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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步步生莲txt下载     步步生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2章 说服七氏

    第182章 说服七氏

    草盛鹰飞,美丽的大草原就像一张绿油油的毯子,绵延地铺向远方。秋天的气息已经临近了,天更青,风更清,策马轻驰,马蹄声声,每个骑士的精神都抖擞起来。

    严格地说,有一个人例外,一袭文士长袍,发束公子巾,看来倒也眉目清秀,只是有点精神不振的样子,他的身子松驰地随着战马起伏,看他脸上的表情倒像是要睡着了,时不时还要打个呵欠。

    李光岑看了暗暗摇头,实在忍不住说道:“浩儿,这一番咱们是去会见党项七氏族长,缔结同盟的。虽说你是我的义子,党项七氏理应奉你为共主,不过……草原上的汉子敬重的是真英雄,佩服的绝对的实力。你若是这副模样,他们面上纵不说甚么,心里也不免要看轻了你。仅凭一个名份,恐怕你难以约束那些舛傲不驯的草原豪杰啊。”

    “啊~~~啊~~~呵~~~,是,义父,我晓得了,不会在他们面前丢人便是。”杨浩一个哈欠打完,苦笑着应了一声。他也不想摆出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啊,可是……换了谁连着几天睡不好觉,怕也没了精神头吧。

    这几天,他似乎被那只风流老鬼给缠上了。堂堂知府,朝廷大员,他又不好公开张扬此事,私下里他也曾跟范老四、刘世轩等几个亲随含糊地提过,可是这些人听得莫名其妙,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发现过异状,只要杨浩与别人在一起时,也绝不会出现什么古怪的现象。

    杨浩本来是最不信鬼神的.一个,可是这么古怪的事,除了鬼神他想也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暗中被一只老鬼捉弄,试问他又怎能安睡?说不曾安睡吧,却又不然。每次撑着眼皮熬到半夜沉沉睡去之后,他就一觉到天亮。梦中常常会做一个古怪的梦。

    梦中,他感觉自己浸身似乎置身.于一个温泉之中,一股股温暖的水流环绕着他涌来涌去,那种感觉很舒服,可是待他醒来,却没有做水疗的舒适感,反而浑身酸疼。做一次这种梦,可以理解为做梦,连着几晚如此,他现在已经开始相信遇到了传说中的“鬼压身”了。

    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十几辆.大车和几十个商贾。再往后,草海莽莽,不见尽头。抬头瞧,艳阳当空,独自悬在澄澈如水的天空中。

    杨浩暗自忖道:“鬼在大白天是不敢出来的,如今离.开了芦岭州,这两天我总该能睡个安稳觉了吧,那老鬼还能跟着我出来?”这样一想,杨浩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后面的大车放着的是一些盐巴、茶叶、米面、药物、布.匹,和价钱便宜但制工非常精美的首饰,那是杨浩授意这些商贾们去采买回来的,他有意尽快促成芦岭州和党项七氏之前的和作,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招商洽谈会”,有些事情,带上这些长袖善舞的商贾们,他们自会做的比自己更好。

    杨浩思索着转过头来,见李光岑面有忧色,不禁.有些惭愧,便定下心神考虑起这场结盟大会来。说实话,对这次会盟他并不担心,之所以会盟未定,便把这些商贾们带来,也是因为他知道党项七氏目前的处境,是无法拒绝他的条件的。

    他所提议对党.项七氏是大大有利的,党项七氏如果用劫掠的手段,其实所获得的财物远不及正常出售货物所得为多,而且西北地区的百姓俱是以堡寨方式聚居,一个堡塞就是一个军事要塞,很有一点全民皆兵的味道。同时折杨两家的兵马也分散驻扎于和处,正规军和民壮配合默契,以党项七氏连最起码的战斗武器都极度匮乏的状态,除了打个措手不及,很难占上什么便宜。他们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才能劫掠到一点让族群在严冬时节延续下去的物资,他们如何拒绝自己这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

    至于征服党项七氏,使他们为自己所用,杨浩根本没有这个心思。按照他的分析,李光岑自幼离开夏州,虽说李光岑是拓拔氏家族的合法继承人,但是就算现在的他,在党项七氏中威望也有限的很,党项七氏若非极需一位名正言顺归拢人心的共主来统领七部与夏州抗衡,未必便肯远赴吐番把他请回来。

    自己这个便宜少主更不用说了,功勋未立威望不足,又没有一个强大的本部氏族震摄诸氏,如何号令诸部?再者,他要号令诸部做些甚么?控制了这么些兵马,要管他们吃、要管他们穿,却又没有什么用,一旦为赵官家获悉,说不定还要惹来杀身之祸,他才不肯做这样的蠢事。

    在杨浩想来,只是要解决芦岭州百姓的危机,为李光岑的族人安排一条出路,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以共同的利益使得对芦岭州怀有敌意的折杨两藩和党项七氏都成为芦岭州的朋友和保护者,自己这个父母官儿就做得自在了,这就是他最大的目的。

    怀了这份心思,他才不在乎党项七氏是否敬畏他,是否能在党项七氏中建立绝对的威望,因此就算这几日睡的好、吃得香,他也提不起精神来把这次会盟看的太重。

    李光岑却不是这样想。他自知来日无多,原本只想着族人们能有一条出路,也算了结了一桩心愿,没有辜负这些族人数十年来无怨无悔的追随。可是认了杨浩这个义子之后,他是真的动了慈父情怀,总想着让义子的力量更形壮大才好。这就是得陇望蜀了,杨浩哪知他一番苦心。

    前方出现了一条河,像一条玉带逶迤而来,河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远处是一座雄峻的高山,自山上缓势而下的草原上,有一群群的牛羊,仿佛黄的云、白的云,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轻轻飘动。

    负责警戒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这支队伍,有人策马驰向远处一顶顶白蘑菇似的帐蓬,留下策应的人则举起了号角,苍凉的“呜呜”声在空旷的草原上低沉地响起。

    “浩儿,前边就是细封氏部落了。”

    乍见党项族人的营帐,李光岑禁不住一阵激动,他放缓了速度,对杨浩道:“细封氏现在是七氏之中最大的部落,也最为富有,族长五了舒拥有族人一万五千帐,该有七八万人,他自己统领一部,两个儿子各领一部,虽说野离氏在七氏之中最为善战,但是目前来说,细封氏的实力最强。”

    “嗯,孩儿晓得了。”虽说杨浩并不想统御七氏,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精神,腰杆儿也挺了起来。

    “轰!”前方白云一般悠闲走动的羊群忽然受惊似的左右跑开,亮开一条绿色的道路,两千多名骑士自那片连绵直上高山的营帐群中飞奔下来,如同倾泻的洪流。李光岑一勒战马,笔直地坐在马上,微眯双目,凝视着那群飞奔而来的骑士。

    “呜~~~呜呜~~~~呜~~~~”

    数十只号角同时吹响,那些骑士奔到他们马前忽然一勒马缰避向左右,两千余骑就像训练有素的仪仗队,片刻功夫就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齐齐。在两千骑草原健儿组成的人墙尽头,又有数十骑飞奔而来。

    李光岑静静地道:“细封、费听、往利、颇超、野离、房当、米擒七氏头人到了,浩儿,下马,随在老夫身后。”说罢,李光岑翻身下马,昂然走向前去,杨浩忙跳下马来,随在他的身后。木恩等人却仍侍立原地,静静地坐在马上不动。

    隔着十来丈远,那些人齐刷刷地勒住了战马,纷纷扳鞍下马,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圆脸老者带领下,这群装束整齐的头人族长大步迎上前来,双方隔着几步远便停下了身子,彼此打量一番,那圆脸老者脸上露出了笑容,张开双臂奔上来,与李光岑拥抱在一起。

    杨浩站在李光岑后面,静静地打量这群党项七氏的头领,听着他们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互相寒喧,李光岑与七氏族长一一拥抱过后,与那圆脸老者手拉着手走回来,到了杨浩身边,笑容满面地道:“五了舒,这就是我的儿子,现为大宋国芦岭州知府兼团练使的杨浩。”

    杨浩学着草原人的礼节,微笑着上前一步,单手抚胸,躬身施礼道:“杨浩见过各位大人。”

    杨浩此时尚未被奉为七氏共主,按理说他只是李光岑的子侄,那些头人不需还礼的,不过杨浩另一个身份却是芦岭州知府,这些族长头人虽说在草原上自行其事,并不服中原王法教化,但是每个人都受封过中原的官儿。

    他们的官儿很杂,有的是受后晋封的、有的是受后唐封的,有的是受后周封的,还有的是受如今的大宋和北汉封的,在他们眼中可分不清这些中原王朝我兴你亡的变化,他们只知道自己身上也兼着中原的官儿,所以一见杨浩行礼,忙也露出笑容,纷纷上前行礼。杨浩行的是刚学来的草原上的见面礼,他们行的倒大多是中原官场上同僚之间的作揖礼,乱七八糟一通寒喧,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五了舒大笑道:“来来来,李大人,杨大人,我的帐中已备下了肥嫩的羊羔、醇香的美酒,五了舒和诸位头人们一直在盼着你们赶到呢,走,咱们到帐中喝着美酒再作详谈。”

    众人纷纷上马,有人大喝一声,那两千余名武士忽然拔刀出鞘,就听“呛”地一声,两千柄弯刀齐刷刷举到空中,映着日光耀目生辉。众头人拱卫着李光岑、杨浩父子就在这铁骑弯马阵中缓缓驰向高坡上的营帐。

    两千柄弯刀同声出鞘的铿锵之声,把一股萧杀的味道直传进人的心里,杨浩也不觉有些屏息,李光岑注意到他的异样,微微一笑,趁人不备小声说道:“不用被他们这副模样吓住。细封氏在七氏之中最为富有,七八万人的大部落,估计钢刀也不过就在三千柄左右,草原上缺乏钢铁,而无论大宋还是夏州,在这方面控制的都是极严的。”

    杨浩听了若有所悟,他微微点了点头,细细打量,发觉这两千骑确实算是这个部族最强的武装力量了,很多人的马鞍虽然擦得锃亮,其实已然陈旧,弯刀刀鞘的吞口也是,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连鞍辔也不齐全的骑士。

    到了营帐群,就见许多党项羌的妇女和孩子,都好奇地围拢在那儿看着他们,五了舒也不理会,一路向前,到了一幢最大的帐蓬前面,才勒马大笑道:“到了,李光岑大人,杨浩大人,请。”

    只见大帐前头,左右各有几只大锅,正在烹煮着什么,右侧一个沙坑上面还架着一头羊,烤成了金黄色,油脂滴落火中,火苗起伏不定。

    李光岑跳下马来,左右看看,捋须大笑:“哈哈,五了舒啊,我早听说七氏之中,以你的部落最为强大、也最为富有,如今看来真是不假呀。”

    五了舒听了露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他欲言又止,干笑两声道:“光岑大人夸奖了,细封氏族人……如今……唉,一言难尽,来来来,进帐,进帐。”

    一旁有人冷笑道:“你有甚么不好说的,为了保全族人,你把宝贝女儿娜布伊尔都嫁给了李光睿做小。娜布伊尔可是我们草原上的一颗明珠啊,原本……原本她该许给我儿子的,嘿!结果,还不是一样,你们所拥有的那块最丰美的草原,还是被迫让了出来,换给了李光睿的族人。你若想继续依附夏州,再把小女儿玛尔伊娜嫁过去,或许能再换几年太平!”

    五了舒听了一脸尴尬,杨浩闪目看去,见说话的这人骨架奇大,苍头白须,但脸颊无肉,浓眉豹目,依稀记得方才见礼时介绍到此人,似乎是往利氏的族长。

    野离氏族长苏喀一见这两位族长一个愤懑不平,一个神色尴尬,忙打圆场道:“革罗罗,你也不要埋怨五了舒啦,如果一个女人真能换来一族的安宁,我们就算把自己的女儿都送给李光睿又如何?女人嘛,还能有甚么用处。

    但是他李光睿实在是欺人太甚,那颗贪婪的心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时候。如今有光岑大人主持大局,我们早晚会向那个贼子讨回公道,这些不痛快的事,在这充满希望的日子里还是不要再提了。”

    往利氏族长革罗罗悻悻地住了口,众人簇拥着李光岑和杨浩进帐,由李光岑和五了舒坐了主位。

    今日所议,就是七氏联盟,推举共主,讨伐李光睿。当然,通过苏喀传言,各族的族长头人们已经知道了杨浩的大致计划,对于杨浩隐忍一时,积蓄力量,以等待最佳反击时机的态度,他们已经有所了解。今日会盟,是要进一步确定这些事情,倒不是当场歃血为盟,立即发兵讨伐夏州,所以气氛还算平和。

    李光岑依然说明自己已经年迈,身体生了疾病,不能鞍马操劳,然后推出了自己的义子。这些事各位族长头人也早已了解,他们想知道的是,杨浩所说的计划能否保障实施,能否真的改变党项七氏艰难的处境。同时,做为早已内定的共主,他们还想考较一下,看看杨浩是否真的有资格做他们的大头人。

    经过这些时日的思量,杨浩的思路更加缜密,说出来也更具信服力。他把自己的计划又重新说了一遍,听得众族长频频点头,信心也大了起来,从容说道:“如今,我已派人开拓商路,商贾们已经被我组织起来,而且请了西北第一车行叶家负责运输方面的事情。

    我建议各位族长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并与我带来的商贾们洽谈生意。芦岭州如今的情形你们也知道,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先赊卖一批货物给商家,等他们运到中原赚了钱回来再把属于你们的那一份拿回来。马上就要进入秋天,你们的牛羊、皮货运抵中原时刚刚进入冬季,正好卖个好价钱嘛。这样,你们可以赚的更多,而且经此一事交结一个可以相信的朋友,以后的生意会更好做。

    至于商贾那边,你们不用担心,一旦有赊卖货物的,可以到官府登记,我们芦岭州官府会看顾那些外出贩货的商贾亲眷,如果还会发生有人席卷货物就此逃之夭夭的事情,芦岭州官府会负责赔偿。”

    这些族长管理着一族的生计,他们不止是一名骁勇的战士,更是一族的智者,对于经营、生产、贩卖这些事都非常了解,杨浩一说,他们就已想得通透明白,甚至延伸联想的比杨浩更远,杨浩的这个计划如果能够施行,他们当然明白其中产生的巨大效益。

    “杨浩大人智计过人,李光岑大人有子如此,足慰平生了,哈哈哈……”

    五了舒抚须大笑,随即话风一转,又道:“只是……我们七氏一向受制于夏州。如今将牛羊、皮毛全都转交芦岭州发卖,很难彻底瞒过夏州,那时夏州发兵来攻,我们不是要提前与夏州正面对敌,打乱了杨浩大人隐忍蓄力,谋而后动的计划吗?不知杨浩大人对此有何定计?”

    杨浩微微一笑,按膝道:“这件事,朝廷没办法,折御勋没办法、杨继勋没办法,杨浩初做知府,手中兵甲有限,若敢妄言能对付西北第一强藩,恐怕诸位也不相信吧?

    此事,还需各位大人齐心协力。夏州方面,你们该做的供奉,不妨一如既往,能瞒多久是多久。产出所余则不妨尽数交予我芦岭州发卖。现在芦岭州初建,那些北汉迁来的商贾们也需有个开拓商路的过程,在此之前,就算只是你细封氏一族所产牛羊皮毛,他们也吃不下,这生意的扩大本身也有个过程嘛。等到生意越做越大,夏州方面发现有异时,你们有积粮、有兵甲,实力与现在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夏州方面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

    其二,党项七氏以前被夏州压迫狠了就想反抗。想要反抗缺米少粮,又无兵器,便只有去劫掠府州、麟州。结果是腹背受敌,夏州李光睿还不曾出兵,你们的战士便在同折杨两藩的战斗中消耗殆尽了,以致屡屡失败。却从未想过与折杨两家联手……”

    杨浩说到这儿,往利氏族长革罗罗便按捺不住想要说话,杨浩把手一按,笑道:“当然,各位族长从大局着想,未必不曾想过联合折杨,共抗夏州。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们随同夏州李氏与折杨两家打了无数次仗,府州、麟州无数孤儿寡母,他们的父亲、丈夫,可能就是死在你们的手中。你们的族人,也有许多丧命在他们手里,这份仇恨,也迫使你们不能违背众多族人的爱憎,而与折杨联手,否则不等夏州兵来,你们先要起了内讧。”

    革罗罗正是要说这番话,见他先说出来,便点了点头,端起碗酒来一饮而尽,抹抹嘴巴不吭声了。杨浩欣赏地瞧了这位性情直爽、心直口快的往利氏头人一眼,又道:“而折杨两藩呢,除了要顾及许多将领和百姓的情绪,还要顾忌到夏州李氏的强大。西北三藩,以夏州最盛,而折杨两家各自拥有自己的地盘,这些地盘就在夏州俯视之下,如果贸然与你们结盟,必须顾忌到与夏州的正面冲突,仅以府州来说,大小数百寨,每处驻兵最多的也不过三千人,根本无法应付夏州倾巢而出的报复性打击。

    而芦岭州则不然,北汉迁来的这些百姓,与你们各族并无恩怨。与你们交易,互惠互利,你们的族人百姓只有拥护,不会反对。各位族长不必担心族中的大小头人会生异心。

    同时,芦岭州地理情况特殊,护住一地,便是护住了全州,没有分兵之虞。夏州知晓之后,折杨两藩尽可推脱,避免与他们的直接冲突。而李光睿若要对芦岭州发难,折杨两藩却可就近遣兵调将,以芦岭州民团的身份直接参战,让他李光睿哑巴吃黄莲,却没有对两藩动武的理由。再者,呵呵……”

    杨浩狡黠地一笑,又道:“夏州如果要讨伐芦岭州,必须经过诸位大人的领地,就算你们现在力有不逮、袖手旁观,他李光睿也放心不下吧?他既不敢把精锐大军都抽调出来,让自己的后方根基变成一座空城,也不敢不留后手防备各位大人,而集中兵力攻击芦岭州,所以我芦岭州可谓是稳如泰山。”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摊,笑道:“与我芦岭州毗邻的可是诸位大人,那时他李光睿大人怎么办呐?他要打,你们就降。降归降,牛羊马匹还是照样往芦岭州送,他看又看不住,难不成还要来个大换防,把最丰美的草原和夏州城让与诸位大人,他自己搬来跟我杨浩做邻居?呵呵,就算他肯,那些还要靠草场和牛羊过日子的拓拔氏大人们也不肯吧……”

    众族长头人想象李光睿左右为难的模样,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谌沫儿侧耳听着帐内动静,恨恨地把手里揪着的一把野草丢开,说道:“这个小白脸,就是长了一张巧嘴,也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甚么,哄得各位大人这么开心。”

    她转眼看见那只正被牧人农妇轻轻转动烘托着的肥嫩羊羔,眼珠一转道:“我去弄点泻药给他吃,要他拉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

    “回来!”小野可儿一把拉住她,轻斥道:“这里是五了舒大人的营寨,你要怎么下药?弄不好给别的大人吃了,少不了要挨一顿责罚。再者说,用这样手段不是好汉,他纵吃了苦头,我也脸上无光。”

    “那就这样算了?说起来,他倒并未真的难为过咱们,可是……他有什么本事,要让咱们七氏奉他为主。我就不信,他比得上你。”谌沫儿愤愤不平地道。

    小野可儿想了想,微笑道:“有了,我去找几个兄弟,今晚踏舞大会的时候好好整治她一番,叫他灰头土脸地滚回去。”

    大帐中,五了舒兴冲冲地站起来,恭敬地为李光岑斟上酒,又为杨浩斟上酒,然后提着酒壶逐个为各氏头人斟酒,借着斟酒的机会,与各位族长头人不断地交换着眼色,时时低语几句。

    李光岑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一手揽着胡须,欣然地将一大碗酒喝了下去。

    五了舒与苏喀、革罗罗等人交换了意见,待酒斟完,纷纷离席走到大帐正中,双手捧碗,面向杨浩站定。杨浩看向李光岑,李光岑微笑着将自己的空碗扣到了面前的矮几上,然后向杨浩一扬胡须,示意他端起酒碗。

    杨浩疑惑地端起酒来,五了舒上前两步,举着满满一杯酒,单膝跪地,高声说道:“骏马驰骋,离不开辨识道路的眼睛。雄鹰腾空,离不开强劲有力的翅膀。大智大慧的杨浩大人啊,是白石大神把您送给了我们,你就是我们的眼睛,你就是我们的翅傍。我们愿意匍匐在您的脚下,奉您为我们的主人。”

    众头领纷纷跟着跪下,异口同声地道:“辽阔的大草原永远是杨浩大人的牧场,党项七氏的头人永远是供您驱策的牧马人,我们愿意遵从白石大神的指引,奉您为夏州草原永远的主人!”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3章 酒色财气吕洞宾

    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腾,就像一只巨大的火把,红红的火光映着围着巨大火堆的每一个人的脸,都带了一层健康的红色。火星飞扬在空中,就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给这草原的夜晚,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简单的乐器奏出了欢快的鼓点,十多个羌族少女正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身段窈窕,舞姿曼妙。

    上风口的草地上铺着毡毯,各位族长头人们盘膝而坐,主席上坐着杨浩和细封族族长五了舒,因为他已被奉为草原七氏的共主,所以连李光岑也得避到侧席上去,草原上尊重的是绝对的权利和地位,尊重的是尊卑,而不是长幼。

    每位族长头人身前都摆着一张小几,几旁放着一罐罐马奶酒,几上的盘子中却盛着大块的烤羊肉,那是一整只一整只的烤全羊,由五了舒大人亲手剖解后,分给诸位大人享用的。

    杨浩面前的盘中放着一块最肥腴鲜嫩的羊肉,他也学着头人们的样子,用小刀轻轻削着羊肉,蘸了盐沫儿塞进嘴里。不时向头人抱着酒坛摇摇晃晃走到他的面前,有的客客气气说上一堆敬词,有的走到他面前站定了身子,便放声高歌起来,一首敬酒歌唱完,便恭敬地举起了大海碗,这种诚挚的劝酒,虽不及中原酒宴上的复杂,反而更难叫人拒绝,盛意拳拳之下,由不得他不喝。

    几大碗酒下肚,杨浩的脑袋.已经有点晕眩了。在他面前,那些衣着鲜艳的党项羌族少女正在舞蹈歌唱,羌族少女的风情迥异于中原少女,相对于中原女子,她们更富野性和活力。

    此刻,她们都穿着短短的马甲式.上衣,举手舞蹈时衣裳提起,便露出健美、圆润的一截小蛮腰,腰下系着横条纹的小筒裙,杨浩的眼前是一双双浑圆结实的大腿,那些大腿的肤色是小麦色的,健康、性感、火辣。

    这些少女的身体都很匀称健.美,中间的一个少女长相最为俊俏,下巴尖尖的,翘直的鼻子,有些上翘的嘴唇,笑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形状很别致的包头青花布帕和她脖子上戴着的银饰,随着她舞蹈的动作快乐地跳跃着,把她的笑和她的美纯朴自然地表现了出来,充满了健康的活力。

    羌人本是古戎人的一支,而戎人可是从春秋时起.就盛产狐狸精的。不知多少倾国倾城的祸水,就出自她们的祖先,这些可爱的少女,俨然就是一只只小狐狸精,许多大汉的目光,始终都被她们吸引着。

    充满异族风味的舞蹈非常吸引人。时而,她们前后.挥动双手,柔软的腰身款款而动,仿佛一匹匹骏马驰骋在草原上,羯鼓声也变成了轻快的马蹄声,她们光润柔美的小腿上一双双皮靴子便也富有节奏地踏动起来。

    时而,她们曲腕摆臂,恍若一只只出水的天鹅,婀.娜多姿,配着那俏美的五官、妩媚的眼神,明明是一个个充满青春和自然活力的少女,却给人一种勾魂摄魄的感觉。

    整排舞蹈的少.女,都以中间那个少女为中心,攸进攸退,这些草原上的百灵鸟,是这场踏歌晚会最大的亮点,而欣赏她们的各族族长头人,却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除了……坐在主席的杨浩。

    一个自幼见惯了文弱书生的少女,她向往倾慕的很可能是健壮粗犷富有阳刚之气的男子,同样的,一个见惯了粗犷大汉的异族少女,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才对她有莫大的杀伤力。苗汉杂居地区的苗族女孩子,常常对汉人男子一见倾心,轻率地便怀着一腔情火托付终身,结果时常发生始乱终弃的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草原上的汉子都是粗犷健壮的,如今出了杨浩这么一个异类,又是坐在主席上,那些少女舞蹈时,妩媚的眼神,便都在他身上逡巡起来,看得不少草原上的勇士都吃起味来。

    五了舒坐在杨浩旁边,抹抹嘴巴上的油渍,笑眯眯地看了杨浩一眼,向那中间的少女递了个眼色,那少女看到了他的示意,却负气地扭过了头去,旁若无人地扭着轻盈的小腰肢,把款款摇摆的屁股朝向了他,五了舒不禁露出愠怒的神色。

    这个少女就是他的小女儿玛尔伊娜,五了舒作为除了拓拔氏之外党项七氏中最富有、最强大的一族族长,城府和心机也是最深的。会同其余六氏反抗夏州,在他看来是必须的,不让夏州有所忌惮,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他清楚地认识到,拓拔氏作为党项各部第一大部落,已经有数百年历史,数百年蓄积的力量,绝不是他们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内就可以超越的。拓拔氏,即便是七氏联手也是不可能打败的,他们能打倒的,只有李光睿。只有奉李光岑或其义子为主,才能在党项七氏的外力足够强大时,迫使拓拔氏各位贵族头人退让一步,罢黜李光睿,迎回李光岑或他的义子,夏州草原的主人,仍将是拓拔氏的利益代表,那就是李光岑一脉。

    要确保细封氏一族的利益,和仅次于拓拔氏的地位,他就必须尽快巴结上这个未来的草原之王。李光岑和野离氏的苏喀是幼年好友,已经先他一步和李光岑拉上关系了,他能打的主意,就是与李光岑的义子拉上关系。事成,自己将来就是定难军节度使杨浩大人的岳父;事败,不过是赔上一个女儿而已,有甚么打紧?

    方才,见杨浩欣赏半天,目光渐渐停留在他的女儿身上,五了舒心中十分欢喜,便示意女儿拉杨浩共舞,不想这个女儿娇纵惯了,野性难驯,竟然违逆他的意思。

    五了舒对女儿暗中示意,早落在一旁几个有心人眼中,那几个少年登时气炸了肺。本来,党项七氏恭奉一个中原少年为共主,这些草原上的少年英雄就颇有些不服气,如今见五了舒大人又有意将细封族的百灵鸟玛尔伊娜许配给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杨浩,这些玛尔伊娜的倾慕者登时将敌意的目光投向了毫不知情的杨浩。

    小野可儿含笑看了一眼杨浩,与他们低低耳语几句,几个党项武士点了点头,便有一个紧紧牛皮腰带,大步向杨浩席前走来。

    那些少女的舞蹈确实令人陶醉,杨浩正看得抚掌赞叹,身前忽然站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杨浩不由一怔,只道是又有人来敬酒,他抬头看时,才发现这人只是一个似乎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这只是从他略显稚嫩的面相上来看,若只看他身材,却如三旬壮汉,虎背熊腰。

    “杨浩大人!”那少年虽然向他抚胸弯腰,致以见到头人时的恭敬礼,但是满脸倨傲,毫无恭敬之色:“我是细封族的摩西加纳,听说杨浩大人文武双全,是以七氏头人一致恭认杨浩大人为我族共主。我们草原人最敬佩的就是真正的好汉,摩西加纳想陪杨浩大人较量一番刀剑拳脚,还望杨浩大人赏脸,让我党项各氏的勇士们心服口服”。

    五了舒一怔,把酒碗重重一顿,沉下脸来喝道:“摩西加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向杨浩大人挑战。你是什么身份,下去!”

    摩西加纳挺直了胸膛,昂然道:“五了舒大人,摩西加纳是细封氏的战士,是大人您亲自赐予宝刀的勇士。我想邀请杨浩大人较量武技,是因为许多族人怀疑杨浩大人是否拥有统领我们党项七氏豪杰的能力,是否拥有跃马杀敌的本领。如果……五了舒大人不允许我向杨浩大人挑战,摩西加纳自当遵从。”

    他轻蔑地看了杨浩一眼,等着他的反应。以他的估计,没有一个人能承受这样的挑战,能容忍这样的轻蔑,只要杨浩应战,他就给他个好看。不想杨浩这次到草原上来是抱着大家发财的态度来的,压根就没把这个大头人的位置看在眼里,不应战会不会威风扫地,会不会失去党项七族勇士的效忠之心,他根本不在乎,所以见五了舒为他解围,只是从容地笑了笑,目光又复看向那些少女。

    可惜,那些少女虽看他气质模样与草原上粗野的大汉们不同,看向他时多有青眯之色,如今见他面对挑战居然忍气吞声,也不禁齐齐露出轻蔑失望之色,杨浩见了不禁好笑:“这些小丫头,男人要是为了屁大点事就喊打喊杀的,在她们看来就是粗野无状。不肯惹事生非呢,又觉得懦弱胆怯,倒是不好侍候呢。”

    小野可儿一见杨浩竟不应战,眼珠一转,又对一人耳语几句,那人立即大步走来,哈哈笑道:“在下野离氏族人牟西。五了舒大人说的有理,刀枪无眼,拳脚无情,今天是七氏结盟,推举共主的大好日子,怎么好做如此煞风景的事情。不如……就由在下与杨浩大人较量一下力气如何?这样比,不会误伤了人,我想杨浩大人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这人比摩西加纳更加魁梧,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麻布背心,裸露着两条肌肉坟起的粗壮手臂,杨浩估摸着,他那手臂都能有自己的大腿粗。五了舒一拍桌子还未说话,牟西已经转过身去,大声嚷道:“诸位姑娘请让一让,野离氏力士牟西,要与杨浩大人较量较量气力。”

    那些翩跹起舞的少女趁机收势,纷纷避到两边,牟西四下看看,大步走到环着火堆围坐的牧人圈子边上。在右前方,有一块一人高的巨石,合抱粗细,半埋土中,牟西生怕五了舒大人制止,快步走过去赶开左右的牧人,上下一打量那块巨石,忽然一弯腰抱住了那块大石,双腿站定,双臂一较力,沉声大喝:“起!”

    一连拔了两拔,又左右一摇,那块巨石轰地一声,泥土如浪般翻滚起来,四下的牧人们顿时大声喝彩。这样的神力,在党项武士中也属少见,他们自然兴高彩烈。

    苏喀也有些不满族人对杨浩的刁难,虽说草原上的汉子最为重视武勇,可是混到他这个位置的头人,哪怕他是最好战的野离氏人,也早就明白真正的强者,靠的是精明的头脑,而不是发达的四肢,杨浩就算连只鸡都杀不死有甚么关系?做为大头人,他的使命是能凝聚七氏合力,能强大七氏的实力,而不是百人斩、千人敌的个人功夫,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草原上的风气如此,并不是每一个族人都有这样的见识,做为放长,他可以命令族人尊奉杨浩为大头人,却没有办法让他们从心底里敬畏这个大头人。

    他带来的亲随们眼见自己的族人如此大出风头,更是洋洋得意,纷纷喝彩。此时牟西却已说不出话来。这块石头实在是太沉了,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连腮上的肌肉都在突突直跳,他鼓着眼睛,抱着那块巨石一步步向前挪动,勉强走出七步,将怀抱中的巨石“腾”地一声往地上一放,呼呼地喘着粗气,回头得意地道:“杨浩大人,牟西一身莽力,杨浩大人身份尊贵,未必能抱着它走出七步,呵呵,大人只要能把它抱起一下,就算是牟西输了好了。”

    牟西说的如此光明磊落,顿时赢来牧人们更大声的喝彩,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杨浩,尤其那些舞蹈的少女,眼中更是露出兴奋好奇的目光,不管杨浩是不是能赢,输赢她们才不关心,她们喜欢的是男性之间的这种争斗。

    杨浩摸摸鼻子,看着那块巨石,心中估摸:“这石头已经被他从土里拔出来了,我要是来个助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推倒。抱起来?那不扯淡么,就是让我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成啊,不管是吃谁的奶……”

    眼见杨浩沉默不语,人群中已经传出嗤笑和不屑的口哨声,许多牧人挤上来,试图去抱那块巨石,可是力气最大的也只把它稍稍抱离地面,木恩沉着脸,盯着那块巨石估量了一下,以他的力气,勉强也能抱起这块巨石,但是要抱着它走上七步甚至更多,却是万万不能。不过如今少主受辱,无论如何他得出头了。大不了先抱过巨石,然后同那混帐较量一下拳脚,到时好好教训他一番找回面子。

    计议已定,木恩便沉哼一声道:“你也知道我家大人身份尊贵么?这样粗野无礼的举动,我家大人岂会与你较量。让我来领教领教。”

    “且慢!”杨浩也知真正打斗起来,那个牟西未必是木恩对手,若是骑射,说不定更非他一合之敌。可若论力气,正是这牟西长项,这些人今晚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现丑了,这较量力气一关即便让木恩捱过去,他们也必定再想别的花样,难道全让部下去抵挡?干脆认输了便是,谁管你敬不敬我,只要芦岭州稳若泰山,我自做我的太平官去。心里这样想着,杨浩便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四下里牧人百姓顿时一片哗然,其实他们看身板,也晓得这位杨大头人绝不可能比牟西更具神力,想不到杨浩竟然真敢应战,就连那些少女中间的玛尔伊娜都瞪大了一双美目,诧异地看着杨浩。

    “浩儿,你……”李光岑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义子的斤两,他有大仁大义之心,大义大勇之行,论起匹夫之勇,却实在上不了台盘,他站出来干什么?

