下脑门,说:“巧了,他挂的就是我的号,因为他身上插了不少钉子,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当时就感觉他心理有问题。”

    我说:“心理的确有问题,不过生理上呢?”

    黄医生说:“脑瘤,简单来说就是压迫神经,所以会产生很强烈的疼痛感。而且瘤子的位置相当棘手,如果开刀的话难度极大,恐怕不找个专家是治不好的。”

    “脑瘤?你确定?”

    “当然确定了,他的脑CT图片还存着呢!我跟你说,他这种瘤子很少见的,而且我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家族病史,恐怕这个脑瘤还是一种遗传性的,相当罕见。”

    我摸了摸下巴,问道:“既然他得了脑瘤,你怎么还放他走了?”

    “我也不想啊,可是他这个瘤子太难搞定,必须要做很多检查,还要等待我们院的一把手回来。所以我跟他说恐怕要住上一个月的院,他当时一听就不乐意了,应该是嫌费用太贵吧。”

    和我预料的没错,陈某的确患有疾病,不过由于经济原因选择拒绝治疗。

    我问:“后来你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

    黄医生回答说:“他非要走我也留不住,心想既然剩下的时间不长了,那还不如活的质量高些。再加上我也是学过心理学的人,相当有觉悟,就让他去找一下精神科,告诉他或许会有用处。”

    说完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问道:“怎么回事,你咋知道这个人的?”

    我说:“他没找精神科,倒是找到我这儿来了!”

    ……

    从黄医生那里得到重要信息之后,我又开了两盒感冒药,赶紧赶回了心理诊所。

    出乎意料的是陈某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苏郁一个人坐在转椅上发呆。

    我说:“人呢?”

    苏郁的表情有些悲伤,说:“走了,他说就算咱们诊所是免费的,也不好意思耽误咱们太多时间。”

    我看了一眼门外,夜晚的江城被路灯点亮,冰冷中带着一些暖意。

    我说:“我走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苏郁说:“他很慌张,而且在你走后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我觉得这也是导致他离开的原因……其实说是离开,倒不如说是‘落荒而逃’更合适。”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

    “应该就像是你猜测的那样,在一些很重要的问题上……他说了谎。”

    我走到苏郁身边,简单浏览了一下她的记录,说:“能确定是什么问题吗?”

    苏郁猜想说:“可能是病情的问题,也有可能和他的母亲有关。”

    我点头,说:“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有病!”

    苏郁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的做出了反应,她问:“脑瘤?”

    她的反应之快让我有些惊讶,说:“你怎么知道?”

    苏郁说:“陈某说他的母亲也患有同样的病,而且痛的厉害时会用头部撞墙,这让我想起了某个药品的广告……它刚好就是治头痛的,所以我就觉得会不会是脑子出了问题。”

    真是不得不佩服苏郁的联想能力。

    我解释说:“陈某的确患有脑瘤,而且这种脑瘤非常难治,甚至可能是遗传性的。我怀疑他的母亲也患有这种疾病,不过由于经济困难所以隐瞒了下来,不得不转而相信‘钉头神术’这种无稽之谈!”

    苏郁恍然大悟,说:“你的意思是,问题的症结在于……他的母亲!”

    我说:“没错,其实你的笔记已经揭露了一切。”

    苏郁低头仔细看着笔记,上面写了很多关键信息,比如第一次犯病是母亲头七的时候,刚好阴天下雨,从那之后每逢阴天下雨就会痛不欲生。

    她揉了揉额头,无奈的问道:“这可怎么治啊?”

    我说:“没法治,他的病是生理上的,我们帮不了。不过他用图钉扎身子的这个问题,倒是可以想办法帮帮忙,这算是心理问题。”

    苏郁犹豫了片刻,有些纠结的叹道:“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意义,也不是做所有事情都需要寻找意义。你仔细想想,陈某既然会找到心理诊所来,肯定还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问题,所以想要向咱们寻求帮助。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说的有道理。”苏郁表示赞成,“但我觉得他离开的态度很决绝,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我深深吸气,但是鼻子还是不通,叹道:“这个只能随他了。”

    苏郁的表情有些遗憾,可能因为陈某是她接手的第一个案例,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我安慰道:“和你说实话吧,我做心理医生这么多年,有个问题不止一次的考虑过,那就是对于来访者来说,到底什么样的治疗方式才是正确的。比如遇见有赌瘾的人,他赌博就是为了钱,那我一口气给他好多钱岂不是可以解决问题了?”

    苏郁摇头说:“我觉得没用。”

    我说:“没错,貌似很多心理问题的根源都是钱,但是深挖一下其实并非如此。比如患有赌瘾的人是迷恋赌博的感觉,而不是迷恋金钱,就算你给他几百万也改变不了他继续赌博的冲动。可是还有那么一类人,是货真价实的缺钱,就算你跟他讲各种大道理,比如并不是有钱才能活得幸福……这根本屁用没有,全是空谈,就拿陈某来说吧。如果他手头有足够的钱,完全可以直接去医院开刀,完全不用这么纠结。”

    苏郁轻轻皱着眉,咬了咬嘴唇,问道:“我手头倒是还有点钱……”

    我说:“记住,你和他是医生和病患的关系,不要太多干预他的生活,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

    她有些无力的点了点头。

    根据苏郁的描述,我以为陈某或许已经回了老家,欺骗家人说自己没得病,用“钉头神术”完全可以控制疼痛,然后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后落得和他娘一样的下场。

    然而在我和苏郁离开诊所之后,却在距离诊所不远处偶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坐在一处阴影中,面前放着不知从哪儿拿的剩菜剩饭,正狼吞虎咽的吃着。

    苏郁顿时眼眶发红,抬脚就要往那边走去。我伸手拉住了她,说:“最好不要过去,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可能会有危险。”

    她执拗的说:“古奇,我必须去。陈某算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有义务对他负责,如果他一去不回也就算了,可我现在既然碰到了他,就绝对不能不管不顾。”

    说完,她一把甩开了我的手,径自走到了陈某的面前。我出于担心,紧紧的跟在苏郁身后,以免陈某做出暴力举动伤害到她。

    苏郁蹲下身子,问:“陈大哥,你明天还来诊所吗?”

    陈某低头吃着饭,甚至没有抬头看苏郁一眼。

    苏郁又说:“我希望你能过来,虽然我没法帮你太多,但至少能让你好受一些。”

    陈某咽下嘴里的饭,说:“苏医生,你说为啥人和人的差距那么大呢?俺们乡下人得了病基本就只能等死,可你们城里人的剩饭都是香的。”

    借着月色,我隐约看到苏郁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她说:“你从哪儿弄得饭?”

    陈某说:“垃圾桶拿的,刚好看见有个人往里扔了不少好菜好饭,俺就顺手掏了出来。”

    苏郁认真的说道:“你愿意相信我吗?”

    陈某抬起头,说:“啥意思?”

    “我会尽我所有力量来帮助你,但是在治疗结束之前,我希望你至少对自己好一些。”

    陈某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说:“俺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俺的救命钱用不得!这钱花在我身上根本就是浪费!”

    我说:“既然你想把钱留给孩子,为什么还要来江城看医生?”

    他将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沉默不语。

    “因为你还年轻,舍不得家人和孩子,不是吗?”

    他依旧沉默。

    我说:“如果你想多陪家人几年,明早一定要来诊所,我等你!”

第一二三章 钉(下)

    我身后是昏暗的路灯,一种蛋黄般的颜色。苏郁的身上洒满了月光,有种温凉的感觉。而陈某则蹲坐在这座城市的角落,没有丁点光亮能够照耀到他,就像是他的生活,一片漆黑。

    他咽下嘴里的饭,问我说:“其实你才是心理医生吧?”

    我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俺虽然是乡下人,但是俺不傻。”他说:“你说的没错,俺就是怕死,要不才不会来江城!”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撸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图钉还有密密麻麻的针眼,说:“俺在医院的时候就想,为什么老天那么不公平,有人得病,有人不得病。有人得病有钱治,有人得病却没钱治!”

    他越说声音越大,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是咆哮了,“俺就是不明白,凭什么生下来就分个三六九等!俺家世世代代只能靠黄土地吃饭,年头不好连饭都吃不上!而你们城里人要什么有什么,扔的垃圾对俺来说都是宝贝!”

    苏郁强忍着眼泪,说:“陈大哥,你冷静一点。”

    陈某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别以为俺不知道啥叫精神病,俺们村里有个寡妇就得了这种病,平常疯疯癫癫的,时不时就站在村子门口唱大戏。可是乡亲们都知道,她那是盼汉子盼的!俺跟你说,俺没病,就是没病!要是俺也有钱去医院吃药扎针,你以为俺会傻到拿钉子扎自个啊!”

    “俺永远都忘不掉,俺小时候就看到俺娘拿钉子扎自个,她说这是俺们家才有的针,比医院的大针管子还好使!其实那都是放屁,俺每次用钉子扎自己的时候,压根就没觉得头不疼了!俺头疼的很,疼的想死!”

    我蹲下身子,直勾勾的看着陈某的双眼,看到了一双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才刚刚三十多岁,眼角处就已经有了细纹,额头上也有着刀割般深刻的皱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经受了多少痛苦。

    我轻声说:“你得了脑瘤?”

    陈某说:“俺知道你去医院是打听俺是不是撒了谎,俺实话跟你说吧,俺就是得病了,脑瘤!”

    我掏出口袋里的感冒药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我也跟你实话说吧,俺没工夫调查你是不是撒了谎,因为那对我没意义!”

    他顿时愣住了。

    我继续说道:“你脑子有瘤,或者没瘤,我都帮不了你,因为我不是医生,不会开刀!但是无论你脑子坏没坏,只要你往自己的胳膊上插钉子,这事儿我就管定了!陈哥,你仔细想想,你孩子看到你伤害自己的时候是啥表情?你仔细想想!”

    陈某用手轻轻摸着胳膊上的图钉,说:“他们……开始的时候在哭……后来就躲着俺……”

    我说:“你想没想过,你这样做会吓到他们?”

    他忽然眼眶发红,哽咽着说道:“是啊,俺对不起他们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都是这狗娘养的狗屁世道,对俺那么不公平,要不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在心里发出一声轻叹,陈某明显有着极强的反社会心理,他此时此刻的状态,真的很危险。

    他说:“凭什么俺要这么早就死,俺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用手使劲的扣着胳膊上的图钉,转眼间就把所有图钉都扣了出来,露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恐怖手臂。

    苏郁伸手想要抓住他,说道:“陈大哥你冷静一点,千万别做傻事啊!”

    可是陈某没有理会苏郁,拔腿跑向了远方,很快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在陈某离开之后,苏郁终于留下了眼泪,她跺着脚对我喊道:“古奇,快去追啊!”

    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问道:“追他干什么,就算追上了又能怎样?”

    她说:“可是如果你不追上他,万一他做傻事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杀了人,那一辈子就全都毁了啊!”

    我说:“他是一个父亲,怀里揣着家里的全部家当来江城求医。他之所以放弃治疗是因为要把钱留给家里的孩子,为了省点钱,他甚至吃垃圾桶里的剩饭。苏郁,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做出危害社会的事情吗?就算他做了,你相信吗?”

    苏郁的眼泪终于止住,她看着我说:“我不相信!”

    “别担心了,或许他说得对,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公平,而且偏偏所有坏事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那天晚上我几乎一宿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在想,那么多人的命运似乎在出生的一刻就注定了,有的人在天上,有的人在泥里。因为有了这些不公平,所以才会有人想尽一切办法往上走,当一个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人”。

    “超人计划”或许就是源于这样的想法,一部分人想要通过变成“超人”来打破现有的社会制度,即便是出身不好也能成为人上人。然而还有一些理想主义的研究者希望通过这样一个计划使所有人成为大同,这样一来就不分贵贱,能够构建一个“完美”的社会。

    然而理想终究只是理想,就像是我在梦中见到的沃尔登镇一样,最终总会消逝,成为历史的尘埃。

    ……

    第二天,我和苏郁很早就赶到了心理诊所,结果看到陈某就躺在诊所门外,睡的正香。

    他半倚着冰冷的墙壁,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外衣,让人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心疼。

    苏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陈大哥?”

    陈某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一看面前的人是苏郁,赶紧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苏医生您好!”

    我打开诊所的大门,让他有话进来说。

    但是却被拒绝了。

    陈某就站在诊所的门外,说什么也不肯往里踏进一步,他忽然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说:“这位医生,俺昨天跟你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是俺不对,您别往心里去。”

    我摆了摆手,说:“无所谓,其实你说的都对,只是我们无力改变这种情况。”

    他说:“俺昨天真的头脑不清醒,在江城里面到处逛了逛,还真像找几个人一起死来着……可是俺看了一眼那些高楼大厦,突然就没了这种想法。”

    我问:“为什么?”