    “义父请宽坐……”杨浩摆手制止了他,一步步走向那块巨石,身后是党项七氏的族长、头人们惊疑的目光,一见杨浩长袍飘飘,斯斯文文地走来,许多牧人都紧紧围在那块巨石旁,想看看他到底如何举起那巨石。

    杨浩走到那块巨石旁,上下看了看,暗中用劲藉着拍打的动作试了试那巨石的份量,巨石纹丝没动,杨浩便扭过头来,坦然笑道:“牟西勇士果然神力,竟然举得起这样份量的大石,我想不止在党项诸部,放眼天下,这样神力的勇士也不多见。呵呵,杨某……”

    “哇……”杨浩还未说出“自愧不如”四个字,四下里已响起一片惊呼声,杨浩诧然回头,这一回头把他也吓了一跳,这巨石明明和自己的身材差不多高,怎么现在矮了一头?

    杨浩一低头,借着篝火的光亮,才发现这块巨石已经陷进地里一块,受到大石的挤压,大石四周的草皮都拱了起来。

    杨浩莫名其妙地又拍了拍,那块巨石应声又下陷了一头的距离,这一下四周的惊呼声已此起彼伏,近处看得到的人大呼小叫,后面不知情的人拼命往前挤,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杨浩愕然不已:“这石头……莫非下面可巧是什么流沙,自己个儿就陷下去了?不能啊,这么多人站在这儿,要真是流沙,大家早一起完蛋了。这石头……”

    杨浩迟疑着又拍了一下,这一次,所有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随着杨浩轻飘飘一掌拍下,那块石头又向地下陷进去深深一块,杨浩一阵狂喜,忽然若有所悟。他回过头去,接着方才的话茬儿从容笑道:“杨某就不举石头了,既然牟西勇士将它自土中拔出来,杨某便把它送回去,你看如何?”

    牟西瞪大一双牛眼,早就说不出话来。要把这石头压入土中,比他从土中把石头拔出来,何止难上十倍,而且……而且这人根本就是轻飘飘的一拍,这是什么可怕的功夫?一时间牟西看着杨浩,那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

    杨浩心里这时候也在“卟嗵卟嗵”的乱跳,这种古怪的事情,除了见鬼他再想不出第二种可能。这几天他恰好被鬼缠上了,没想到这只鬼神通还不小,竟然一路跟到大草原上来了。“他为什么帮我?莫非……因为我是汉人,他是汉鬼,大家同仇敌忾不成?”

    “杨浩大人神力,不不,是神功,牟西拍马难及,我认输了。”牟西倒也爽快,一见他这功夫,自己实是难及万一,便干脆认输了事。

    “哈哈,牟西勇士客气了。你这样的神力,已是万中无一了,杨某也钦佩的很。”杨浩一面客气地说着,一面笑吟吟地往回走,后面许多牧人一拥而上,有的往上拔、有的往下压,有的左右摇晃,试了半天,确实没有半点玄虚,不禁对杨浩的惊人神力赞叹不已。

    “杨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啊,我等钦佩不已。”杨浩还未走回座位,苏喀等人便纷纷起身,满怀敬畏地向他抚胸施礼。

    眼见杨浩如此勇力,小野可儿等人也看得目瞪口呆,有人便胆怯道:“杨浩大人神力无敌,确是白石大神为我们挑选的主人,我们……我们还是退下吧。”

    他这样一说,倒惹恼了一人,这人也是细封氏族人,玛尔伊娜石榴裙下的追随者,眼见自己倾慕的美人儿要被她的父亲送给杨浩,他妒火中烧,哪还理会杨浩的身份,他把坎肩一脱,露出一身结实的疙瘩肉,冷哼道:“力气大,不一定就是神勇无敌。牟西比我力气大,不还是常常败在我的手下?我跟他摔一跤看看,我就不信,他的跤比我摔得好。”

    摔跤角力,是草原上的男儿从小就玩的游戏,摔跤对技巧的要求很高,并不是力气大就一定占便宜,所以这人还不死心,大步走出来,高声道:“杨浩大人,我是细封氏族人日达木基,方才见识了杨浩大人的神力,日达木基钦佩的好,我想向大人讨教一下摔跤的功夫,不知大人可肯赏脸?”

    “神跤手日达木基向大头人挑战了,大头人,跟他比。大头人,跟他比。”

    那些族长头人们还没说话,许多牧人便兴高彩烈地怂恿起来,杨浩有些犹豫,他下意识地四下望去,希望能看到个鬼影儿什么的,可惜四下全是牧人,半空中只有繁星点点,哪里有只老鬼露头。

    正犹豫间,那些鼓噪吵闹的叫嚷声中,忽然有个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哼!慌张什么,跟他斗!这种只有几斤蛮力、只晓几手粗浅功夫的莽夫算个屁!”

    杨浩一听这个声音,不禁心中大定,他哈哈一笑,走上前道:“成,那咱们就比上一比,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在本大人看来,欣赏美人儿舞蹈,可比打打杀杀的有趣的多,哈哈……”

    “成!”细封氏神跤手日达木基看了眼娉娉婷婷站在一旁的众少女,玛尔伊娜正笑盈盈地瞟着这里,不由勇气倍增,重重地一点头应承下来。

    杨浩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悯之色:“可怜见的,你要倒霉啦。只是不知……那只老鬼是打算上我的身,还是上你的身……”

    摔跤结束,杨浩断定,那只老鬼上了日达木基的身,日达木基的摔跤术原本水平如何,他并不知道。方才甫一动手,日达木基表现出来的气势和身法、动作,也着实的唬人,可是一沾着他的身子味道马上就变了,可怜那一身肌肉的大汉就像得了小儿麻痹,手软脚软,毫无还手之力,众目睽睽之下,他输了。输了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草原的牧人大多都懂得摔跤,人人都看得出,杨浩根本毫无摔跤技巧,他是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拳脚结束的战斗。

    日达木基从草地上爬起来,仿佛见了鬼似的看着杨浩离去的背影,小野可儿、牟西、摩西加纳等人拥上来扶住他,纷纷问道:“你搞什么鬼,怎么可能这么败给了他?他根本不懂摔跤的,你随意一绊他就得趴下,你……”

    日达木基机灵灵打个冷战,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惧意,喃喃道:“有古怪,一定有古怪,我只要一挨他的身子,麻筋就像被撞了一下似的,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难道真是白石大神在庇佑他吗?”

    杨浩回到席上,诸位族长头人看着他的目光与原来已大有不同,五了舒大人哈哈大笑,“啪啪啪”三击掌道:“来来来,诸位大人,咱们一起来踏歌起舞吧。细封氏的姑娘们,还不邀请各位大人下场,一起歌舞起来吗?”

    那些少女们听了,欢笑着跑上来拉起一位位头人下了场,那个生得最美、笑得最妩媚的姑娘像一头小牝鹿似的,轻快地奔到杨浩这一桌,颈间银饰发出的悦耳响声戛然而止,她那一双妩媚的眸子瞟了眼五了舒大人,然后微笑着伸出了她的双臂,目标却是杨浩。

    一双皓腕,各带一只银镯,双手纤细的手指就像两朵兰花,向杨浩做出了邀请的姿势:“杨浩大人,我叫玛尔伊娜,请您陪我跳支舞,好么……”

    “姑娘,这个……我不会……”杨浩还没说完,那个美丽的少女便打断了他,嫣然笑道:“很简单的,我教你,来……”

    那双云朵一般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众头人和姑娘们手牵着手儿绕着那篝火,许多牧人也自发地下场跳起舞来,在他们外面又组成了二环、三环、四环……

    他们围着那篝火,若逆时、若顺时,跳起了简单而欢快的踏圈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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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那块石头,还有和那只什么鸡摔跤的事,都是你在帮我是吧?虽说我不怕输,也不在乎丢人,不过赢的感觉真的挺好,呵呵……谢谢你啦老鬼……”

    “如果你以后晚上不要老缠着我那就更好啦,阴阳有别啊,我发觉自己现在明显是阴气过盛、阳气不足,整天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的……”

    很大的一顶帐蓬,却只睡着杨浩一个人。杨浩坐在榻上,盯着帐中空空无人的一角,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如果有人恰巧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以为他脑子坏掉了。

    “我要睡觉了,不知你的坟头在什么地方,你今晚托梦给我吧,好不好?你帮了我的忙,我怎么都要报答你一番的。给你烧点纸、上柱香,请个和尚超渡一番,也免得你做个孤魂野鬼……”

    “唉……,你要是请个和尚超渡我,我会被人笑的,死了都难闭眼呐。”

    忽然,那个清朗的声音又说话了,幸好这些天杨浩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虽说毛骨怵然,却还没有惊跳起来:“你……你不喜欢和尚啊……”

    那声音捉磨不足,无法确定从哪个方向传来,他只好东张西望地干笑道:“你不喜欢和尚啊?那你说好了,不管是道士还是阿訇,你说得到,我就请得来,只要你不再缠着我就好”。

    “哼哼,你以为我想缠着你?要不是一时好奇,你一路跪着来求我,老道我也懒得下山。”

    杨浩反应甚快,一听这话不禁奇道:“老道?你不是鬼么?”

    “哈哈,如今虽不是鬼,早晚也要做鬼。”随着话音,帐帘一掀,一个人走进帐中来。

    杨浩一惊,顺手便抓过放在枕边的佩刀。他的刀,除了在死亡河道那段时间实在缺少粮食,为了节省体力停练过一段时间,此后每天五百刀,仍是勤练不辍,如今已增至每天六百刀。自五百刀以后,每多劈一刀,都需要极大的毅力,从五百到六百,看着不多,他所付出的辛苦和汗水却比以前还要超出百倍,艰苦的训练换来的是长足的进步,此时杨浩虽不能同练武多年的人相比,一刀在手还是勇气倍增。

    可是看到走进帐来的人,杨浩却一下子呆住了,入帐这人道冠长袍,背负一剑,看起来只有四旬上下,一头乌发,颏下三绺长须,面如冠玉,蕴藉儒雅,两点星眸极为有神。这样脱俗的相貌,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禁脱口问道:

    “神仙?”

    那道人手捋长须,仙风道骨地一笑。

    “妖怪?”

    那道人不以为忤,呵呵笑道:“敬我如神仙的,自然是有。说我是妖怪的,却也不少。你说我是神还是妖?”

    “那应该就是妖怪了。”杨浩说着话,已放下了刀。看到了这个人,看到了这个人身后帐上的人影,他已知道这个捉弄了他几天的人并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尽管一个人拥有这样大神通,远远出乎他的想象,但是对方既然是人,那种莫名的恐惧便也消失了。他不怕死,他这几日的畏惧本就是对于陌生离奇的事物一种本能的反应。

    “道长是何方高人?连番捉弄于我,又暗中相助于我,所为何来?”

    杨浩迅速穿上长袍,披散的头发却来不及束起,便向这道人揖礼问道。

    那道人大剌剌地在帐中坐了,自袖中摸出一只朱红色的小酒葫芦来,眯着眼睛喝了一口,嘿嘿笑道:“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不知你可听说过么……”

    杨浩的手一停,两只眼睛顿时瞪大起来,吕洞宾?!在民间传说中被敬为神仙的道教传奇人物,他又遇到一个了,这个名气比“睡仙”陈抟更大,吕岩吕洞宾……那可是传说中的八仙之一啊!

    这吕洞宾也不知高龄几何,却是养生有道,满头乌发,面如冠玉,英俊的相貌也极具魅惑。他不说不笑时,一派仙风道骨,俨然世外高人,但是言笑时,眼中却总带着一丝狯黠的味道。

    “吕……吕道长的名号,在下……在下依稀听说过的。”杨浩也不知道这位后来被尊为神仙的吕祖,此时名气有多大,只得含糊说道。

    吕洞宾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是微微一笑。他自得了陈抟的书信,便立即离开了紫薇山修行之地,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府州。修道之人修的是自然之道,盼的是白日飞升、肉体成仙。可是古往今来,只听说有人成仙,却有哪个见过?天道浩翰,以他们的才智,穷尽一生探索,也未必能得窥门径。而天机却是逆天改命,破碎虚空而来,对他们这些修道人自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像他这种修习天道的出家人,对世间离奇之世最为关注,他在道家古藉之中曾见记载,东晋时候,民间有一五岁**,突然说起她从未听过的外地方言,说她是某户人家媳妇,身故转世,如今前夫与两个孩子还生活在某地。家人只当她中邪,无人相信。直到数年后,她家因故搬迁到异地,正是这女童所说前世的居处。她所说那户人家模样,院中情形,前夫与两个孩子名姓,俱都一字不差,这才轰动一时,被有心人记载了下来。想不到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机,如今竟再次出现,吕洞宾立即兴致勃勃地下了山。

    在他想来,如果能弄明白这天机的来龙去脉,说不定就能窥破时空的奥妙,从此超脱于时间和空间之外,不生不死、往来古今,成为真正的神。

    然而他到了芦岭州后,暗中用类似催眠术一类的功夫盘问过杨浩的来历,虽听他说的详细,但是吕洞宾真正在意的东西却一点也没有得到。为什么能穿越时空?杨浩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吕洞宾总不能买一批定窑的瓷器,挨个往自己脑袋上敲,以期待穿越之奇迹吧。

    陈抟修的是出世之道,心境恬淡,既知不可为,便干脆回了太华山调教小徒弟去了。这吕洞宾却不肯罢休,暗中又用伐筋易髓之术探索杨浩全身经络筋脉,想看看是否与常人有何不同。

    吕洞宾重外修,更重内修,他本就是内丹术(气功)得臻大成的一代大宗师,在他想来,能倒转阴阳,穿越时空,这人必与常人有所不同。他以真气探索杨浩身体的那几日,就是杨浩每日做梦梦到浸身温泉中做水疗的那几天。

    结果吕洞宾累个半死,却一无所获。杨浩虽然每天起来都浑身酸疼,疲软无力,其实却是捡了个大便宜。他已二十出头,骨骼筋脉本已成形,再难修习高明武功,纵是苦练硬功,也很难大成。吕洞宾忙活了几天,以玄门上乘功法搜索他身体异处,耗费了大量真元,却为他伐髓易筋,改变了根骨。

    吕洞宾与陈抟不同,陈抟修的是出世之道,恬淡自然,吕洞宾却是修的入世之道,酒色财气,一样不缺。自谓率性而为,方是真人。平白许了人家这么大的好处,自己却空手而归,就算旁人不知道,也没人笑话他,以他的性情也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了的。

    眼见从这杨浩身上是无法看破天道,得窥生死之门的奥妙了,吕洞宾还不死心,他暗中跟在杨浩左右,眼见他整日忙忙碌碌,虽是天机转世,却与一般凡夫俗子无二,却也看不出甚么异常来。

    那晚杨浩与折子渝路遇同行,由意外一吻到倾情一吻,他隐在暗处都看得清楚,一时促狭心起,还在暗中促弄了他。不过杨浩为芦岭州百姓的所作所为,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却是暗暗佩服的。

    他修的是入世之道,杨浩所为大对他的胃口,这天机是窥不破了,杨浩得的便宜也已是白送给他了,自己不捞点便宜回去,实在是不甘心。因此上他便生起了另一个念头:收他为徒。

    吕洞宾暗中思忖:我是散修之人,比不得陈抟门徒众多,自立一派。如今我年岁已高,不能得窥生死之门,说不定哪一天就要驾鹤西游,这一身艺业不寻个合适的人来传授,不能将它发扬光大,百年后谁还记得我吕洞宾的名头。我与这杨浩,也算是一场缘份,看他为人品性倒也不错,根骨也已经我伐髓易筋,不如收了他为徒。况且,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机,我收了天机为徒,光是这一点,就胜他扶摇子一筹了。

    吕洞宾做此打算,其实还有一番恶趣味,只是他自己心中不肯承认罢了。他比陈抟学道要早,但是于易理、易卜之道却不及陈抟高深,只在武艺上胜他一筹,以吕洞宾的为人脾性,心中常常不服,但确实技不如人,也无可奈何。

    陈抟信中已提及收了一个女娃儿为徒,还提及了她将来与杨浩的一场缘份。吕洞宾便想,我这做师傅的压不到你的头上去,我的开山大弟子却要压到你的关门大弟子身上去,这不也算是替我这师傅报了一剑之仇了么?这样一想,吕洞宾登时手舞之、足蹈之,兴高彩烈,乐可不支。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次下山,简直就是给这天机送了莫大好处,也不知道是否这就是天意使然,吕洞宾心中有气,这才捉弄了杨浩几天,吓得他疑神疑鬼,连觉也睡不好,出了心头一口恶气,今日这才现身出来。

    杨浩听他说明来意,哪有不允之理。艺多不压身啊,旁的不说,这吕老头儿都不知道多少岁了,看着还这么年轻,学了他的功夫,至少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啊。

    当下杨浩连声答应,郑而重之地跪行了拜师之礼。修道之人崇尚自然,也没有那许多规矩,受了他三拜,吕洞宾便认下了这个徒弟。

    他望着自己这个便宜徒弟,捋须笑道:“好,好好,如今你既拜我做了师傅,师傅就随在你身边一段时间,把这身功夫传授于你。吾胸中所学,博大精深,要一骨脑儿传授于你容易,领会贯通、发扬光大,还要靠你自己修习。待你学会了为师的本领,为师还要到关外去。你若有什么不解这处,可上太华山向陈抟那老牛鼻子请教,他的大弟子无梦,多少也能帮你。不过,你可记住,哪一句无法领会贯通,方可向人请教哪一句,万万不可把为师所学透露与他太华山一派知道。”

    大宗师常有鄙敝帚自珍的毛病,杨浩便唯唯地应喏了。吕洞宾又欣欣然道:“来功**夫大成,一定要将本门发扬光大,最好盖过了那陈抟一派,为师便没有白收你这个徒弟了,哈哈……”

    杨浩见这个看似态度和霭、平易近人的师傅如此具有好胜之心,不禁有些好笑,便道:“师傅是出家人,修了一辈子道,怎么还看不破,对自己老友也有这么大的好胜之心?”

    吕洞宾瞪他一眼道:“我是你师傅,为师的为人品性你须谨记。为师放荡形骸,不拘小节,好酒能诗爱女色,率性而为,修的就是这入世之道,酒色才气。与他扶摇子老牛鼻子修的出世之道大不相同,嗯……大不相同。”

    他捻捻胡须,眸中忽地闪过一丝谑黠之色,说道:“扶摇子修的是出世之道,我纯阳子修的却是入世之道。非是我的神通本领不及他,实是我纯阳子好酒贪杯嗜好女色,用在功夫上的心思远不及他,这才落了下风。

    你是我的徒弟,我的徒弟和他的徒弟继承了两师衣体,自然也是她出你入,嗯嗯,哈哈……,妙极!你随为师好好修习,将来一定要替为师争回这口气啊。”

    杨浩一听:“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也要搞个嘉兴烟雨楼,十八年比武大会吧?”

    待他忐忑问起,吕洞宾耸肩大笑,随即脸色一正,道貌岸然地道:“杨浩吾徒,非是为师不肯说与你听,实是天机不可泄露啊。你且用心随为师修习道术武功,好好的入你的……世。来,你看着为师的美髯发誓,一定一定……你要欺负得他扶摇子的徒弟死去活来,替你师傅扬眉吐气啊……”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4章 【塞外相逢】

    第184章 塞外相逢

    芦岭州已经初具规模了。谷口是用黄土垒起的又高又厚的堡寨,黄土粘性极强,又渗了糯米汁蒸过,墙体一干硬可磨刀。因为是就地取材,所以墙体建的又高又厚,城墙上密布箭垛和滚木擂石。高高的城门如果砍伐深山里的千年老树,木板的长度一根就可以封到顶上去,但是为了经得起撞击,城门木料用得是复合型的木料,用一根根硬拓木浸以桐油,外裹铁皮,铆钉成门。

    赤忠的大军已经返回了自己的驻地,守门和巡城的兵丁换成了经过行伍训练的民壮,行伍训练的主要是军纪和配合作战的能力,而木恩及那十几个都头教授给他们的个人战技,正在显著提高着他们的单体战斗能力。待芦岭州赚了钱,买到足够的马匹之后,他们就可以变成可攻可守的骁勇战士。

    第一批随杨浩赶到党项七氏部落做买卖的商贾,带回了大批的牛羊、皮毛,筋胶牛角兽骨,他们在芦岭州招纳了大批普通百姓做伙计,已经押运着牛羊、皮毛,赶赴中原去了。

    同时,一些有远见的商贾,开始从商入工,利用挖掘好的一幢幢窑洞,招纳大批男工和女工,将从党项人那儿赊买来的物品进行再加工。皮毛由针娘们做成半胡半汉新颖别致的衣袍、被褥,骨胶、兽筋、牛角,再加上就地取材的硬拓木等物则用来制作弓箭,这些东西一旦制好,既可以留以自用,也可以转手再卖给草原上的党项人,其利比原料价高十倍不止。

    得到壁宿带去的口信以后,穆柯寨全力响应,不但小穆羽兴冲冲地赶来了,就连他的姐姐、姐夫也带了些单身的寨丁赶到芦岭州来。穆老寨主虽是一个没有明确官秩的山民,但是在这西北地区,一寨之主不亚于一方大员,在地方上他们拥有绝对的威望和权利,而且要时常与官府打交道,可不是耳目闭塞、目光短浅的普通小民。

    芦河岭单独设州,自成一方.势力,穆老寨主就感觉到了它发展的余地。如果芦岭州将来能成为西北又一藩,早些与他们建立联系,对穆柯寨就有莫大的好处。即便不是如此,如果能通过芦岭州这个桥头堡与西域羌人建立直接联系,穆柯寨同样可以获得商机,抢先一步,穆柯寨就可以比周围诸寨发展的更好。

    柯镇恶和穆清漩夫妇赶到芦岭.州后,也加入了民团,并且在其中担任了都头。他们不擅长草原做战,却擅长山地作战和埋伏,夫妇俩担负起了巡山的任务,对布置在各处山岭上的简单的箭楼重新进行了建筑和布署,并且在向山外一侧的密林草丛中布置了大量陷坑、机关,并通过狩猎传授给民团士卒山地作战的本领,整个芦岭州在这样的经营下真如铜墙铁壁一般。

    窑洞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手.工匠人们进进出出,山野中伐木工人砍伐下一棵棵大树,在山谷平原上建起了一幢幢的房屋、牛栏、猪圈。山谷里和山谷外开辟出一块块菜地和粮田。山谷外那条隐在芦苇荡中的大河即便在雨水缺乏的季节,宽度也有一里多地,这还只是可以畅游的范围,隐入芦苇丛的水面还不知有多长。

    一些懂打渔的百姓用山中巨木制作了些独木船,.仿佛一条条灵活的鱼儿似的穿梭在芦苇荡里,用鱼叉、鱼网捕捉鲜鱼。芦岭河水深不及两米,各种野生鱼类十分丰富,杨浩曾收到渔民们敬献给府尊大人的大鲤鱼一条,那条鱼足足能有二十斤上下,把上辈子只见过最大不超过六七斤重的大鲤鱼的杨浩惊得目瞪口呆。

    叶家车行已经在府谷和芦岭州设立了商号,这样.的商机,在商场上打了一辈子滚的叶老东家如何看不到?尤其是听说儿子有希望作官,把个叶老东家欢喜得跑到叶家祠堂里抱着老爹的牌位号啕大哭了一场,莫说是有钱赚,就算是赔钱的生意,这桩买卖他也是做定了。

    有叶家车行专事运输,芦岭州百姓专事再加工,.再加上商贾们往返采买,芦岭州每日往返的车辆都满载货物,生意十分兴隆,而且插了芦岭州的旗子,往昔极野蛮的党项人即便看见了也绝不拔刀动枪,看得许多附近州府的商贾们眼热不已,纷纷跑来芦岭州做生意。杨浩自然是打开城门热情欢迎,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

    外地的商贾脚.夫们多了,他们大多是些单身汉,又没个落脚处,于是酒肆、茶楼、饭馆、客栈也都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自然,赌场和ji院也随之兴起,一开始还只是商贾脚夫们闲来无事在树下林中关扑搏钱,很快就发展到了有人经营起专门的赌场。而ji院最初也只是一些妇人开起了半掩门儿的私娼寮,这样的销金窟,慧眼独到者也马上抢了先机。

    杨浩对这些场所的出现,并不逆天地试图去改变,只是竭力把它们纳入规范,各种酒馆饭店赌场ji寮均须在衙门登记按章经营纳税,知府衙门的府库迅速地鼓了起来。

    开封府的那位赵官家事先是绝对不会想到一无所有寸瓦皆无的芦岭州会这么快财源滚滚的,按他的估计,芦岭州如果真能站稳脚跟,苦心经营十年才能勉强做到自给自足,这还是最好的打算,实际上每年朝廷上从那些已经存在上百年的边境重镇收上来的税赋,还不够补贴的支出呢,所以当初大笔一挥,免了芦岭州十年赋税。

    他又考虑到芦岭州的设置必然受到麟州和府州的排挤,杨浩这个可怜知府既无钱又无人,只送了他一顶便宜的知府官帽,还附赠一个拖后腿的程判官,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厚道,心中有愧,所以还拨付了大批的物资和钱款给他。这一来杨浩手头更宽裕了,于是一座巍峨雄伟的官衙便在谷中建造起来。

    “这笔钱,是一定要花的。把它建好、建的越大、越气派越好!要让到我芦岭州来的各地商贾和党项羌人一看到这座府衙,就晓得我芦岭州的实力和威严!”这是杨浩亲口对李玉昌说的。

    李玉昌上次在芦岭州赚了一大笔钱,如今眼见芦岭州生意的红火,也不禁为之眼热,他正有心在芦岭州设一家皮货商号,既承揽了知府衙门的建造任务,自然竭尽所能。

    官衙建造,犹如小皇宫,其规模比例虽大有不如,但是布局上基本类似。衙前广场,府衙大门,进门之后是仪门和角门,再往前去是庭院,两侧是警卫和僚属的小户间。然后是大堂,用来举行各种仪式和办署重大事件。大堂就是电影中常见的“明镜高悬、碧海红日”堂了。

    再往后去是二堂,照例也先是庭院,庭院既要美观,也要有官衙的那种大气和郑重。二堂才是知府大人处理日常事务的主要所在,二堂左右是会客室和签押房。二堂也有一块匾,比大堂小一些,上书“天理国法人情”六个大字。

    二堂左右的院落是他的亲信幕僚办公所在。杨浩已聘请了那晚所见的书呆子范思棋做他的主簿师爷,这人刚正不阿,甚至有些愚腐,但是这样的人用着放心。可是幕僚如果全是范思棋这样的人,那这个知府做起来就要头疼了。

    幕僚师爷,各有所长,属于为知府大人出谋画策的人物,谋划于密室,幕僚是少不了的人物;行权于上下,幕僚更要从中调度策应;令行于乡里,更要靠幕僚们的神来之笔。由于幕僚的特殊地位,杨浩才可以利用他们做许多自己不便做不好做的事情;同时由于这些幕僚有权而非官,乃是推脱责任、转嫁危机之类的不二人选,有了他们,权力运用才能得心应手,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果这幕僚都是范思棋一样的呆子,那如何使得。

    所以杨浩便把林朋羽那四个老家伙都请了来,此外又招募了一些读书人,有这四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坐镇,这幕僚班子很快搭建起来。芦岭州如今百业待业,日常事务十分繁杂,全赖这套得力的幕僚班子,诸事才做的得心应手,杨浩只需拍板决定一些大方向上的事,具体事务全甩给了他们,结果芦岭州越来越忙,他反倒越来越轻松,不必事事亲为了。

    二堂之后是三堂,这是官员日常起居之所,有些涉秘和不宜公开的案件也在这里审理,官员可以在这里品茶、更衣和读书。三堂没有匾额,只有一副楹联,为杨浩口述,由如今兼着学府教授的主簿师爷范思棋所写:“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倒是一笔好字。三堂东西两边院落是知府大人家人的住处,现在当然全部空置。

    汉人文化,很重视一个“中”字。立中国而抚四夷,宇宙洪荒,以我为中。是以不管皇宫还是官衙,主要建筑都建在一个中轴线上。李玉昌这一番真是大手笔,打开芦岭州的城门,正中间便是笔直一条康庄大道,足可供二十匹马并排驰骋。

    大道尽头,依山而建,便是芦岭州知府衙门,居高临下,俯瞰着谷两侧的民居,一种不凡的气概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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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堂后面的后花园,此刻正在一个三绺长髯的青袍秀士仗剑独舞,此人正是吕洞宾。吕洞宾的剑法轻灵翔动,与当初程世雄当堂舞起“裴将军势”时满堂电光飒飒,霹雳雷霆的感觉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看在外行人眼中,那“裴将军势”是纵横沙场所向无敌的杀人剑法,而吕洞宾这套剑法,飘逸潇洒,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这才是不蕴丝毫杀气的剑舞。

    可是经吕洞宾调教多日的杨浩却已依稀看出了他今日所展示的这套剑法的厉害,虽无满室剑光雷霆,可是剑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剑势轻灵翔动如同不可捉磨的一缕轻风,无孔不入,无从抵挡。但是剑上偏无半分威压,劲力全部内敛,不曾稍懈半分。

    吕洞宾一剑舞罢,亦如程世雄那日一般剑如飞龙,夭矫腾空,也不知是不是唐人武士都好这样的收剑势。只不过他收剑比程世雄更加吓人,程世雄是手执剑鞘,他的剑鞘却是背在背上的,那利剑笔直自空中落下,吕洞宾手捏剑诀,摆个POSE,那剑“铿”地一声便插入鞘去,若偏了一分,这位喜欢耍宝的活神仙吕字上面插了一竖,就要变成串串烧了。

    “呵呵,杨浩吾徒,你看为师这套剑法如何?”

    杨浩赞道:“师傅这套剑法犀利无比,剑势一展,令人顿生无从抵挡之意,端地厉害。尤其难得之处,是这套剑法施展开来,大袖长剑,飘逸如飞,不沾一丝尘埃,如同天上神仙,令人望而倾慕。”

    吕洞宾一听大喜,抚须长笑道:“徒儿好眼力,世人赞我可于千里之外飞剑取人头,乃剑仙中人物,凡夫之见,令人哂笑。为师实有三剑,一断无明烦恼,二断无明嗔怒,三断无明贪欲。你说这套剑法飘逸潇洒,不染尘埃,那正是这套天遁剑法的精髓之所在。

    徒儿呀,为师这套天遁剑法学自火龙道人,当初方学时,这套剑法亦不免沾惹了一丝火气,施展开来,满堂飒飒,声势着实惊人。为师穷十年时光潜心研究,对这套剑法进行了改进,方有今日这般飘逸轻灵,呵呵……,只是威力比起原来要小一些了……”

    杨浩听了他的话两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吕洞宾斜眼瞄他,抚须问道:“徒儿,你想说啥?”

    杨浩摸摸鼻子,吃吃地道:“师傅穷十年心力苦心琢磨,将这剑法改得……改得威力小了,只为显得飘逸轻灵,潇洒不俗?”

    吕洞宾洋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昔日长安市上,为师舞罢这套经过改进的剑法,那真是风流倜傥,不可一世。美人争相惊呼,满楼红袖频招哇,呵呵呵……”

    杨浩干笑不语,心中自忖:“大唐人物,风流气象果然大胜本朝。所思所想,与常人大不相同。说起来,这吕洞宾与古龙丫丫电子书的夜帝倒是十分相似,武功高绝,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情人满天下,几乎所有女子都为之倾倒,而且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俱佳。既能随时不忘享受,又能恪守为人之道,这样多姿多彩的人生,凡世中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吕洞宾见他表情,睨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问道:“杨浩爱徒,你可是觉得为师忒不正经?”

    “没有啦……”,杨浩言不由衷地恭维道:“徒儿只是觉得师父坦率可爱,风流自赏,实乃性情中人。”

    吕洞宾大悦,眉飞色舞地道:“浩儿真吾爱徒,颇知为师风范。为师当年就凭这无双剑法,打动了长安市上第一名ji白牡丹的芳心,那一番温柔滋味,真个销魂儿。”

    他又瞟一眼杨浩,晒笑道:“你就呆了一些,为师瞧那女子端庄于外,媚骨于生,实是一个尤物,可惜、可惜呀,那晚大好机会被你白白错过。你这性儿得改改,才能继承为师的衣钵。”

    杨浩揪着一张包子脸苦笑道:“徒儿要继承的,就是师傅这种衣钵么?”

    “这是自然。”吕洞宾一本正经地道:“为师少年时,宝马轻裘,任性游侠,便立下今生志向,要酒色财气,率性而为,当时……当时正是少年轻狂时啊……”

    他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微笑道:“当时,为师还曾赋诗一首,自抒一生志向,赠予淮南名ji杜秋娘,诗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后来,秋娘以此诗博了镇海节度使李锜的欢心,就此从良,做了他的侍妾。唉,很多很多年啦……”

    杨浩一对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这首诗太有名了,都说是淮南名ji杜秋娘想做,没想到……竟是她抄自吕祖啊。吕祖可是我师傅,不成,不成,这事没完,我将来一定得把这段故事写下来,让后人都知道,我师傅才是这首诗的原作者啊。”

    吕洞宾叹道:“如今想来,那样想来,旧日时光恍若一梦。转眼间,翩翩美少年就成了沧桑中年,中年又至老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该多好……”

    就在这时,一头苍鹰遥遥飞来,在空中盘旋一周,忽地一敛翅膀,箭一般俯射下来。吕洞宾一抬眼角,就觉劲风扑面,胸前胡须飞扬而起,那头雄鹰挟着一天劲风疾射而下,已稳稳地站在杨浩肩头,歪着头睇着他看。

    这是叶之璇训练好的第一头雄鹰,因为自府谷到芦岭州这段路还没有修好,行路比较困难,所以这头鹰便专用做这一段路的通讯。车船店脚牙,是当时消息最为灵通的行当,杨浩把叶家车行掌握在自己手中,所得远不止于经济利益,通过叶家车行,他能掌握社会各个层面许多方面的消息。

    杨浩看罢秘信,对吕洞宾道:“师傅,这几日,我想去府谷一趟,你要不要同去?”

    “怎么?为师正要把天遁剑法传授于你,有此神技在手,将来不知我徒要倾倒多少妙龄少女,方才不堕为师声名,你不好好学武,急着去府谷做甚么?”

    杨浩道:“党项七氏已与夏州李氏、府州折氏‘乞降’议和,折大将军率兵回返府谷,芦岭州如今虽风风火火,可是要在这里站住脚,还离不开府州和麟州的支持和配合。麟州杨藩一向唯府州折藩马首是瞻,我这个芦岭知府怎么都得去拜会一下这位折大将军,只要能得到折大将军承喏,那麟州方面也就不成问题了。”

    “嗯,那倒是应该去走一遭的,不过为师就不去了,”吕洞宾笑道:“那晚那位姑娘,着实可爱的很,连师傅我看了都起了凡心。偏生你那温吞模样儿,看着叫人着急。为师我丰姿美仪,翩跹若仙,若是与你同行,万一那位姑娘看上了为师,那为师岂不是有些对不住爱徒?”

    说到这里,他的兴致忽起,欣欣然一抚美髯道:“近十年来,为师都在紫薇山上潜修,久不曾浪迹风尘,也不知宝刀老否。徒儿啊,你看为师如今这般风范,还能打动少女芳心么?”

    杨浩没理这老不正经,一转身就去喂鹰了。吕洞宾一手抚须,一手捏着剑诀,独立树下,孤芳自赏。秋风至,落叶飘零,吕祖自我陶醉,飘然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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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丹都城上京,如今更是一片萧杀。

    草原上,原本绿油油的青草已经变成了斑斓的黄色,大片大片的野草被辛勤的牧人们割倒,堆成一个个大草堆等待运走,这是他们为牲畜准备的今冬粮食。

    牧人自己要下地割草,更要看顾那些奴隶。这些奴隶有的是被人贩子自幼贩卖过来的,他们就相对自由一些,而且还要负起看管其他奴隶的责任。更多的奴隶则是“打草谷”时从汉境掳来的,还有战场上抓获的俘虏。

    这些人中,除非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的熟奴,而且表现一向驯服,才会被主人打开牢牢钉在他们双腿上的细铁镣,给他们相形较大的自由。眼前这几个奴隶,明显还是生奴,他们脚上都带着铁镣,脸上也没有熟奴历尽岁月养成的木讷和驯服。

    远处,一骑红马飞驰而来,绣凤的红披风在风中飞扬,熟捻的人都晓得这是萧后到了。皇帝体弱多病,已下旨萧后可代为秉政,下诏亦可称朕,等同于契丹的女皇帝,这些牧人见了谁不敬畏,方才还对奴隶呼喝鞭笞的牧人们纷纷丢下马鞭,惶恐地匍匐在地,向他们的女皇顶礼膜拜。

    萧后带着一队女兵疾驰而过,头都未回。一箭地外,还有后续人马陆续赶来。但是萧后已经过去,牧人们便站起身来,不需再向随同狩猎的部族大人们顶礼膜拜。

    被迫下跪的那些奴隶们也都站了起来,拿起镰刀继续割草。一个脸上生着短髯、腮上有道刀疤的精瘦汉子慢慢抬起脸来,向萧后离去的背影深深凝视了一眼。

    “啪!”他的肩上突在挨了一鞭,那牧人的鞭子甩得极好,这一鞭便炸开了他的衣衫,鞭梢如蛇吻,扬起几滴血珠。那精瘦汉子痛得一激灵,转身喝道:“你为何打我?”

    “你是我买来的奴隶,只要我喜欢,就打死了你,又有甚么?萧后经过时,你敢随意敷衍,不好生下跪膜拜,若被大人们看见你不恭敬,连我也要受你牵连,你说我打得你打不得你?”

    那个牧人越说越火,扬手又是一鞭,那精瘦汉子忍无可忍,两道剑眉一拧,突地伸手抓住了鞭梢一扯,那牧人立时不定,不禁一个趔趄。

    他恼羞成怒,嗫唇打个呼哨,骑马巡弋的几个牧人立即圈马向这里扑来。旁边一个高壮的奴隶站到那精瘦奴隶身边,与他顶着肩膀,向那牧人怒目而视,另有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男子走上前去,陪笑道:“回离保大人,小六做事一向勤快,只是脾气倔强了一些,大人只要他安心做事便是,何必追究许多呢。”他走动间脚下铁镣铮铮,原来也是一个奴隶。

    这人如今也是一蓬胡须,看不出年纪大小,只有一双澄澈如泉的眼睛透着年轻的活力。如果他的部属或是杨浩此刻在这里,骤然看去,恐也认不出这一位就是大宋禁军的都知虞候罗克敌。

    此时,罗冬儿一身劲装,荷弓背箭,正押着后队策马而来。虽说一身劲装,可她迥异与草原儿女的水一般柔婉的气质,在诸女兵之中,仍是如月当空,卓而不群。

    她的骏马后面驮着几个獐子、狍子和狐狸,这几只野物是她亲手所猎,她的骑射功夫在萧后和耶律休哥这样的大行家倾心传授之下如今进境实是一日千里。

    独在敌巢小心求全的心境磨炼,骑马射箭自身武艺的提高,把罗冬儿深藏在怯弱外表下的那种骨子里的坚强锤炼了出来,如今的罗冬儿容颜如昔,但神彩更盛,那点漆般的双眸透出灵动坚毅的神韵。

    “冬儿,你乖巧伶俐,如今已是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女官了,呵呵,娘娘说,过些时日,要封你做女官正,做她的侍卫统领呢。那样一来,你也是位大人了,要有划归自己所有的牧场和房舍,你整日随侍于娘娘身侧,到时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没时间去打理,我拨几个女婢和驯奴过去听你使唤如何?”

    罗冬儿嫣然道:“那就有劳休哥大人了,这些事,我还真的做不来。说起来,到上京这么久,我也只在皇宫中行走,再不然便是陪娘娘到西郊行猎,连上京城是个什么样儿都没见过呢。”

    “那……有闲暇时,我陪你去逛逛上京城可好?呵呵,上京城繁华,不弱于中原呢。”

    “好啊,唉!就怕没有闲暇,抽不得身。”

    耶律休哥大喜道:“只要你肯去便成,一定有机会,一定有机会的。”

    耶律休哥大喜不禁,只觉罗冬儿态度渐趋和善,自己一番情意不算白费。罗冬儿悄悄瞟他一眼,心中也自揣摩:“如今总算渐渐得了萧后信任,可自由出入的机会多了。可是听说这一路南下,有许多重要关隘,我想逃走,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得妥善准备,遁走的路线要打听的明白、通关的令牌要弄到手,还要择个短时间内不会被他们发现的机会,凭我一人,着实不易,如今还需虚与委蛇,套得更多有用的情报……”

    就在这时,前方几个牧人骑马过来,不由分说便对那三个奴隶一顿鞭子,双方纠缠到了路边,耶律休哥勒马怒道:“你们在做甚么,若惊了罗姑娘的马,本大人要你们好看!”

    “大人恕罪”,那牧人忙弯腰行礼,谄笑道:“啊,原来是休哥大人啊,小人是回离保啊,就是从您族人那儿买了十几个奴隶的那个回离保,这几个生奴不肯听话,小人正在教训他们呢。”

    这时罗冬儿的马也慢了下来,她的目光从三个生奴身上掠过,瞧及那粗壮汉子时登时一怔,那粗壮汉子看见了她,顿时也瞪大了双眼,目中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

    罗冬儿容颜未改,这三个生奴当中,铁牛形貌变化最小,所以两人对视一眼,都立即认出了对方。铁牛指着她“啊啊”连声,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罗冬儿娇躯一震,立即扳鞍下马,急急上前两步问道:“你是铁牛?你……你……你是小六么?”

    那对牧人怒目而视的精瘦汉子这才看清了她容貌,不由大吃一惊:“你……怎么是你,你还活着?”

    耶律休哥眉头微皱,下马走来道:“怎么,冬儿,你认得他们……”

    “他们……”冬儿站在前面,急急向他们使个眼色,说道:“他们本是我的乡亲,在中原时,彼此家中都有来往的。想不到……想不到竟在这里相遇,你们……怎生到了此处?”

    弯刀小六何等机警,他隐约也猜到了罗冬儿如今的处境,顺势编些理由来搪塞了一番。原来二人穿越子午谷,追踪那队契丹兵去,想要捡些便宜。结果出了子午谷,迎面正撞上耶律休哥的人马,被他的族人掳来成了奴隶。而罗克敌却是在战场上力竭负伤被擒,他被带回北国后,自承姓罗名浩,乃是军中一位都头。当时宋军皆解甲死战,而且他们人数不过两百多人,耶律休哥也难辨他话中真假,关押了一段时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和其他奴隶一同发卖,都被这回离保买了下来。”

    一见弯刀小六和铁头,罗冬儿不禁欢喜的流下泪来,当着耶律休哥的面又不好太过真情流露,只得泣声说道:“我独在上京,远离中原万里,实未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乡亲故人。休哥大人,我想……把他们要到身边,待我有了府邸,由这些乡亲故人帮我打理家宅,你看……可使得么?”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5章 意外

    第185章 意外

    耶律休哥听了罗冬儿的话本能地便想拒绝,可是一看罗冬儿哀求的目光,心肠又软了下来。罗冬儿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副笑脸,他可不想为了几个奴隶惹她不快。

    这几个生奴尚不驯服,在上京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大不了到时候再派些亲信过去监视着他们便是,也费不了多少心思,想到这里,耶律休哥便大方地一笑道:“不管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无不奉上。几个奴隶而已,有什么打紧呢。回离保啊,本大人要把他们赎买回来,你算算该付你多少钱……”

    回离保站在一旁早听得明白,眼见专事调解皇族之间纠纷的大惕隐司耶律休哥大人对这位美貌少女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连忙陪笑道:“休哥大人,瞧您这话儿说的,不过几个奴隶,大人您张了口,小人还敢要钱?您尽管把他们带走,能孝敬大人,那是小人的荣耀。”

    耶律休哥一笑,探进怀的手又抽了出来,说道:“成,难得你这份心思,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两个,跟冬儿姑娘走吧。”

    弯刀小六目光一闪,急忙一拉罗克敌道:“还有他。”

    罗克敌此时的模样与当初已有不同,耶律休哥上下打量几眼,才把他认了出来,耶律休哥依稀记得,此人是宋军的一个都头,被擒来之后也问不出甚么有用的情报,最后才发卖为奴,想不到今日又遇到他了。

    耶律休哥眉头一皱道:“这个.人……是一个宋军的俘虏,实不宜……冬儿姑娘,你与此人并不相干吧?”

    在草原上这段时光,弯刀小六、铁.头和罗克敌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已经建立了极深厚的友情,如今自己有了摆脱为奴的机会,怎忍心舍下罗克敌一人,弯刀小六灵光一闪,急叫道:“大人,他是冬儿姑娘的远房堂兄,怎么能说并不相干?”

    罗冬儿原本聪明,只是以前性.情有些怯懦,所以常显得没有主意,如今独处敌巢心智经受磨炼,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听了弯刀小六的话,晓得他是要保下这个汉人。

    弯刀小六和铁头是因为她才被掳来契丹,罗冬儿.心中愧疚万分,既是他想保下这人,那是无论如何都要遂了他们心意的。是以她抬头看着罗克敌,惊讶片刻,便露出恍然神色道:“真的是堂兄?你……你怎也到了这里?”

    耶律休哥大为不悦,他虽喜爱罗冬儿,却还不致为.了一个女子利令智昏,甘愿受人戏弄,一见他们如此作戏,直将自己做了白痴,心头火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他脸色一沉就待发作,但一指罗克敌时,却忽地想起了罗克敌自报的名号----罗浩。

    他姓罗,那时他可不曾见过冬儿姑娘,会这么巧.么?莫非,他真的是罗冬儿的远房堂兄?耶律休哥转念一想,大宋西北边军多从当地招募,这人自承是边军一个都头,又恰恰姓罗,说不定还真是冬儿姑娘的远房堂兄。存了这心思,转念再想,那精瘦汉子看起来心眼颇多,可冬儿姑娘却稚嫩清纯的很,若非她的堂兄,要她如此作戏,怕是神情变化很难做到这般自然。如今不妨先答应下来,回头再盘他们身份,若有破绽,不怕他们能掩饰的天衣无缝。

    这样一想,耶律.休哥便哼了一声,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也一起来吧。你们记着,有冬儿姑娘在,不会有人再去难为你们。可是你们最好也要安份守己一些,若是驯服乖巧,来日脱了奴籍却也不难。若是不然……,哼!一旦闯出祸事来,不但你们倒霉,还要连累冬儿姑娘,懂么?”

    弯刀小六连忙点头,罗克敌忙也做出才认出罗冬儿的模样,与她惊喜相认。因这一耽搁,与前方的萧绰娘娘就远了,耶律休哥负有护卫责任,此时不能久耽,只得嘱咐冬儿快快跟上,自己打马扬鞭,先追着萧后去了。

    耶律休哥一走,罗冬儿便吩咐几名女兵两女共乘一马,让出了战马给罗克敌三人。三人一上马,铁牛便按捺不住,气呼呼地道:“嫂嫂,你怎落到了契丹人手上,那个契丹大官儿对你很是客气,你……你可是受了他的欺侮,不然怎还能够指挥这些契丹女兵?”

    罗冬儿忙辩解道:“那个契丹大官儿叫耶律休哥,是契丹人的大惕隐司,专门管理皇族之间纠纷的一个官儿,权力很大。他……对我确实很是客气,不过却从不曾有什么无礼言行,是个谦谦君子,你不要多想。”

    罗冬儿一替耶律休哥说话,便连弯刀小六都露出狐疑神色,他们所见的契丹人凶狠残暴,罗冬儿一个如此俊俏的汉人女子,会受到契丹人礼遇?若非许了那契丹大官儿什么甜头,她会在契丹人中混的风生水起?”

    罗冬儿一见他们神情,又气又羞,说道:“冬儿被掳来后,幸得契丹皇后萧娘娘宠爱,一直留在她的身边,从不曾受人欺侮,冬儿所言句句是真,两位兄弟竟不信我么?”

    弯刀小六想起罗冬儿为了杨浩不惜挺身而出,受人**又复沉河,在子午谷前为了不拖累大头且能保全清白而宁可自尽,以她如此贞烈的性儿,断不致如自己所想那么不堪,忙道:“大嫂,我不信契丹人有那么知礼,却信你的为人。你说是,那定然是了,不过我看那什么休哥未必便怀着什么好心,你可要对他多加小心,保持戒备。”

    罗冬儿道:“这我自然省得,咱们不要耽搁太久引人生疑,快上马,待进了上京城,寻个机会咱们再做详谈。”铁牛见弯刀小六这么说,只得暂且抛却满肚子心思,疑虑重重地上了马。

    弯刀小六和铁牛有些想法不足为奇。就如笔者,二十年前自小小山村迁入沈阳城时,同学好友便一惊一咋地以良言相告:“听说城里人有养貂赚钱的,遇见迷路的小孩子便捉回去剁吧剁吧拿去喂貂,你可千万小心一些,不要独自上街。”

    无知学童这般讲不足为奇,但是就连那乡村小学的老师也说:“那城中污染之严重,抬头不见天,遍地是烟尘,整个沈阳城里一棵树都不长的。城里人性情也粗野的很,酒店里的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如此情景,处处可见。”听得在下心惊胆战,不知道这城里是怎样一块灰蒙蒙不见天日的地方,又藏了多少凶神恶煞。

    当时宋辽交往不多,又受到打草谷的威胁,是以民间百姓仇视北人,将他们妖魔化的倾向十分严重,在百姓传说渲染中的北国,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毫无文明秩序可言。

    孰不知当时契丹立国已六十多年,政治体制比中原还要健全,由于幽云十六州的汉人十分众多,中原经历五代之知时,又有许多汉人包括商贾和读书人北迁入契丹国境避难,就此定居下来,契丹族人汉化的程度也相当高。

    此时,契丹人统治着西至流沙,东至黑龙江流域及原属渤海的地区,北至胪朐河(今克鲁伦河)南部包括燕云十六州地。以上京为中心的契丹旧地和西北各游牧部落居地,仍实行奴隶制的统治。东部灭渤海后仍实行原有的封建制。南部幽云十六州地,则继续实行汉人传统的封建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由此形成为西部、东部以及南部三个不同的区域。在这三个区域内居住着不同的民族,实行不同的制度,统一于辽朝的统治之下。 契丹贵族穿汉服、习汉文、学汉字成为时尚,许多契丹贵族在马上精于骑射,骁勇善战,回到府邸,却是琴棋书画,谈诗论画,样样精通。无论法制还是文化,北国都已有相当高的程度,那并不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灰暗世界。

    但是奴隶没有人权,处境比汉人家的奴婢还要不堪,那是事实。弯刀小六和铁头刚被捉来,就是置身于最底层的奴隶,又始终拘押在回离保的帐幕之下,对契丹人唯一的了解就是皮鞭和辱骂,看法自然一如既往。

    罗克敌对北人却是比较了解一些的,知道北人也有父母妻儿、也知君臣忠义,而且北人向来崇慕南人文化,许多自中原而入契丹,受到契丹人重用,一跃成为契丹高官重臣的汉人不在少数。这位冬儿姑娘一直处在契丹上层人物之间,又得契丹皇后青睐,境遇好些并不稀奇。

    他颔首应道:“冬儿姑娘说的是,我等虽受虐待,但北国百姓之间,与我汉人百姓之间实无二致。北人也是讲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只是我等奴隶身份,不在其中罢了。冬儿姑娘托庇于契丹皇后门下,能有如此境遇便不足为奇。”

    他目光一扫,见那些女兵都辍在后面,听不清他们说话,忙又促声道:“冬儿姑娘,我看那耶律休哥对我仍有疑心,你我速速通报彼此身份,统一一个说辞出来,免得受他盘问时露出马脚。”

    “好!”罗冬儿也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嗓音道:“奴家祖上,本系淮南人氏。先父罗公远,于十七年前迁至霸州柳家村定居。以教书授业为生。家母……”

    她还没有说完,罗克敌就直了眼睛,失声道:“淮南罗公远?令堂闺名可是唤做李嫣然?”

    这一下轮到罗冬儿吃惊了,她惊诧地看着罗克敌,说道:“我娘的闺名,除了奴家与先父,再无旁人晓得,你……你怎知道?”

    罗克敌一阵激动,说道:“冬儿姑娘,啊不……冬儿妹妹,你可曾听令尊提起过罗公明此人?”

    罗冬儿想了想,摇头道:“从来不曾听说……”

    罗克敌脸色一黯,苦笑道:“叔父……真是至死也不肯原谅我的爹爹……”

    罗冬儿愕然道:“你说甚么?”

    罗克敌望着她,正色道:“冬儿,我……真的是你的堂兄,家父罗公明,是令尊的胞兄,令尊……令尊憎恶家父连事五朝,朝朝作官,被人讥讽为政坛不老松,有失读书人节气,是以心怀怨尤,兄弟二人常生口角。十七年前一晚,两人酒后争吵,家父气极掴了叔父一掌,不想叔父性情执拗,就此携了婶娘离家出走,再也没了消息。真没想到,父亲找了你们十几年都没有你们一家人的下落。你我兄妹却在此时此地重逢……”

    罗冬儿听的瞪圆了杏眼,一张可爱的小嘴张成了O型,左右弯刀小六和铁牛也听得呆了。弯刀小六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言成谶,说他们是兄妹,真的就成了兄妹:“奶奶的,我还咒那回离保不得好死呢,他怎么就不死?喔!对了……我忘了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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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判官,我芦岭州西近党项,东接府州,欲与中原往来,离不得府州折氏的支持,本府此番去府谷,尚无法预料需几日时光。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武备之事由团练副使木老、柯兄弟负责,工商税赋之事由林朋羽等四老负责,学府之事由范思棋负责,司法之事由你全权负责。各位务须齐心协力,将我芦岭州经营的红红火火。”

    程德玄恭敬有礼地道:“府尊尽管放心,我等当恪尽职守,各司其责,断不会令府尊大人有后顾之忧。”

    这些天,程德玄的表现可圈可点,做事兢兢业业,从无半点牢骚,那嗜酒的毛病也改了。对杨浩也恭敬的很,让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杨浩也不知道他是痛改前非了还是怀着什么其他的心思,为安全计,便把司法刑律一事交予程德玄负责,军权由李光岑、木恩和柯镇镇、穆清漩夫妇负责。财权则由林朋羽四老调度、陆思棋把总。这两样最重要的权力分别由他信任的人掌握着,也不怕程德玄玩出什么花样,同时把这两样权力再次进行分配制衡,也避免了一家独大、贪污腐化。

    见程德玄答对得体,态度恭敬,杨浩微微一笑,又与李光岑碰了一个眼神,然后向范思棋、林朋羽、柯镇镇等人抱一抱拳,一兜马缰,便率着壁宿、穆羽等人驰离了知府衙门,沿着平坦开阔的官道向谷外驰去。

    吕洞宾也在他的队伍中,前些天壁宿一袭僧袍跟在杨浩身边招摇过市,大家早就看习惯了,现在又冒出个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中年道士,大家也不觉奇怪,杨浩不做介绍,大家也不追问。

    吕洞宾近十年来都在关外苦修,与陈抟老友已多年不见,如今他年岁已高,天年将尽,与老友是见一次少一次,此番赴太华山,就是想见见老友叙叙旧。他与杨浩半路便分了手,独自策马奔向太华山,杨浩则带着一从随从直奔府谷。

    直到此时才去与折御勋见面,杨浩自有他的打算。折御勋此前正装腔作势地率兵围剿党项七氏,人不在府谷,这是一个原因。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如果早早赶去府州,那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叫花子,只能向折御勋乞讨恩赐,而无法坐下来对等的谈判。

    如果是在以前,那他是不会在乎的,即便是不对等的谈判,只要保全了他亲自带出来的这几万百姓,达到了他的目的那就行了。但是如今不可以,如今他是芦岭州知府,如果不能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权益,以后处处受制于人,他在芦岭州的日子可不好过。

    所以直到与党项七氏秘盟成功,芦岭州的商路已初步拓展,想要进一步扩大影响和经营,已无法忽视府州的存在,而自己也具备了一定的资本与他讨价还价,这才赶赴府谷。

    杨浩上一次来,住的是府谷驿站,这一次仍旧住在驿站里。然后持拜贴去拜见折大将军,不想到了折大将军府上却吃了个闭门羹,他在府前站了半晌,入内传报的人才回来,皮笑肉不笑地对他道:“府台大人,我家节度使大人领兵出征刚刚回来,偶染小恙,身子不适,如今不宜见客。府台大人请回吧,待我家大人身子好些,再邀大人过府一叙”。

    杨浩听了不愠不怒,微微一笑道:“那倒是杨某来的不巧了,折大将军身系府州安危,既染病疾,可是怠慢不得,还请管家回复节度使大人,请大人请医用药,好生歇养身体,待大人痊愈,杨某再来拜访”。

    那管家没想到杨浩反应如此坦然,不由怔了一怔,待要再说什么却又忍住,眼看着杨浩微笑告辞离去,这管家侧头想了一想,又急急赶回去了。

    壁宿怒道:“大人,那折御勋怎么可能恰于此时生病,又生了什么病连见客都见不得了,他这是明摆着是有意怠慢,不想与你交道。”

    杨浩笑道:“也不尽然,人家是大人物嘛,大人物们做事,少有直来直往的,总喜欢绕来绕去,好象别人来找他,都是怀着千百重心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高高在上久了,城府自深,疑心的毛病是免不了的。世间枭雄哪个不是曹操?你当都和你这江湖上的好汉一般一条肠子通到底么?”

    他上了马车,往座位靠背上一倚,微笑着道:“咱们回去,要知道折御勋是根本不想与我交往,还是想拿拿身段,压压我的威风,咱们只要一试便知。”

    壁宿跳上马车,讶异道:“如何试他?”

    杨浩泰然道:“上次我以钦差身份来府州,承蒙府州诸官吏、豪绅盛情款待。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朝本官以芦岭州知府之尊再度来到府州,理当回请一番才是。回去之后,便下贴邀请府谷官吏、豪绅赴宴,这些人不管是官还是商,个个都是仰折府鼻息过活,消息灵通、心机灵活,只要他们肯来,那折大将军倒底揣的什么心思,咱们心里也就有数了。”

    他含笑点头道:“回去,本大人要施展无双书法,亲笔写请柬。这头一个要请的,就是折大将军的几位公子,呵呵,且看他们……来是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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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樊楼,是府谷最大的一间酒店。

    东京汴梁也有一座樊楼,就是水浒中林冲和陆谦曾经在那儿吃过酒的樊楼。那是东京汴梁最大的一幢酒楼,五代时候,那幢酒楼本是经营酒肉兼批发销售白矾的一个所在,本名叫做白矾楼。后来名气越来越大,楼也不断扩建增高,最后发展成一座有五幢的楼宇、每幢三层的建筑群。

    其规模倒底有多大呢?大名府的翠云楼有百十个阁子,东京白樊楼的规模比它只大不小,一幢楼百十个房间,五幢楼就是五六百个阁子,可以说是北宋时的五星级大酒店,闻名于天下,是以便有人在府谷建了小樊楼,借了东京樊楼的名气,其规模虽比不得东京汴梁的白樊楼,也有一百多个阁子。

    杨浩在此宴请贵客,与他此刻的身份地位倒也般配。杨浩的请柬漫天飞花一般的撒出去,早知折御勋心意的府州官吏和与折府过往甚密的秦家、唐家、李家这样的豪绅巨富尽皆心中有数,纵然语气不甚坚决,也没有一个断然拒绝。那些摸不透折府心意的官吏与商贾,虽无门路探听折大将军态度,却会揣摩上意,一见这些官吏的反应,便也心中有数,纷纷答应下来。

    杨浩得了回信,得知折御勋的拜把兄弟永安军转运使任卿书、军都虞候马宗强、折家三位公子、唐家三少等人都答应只要有暇一定赴宴,心中便安定下来。这些人既是这般态度,那折大将军今日的拒绝相见就不必担忧,折大将军如此装腔作势,不过是想造成自己的紧迫态度,逼他做出更大让步而已。既然折大将军对芦岭州亦有所求,就不怕他不肯结盟,区别只在于做出多大让步而已。

    眼看天色将晚,杨浩换上一袭文士轻袍,施施然出了驿站,便乘车直奔小樊楼而去。坐在车中,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杨浩忽地想到了那个倩丽的人儿,那一晚唐突,冒犯了佳人,害得她大发娇嗔,不许自己次日送她离开。想起当时的反应,杨浩自己也有些脸热,只道折子渝脸嫩,不好意思与自己相见,次日果然不曾去送,这一来倒忘了问她住处,如今到了府谷,可如何去找她呢?

    多日不见,虽说府州事务繁杂,可是还是时常的想起她。不知不觉间,这个爱笑的可爱女孩已经走进他的心里,如今想起来,心情更觉炽热。正怔忡间,忽地马车一停,听见有人大声喝骂和女人嘤嘤啼哭之声。杨浩忙收敛心神,问道:“出了甚么事?”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6章 携美赴宴

    第186章 携美赴宴

    前边的马夫回禀道:“大人,有人于闹市间殴打妇人,许多百姓围观,阻了咱们的去路。”

    “哦?”

    杨浩心中好奇,顺手掀开轿帘,探身向街上看去,隔着七八丈远,就见一个身穿铜钱纹员外袍,头戴员外帽的矮壮中年男子,正扯住一个年轻妇人的头髻,劈头盖脸一通掌掴,打得那妇人披头散发,口鼻流血,情形说不出的狼狈。

    杨浩皱了皱眉,眼见街上许多人围观,却无人上前解劝,不悦道:“这算甚么,大男人当街打女人,这么多人在此围观,竟无人上前解劝一下。壁宿……”

    壁宿会意,向他点点头便溜下马去,泥鳅一般挤进了人群。杨浩远远的再看那员外,虽是身着一身员外袍,却是满脸横肉,两只金鱼泡的眼睛,浓眉重须,十分凶狠,直如一个杀猪的屠夫。

    那少妇本来容貌十分姣好,被他厮打得蓬头乱发,脸上片片淤青,两颊赤肿。那人仍是毫不客气地狠狠掌掴,一边破口大骂,其形其状十分恶劣。只是那人方言浓重,语速又急,杨浩离得远,也听不清他在骂些甚么。

    片刻功夫,壁宿从人群钻了.出来,往车上一跳,摊开双手道:“大人,咱们没法管呐,人家大官人教训自己的小妾,谁管得了?”

    杨浩问道:“因为何事?”

    壁宿讪讪地道:“我方才打听得消.息,这员外叫郑成和,是个暴发户,如今专做皮毛生意,有时也贩些驴骡牛马,门庭不大不小,家业不厚不薄,在府谷也算小有名气的一个商贾……”

    杨浩打断道:“我是问,他为了何.事殴打那妇……殴打他自家的妾侍。”

    壁宿苦笑道:“这人是个出了名的妒夫,据说他家的.后院儿连条看门狗都不许是公的,家中美妾侍婢十余人,但有丝毫触逆,非打即骂。方才他与那妾侍自旁边那家珠宝店出来时,与一少年错身而过,那少年只向他的妾侍客气地笑了笑,也没做旁的事,那少妇素知自己官人好妒,更加不敢看那少年,不想被郑大官人瞧见,还是妒火中烧,把自家妾侍扯过来便打,就是这情形了,人家自家事,旁人怎好管得?”