    他说:“俺没啥文化,字也识不全,但是俺知道有一个词叫‘万家灯火’。俺在乡下的时候,无论白天多苦多累,只要晚上回家看到村子里的灯光,就觉得特别舒服。俺寻思你们就算是城里人,也有自己的老婆,也有自己的娃,如果俺真的伤害那些普通人,那才真的是猪狗不如啊!”

    苏郁微笑着说:“陈大哥,我为你骄傲。”

    陈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昨天给你们添麻烦了,俺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开口说道:“其实你还有其他问题,不是吗?”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昨晚上才想明白这件事情,一开始我说你来江城找医生是因为怕死……实际上,你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吧?”

    他低下头,忽的攥紧了双拳。

    我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母亲患有脑瘤,但是因为经济缘故并没有治病,反而是用所谓的‘钉头神术’自欺欺人,于是年幼的你看到了这一幕,将其深藏于心。直到后来,你也患上了脑瘤,也使用这种方法……”

    陈某开口打断了我的话,他说:“没错,俺娘能为了家里忍住疼,俺也能!”

    我又说:“可你现在开始担心,你害怕你的病是遗传性的,以后孩子也会遭受和你一样的痛苦,所以你才来到了江城……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花钱给自己治病,而是想给孩子找条生路,对吗?”

    他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他说:“俺没法给俩娃娃一个好的出身,只能尽量给他们留点钱了……”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苏郁已经泣不成声。

    和我料想中的一样,陈某的确是一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父亲。

    他说:“俺已经活了三十多年,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孩子不一样,他们年纪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这时候,苏郁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厚厚的红包,把它递给了陈某,然后转身跑进了屋里,看样子是找个角落抹眼泪去了。

    陈某顿时一愣,赶紧将红包塞回我的手里,还说:“不能收,不能收啊!”

    我笑了笑,将红包接了过来,然后从兜里掏出来另一个更厚的红包塞了回去,我说:“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孩子的。如果他们真的不幸患上了脑瘤,切记让他们来江城看病,这座城市虽然看起来很冰冷,但其实好心人很多。”

    我知道,男人的自尊心会让陈某拒绝我和苏郁的馈赠,但是孩子永远都是他的软肋。

    这个只有三十岁的“老男人”眼眶通红,他重重的鞠了一躬,说:“谢谢,你们是好人。”

    我说:“不客气,希望你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

    陈某仍然弯着腰,嘴里反复说着:“谢谢你……谢谢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突然有些疑惑,随后感到手上一阵刺痛!

第一二四章 拷问(上)

    恍惚之中,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发现有一枚图钉深深刺入了血肉之中。我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陈某此时此刻的表情,我想他的表情应该是内疚……或者是阴谋得逞的奸笑,但我已经看不清了……意识越来越弱……最后的一刻,我感到自己重重的摔倒在地,但奇怪的是,我感不到丁点疼痛。

    黑暗,无边的黑暗再度将我笼罩。

    我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在水中漫无目的的飘着,时间如同海水一般拂过我的身体,时而给人一种轻柔舒适的感觉,时而给人一种微痛的感觉。

    大脑越来越沉,但终于有了知觉。我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昏暗,只有面前不远处才有一些微弱的光亮。

    我习惯性的伸手,想要揉一揉双眼,但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双手双脚全都无法动弹。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回想起陈某对我鞠躬时说的话,他说,谢谢你,对不起。

    这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用力挤了一下眼睛,因为头痛而发出了一声呻吟,似乎惊动了面前的那道身影。

    她说:“你醒了?”

    这个声音让我觉得十分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又偏偏一时想不起来……我努力的回想着,忽然发觉这声音竟然和简小水的声音有些相似。

    视力终于逐渐恢复,我看向面前不远处,那边放了一架钢琴,钢琴上还有一个烛台,原来微弱的光来自蜡烛。但我看不清坐在钢琴旁边的人,只能隐约看到她穿着长裙,似乎是乳白色的。

    该死,乳白色的长裙……难道真的是简小水吗?

    她又说:“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要我帮你说话吗?”

    话音刚落,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有铁链的声音,还有粗重的喘息……我向后侧过脸去,隐约看到身后不远处有一道身影,应该是一条猛兽。

    她说:“回答我。”

    紧接着,铁链的晃动上再度响起。我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手里应该控制着我身后的那个东西,如果我不说话,她就会让那个东西离我越来越近!

    于是我轻声说道:“是的,我醒了。”

    她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笑道:“你的选择很明智,如果你再犹豫一会儿的话,恐怕小乖乖就要把你撕裂了。”

    小乖乖?难道是指我身后的怪物吗?

    我用力往后看着,但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它的喘息声。我隐约觉得它的目光就放在我的身上,而且时刻准备将我撕裂吃掉。

    我转回头,问道:“你是谁?”

    她说:“王瑜。”

    王瑜?这个名字……

    等等,王瑜!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忽然记起了这个名字……说起王瑜或许很陌生,但是另一个和他有关的人却一点都不陌生,他就是……王国安!

    王国安死后我曾经向顾楠打听过他女儿的事情,顾楠说王瑜一个人呆在医院里,很孤单,而且只能默默等死。

    可是现在她怎么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把我囚禁了起来。

    我喊道:“你是婷婷?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她的身子微微靠近蜡烛,烛光映亮了她的面容,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庞,虽然和简小水有些相似但并不是她。王瑜冷笑着说:“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我的耐心有限,这样吧,你只有问三个问题的机会。”

    我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说:“这算是第一个问题了……答案很简单,我想要杀了你。但是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杀掉,毕竟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要给你设置一个很有趣的死法,否则就毫无意义了。”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首脑”!

    我说:“你父亲不是我杀的!我们都被困在了一场游戏里面,不得不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

    王瑜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房间另一头的电视机随之打开,开始反复播放我和王国安被关在密室里的一幕幕。

    在电视机里,王国安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尖刀,表情凶狠。就在他手中的刀即将割断我的喉咙时,我忽然把手机对准了他的脸,之后王国安就莫名其妙的松开了我。随后,他用手狠狠抓了一下自己的脸。

    视频放到这里戛然而止,随后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重新播放。

    王瑜说:“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说:“你听我说,当时的情况很复杂,而且是你的父亲想要杀死我在先。”

    她面无表情的说:“可你最后活了下来,我爸爸却死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无力解释更多。她说的没错,王国安的死和我有直接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我杀掉了他。

    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爸爸压根就没打算杀死你。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情况,他手里的刀根本就不是什么淘汰线索,而他也只是想用这把刀将你刺伤,这样的话,你有很多的机会逃离游戏。可是你并没有信任我的爸爸,反而用手机做出了反击。”

    王瑜的话就像是一柄尖刀,轻而易举的撕破了我的防护。我无法反驳她的推测,而且狼告诉我自己,或许她说的都是真的。

    或许王国安当时真的不想杀死我,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给首脑看而已。我清楚的记得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古奇,你说我是直接将你一刀毙命,还是把你淘汰之后交给‘首脑’处置?”

    当时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威胁,而现在回想起来却更像是……提醒。

    王瑜继续说道:“在那场游戏里面,你以为你扮演了一个好人,最后拯救了其他人。但是你错了!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你就成为了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

    我说:“王瑜,你就这么坚信自己的猜测就是正确的吗?”

    她神色一冷,说:“否则呢,你来告诉我真相?”

    我说:“真相已经没人知道……可是王瑜,到底是谁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罗宁。”

    果然如此,又是罗宁!

    她深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说:“刚才只算你问了一个问题……现在,第二个。”

    我紧张的问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她冷漠的回答说:“治好了,可我也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王瑜忽然按了某个开关,顿时天花板的电灯亮了起来……我看到王瑜坐在一架轮椅上,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往身体里灌输着未知的液体。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再度关上了电灯。

    “我不喜欢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虽然活下来了,但却生不如死。”烛火在她的瞳孔中摇曳,她说:“第三个。”

    我隐隐觉得她丝毫没有放我活着离开的意思,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姓陈的那个人呢?”

    “罗宁给了他很多钱,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遗憾的是,罗宁会一直跟着他,等他把钱交给家人之后,迎接他将会是死亡。因为他为了金钱,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古奇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没有背叛,只是因为让他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多。”

    王瑜顿了顿声,说:“好了,三个问题都问完了。接下来轮到我了。”

    说完,我听到身后铁链再度移动的声音,而喘息声也离我越来越近。

    王瑜说:“我也会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让我不太满意……呵呵……”

    “第一个问题,你杀死我爸爸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我说:“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我的阴影,婷婷,我和你的父亲经历过很多事情,甚至和‘SIN’打过交道。我是真的不想害死他,可是当时的情况根本就由不得我考虑。”

    “你只需要说,有,还是没有?”

    我说:“有。”

    王瑜又问:“如果把我的父亲换成苏郁,你会怎么做?害死她?”

    我艰难的摇了摇头,说:“不会。”

    “所以说,你的善良因人而异。古奇,你只是个伪善者。”

    下一刻,铁链又动,那个怪物离我越来越近,我几乎已经能够感受到它喷出的热气。

    王瑜说:“下一个问题,苏郁和安清竹,哪个对你更重要?”

    可恶,王瑜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一定是罗宁在暗中观察我,而且让她问这些问题的!

    我摇头说:“不知道。”

    “看来你还是个滥情的人。”

    铁链,再度移动!

    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意味着死神离我越来越近。

    我必须想办法离开自救!

    我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而且绑的很紧,绝对无法解开。突然,我摸到了手上的一个东西……那枚刺入手中的图钉!

    我将图钉小心翼翼的拔了出来,然后开始用它的尖锐处用力划着绳子。实在是想不到,陈某的图钉虽然害了我,但也帮我在绝处找到了生机。

第一二五章 傀儡(中)

    我一边用图钉的尖端切割着手腕上的麻绳,一边暗自祈祷王瑜不要注意到我的异动。

    准确来说,她对我来讲并不具有任何威胁,刚才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已经确定了她的现状。王瑜应该是通过某种方法,比如“SIN”,解决了白血病的问题,但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比如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坐在轮椅上面,而且身体各处的机能都需要药物维持。

    奇怪的是,我还看到她的身上各处关节被一根白线所牵引着。仔细看来,就好像她是被人吊起来的木偶,如果没有那些线的牵扯,或许她连坐在轮椅上都有些困难。

    所以,王瑜手中控制的那个机关,能够松开铁链,才是对我最大的威胁!

    王瑜又问:“古奇,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种伪善的人,凭什么能够活到现在?”

    我手上的动作不停,同时说道:“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当你决心帮助一个人的时候,就只能损害其他人的利益。”

    她摇头,执拗的说:“但你可以选择牺牲自己。”

    我说:“你错了,总有人以为牺牲自己就可以成全他人,其实他们全都错了!当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中,他的生命价值就不止是属于自己了!你的每一个呼吸,都和其他人息息相关,尤其是那些亲密的人。王瑜,如果当时你是我,你会怎么做?牺牲自己吗,难道这样你的父亲不会更加伤心吗?”

    王瑜听后陷入了沉默。

    我继续说道:“我也一样,如果当时我不作出反抗,那么死的人就会是我。而我死后,同样参加游戏的苏郁绝对没有办法生还!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没有办法选择牺牲!”

    “一个人的生命不止是属于自己……你说的有点道理,现在我也的确处于这样的情况……好吧,古奇,这道题算你答对了。”

    我闻言松了口气。

    突然,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王瑜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接起了电话,声音变得很温柔,她说:“怎么了?”

    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

    片刻后,王瑜对我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你和陈某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我惊讶的问道:“你不是说陈某已经回家了吗!”

    她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道:“真是可惜,有些人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可能是你唤醒了他的良知,所以他把那笔钱存到了银行里面,然后选择把所有事情告诉了你的助理。现在,你的助理应该已经带着警察赶来了吧。”

    “所以说啊,古奇,我们的游戏要快一点了,不然就看不到解决喽。至于陈某,这个两面三刀的背叛者想要偷偷跑回家,结果被‘他’抓了回来。这个曾经背叛过你的人,他的生死,完全掌握在你的手里。”

    王瑜忽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说:“好好玩,古奇你快点选啊!”

    话音刚落,房屋二楼突然亮了起来,我看到一道身影被吊在天花板上。

    陈某!

    他双眼无神,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而且在他的手里拿着一袋子图钉,他一手拿着钉子,另一只手往自己的身上按着图钉。

    一个,又一个,他全然不觉疼痛。

    “快点做选择吧,否则……谁也不知道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越是危急关头,我就越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努力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应该是陈某将我迷晕,并且带到了这个地方。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原本应该迅速回家,但是陈某出于良知选择又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苏郁,随后开始跑路。

    此时此刻,苏郁应该已经联系上了顾楠,正赶往这个地方。而陈某则在逃跑的途中被罗宁抓住,然后送了回来,并且吊在天花板上受罚。

    这样说来,罗宁已经回到了这间屋子。

    他,会藏在哪里?

    会不会像是“首脑”游戏那样,他依然躲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暗中观察着一切,调戏着他所理解的人性。

    我抬头看向陈某,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人,只是顽固的往自己身上插下图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的全身各处已经零星插了不少钉子。我知道,如果我继续犹豫下去,他最后的结果将会成为我一生的噩梦。

    可是,面对王瑜所提出来的问题,我又实在是无法给出答案。

    突然,我感到双手一松,束缚我行动的麻绳终于有了割断的迹象。

    王瑜催促道:“快说快说!”

    下一刻,我吼道:“杀了我吧!”

    “如你所愿。”王瑜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随后她打开了手边的机关,我听到身后的铁链声再度响起。

    而且,这一次那个被称为小乖乖的怪物……来的飞快!

    我猛地挣开绳索,站起身来,双手拎起凳子转韶重挥下!我仍然看不清面对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但我确定这一下打的不轻。

    它被击倒在地,似乎有些眩晕,一时半会没有动静。而我则被反作用力直接推倒在地,迅速解开脚上的束缚。与此同时,就在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吊在半空中的陈某也终于得到释放,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而他手里装着图钉的袋子也掉了下来,里面的钉子洒落一地。

    我挣扎着站起来,借着屋里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怪物。

    它是一条狗?

    我无法确认,因为它虽然趴在地上,但是四肢明显比狗要长很多。不过它的身上的确长着很多毛,发出吼声也类似狗叫。

    可是直觉告诉我,这个名叫小乖乖的怪物并不是狗。

    “小乖乖,咬死他!”王瑜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让我忽然惊醒,我面前的怪物力气相当大,恐怕不好对付。但是如果我能够制服王瑜,或许能够摆脱困境。

    杀怪物,还是杀王瑜?

    现实没有给我太多的考虑时间,因为面前的怪物已经爬了起来,怪叫着再度扑了过来。我拎起凳子再度重重挥舞,将其击退,可是手中的木头椅子也随之变成了一地的碎木头。

    不行,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怪物的对手,它的生命力相当顽强。

    我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转身,冲刺!

    我迅速冲到了王瑜面前,吼道:“让它住手,否则我就杀了你!”

    王瑜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说:“你看看,还说自己不是伪善者?到了面对危险的时候,你永远选择牺牲别人,保全自己!”

    我说:“是你自己制造了这种困境,是你把我逼到了这种程度,如果你决心要把一个人逼成疯子,就不要嘲笑他是伪善!”

    “古奇,我诅咒你,就算是下了地狱,我和爸爸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是把你千刀万剐!”

    王瑜怒吼着,同时我身后的怪物站了起来,又一次的扑向这里。

    我可以选择避开攻击,那样的话王瑜就成了它的攻击对象。王瑜没有逃跑的能力,这样一来或许她会……死。

    王瑜疯癫的叫着,闹着,她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再度给了我一个难题。

    “逃,还是不逃?”

    我知道,王瑜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罗宁授意……这是他的一场游戏,他要让我在游戏中泯灭人性,彻底崩溃。

    可是,我是人!我不会忘记吕草谷老师的死亡,也不会忘记他的教诲。

    面对横冲直撞的怪物,我没有选择躲避,而是赤手空拳的冲了上去。至于我身后的王瑜,无论她做过什么,我都必须保护她。

    因为,她是我至交好友的女儿!

    无论王国安在游戏中到底是否想要杀过我,我都必须保护王瑜。她是他的唯一,我不能让她再受伤害!

    绝对不能!

    当我和怪物撞在一起的时候,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的所有骨骼全都散了架。它的力量相当大,只是一瞬间我就被它扑倒,来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它冲着我的脸大吼一声,我突然发现它的脸并不像是一只狗,而是血肉模糊的,而且嘴里也没有尖锐的狗牙。

    我一手掐着它的手,另一只手抵住它的下巴,一时间和怪物僵持不下。

    但我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时候,王瑜终于回过神来,她说:“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疯了一样重复着疑问。

    我大声喊道:“你父亲的临终遗愿,就是让你活下去。现在你既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王瑜哭喊着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现在的模样,我已经活不下去了,我要死,我也要你死!”

    我咬着牙说:“别做梦了,我不会死,你也别想死!”

    我看到身边地上有不少图钉,灵机一动,迅速松开一只手摸向图钉的位置!

    而它,也挥舞起那只手,准备给我重重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感觉时间的流动再度变慢,就像是那一次在马路上救小深的时候。或许人在面临绝境时会爆发出无限潜能,包括让时间知觉产生异变。

    我看到自己的手距离图钉越来越近,可是还差一点点就能够到。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图钉似乎往我这边动了动,让我成功的够到了它!

第一二六章 傀儡(下)

    死亡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几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我被怪物逼到生死边缘的时刻,才猛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在我的面前,怪物大声嘶吼着,从它的身上传来一股发霉并且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我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要被它的吼声撕裂,鼻子嗅到的气味也令我几乎呕吐。在这一刻,我的感觉变得无限灵敏,这是求生本能的作用。

    因为我很清楚,此时此刻细致到每一秒的行为,都会影响到我能否活下去。

    我看到它举起一只爪子,准备重重拍下,给我致命一击。而我的身体却被它牢牢压在身下,完全没有逃跑的可能。

    这样的关键时刻,我做出一个大胆的选择。

    在爪子即将拍到我的头部时,我率先将手中的图钉按到了它的眼球之中!

    “嗷!”怪物吃不消这种疼痛,瞬间就放开了我,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它想要用手抠出图钉,但是因为手指太不灵活,稍一用力反而将眼球抠了出来。

    我迅速站起身来,挡在王瑜的身前,防止怪物再度暴起伤人。与此同时,我努力在房间里寻找一个趁手的武器。终于,我看到不远处墙角放着一根废旧铁管。

    这时候,因暴怒而失去狼的怪物已经重新爬了起来,它的脸上只剩下一个眼睛,咆哮着向我冲来。面对这种情况,我只能选择飞奔到墙角,一把拿起那根生锈的铁管,转韶重的挥在怪物身上。

    然而,似乎由于失去眼球的疼痛让它的痛觉已经麻木,怪物不再畏惧我的武器,全然不顾的猛烈冲击。

    我见硬撼不过,只得钻空子继续逃跑。幸运的是,失去了一只眼睛的怪物行动虽然变快,可视力却急剧下降,它的攻击刚好擦过我的头皮。

    王瑜说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反复呢喃,一时间完全无法接受被杀父仇人救了一命的事实。

    我喊道:“我没有骗过你,我和王国安共同经历过生死,如果不是逼上绝路,谁都不会做出那种选择!有错的不是他,也不是我,而是那场考验人性的游戏!”

    “不……不对,我爸爸根本就不想杀了你,是你不信任他!”

    我用尽力气喊道:“在那个事件发生之前,你父亲就已经为了‘SIN’杀死了两个无辜的人……王瑜,我不知道救你的那个人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但是你所知道的一切明显是片面的!”

    王瑜愣了一下,反问道:“我爸爸杀过无辜的人?”

    她突然打开了屋子的灯,顿时眼前变得亮堂起来,而在二楼的某个角落,她冲着那里喊道:“你告诉我,我爸爸杀害过无辜的人吗?”

    片刻过后,从角落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说:“杀过,而且手段很残忍,是我让孙腾飞帮他消除了很多证据,所以警方才没有怀疑到他。”

    王瑜顿时哭了起来,她喊道:“我爸爸为什么要杀人,他叫王国安,是个好警察,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啊!”

    罗宁悠悠说道:“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他是为了你。”

    “为了……我?”

    “他认为只有‘SIN’才能救活你,所以失去了狼,也失去了人性。王瑜,其实古奇说的没错,你父亲的确想要杀死古奇,他那时候已经没了人性,仅存的狼也只是来自父爱而已。”

    王瑜哭喊道:“那你为什么要给告诉我古奇是杀人凶手!”

    “我并没有告诉你啊,我只是给了你一段无声的录像,让你自己去判断……结果表明,当你认为王国安是名正义的警察时,他用刀胁迫古奇就是在救他。而当你知道王国安是杀人暴徒的时候,你就认为他是想要杀死古奇,不是吗?人的身上有很多标签,而这些标签将会曲解他的真实意图。”

    我一边灵活的挪移着,一边留意着那头。事情不出所料,罗宁果然就在这间房子里,而且终于现身了。

    突然,我一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而就在这个时刻,身后的怪物一下子扑了过来,我只能将铁管抵在身前挡住它的爪子,一时间和它僵持不下。

    与此同时,王瑜喊道:“你跟我说过,你设置那场游戏只是为了拷问有罪的人,让他们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而且你说过,我的父亲无罪,他不应该死掉的!”

    罗宁回答说:“我没有骗你,参与到那场游戏的人都有罪,包括你的父亲,他也曾是实验的安保人员,掌握着很多核心机密,所以他才会那么相信‘SIN’的存在。可是后来,我意识到他对你的父爱,那真的很伟大,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拯救你,所以我原谅了他,赦免他无罪。”

    王瑜抽泣着,“可你还是害死了他!”

    “我没有,我给过王国安机会。那场游戏中,只有两个人的面具没有自杀机关,一个是古奇,一个是王国安。古奇的面具是安全的,那是因为他是无辜的。而你的父亲同样如此,是因为我赦免了他,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可惜,在密室游戏之中,你父亲的表现让我失望。”

    罗宁的一席话彻底击碎了王瑜对父亲的崇敬,让小姑娘陷入了最痛苦的境地,她的梦碎了。

    我一边用力阻挡着怪物,一边大声喊道:“王瑜,别听他胡说,你父亲死亡的状态和其他人一样,他的面具里肯定动了手脚!罗宁是在骗你!”

    罗宁笑道:“我没有骗你们,王国安的面具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早在他杀害道缘堂那两个道士的时候……我就在他身上埋下了死亡的种子,只不过这枚种子刚好在王国安要杀死你的时候长成了参天大树,古奇,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真的是看到了自己的脸才死掉的吧,真是愚蠢。”

    “或者你们也可以这样理解,因为王国安决定杀死古奇,这让我对他十分失望,所以我才决定取消对他的赦免。”罗宁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种愉悦。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且时刻可以搬弄是非,把事情的动机进行转变。

    他用一种看透人间沧桑的语气说道:“所以说啊,其实还是古奇害死了你父亲,我没骗你。”

    就在我分神的时候,怪物猛地用力,我感觉自己的双臂几乎要断掉了。

    “可恶。”我咬紧牙关,忽然抽走铁管,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敲在怪物的脑袋上。

    那一瞬间,我似乎听懂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而怪物的头上也随后流下鲜血,终于轰然倒地,再也没有丁点动静。

    解决掉最大的威胁之后,我将视线转移到了王瑜身上。借着明亮的灯光,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现在的处境,也明白了为什么她毫无活下去的想法。

    王瑜的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用来维持生计,而在她身上各处关节还挂着丝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牵线傀儡。

    她愤怒的喊道:“罗宁,我一直那么信任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爸爸!”

    罗宁说:“所有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和我无关。而且王瑜,你别忘了是我把你救了回来,否则你现在已经死了。”

    “可我现在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弹钢琴吗,还说自己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钢琴家。”罗宁笑道:“我都帮你实现了啊。”

    说完,王瑜的双臂突然自行抬了起来,在丝线的牵引下,她的手指开始抬起、按下,竟然弹响了面前的那架钢琴!

    可惜的是,她弹出来的旋律毫无美感,反而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难听刺耳。

    我冲着二楼怒吼道:“罗宁,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他说:“当然,王瑜没死,背叛你的陈某也没死,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一个该死的死人而已。”

    一个……死人?

    我愣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尸体。

    它,不是怪物?

    罗宁说:“记得小时候镇子里偶然出现了一条狗,是那种很大的金毛,我非常非常喜欢它,给它取名叫乖乖。不过由于种种原因,小镇不能养狗,所以我只能把乖乖偷偷藏了起来。后来啊,有天我偷偷跑出来找乖乖玩,结果看见一个人刚好杀死了它。我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杀狗,他说吃肉。我当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天性就是杀害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你记住,这是天性,无法泯灭,就算是在理想国里也一样如此!破坏是人的本能,所以人需要杀戮,需要吃肉,需要打架!谁都改变不了!”