    杨浩想起自己老娘也是这般受人作践毫无身份.的卑微女人,一时触动自己心事,不由无名火起,他一弯腰出了车轿,便想跳下车去。车左坐着一个年青人,名叫何京笑,本是北汉一县衙的刀笔吏,被杨浩招聘到知府衙门,此番随行府谷的,一见大人动作,立即劝道:“大人不可,这里可是府谷。”

    杨浩怒道:“那又如何?”

    何京笑道:“大人,民不举,官不究。更何况这是自家.官人教训妾婢,官府也管不得。再者说,大人您可不是府谷知府,越俎代疱,不免要触怒折大将军。大人身系万民,有大事要做,旁人家的私事,理他作甚?属下以为,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秋风迎面一吹,.杨浩的神志也清醒过来,他怔怔半晌,悲凉地一叹,郁郁地坐回车子,沉声道:“驱开路人,绕道过去。”

    壁宿看他神色不愉,也不敢多言,忙示意那车夫将车赶至路侧,驱散围观路人绕道过去,走到那郑大官人旁边时,人群中忽地钻出一个玄衫少年来,一把抓住那郑成和的手腕,双眉倒立,厉声喝道:“混帐东西,为何这般殴打一个妇人?”

    这少年不但声音清脆,长相也似温润处子一般俊俏妩媚,那郑成和一见了他,不由哈地一声冷笑,高声嚷道:“就是你,就是你,方才那人就是你。你们这对狗男女,我看你们眉来眼去的就知你们不是什么好相与,怎么样?怎么样?我这里刚一打这贱人,你就忍不住跳出来了。小yin妇,你还说不曾与人私通,他怎为你跳将出来,老爷我今日不当街打杀了你这贱婢,难消心头之恨。”

    杨浩一看那玄衫少年,眼中登时露出惊喜神色,失声道:“折姑娘?”

    那玄衣少年正是易钗而弁的折子渝,听郑成和又妒又恨地一吼,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禁鄙夷道:“自私好妒,殴打女人,哪个女子随了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你给我看清楚了,本姑娘是男是女!”

    她把胸膛一挺,高高扬起的秀项上不见喉结,胸口蓓蕾微微耸起优美的曲线,再配上她俊俏妩媚的五官、清脆悦耳的声音,分明就是一个穿了男装的女子。

    四下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不禁哄堂大笑起来,那郑成和眼见对方竟是一个女人,方知误会了自己爱妾,面红耳赤之下,他吱唔一阵,突然又复恼羞成怒,抬腿便是一脚,将那喜极而泣的小妾踹了一个大跟头,恶狠狠骂道:“不知羞的贱婢,你看不出人家是个女人么?见了个穿男装的小娘们,你也无端地发骚贱笑,如此浪荡无行,回去爷再好生收拾你这小浪蹄子!”

    郑大官人骂完了,便灰溜溜地上了自己的马车,那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被他毫不疼惜地一脚踹在地上,捂着小腿痛苦呻吟,郑成和在车上坐定,怒喝道:“还不滚上车来?要给老爷我丢人现眼么?”

    那妇人不敢怠慢,急忙爬起身来,忍着眼泪,一瘸一拐地上了他的马车,像条被主人痛殴了的狗儿似的,怯怯地凑到他身边去。郑成和鼻孔朝天,脚下“嗵嗵”地在踏板上踢了两脚,马车便向前驶去。

    折子渝见那妇人不争气的样儿,恨恨地一跺脚,正想转身离去,杨浩急叫道:“折姑娘。”

    折子渝应声抬头,一见是他,一双俏目不由张大,惊讶中露出欣喜神色。

    其实杨浩到了府谷城,而且还吃了她大哥一碗闭门羹的事,折子渝已经知道了。对大哥的心思,她更是心知肚明。这件事,她不想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做甚么干预。

    这些日子芦岭州在做些甚么,成效如何,她一清二楚。她看中的男人,既然似会点铁成金术的神仙一般,把一无所有的芦岭州,把人人视作死地的芦岭州,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块风水宝地,难道还应付不了自家大哥的手段?

    得知杨浩吃了闭门羹回去,立即大撒请柬宴请府谷官绅,折子渝就晓得杨浩是要旁敲侧击,打探大哥底线。自家倾心的情郎和长兄如父的大哥斗法,为了各自利益讨价还价,慧黠如她,自然是要置身事外的。而且,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女子,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倒想看看,是自己大哥手腕强硬一些,还是那个他更胜一筹,所以虽极想与杨浩相见,还是暂时克制了自己的感情隐居幕后。

    今日杨浩去小樊楼的事她也知道,却是有意置身事外。她九叔因为官家有削藩之举已去了中原,如今她暂时接替九叔,负起了折府的密谍事务,这些日子也很忙碌,为行动方便,常着男装出行,不料想见他时,偏生无法相见。想避开他时,却偏偏撞见了他。

    折子渝心中叫苦,却故作欣然地上了车,一挨近他身子,想起他上次冲动反应,还未说话,折子渝脸色先晕红起来,轻声说道:“我正想,眼看秋风起了,却不见你来。这想着想着,你就来了。”

    杨浩一探手放下了轿帘,折子渝更加不自在,臀儿便悄悄往座位一侧挪了挪。杨浩拉住她手,亲热地道:“我也不曾想,在这里遇见你。方才还在发愁,不知该往哪里去找你呢。”

    折子渝见他牵挂自己,心中也自欢喜,抿了抿嘴唇,她才低声道:“我也……时常想你……”

    这一句话说罢,二人再复无言,杨浩握着她柔润的小手,两人执手相望,眼中尽是浓浓情意。车轮辘辘,也不知过了多久,折子渝才“啊”地一声清醒过来,她抽回手,轻轻掠掠鬓边发丝,忸怩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喔,”杨浩道:“我在小樊楼设宴,款待府谷官绅。你……与我一同去吧。”

    “甚么?”折子渝一听“大吃一惊”,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你如今是芦岭知府,宴请的又都是府谷的高官巨贾,我一个小女子,我……”

    杨浩又轻轻握住她手,柔声道:“今日遍撒请柬,柬上早已说明,此是便宴,无干官事,只为答谢府谷士绅前次我来的款待之情。各位官绅富豪可携家眷同来。我知西北不比中原,女眷亦可同席,你怕甚么?”

    折子渝听了这话,霍地抬起头来,眸中露出惊喜之色,旁人带的是家中女眷,他带自己去做什么?杨浩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分明就是承认了彼此的关系了。难道自己的终身,真的就此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折子渝忽又想起扶摇子那日含糊所言,芳心中忽又忐忑起来,预知一些事情,果然不是好事。否则此刻只有欢喜,哪里还会患得患失。扶摇子那老道说甚么双夫之命,他……他可别出了甚么事情才好。

    折姑娘心思百转,杨浩见她欢喜不语,只道她答应了,欣然道:“你答应了便好,咱们这就走吧。”

    他微笑着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虽着男装,仍是国色天姿,妩媚端庄,哈哈,我想……你今晚的风头一定盖过所有官绅女眷的秀色了。”

    折姑娘暗暗叫苦不迭:“这一下可糟了,他宴请的那些官绅,有几个不识我相貌的?这一遭儿随他去了,慢说穿了男装,我就是穿一身乞丐装,也定然是要震惊全场了。大哥正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我却随他出双入对……,苦也,苦也,这可如何是好?”

    饶是折子渝智计百出,此时也全然没了主意。那时男女对感情一事终究要含蓄一些,不比现代开放。杨浩纵想求亲,也只会请了媒人,去对她父母商谈下聘,不会与她私下计量。如今邀她同赴宴会,已然是最明白不过的表白了,如果她拒绝,会不会给杨浩一个错误的讯号,让他误以为自己不想嫁他?

    有了这份担心,折子渝便不敢轻率拒绝,可若不拒绝……,折大小姐不觉直了眼睛:这晚的酒宴,那可真的精彩了……

    ※※※※※※※※※※※※※※※※※※※※※※※※※

    小樊楼今日被杨浩包了,大厅中百鸟朝凤图下的酒桌上,已经坐了些先到的官绅,但是身份较高的官员和商贾却是一个没到,以他们的身份,当然没有主人未到,便先行现身自降身价的道理。

    但是折家几位小公子却不管那些,他们最大的才十八岁,都是活泼好动的少年,哪有耐性等待,早早的便到了地方。见折家几位公子到了,有些想确定一下折府意图的官员、商贾便纷纷凑过来探他们的口风。

    此时酒宴未开,但小樊楼为府谷第一酒家,照应自然周到。干果蜜饯、清酒茶水已纷纷呈送上来,折惟正酒来杯干,喝的高兴,便大声道:“你们不须问了,家父素来威严,本公子哪会去探他口风?所以你们从我这儿也是什么口风都探不去的。”

    众官员士绅顿时大失所望,折海超便笑道:“如果芦岭州放弃武力,专事商贾,那么我府谷也不妨与他分一杯羹。可是他杨浩不曾请示我伯父,便自作主张,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总要打压一下他的气焰才好。再者,让他生了敬畏之心,咱们府谷不也多得一些好处吗?”

    众官员士绅听了连连点头,有那谨慎的仍然问道:“二公子,这……是折大将军心意吗?”

    折惟信哼了一声道:“家父虽未明言,难道我这做儿子的还看不出他心意吗?今日赴宴,是不想断了他杨浩的念想,却也不是就此杯筹交错,你好我好。一会儿,我任叔父也要来赴宴的,到时你们就知端倪了。诸位稍安勿躁,到时只管看我叔父眼色行事,让他晓得我府谷官绅上下一心,要想得到我府谷支持,还怕他不让出重利来?”

    众官绅听他说的如此明白,不由嘻笑颜开,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折惟昌兴高彩烈地跑进来道:“来啦来啦,杨浩的车驾已经到了巷口。”

    折惟正忙道:“快快快,各自归位,各自归位,莫要先乱了自家阵脚。”

    那些小官商贾纷纷赶回自己座位,折惟正等人今天有意要给杨浩再来一个下马威,便有意坐得东倒西歪,杯中也尽斟了酒,旁若无人,自饮自酌,要让他杨浩一进来,就晓得他们不把这位芦岭知府兼团练使大人放在心上。

    杨浩的车子驶进巷中,折子渝眼见已经到了小樊楼,心中更慌,期期艾艾地道:“浩……浩哥哥,你是官身,如今宴请的不是府谷的官吏,就是地方上的巨商大贾,我……我只是一个民女,身份卑微,怎好与官绅们的家眷相见。再说……再说……”

    她脸上泛起两朵桃花,垂下头去幽幽低声道:“浩哥哥,你的心意,子渝心中明白。可是你我毕竟不曾……不曾有什么名份在身,这般出去,惹人笑话。”

    杨浩被她一声“浩哥哥”叫得心中涌起无限柔情,他已经负了一个深爱他的女子,怎肯再让这为之倾心的女孩儿为他受委曲。方才在街头所见一幕,更是深深刺激了他,身份卑微?身份卑微的好女子就活该受人欺负吗?

    他一把攥住折子渝手腕,豪气干云地道:“我今拜下一位道人为师学习武艺。恩师一生,率性而为,活得逍遥自在。我这徒儿,怎好丢了师父的脸?自然也要率性而为才是。子渝,你不要害怕,谁若辱你,便是辱我,杨浩从此再不容自己的女人受人欺侮,受人伤害。走,我们下车!”

    折子渝被他一声“我的女人”叫得芳心一颤,那拒绝的话儿再也说不出来,被他一扯,就像吃了迷魂药儿似的,乖乖地随他下了车,小鸟依人般傍在他的身旁,耳畔心中不断回响的只有那一句“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一时满腔欢喜,柔情万千,都忘了身处何处。

    杨浩一下了车,就见旁边停了一辆马车,车旁站了一个矮胖粗鲁的男人,虽穿一身员外袍,那臃肿不堪的身子却如水缸一般难看,他那两条小短腿往车旁一站,好象比那车轮也高不了多少。

    只听他粗声粗气地往车上骂道:“贱婢,老爷我本想带你出来给爷长长脸,瞧你那脸,如今跟猴腚似的,可怎生见人?”

    杨浩一瞧,这夯货正是路上所见那个奇妒无比的郑成和郑大官人,郑大官人越说越怒,撸撸袖子,往掌心呸了口唾沫便要上车:“眼看时间到了,又不能回去换个人来,奶奶的,来来来,让爷再掴几下,整张脸都红起来,就看不出异样了。啐啐!”

    车上那小妾骇得浑身发抖,连忙哀求道:“老爷,求你不要再打了。我……我在车上稍作打扮,敷些胭脂水粉,一定遮掩得下去。”

    “这个家伙也是来赴宴的?那几次饮宴,我见过他么?”杨浩怔了一怔,忽想起有几次宴会自己都推脱未去,是由程德玄去赴宴的。这人想必就是那时去的,如今依着当初的请柬,也受了回请。

    虽说他很是看不上这郑成和,甚至相当的厌恶,可是这些人肯来赴宴,还如此重视这场宴会,分明就是看上了芦岭州未来的巨大商机,杨浩倒不便多说什么。他暗暗冷哼一声,鄙夷地瞥了那矮冬瓜似的郑成和一眼,便温柔地牵起了折子渝的小手。她的小手掌形纤美,肌肤温润如玉,真个是叫人百抚不厌。

    杨浩回眸一笑,柔声说道:“子渝,我们走。”

    “喔……”折子渝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被他牵着一步步走向小樊楼的大门,心中只是哀叫:“完了完了,死了死了,我折子渝这一下可要成为府谷第一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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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不请自来

    第187章 不请自来

    “当朝翊卫郎杨浩杨大人到~~~”

    唤其官名,而不提其差使,分明是要强调一下他如今不过是个七品官。在谷折家这一亩三分地上,朝廷的一个七品翊卫郎当然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官儿。

    迎宾唱了官名,却不见厅中有人出迎,杨浩也不以为然,携了折子渝的手便坦然入内。

    “哈哈,各位大人、各位公子,杨某今日宴请诸位,反来得迟了,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杨浩走到厅中站定,放开了折子渝的手,满面春风地打了一个罗圈揖。众官吏士绅们得了折惟正的嘱咐,照样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喧嚣谈笑之声不断,只将双眼向他望来。

    待看清了杨浩身边那个如墨衣裹玉,明艳照人的玄衫少年,许多人便是微微一怔,继而看清了‘他’容颜,那些人脸上俱都露出惊容。那身子都如中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那儿,所有的喧嚣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利刃一下子切断了似的。

    折惟正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地把一杯酒灌进嘴里,连看都懒得看杨浩一眼。但他忽觉厅中气氛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忽然“吭”地一声,两道酒水便从鼻子里喷泉一般涌了出来。折海超的神色也有些呆滞,他举着一杯酒,正要往嘴里倒,这时那杯酒还是慢慢倾倒下来,却全倒在了自己脸上。

    折惟昌年纪小,一眼看见小姑姑,.登时大惊失色,张口就要叫出声来,还是他二哥折惟信反应快,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巴,把他的声音堵在了嘴里。

    杨浩料想一进厅来,这些人多.少是要给他一些难看的。他的目的,是借这次饮宴测试一下折御勋的真正态度,同时有一些不方便由折御勋和他面谈的事情,也需与折御勋的幕僚心腹交谈一番,了解一下折御勋的底限。

    至于这些小鱼小虾的有意折辱,若是沉不住气与.他们计较,徒惹一身闲气,反显得自己没有城府,所以他一个罗圈揖行下来,根本谁也不看,昂然便向主位走去,耳听嘈杂声止,还道旁人是被他从容的态度震摄,哪晓得自己竟成了那只假虎威的狐狸。

    折惟正兄弟四人看着折子渝,俱是一脸惊疑,折子.渝窥个空档,向他们狠狠一瞪。兄弟四人被小姑姑饱含威胁的目光一瞪,慌忙低下头去,噤若寒蝉一般,再也不敢作怪。

    杨浩施施然走到主位前,一转身正欲就坐,却见.折子渝没有跟上来。她站在门口,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杨浩还道她见了一堂贵宾举止有些失措,这时自然需要自己为她做主,便一撩官袍,坦然坐下,向她招手唤道:“子渝,来这里坐。”

    “喔……”杨浩一声呼.唤,折子渝连忙答应一声,杏眼瞄向折惟正等人时的煞气威风一扫而空,乖乖便向杨浩走去。一身男装,却走出了十分的女人味来。

    一见折子渝这般听话,竟是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气象,折惟正四兄弟眼珠子都要鼓了出来,折惟信胆战心惊地道:“大哥,他……是男是女,真是小姑姑吗,怎么……怎么这么听那杨浩的话?”

    折惟正没好气地道:“废话,你没听杨浩唤她芳名子渝,形貌与小姑姑一般无二,又是同名,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么?”

    折海超鬼祟地道:“大哥,小姑姑……这般听他的话,莫不是……莫不是喜欢了他?”

    折惟昌登时惊道:“甚么?不会吧,那他不就是我们的小姑夫了?咱们……咱们还要不要为难于他?”

    折惟正道:“为难他杨浩不打紧,得罪了小姑姑,可就再无宁日了。你们也看到了,小姑姑在他面前如此乖巧听话,那可是从不曾有过的事情。”

    折海超道:“小姑姑不知何时与他相识,竟有了这么深的情意,不知伯父知不知道,难不成咱们误会了伯父的心意?大哥,依我之见,咱们还是赶紧派个人去,把此间事情禀报伯父知道,看看他如何处断才是。免得咱们莽撞,坏了伯父的大事。”

    折惟正瞿然道:“不错,海超所言甚是。我出去一下,吩咐人马上回去。”

    就在这时,杨浩见到许多宾客都不错眼珠地看着自己身旁坐下的折子渝,便呵呵一笑道:“诸位,今日杨某在小樊楼设宴还请诸位,是答谢诸位对杨某的款待之情。所以请大家尽可携带家眷来,大家越随意越好,不须有甚么拘谨。这位折子渝折姑娘,是杨某的红颜知己,今日在路上相遇,杨某临时起意,特邀折姑娘来,充作女主人,待女宾们到了,也好有个合适的主人款待。”

    他又转向折惟正,笑道:“折公子,说起来……,这位子渝姑娘与你还有一些渊源呢。唔……看年纪,你们应该以兄妹相论才是。”

    “喔?当真?果然?哈哈……,哈哈……”折惟正干笑两声,几乎失手打翻酒杯。

    杨浩微笑道:“正是,府州折氏、云中豪门,在此数百年来,折氏家族开枝散叶,子孙无数。这位折姑娘,也许你不认得,不过……她也是府谷折氏后人,算起来,是你一门远亲呢。喔,对了,听说折姑娘的九叔在你府上做个管事,说起他来,你应当认得的?”

    折惟正咧了咧嘴,只是那笑真比哭还难看:“是么,呵呵……,不知……不知这位折姑娘的九叔,姓甚名谁啊?”

    折子渝吸吸鼻子,脸色糗糗地道:“喔……我九叔啊……,折家大小管事数百个,说了他的名字,公子你也未必晓得。小女子确实也是折氏一系后人,我九叔名字中有个德字,是德字辈的。”

    “哎呀,姑娘的九叔是德字辈的?如此说来……如此说来,按辈份,我该唤您一声小姑姑才是。”

    折惟正“又惊又喜”地站起来认亲:“海超、惟信、惟昌,快快起来,见过小姑姑”。

    “小姑姑……”兄弟四个如释重负,齐刷刷向折子渝行了一礼。

    “哇,你辈儿还挺大的。”杨浩悄声对折子渝道。

    折子渝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四个打小与她玩作一堆的“刚认”的侄儿,讪讪地道:“这个……是啊,我爹比我九叔大着二十多岁呢,这个……大家族都这样,都这样儿……”

    折惟正屁股刚一挨凳子就小声道:“惟昌啊,你年纪小,不会有人注意你,你溜出去守在门外,但有来客,千万嘱咐一下,莫要让小姑姑露了马脚。”

    “好!”折惟昌兴高采烈地道:“我明白了,小姑姑这是在帮着爹爹算计姓杨的,使得是美人计,对吧?”

    折海超叹了口气,摸摸他脑袋道:“四哥,我们众兄弟之中,看起来还是你聪明些……”

    折惟昌得他夸奖,大喜道:“二哥,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唉……可愁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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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府,一辆高轮马车傍在二门外面,唐三儿披头散发、博带宽袍地走过来,脚下却已把高齿木屐换了一双布履,他走到车旁,正要举步上车,忽听一声娇唤道:“三哥,等等我。”

    唐三扭头一看,吃惊道:“焰焰,你来做甚么?”

    唐焰焰一阵风般赶来,说道:“我也去,哼哼,我正打算去芦岭州找他,那混帐却自己送上门来,好的很,我陪你去见他。”

    “这个……,焰焰,今日赴宴的,都是府州官吏、地方豪绅,你一个女孩儿家……”

    “你那请柬我看过了。可以携带女眷,不是么?”唐焰焰屁股一拱,把唐三儿顶到一边,打开车门大剌剌地往车厢中一坐,瞪起杏眼道:“看什么看,难道本姑娘这模样会给你丢脸不成?”

    唐三摸摸鼻子,苦恼地道:“小妹吖,今天赴宴的,都是府谷有头有脸的人物……”

    唐焰焰大怒,柳眉竖起,挺直娇躯道:“难道你家唐大姑娘就没头没脸了?”

    唐三干笑道:“那倒不是,我家小妹何止有头有脸,还有胸有臀呢。”

    “哼哼,你知道就好。”唐焰焰洋洋得意地靠回座位。

    唐三无奈地摊手道:“可是……,小妹吖,女孩子,应该矜持一下才是。哪个男人不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孩?你也知道,他如今已是芦岭州知府,论身份,不比咱们唐家低。如果你让他在大厅广众之下丢脸,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讨他欢心了。”

    唐焰焰轻轻侧首,抚着胸前垂髫秀发,小鸟睇人一般娇俏:“三哥,谁说人家不矜持了,你道我是去寻他打架不成?你看人家如今这副模样,难道还不淑女么?”

    唐三看看自己小妹,今日打扮果然柔婉。上襦下裙都是浅绿色,一件衣身狭窄短小的夹衣,领口和袖口用金丝刺绣,还镶着绫锦,但颜色偏素,华美中不失素雅。

    至于下裳,则是一件下摆呈圆弧形的多褶斜裙,款式贴臀,宽摆齐地,腰间一条细细的带子。上衣下裳皆剪裁精巧合体,显得纤腰细细,娇小美丽的**也显得更饱满了些,这使得少女原本秀丽清纯的容貌中凭添了些许妩媚。

    看得出来,今天妹妹是精心打扮过了的。浑身素雅,遍体娇香,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细细柳眉犹如远山含黛,那种娴雅妩媚,大家风范,嗯……,如果她不露出嚣张的神态、放肆的言语,和那大胆直如异族少女的奔放,倒真的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小佳人。

    唐三少沉吟片刻,不放心地问道:“你……今日真的只随我赴宴去,不会生事?”

    “当然啦,绝不生事。”

    “不管什么情形,不管那杨浩有没有惹你生气?”

    “当然啦,我会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自己的脸吗?你放心啦。”

    “你……保证今晚一定做个淑女?”

    唐焰焰的两道柳眉慢慢竖到了极限:“你上不上车?你不上车,我替你去。”

    唐三少赶紧爬上车子,往她旁边一坐,愁眉苦脸地道:“妹妹,哥哥实话对你说了吧,今日杨浩邀宴,府谷的官吏士绅们是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的,这样做嘛,是为了打击一下他的气焰,他若肯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以后唯折府马首是瞻,两州合作才能长久。你今日去便去,却只做个看客,千万不要愤愤不平。这其中轻重,你千万要分清啊”。

    “今日府谷的官吏士绅们要给杨浩一个下马威吗?”

    唐焰焰不惊反喜,雀跃拍掌道:“好啊,好的很!他这人就是属驴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哼!就该让他吃点苦头,他才晓得天高地厚,才晓得得我唐家相助的好处。”

    她发完了狠,重重一拍唐三少的肩膀,十分豪爽地道:“你放心,今天去,我只是看看他,他被你们欺负的灰头土脸才好,我绝不会帮他,也不会胡乱说话丢你唐三少的脸。唐大姑娘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来着?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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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赴宴的官员士绅越来越多,女眷们集中于侧面几席,由折子渝负责款待。一开始杨浩还不放心,生怕折子渝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在这些命妇贵妇们面前生怯、举止会有失措。他一面接迎客人,一面时不时向女客们那边溜上两眼,待见折子渝落落大方,言语得体,这才放下心来。

    在座那些比杨浩先到的官吏士绅地位较低,本来有许多人是不认得折子渝的,不过如今互相询问一番,也早就晓得了她的真正身份。他们没有本事探听折大将军心意,都是从旁察颜观色,暗自揣测。如今折大将军的胞妹居然陪同杨浩赴任,还以女主人自居,二人的真正关系已是昭然若揭,他们哪里还敢对杨浩无礼。

    而后来的客人们身份较高,大多却是认的折子渝的,他们还没进门,便在门外得了折惟昌的嘱咐,要他们千万不要与折子渝相认,不可说破她的身份。这些人俱有城府,顿觉其中有些蹊跷,因此不动声色进了厅来,便暗暗观察二人,待见二人情愫暗蕴的模样,分明便是一对情侣,不免便疑心芦岭州与府州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

    折家的大小姐嫁了谁?嫁给了麟州杨家现任家主的大哥杨继业。麟州、折州从此结为同盟,共进共退,西抗夏州,东抗大宋。近二十年来如同体。如今……,莫非折大将军有意故技重施,再以姻缘与芦岭州杨浩建立同盟?

    一时间,他们得不到明确的指示,不晓得折大将军心意,不免都失了主意,今晚赴宴的主宾是折大将军心腹、亦是折大将军的拜把兄弟永安军节度使任卿书。众人如今只想等他到来,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如果说最知折御勋心意的,那自然为他莫属。

    这样一来,任卿书未到之前,便再无一个宾客敢对杨浩无礼,折惟正那些公子们暗暗琢磨的折辱杨浩的法儿,更是一个也不敢使将出来。

    杨浩见了众人客气的模样,原先预料的针对他的刁难竟是一桩也无,不由暗暗纳罕:“奇怪,看众人客气中带着些敬畏的态度,今日不像是想要难为我呀。折大将军先送了我一碗闭门羹,却又不许这些人难为我,他的心意倒是有些让人揣度不透了,比起这些久居上位、惯使心机的大人物来,我还是嫩了一些啊。

    折御勋自己避不露在面,又不想靠这些人给我施加压力,他倒底在打甚么主意?嗯……也说不定这些赴宴的官吏不够资格探知折御勋心意?不管如何,任卿书做为永安军转运使,是一定会明白折御勋心思的,待他到了,折御勋倒底是什么心意,也就水落石出了。”

    永安军转运使任卿书的马车终于到了。马车一停,车夫跳下车去,放下踏板,打开车门,车中先走出一人来,一袭白袍,肋下佩剑,虽是文士打扮,眉宇之间却尽是勃勃英气,正是府谷军都虞候马宗强。

    随后走出一人,也是文士打扮,头戴翘脚幞头,颌下三缕微髯,年约四旬,神情气度,自蕴威严,正是永安军中的财神,转运使任卿书。

    任卿书下了马车并不进楼,他看了眼气势恢宏的小樊楼,回首向车中笑道:“呵呵,衙内,这里就是小樊楼了,请。”

    车中应声探出一个人头来,这位衙内豹目环眼,一双眼睛充满剽悍的野性。头顶刮得光秃秃的发亮,额前刘海却蓄得极长,自左右编成小辫儿垂下来。颌下胡须虬生而曲卷,两只耳朵上各戴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耳环,竟是党项人打扮。

    抬头看看小樊楼满楼灯火的辉煌模样,他鼻翅一震,发出重重一哼,一只黑色的皮靴才伸出来踩在踏板上,只听踏板吱呀呀一响,整辆车子微微一沉,这人已然落地。

    他健壮魁梧的身子舒展开来,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动作虽然慵懒,浑身却似充满了劲道。看他身量,有一米八上下,体重至少两百多斤,可这样的体重,却让你看不出一点臃肿累赘的感觉,反而感觉他一旦动起来,会矫健敏捷的如同一头豹子似的。

    这人身穿一袭左衽短袍,袍裾尽饰白色狼毫,腰带上挂着一口镶嵌着宝石的硕大弯刀,看起来煞气腾腾。

    他哼了一声,讥笑道:“西北有三藩,这芦岭知府先来拜府谷,看来在他心中,折节度才是份量最重的人啊!嘿嘿,走,他不去夏州,我李继筠便纡尊降贵,亲自来拜一拜他。”

    说罢宽厚的肩膀一晃,两只纯金的大耳环摇晃着,便当先走向大门,龙形虎步,十分跋扈。任卿书不以为忤,他微微一笑,对马宗强递了个眼色,便随在了李继筠的身后。

    西北第一强藩定难军节度使李光睿之长子,大宋钦封的定难军衙内都指挥使、检校工部尚书李继筠,到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8章 彩头

    第188章 彩头

    厅中宾客们已到了十之八九,杨浩见众人没有使什么花招难为他,心中虽觉有些诧异,却也放下了心事,便起身逐桌向客人们寒喧招呼。折惟正做为折府大公子,在座官绅们的代表,自然要在一旁帮他介绍身份。

    两人到了靠近厅门的一桌时,客人们纷纷起身致礼,这些客人的地位就比较低了,看着杨浩和折大公子时,脸上谄媚的笑容也就多了些。一个矮胖子携着女眷刚刚赶到,正与这一桌的朋友打着招呼,还未来得及把女眷送到左侧那边女宾们聚集的地方去,一见折大公子与杨浩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忙也站住身子见礼。

    杨浩一看此人,正是路上两次相遇的那个郑成和,他下意识地便向郑成和身旁女人看去。这女人大概是常被奇妒无比的官人殴打,熟能生巧,颇知如何掩饰伤痕,这时脸上敷了粉、又涂了胭脂,头发也重新梳理过,那副狼狈样儿已然不见,虽说若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她的脸颊还有些肿赤,却也不是那么明显。看这少妇姿容颇为妩媚,也真难为了那郑成和说打便打,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郑成和听折惟正介绍,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便是芦岭知府,脸上立时露出恭敬的笑意,待见这位年轻的知府大人一双眼睛尽在自己侍妾脸上打转,登时妒意又起,脸色也阴沉下来。

    杨浩打量那侍妾几眼,忽地发现郑成和不愉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凛:糟了,像他这样好妒的男人着实少见,他当着这么多官吏士绅未必就敢当庭发作,可是他隐忍回去,恐怕他这位可怜的侍妾更要受到百般折磨,忙打个哈哈掩饰道:“郑员外,本官略知一点医道。今观郑员外女眷气色,似乎稍有不妥,若是有甚么不舒服,可不要延误了医治才好。”

    郑成和一听,这位知府大人.着意打量自己的女人,原来只是看出有些不妥,心里这才舒服了些,呵呵笑道:“大人眼光锐利,小人这个侍妾的确偶染小恙,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伊人,真个不懂规矩,见了大人还不见礼?”

    他那侍妾被杨浩一打量,便觉心.惊肉跳,站在官人身后不敢有丝毫举动,生怕惹得官人不汇合,哪里还敢上前见礼,听到他吩咐,这才慌忙福礼,举止难免有些局促。郑成和不悦道:“去去去,不上台盘的东西,且去女宾那边就坐。”伊人听了如释重负,慌忙又是一礼,急急向女宾那边走去。

    杨浩暗暗摇头,对这位心胸狭.窄、妒意超强的郑员外,他实无半分好感,正想绕过他去再见见其他人,门口忽地闯进一个人来,那唱礼的门童赶上前去还未及问他名姓身份,被他随手一拨便跌到一边去,险些撞翻了一席酒。

    折惟正一见此人,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露出一脸笑.容,急步上前道:“衙内怎地来了?”