    我看着那具尸体,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怪物像是一条狗,但又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他会直立行走,嘴里也没有獠牙……

    罗宁继续说:“最后,我把乖乖的皮套在了那个人的身上,然后往他身上浇开水,让他的皮肤和乖乖的皮融为一体……从那之后,他成了新的乖乖,每天都吃肉,呵呵。”

第一二七章 非人

    虽然罗宁说的云淡风轻,但我的眼前却仿佛出现了真实的场景。

    我看到一个男人披着狗皮,而罗宁则将滚烫的开水浇在男人的身上。他发出凄厉之极的叫声,但却无法阻止自己被开水烫的血肉模糊,而尚且带着血丝的狗皮则一点点的渗入了他的皮肤,与他从此融为一体。

    他虽然还是人,但却从此变得更像是一条狗!

    我攥紧双拳,实在是难以相信……自己刚才竟然杀了人,可我现在只能愤怒的喊道:“你疯了吗?只是因为一条狗,你就这样惩罚一个人!”

    罗宁冷笑道:“在你的眼里,人这种生物要比其他生物尊贵、重要。但是在我看来,人也只是一种普通的生物而已,就像是你眼中的蚂蚁。古奇,你会为踩死一只蚂蚁而后悔吗,你不会。我也不会,对我来讲人就是蚂蚁。但是,如果那只蚂蚁咬到了你,你一定会愤怒的将其杀死,让它意识到,你最一开始的不予理会并不代表无可奈何。我也是一样,我可以忍受那些丑陋至极的人们在我身边展示他们的丑恶,但我无法容忍他们伤害我的东西,比如乖乖。”

    我难以理解罗宁的想法,他似乎已经不觉得自己是人,在他的眼里,人类反而是异类。所以他对于人类生命的流逝,不会产生任何的杂念。

    我反驳道:“可你无法改变你就是一个人类的事实!罗宁,你永远都是人,即便你自以为看透了人性,你也是人!”

    这时,王瑜的身体忽然扭曲起来,双臂竟然撇到了身后,而她的头颅也被扯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我甚至觉得那个角度再大一些,王瑜就死在我的面前。

    罗宁愤怒的喊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超人!你们以为超人也是人,其实你们错了,当人拥有了超出普通人的能力,他和普通人就再也不一样了!”

    他一边怒吼着,一边操纵着王瑜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

    “罗宁,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话音刚落,罗宁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说:“你看,你会怜悯这个女孩,而我则不会。我之所以会救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利用她。我想看一看这样一个小女人在面对杀父仇人的时候,会变得多么变态!可是人类的情感总是很复杂,她误以为我救她是因为喜欢她,于是对我产生了感情。我想现在,她一定觉得生不如死了吧。”

    王瑜面无表情,就像是一个真的木偶。刚才罗宁说过的话,彻底摧毁了她的所有幻想。

    罗宁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开始操纵王瑜弹着钢琴,那是一段极其诡异的旋律。

    他说:“古奇,你真的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只有你,能让我的情绪这样容易波动。我有时候会想,我之所以在寻找那个人的路上找到了你,并不是没有原因。”

    我说:“被你这种变态赞美,我没有任何开心的感觉。”

    罗宁笑道:“你的感受与我无关。”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你收拾吧。”说完,罗宁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兔子,总会事先设计好逃跑的路线。

    不久后,我看到大门被人撞开,顾楠冲锋在前,握着手枪迅速冲了过来。

    她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现场,然后仔细看了看狼狈至极的我,问道:“你没事吧?”

    我很高兴顾楠说的第一句话和事件无关,这说明她现在更关心我的安危一些,我回答道:“还好,就是有点脱力。”

    不过当顾楠看到王瑜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愤怒起来,我从未见过她的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其中满含着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

    让我没想到的是,苏郁竟然也跟着警察赶了过来,她来到我的身边,仔细检查着我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最后才忧心忡忡的说:“你还好吗?”

    我笑了一下,说:“还好。”

    另一边,顾楠走到了王瑜身边,轻声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王瑜面无表情的回答说:“是我自愿和他走得,如果不是他救我,恐怕我也活不到今天。不过,我现在突然觉得如果没有活到今天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用知道那么多残酷的真相。”

    顾楠小心翼翼的避开了王瑜身上的管子,轻轻的抱住了她的头部,安慰说:“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你的父亲一直追求的也正是这个。”

    王瑜虚弱的问道:“他说,我爸爸杀过无辜的人,对吗?”

    顾楠说:“王国安他的确做过错事……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他也做过好事的事实,你爸爸当了一辈子警察,不知道救过多少人。所以说即便他最后做了错事,我仍然觉得他是个好警察,但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如果他站在你的立场上好好想想,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作为一个女儿,就算是平静的死去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受到连累。”

    王瑜仍然没有表情,但是却有眼泪不停流下,她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爸爸变成那样。”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命运,偏偏要让你得了病。”顾楠轻轻拍着女孩的头,眼中也有泪水氤氲。

    看着此情此景,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叹一口气。

    命运这个东西,说不清摸不透。王瑜小小年纪就患上了白血病,从而改变了她和王国安的一生。罗大左也是如此,因为绝症而结束了自己刚刚开始的人生。没人能够确定自己一定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我们能做到的,只是珍惜每一个日出。

    许久过后,王瑜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她乖乖坐在轮椅上面,不哭也不闹。

    而顾楠也终于抽出空来看看地上的尸体,那一具相当特别的尸体。

    她皱起眉头,问道:“这是谁?”

    我说:“小乖乖。”

    顾楠瞪了我一眼,可能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这时苏郁说道:“应该是一个人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披上了狗皮。”

    顾楠又问:“谁杀的?”

    我举起了手,“我杀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是人……能不能判刑的时候考虑减轻一点刑罚?”

    “古奇,你刚刚可是杀了人啊,我一点都看不出你的内疚!”顾楠冷声说道。

    我无力的笑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而且对于这个怪物来说,或许死亡才是更好的归宿吧。”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调查尸体的警察突然说道:“还有气,没死!”

    我瞪大双眼,顿时松了口气。

    顾楠则狠狠的瞪着我,说道:“算你走运!”

    与此同时,一直昏迷不醒的陈某也终于醒了过来。他在警察的搀扶下来到了的面前,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说:“俺不是人,是俺对不起你啊!”

    陈某一边说,一边重重的磕着头,一转眼额头就已经磕破。

    我赶忙说道:“没关系了,如果不是你回心转意把我的情况透露给了苏郁,恐怕我现在已经死了。”

    苏郁暗中扯了扯我的衣袖,表情凝重。

    我原以为向来心软的她会劝陈某起来,但她并没有,反而对我说道:“别阻拦他,这是他应有的惩罚。”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苏郁,她又说道:“陈某利用了你和我的善良,是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善良只有遇到正确的人才有价值,遇到错误的人压根就是自寻死路!”

    其实苏郁说的没错,陈某为我上演了一出真实的农夫与蛇。虽然他现在也成为了受害者,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他用背叛为自己谋得了最大的利益,两大笔钱,而且他在告诉苏郁我的情况之后,也没有选择跟着警方一起救人,反而是想要偷偷回家。正是因为他的这个决定,导致罗宁有了可趁之机,成功将其抓了回来。

    换句话说,但凡陈某有一些良心,愿意和警方一起来救我,都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我看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图钉,心中不仅没有同情,反而更多是厌恶。或许是受到了罗宁的影响,我突然开始怀疑“人性本善”,也在怀疑吕草谷老师的教诲。

    事情告一段落,顾楠带着专案组仔细调查了一番,但却没有找到任何和罗宁有关的线索,包括王瑜也从未见过罗宁的真实面目。

    其实我在电脑的录像上曾经见过罗宁,并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以确定的是,潘帅只是他的身份之一,谁都无法确定他接下来又会变成谁。不过,我无法确定现在的罗宁长成了什么样子,甚至有可能已经毁容了呢?

    几天后我和顾楠有了联系,得知王瑜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目前和她住在一起。那个变成“狗”的男人也醒了过来,但是行为举止和狗完全一样,无论医生怎样努力也没法让他重新变回人的模样。

    至于陈某,他为孩子留了一大笔钱,之后自己就带着一部分钱去了另一个城市寻求治疗,结果发生了医疗事故。

    死在了手术床上。

第一二八章 容颜(上)

    在日本流传着这样一个传闻,叫做裂口女。据说她是一个穿着大外套,围着围巾,手里拿着大剪刀,披散着一头长发,用口罩遮住面容的女人。她会询问回家的孩子,“我漂亮吗?”

    如果回答是“漂亮”,那么她就会摘下口罩,再次询问,“这样呢?”

    如果回答是不漂亮,她就会用剪刀杀死这个人,如果他回答说漂亮,则会被剪刀剪开嘴巴,变得和裂口女一样。

    这个传说曾一度导致恐慌,甚至还有一些人真的将自己打扮成了这种模样,做着类似的事情。

    关于裂口女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裂口女的传说之所以会流传开来,并且成为了很多人的心理阴影,这是有其缘由的。

    比如说,人类对于美丽的追求与生俱来,对于丑陋的恐惧同样如此,所以人们追求美丽,恐惧丑陋,而裂口女则刚好扮演了丑陋的角色。正如传闻所描述的那样,裂口女会问别人“我漂亮吗”,这个问题其实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出现过。

    换句话说,裂口女代表了一部分相貌比较“丑陋”的人,对于自己的容貌相当不满,于是将负面情绪发泄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就算是打死我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真的看到一个这样的人……裂口女。

    当她推开心理诊所的大门,缓缓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满眼都是她所穿的红色风衣,以及黑色的口罩。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自觉的坐在来访者的位置上,竟然自己从包里掏出了纸笔,写下了一句话。

    “我得病了。”

    我微微挑眉,好奇的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想整容。”

    “整容?”

    通过她缓慢的“叙述”,我得知她叫做黄芬,从十六岁开始迷恋上了整容,这十年来已经做了大大小小将近百次手术,花的钱也不少。更重要的是,整容手术有的成功了,却也有些失败了,甚至在脸上留下了很多疤痕。所以她现在很害怕手术失败,但却想要通过手术让自己变得完美。

    我说:“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嗓子也不舒服吗?”

    她摇头,在纸上写下,“我不想张嘴,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脸。”

    她这么一说顿时让我回过神来,而且联想到了裂口女的传说。我的视线往她的手提包那头扫去,隐约看到里面有东西闪着金属的颜色。

    难道是……剪刀?

    我努力让自己除去这些无聊的想法,不过还是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我继续说道:“所以说,你想要控制自己整容的想法,但是却很难控制住,是吗?”

    “是的,而且我现在虽然能够控制住整容的**,却成天睡不着觉。”

    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十天前。”

    我惊讶道:“整整十天,你从来没有睡着过?”

    “没有,只是偶尔会发呆。”

    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黄芬已经十天没有睡觉过,这将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总的来讲,她是因为想要控制整容的**而变成这样,结果导致了更可怕的心理问题。

    一般来说,人类的睡眠是为了让大脑得到休息,而且睡眠行为也是由大脑所控制的。充足的睡眠能够让大脑变得更加活跃,所以有些时候即便本人没有睡,可大脑却会让其出现一种叫做“微睡眠”的状态。

    “微睡眠”是个很有趣的概念,这种睡眠持续的时间很短,大约从几秒钟到几分钟不等。当人陷入“微睡眠”的时候会失去意识,产生一种类似深度睡眠的状态。但是在这期间,这个人往往是睁着眼睛的,也就是从外界来看,不过是发呆的样子而已。

    它会导致很多事故的发生,比如说疲劳驾驶,很多人熬夜开车,会一不小心出现“微睡眠”的状态,虽然睁着眼睛但却已经失去了意识。所以当危险情况发生的时候,往往来不及做出反应。

    更可怕的是,“微睡眠”的状态会随着睡眠的缺乏而出现的更加频繁,尤其是在“微睡眠”发生时,本人又没有收到任何刺激的时候。于是熬夜开车的人最初或谢会发几秒钟的呆,但是随后时间就会逐渐加长。而在高速公路上,仅仅几秒中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车祸。

    由此可见,睡眠对于正常人来讲是必不可少的。有一些人曾经尝试过拒绝睡眠,目前吉尼斯记录是266个小时,恰好是十一天多一点。而且很多尝试者表示十一天是一个坎,到了这个时候人将会不由自主的睡着。

    有人对此做过研究,类似感觉剥夺的实验,这个实验叫做“睡眠剥夺”。即在被试即将睡着的时候将其叫醒,结果发现被试在几天后就出现了幻觉,并且声称自己看到很多色彩斑斓的影响,但却没有任何意义。

    出于人道主义,这个研究并没有进行到最后,将虚弱至极的被试释放了出来。然而有人又用小白鼠作被试进行了另外一番实验,结果表明,小白鼠长时间失去睡眠之后将会导致……死亡。

    这就是当我听到黄芬已经十天没睡时候感到惊讶的原因,如果说十一天对于人类睡眠来说真的是一道界限,那么谁都无法确定,跨过这道界限之后迎接她的会不会是死亡。

    我追问道:“十天没睡?你有没有出现幻觉?”

    “有,开始很少,后来越来越多。我总是看到很多黑影在我周围,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些看不清真人了。”

    我仔细看了一下她的双眼,发现眼中满是血丝,眼圈也黑的吓人,我从未见到过这种情况,“黄芬,我认为你现在急需睡眠……你觉得自己是因为没有整容,而导致睡不着的吗?”

    “是的,十天前我做了一个嘴部手术,那时候我决定这是最后一次整容,结果从那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的情况的确十分危急,出于诸多因素的考虑,我甚至希望她能够再去整容一次,至少先要保证睡眠才行。

    黄芬写下,“医生,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可我每次快要睡着的时候,就会突然清醒过来,特别想要往自己脸上开刀,好几次我都想要用剪刀剪开自己的皮肤。”

    我思考片刻之后,说道:“试一下催眠吧,看能不能让你进入深度催眠的状态。”

    如果能够成功进入深度催眠,或许可以让黄芬在这样的状态下休息一会儿,至少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我说:“催眠的时候会有很多干扰因素,而且我需要时刻注意你的状态……所以,能不能把口罩摘下来?”

    “你会害怕的。”

    我摇头,“放心,不会。”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黄芬并不是怕我害怕,而是自己害怕当我看到她的脸时,会露出鄙夷、厌恶的表情。

    在我坚定的注视下,黄芬终于选择妥协,伸手轻轻摘下了口罩。

    下一刻,我看到了一张从未想象过的面孔……在她的嘴角,竟然有两道疤痕向着耳根延伸过去!

    就像是,真正的裂口女!

    我微微皱起眉头,但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疑惑,“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在讨厌我?”

    我解释说:“和你说实话吧,我认为整容的人很傻,而我现在讨厌的人不是你,而是为你整容还有导致你整容的那些人。”

    黄芬似乎有些感动,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嘶哑难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令人不适。

    她说:“那你认为我傻吗?”

    我说:“傻,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还不够傻吗?”

    黄芬的神情很落寞,她说:“原本我嫌自己脸型不好看,嘴巴也太大,所以就在腮部和嘴角动了刀,没想到手术全都失败了,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她说话的时候,张嘴的动作就好像会撕裂自己的下巴一样。

    “而且我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很难听,就做了声带手术……最后也没成功……”

    我实在是难以想象,黄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自己有如此强烈的整容**,甚至把自己越弄越糟。我坚持认为,在她看似可笑的举动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时候,出外买东西的苏郁刚好回来。

    我顿时心中一紧,心想苏郁可千万别露出什么害怕的表情,否则对于敏感的黄芬将是极大的打击。

    出乎意料的是,当苏郁看到黄芬的正脸时,面带微笑,甚至没有半点的不自然。

    她笑着说道:“您好,我是古医生的助理。”

    黄芬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她说:“您好……”

    苏郁把东西放在一旁,然后打开了角落的电脑,对我说道:“医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迅速反应过来,说道:“一会儿要进行深度催眠,麻烦你帮我布置一下催眠室。”

    说完,我又对黄芬说:“麻烦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需要做一些准备。”

    “好的。”黄芬的情绪看起来稳定了很多。

第一二九章 容颜(中)

    催眠室内,苏郁一边布置着道具,一边轻声问道:“什么情况?”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说:“强迫倾向,非要整容,自控能力很强,但是发生了失眠的情况,已经十一天没有睡觉了。”

    苏郁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一抹惊讶,她说:“催眠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主要目的是让她休息一下,我看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根紧绷的皮筋,恐怕快要断掉了。”

    “明白了。”这些天来,苏郁和我的配合越来越纯熟,有时甚至会发现一些我所遗漏的地方。

    为了让黄芬睡个好觉,苏郁在催眠室里点燃了熏香,还将光线调整成了暗黄色。做完这些,她严肃的说道:“我刚才看到她包里有剪刀。”

    我笑道:“你怎么这么八卦,还偷窥女同志的包包,再说了,你们女人的包里不都是什么都有嘛!”

    她依然严肃,“还记得上次催眠吗,你差点被人掐死……所以这一次,你最好小心一点。”

    我收起笑容,说道:“放心,有经验,差点让人掐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苏郁无奈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就离开了催眠室,将黄芬领到了这里。她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回到了咨询室,开始整理打扫的工作。

    “请坐。”我说。

    黄芬有些犹豫,小心翼翼的坐在催眠椅上,问道:“医生,催眠的时候……我是不是会完全听你的话?”

    我笑道:“谁告诉你的?”

    “听网上说的,说是催眠的时候我会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银行卡的密码都告诉你。”

    “那是假的,催眠状态并不是让你完全受制于人,而是让你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从而能够挖掘出很多想不起来的事情。至于你说的银行卡密码,恐怕我刚问你这个问题,你就会自然醒来了。”

    黄芬问:“这是为什么?”

    我解释说:“每个人的心理都有一道阈限,你也可以简单理解为底线。比如说我将你催眠之后,让你自己说出银行卡的密码,这就属于触碰底线的行为,会让你瞬间醒来。”

    她又问:“你刚才说催眠能够让我想起很多事情?”

    我说:“没错,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说,人的所有经历都被存储在大脑里面,只不过有很多想不起来了。就像是那句老话所说的,你所记住的远远少于你所遗忘的,其实用遗忘这个词不太准确,你只是想不起来了而已。”

    ……

    其实关于催眠的描述中,我撒了一个谎,那就是……

    催眠,没有底线。

    这个道理是吕草谷老师教给我的,在传授催眠技巧之前,他跟我强调说,如果心术不正,那就不要学习催眠,否则只会成为社会的祸害。

    我当时也不理解老师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我认为催眠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吕老师回答说:“催眠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它能起到的作用也远远超出的常人的想象。”

    我对此表示反对,我说:“我不信,催眠的施展本来就需要很多条件,甚至大多数人是无法被催眠的。”

    老师笑了笑,反问:“你的一生,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催眠,你能明白这句话吗?”

    我说:“不太懂,意思是说我接触的事物大多都在催眠我吗?比如说电视里反复播放的广告,其实是为了把它们的品牌输入到我的大脑里?”

    “不仅如此,其实催眠人类最多的,就是他们自己。比如遇见坏事的时候,你对自己说,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比如你看到比自己强的人时,对自己说,我以后会比他更强。”

    我恍然大悟,说道:“自我催眠?”

    吕老师笑道:“可以这么说,催眠的实质其实是暗示。这里要说一说有关哲学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是本体论吗?”

    “本体论是说世界是物质的,不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

    “聪明,那什么是认识论呢?”

    我想了一下,回答说:“世界是意识的,每一个人认识的世界都有所不同……就像是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

    吕老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不错,差不多说对了。所谓‘暗示’,就是让一个人根据某种线索去认识世界,从而对这个世界产生与众不同的感觉。但是这种认识往往是片面的,也是不正确的,甚至可以说是祸根。”

    我从没想过催眠竟然和哲学有关,一时间有些浑浑噩噩。

    老师不厌其烦的继续说道:“我问你,我的水杯是什么颜色?”

    “红色。”

    “那它在动物的眼里是什么颜色呢?”

    吕草谷老师的这个问题很巧妙,因为大多数动物是没有颜色的,它们的眼中只有黑白。

    我说:“可能是……黑色?”

    老师笑道:“这个就是认识论,只有人类才会认识颜色,而动物则不会。就像是面对某些情况是,精神病人会觉得害怕,而正常人则不会。”

    我似乎抓住了一些线索,说道:“老师的意思是……很多时候,我们的认识都是不同的,所以人和人之间才会有差异,才会有意见不同的时候。”

    “可以这样理解,这个世界本身是物质的,不会因为你觉得它是什么颜色就改变了自己的颜色。但是对于你自己来说,你认为这个水杯是任何颜色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恍然大悟:“催眠就是让人站在另一个角度深入了解自己的内心,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水杯是这个颜色!”

    “对了一部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不能被催眠了吗?”

    我回答说:“因为他们自我催眠说,我无法被催眠!”

    吕草谷老师笑呵呵的说道:“是啊,他其实是在用自我催眠来抵抗别人的催眠。”

    我说:“那有办法打破他的自我催眠吗?”

    老师突然将我拉到了沙发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在我面前左右摇晃。他说:“可以试试,古奇,现在你已经被催眠了。”

    我瞪大双眼,无法理解老师的意思。我明明没有任何感觉,怎么可能就这样被催眠了?

    吕草谷老师不再说话,而我的眼睛则不由自主的跟随着怀表移动。

    我忽然开始回想老师刚才曾经说过的话,这个世界的本源到底是什么,是物质还是意识?而我看到的东西的真实样子又到底是怎样的,会不会镜子里的我和他人眼中的我完全不同?

    最关键的是,如果我自我催眠说“我无法被催眠”,是否可以摆脱被催眠的状态。可是老师现在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了什么,将我强行催眠吗?那我又到底能否被强行催眠?

    我感到大脑前所未有的混乱,这时候,老师缓缓开口说道:“古奇,有没有感觉周围变热了?”

    我仔细感觉了一下,疑惑说:“老师您是在暗示我?”

    吕老师摇头,“温度属于物质,上升就是上升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有了汗水,于是回答说:“是啊,貌似是变热了。”

    老师又说:“口干舌燥?”

    我开始真的口干舌燥。

    怀表依旧在摇晃,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老师继续问道:“你抽烟吗?”

    我说:“不抽。”

    “别不好意思,老师向来不干涉你们的课余爱好。”

    我坚持说:“真的不抽。”

    吕老师笑道:“不抽算了,老师抽。”

    下一刻,虽然他没有抽烟,但我却嗅到了烟味!

    我终于明白,这就是暗示!

    老师又说:“咦,我的打火机去哪里了?真是老糊涂了,让我仔细想想……貌似是放在沙发上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沙发,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吕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他说:“千万不要把打火机坐在屁股底下,容易爆炸,甚至是引火上身哦。”

    我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他又说:“有没有觉得……更热了……就像是,着了火?”

    我痴傻的坐在沙发上,头脑一片混乱,无意识的跟随着老师的思路前进。这是最要命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我将对他言听计从!

    可恶,绝对不能这样!我必须让自己清醒过来!

    终于,我稍微梳理了一下思路,觉得舒服了许多。

    可是这时候,吕老师再次说道:“你衣服着火了。”

    一瞬间,我仿佛感受到屁股底下真的有打火机爆炸了,而且点燃了我的上衣,我赶紧脱掉了衣服,露出了里面的小背心。

    吕老师突然收回了怀表,对我说道:“古奇,醒过来吧。”

    我难以用预言形容当时的感受,就好像自己穿梭了一个世界。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脱掉了上衣,但是衣服并没有着火。屋子的确很热,那是因为老师开了空调。

    我难以置信的说:“刚才……我被催眠了?”

    吕老师笑道:“是啊,利用你不想被催眠这一点,把你自己催眠了。而且,还让你做了一件不可能做的事情。”

    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但是穿着背心的我,此时却感到了一阵寒意。

第一三零章 容颜(下)

    吕草谷老师说的没错,催眠,的确没有底线。

    我原本将所有注意都集中在了自我催眠上面,也就是“我无法被催眠”,结果一不留神中了老师的圈套。

    如果老师直截了当的让我脱掉上衣,我一定会拒绝的,并且很快的察觉到自己被催眠的事实。但是老师并没有,他利用空调的温度,还有打火机的暗示,最终使我以为自己的衣服真的着了火,于是自己脱了下来。

    这就是催眠的可怕之处,催眠师永远无法直接询问催眠者的银行卡密码。但他可以使用其他的方式来达到这一目的,我就曾经听说过类似的情况。

    有个无良的催眠师让来访者想象自己现在缺一笔钱,急需去银行取钱,并且暗示其将卡插入了卡机,需要输入密码。而来访者则会习惯性的用手按出密码,结合上取钱机的九宫格键盘,可以非常轻松的推知密码。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比较少见的,但是它说明了一个问题,催眠……真的没有底线。

    但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是微笑着对黄芬说道:“别害怕,没事的。”

    她有些紧张的躺了下去,眼睛始终看着我,说:“按照你的意思,如果你让我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就会自己醒过来,对吧?”