    杨浩也向那人看去,只见此人头顶秃秃,两鬓垂着.小辫儿,两耳各带一只硕大的金环,身上一袭饰以皮毛的短袍,皮靴弯刀,身体雄壮直如人熊一般,分明便是一个党项羌人。不知连折惟正也要恭维讨好的这个衙内,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便也趋身迎了上去。

    李继筠借着朝廷削藩,先对杨折两家下手的机.会,两次三番到府州来压榨好处,与折惟正本已熟识了的,便站定身子,大声笑道:“官家设芦岭州,置芦岭府,听说新在芦岭知府杨浩就在这里,本衙内不请自来,想见见这位邻居。”

    “呵呵,在下便是杨浩,不知这位衙内是?”

    折惟正一旁倏.计心中一紧:“我折家欲与芦岭州结盟,此事应该秘密些才好,要知芦州、麟州、府州若结为一体,对夏州最为不利。他这是从哪儿得了消息赶来?此人飞扬跋扈,连父亲也不怎么放在眼里,此番出现,可不要闹个不可收拾才好。”

    心里想着,他便急急向杨浩介绍道:“啊,杨大人,来来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夏州李光睿大人之子李继筠,如今是定难军衙内都指挥使、检校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虽是个虚衔,却是他的官职,这样的官职,杨浩纵是五品知府,也要比他低的多。一听他是夏州李继筠,杨浩暗暗吃惊,又知他官职远高于自己,忙趋前相见,施礼道:“下官杨浩,不知李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继筠一双棱光四射的豹眼上下打量着杨浩,嘿嘿一笑道:“杨知府不必客气,李继筠不请自来,叼扰了。”

    “不敢、不敢,李大人请上座。”

    李继筠嘿地一笑,也不客气,甩开大步便向主位行去。到了百鸟朝凤图下,李继筠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座,手按刀柄,顾盼左右,就像一个要点将出兵的大元帅,哪有一点来坐客吃酒的模样。

    女宾那边折子渝见了这李继筠,一双秀眉不由微微一蹙。在府州,折家想让谁做瞎子、聋子,那这个人就甚么也别想看到、甚么也别想听到,李继筠能闻讯赶来,恐怕是大哥有意向他透露了消息。大哥明明有意与芦岭州结盟的,却把夏州李继筠弄来意欲何为?

    李继筠几次来府谷,胃口一次比一次大。折子渝虽未与他正面打过交道,却隐在幕后出谋划策,与他较量过几回了。折子渝虽然智计百出,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浮云流水,折家的实力远不及李家,如今又有求于李家,纵有折子渝运筹帷幄,还是被李继筠占了大量的好处去。

    如今党项七氏“乞降”,战事已然结束,折御勋率兵回了府谷,折家便不肯答应夏州的牛羊皮毛出入府州地境时不缴税赋的要求,李继筠不愿空手而归,这些天滞留在府州不走,常去纠缠折御勋。折御勋既不能避而不见,又不肯再做让步,几乎每天都被李继筠找上门去胡搅蛮缠,没想到今日杨浩设宴,大哥竟把这块狗皮膏药甩进了小樊楼来。

    折子渝心里忖度着大哥的意图,生怕杨浩在李继筠面前吃了大亏,忙向女宾们告了声罪,急急向这边行来。

    任卿书与马宗强走在后面,刚到门口便被折惟昌拦住,折惟昌向他们嘱咐了一番,两位将军一听就傻了眼。

    美人计?屁的美人计,这小子异想天开,竟想得出这样的结论。折家有必要向芦岭知府行美人计么?如果是大宋官家那还差不多,就算是夏州李家,份量也不是那么足啊。这分明就是……,一向眼高于顶的折二小姐怎么偏偏就喜欢了他?

    两位将军无暇多说,慌忙抢进厅来,一进厅就见李继筠远远坐在尽头屏风下的主位上,虎踞龙盘,以客压主,仿佛他才是这场晚宴的主人。任卿书和马宗强叫苦不迭,急急互相打个眼色,匆匆与杨浩见了礼,便一同向李继筠行去。

    今日把李继筠这个刺儿头弄来赴宴,确实是折御勋的主意。折御勋执掌府谷军政大权,身为一方军阀,绝不是一个只知道用蛮力的人,合纵连横、互相利用、牵制制衡这些权谋之事他一样了然于心。

    芦岭州的设置本在他意料之中,以他料想,赵官家也未必就甘心把这几万百姓平白充实了府州的实力。可是杨浩另僻蹊径,把芦岭州定型为单纯的商业城市,而且那么快与党项七氏建立了密切联系,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先机已失的情况下,他务必要尽快抓回主动。最主要的目的,是把芦岭州的发展限制住,绝不能让芦岭州的军事实力快速膨胀起来,对府州形成威胁。第二个目的,就是要从中分一杯羹,芦岭州虽然利用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身份,做到了府州做不到的事,但是目前毕竟仍在府州掌控之下,这块巨大的经济利益,府州怎么可能置之不顾?

    他授意任卿书把李继筠请来赴宴,是要在杨浩这个外来户面前造成一种假像,让他晓得府州与夏州的关系其实很密切,迫使杨浩降低合作条件。

    在夏州方面,又可以让李继筠晓得朝廷新设立的这个芦岭州与府州是站在一起的,迫使夏州有所忌惮,放松对府州的夺迫。

    此外,今日让李继筠亲眼看到芦岭知府宴请府谷官吏士绅,切断芦岭州同夏州合作的可能,迫使杨浩只能向自己靠拢,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也是他的一个目的。

    可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小妹会对杨浩生了情意。如果杨浩真的做了自己妹夫,那府州、麟州、芦岭州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又建立了姻亲关系,自然不需他再做这种戒备,所以任卿书一听折惟昌说起折子渝在场,便知要糟,今天只怕是要弄巧成拙了。如今弄成个王见王的局面,想要挽回已不可能,这可如何是好?

    任卿书和马宗强心中焦急,陪着杨浩刚刚走到李继筠面前,李继筠已然发难了。杨浩才是今日宴客的主角,可是主位偏偏被李继筠故意占据,杨浩又不好为了一个座位让他起身,只得在侧首就坐。

    几个人刚刚坐定,李继筠便左右顾盼,两个大耳环摇得金光灿烂地道:“哈哈,今日杨知府宴客,府谷上下官吏,行商坐贾,来的可是真不少啊。”

    杨浩欠身笑道:“下官率领北汉移民往府州来时,承蒙府州官绅热情款待,十分的礼敬,下官早该回请一番才是。只是朝廷设置芦岭州,下官忝为芦岭州首任知府,诸事繁杂,不得抽身。如今总算稍稍安定下来,下官这才赶来,以全礼节。”

    “哦?”李继筠眉毛一挑,嘿嘿笑道:“芦岭州如今已安定下来了么?据本官所知,就在十日之前,野离氏还曾攻打芦岭州,大肆劫掠,是么?”

    李继筠说的是事实,党项七氏与芦岭州秘密交易,想全然瞒过夏州的耳目十分因难,这用兵“劫掠”之计就是细封氏族长五了舒那头老狐狸想出来的。一待党项七氏有什么大宗的牛羊或皮毛要交易时,就把牛羊和装载货物的车子夹在军伍之中,攻打芦岭州一次。

    一旦打仗,双方探马四出,夏州的细作就无法靠近了。物资夹在军伍之中,也更容易隐蔽,至于打仗的结果,自然是来袭的党项人“劫掠”了他们需要的物资大胜而归,而他们带来的牛羊马匹、草药皮毛,也要尽数落入芦岭州之手。

    杨浩对这种明里交战,暗中交易的方式还进一步完善,把它变成了一场场攻防战的军演。每一次交易,都是一次军演,这样一来戏做的更加真实,而且通过不断的切磋,提高芦岭州民团的战斗实力,发现城池防御上的种种不足和破绽进行改进。至于李继筠所说的十日之前那次战斗,还是杨浩亲自指挥的呢。

    杨浩微微一笑道:“李大人所言甚是,自我芦岭州建州设府以来,的确屡屡受到党项诸氏的攻击。幸好芦岭州地势险要,城高墙厚,这才确保无虞。”

    李继筠仰天打个哈哈,说道:“确保无虞么?党项诸部骁勇善战,他们若非毫无组织,只是流匪一般洗掠芦岭州,你们还能确保无虞吗,哪一天他们诸部联手,大举进攻的话,恐怕芦岭州就要变成一片废墟了。”

    杨浩反问道:“党项诸部,尽受夏州节制。不管夏州也罢,芦岭州也罢,都是大宋臣属,党项诸部舛傲不驯,屡屡兴兵伐我芦岭州,令尊身为夏州之主,约束部众不利,恐也难辞其咎吧?”

    李继筠两道浓眉一立,冷笑道:“杨大人这是在指责家父么?”

    杨浩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觉得,约束党项诸部,正是令尊的责任。我芦岭州屡受攻击,百姓死伤无数,令尊大人既为夏州之主,牧守一方,理应节度诸部,免生战事。”

    李继筠一捋虬须,狡猾地笑道:“难,难啊。党项诸部,名义上虽臣服于我夏州,但是诸部各有地盘、各有人马,这些人名是宋民,实是生番,不服王法教化,缺什么抢什么,我夏州也是屡受其难,喔……任大人在这里,你可以问问他,前不久,诸部叛乱,还是我夏州和府州联手出兵,这才平息了战乱。西北情形,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这里的百姓,也比不得久服王法教化的中原,一个书呆子,在这种地方,是站不稳脚跟的。”

    李继筠不知杨浩来历,只当他这个知府也是两榜进士考出来的官儿,看他模样也是斯斯文文,是以讥讽他一个文人成不得大事。

    杨浩不以为忤,微笑道:“李大人说的是,其实下官也知令尊有令尊的难处,只是芦岭州连受劫掠,损失惨重,心中难免愤懑,方才言语有些过激,还请大人勿怪。今番往府谷来,下官一方面是答谢府谷士绅前次的热情款待,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向折大将军乞援,希望芦岭州百姓能置于永安军的翼护之下。”

    李继筠得到的消息是党项七氏正在轮番袭击芦岭州,把芦岭州当成了一块任意宰割的肥肉,夏州本就有纵容诸部为乱,避免诸部与汉人融合,保持党项诸部的独立性,对此自然不会节制,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杨浩此来府州,他就预料是借兵来了,他所不忿者,只是杨浩不去夏州乞援,反来府州借兵,分明是不把李氏放在眼里。如今听杨浩说的这般可怜,李继筠不禁哈哈大笑道:“府谷诸军皆立堡塞,党项诸部尽是游骑,攻守之势就此定矣。永安军虽骁勇,然据堡寨而自保尚可,哪有余力周济你芦岭州?”

    此言一出,许多府谷官吏露出不忿之色,但是李继筠所言属实,他们又无话可讲。夏州李氏与府州折氏时而议和、时而征战,一直是李氏攻而折氏守,折氏守府谷守得有声有色,倚仗地利还能打些胜仗,却从未主动去伐李氏,不是折氏例代家主没有扩张之心,而是折氏一旦发兵主攻则必败,论起实力来,府州较夏州确实差了一截。

    但是李继筠身在府谷,居然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番评论,那么府州折氏在夏州李氏眼中是个什么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杨浩见他狂妄如此,心中暗喜,遂从容笑道:“府州百姓耕垦田地,植桑种麻,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自然不屑做那纵骑游掠的强盗。我芦岭州百姓亦是如此,今向府谷求助援手,虽不能彻底绝了战患,但是有府州兵马策应,也可使游骑强盗有所忌惮,保我芦岭州不失。”

    李继筠外表虽粗犷,却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但是是否有谋是一回事,他在西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肆无忌惮惯了,明知杨浩示弱是有意激起府谷官吏同忾之心,心里却不在乎,大剌剌便道:“党项诸部游骑如风,来去自如,你想防要防到甚么时候去,能防得住么?”

    “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见?”

    李继筠傲然道:“杨大人,你想倚靠一棵大树,也得看清楚哪棵树最高最壮,最值得倚靠。放眼整个西北,我李氏若认第二,哪个敢称第一?你若想保芦岭州一方太平,做个安稳官儿,我劝你往夏州去见家父,从此奉我李氏号令,每年缴纳贡赋钱帛。有我李氏为你做主,党项诸部又岂敢欺你过甚!”

    这句话一说,就连任卿书、马宗强都倒抽一口冷气,西北三藩对大宋虽有不臣之心,但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得十足,不肯授人把柄。可是如今这李继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这也太狂妄了吧。

    杨浩是什么人?虽说在西北诸强藩之间他的实力最小,官职又低,但他是朝廷新设的一州牧守,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与夏州李光睿是平起平坐同殿称臣的。如今李继筠狂妄如斯,要他奉李光睿为主,向夏州纳赋,他把夏州当成甚么了,东京开封府么?

    杨浩听了也是暗暗吃惊,他飞快地一扫,将众人反应都看在眼中,立时便做出了决断。芦岭州这个怪胎的诞生,就是因为抗着中央这杆大旗,各方势力既有忌惮,又相互牵制,这才让他站稳了脚跟,今日若在此大节大义处示弱含糊,失去了芦岭州存活的根本,芦岭州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下他“啪”地一拍桌子,霍地立起,凛然道:“李大人,你还未饮酒便已醉了么,怎地竟能说出这番话来?杨某虽职卑言轻,却是官家钦命的一方牧守。夏州李光睿亦是大宋的臣子,杨某若臣服夏州乞安,岂是为臣之道!芦岭州哪怕在兵威之下化为飞灰,也断无不臣之举,李大人,祸从口出,还望你多加谨慎。”

    连折御勋对李继筠都要礼让三分,如今反受杨浩教训,李继筠不禁勃然大怒,他按着刀柄慢慢站起,冷笑道:“有骨气,可是有骨气也要有本事才成,否则就是妄自尊大了。杨大人身为芦岭团练使,节制行伍,训练士卒,遣兵调将,行军打仗,定然是一身武艺,所以才有如此傲气了。李继筠承蒙杨大人一番教诲,还想领教一下杨团练使的武功,不知杨大人可曾赏脸?”

    团练使高于刺史而低于防御使,比衙内都指挥使高了一阶,两个人论文职,李继筠授的是工部尚书衔,比杨浩这个知府高出一大截,论武职,却又比杨浩低了一级。李继筠一直以为杨浩是个进士出身的官员,自己大字都不识几个,不敢与他比较文采,所以扬长弃短,一口咬定他的团练使身份,想在武艺上压他一头,好生折辱他一番。

    折子渝早就到了,还与任卿书以目示意,交换了一下看法。这时一见李继筠要与杨浩较量武艺,不禁心中发急,杨浩的来历她一清二楚,杨浩懂武艺?要是他做过民壮,大概也曾在农闲时季舞过一阵枪棒,却哪能和李继筠这样的人相比。

    是以一听李继筠要与杨浩较量武艺,折子渝立即闪身出来,装着刚刚赶到,毫不知情的模样,微笑道:“大人,客人大多已经到了,你看……是不是该开席了?”

    李继筠扭头看去,却见是一个玄衣少年,定睛再看,便认出是个女子。折子渝只是男装打扮易于出行,五官面目本就没做掩饰,只消仔细去看便认得出来。李继筠这一看,嗬,真是好俊俏的一个姑娘:肌肤白得就像新雪乍降,俏脸桃腮眉目如画,一腔怒气登时化为乌有,转怒为喜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杨浩见折子渝向自己连打眼色,晓得她是为自己来解围的,李继筠那虎狼之势,他看着也有些忐忑,今日本是为了与府谷官绅交往,杨浩哪有心思与他动武,而且也无胜算,便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今日赴宴的官绅多有携带女眷的,下官便请她来招待。子渝,快来见过夏州李继筠李大人。”

    “哦?这么说,是你的红颜知己了?”李继筠捏着下巴上下看看,只觉这姑娘一身玄衣,不管是脸蛋、颈项还是双手,只要露在衣外的肌肤尽皆白如沃雪,润如美玉。女扮男装者,就算容貌原本平庸的也会透出几分俊俏来,何况这折子渝原本极美,那韵味自然更是撩人。

    “小女子见过李大人。夏州李大人的威名,小女子在府州也是久闻大名的,今日杨知府宴请府谷官绅,李大人肯赏脸光临,小樊楼真是蓬壁生辉。小女子敬大人一杯酒,聊表敬意。”

    折子渝有心替杨浩解围,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有个女人出面说合,消消他的火气,一场波折也就过去了。因此上巧笑嫣然,自一旁桌上提起酒壶,斟了两杯,捧一杯与李继筠道:“李大人,请。”

    “嗯……,唔……”李继筠睨她一眼,接过了酒盏,那酒盏不大,李继筠一仰脖子,便把一杯酒全泼进了口中。

    “李大人好爽快!”折子渝嫣然一笑,亦举杯就唇。白瓷细碗衬着她那润红的香唇,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李继筠心中不觉一动,这女子嘴巴稍嫌大了些,和她精致如画的眉眼有些不太相衬,有点破坏了五官整体的和谐美。但是专注于她的红唇时,却又让人觉得特别的诱人。

    白瓷细碗与那娇艳的红唇相映,清澈的酒液轻轻度入口中,更令人产生一种动感的美丽。这样的香唇,若吮一管玉箫,该是怎样旖旎的意境?尤其是……她是杨浩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的情侣……,一念及此,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忽地涌满了李继筠的心头,他的目中慢慢泛起了炽热的光来。

    折子渝饮完了酒,向他亮了亮杯,嫣然一笑道:“李大人,请落座,这酒宴就要开了,一会儿,大人还要多饮几杯才是。”

    李继筠喝道:“且慢。”

    杨浩眉头微微一拧,问道:“李大人还有何吩咐?”

    李继筠斜眼看向折子渝,捋须道:“美人一杯酒,便想让本官放弃比武么?杨大人,酒宴不急着开,咱们还是先较量一下武艺吧。我有汗血宝马一匹,日行千里,价逾万金,如今就拿来做了彩头,你若较量武技赢了我,这匹汗血宝马便送了给你。若是你输了……嘿嘿……”

    他一指折子渝,大笑道:“那么……这美人儿便要归我所有,如何?”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89章 泡妞剑法

    “哗!”

    在场诸人除了杨浩和李继筠,几乎人人知道折子渝的真正身份,一听这话顿时哗然,任卿书脸色铁青,折惟正四兄弟却气得脸色通红。折子渝肌肤白得就像新雪初晴,愠怒之下一张俏脸却是粉馥馥的。李继筠见了,夺为己有之念更甚,放肆贪婪的目光在折子渝身上打着转,充满赤裸裸的侵略性,仿佛她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以武降之,再夺其美妾,让他这一遭灰头土脸、名誉扫地,一个没有威望的官儿,如何牧守一方?”

    他根本不觉得夹在麟州和府州之间的芦岭州那块“鸡肋”会有什么利用价值,也压根没想过要招揽杨浩为己所用,他如此狂妄作态,扮成一个有勇无谋的狂野武夫,就是要把来府谷乞援的芦岭知府在府谷主人的眼皮子底下折辱一番,把他灰溜溜的赶出西北去。

    赶走了杨浩又能如何?数百年来,西北各路枭雄打打杀杀、你争我夺,向来是强者称王。那中原天子不过是在事后送来一个便宜官儿以正其名,仿佛自己对这里拥着着绝对的统治权似的,其实不过是个名儿罢了。赶走了杨浩,谅那开封府的赵官家也无可奈何,他会为了一块不值一文的死地,为了一个窝囊废官儿怪罪夏州么,把这杨浩赶走,让天下人都看个清楚:西北这块地盘,到底谁说了算。这就是李继筠打的主意。

    如果眼前这少女是杨浩的正妻,那李继筠纵然狂妄,也不会说出以她为彩头的话来,可杨浩介绍的含糊不清,李继筠便误会这美貌少女是他的侍妾。

    若是夫人,不会不明确表明.身份,而且据他所知,这杨浩还未成婚。若不是夫人,即便是已经下了聘礼,即将迎娶过门的正妻按道理也不应该现在就以女主人的身份替他迎客,所以李继筠这样猜想也合乎常理。

    既然是妾,那便赢她过来又有何.妨,何况自己还拿出了心爱的汗血宝马做赌注,若不是有着必胜的把握,这彩头上还是自己吃了亏了。

    李继筠有此想法不足为奇,西.北地区如今行的仍是唐律:“妾乃贱流”、“妾通买卖”、“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远徙。”妾是低贱的,而且是永远不能扶正的,以妾为妻者,判离之后还得服劳役。

    拿妾当赌资的“一掷赌却如花妾”,拿妾易物换取宝.马的风流韵事也久已有之,美妾与牲畜同价。文人士子还时常以美妾相互馈赠以显友谊,可见在他们眼中这些女子们等同何物。

    如果说刘安杀妻以款待刘备乃是小说家言的话,.那唐朝名将张巡杀妾则是吏实了。张巡守睢阳,粮食吃光了就吃战马,战马杀光了就啃树皮。这些也都吃光了就开始吃人,吃人的顺序是女人、男性老者、男性孩子。这其中最先吃的就是女人,为了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他先把自己的美妾杀了,并且说:“我恨不能割自己的肉给你们吃,怎会怜惜区区一个女人?”

    这话中可见的是袍泽情深,独不见对他爱妾的.一丝怜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即使是小猫小狗相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和自己有如此亲密关系的女人。很难想象张巡是怎么在兵士们面前一刀宰了他的女人,然后扒得赤条条的丢进大锅去烹煮成食物。

    这个没有留下.姓名的妾,当时能陪在张巡太守身边,必然是年轻貌美极受宠爱的,可是临危之时,她最先成了枕边人口中的食物,不知她被自己托付终生的男人亲手杀了又与众兵士分食其尸体的时候该作何感想,可见当时女人低贱的观念如何深入人心。

    李继筠以自己的汗血宝马为质,押上对方一个侍妾,自觉光明磊落,甚至还有些赔了,却不知杨浩已是怒火中烧。

    杨浩无法想像,怎么在一些人的观念中,会把奴婢侍妾看得如此低贱,把他们堂而皇之地拿来买卖交易,还自认为是风雅之举,杨浩脸色有些发青,他忍着怒火沉声喝道:“李大人,以马易人,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

    李继筠瞟了折子渝一眼,yin笑道:“汗血马,胭脂马,还不都是给人骑的,有甚么不妥?”

    “无耻!”杨浩沉声一喝,李继筠也不免变了颜色。

    一旁折子渝听了李继筠的话,只气得娇躯发抖,杨浩一把握住她手,紧了紧,示意她平静下来,然后转身对李继筠正色说道:“我不知道在你眼中视女人为何物,但是在我心里,她们与男人一般无二,无论身份高贵与卑微都不容轻贱。杨浩不会拿一个女人来做任何事的赌注,我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权利!”

    杨浩这番话,折子渝还不觉得甚么,因为她本身就身份高贵,也只有今日因为隐瞒了身份,才被李继筠视做民间女子,拿她做了彩头,二楼围栏上的许多歌女舞女听了杨浩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却是感同身受,许多女子眼圈都红了。

    今日杨浩设的是大宴,包了整个小樊楼,那些侍酒陪客的酒女、歌女、舞女都在楼上房中闲坐,待楼下起了争执,所有宾客寂然无声,李继筠的大嗓门便传到了楼上,这些女子们便都悄悄走出来凭栏而望,观看动静。

    如今杨浩这番话说着平淡,听在她们耳中,却是从不曾听过的言论。这些欢场中女子,从来只见蜂蝶追戏,何曾见过护花使者。杨浩这番话听在她们耳中,竟有振聋发聩之感。

    李继筠对杨浩这番话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怎么,你可是自知必败,心生胆怯,所以不敢与我赌么?”

    杨浩怒火上冲,大声道:“你要战,我便战,你若赢了,纵取了我头去,我也没有丝毫怨言。但是,我不会与你赌,纵然我有十成十的必胜把握,也不会答应这样荒唐的条件。只要我点一点头,就已是对她的亵渎,不管我胜还是我败!”

    “好!”二楼围栏内那些歌女舞女们禁不住娇声叫好,纷纷鼓起掌来。折子渝也不禁为之感动,她握紧杨浩的手,抬头向他望去时,眸波流转,满眼柔情:“杨郎并不知我身份,却能如此呵护,他的胸怀见识,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门口,一身高级乞丐打扮的唐三少顶门立槛地站在那儿,身旁站着一身素雅淑女打扮的唐焰焰。二人到了有一阵了,只是厅中人人都在看着杨浩与李继筠的交锋,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因为折惟昌也溜进厅中看热闹去了,兄妹二人还不知其中详情,眼见杨浩与折子渝情意绵绵,唐威暗暗惊讶不已:“不对啊,折惟正不是说今日要打压一下杨浩的气焰?怎么……怎么折二小姐与杨浩却是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莫非……我在中原暗暗活动的消息已经被折府察觉,惟正已对我生了戒心?应该不会……我与惟正、惟信相交已久,他们哪有这样的城府?”

    一旁唐焰焰却只盯着杨浩与折子渝拉在一起的手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如果能射得出刀子来,折子渝和杨浩的那两只手早就被她剁下来拿回家去酱成了“搂钱耙”。

    “难怪他总是避我躲我,原来是搭上了折二小姐。”唐焰焰妒火中烧,身形一动便要冲上前去。唐威一边紧张地揣度着种种可能,一边还分神注意着小妹的动静,唐焰焰身形甫动,唐威便一把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妹,淑女,要淑女啊。”

    唐焰焰气得浑身发抖,恨声道:“淑女淑女,屁的淑女,我已经变成输女了。”

    “如果你就这么冲上去,那才真的输了。”唐威一面解劝,一面四下察看,待他发现张非、李泽皓、童升典和方圆几人所坐的一席,便一扯妹妹道:“走,先去坐下,弄清楚状况再说。”

    这时,李继筠已抽出了那柄比普通的弯刀宽了一倍、长了一倍的弯刀来,举刀过顶,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狠狠地逼视着杨浩。唐焰焰被三哥拉着一路走,一路恶狠狠地道:“劈,劈了他个忘情负义的忘八蛋!”

    随即又道:“三哥,那头大狗熊是什么来历,武功厉不厉害?”

    ※※※※※※※※※※※※※※※※※※※※※※※※※※※※

    折子渝不知杨浩武功如何,但是估计下来,也是远远不及李继筠的。她本想阻止,却也知道这种场合再要阻拦,杨浩必然下不来台。她与李光筠暗里打过几回交道,知道这人粗中有细,并不似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狂妄粗鲁。

    杨浩是大宋朝廷的官员,夏州如今也是向大宋称臣的,李继筠虽有挫败杨浩的心思,却绝不敢伤害他性命。有了这个想法,折子渝便没有阻拦,她看了杨浩一眼,关切地道:“你小心一些,如果不敌,坦白认输便是。男儿家的本事,并不在匹夫之勇,切切不可逞强。”

    杨浩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晓得。”他把折子渝拉到一旁坐下,又向马宗强拱一拱手,微笑道:“马兄,请借佩剑一用。”

    “呃……杨大人小心。”马宗强瞥了折子渝一眼,见她没有什么示意,便硬着头皮解下了自己的佩剑。

    杨浩持着连鞘长剑,步回厅中空地前站定。所有的人都屏息向前望来,百鸟朝风图下,左边是弯刀如月的李继筠,秃顶金环,凶神恶煞。右边是一袭长袍,头戴公子巾,手持连鞘长剑的杨浩,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只看气势,李继筠已胜出一筹。

    他弯刀在手,狞笑一声道:“杨团练使,你我较技,本是切磋武功,然刀剑无眼,某纵有心相让,恐也会有失手,你可要……”

    杨浩淡淡一笑,截断他道:“马有失蹄,李衙内尽管出手!”

    四下里立时传出一阵轻笑,二楼的女子们笑的更是放肆,李继筠脸一红,大吼一声,刀光霍地地一闪便迎头劈了下来。刀光如匹练,看这一刀威势,若是杨浩站着不动,这一刀就能把他劈成两段。

    相骂无好言,相打无好拳,杨浩知道与夏州这个过节是结定了,干脆更放肆一些,争取府州官吏士绅更多的好感。但他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却很紧张,他练过武,也杀过人,但是战阵上厮杀,与这样冷静的对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场面,一时之间,他还有些不适应。

    李继筠一刀劈下来,杨浩急急后退,拔剑出鞘,剑光如闪电,飒然点向李继筠的刀锋,剑出鞘,他的人仿佛也一下子出了鞘,锋芒气势,大有不同。

    “好啊!好啊!杨大人好功夫!”

    “英雄出少年!”

    “杨大人真厉害,打得他抬不起头来。”

    “杨大人文武双全,实在了得。”

    “杨大人纵横天下,神功无敌。”

    刀光霍霍,声如殷雷,杨浩在闪电般的刀光中趋进趋退,避其锋芒,正觉有些狼狈,忽听一阵阵喝彩声起,不由哭笑不得:“这谁啊这是,他都劈了二十多刀了,我才还了一剑,神功无敌?我还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哩。”

    杨浩抽个空档循声望去,却见正是二楼那些凭栏观战的莺莺燕燕正在娇声为他呐喊助威。

    杨浩方才那番尊重女子,绝不以女人作赌注的话,已经令这些女子们对他心生好感。而且,杨浩虽然不是一个风姿飘逸的美男子,长相也是十分耐看的,李继筠秃顶虬须,却不太符合这些美眉们的审美观。姐儿眼中,俊俏的总是要受欢迎一些。再者,杨浩是汉人,李继筠是党项人,谁远谁近还用问么?你要看球,中国队对韩国队,你为谁喝彩?

    女人要是向着一个人,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明明杨浩落了绝对下风,她们却大声为杨浩喝起彩来,连巴掌都拍红了。

    李继筠听了心中更气,本来还留了三分力道,免得收力不及,真个把杨浩斩于刀下,这时怒火上冲,再无顾忌,他大喝一声,刀光更显凛厉。

    李继筠刷刷刷一连劈出七刀,杨浩飘身连退七步,已然到了墙边,杨浩错身一让,弯刀贴身而过,激起一片劲风,刮得发丝飞扬。只听“哗啦”一声,那墙角供着一个财神爷的小香案,被李继筠一刀连木偶带香案劈为两半,香灰弥漫腾空。

    杨浩见此威势,心中不由一凛,目光微微一扫,见折子渝因为李继筠这一刀而忘形地站了起来,满脸恐惧担忧之色,一时豪情涌起,他大袖一拂,驱散香灰,手中一口剑翩然一扬,突地一剑刺向李继筠的左肩。

    李继筠收刀后退,刚刚站定身子,杨浩剑光又到,李继筠不及蓄力,再度撤身后退,杨浩奋起余威步步紧逼,一连刺出七剑,李继筠则一连退出七步,到了一根合抱粗的红色大柱处,抽身一滑,绕到柱后,这才避开了杨浩七剑连珠、一气呵成的攻势。

    杨浩一直避守防御,首次发威,竟使出这样妙到毫巅的剑术,全场宾场不由齐声喝彩。李继筠绕到柱后,避过了连珠七剑,腾身出来,霹雳般一声大吼,几乎盖过全场雷鸣般的喝彩声,巨大的弯刀也自空中斜斜斩向杨浩的脖颈。

    这一切说来话长,全只在须臾之间,那些客人刚刚喝出彩来,李继筠犹如天外飞来的一刀已从柱后迸现,此时杨浩第七剑堪堪刺空,“叮”地一声正中亭柱。二楼、三楼的女子们见状,已骇得惊叫起来。

    唐焰焰霍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掐住唐三的手臂,手脚冰凉,小脸发白,只道杨浩措手不及,这一刀就要把他的头砍飞了去,惊得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了。

    就见杨浩剑尖在柱上一点,剑刃一弯倏直,杨浩大袖一拂,脚下足尖在剑刃弹起的刹那一点地,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般倒飞了起来,这一跃足有一丈五六,李继筠那一刀固然劈空,杨浩这倒纵而飞的一下身形却更显飘逸潇洒,翩跹若飞。

    杨浩本是一身公子文士打扮,配着这样身法,看起来没有一点纠纠武夫的气质,反而如同凌波而至的仙人,这一手脱困的身法漂亮至极,楼上楼下的人都看得眼前一亮,连喝彩声都忘了。

    杨浩翩然落地,李继筠犹如野蛮冲撞一般,三个箭步便冲到了他的面前,沉声一喝,手中弯刀便如匹练一般拦腰卷至,杨浩身形滴溜溜一转,这一刀力竭时,他的身形也堪堪停了下来,头顶旋飞而起的公子方巾还未及落下,他已当胸一剑反刺了回去。

    杨浩从程世雄处所学的劈柴刀法并非只是粗浅的刀术,程世雄曾逢明师指点,一身武技造诣颇高。他教杨浩那一招,是内外兼修武学的筑基功夫,如何吐纳、如何运力、如何出刀收刀,内中都大有学问。

    杨浩平日勤练他所授的这一招,每一刀出手都要调息吐纳,把身体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实际上这是由表及里,从外功入内功。上乘功夫筑基,比普通功夫高明多多,这数百日勤练不辍,杨浩的根基已经扎下来,

    而吕洞宾所授更加高明,他是由内功而至外功,杨浩本已扎下根基,又被吕洞宾耗费内元给他做过易筋伐髓,耳聪目明,体力强劲,再经他点拨功夫,进境实是一日千里,这几个月来所学,胜过普通人十年。

    当然,武艺一道,从毫无根基到有十年基础,有这样的名师指点倒也容易。但是武艺越往高去越是艰难,一旦升至高原瓶颈,也许数十年进境也有限的很,完全比不得前期的进境。但是至少目前,他虽比李继筠的自幼苦修尚有不及,而且远不及李继筠杀人经验丰富,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了。

    方才甫一交手,他还有些惊慌失措,自身的功夫十成中发挥不出一半来,如今一刀险些将他劈死,心神反而全然宁静下来,如今他眼前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耳中再听不到一声喝彩,眼中所见,只有李继筠一人一刀,耳中所闻,只有李继筠刀上呼啸而起的风声,五官六识,尽皆专注于李继筠一人。

    这一从容施展,就见杨浩大袖飘飘,手中一剑任意挥洒,一举一动简直是说不出的美妙。明明他手中持的是杀人的利器,偏偏如仙人舞剑,不染一丝俗气。他的一招一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趋步一纵身,都飘逸如仙,叫人看得心花怒放,目眩神驰。

    他此刻施展开的,正是当年火龙道人授予吕洞宾的天遁剑法。吕洞宾每日对着一人多高的铜镜苦心钻研,用了十年的功夫,把它改造成了泡妞剑法。虽说威力比起火龙道人所授弱了一些,可是这套剑法真的被他改造得美伦美焕,如同大唐剑舞了。

    本来李继筠如杀神一般,刀光霍霍,步步劈斩,远远看去,就如一道道裹挟着殷殷风雷的闪电绕着他的身体在打转,任谁看来,都晓得此人极为厉害。可是碰上杨浩这种举举手、抬抬腿,转个身都讲究优美雅致、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的泡妞剑法,高下立判。

    人人都觉得,这是杨浩有意让着李继筠,否则早就把他斩杀于剑下了,若非如此,哪有人生死相搏且落了下风的时候,还能如此从容,风度如此飘逸潇洒?看看,看看,人家那一剑刺出,人家那大袖一甩,就连一个眼神,都是妙不可言。

    李继筠不知杨浩这套剑法根本就是为了耍帅而创,越是见他气定神闲,越是心浮气躁。尤其是杨浩心境平和下来,手眼身法步无不潇洒万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直把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刀势凌厉,气势便不能持久,又兼心中急于扳回一城,手下更失了沉稳,杨浩发挥出了十成的本事,他反倒只剩下了七分,此消彼长之下,反被杨浩剑势克制,渐渐屈居下风,变成了守势。

    杨浩的武功,最大的特点是漂亮,最能感受它的威力的,不是对手,反而是周围的看客。吕洞宾之所以对这套剑法煞费苦心的进行改进,本就是为了卖弄风骚。可是连吕祖自己怕是也没有想到,原来漂亮也是一种威力,它虽不能直接制敌,却能影响敌人的心情,叫他难以发挥自己全部的实力。

    泡妞剑法一出,杨浩真是扬眉吐气,每一剑刺出,都攻敌之必救,李继筠空有一身神力,刀法犀利无匹,先机已失之下也只能步步后退,刀刀防守。杨浩大袖飘飘,如翩翩起舞,每刺一剑,楼上楼下便喝一声彩,李继筠每退一下,楼上楼下便又喝一声彩,只不过这回是倒彩,把个李继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刀法更显急促,连六分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了。

    二人杀回“百鸟朝凤图”下时,李继筠步伐散乱,气息也粗重起来,他心知如此下去必败无疑,于是把心一横,一刀挥转如轮,遮住自己要害,趁杨浩挺剑刺向他大腿时,猛地纵身一跃,如牛般狂哞了一声,和身扑上,掌中刀一招力劈华山,拼着这一剑把自己大腿刺个对穿,也要把杨浩斩杀于刀下。

    杨浩自随程世雄练刀,学的就是力不可使十分。随吕洞宾学剑,那剑法飘逸潇洒,更不可能气极败坏,手上始终留了三分劲的,一见李继筠拼着两败俱伤,使尽全力向他扑来,立即倒踩七星,翩然后退,李继筠力道将尽之时,杨浩已旋身到了他的身侧,飞起一腿,便踢在他的臀后。

    李继筠刀势将尽,纵势未止,被杨浩这一踢,借了他自己向前纵跃的力道,只听“嗤啦”一声,便将“百鸟朝凤图”劈开,整个人“咕咚”一声撞进了屏风后面去。

    这是一扇巨大的漆木双面彩绘屏风,中间部分是在绢布上绘的图画。所立处后面正是楼梯,这屏风挡在这里,既显美观,又能起到屏障作用,使楼梯下三角形部分搁置的许多杂物不会呈现出来。李继筠这一跤摔进去,也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稀哩哗啦便是一阵响。

    杨浩收势拔腰,负剑于后,左手食中二指捏个剑诀,在颌下一划,至胸方止,两只眼顺势一撩,这一个收剑势,照样是帅气的很。

    杨浩如今火候还欠缺的很,可不敢学程世雄、吕洞宾抛剑于空,插入剑鞘的手法,至于捏个剑诀,竖于胸前倒也罢了,为何还要在颌下一划,在场那些懂剑术的武人也不知其中奥妙,只是觉得他这样捏剑诀,比起原本中规中矩的姿势更显潇洒,不禁大为叹服。

    杨浩其实也不懂为什么捏个剑诀还要在颌下一划,其实那是吕洞宾每次收剑时梳理他心爱的美髯时的一个习惯动作,杨浩不知就里,原模原样的学了过来。他手捏剑诀,至胸而止。

    折子渝满腔爱慕,情热如火,再不理如今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如一只蝴蝶般翩然走至杨浩身边,自袖中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便温柔地为他拭去额头汗水。楼上楼下掌声彩声连成一片,一见二人恩爱模样,楼上便有人娇呼道:“怜香杨知府,护花翊卫郎!”登时众女相和,四处皆闻。

    这些女子虽是欢场卖笑,何尝不向往花好月圆?这样的才女佳人场面,正是她们所见的。

    杨浩听了她们的娇呼,与折子渝相视一笑,一齐抬头往楼上看,只见满楼莺燕,红袖频招,许多女子把那小手帕舞得跟万国旗似的,真是壮观。咦?那件是什么玩意儿?杨浩定睛一看,不看大汗:此间女子太也豪放,怎么把胸围子也扯下来了……

    杨浩赶紧收回目光,不提妨这目光一垂下来,正看见一个绿衣少女,娉娉婷婷地站在yin荡天成的唐三少旁边,双手抱臂,玉面生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正冷冷地看着他。

    杨浩机灵灵便是一颤:“唐大小姐?!”

    正惊忡间,背后“唰”地一声响,“百鸟朝凤图”上那只开屏孔雀的尾巴中央,冒出一个虬须秃顶小辫金环,满脸都是蜘蛛网的人头来,恶狠狠地向他狞笑道:“姓杨的,好功夫!我李继筠记下了,来日,我当亲上芦岭州,再向你好生讨教一番!”

    ※※※※※※※※※※※※※※※※※※※※※※※※※※

    “衙内,比武较技,本是一桩韵事。偶有失手,无伤大雅,衙内何必放在心上。”

    李继筠刚从屏风后边爬出来,任卿书便上前安慰道,李继筠这一败,又受楼上女子们奚落,哪里还有颜面留下,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满怀仇恨地瞪了杨浩一眼,大步便向厅外行去。

    他是任卿书和李继筠请来的,如今他灰头土脸离去,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他们二人若不随去,恐李继筠另有异样想法,这时也顾不得与杨浩再与酒席宴上互斗心机,正好折子渝的意外出现使得他们原本的计划必须做些修正,二人告了声罪,便向李继筠急急追去。

    “既已得罪了他,便无须后悔。一时半刻,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这里可不是他的夏州,这里还有满堂宾客,应该开席了。”

    折子渝见杨浩神色有些异样,便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啊?喔……”杨浩醒过神来,连忙向众宾客拱手道:“因为一个粗人,险些扰了诸位的雅兴,杨某忝为地主,惭愧,惭愧,现在咱们就开席饮宴,杨某向诸位贵宾置酒赔罪。来呀……”

    一旁酒家得他示意,立即向后厨通知一声,小二们便鱼贯而入,将一盘盘一碟碟的菜肴呈送了上来。

    “不会过来,她不会过来,大庭广众之下,她一个大家闺秀,不会不知矜持……”杨浩暗暗祈祷着,看也不敢再看唐焰焰所在的位置,强自镇定着走向自己座席。

    唐焰焰一见他像是没看到自己这个人似的,心头更是有气,本来还想隐忍一时,这时大小姐脾气发作,登时把袖子一甩,闪身便冲上前来。

    唐三少一把没抓住,眼见妹妹气势汹汹冲向那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就要上演一出二女争夫的好戏,赶紧抓起了酒杯遮脸,酒杯举起又觉太小,干脆把头埋入方圆怀中,抓起他的大袖挡在自己前面。

    方圆揽住他的腰,嘻皮笑脸地道:“咦,三娘子这是发的哪门子骚啊……”

    唐三少呻吟道:“我不认得她,我真的不认得她……”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90章 红拂遗风

    第190章 红拂遗风

    “杨浩!”

    唐焰焰一声叫,杨浩猛地一颤,仿佛才看到唐焰焰似的,惊喜道:“啊,原来唐姑娘到了,杨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哼,少跟我装模作样的,本姑娘有话问你。”

    折子渝何等眼力,瞥见杨浩有些心虚讨好的笑容,再看到唐焰焰盛气凌人的态度,不免露出狐疑神色。

    当初在广原普济寺,杨浩的确是偷窥了人家的清白女儿身,他瞒得了旁人瞒不了自己,所以对唐焰焰总有些愧意。后来因为自己一个含糊的手语令得本就对他已生好感的唐姑娘萌生爱意,可他当时前程未卜,却拒绝了姑娘的好意。亏得唐焰焰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个性,若换一个姑娘,受了这般奇耻大辱,寻死上吊也未必不能,所以杨浩对她更觉负疚。

    一个男人,若对一个少女既愧且疚,见了她如何不提心吊胆。更何况唐焰焰当初负气离开时曾说过还要找他算帐的话来,如今她果然来了,杨浩怎不紧张。一听唐焰焰说有话问他,杨浩更是紧张,吃吃说道:“唐姑娘,有……有什么事?”

    眼见宾客们都像兔子似的竖起了耳朵,折子渝忙道:“杨大哥,唐姑娘既有事情相询,你可带她去二楼小间叙话,这里有我应答招待,你尽管放心。”

    杨浩感激地看她一眼,应声.道:“好,那就有劳你了。唐姑娘,这边请,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去谈吧。”

    唐焰焰见他对折子渝一副言听.计从模样,心中更觉有气,她也知道大庭光众之下若是撕破了脸面对自己不利,只是个性使然,实在按捺不住。这时杨浩说要上楼辟个小间叙话,她便把袖子一甩,径直冲上前去,把楼梯跺得山响,杨浩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像被押赴刑场似的,满怀悲壮地跟上了楼去……

    小樊楼外,任卿书、马宗强追到.阶下,只见数骑绝尘,蹄声悠远,已然消失在夜色当中。他们那辆宽敞的马车还停在原处。

    一见两位将军出来,车夫忙迎上前道:“任将军、马将.军,李衙内气冲冲地出来,上了他的战马,便领着几名侍卫走了,小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李继筠原本与任卿书、马宗强同乘一车而来,但他.的座骑和几名贴身侍卫却是随在马车后面的,此番李继筠主动向杨浩挑战,结果却落得个颜面扫地,李继筠再也无颜待下去,一出酒楼便飞身上马,领着自己几名侍卫呼啸而去。

    任卿书的脸色有些冷峻,急忙追问道:“衙内可曾.说过要去何处?”

    那车夫道:“李衙.内怒气冲冲地出来,上了马便走,小人只听他忿忿然吼了一声:‘走,回夏州!’随即便跑得没影了。”

    任卿书神色一驰,慢慢地吁了口气,望着李继筠消失的方向,目光变幻,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一旁马宗强摊开双手苦笑道:“就这么走了?嘿,走了也好,这些天李衙内就像一贴狗皮膏药,贴得节帅寝食难安,偏偏甩之不脱。不想今日误打误着,倒被杨浩一把给揭了下去。”

    任卿书摇头道:“只怕他未必肯就此甘休,这一走……,唉,咱们也上车。”

    马宗强诧然道:“李继筠既然走了,咱们……不回去赴杨浩之宴么?”

    任卿书“嘿”地一声笑,说道:“你没见二小姐与杨浩那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此事……恐怕就连节帅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咱们先去‘百花坞’,把此事禀报节帅,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马宗强点头应是,二人上了马车,直驶“百花坞”折帅府邸。

    车轮辘辘,拐出闹市长巷,驶上那座连通南北两城的大桥,任卿书望着夜色中只闻涛声怒吼,难以窥其真颜的黄河水,忽地悠悠说道:“唐家有意向中原发展,如今已搭上了开封府南衙这条线,你在节堂做事,是节帅身边亲近的人,如果有甚么不利于唐家的消息,能遮掩时便帮着遮掩一下。”

    马宗强一呆,惊道:“唐家移往中原,这是六宗的决定吗?”

    任卿书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六宗的决定,你也知道,六宗大执事,由六宗的家主轮番执掌,对六宗的约束力有限,只要不是做出对大家不利的事来,各宗享有自主之权。

    如今官家有意削藩,节帅使了一招‘养匪计’,联合麟州、夏州,搪塞了过去。但是……朝廷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依我看来,什么时候唐、汉被灭,什么时候就是官家向西北全力施压之时了。唐家未雨绸缪,未尝不可。所以,能帮,咱们就帮他一把。”

    马宗强沉吟半晌,神色凝重地道:“自中原四分五裂,诸侯争霸以来,我七宗五姓便将根基迁至偏远安宁之地,穷数十上百年光景,才在蛮汉交界处扎下根来,现在唐家要往中原去了,他们认定赵官家就是真命天子了?

    任卿书自窗外收回目光,抚须微笑道:“如今说来,言之尚早。秦始皇千古一帝,六合一统,威辟八荒,那是何等威风,还不是历二世而终?隋文帝雄才大略,南北割据三百年,自他手中方得统一,短短二十年间,大隋户口锐长,垦田速增,积蓄充盈,甲兵精锐,威动殊俗而盛极一时。古往今来,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结果隋炀帝不肖,大好江山还不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自唐中叶心来,各方节度野心滋生,直历五代,大权在握者篡位自立不知凡几,三年立一帝,十年亡一国,走马灯一般变幻。如今若非赵官家杯酒释兵权,分权制衡,层层控制,中原天下早不知又换了几拨主人。

    不过这武夫篡立的闹剧是否能至宋而止,天下能否就此安定,如今尚未可知,六宗以为,根基扎于边疆之策暂不可变。不过唐家要先往中原趟路,也由他去,多一条路总是好的。”

    马宗强眉头微锁,沉吟道:“昔年折家因党项吐番之患,自麟州收缩兵马以御强敌,六宗执事以为,折家是党项鲜卑一脉,非我族类,因而扶持火山王杨衮,希望他能争霸西北,成为麟府二州之主。

    不料杨衮成为麟州之主后,反而摆脱了我们的控制,与折家结为姻亲同盟。幸好他对我们有所忌惮,不曾泄露我们的意图,否则我们露在明处的力量,就此便折损在折家手中,西北根基难免遭受重创。如今唐家妄自行动,与南衙赵光义有所勾结,就恐事发,会牵累了我们……”

    任卿书冷静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继嗣堂传承至今,唯一的使命,就只剩下家族的延续,富贵的保全。唐家想把生意重心放到中原,谋的是利,与昔日扶持火山王与折家争权不同,所以就算节帅知道了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因此心生杀意,顶多要影响到唐家在西北的利益而已,我对节师甚为了解,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不过以我的看法,我们大可不必去与中原的巨商大贾们争利。多少年来,我们在这里苦心经营,已经稳稳地扎下了根基。吐番、回纥、大食,天竺、波斯,这一条条黄金白银的西域商途,是我七宗五姓先辈们使了大心力,耗费无数辛血和本钱,才铺就的道路。

    我六宗如今掌握着同这些地方和国家的商路,可谓是进退自如。中原动荡,余威不足以损我根基。中原平定,赵氏王朝一统,西北三藩不管是战是降,也不致惨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我们立足于此,并无大碍。若是中原稳定下来,我们掌握着如此重要的商路,承接东西,还怕不能财源滚滚,永保富贵?”

    马宗强欣然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对了,如今杨浩在芦岭州异军突起,六宗执事有没有拉拢扶持他的意思?”

    任卿书莞尔摇道:“你觉得……他能成什么事?我六宗扶持拉拢者,莫不是一方强藩门阀,对我六宗有武力庇佑之助。麟州如此、府州如此,夏州也是如此。芦岭州先天不足,虽经他别出心裁,以重商之道立州,不过……如果他只是做些生意,值得我们有所投入么。他的生意做的再大,大得过我六宗?呵呵……”

    任卿书往座椅上一靠,抚须笑道:“况且,虽说有了二小姐这层关系,但是节帅对他到底肯下多大的力气扶持如今尚未可知;李衙内一怒之下赶回夏州,恐怕马上就要对他不利,他能不能在夏州兵威之下站稳脚跟也殊难预料;而他一旦站稳了脚跟,混得风生水起之后,开封府那位赵官家会不会坐视他成为西北第四藩,如今也难揣测。这杨浩么,现在还不配让我们六宗对他下大本钱……”

    ※※※※※※※※※※※※※※※※※※※※※※※※※※※

    折子渝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坐立不安。终于,她忍不住向同席的女宾们告了声罪,便转身向楼上行去。折子渝初还步履沉稳,待上了楼梯时,心跳已不自觉加快。

    她一口气冲到那间房前,手指一沾门柄,忽然有些情怯:“我与唐焰焰虽非熟识,却也有过来往。这人虽然娇蛮,却非不识大体的人物,今日怒气冲冲拦住杨浩去路,岂能无因?杨浩为何一见了她便露出惊慌愧疚的神色,难道……难道两人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我若进去,听到些甚么不堪入耳的事来,那该如何自处,我若不进去……”

    折子渝的手指每每触及门环同,便触电般地收回来,心头患得患失,进,还是不进,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竟听她踌躇难决。

    忽然,她察觉楼下似乎有些异样,回头一看,就见宾客们举杯的举杯、挟菜的挟菜,只是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空中,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正往楼上望来。折子渝这一回头,就听“轰”地一声,仿佛冰川解冻,大家伙儿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猜拳的猜拳,又自忙碌起来。

    到此地步,折子渝已是羞刀难入鞘,再也无法回头了,当下便把心一横,推开门闯了进来。那门一开即合,楼下热闹的场面再度凝固,所有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往楼上看,尽管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唐焰焰在府谷的名气可比折二小姐还要大啊。想当初,唐大小姐为了讨一匹好马,竟然闯进“群芳阁”那样供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去找她三哥,结果意外发现了秦逸云,秦大少被她提着短剑满楼追杀,闹得“群芳阁”鸡飞狗跳,那事在府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这位剽悍的女霸王打扮得粉嫩嫩的来找杨浩,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一个少女跑来找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怎不由人想入非非。而杨知府见了她之后的神色,却更加的耐人寻味。

    在场许多官吏、士绅都是情场上打过滚的人物,,对杨浩那副表情并不陌生,这些老爷们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拈花惹草,被自己老婆抓着正着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如今,折家二少姐也冲进去了,似乎有一场比杨浩和李继筠一战更精彩的表演就要开始了?只不过……那只偷腥的猫儿必然是杨浩了,却不知折子渝和唐焰焰这两位姑娘,哪一位才是那条被偷的鱼儿……

    可惜,这样的好戏却看不见,客人们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只恨不得自己长一双顺风耳、一双透视眼。

    房中,杨浩与唐焰焰隔着一张桌子对面而坐,一见她进来,杨浩不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折子渝观察着二人情形,平静了一下呼吸,微笑上前道:“杨大哥,你这主人久不去待客,可未免有些失礼,呵呵,唐姑娘的事……谈完了么?”

    杨浩还未答话,唐焰焰忽然一指折子渝,醋意十足地道:“你喜欢的人就是她,是不是?”

    折子渝芳心“砰”地一跳:“果然是为了情,杨浩他……他对人家做了甚么?”

    杨浩没想到唐焰焰这样直接,神色间不免有些尴尬。他看了眼折子渝,折子渝一双澄澈的眸子只是柔静地凝视着他,也在等着他的表态。杨浩忐忑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这一个字说出来,折子渝紧绷的心弦忽地松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有些潮湿。

    唐焰焰胀红了脸,大声道:“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不知道?当**对我说,只因前程未定,不敢虑及家室,原来全是遁词,什么时候起你们已变得这般相好了,你说,我哪里不好,我到底哪里不好?”

    杨浩涩然道:“当初唐姑娘向我吐露情怀,杨某未尝不曾心动,只是当时前程未卜,杨某确实不敢虑及家室。此后我与姑娘再不曾谋面,待我在芦岭州安定下来之后,便遇到了折姑娘。唐姑娘,你性情率直,容颜妩媚,又是豪门贵女,自然没有甚么不好,不过缘分这种东西,哪是我们凡人能够……”

    唐焰焰“啪”地一拍桌子,俏眼圆睁道:“放屁,不用你假惺惺夸我,若我真有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被你那般拒绝,你当我心里好受?你当我还有脸面去见你?你若真对我有心,既已在芦岭州安定下来,为何不能来寻我?”

    杨浩被她一番连珠炮的话问得满脸苦色,讷讷地道:“这种事,本是一种因缘,它想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又哪里是我们所能掌控的。唐姑娘一番情意,杨某感激不尽,只是你我没有这个缘分……”

    折子渝一旁听着,隐约听出一点眉目来。原来不是自己情郎负了人家,而是唐焰焰一厢情愿,折子渝心中欢喜,机灵古怪的性儿又恢复过来,忽地嫣然笑道:“我道杨大哥做了甚么对不起唐姑娘的事来,原来却是……。唐姑娘敢爱敢恨,此番前来,颇有红拂夜奔的风范,勇气可嘉,实在令子渝佩服的很。只不过……你要效红拂夜奔,杨大哥却不是药师李靖呢。”

    唐焰焰大怒,柳眉一竖道:“你是在讥讽我不知羞、不知礼,伤风败俗、行为不端么?”

    折子渝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更甜了:“唐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会,红拂女夜奔李靖,以身相许,实乃一代奇女子,无愧风尘三侠之称。如此人物,正是我等钦仰的人物。古有红拂女夜奔,今有唐姑娘自荐,一时瑜亮,我对你钦佩万分,哪有半分不敬。”

    折子渝笑得越甜,唐焰焰心中越怒,眼见杨浩锯嘴葫芦一般,连个屁也不放,唐焰焰眸波一闪,忽地站起身道:“好,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姓杨的,你这是要始乱终弃了,是不是?”

    唐焰焰撒手锏一出,折子渝的笑容登时僵在那儿,杨浩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惶恐道:“唐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杨某对姑娘你一直以礼相待,既不曾乱,哪来的弃?”

    唐焰焰衔泪欲滴,哽咽道:“我一个姑娘家,会用自己名声乱说话么?当初在广原普济寺,你敢说没有负我?你敢说没有始乱终弃?我……我被你这般欺负,不要活了……”说着,她以袖掩面,嘤嘤啼哭起来。

    杨浩满头大汗地辩解道:“唐姑娘,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杨大哥,你们……在广原普济寺,发生过什么事呀?”折子渝笑眯眯地问道,杨浩见她满脸甜笑,眸中却殊无半分笑意,那内蕴的怒火恐怕马上就要爆发。这不喜生气的女子一旦发起火来,实在令人害怕,杨浩心中一凛,不禁跺脚道:“罢了罢了,我说便是!”

    杨浩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很光棍地挺起胸膛道:“整桩事情,就是这样了,是我对你不住,窥视了你的身子。可是要说始乱终弃,未免太过严重。”

    唐焰焰慢慢放下衣袖子,满脸得意之色,脸上哪有半点泪痕:“哼,你终于承认了,是吧?折姑娘,你说咱们女孩儿家的身子,是可以随便给男人看的么?他看过了我的身子,那么为我名节负责,难道不应该么?”

    杨浩见她竟是使计诳自己招认,不觉目瞪口呆。折子渝狠狠瞪了杨浩一眼,心中恨道:“这个冤家,看看看,有甚么好看,也不怕长针眼!看了也就看了罢,无论如何也要矢口否认才是,怎么被人一哭就乖乖承认了?没出息的!”

    心中恨他不争气,眼见他被唐焰焰挤兑的狼狈不堪,芳心里还想着要维护他,折子渝心念一转,微微笑道:“唐姑娘,我还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一个误会呀。杨大哥是绝不会说出去,我相信你自己也不会张扬,所以此事于你的名节并没有什么损失嘛。男婚女嫁,总要两情相悦才好,只为他看过了你的身子,你便要以身相许,你说……会不会有些草率?”

    唐焰焰翘起下巴冷哼道:“你怎知我就不喜欢他了?我既被他看了自己身子,偏又喜欢了他,那我想要嫁他,是不是天经地义了呢,他于我名节有亏,是不是该有所担当呢!”

    折子渝眸波微微闪动,莞尔笑道:“嗯……,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杨大哥,喔?”

    杨浩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甚……甚么?你说……你说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折子渝眨眨眼,笑得像一条小狐狸般狡猾妩媚:“杨大哥这么年轻就做了芦岭知府,前程十分远大。收几房侍妾侍候起居,也是理所当然之举。我不敢说自己识大体重大义,却也没有那么小家子气,这‘去妒’的美德还是有的,唐姑娘如果执意要进杨家的门儿……”

    她转向杨浩,笑颜如花,柔声央求道:“杨大哥,子渝替唐姑娘求个情儿,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她吧,以唐姑娘的美貌和家世,倒也不算辱没了咱们杨家……”

    “什么什么?”

    唐焰焰听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品过味儿来,吭哧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哪个说要与他作妾了?”

    折子渝惊讶地道:“咦?不是唐姑娘你寻死觅活的非要嫁进杨家门儿吗?我这里苦口婆心的帮你劝杨大哥答应下来,你怎么又起悔意了?”

    “你……我……”

    唐焰焰一阵头晕眼花,定了定神,才省起这是折子渝在调侃自己: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本姑娘都接着,干什么挟枪带棒的捉弄人,却在他面前扮乖巧装大度,这个狐媚子,人家这就娶了你么,已然扮出一副大妇模样,着实可恶!

    唐焰焰怒不可遏,欲与折子渝理论一番,却想起她的身份实比自己高贵的多,她还不知折子渝对杨浩隐瞒了身份,只道杨浩是知道折子渝来历的,既然如此,杨浩分明是要娶她为妻的,自己怎么可能与她争身份,没得自取其辱。气急攻心之下想要与她动武,却又想起她的武功也比自己高明多多,就算不顾忌唐家,真与她动起手来,也要败个灰头土脸。若说找个帮手么,旁边就只杵着那么一个混蛋,叫人看一眼都生气。

    唐焰焰把脚一跺,冷笑道:“好,好,你们两个,一个装傻充愣,一个牙尖嘴利,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姓杨的,你给我记着,你欠我的,早晚要还我,本姑娘跟你耗上了,咱们走着瞧。”

    唐焰焰起身便走,折子渝立即起身追了上去。

    “唐姑娘……”

    折子渝一声叫,唐焰焰霍地转身,冷冷地看着折子渝。折子渝轻轻拉上门,步姿优美、十分淑女地走到她的面前,唐焰焰不觉挺了挺胸膛,不甘示弱地道:“怎么?”

    折子渝嫣然道:“男人看女人,第一眼或许看的是她的胸膛,第二眼就是她的胸怀了。你这火爆脾气,真该改改才是。要不然,以后想找个人嫁了,很难呢……”

    大厅中的客人们都抻长了脖子往楼上看,看着长廊下的这双少女,只风折子渝春风满面,唐焰焰怒火染颊,却不知道两人在对答些甚么。

    唐焰焰瞪她一眼,冷笑道:“折姑娘,你聪明,本姑娘也不是没有脑子。你这般戏弄撩拨,不就是想激怒我,迫我动手,惹他生厌,让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大地丢一个脸,从此绝了你的后患么?我偏不上当!”

    折子渝蛾眉一挑,惊笑道:“唐姑娘这是甚么话,子渝可是一片真心呐,杨郎身居险境,根基浅薄,如今这芦岭州就如风中残烛,四方强敌环伺。他多些势力支持才能站得稳脚跟。你唐家富可敌国,自是一大助力,你若肯入我杨家门来,与子渝做个姐妹,子渝也为杨郎欢喜呢。”

    唐焰焰紧紧咬着嘴唇,瞪了她半晌,忽然点点头,怒气全敛,露出一副妩媚动人的笑脸来,娇滴滴地道:“成啊,我唐焰焰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儿,你越气我,我还偏就不放手了!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儿,你可要看紧了他,莫要哪一天被我抢了先,你连哭……都来不及了。”

    折子渝嫣然道:“好啊,那就看你的手段啦,我杨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折姑娘,现在就口口声声以杨夫人自居,恐怕言之过早,你说我是红拂女,好!我偏就做那张出尘!”

    张出尘就是红拂女,嫁了李靖为妻之后起的名字。唐焰焰这么说,心意已明。

    折子渝毫不示弱,眉尖一挑道:“本姑娘拭目以待!”

    “咱们走着瞧!”唐焰焰翠袖一拂,转身便走。

    折子渝曼妙地转身,用柔柔腻腻的嗓音轻叹道:“唉,这么多客人要招待,浩哥哥又得喝多了,今晚回去,人家得记着给他调碗醒酒羹才是,免得像上回一般胡闹……”

    一声浩哥哥叫得荡气回肠,又甜又媚,再配上那暧昧的内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巧的就让唐焰焰听的清楚。唐大姑娘嘴里念着“不气不气,偏不叫她得意”,可那一颗芳心却像浸到了醋坛子里,那股酸味冲上来,两只大眼睛就泪汪汪的了。

    ※※※※※※※※※※※※※※※※※※※※※※※※※※※

    酒席散了,送走了客人,杨浩登上车子,往座位上一靠,就见方才在小樊楼中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迎送客人,小鸟依人、乖巧浅笑的折子渝板起了面孔正襟危坐,瞧都不瞧他一眼。

    这小妮子,看来还为唐焰焰的事在生气呢,也真难为了她,在厅中还要照顾自己脸面,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起来。

    杨浩搓搓手,干笑道:“子渝?”

    “……”

    “唉,喝多了,头有点晕。”

    折子渝还是不理他,虎着一张雪白妩媚的小脸,双手搁在膝上,目不斜视。

    杨浩自言自语,又道:“马虞候的这口剑还真不错,不知道府谷有没有什么出名的刀剑铺子,明日我也该去买口剑来佩戴,你陪我去好不好?”

    折子渝恍若未闻,眼皮都不眨一下。

    杨浩垮下脸来,唉声叹气道:“唉!好好一场宴会,被李继筠这一搅局,想见的人没有见,想办的事没有办,这可如何是好?”

    折子渝撇撇嘴,没好气地道:“哼!怎么会呢,最想见的人那不是见着了么?”

    杨浩顺势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笑道:“啊呀,亏你提醒,不错不错,今晚若非来此赴宴,我怎会在路上遇到你呢,能见到你,比什么都值得,旁的事没办就没办了吧。”

    折子渝“扑哧”一笑,又赶紧板起脸来,使性儿挣他手道:“去去去,别跟人家嘻皮笑脸的,不想理你。”

    杨浩不撒手,涎脸笑道:“怎么,还在吃醋?”

    折子渝脸色微赧,窘道:“人家吃的什么醋啊?”