    “是的。”

    看到黄芬闭上双眼之后,我开始利用言语使其放松。不得不承认,苏郁布置的熏香的确起到不错的作用,很快就让黄芬进入了放松的状态。

    甚至连我自己,也有一点犯困了……

    我说:“你只需要想象自己在沙滩上漫步,脚下踩着柔软暖和的沙子,十分舒服,温和的阳光洒在你的身上,让你有些昏昏欲睡。”

    黄芬轻声说:“医生,我看到了一扇门。”

    我微微有些就惊讶,因为还未暗示过她“门”这一要素,想不到她竟然自己看到了这个东西。在催眠中,“门”代表着穿越,以往的案例都是通过它打开了记忆的门,回到了过去的某些时期。

    我说:“你可以不打开它,现在的你需要休息。”

    黄芬说:“可我真的很想打开它……我感觉,我必须要打开它……”

    我越来越惊讶,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来访者竟然在催眠中有极其猛烈的自主意识,而且想要将自己催眠。

    我说:“可是黄芬,你现在很困,需要休息,不是吗?”

    她虚弱的说:“是的……可我还是要打开它。”

    下一刻,我看到黄芬的身体出现了触电般的颤抖,不过随后就恢复正常。

    我无可奈何的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她的脸上闪着异样的神采,说:“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什么样子?”

    “很美,很美,大大的双眼皮,笑起来还有酒窝,真的好美啊。”

    突然,她发出了一声惊呼,但是双眼仍是紧紧闭着的。

    我问:“怎么了?”

    “他!他向我这头走过来了!”

    “他是谁?”

    “我的……初恋……”

    这时候,她又发出一声惊呼,“啊!”

    就连外面的苏郁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些好奇的在窗户处探头探脑。

    我有些无奈的问道:“又怎么了?”

    “他向我表白了,要我当他的女朋友!”黄芬的声音原本就有些嘶哑,现在激动的语气更是如此。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黄芬无法入睡,为什么又会迅速进入催眠状态。

    这一切和她迷恋整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之所以迷恋整容,是因为有一个少女般的梦。在那个梦里,她变得很美,而且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爱情。

    我问:“你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她兴奋的说:“晴空万里!”

    我又问:“空气的味道怎么样?”

    “甜甜的。”

    看看,这简直就是个彩虹色糖果味的少女甜心梦。

    黄芬之所以不睡,是因为她在恐惧这个梦。梦境发生的一切会让她前所未有的奢望美丽,于是醒来之后就会做出整容的决定,结果让现实之中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对于她的这种情况,我更喜欢用“白日梦”这个词语来形容。这个“白日梦”是心理学上的专业术语,意思是意识清醒时候做的梦,简单来说可以认为是幻想。但是现实中有很多人过于沉浸在“白日梦”中,导致迷失了自我,混淆了现实。

    不过既然她将自己放入了催眠的空间里,我也刚好可以借助这个来对她进行一些心理疏导。

    我说道:“黄芬,你手边有镜子吗?”

    “没有。”

    “既然没有镜子,你怎么会看到自己的脸呢?”

    她沉默不语。

    我继续说道:“找一面镜子吧,看一看真实的自己。”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说:“我找不到……”

    我说:“就在你的口袋里,把它拿出来。”

    “拿出来了吗?”

    “嗯……”

    “看一看里面的自己。”

    我之所以会做如此残忍的决定,是为了让她正视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弃整容。更关键的是,拥有良好的睡眠。

    我说:“镜子里的你是什么样的?”

    黄芬轻声说:“我不敢看。”

    “那我来告诉你吧……你的嘴角有两道疤痕,很长很深,已经蔓延到了耳根。”

    她紧紧闭着双眼,说:“求求你……别说了……”

    我继续说道:“黄芬,回答我,你害怕自己吗?”

    “害怕……”她带着哭腔说道,前所未有的脆弱。

    “那你痛恨自己吗?”

    “恨……”

    “为什么?”

    “因为我糟蹋了自己的身体。”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说:“因为我的初恋……他不爱我……”

    “所以你要把自己整容成他所喜欢的人的模样?”

    “是的。”

    “这么做值得吗?”

    “不仅仅是这样,我长得丑,所以毕业之后工作也不好找,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我追问道:“现在呢?在你整容之后,就没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了吗?”

    “不是,依然有……”

    “你现在的工作很舒心吗?”

    “不舒心……”

    “你的初恋回头找你了吗?”

    “没有……”

    “你整容之后,生活和以前相比有任何变化吗?”

    “没有。”

    我最后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迷恋整容?”

    下一刻,黄芬猛地睁开了双眼,对我吼道:“我别无选择!”

    果然不出所料,她压根就没有被完全催眠,只是进入了一种潜催眠的状态,所以才能够保留相当多的自我意识,让一切都按照她的白日梦来进行。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表情狰狞,脸上的疤痕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我问道:“你认为什么才是美丽?”

    她不屑的笑道:“你该不会想告诉我,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吧?我告诉你,这些都是放屁,女人长得丑,就不会有男人愿意花时间去观察她的心灵!”

    我同样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说道:“你总是自以为了解所有人,以为所有人理解的美丽都是错误的,不是吗?”

    她说:“怎么,你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反而认为心灵美不是真美?”

    我说:“林黛玉美吗?”

    她说:“很美!”

    “我认为她一点都不美。”我淡然说道:“在我眼里,活着的女人最美,渴望活着的女人更美,身体健康的女人比美还美。因为她已经无法用美来形容,美丽这个形容词远远无法形容生命!”

    黄芬终于愣住了,一言不发。

    我缓缓说道:“一个健康的女人,她会把很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体上,因为她需要健康的活下去,所以她会吃健康的视频,做健康的运动,杜绝那些对身体有害的习惯。黄芬,我问你,你见过这样的女人吗?”

    她嗫嚅着说:“没有。”

    “是啊,这种女人已经几乎见不到了。现在每一个人都认为脸蛋身材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脸蛋身材的人则认为心灵是最重要的,可是如果没了健康,这些全部都是放屁。我告诉你,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笑,当美女成为了一具尸体,开始腐烂,面目全非,当一个心灵美的女人自怨自艾,年纪轻轻就失去生命,你却还能满头白发露出一个豁牙的笑容,这就是胜利!”

    我说道:“这世上最美的容颜,就是身体健康毫无病痛,而露出那个笑容!”

    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想到了她……安清竹。

    我曾反复想过,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她的确长得很美,性格也很神秘,引人注意。

    可是当我失去她的时候才明白,如果没有了生命,一切都是徒劳。

    失去健康的罗大左、王瑜,都是这样,我可以夸赞他们很帅很美,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看着怔怔出神的黄芬,轻声说道:“现在,能不能为了你自己的健康,让一切重新来过?疤痕总有愈合的一天,只要你能明媚的笑,就没人在意你笑的时候嘴巴能咧到耳根。”

    她乖乖的躺在催眠椅上,说:“我明白了。”

    十分钟后,黄芬沉沉睡去,露出了一个很甜的笑容,我想她一定是做了一个好梦,但却不是曾经的那个白日梦。

第一三一章 戏子(上)

    男人名叫孙希平,三十五岁,秃顶,双手带着手铐,正坐在我面前来访者的位置上。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习惯性向右侧撇起,一只眼睛不停的眨动,双腿也时刻保持抖动。

    在男人身边,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楠。

    她说道:“今天中午有家银行被劫了,最可笑的是,竟然是在运送现金的时候。当时银行至少有两名手持霰弹枪的士兵,里面还有保安、员工,加起来差不多十个人,结果被一个人玩的团团转。”

    我饶有兴致的看向孙希平,说实话,这个发型酷似“河童”的男人给我的感觉更多的是平凡,而不像是一个能够兵不血刃打劫银行的超级犯罪家。

    顾楠继续描述着当时的场面,说:“我不知道孙希平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银行里所有人都听了他的话,而且从始至终,他的工具都只有一柄玩具枪。”

    我问道:“能确定犯人就是他吗?”

    顾楠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说道:“没意思。”

    苏郁打开电脑,播放着顾楠带来的银行录像。通过录像,我看见了一个头上戴着牛皮纸袋的人冲进了银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用自带的U型锁反锁银行大门,然后掏出了手里的玩具枪。

    录像放到这里的时候,银行里面已经乱作一团。头戴牛皮纸袋的人似乎说了什么花,顿时让场面稳定下来。

    我问顾楠说:“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顾楠点头,回答说:“根据现场目击者的证词,犯人当时说了很多话,他说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而且一边说一边哭,简直让人看起来都觉得有些同情。”

    “同情?”我感到有些好奇,“跟你说这些话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被孙希平踹了一脚,肋骨断了两根,不过状态还好,看起来不像是受过多少惊吓。”

    我笑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典型的受害人对施暴者产生同情。”

    说完,我转头看向秃顶男,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问道:“对了,说了这么多,你为啥要把这家伙带到我这里?”

    顾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递给我一张纸。我将其打开,发现这赫然是一张“精神证明”,上面写着孙希平被诊断患有重度精神分裂,而医生落款处的签字竟然是……吕草谷!

    我瞪大双眼,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孙希平……精神病证明……吕草谷……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和吕草谷老师的死亡有关。

    顾楠继续说道:“我想请你鉴定一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精神病……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他真的是精神病的话,恐怕这次判的罪并不会太重,毕竟他没有伤害到其他人。”

    我把目光放在孙希平的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还是吕草谷老师的人,但有一条信念始终在我心中,那就是有朝一日让我碰到了那个人,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可是,眼前的这个孙希平看起来十分普通,根本不像是什么特别的人。

    这时候,孙希平突然张开了嘴,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是精神病,你们不能抓我。”

    顾楠没好气的骂道:“你看看,现在要是有人犯了罪,说自己是精神病貌似就合法了,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我说:“说实话,鉴定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精神病的确是个难题。尤其是遇到那些高智商的人,或许他们可以伪装成神经病,从而欺骗许许多多的人。”

    顾楠问道:“装疯卖傻?”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孙希平的眼睛,说:“是啊,装疯卖傻。”

    孙希平又说道:“我真的是精神病……你们相信我啊!”

    我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说:“有没有确定过这个秃顶的身份?”

    顾楠说:“他一口咬定自己就叫孙希平,和证明上的那个人名一样,而且还可以背出自己的身份证号码。之后我们查过这个身份证号,发现照片上的人有头发,而且长相也和他不太一样。”

    孙希平焦急的喊道:“就是我,就是我!我只是中年发福,谢顶而已!”

    我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不觉得有点可疑吗?”

    顾楠同样无奈的说道:“那又怎么办,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只有这个死光头。”

    我问:“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具体跟我说说。”

    顾楠讲道:“这个家伙相当聪明,竟然控制了银行的警报系统,而且威胁工作人员不许按警报,幸好后来有位职员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按了警铃。当警方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银行的局面,只有那个按了警铃的工作人员被贴在门上,而那两名拿着霰弹枪的武警竟然互相指着对方。”

    我好奇的问道:“‘贴在门上’?孙希平对他做了什么?”

    “他随身带了不少胶布,把那个人的眉毛和睫毛通通粘在胶布上然后撕掉,这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除此之外,所有人质也都被他用胶布封住了嘴。”

    “之后呢?”

    顾楠继续说道:“我们让谈判专家试着和他沟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之后他提出来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说他不相信警方,会让人质带着牛皮纸袋依次出去,如果有警察敢开枪,他就会杀害人质。然后,总共有二十三个人头上带着牛皮纸袋依次走了出来,可是当时警方已经完全包围了银行,你可以想象那种场景,就算是一只鸟也甭想飞出来。确定人质安全之后,我们就立刻冲了进去,然后发现这个光头坐在椅子上,身边全都是钱。你简直想象不到当时的场景,他一边扔钱一边傻笑,就像个疯子一样!”

    我说:“感觉就像是河童在撒钱一样。”

    顾楠问道:“你说啥?”

    我挑了挑眉,说:“当我没说。”

    顾楠继续说道:“古奇,你帮我分析一下这货的心理。他去打劫银行,结果不要钱,也不逃,还大咧咧的展示自己的精神病证明,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说:“我又不是疯子,当然不懂他在想什么。”

    突然,我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孙希平的身后,说道:“不过,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站在远处看向电脑屏幕,上面的录像仍在放着,只不过已经被一个东西遮住了,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估计是牛皮纸袋遮住了镜头。

    片刻过后,摄像头上的牛皮纸袋被拿走,然后戴到了一名人质的头上,估计是他随身带着的牛皮纸袋不够了吧。

    我拍了拍孙希平的肩膀,问道:“那两个武警为什么会用钱互相指着对方?”