    眼见杨浩目光灼灼,满蕴戏谑笑意,折子渝脸上更热,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娇躯,岔开话题道:“你……何时学了一手精妙的剑术,我还不晓得你有这样的功夫。既有把握赢他,当时为何不与他赌,否则的话,那匹汗血宝马现在已归你所有了。”

    “其实我没有把握赢他。”杨浩收敛了笑容,握紧她温润的小手,认真地道:“而且,即便我有十足的把握赢他,我也不会用你做赌注。一个女儿家把终身托付,是要人来疼的,我极端厌恶这种把女子视作货物般交易的人,我答应下来,就已是侮辱了你。”

    折子渝听得心头一热,回眸瞟他一眼,忽地扭转娇躯,凑过去在他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柔声道:“怜香杨知府,护花翊卫郎,哼,今**可风光啦。念在你这份心意,唐姑娘的事,人家……人家不生你的气就是啦……”

    杨浩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折子渝这样温婉可爱、善解人意的性情,令他欢喜亲近的感觉更浓。他摸摸脸颊,那唇瓣香软的感觉犹在,便扮出猪哥模样,依依不舍地道:“就只吻这么一下么?”

    折子渝红了脸,张大眼睛看着他,吃吃地道:“不然……不然还要怎样啊?”一边说,屁股已悄悄向车边挪了挪,防备他的偷袭。

    杨浩笑道:“那也要正儿八经的吻上一下才算数。就像那晚一般。”说着嘟起嘴巴凑上来。

    折子渝羞道:“我才不要,满嘴酒味儿。”

    她用小手抵住了杨浩胸口,半推半就,那娇俏模样撩拨得杨浩火起。可是待他凑近了身子,折子渝却似想起了甚么,忽地把他一推,瞪起杏眼嗔道:“你在广原普济寺,真的把她身子看光了?”

    杨浩顿时萎了,讪讪地道:“其实……也没……,我只……就只看了后背。”

    折子渝张大了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全身?还是只有后背?”

    “背……背后……全……身……”

    折子渝咬了咬嘴唇,两抹红晕慢慢浮上脸颊,杏眼斜睨,瞟着他问:“好看么?”

    杨浩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其实……也没……你想啊,雾气氤氲,能看清甚么?”

    “嗯?”折子渝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状,一只小手搭到了他的大腿上,两根葱白似的玉指跃跃欲试。

    杨浩赶紧点头道:“好看。”

    要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折子渝反而一腔醋意,她坐直身子,挺起胸膛,轻哼道:“比我好看么?”

    杨浩打量她两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个……我又没看过你的,怎么比较……”

    折子渝轻轻打他一下,娇哼道:“你想得美,我才不上当……”

    她转身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回首说道:“车往前去,便去驿站了,我下车吧。”

    杨浩忙道:“天色已晚,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我正好认认门儿。”

    折子渝犹豫了一下,颔首道:“那……就先过河去吧,我家不在这里,如今我住在北城的百花坞,九叔的住处。”

    过了大桥,往前不远就是以巨石垒就倚山而建的巨大城廓,城门口有甲士戍守,北城又名百花坞,倚山而建,其分五重。其实除了折氏族人只有戍守武士、家仆奴婢夜晚才可住在里面。其余没有特殊腰牌的人连城门都进不去的。

    马车停了下来,折子渝瞟他一眼,幽幽说道:“我下车了,你……记得回去以后要喝些醒酒羹,既做了官,饮宴接迎,是免不了的,莫要熬坏了自己身子。”

    杨浩“嗯”了一声,忽然笑道:“有位姑娘还说今晚要为我亲手调制醒酒羹呢,我这厢期盼了许久,谁想最后却是空欢喜了。”

    折子渝“啊”地一声轻呼,掩口道:“你……你竟听到了?”

    片刻功夫,她手指间露出的雪嫩肌肤,便如涂了胭脂一般红润起来。

    杨浩轻轻拉下她的小手,看着她羞红的脸蛋,柔声问道:“子渝,何时才能得你为我素手调羹?”

    折子渝轻轻握紧他的手掌,眼波如狐般媚丽,昵声道:“你我的事,我还不曾禀与父兄。再说,芦州新建,诸事缠身,此番李继筠挟怒而走,恐怕也要对你不利。你怎有暇虑及儿女私情,我们的事,且放一放可好。是你的,总是你的,你还怕我被人抢了去不成?”

    “嗯!”杨浩重重地一点头,微笑道:“不怕。若你真被人抢了去,我就挟弓佩箭,去把你抢回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折子渝听了心中荡漾起一抹难言的柔情,却皱皱鼻子,娇嗔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谁让你不知检点的,偏偏招惹那只母老虎。人家唐姑娘不肯善罢甘休呢,我倒怕你被她……哼哼。”

    杨浩举手道:“我发誓,为子渝守身如玉……”

    “省省吧你。”折子渝“噗哧”一笑,娇嗔地打了他一下:“你们男人发的誓啊,有时候听来开开心也就算了,谁若当真就是自寻烦恼了。你若能为我守心如玉的话,人家就知足了。”

    她扮个鬼脸,掀开轿帘便闪了出去。杨浩微笑着看着她娇俏的身影没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这才吩咐车驾回转,驶回南城。

    马车驶过大桥,杨浩靠回座椅,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态也变的凝重起来。今日与李继筠结怨,已迫使自己与夏州提前产生了对立,很难说李继筠挟怒而去,会不会马上对芦岭州不利。要想以经济利益换取府州的军事支持,看来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要超乎自己的预料。除非,自己能够拥有足以自保的强大实力,那样才能赢得合作对手的尊重。然而,不发展武力,正是自己谋求府州的信任与支持的基础,府州会容许我发展武力么?

    杨浩一路沉思,不曾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那辆马车上的人却已看到了他,登时便把身子一缩,避到了车厢阴影下面,只用一双阴鹫的眼神注视着他。待两车交错而过,坐在车夫右手旁的那人忽然钻进了车厢,促声道:“九爷,您看到了么,方才那人……”

    车厢中人冷冷一笑,沉声道:“当然看到了。”

    “九爷,他如今可是朝廷命官了,你说……他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车中人嘿嘿笑道:“芦岭州的官儿,管得了开封府的事么?九爷搭的是唐家这条线,唐家搭上的可是开封府的大人物。杨浩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你慌张甚么。”

    他往座位上一靠,淡淡地吩咐道:“明日一早,咱们就回霸州,开始处置家产,变卖田地,今冬雪降之前,就搬往开封府去,丁浩在芦岭州再如何风光,与我们也全不相干!”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91章 百花坞里迎娇客

    第191章 百花坞里迎娇客

    百花坞中一间轩堂,杨浩与折御勋对面而座。轩堂很是宽敞,很有武者之风,虽谈不上奢华豪绰,却很是大气。四角亭柱粗可合抱,窗外绿水一池碧荷,在及地的垂幔中若隐若现,风中隐隐飘来莲子清香。

    杨浩这是第三次进入百花坞,但却是第一次与这位府州之主折大将军相见。折御勋布巾葛袍,端坐对面,眯着一双丹凤眼细细地打量着杨浩。杨浩也在观察着这位西北第二强藩。

    看他模样,身高八尺,魁梧的虎躯,卧蚕眉、丹凤眼、一部及腹的美髯,脸色有些赧红,颇像传说中的关二爷。只是……他那双丹凤眼微微地眯着,对自己打量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点,那眼光不象是打量一位来客,倒像是……

    杨浩也说不清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那目光非常的暖昧,看得他非常不自在,弄得他心中惴惴,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这位关二爷……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杨浩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干笑道:“杨某初到府谷时,就想来拜见节帅。惜乎节帅军机繁忙,直到今日,你我才有机会相见。”

    折御勋收回目光,笑道:“喔,呵.呵,是啊是啊,我与杨府尊虽是初见,却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官家设芦岭州,把你做了这芦岭州一方牧守,以后咱们就成了邻居,还要时常走动走动才好。”

    但为一方官吏,哪有随意走动的.道理,也只有这西北地区,天高皇帝远,折御勋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杨浩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啊,以后杨某还有许多仰仗节帅的地方。折家乃云中豪门,在此苦心经营三百年之久,根深蒂固,无人可撼,杨某要在此立足,还请节帅多多关照才是。”

    折御勋淡淡一笑,睨他一眼道:“.听说,杨府尊乃霸州人氏,原为广原防御使程世雄门下,因进谏有功,受官家赏识,这才破格擢升,成为芦岭知府?”

    “节帅所言不假,正是如此。”

    杨浩立起身来,遥向广原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说.道:“不敢有瞒节帅,杨某在家乡受小人迫害,一怒之下杀了那对奸夫yin妇,犯下王法,只得亡命广原,幸蒙程将军收留,这份恩情,杨浩没齿不忘。杨浩在程将军门下本为一亲兵,偶有所见,本无机会上达天听,又是程将军为我出头,向官家进言,方有机会踏上仕途。”

    他重新坐下,叹笑道:“本来,钦差正使是执意要把百.姓们迁往中原的,只因前途已现敌踪,再往前去,无异自投虎口,杨某夺节改命,转向西来,这才把百姓们安全带到府州地境。如今百姓们得到安置,杨某也成为一方牧守,可是要说安全,却又不然。西北杂胡聚居之地,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芦岭州地处险要,生番熟番杂居,不服教化者众,党项诸部又常来劫掠,杨某实在无力应付,所以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节帅的庇护。”

    杨浩身边的亲兵原本俱是程世雄的人,而程世.雄又是折御勋的人,他一路所作所为,根本休想瞒得过这位折大帅,所以对折御勋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御勋见他言.语之间对程世雄的赏识提拔之恩感激不已,隐隐还有对朝廷钦差正使的怨尤,开封那位赵官家对他破格提拔的隆恩却是只字不提,言及程世雄时还起身恭立,恭敬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很是满意。

    他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眼神也有些亲近起来,抚须微笑道:“是啊,这西北地区,不服王法教化的番民太多,若无武力镇压,难保一方平安。芦岭州沃野千里,水草丰美,或牧或耕,都可养活百姓。只是治内难以平靖,乃是一大难题。然而,杨府尊欲要本帅相援,本帅……也有本帅的难处啊。”

    他叹息一声道:“杨府尊想必也看到了,我府州百姓,多聚堡寨而居,或依山势,或据水形,俱是险要之处,防的也是杂胡生番。西北地区地广人稀,府州兵马虽众,但分兵驻扎各处,已然有些捉襟见肘,芦岭州虽说不大,说来也有千里之地,再要筑堡寨,移兵马,不提军饷粮草,光是这兵马也实难筹措呀。”

    杨浩忙道:“节帅,我芦岭州虽可发展农林牧渔诸业,不过正因周围动荡,难以安靖,所以无论哪一样,恐也难以平安施行,以养一方百姓。所以,本府想利用芦岭州连结各方的独特地理条件,专事发展商业,这样一来,济各方之所需,取各方之所余,芦岭州百姓所得足以养家糊口,又因为供给各方所需,而不致与各方势力多生纠葛冲突。

    只不过,西北多匪盗,受强盗流匪觊觎劫掠的事情恐难遏止。所以杨某才来向节帅乞援,因我芦岭州只兴商业,这样一来,所需保护之地,唯有芦岭府谷一地,倒不需分兵各处,一一驻扎。朝廷不曾在芦岭州派驻兵马,芦岭州虽设有民团,且由本官兼任团练使之职,不过府州百姓一共不过四万有余,抽选的民壮有限,小股匪患尚可应付,若来大股流匪便很难对敌。”

    他一说到芦岭州立府的宗旨,折御勋便听得十分入神,杨浩说明芦岭州全力兴商、放弃农牧,不与府州百姓争食的政策之后,又向他点明了芦岭州绝不大力发展军事,随后方道:“节帅为防边患,在府州诸县边境皆驻有大军,最近处距我芦岭府不过百里之地。若节帅有心庇护,并不需分兵驻防,亦不需多建一寨,只要芦岭州与府州互通声息,攻守同盟,但有危急时,日举狼烟夜举烽火,互为奥援,如此可保无虞。”

    折御勋听的入神,杨浩却说的口渴,他端起茶来,轻轻啜饮一口,又笑道:“党项诸部有大量的牛羊皮毛,售往中原,其利十倍不止。又有兽骨牛角、胶筋草药,俱是军需物品。往昔这些东西都是由夏州统一收购,借经府州之地销往中原,府州所得,不过是通关的赋税而已,就是这,我听说,夏州也是一再施压,迫使节帅将赋税一降再降。”

    “节帅,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就直说了吧。如果节帅肯扶持芦州,那么许多府州不方便出面去做、不能出面去做的,我芦岭州可以去做。府州所获,将远超与夏州合作所获。而且,夏州因此进项大减,实力削弱,我相信节帅也是乐见其成。再者,我芦岭州不兴农牧,只兴工商,那么这数万人口的吃穿用度,都需要从府州购买,积少成多,其利又有多少呢?这笔帐,我想节帅一定算得明白。”

    杨浩开出种种条件,折御勋听了却不动声色,杨浩也不再说,只是缓缓饮着茶,等着折御勋消化理解自己所许的条件。

    不发展武力,就不会引起折御勋太多的忌惮,从芦岭州与党项通商的利益中分一杯羹,最感兴趣的是府谷的巨商大贾,折御勋未必会动心,但是藉此可以兵不血刃地削弱夏州的实力,这一点,他绝不会不动心。

    只不过,真要应下这些条件,那么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府州也要经由芦岭州这块第三者之地,与夏州兵戎相见,试演刀锋。这一点,折御勋一定也预见到了。现在就要看他权衡的结果了。

    利益,是驱动一个人做出决定的根本原因,而这利益对折御勋一方霸主来说,可以是经济利益,可以是政治利益,也可以是军事利益,权衡的结果,也就是他取舍的结果,唯一标准就是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

    杨浩微微抬起眼皮,撩了沉思中的折御勋一眼,暗想:“或许,他还想要的更多?通关赋税再提高一些,我可以接受。角筋草药等军需物资以收购价转售府谷军方,也可以接受。不过如果要的再多,我就失去了立足根本,那是不能答应的了,他……到底会提出什么条件?”

    折御勋一双丹凤眼似阖非阖,颌下一部长髯被他抚了又抚,半晌之后,折御勋突然双眉一挑,霍地张开了眼睛,杨浩心头“嗵”地一停,暗道一声:“来了!”

    ※※※※※※※※※※※※※※※※※※※※※※※※※※※※※※

    “呵呵,其实许多人都和杨大人一般,乍闻百花坞之名时,都以为坞内遍植鲜花,故有此名。其实大谬也,百花坞之花不在坞内,而在坞外,你看,南山畔那片山石红白相间,远眺时绚烂如虹,故而此地方得百花坞之名,不然,在这西北地方,要让一座山上百花胜开,那只有神仙才办得到了。”

    折御勋的胞弟永安军节度留后折御卿满面春风地说道:“来来来,杨大人再请往这边看。呵呵,前两次来,急于公事,杨大人还不曾好生游览过我百花坞风光,今番可从容游览,好生欣赏一下。”

    “有劳留后大人,留后大人请。”

    “杨大人请。”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漫步林间山道,山清水秀,湛湛如洗,杨浩心头却是云山雾罩,模糊不明。

    他在轩亭中担心了半天,折御勋终于开出了条件,条件只有一个,却是大出杨浩意外。折御勋没有加码提些什么非份要求,杨浩所提的,他全都一口答应了,他只提出了一条,令杨浩非常不解的一条。

    这一条就是:府州一府之地,又处于各方势力环伺之下,守土之责十分重大,故此若由府州全权负责芦岭之安全,恐府州力有不逮。因此,他要求芦岭州必须拥有一支属于它自己的军事力量,而不仅仅是民壮这种只负责守土缉盗的地方武装。如此双方才有合作基础。

    杨浩之所以一再保证芦岭州不发展武力,其实也是因为明知只要折御勋不允许,他是无法在府州的眼皮子底下,整日车水马龙,行商坐贾往来不断的芦岭州里秘密练就一支强大的武装而不被人发现的。

    常备军与民壮不同,彼此的区别非常大,民壮武装只有农闲时节才集中训练一下,不会保持常备编制,不会拥有完备的建制、武器、兵甲,不会坚持每日的训练,战斗力再强,也不可能与常备军抗衡,想训练一支超过百人的大股骑兵更是绝不可能瞒过别人耳目。

    然而,在杨浩料想中,折御勋最忌惮的就应该是芦岭州发展一支完全由自己支配的武装力量,可是恰恰在这一条上,折御勋不但未做限制,反而做为一个条件要求他建立一支足以自保的军队,而且建军前期的兵甲武器,乃至行伍训练,府州方面都可以支援扶助,这位关二哥的心思,实在是天马行空,叫人揣度不透了。

    杨浩暗忖:难道是因为他已知道我是藉由广原程世雄而发迹,所以把我当成了自己人?可是……那也没有这么快吧。一方霸主,未经考验,便如此轻率地信任我么?可若非如此,那又是为何?若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折御勋不断允许我建立军队,若不是把我看成了自己人,这折御卿岂会把自己领进百花坞最高处的折家内眷住处浏览风光?想不透啊想不透……

    “御卿啊,今日怎么有暇在后宅游逛啊,这位是……”

    前方忽地出现一个麻鞋布袍,精神瞿烁的白须老者,拄着一支千年紫藤的拐杖,让一个俏丽的小丫头扶着,笑眯眯地问道。

    “啊,原来是三叔啊,御卿见过三叔,杨大人,这是我的三叔。”

    “杨浩见过老人家。”杨浩听了连忙上前见礼。

    “好好好”,白胡子老头扶着拐仗上下瞧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欢愉了:“好好好,老夫不打扰你们啦,你们谈你们的去。”

    “是是,恭送老人家。”杨浩逊笑着退到路旁,微微欠身送那老者过去。

    走出十几步远,那月眉细细长长,眉眼宛然如画的少女回头看了一眼杨浩背影,雀跃道:“三爷爷,你看到啦,这就是小姑姑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啊?”

    “唔,不错不错,还行还行,渝丫头有眼光,这孩子我看着挺顺眼的。”三老爷笑眯眯地道。

    杨浩与折御卿又往前去,不一会儿又碰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手里还牵着两个小孙子,一番见礼通告,原来却是折御卿的五叔和五婶。杨浩忙不迭又是上前见礼。

    两个人这山景没有欣赏到多少,一路走下去,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倒是见了许多,折御勋、折卿卿两兄弟坐镇府谷,另有两个兄弟分别驻守南北两大军事重镇,并不在府谷,可是他们的夫人,杨浩竟然也在路上见到了。

    杨浩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那些人根本就是跑到路上来看他似的,不止是因为这一路上遇到的正在散步的折家人实在太多,而且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完全不像是路遇一位普通来客的态度,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甚么值得他们跑来一观的。这不,折老太君也来散步了……

    折老太君在折惟正、折惟信两兄弟的搀扶下笑容满面的走过去之后,杨浩直起腰来,干笑道:“折大人,贵府真是……人丁兴旺啊……”

    “哈哈,那是,那是。”

    “贵府的人,好象都很喜欢晌午之后出来散步啊。”

    “呃……那是,那是。”折御卿也干笑两声。

    杨浩先前与折御勋会唔的轩阁中,凭栏立着两个人,一个束发布衣、麻鞋葛袍,正是折大将军。另一个,却是一位素衣如雪、眉黛如烟的妙龄少女,少女唇不涂而朱,颊不脂自红。清风穿阁,拂动她那一袭雪白的轻袍,愈发衬托得她清新脱俗。

    这女子正是折子渝,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挽了一挽,垂在一侧香肩上,清汤挂面,丽质天生。此时,她那清丽的脸庞上却满是不悦之色:“大哥,与芦岭州合作,与府州亦有利益。我早知道你会同意与他结盟,你们彼此能争取到多少好处,那是男人之间的事,小妹不想参与其中。

    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之所以到现在我都不肯告诉他我的身份,就是因为我希望他喜欢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我,而不是折家的五公子、二小姐。我不想他因为我,与折家往来时动摇了本念;同样的,你是府州之主,要为府州上下负责,要为祖宗基业负责,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做出不应该的让步。如果那样,我就成了你们缔结同盟的一个条件、一个原因,掺杂了这些功利进去,我不会开心的。”

    “傻丫头。”折御勋宠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喟然轻叹道:“小妹,你生得晚,爹爹死的又早,说起来,你比惟正还小了几岁呢,大哥怎么能不疼你,我不想你像大姐一样受罪啊。大姐嫁了杨继业,这些年真是苦了她,那杨继业保了刘继元,二十年来你我骨肉同胞不得相见。如今北汉摇摇欲坠,一旦城破国亡,还不知大姐一家人该当如何。

    大姐的婚事,就是为的我折氏家族,前车之鉴呐,如今你的终身大事,大哥怎能不操心?你既喜欢了他,与情与理,大哥能帮扶他一把都要帮的。不过,大哥身为府州之主,自会考虑地方上的利益,祖宗三百年基业,我会轻率儿戏吗?允他自建武装,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举。大哥亦有自己的考虑。”

    他把折子渝拉回座位上坐下,缓缓说道“大哥仔细考虑过了,他是程世雄保举出来的人,对官家未必就是一条心。然而我要是让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反而是把他逼到官家一边去了。不错,他现在一时或会依附与我,但是为势所迫,怎会心无怨尤?

    我的大腿还没官家的胳膊粗呢,有甚么凶险的时候他就不会站到朝廷一方去么?唯有让他强大起来,他才会生起雄心,效我折州,以芦岭为家业,代代相传下去。若是如此,纵没有你的关系在,他也会选择与我结盟,唇齿相依,互望守助。

    更何况,他现在与夏州李继筠反目,这就是与我结盟的最大诚意了。有夏州压制,他若对我府州不利,无异于自毁长城,杨浩是那样的蠢人么。芦岭乃是横山尾脉,横山野离氏羌人最是骁勇善战,且与芦岭近在咫尺,如今他得罪了李继筠,李继筠若令横山羌人时常扰战,而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将来可怎么保护我的小妹?”

    折子渝听的频频点头,待听到这句话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下巴便点了下去,随即醒觉,抬眼一看“关二爷”一脸促狭的笑容,不由俏脸一红,嗔道:“说着说着你便没了正经。”

    折御勋笑道:“这样的事不正经,还有甚么事是正经的。”

    折子渝啐他一口,想了想又担心地道:“大哥不能直接驻军芦岭的,否则,就算杨浩答应,赵官家也不会答应。他单设一州,明摆着就是不想把这数万百姓置于府州辖下。而芦州自组新军,又不是一时半晌便能建成的,李继筠已挟怒而去,会不会马上对芦岭动手呢,到时咱们救援不及怎么办?”

    折御勋凤眼一眯,吁叹道:“女生外向啊,这还没有嫁过去呢,看看,已经开始为人家操心了。”

    折子渝娇嗔道:“哥~~~~”

    折御勋哈哈一笑,说道:“李继筠真要兴兵,也得李光睿点头才行。依我看来,李光睿现在对芦岭动武的可能不大。”

    折子渝凝神道:“理由呢?”

    折御勋道:“因为我收兵回来的时候,吐蕃一部与夏州因为争夺草原牧场的事正大打出手,李家现在还看不到芦岭对他们的威胁和不利,会两面开战么?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帮助芦岭训练一支军队出来,纵使他们没有能力出师远征,至少也要让他们有自保之力。”

    折子渝的嘴角轻轻绽起一丝笑意,柔声说道:“大哥若非为我,不会这般尽心。妹妹都在心里记着呢,过些日子,我想去中原一趟,我也该咱们折家,做一些事才对。”

    折御勋诧异地道:“你要去中原?大哥还以为……,呃……家里人方才想必都已寻个借口去看过他了,这个这个……过了年你就十七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家里人都……都去看过他了?”折子渝大发娇嗔,埋怨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嘴巴!”

    折御勋把长须一扫,很无辜地道:“看你在小樊楼时简直都以杨家女主人自居了,谁晓得你还不想嫁啊,呃……你现在还不准备告诉他你的真正身份吗?”

    折子渝摇头道:“不想,我要等到芦岭州站稳了脚,等到他站稳了脚,我才让他知道我的身份,才与他谈婚论嫁。我要叫他知道,他的事业前程,全是凭他自己的才智本领打下来的,而不是靠了姻亲和女人。

    再说,我正要去一趟中原,怎么说也要离开几个月的时候,现在怎好商谈那些事情。九叔年纪大了,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不能让他在外面奔波。这件事,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还是我亲自走一遭才是。”

    折御勋想了想,点头道:“唔,也成,你从小就喜欢到处游历,一旦嫁了人,就得在家里相夫教子,连回趟娘家都不容易,更别提到处游玩了。去中原见识见识也好。对了,听说昨天唐家姑娘也去了小樊楼?”

    折御勋瞄着妹子,神情鬼祟起来:“而且……唐家姑娘和那杨浩好似也有些瓜葛是吧?”

    折子渝恼道:“谁告诉你的?惟正?惟信?一定是惟昌!”

    折御勋嘿嘿笑道:“他们也是关心你这个小姑姑嘛。唔……,你看……要不要大哥派人去知会唐家一声,叫他们少打我未来妹婿的主意?”

    折子渝眉梢一挑,瑶鼻一翘,娇哼道:“才不呢,折子渝那般不济事,还需要大哥你出面以势压人么,我还斗不过她?”

    折御勋翘起大拇哥赞道:“我家小妹有志气,嘿嘿,需要大哥出马的时候,你知会一声就是。”

    折御勋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呀,别跟着我添乱就成了,那么多人跑去看他,他要是对我起了疑心,我可唯你是问。”

    折子渝刚说到这儿,折惟正和折惟信便搀着一个折老太君走了进来,老太太眉开眼笑地道:“乖女儿呀,咱家那姑爷子,我看着中意的很咧,你看啥时候让他托媒人登门呐……”

    折子渝呻吟一声,恨恨地瞪了折御勋一眼,没好气地答道:“你要喜欢,那就现在好了。”

    老太太一听,两个巴掌一拍,高兴地嚷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御勋呐,长兄如父,这事你得赶快操办起来。”

    她往椅子上一坐,欢天喜地的道:“自打大闺女成了亲,那大胖小子是拨拨愣愣地往下生啊,这二十多年就没断过流儿,可我老太太就没抱过一天外孙子,唉!这下可算有外孙子抱了。女儿啊,你大姐能生养,你也不能输给她,明年,不给我抱个大外孙子来,你就别回娘家……”

    折子渝无奈地翻个白眼儿,捂起耳朵便跑了出去。老太太愕然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这孩子,在自己个的娘亲跟前还害什么臊啊……”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92章 莲子莲心

    第192章 莲子莲心

    既然结为同盟,便是成了朋友。杨浩三入百花坞,终于有资格留在百花坞里吃顿酒饭了。主人是永安节帅折御勋,陪客只有他的胞弟节度留后折御卿和转运使任卿书,人只有四人,菜色更是素雅,却是平日难得一尝的珍馐美味。

    席间四人斟酒闲谈,自然也要聊些家常事来活跃气氛,但是主题仍是芦岭与府州合作以及芦岭自组军队这些大事。任卿书身为永安军转运使,管的是军需粮草,折御卿身为永安军留后,管的是后勤事宜,有这两个人在,再加上折御勋这位节帅,四人谈笑间谋划,已然将彼此合作、互相扶助的详细章程敲定了七七八八。

    待酒宴已罢,折御勋满面笑容地把他送出后宅,由折御卿和任卿书陪着他出了百花坞,杨浩一再致谢,二位将军这才止步,候他登上马车驶向桥头,这才相视一笑回转坞内。

    杨浩今番前来,终于得到了折府的明确表态,心中畅快无比,虽在三位将军劝饮下多喝了几杯,却是精神奕奕毫无醉意。他扶在窗边,迎着凉爽清新的秋风,望着滚滚而来的黄河水正看得入神,旁边忽有一辆马车驶过,遮住了他的视线。

    马车上坐着一个赶车的老汉,旁边却是一个少女,青衣布帕,俪人小影,看那模样,可不正是折子渝。杨浩大喜,立即唤道:“子渝,子渝,停车,停车。”

    那少女诧然转头,一见是他,.不禁露出惊喜神色。杨浩喝止了马车,掀开轿帘儿便跳下车去,笑道:“我一入百花坞,就被人引去见节帅了,左右寻摸半天也不曾见到你。你这是去哪儿?”

    折子渝嫣然道:“你去的所在,乃是.折府重地,我自然去不得了。我还不晓得你来呢,这是折家的菜车,往市集上采买鲜蔬的,我在坞内待得气闷,随这位大叔的车子出来散散心。”那赶车的老汉连忙向杨浩微笑了一下,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杨浩四下看看,道:“来,上我的车子。”

    “这……”折子渝看看自己一身粗布.青衣,再看看杨浩的一身光鲜,为难道:“青天白日的,我的衣着,恐有不便。”

    杨浩浑不在意,笑道:“有甚么不便,尘不掩珠,瑕不掩.瑜,再说这一身青衣又怎么了,你穿什么衣衫,你还是你,过来。”

    杨浩伸出手去,折子渝欢喜地一笑,就着他手轻快.地跳下车来,杨浩扶她上了自己的车子,向那赶车老汉客气地拱手笑道:“多谢大叔了,我带折姑娘出去游玩一番,回头自会送她回来,大叔若回来得早了,劳烦向折姑娘的九叔知会一声。”

    “好好好,老汉晓得了。”那车夫点头微笑,看着杨浩.转身上了车,便一扬马鞭,赶着车子径自离去。

    “我们去碧荷院.坐坐吧,那里的环境很是幽雅,我曾经路过那里,很是喜欢那里静谧的气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进去游赏一番,你看如何?”

    嗅着姑娘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处子幽香,杨浩含笑征询她的意思,折子渝微笑道:“你说去哪儿那便去哪儿呗,反正我就是出来走走,本无一个确定的去处的。”

    杨浩忍不住笑道:“那我直接把你载回芦岭州做个压寨夫人,你也没有意见吗?”

    折子渝的美眸中泛起一丝涟漪,柔声道:“大白天的,又来说浑话,待你忙罢了芦岭州的大事,再去我家中提亲,可好?”

    “嗯!”杨浩点了点头,赧然一笑道:“是我急躁了,一旦情动,便难自己,反不如你沉着。子渝,你虽是民间女子,但胸怀气度,颇有大家之风,得你为良配,是杨浩的福气,如果我娘……”

    说到这里,杨浩心里一酸,老娘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乡间女子,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却是一个平凡的妇人。虽说冬儿质朴善良,但是在老人家的心里,总是有些嫌弃她嫁过人的身份,且以此为憾。如果她能看到落落大方、善解人意的子渝,一定很是中意吧?

    可是,自己如今贵为一府之尊,际遇之奇搁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然而老娘却已与他阴阳两隔,不曾跟着他享过一天福气。还有冬儿,冬儿呵……

    杨浩心弦轻颤,眼睛有些湿润。他忙别过头去,不想让折子渝看见自己异样的神色。过了片刻,一双柔荑迟疑着覆在他的手上,慢慢地握紧,杨浩回过头去,就见一双澄澈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问,就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他,好像已了解他的一切痛苦。

    听着车窗外的滚滚滔声,杨浩心如潮水,车轮辘辘,颠簸了一下,已然驶下桥头。杨浩吁了口气,低声说道:“子渝,你可想听听我的往事?”

    折子渝温婉地点头,柔声道:“好,你说,我听。”

    杨浩说的很细,从他大病复醒,通了心窍开始说起,那些往事,他曾说与范老四、刘世轩等人听过,如今由他亲口说来,自然更加详细,更加动人,折子渝听的泪盈于睫,忽然忘情地扑入他的怀中,伏在他胸口,轻轻地说道:“浩哥哥,我没想到,你竟受过这样的委屈,吃了这么多的苦……”

    杨浩轻轻抚着她光滑柔顺的秀发,轻轻地道:“如今,我已苦尽甘来,尤其是有了你,老天对我,补偿的够多了。我……已经知足了。”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手忽地一顿,迟疑道:“不过……不过我却要委屈了你……”

    折子渝微微仰起脸来,讶然道:“委屈我甚么?”