    孙希平的脸上满是汗水,他回答说:“我跟他俩说,如果他们杀死对方,我就把银行的钱分他一半。”

    我说:“这种鬼话没人会相信的。”

    他说:“是啊,所以我还说了另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永远不要高估别人的善良……之后他俩就互不信任,用枪指着对方。”

    我听后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继续问道:“那些人质,你又是怎么控制住的?”

    “那些人本来就有些害怕我的枪,所以我说什么,他们也就依次照做了。”

    “你不是还讲了自己的凄惨故事嘛?”

    “是啊,我跟他们说我打劫银行是为了买药救我的妻子,而且我抢的钱是银行的,不是他们的,所以那些人也就没有反抗,乖乖的蹲在地上。”

    孙希平的答案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而且让我联想到了一个心理学两难故事,叫做海因兹偷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秃顶男的身上都透露着一些疑点,让人不禁生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究竟是如何打劫银行的呢?而且还让二十多个人乖乖听话,这简直像是一场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我突然说道:“请你背一下自己的身份证号。”

    孙希平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不过随后还是缓缓开口说起了一串数字,中间有几处稍稍有些停顿。

    我笑道:“问个小问题,1423加上5687等于多少,算好了你可能就自由了哦。”

    他听后认真的开始心算,结果过了两分钟也没算出答案。

    我又说道:“可能这个问题太难了,不如这一次你就说2的倍数吧,2、4、8、16这样没完没了的往下算。”

    孙希平相当配合我的工作,立刻开始算了起来,“32、64、128、256、512、1048、2056……”

    结果算到这里的时候又卡住了,而且很明显他已经算错了答案。

    我突然说道:“再背一遍身份证号。”

    他茫然的看着我,过了整整十分钟也没能背出完整的身份证号。

    我转头对顾楠说道:“看来你们抓了一个伪劣产品。”

第一三二章 戏子(中)

    孙希平的表情很诡异,他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问道:“你就算记性再差,总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份证号都背不下来吧?”

    他说:“求求你了,你们必须相信我就是孙希平!”

    我继续问道:“那个人威胁你了?”

    孙希平默不作声,但是他的这种举动在我看来更像是默认。

    我皱起眉头,仔细思考着整件事情。秃顶男的行为举止一直都有一些古怪,看起来既像是犯罪人,但又有些不像,所以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关键在于,如果他真的不是“孙希平”,那他又是谁?

    一个中年男人,非要说自己就是“孙希平”,明显身份证号也是硬背下来的,他的身上充满了矛盾点。

    顾楠轻声对我说道:“按照你的意思,这个人不是孙希平,可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情况……万一他真的是个疯子,故意编故事骗你呢?”

    她说的假设的确有存在的可能,当我面对着秃顶男的时候,虽然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容易被人看穿,可是却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我站在孙希平的身后,说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孙希平仍然不吭声,但是却摇了摇头,我忽然意识到在他身上或许放着什么“东西”。我给一旁的顾楠使了个眼色,说道:“先把手铐解开吧。”

    顾楠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选择相信我,将孙希平的手铐解开。随后我迅速让他脱掉上衣,开始仔细搜查,而孙希平的表情相当凝重。

    终于,我在衣服的内部发现了一片银色的东西,看起来是被人粘在了衣服上。

    我小心翼翼的把手伸了过去,将它轻轻取了下来,结果发现只是一块口香糖被锡箔纸包住粘在了衣服上面而已。

    孙希平见状终于舒了一口气,冲我大声说道:“快救救我的孩子,那个人知道我孩子所在的幼儿园!”

    这时候顾楠冲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口香糖,然后没好气的说道:“救人之前,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不是孙希平?”

    秃顶男气急败坏的说:“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欺骗警方?”

    秃顶男和我们仔细讲了银行里发生的事情,他说真正的劫匪——也就是孙希平,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冲进银行之后,轻而易举的就控制住了所有人,孙希平说他这次来不是为了钱,而是想要所有人配合他演一场戏,逗弄一下警方。而且只要每个人都配合,就不会有人受伤,更谈不上死亡。

    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做出了反抗举动,第一个男人想要抢夺孙希平手里的枪,结果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另一个人偷偷按了警报,不过孙希平并没有惩罚她,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想让警察早点来到银行。

    顾楠不耐烦的说道:“那你怎么又成了孙希平?”

    秃顶男擦了擦头顶的汗水,说:“那个家伙好像有读心术的,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女儿就在附近的幼儿园上学,而且我是来接孩子放学的,只是顺道取点钱而已。他还说如果我不配合他,他就会杀掉我的女儿,警官,我真的是被逼的啊!”

    我说道:“他都让你做了什么,详细说一说。”

    “他先是往我衣服上塞了个东西,还警告我不许看,说我现在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知道,我估计应该是窃听器一类的东西,用来监视我的。后来,他让我坐在一把凳子上,告诉我一会儿要表现出疯癫的感觉……”

    顾楠冷笑道:“那你演的还真不错,我们都被你骗了。而且他在你身上贴的只是一块嚼过的口香糖而已,竟然让你骗了我们这么久。”

    秃顶男继续说:“我也不知道啊……他让我记住了他的身份证号,让我告诉警方我就是孙希平,还给了我一张纸,说是精神病证明,我当时脑子一片混乱,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已经大致猜出了事情的梗概,孙希平是个非常懂得利用人性弱点的犯罪者。他只用了一把玩具枪、一块口香糖还有一卷胶带,就成功的控制住了局面。

    根据秃顶男的描述,当时银行的安保人员和两名武警之所以没有反抗,是因为孙希平许诺会给他们相当丰厚的报酬,而且他自己本人最后会留下来顶罪,所以那些人如果配合他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钱。

    至于其他人没有反抗,则是因为孙希平说过,他只是抢银行的钱,与无辜的人无关,只要他们不添乱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简单来说,在这一起银行劫案之中,人类表现出了一系列的天性,也可以说是“劣根性”。

    心理学上有种现象叫做“责任分摊效应”,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在一条漆黑无人的巷子里,有一个人看到一些小混混在挟持一名女子,那么他选择报警帮忙的几率会有多大?

    假如在那条巷子里,有很多人都看到小混混在挟持女人,他们报警的几率又会有多大?

    按理来讲,看到暴力事件的人越多,报警的人也就应该越多。然而事实与此相反,当只有一个人看到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他都会选择迅速报警,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拯救那个女人。然而当很多人都目睹了这一情况的时候,反而所有人都不愿意打电话报警,因为他们认为不需要这样做,会有其他人报警的。

    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屡见不鲜,比如有人落水求救,但是过了很久才有人下水救人。这就是一种责任分散,每一个人都认为其他人会出手帮助,所以自己选择袖手旁观,造成了一种社会很冷漠的感觉。

    孙希平利用了这一点,让所有人质产生了一种“事不关己,保持沉默”的心态,故而在随后的时间里十分配合。

    至于那几名受到钱财诱惑的人更是如此,他们在孙希平的教唆下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只要自己不去阻止犯罪者实施犯罪,那么他们就可以无偿的获得报酬,而且这种行为构不成犯罪。

    这种想法是错上加错,因为孙希平劫来的钱属于赃款,只要没有物归原主,无论落在任何人手里都是不合法的。可是那些受到诱惑的人偏偏忽略掉了这一点,误以为只要自己保持沉默,就可以分得一杯羹。

    人类的自私、冷漠,促成了孙希平的这一次犯罪。

    当警方赶到银行的时候,当警方冲入银行的时候,孙希平一分钱都没有带走,但他已经得到了心理上的满足。

    他的这种做法,和罗宁如出一辙。罗宁喜欢考验人性,而孙希平则更像是一个疯子,他喜欢玩弄人心!

    秃顶男颤抖着解释说:“其实我一开始特别紧张,完全记不住他都跟我说了什么……可是后来他让我放松一些,还说让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现在就是孙希平。等警方抓到我之后,我只要反复说自己是孙希平,自己是精神病,就一定不会有事,而且我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我对顾楠笑道:“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先是利用手枪还有暴力行为让所有人对他产生畏惧的心理,然后又给这些人一线生机,告诉他们只要配合自己就能够完好无损的离开银行。所以人质的心理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仅会听从孙希平的话,而且还会对他产生一种感激之情。”

    说完这些,我反问秃顶男:“你恨他吗?”

    秃顶男说:“不恨……他也是个可怜的人,被社会抛弃掉了,一无所有,所以才会生出了抢劫银行的念头。而且他根本就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拿一分钱……”

    我说:“可是他想要杀死你的女儿。”

    直到听到“女儿”这两个字,秃顶男才算是突然顿悟,开始说道:“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

    我说:“放心吧,你的女儿不会有事的。既然孙希平不图钱,也不伤害人质,说明他只是想要一种玩弄他人的愉悦感,这是个疯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郁对此持反对意见,她突然说道:“我认为还是保护一下比较好,既然是疯子的话,谁都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顾楠点头表示同意,冷声问道:“你女儿叫什么?”

    “廖萍萍,浮萍的萍!”秃顶男焦急的说道。

    随后,顾楠通知同事去幼儿园进行调查,对我说道:“真正的孙希平到底是怎么掏出警方耳目的?”

    我说:“答案显而易见,警方将银行包裹的水泄不通,那么他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就只能通过一个办法。”

    顾楠恍然大悟,说道:“人质!”

    没错,孙希平让秃顶男做自己的替罪羊,同时自己戴上了牛皮纸袋,装作人质跟随着其他人质一起离开了银行。而其他人质在获得自由之后满心狂喜,迅速联系自己的亲属,所以没有人跟警方说明这个情况。

    这样看来,真正的孙希平应该就是被释放的二十三名人质之一。

    只是他现在的下落,实在是无从查起。

第一三三章 戏子(下)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顾楠决定继续追查下去,绝对不能让这个自称“疯子”的人逍遥法外。于是她一方面派遣人员保护幼儿园,尤其是重点保护廖萍萍,同时出动了警方的大批人马开始大肆调查那二十三名人质。

    如果我猜得没错,真正的孙希平,一定就在那群人之中!

    顾楠将秃顶男留在了心理诊所,离开前对我说道:“这个人就暂时交给你了,我看他也被折磨的不轻,麻烦你帮忙治疗一下吧。”

    说完之后,她丝毫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开着警车扬长而去。

    而此时此刻,心理诊所之中顿时只剩下了我和苏郁面面相觑,秃顶男则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低着头摆弄着衣服上面的口香糖。

    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应该源于对女儿的担心吧。

    在度过一阵难熬的沉默之后,秃顶男突然开口说话了,“我记得以前这里不叫古奇心理诊所。”

    我点头说道:“没错,以前这里叫做‘草谷心理诊所’,是我的老师创建的。”

    他似乎对这个很有兴趣,问道:“你的老师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博学、睿智,而且很有爱心。”

    “那他最后怎么样了?退休了吗?”

    我的情绪因为这个问题变得有些低落,草草回答说:“嗯。”

    然而秃顶男却追问不停,“你们心理医生到底是怎么看待精神病人的?你们觉得他们真的是病人吗?还是说……只是和普通人有些不同而已?”

    “在我看来,精神病人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并且做出损害自身或是他人行为的人。”

    “按照你的说法,精神病人和监狱里面关着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思考过后回答说:“精神病人是的确患有心理疾病的,只要进行心理干预和治疗是可以起作用的。而且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伤害的都是自己,而不是无辜的人。”

    秃顶男又问:“可他们之中很多人还是做了损害社会的事情,不是吗?那为什么只要这些人被鉴定为精神病,就可以安然无恙的进入精神病院,从而逃脱了法律的惩罚?”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举起了手里的纸条,“比如这个叫孙希平的人,如果警方真的抓住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因为他的问题也是困扰我许久的问题。譬如当年发生在吕草谷老师身上的惨剧,他明明知道向他求助的人是个恶徒,最终却还是为他开具了一份虚假证明。因为老师认为“人性本善”,那名恶徒一定会痛改前非的。

    然而事实结果是,恶徒因为老师的帮助摆脱了无期徒刑,并且在牢狱中表现良好。而他在出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残忍至极的杀害了吕草谷,从此之后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精神病。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秃顶男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其实吧,我觉得你们心理医生的这个行业没什么作用,它的存在意义不过是帮助那些犯过错的人摆脱内疚,就像是很多杀人犯最后都信了佛祖一样。因为佛说过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习惯性的反问:“谁告诉你这些的,自己想的?”

    他笑道:“狱友说的。”

    一瞬间,恶寒笼罩全身。

    苏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面无表情的反锁上了大门。

    我紧紧盯着秃顶男的双眼,说道:“你认为这句话有道理吗?”

    “没有,我不认为一个杀人犯放下手里的刀就能变成好人。因为,我压根就不认为杀人犯有什么错,人类的天性就是残害别人,愉悦自己。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为自己伤害别人的行为负责?那些死去的人虽然死了,可他们至少愉悦了施暴者啊,这是平等交换。”

    真是可怕,秃顶男的想法比起罗宁还要更加的“非人”。如果说,罗宁只是一个暗中观察人类丑恶天性的人,那么秃顶男则认为人类的那些丑恶天性其实是美好并且合理的。

    他反问道:“比如说杀猪这个事情吧,屠夫会考虑猪的感受吗?如果法律因为屠夫杀害了猪而判刑,那么这世上恐怕再也没人能吃猪肉了。”

    我冷声说:“你下一句话是不是想说……如果法律禁止人们施暴,那么这世上也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体验杀人施虐的快乐了。”

    他哈哈大笑:“聪明!”

    说完这句话之后,秃顶男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开口说道:“门口的小姑娘,我建议你不要给警察打电话,因为这一点用都没有。你大可以放心,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叙叙旧。”

    当话说到这里,一切已经相当明朗。

    秃顶男不是别人,他就是孙希平!

    在杀害吕草谷老师之后,这些年的牢狱生活使他变成了现在臃肿秃顶的模样,所以和身份证上有很多不同之处。至于他背不出身份证号,完全是为了戏耍我而演的一出好戏。

    正如我原本对孙希平的推测,他是个擅长窥探人心的罪犯。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孙希平利用一张精神病证明,衣服上的一块口香糖,成功的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一开始我之所以会觉得他有一些奇怪,其实都是他故意做出各种各样奇怪的举动,以此来混淆我和顾楠的视听。直到最后,我们真的误以为孙希平另有其人,而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至于他说的廖萍萍,恐怕压根就不存在。

    这是个戏子,没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就连吕草谷老师也曾被他的演技欺骗,结果为自己引来的杀僧祸。

    我强忍着胸中的怒火,这是我头一次出现如此猛烈的情绪,即便是面对罗宁的时候,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

    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孙希平笑道:“你叫古奇是吧?”

    我没有回答。

    “吕草谷是你的什么人?”

    我依然不说话。

    “让我猜猜,应该是你的老师?而且你非常非常的敬重他,而且他也非常欣赏你,所以在他死后,由你继承了这家心理诊所。”他的笑容相当邪恶,“当你承认他退休的时候,我真的差点就憋不住笑了!”

    我暗自攥紧了双拳。

    孙希平继续挑衅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相当认可自己的老师吧?你也认为‘人性本善’,所以才会因此更加的痛恨我,不是吗?”

    他就像是一个恶魔,明明做了残忍至极的事情,却还在沾沾自喜。

    我说:“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个问题困扰着我,既然老师帮你减轻了刑罚,为什么你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他?这样做对你并没有任何益处!”

    他说:“我只是不想有人知道我不是精神病而已。”

    “不对,你能够洞察人心,很清楚吕草谷老师不会出卖你,你杀害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孙希平的眼神变得有些犀利,他的身子前倾,轻声说道:“好吧,实话告诉你,是有人委托我杀掉老头儿。他说只要我杀死老头,在我出狱之后就能拥有一些……特殊的东西……嗯……我也说不清楚。”

    听到他的话,我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是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姓徐,看起来像是一个野心家。”

    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在老师死亡的背后,还隐藏着这样一笔交易,而且是如此神秘。

    孙希平继续说道:“可惜,我出狱之后那个人一直都没有联系我,看样子是要抛弃我了。所以我想出一个办法,再做一件大事,以免他想不起来和我的约定,否则我岂不是白白帮他杀了老头。而且我事先通知了媒体来这个地方,告诉他们能够得到很多珍贵素材,也是为了提醒他。”

    这时候,心理诊所的门外出现了很多扛着摄像机的人,看起来应该是报纸或是电视台的记者。他们冲到了门口,幸好苏郁事先锁上了大门,否则现在心理诊所将会变得一团糟。

    孙希平对我说道:“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一个戏子,因为我觉得只是一生只过一种生活实在是无聊透顶,还是戏文里的生活最有趣的。不过后来演戏多了,就觉得那玩意儿毕竟是假的,还是自己做点惊心动魄的事情最有意思。对了,小医生,按照你们心理学的定义,我到底算不算是精神病?”

    我哑口无言。

    “是?还是不是?”

    突然,我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警铃声,应该是顾楠匆匆赶了回来。

    孙希平对我“嘿嘿”笑了一下,随后用身体猛地撞碎了心理诊所的窗户,顿时他的全身上下各处都受了轻伤。

    他真的是个疯子!

    我隐约听到孙希平喊了一句:“警察来了,快去采访他们吧!”

    随后,那些记者就将警车团团围住,顾楠一时间竟然连车门都难以打开。

    与此同时,秃顶而且身材臃肿的孙希平,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一三四章 雪(上)

    事情发展的太过戏剧化,让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原来警方抓到的人真的就是孙希平,而我却被他所表现出的种种反常所蒙蔽,导致最终做出了错误的推论。

    在这期间,反而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镇定,并且做了很多事情。那就是苏郁,早在孙希平表露出真实身份之前,她就去了门口将大门锁上,并且很快的掏出了手机。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孙希平竟然会选择从窗户冲出去,幸好心理诊所只有一层,否则摔不死也是残废。我看着窗户的破洞怔怔出神,突然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我对苏郁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异样的?”

    她说:“在看到孙希平第一眼的时候……可能是直觉吧,我觉得他是个很会演戏的人,而且是故意做出了种种带有迷惑性的表情来欺骗你。”

    我叹道:“是啊,这次算是被他骗了个彻彻底底。我还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以为这个人的长相很普通,所以一开始就走到了错误的方向。”

    “没有这么简单。”苏郁转身打开了诊所的大门,“孙希平的所作所为明显是针对你的,我认为他应该是事先通过某些渠道得到了你的信息,所以才会那么了解你。包括吕草谷老师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提起?”

    我皱紧眉头,心中同样满是疑惑,孙希平的出现相当突兀,而且也的确像是有备而来。按照他自己所说,他是想要通过打劫银行的事情吸引姓徐的那个人,然后完成交易。而他杀死吕草谷老师也是那个人授意的,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其他杀害吕草谷老师的理由……那么,他现在为什么又要故地重游?甚至是针对我而来?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外面的顾楠终于打发走了那些吵吵闹闹的记者,狼狈不堪的冲进了诊所。

    她说:“最烦这帮人,警方说什么都不信,不说又代表隐瞒案情!”

    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般狼狈,我笑道:“你跟他们怎么说的?”

    顾楠答道:“我让他们有事以后再说,现在警方正在执行公务……对了,你俩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只不过让他跑掉了。”

    顾楠说:“幸好苏郁坚持让我调查一下幼儿园,否则我还真让孙希平骗了过去。我开车刚走了十分钟,派去幼儿园的同事就告诉我幼儿园压根就没有廖萍萍这个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次的事情怨我,是我把他想的太复杂。”

    “不怨你,其实我和你一样,一直都在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孙希平。只能说他的演技太好,竟然能够骗过所有人……不对,貌似我们之中还是有一个明白人的。”

    说完这句话,顾楠走到苏郁身边,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赞叹道:“真是小看你了啊,看来你现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古奇差不多可以退休了。”

    顾楠说的没错,苏郁的确是我们之中最清醒的人。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孙希平保持着提防,即便是我和顾楠放松警惕,甚至打开手铐的时候,她的身体都保持着紧绷的状态。

    我问顾楠说:“接下来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孙希平,警方还要继续抓捕他吗?”

    顾楠微微撅嘴,说:“恐怕很难……古奇,你应该知道,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精神病人,那么警方即便抓住他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我反驳说:“可是你们可以让其他心理专家对他再次进行鉴定。”

    “的确可以这样做,可是孙希平这次出狱之后没有杀人,也没有真的拿走银行的钱,就算证明他不是精神病,还是没有多大意义。”

    我说:“那该怎么办,让他就这样逍遥法外?而且多年前吕草谷被杀的那个案子,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顾楠说:“当然不会……和你说实话吧,孙希平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刚刚我的同事已经重新查看了他的档案,结果在他的记录中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东西。”

    “什么东西?”

    “孙希平……或许和‘SIN’有关系。”

    我惊讶的张大嘴,实在是没想到孙希平竟然会和神神秘秘的“SIN”有关。难道说,吕草谷老师的死也和此有关?

    ……

    孙希平的事情告一段落,心理诊所的玻璃也被我换了一块崭新的。顾楠说她会一直暗中调查孙希平,一旦有所收获就会和我联系。

    可是他就像是一个鱼刺,始终卡在我的喉咙里面。还记得前些日子我打开电视机,偶然看到了一则新闻,内容里刚好有孙希平撞破玻璃逃跑的那一幕。这么一来,心理诊所顿时成了众矢之的,不少新闻记者跑到这里寻找线索。

    苏郁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察觉到我的异常,安慰我说:“不要着急,有些事情越着急越是乱七八糟,我相信顾楠警官一定能够找到他的。”

    我说:“一直以来吕草谷老师的死都是我的心结,现在终于找到了线索,可是没想到还和‘SIN’有关,这让我不得不紧张。”

    苏郁随口问了一句,“最近似乎没有见到卓小姐和胡乐。”

    “是啊,可能他们那头也有案例在忙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诊所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随后一个打扮古怪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带着一顶棉帽子。

    可是,现在才刚刚入秋啊!

    这个女人进屋之后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她说:“医生,我总感觉外面在下雪!”

    她叫沈雪,说起来也是有缘,她在昨天偶然看到了电视上的新闻,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孙希平,反而是一眼就看到了“古奇心理诊所”的牌子,于是在今天找了过来。

    按照沈雪的说法,她大概在三个月前出现了“恐雪症”,这是我闻所未闻的症状。不过根据表现形式大致可以归类于恐怖症中,只是问题在于,现在根本就看不到雪,那么她又在害怕什么?

    沈雪在屋里脱下了羽绒服,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毛衣。令我感到更加好奇的地方是,她明明穿的这么厚实,可是体温却不高,而且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现在还感觉冷吗?”

    她说:“在屋子里要好很多,不过一离开屋子就总是担心外面会下雪,然后就觉得浑身冰凉。”

    这种情况真的很罕见,虽然人的心理能够暗示身体做出许多不合常理的反应,但是显然沈雪的反应有些太过不合理了。

    我说:“你害怕的东西只局限于雪花?还是说其他类似的东西也会觉得害怕?”

    她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因为害怕下雪,我压根就不敢去想和它相似的东西……”

    我随手扯了一张白纸,然后撕成粉碎,猛地一扔,顿时面前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通过纸屑,我看到沈雪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而且身体也冻得瑟瑟发抖。苏郁及时端过来了一杯热茶,轻声说:“放松一点,不会有事的。”

    沈雪终于放松了一些,双手捧着茶杯不言不语。

    我说:“看样子令你恐惧的是‘下雪’的场景,所有类似的场景都会引发你的恐惧情绪。不过,通常人们对于某些特定场景感到恐惧都是有原因的,沈雪,你在下雪的时候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她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回答说:“没有……江城其实很少下雪,所以我对雪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我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特别害怕下雪,总觉得一旦下起雪来就会很冷,甚至可以冻死我……”

    我将句子里的关键词组合了一下,发现沈雪只是觉得下雪代表寒冷,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信息。

    可是,雪花本身就是冷的啊,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这样恐惧下雪?

    就在这个案例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心理诊所的大门再度被人推开,进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之所是说风尘仆仆,是因为他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就好像已经流浪了多年一样。

    这个男人蓄着长发,他的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在其中隐藏着忧郁。而且他的眼神透着疲惫,身上还背了一把吉他,看起来是个“玩”音乐的人。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我的身上,说道:“医生,我觉得我要死了。”

    我给苏郁使了一个颜色,说:“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忙,有事情可以跟我的助理说。”

    于是他对苏郁说道:“我患上了特别严重的相思病,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随时都会停止,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啊。”

    苏郁给我一个疑惑的眼神,明显从未见过这样的病患,所以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然而就在这时,男人突然看到了坐在来访者位置上的沈雪,准确来讲,他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他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颤抖着声音问道:“沈雪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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