    杨浩正色道:“冬儿对我,义重情深。她为我而死,我唯一能给她的,如今就只有一个名份。昔日在鸡冠山所盟的誓言,杨浩不会违背,她与我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杨浩欠她一个名份。来日杨浩建宗祠、修宗谱,她……仍是我的妻子。”

    自古以来传宗接代都是依靠男性来形成支系,后代也随男方的姓氏,所以家族家谱的谱系都是以男性为依据,女性不入本姓族谱,但是却要录入婆家族谱的。即使这人已经殁了,做为正妻,也当载入夫家的族谱。如果有那终身未嫁的,既无婆家的宗谱记载,自然就在世间泯灭了痕迹。

    虽说这只是一个名份的问题,并不影响续弦妻子的权益,不过就算是现代社会,黄花大闺女也不愿意做续弦呢,何况那个时候。杨浩料想折子渝听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本来,一府之尊,纵然续弦,娶个大家闺秀也不为过,况且折子渝在他眼中还只是个折家的远亲、极为普通的民间女子,不过一嫁过来便是续弦,再大度的姑娘,心里也要有少许芥蒂的,杨浩不想折子渝委委屈屈,心生怨尤,这番话还是要说个明白的。

    折子渝心头果然微微有些不快,可是罗冬儿为杨浩所做的牺牲,听得她心旌摇荡,感佩不已。再者……,她想起自己对唐焰焰说过的话:女孩儿家,第一眼被男人注意到的,也许是她的胸脯,可是再要入男人的眼,却是看她的性情品德与胸怀了。难道轮到我自己,便也要与寻常女子女般庸俗,要去呷一个已逝女子的醋么?

    何况,冬儿是孀居妇人,又是民间女子,身份卑微的很。昔日那场风波,他不提谁又知道冬儿对他的一往情深?可他念念不忘,至今思念,正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好男儿,我想嫁的,不就是这样的他么?若他一旦发达富贵,便把那罗冬儿抛诸脑后,念也不念,想也不想,岂不令人齿寒,那样的他,我还会喜欢么?

    想到这里,折子渝便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浩哥哥,你这样念着冬儿姐姐,九泉之下,她也会开心的。子渝不是那样好妒捻酸的俗女子,冬儿姐姐为你付出良多,理应是你的妻子,载入杨氏的宗谱。子渝很敬佩冬儿姐姐,情愿认她做了大姐。”

    “子渝……”杨浩感激莫名,握紧了她一双柔荑,不知该说些甚么。

    折子渝凝视着他,忽地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通情达理,特别的善解人意,满心的欢喜,想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

    “嗯嗯,正是,正是。”杨浩忙不迭点头。

    折子渝向他调皮地扮了个鬼脸,羞笑道:“那你以后多疼人家一些就好啦。”

    杨浩被她可爱的模样一下子逗笑了,满怀的伤感顿时清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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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荷院其实是一家道观的后院,唐宋时候的出家人都很有经济头脑,此地既比不得广原普济寺那样香火旺盛的所在,观主自然会另寻生财之道,于是就在后院墙上开了门儿,租与人家开了几家茶馆、斋菜馆。

    碧荷院中小桥流水,碧荷红莲,风光雅致的很,只不过西北地区百姓的口味相对都要重一些,玩不了这种清淡的调调,所以客人不多,十分清静。

    杨浩与折子渝到了碧荷院,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这里是一处石亭,凳子很矮,阳光斜照,就在他们的脚前,矮矮一截石栏,栏下便是半池碧水,荷叶茂盛,莲花半凋,一只只碗大的莲蓬沉甸甸地挂在茎上。

    折子渝在对面袅袅娜娜地坐了下来,姿态妍雅,端庄中隐隐透着妩媚之色。如今杨浩与她实已暗订终身,自然无所顾忌,眼见折小娘子款款落座,细腰雪肤,秾纤合度,不禁越看越爱,真想把她合一口水吞下了肚去。

    那放肆的目光看得姑娘家俏脸绯红,要不是小二适时的出现,免不了又要大发娇嗔,饶是如此,窥个机会,她还是狠狠瞪了杨浩一眼。只是那目光看似嗔怪,却免不了欢喜得意,谁不愿情郎对自己倾慕欣赏呢。

    两个人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一壶清茶。杨浩向她畅吐着自己的打算,折子渝就是一个最好的听众,一边为他挟着菜,斟着茶,一边倾听着他的诉说。

    “这么说,浩哥哥想要尽快赶回去了?”

    “嗯,一纸契约,是约束不了像节帅这样的豪杰的,共同的利益,才是我们的合作能执行下去的基础。留在这里与节帅计议的再详细,执行起来也难免还会出现诸多漏洞。我想再与节帅会唔一次,敲定一下主要细节,便立即赶回芦州去。至于合作的详细章程,可以慢慢完善。”

    “唉,你总是来去匆匆,真就这么急么?”

    杨浩轻叹道:“李继筠挟怒而去,到底会不会对我芦岭州不利,如今尚难预料。我这人,生于卑微,其实胸无大志,随遇而安的很。可是被人迫到了头上,却不能不奋起反抗。你莫看我与你谈笑时轻松自在,如今,我一身系以万千黎民,平时想起,常觉心头沉重,然而环伺四周的满天神佛,却是各怀心思……”

    杨浩被触动起来,搁下茶杯说道:“如今行事,每一举步都牵绊甚多,使得我瞻前顾后不得从容,我常常梦中醒来,难再入眠,生怕一阖眼一睁眼的功夫,芦岭州就已身陷绝境,数万百姓生死两难,都得来向我讨办法。官家想独立一州,维持西北现在的局面,三藩担心芦岭强大起来,会影响了他们的权益,杨浩置身其中,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不得不依附于强藩,然而与他们走得近了,又恐官家那里……。

    得了今天这样的地位着实不易,不曾坐在这个位置上时,我从不去想。既已坐在这个位置上,虽是千苦万苦,又怎么甘心再有一落千丈的一天?民之大义、个人前程,可谓是处处为难。杨浩这个官,做的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这心,苦啊……”

    “浩哥哥……”

    折子渝杏眼如烟,凝视他半晌,忽地纤腰轻折,俯身摘下一支莲蓬,用那葱玉的手指轻轻剥开。剥开外皮的莲子洁白晶莹,粒粒饱满,折子渝又折一支荷叶,将那剥出的莲子一一放在荷叶上。

    雪白的莲子,翠绿的荷叶,颇似雨珠洒向一湾清水,又似雨打芭蕉,让你陶醉。折子渝又拿过刚为杨浩斟满的一杯茶水,取一根牙签,小心地捅出青绿的莲心,让那莲心径直落到茶水里。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杨浩静静地看着她娴美的动作、专注的神情,她剖出的是莲子,还是一颗玲珑的女儿心呢?

    折子渝捧起那荷叶递到杨浩面前,柔柔一笑,说道:“尝一尝吧,甜的。”

    “嗯,”杨浩应了一声,拈起一枚莲子,轻轻放入口中,莲子带着淡淡的清香,溢了满口。

    折子渝微笑道:“从落种生根,直到花落结果,莲没有因为身在污泥之中而自卑,它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身体,不蔓不枝,破水而出,把碧绿的荷叶、圣洁的莲花呈献在世人面前。那荷花包裹的地方,就是它吸食风雨,沐浴朝露所结成的精华,这精华就是它的莲子。莲子是甜的,莲心却是苦的,可是没有苦苦的心,莲子还会甜么?苦与甜,本就是一对兄弟,你付出多少,所得的回报,终将远远超出你的付出。”

    折子渝又端起那杯茶来,微笑道:“莲心虽然味苦,却是清心败火的好东西,泡上一杯莲心茶细细品味,那苦味之中自有一丝丝甘甜,会让你心平气和,郁结的心事也随着那苦味的淡去而消散。”

    杨浩连她的手将那杯一起捧住,动情地道:“子渝,能遇到你,真的是我的福气,有你在我身畔,就是那枚甜甜的莲子,杨浩郁结于心的,也不觉其苦闷了。”

    折子渝嫣然一笑,轻启珠唇刚要说话,就听一声大吼道:“车子停在这儿,人还能到哪去?姓杨的,你给我出来,与小爷我大战三百回合。呀~~~”

    杨浩与折子渝齐齐抬头望去,就见一个青衫公子醉醺醺地闯了进来,一张俊脸通红,那拦路的小二被他一拨拉,便“哎呀呀”地倒退出去,“嗵”地一声跌进了莲池,那位青衫公子往腰后一探,“哗啦”一响,两支小扫子便到了手中,这人将手中两只小扫子呼呼地舞了几遭,直勾勾地瞪着杨浩,喝问道:“你,杨浩?”

    折子渝讶然道:“秦逸云?”

    杨浩愕然站了起来:“‘李小龙’找我干嘛来了?”

    秦逸云把双节棍向杨浩一指,大喝道:“抢我家焰焰的,就是你小子?着打!”

    说罢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把手中两支小扫子舞得风车一般呼啸泣叫,杨浩大惊失色,慌忙侧身一闪,左右看看,正无趁手兵器可拿,就见秦逸云脚下踉跄,猛一转身,小扫子“呜”地一声便倒卷回去,“砰”地一声敲中了他自己的额头。

    杨浩登时直了眼睛,秦逸云也是两眼发直,一条血痕小蛇一般自他额头蜿蜒而下,他大着舌头赞道:“果……果然好功夫,我竟非你……一合之敌,佩~~~佩服”

    说罢身子晃了两晃,“扑嗵”一声就栽下了荷花池去……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93章 风云再起

    第193章 风云再起

    唐焰焰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个玉钵,提着玉杵“咚咚”地捣着,兴致勃勃地道:“继续说,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

    在她旁边坐着唐威,两人中间一个躺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腰间搭了一条驼绒的毛毯,正在似睡非睡地打着瞌睡。

    唐焰焰此时正在捣制胭脂,像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纵是有名的胭脂社所产的胭脂,也嫌不入品流,府上的女眷喜欢自己制作胭脂。这时的胭脂,都是用桃花、栀子花、红蓝花、玫瑰、蔷薇、重绛、石榴等应季的花朵捣成花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一旦用了,不但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

    这样的胭脂是纯天然绿色产品,可以吃的,贾宝玉喜欢吃别人嘴上的胭脂,就是因为它是各种花瓣做成的,要是换了现代那些不是含铅就是含雌性激素的所谓高档化妆品,他敢吃下去,不中毒而死,也变得不男不女了。

    唐威摊摊手道:“哪还有后来啊。杨浩的剑法你也见过了,武功本就不在逸云之下,逸云又喝得晕头转向的,哪里是他对手啊。据那小二说,其实两人压根就没交过手,那小二说他当时刚从水里爬出来,攀着石栏正要往上爬,就看见逸云抡起一棍,杨浩侧身一躲,他就敲了自己一下,然后跟抽疯似的跌进了池去,还压中了那个小二。还多亏了那小二,要不然,就那半人高的水,都能把他淹死。这夯货……喝的都找不着北了……”

    唐焰焰又捣两下,歪着头想.想,心花怒放地问道:“这事……已闹得满府谷的尽人皆知了?”

    “是啊。”

    唐焰焰沾沾自喜地道:“呵呵,总算.有人去为我争风了,我做人也不是那么失败,哦?”

    唐三儿翻个白眼儿没理她。

    唐焰焰又问:“那杨浩呢?现在在做什么?”

    唐威苦笑道:“还能做什么,前日.因为你和折二姑娘的时候,已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和逸云起了风波,秦家什么势力?而且与折府又是一向亲密,我想……杨浩大概也不想与秦家结仇,担心闹到不可收拾,所以离开‘碧荷院’后就回了驿站,再也没有出来。今天一早他又去了趟百花坞,然后便急急赶回芦岭州去了。”

    唐焰焰乐不可支,傻笑几声道:“呵呵,呵呵,知道他日.子也不好过,我就开心了。”

    唐威又翻了个白眼儿,对这个傻妹妹,他是一点辙.也没有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妹儿呀,哥要去开封府一趟,你去不去?哥带你散散心。”

    唐焰焰喜滋滋地跳起来道:“我不去,我要去芦岭州。”

    唐威吃惊地道:“你去芦岭州做什么?”

    唐焰焰得意洋洋地道:“做生意呀,我去芦岭州做.生意,他杨浩还能挡着门儿不让我进?哼哼,想起折子渝那副得意样儿我就生气,这一局我要不扳回来,我还是唐焰焰么?我跟她耗定了!”

    她低头看看,失.声叫道:“哎呀,光顾听你说话了,花瓣早都捣好了,现在该用细纱滤过才是……”说着抱着玉钵兴冲冲地跑进了房去。

    唐威摸着鼻子喃喃自语道:“这丫头……怎么没心没肺的……”

    一旁躺椅上好像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忽然张开了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放屁,我那乖孙女儿这叫性情开朗,心里头不放事儿,不管多大的气性儿,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哭一气儿发泄出来也就完了。”

    唐威苦笑道:“奶奶……”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你说,这样的姑娘有啥不好?要是有点什么委曲都搁心里头,见花落了也心悲,见雨起了也伤感,整天幽幽怨怨,哭天抹泪的闺女家,看了就惹人生厌,难道你受得了?哼!”

    唐家老太君是个苗家女子,年轻时就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儿,唐焰焰的脾气直追祖母,自然稻对这老太太的脾气。再说唐家男丁兴旺,女子稀少,连着两辈儿都是只生了一个闺女,唐家的长辈们自然把这小孙女儿看成了掌中至宝,纵然她真有什么不是,他们瞧在眼里也只觉可爱,只觉喜欢。

    唐威被奶奶训斥了一顿,见她还要唠叼,忙跳起身道:“哎呀,我忽想起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没办呢,奶奶您好生歇着,孙儿得赶快去料理一下。”唐威寻了个由头,便赶紧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唐焰焰滤了花泥,交与侍女再做处理,然后又跑出房来,却见唐威已溜得不见人影,不禁顿足埋怨道:“这个家伙,人家还有话问他呢,居然又溜了。”

    那满脸褶皱的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招手道:“乖孙呐,到奶奶这儿来。”

    唐焰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老太太握住她的手道:“乖孙呐,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呐?”

    “他呀……”

    一提起杨浩,唐焰焰的两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道:“这个家伙……怎么说呢,他呀,很无赖、很好色、很下流,嗯……而且还很无耻……,一点也不像个道德君子。”

    “嗯?”老太太瞪大一双老花眼,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儿。

    唐焰焰全未察觉,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似喜还羞地道:“可是他这个人呢,又是大智大勇,大仁大义,所作所为,比起许多道德君子更加的了不起,叫人从心眼里佩服他。”

    她的嘴角溢起一丝甜笑,用柔柔的嗓音道:“而且吧,你要说他不学无术呢,他有时偏能讲出许多发人深省的大道理来,我平时想都想不到的。你说他学问高深吧,他的言谈举止却又没有一点读过圣贤书的文人模样。

    以前呢,我总觉得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谁晓得他突然之间就学了一身武功,而且还会一种特~~~别好看的剑法,奶奶,那种好看的剑法真的很厉害喔,连大狗熊似的李继筠都败在了他的剑下。这个臭家伙,动不动就会做出一件让你大吃一惊的事来……”

    “呵呵呵……”老太太笑起来,她宠溺地揽过孙女儿,说道:“我的乖孙女儿,不再是个羞颜未开的小丫头啦,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了人家,和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嗯,我家乖孙的眼力当然差不了的,你既然喜欢了他,这个臭家伙么,就一定有他的可取之处。”

    唐焰焰垮下小脸,委曲地道:“可是……这个臭家伙如今已经喜欢了折子渝。当初可是我先喜欢了他的,你说我哪点配不上他呀,除了……除了脾气大一些,一定是,所以把他给吓着了,可那不是以前吗?”

    她垂下头,怏怏地道:“再说,人家就是对他说话喜欢大声,也没真把他怎么着哇。现在可好,后悔也晚了。奶奶,你别看我在哥哥们面前说话胆气很壮,其实……其实人家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他要是喜欢了旁人,我还能争一争,可是折子渝……毕竟是折家的女子……

    我现在就是气不过她在我面前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儿,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我咽不下这口气,可我……我能怎么样啊,一个女孩儿家,人家根本不喜欢我,我却三番两次找上门去,这脸都丢尽了,整个府谷的人现在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我……我……”

    唐焰焰扁扁嘴,已是珠泪盈盈。

    老太太“哼”了一声,把两道白眉一挑,剽悍地道:“丢人?现在退缩,啥也没捞着,那才是把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折家势大,不假,可咱唐家也不致于连这个都得让着他。咱唐家富比王侯,就一定要指着他折家过日子,他折家就没有依赖咱们唐家的地方?

    我就不信,他折御勋会为了小儿女的私情,跟咱们唐家翻脸。再说,要是连个喜欢的人都不敢去争,那就算拥有一座金山、一条银海,做人又有什么快活。乖孙女儿,给奶奶追,看中了就绝不撒手,跟她拚到底!”

    “嗯!”唐焰焰重重一点头。

    老太太坐起身来,威风凛凛地道:“女追男,隔层纱,奶奶就不信了,凭我孙女儿这人见人爱的小模样儿,还迷不住他一个混小子。你爷爷又怎么样,当初那可是唐家的少主,身份何等的尊贵。奶奶我呢,就是一个普通的苗女,论身份,配得上他么?可我看上了他,喜欢了他,就一直追着他,从苗寨一直追上了唐家去,到底还是嫁给了他。要不怎么生出那一窝子的小王八蛋。”

    老太太一拍大腿道:“哎哟,对了!你的太姥儿,是咱苗寨的大巫师,当年,我离开苗寨的时候,你太姥姥送了我一对瓶子,那瓶儿是你太姥姥祭了巫神施过了法术的,你太姥姥姥说,用那瓶儿盛了酒给男人喝,再把瓶儿打碎,那男人就会对你死心踏地的了。”

    唐焰焰连忙擦擦眼泪,睁大眼睛道:“真的?爷爷就是因为这个喜欢了奶奶?”

    老太太嘟囔道:“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它呢,反正……我后来就成你奶奶了。”

    唐焰焰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东西要用一对儿么?”

    老太太道:“一对倒是不用,当初自苗寨出来,翻山越岭的,我不是怕打碎了么。所以就拿了两个,妥当一些。”

    唐焰焰两眼放光地道:“奶奶,剩下的那个瓶儿还在么?”

    老太太拍拍额头,嘟囔道:“这都多少年了,当初留下来就是当个念物儿,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还照样儿重做了一个,配成了一对,搁哪儿了,让我好好想想……”

    老太太站起身,颤巍巍地往屋里走,唐焰焰紧随其后,激动的一颗心砰砰乱跳。爷孙俩进了屋子一通乱翻,许多陈年杂物都被拎了出来,把个房间弄得跟遭了贼似的,最后终于在大橱柜底下翻出一口匣子,打开看,里边红绒布包裹着两口瓷瓶,白色的,绘着淡雅的兰花。那红绒都显出了陈旧之色,这匣子也不知在那搁了多少年。

    唐焰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急问道:“奶奶,哪个才是呀?”

    “别急,让我瞅瞅,仔细瞅瞅。”老太太弯下腰,眯起老花眼仔细打量半天,拿起一只来拈了拈份量,展颜笑道:“是这只,没错,就是这一只。”

    唐焰焰一把抢过来宝贝似的抱在怀中,幸福地傻笑起来,只是那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狰狞”……

    ※※※※※※※※※※※※※※※※※※※※※※※※※※※※※

    杨浩的车子从芦苇荡里钻出来,随行的人都是一身芦苇花子,就连坐在车里的杨浩也不例外。他钻出车子,站在车辕上拍打着身上的芦苇花,鬼鬼祟祟地看看来路,庆幸道:“如今将到芦河岭,看来秦逸云是不会追来了。唉!这个唐焰焰,就是一个惹祸精,无端给我招惹来秦逸云这么个灾星。”

    壁宿幸灾乐祸地笑道:“大人,说起来如今咱们与折家也攀上了交情,你又是一府之尊,真就跟他斗起来又如何,怕他做甚?”

    杨浩瞪他一眼道:“我倒不是怕他,可是却又何必无端与秦家结怨?”

    壁宿不以为然地道:“秦家的长辈便那般不通情理么?”

    杨浩道:“秦家的长辈倒不会因为这种事与我生怨,不过相打无好手,秦逸云正在气头上,要是真个伤了他,那本来无怨也要生怨了,秦家与折家是多少年的交情?再说秦家做的是军马生意,折节帅对秦家倚重的很呢。惹不起我躲得起,秦公子不是个粗人,回头想想,他也该知道收敛一些。我们何必结这无谓之仇?”

    杨浩“仇”字还未落地,就听“笃”地一声响,一枝狼牙箭贴着他的鼻子尖钉到了车上,一指粗的箭杆“嗡嗡”疾颤,把杨浩吓得手脚冰凉,两只眼睛都成了对眼儿:“我的个乖乖,这一箭要是射在我脑袋上……”

    就听一个人粗声大气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都给我过来,手放在头上,不许乱动。车上那个贼眉鼠眼的,你给我老实点,跳下来!”

    随即一枝响箭射向长空,发出尖厉的长啸。杨浩乖乖地举起手往前一看,就见一位斜披羊皮袄、腰佩一柄弯刀的少女手持猎弓,正警惕地瞪着他看,那弓弦犹自颤动。这姑娘脸颊黝黑,浓眉大眼,看起来真比男子还要健壮。随着她的喝声,芦苇荡里又钻出几个持弓佩刀的人来,与她都是一样的草原人打扮。

    杨浩一见心头不由一沉:“坏了,难不成李继筠的动作这么快,芦河岭已然失陷了么?”

    他心惊胆战地问道:“姑娘,你是什么人?”

    那姑娘用手背一蹭蒜头鼻子,瞪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道:“我是甜酒,你是哪个?”

    “甜酒?”杨浩以觉耳熟,忽地想起李光岑和他开的那个玩笑,不禁大喜道:“你就是甜酒,木恩之女么?”

    甜酒的眼珠狐疑地一转,诧异地道:“你认识我爹爹,你是什么人?”

    杨浩忙不迭点头道:“认的认的,我就是这芦岭州知府杨浩,姑娘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你是少……唔,你是杨浩?”那少女按着刀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一脸犹疑不信,就在这时,芦苇荡中簌簌声响,又钻出几个人来,头前一人青帕包头,肩上全是雪白的芦花,杨浩还未说话,一旁穆羽已兴奋地叫道:“姐姐!”

    来人正是穆清漩,一眼看清前方这几个人,穆清漩吃了一惊,连忙招呼道:“甜酒,快叫他们放下箭,这位就是本州知府杨浩大人。”

    穆清漩三言两语解说明白,甜酒不禁吐了吐舌头,腼腆地笑道:“原来你真的是杨浩大人啊,呵呵呵……,我方才那一箭,没有吓着你吧?”

    杨浩擦擦额头冷汗,干笑道:“没有吓着我,不过姑娘的箭法端地了得,叫人钦佩的很。”

    甜酒把弓往肩上一背,听他夸奖,得意洋洋。

    杨浩又转向穆清漩,说道:“走吧,咱们走回去。柯夫人,我离开芦河岭的时候,好象咱们没在这么远的地方布防啊,现在怎么这般森严,还不知就地便放箭拦人,若是来的是客商,难免受了惊吓。”

    甜酒跟在后面,听了这话便道:“杨浩大人,你若不是鬼鬼祟祟地从芦苇荡里钻出来,我也不会当头一箭的。”

    杨浩脸色一糗,看向身旁的穆清漩,这位长腿美女甩开悠长的大步,走得雄纠纠气昂昂,丝毫不比杨浩稍慢,她两道剑眉微微一拧,叹了口气道:“杨大人,你有所不知,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咱们芦岭州已是几次三番受人袭击了。”

    杨浩吃了一惊,忙道:“怎会如此,来敌是些什么人?”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94章 以牙还牙

    第194章 以牙还牙

    杨浩听穆清漩说了几句,便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立即登车前行,直驱知府衙门,又令壁宿、穆羽等分头去寻诸位大人,皆到知府衙门相见。杨浩驱车到了知府衙门,净面更衣,换了官袍,便直奔大堂。此时范思棋、林朋羽等一众府衙幕僚已闻讯赶到。

    杨浩见官吏们未到,先向自己幕僚问道:“听说木团练使的亲族自草原上赶来投奔?计有人口多少,现在安置何处?”

    林朋羽忙道:“是的大人,木团练使的亲族已闻讯赶来投奔,计有一千三百二十二帐,五千四百四十六人,其中有些妇孺和老人已在后谷安置下来,挖掘了窑洞、搭建了棚屋供他们居住。他们的族人携有大批牛羊骏马,为了方便放牧,老朽又在谷外十数里处划定了牧场,供其搭建帐蓬居住放牧。”

    芦岭谷说是一个谷,那是因为除了前边这个出口,周围都在群山环抱当中。这个山谷曲折蜿蜒,循山势向后沿伸,并非笔直一条通道。山谷中最宽处十五六里,最窄处只有五六里,过了杨浩的知府衙门,再往后绕,还有极大的空间,要走出近二十里地,地面才慢慢收拢,消失在重山叠岭之中。

    按照杨浩的规划,数万百姓登记梳理之后,按照乡里的行政区划分别划定了区域进行按置,一个个小村庄和小市镇在山谷中星罗棋布地向后延伸开去。而一进谷的这块宽敞空间,正前方是知府衙门,知府衙门左右依山而建是僚属官吏们的住宿之地。在前谷两侧,则是一家家客栈、商号、酒楼等商业、娱乐场所。而靠近谷口两侧的一座座窑洞,则于内部挖通串连起来,充作了藏兵洞。

    林朋羽的安排,既照顾了李.光岑族人的生活习惯,将其妇孺老弱留居谷中或从事工商、或从事农耕,又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安排倒也合理。杨浩点头道:“安排的很好,不管是契丹还是其他诸族,但有多个种族杂居的,大多依其民族风俗、生活习惯,分别设官定制予以管理,比如契丹就设了南院、北院分别管理汉人和契丹人,这是合理的安排。否则时日一久,必起纠纷,他们各有不同的习俗,这一点必须要考虑到,不能不切实际,强行融合,这种事情,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林朋羽唯唯称是,杨浩又向他们.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民政方面的进展,程德玄、李光岑、柯镇恶等文武官吏已纷纷赶到,杨浩排开座位,让他们一一落座,这才问起近来与其他部落族群发生冲突的原因和经过。

    原来,杨浩离开的这些天,芦岭.州百姓与党项七氏的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同时,许多暂时没有营生的百姓则结伙进山打猎、采摘粟子等野果,或发卖或晒干贮藏,而狩猎的野物则腌制兽肉、硝制皮毛,准备过冬之用。本来这些自发的行动非常好,百姓们有了事做,徘徊在百姓中间的彷徨焦虑的情绪也消失了。

    但是猎人们走的远了,渐渐便与居住在山中的一.些羌人小部落发生了接触。这些部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几百口人。有些小部落的羌人与他们接触之后,知道了芦岭州这些汉人的存在,便把自己猎来的兽皮野物拿来芦岭州发卖,因芦岭州往来的客商很多,他们的兽皮兽肉大多都能卖个好价钱,再买些粗茶盐巴布匹回去,可谓皆大欢喜,消息传开以后,便有更远处的羌人部落赶来与他们交易。

    但是羌人部落并非全是友善的,这些小部落还知.守礼买卖,而那些稍大部落的人则比较跋扈野蛮,有时他们强买强卖,不免与芦岭州的商贾发生争执。同时,这些汉人商贾中也不乏偷机钻营者,在以物易物时常常搞些以次充好的把戏蒙骗他们,双方的冲突便开始 断升级。

    这些羌人吃了亏,回去便纠集族人来寻衅闹事,.初时还只是亲戚、朋友,双方一旦发生打斗,便迅速演变成了整个部落的战争。本来程德玄还把这些事件当成民间纠纷,想要予以调停处理,可是那些羌人哪知什么王法,他们先是来寻衅生事,随即就演变成了半路打劫泄愤,抢掠起了来往的富商。

    一得了甜头,这.些人更是食髓知味,纠集的人马越来越多,他们呼啸山林,干脆就扮起了流匪,把芦岭州当成了一块予取予求的肥肉,李光岑和柯镇恶两位团练使急忙组织团练巡弋防守,与他们几番恶仗下来,双方冲突愈发激烈,已经发展成了芦岭州汉人与当地土著羌人之间的一场战争。

    为了防止他们时不时的潜进芦岭州来杀害百姓、劫掠货物,所以柯团练才在四周设下警哨,但是这些刚刚组建的民壮不是那些野蛮的羌人对手,芦岭州百姓着实地吃了些大亏。幸好这时李光岑的数千族人自吐番草原赶来,这支部落无论男女老少俱都骑**湛,木恩从其中抽调青壮加入民团,这才弥补了本地民壮许多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战斗力还不够强的缺陷。

    杨浩听得双眉紧紧蹙起,望了李光岑一眼道:“木老,这些羌人是党项羌哪一氏的族人?”在他想来,已与党项七氏秘密结盟,自己身为七氏共主,难道还约束不了这些羌人,何至于闹到不可收拾?

    李光岑看其眼色,已知其心意,便道:“府台大人,羌人有许多互不统属的部落分支,所谓党项八氏,只是族群最大的八氏。横山一带,最大的一部就是野离氏,但是还有许多其他的部落,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散居在横山一带,大的不过三五百帐族人,小的只有数十帐族人,总数却有一万三四千帐。他们既放牧又狩猎,还从汉人那里学会了耕种,这些羌人部落与野离氏一样骁勇善战,尤其擅长山地作战,却既不归夏州统辖,也不归麟府两州管治。”

    杨浩摸摸鼻子,愕然道:“万余帐的羌人,至少也有六七万人了,这么多人,却是天不收地不管,三藩俱都不理?”

    程德玄自霸州往北汉军前效力时,曾仔细研究过西北的地理形势、人文状况,对这里的情形也了解一些,见杨浩有些不解,便道:“府台大人,这些羌人散居于横山山脉,本不易管理,又兼民风剽悍,所以无论是夏州还是麟州府州,对他们都以安抚为主。”

    杨浩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何谓安抚?”

    程德玄淡淡一笑,徐徐答道:“所谓安抚,就是对横山羌人诸部授其官职、给予俸禄,不去纳税征赋,只求他们不来惹事生非。横山羌人野性难驯,与汉人杂居久了,又学得狡赖异常。他们时而倒向夏州、时而倒向麟府二州,凭以自重,极难管治。”

    他并不知木恩等人本就是羌人,所以评价起来肆无忌惮,见杨浩听的入神,便呷了口茶水,侃侃而谈道:“我宋人对这些羌人,常以生熟户来区别。生熟户的划分依据有因地理、有因是否开化的,但是最实用的却是各部首领是否臣服于宋。臣服于宋者,便是熟户。可这熟户也非一成不变的,臣服于宋时便是熟番,哪一天反了,便又成了生番。

    以往府州、麟州与夏州战事一起,对这些不从属于任何一方的羌人便大力招诱,麟府二州不断以厚利诱引生户变成熟户,而夏州则胁迫熟户变成生户。天长日久,这横山羌人深谙其中好处,变得痞赖狡猾,反复无常,朝三暮四,有奶就是娘,气焰也越来越是嚣张。”

    李光岑、木恩等人听了面有赧色,似因有这样的族人而感到耻辱,杨浩沉默半晌,向柯镇恶注目道:“柯团练,这些时日的争战,伤亡如何?”

    柯镇恶起身禀道:“府台大人,头几日只是羌人与我芦岭州民户商贾之间的私怨械斗,死了几个百姓,伤了十来个人,但是随后羌人大举报复,这几日明攻暗袭之下,我芦岭州百姓伤亡已不下数百人,团练民壮也折了二十多人,而且……”

    杨浩把这芦岭百姓视为亲人,听说伤亡数百民众,已是怒火满蕴,听他迟疑,便把双眉一挑,沉声问道:“而且怎样?”

    柯镇恶被他目光一扫,身子不由一震,惴惴答道:“我芦岭州百姓伤损倒也罢了,可是他们还袭击来往商贾,掳其财、杀其人。前两日……前两日一位黄姓商贾携女眷往我芦岭州来,结果路遇横山羌歹人来袭,货物被他们劫掠一空,女眷被他们**致死,那……那黄姓商贾被他们五马分尸,头颅四肢……散落各处,我等寻出数里方才寻了回来。弄得各地商贾人心惶惶,这两日道路冷清,已无商贾敢来。”

    杨浩以手据案,双目渐渐变得赤红,柯镇恶瞧他一向文雅,如今目光竟然有些狰狞,不觉有些胆寒,不敢与他对视,杨浩沉默半晌,冷笑一声道:“好!真是好手段。我芦岭州百姓伤损又是怎样?”

    柯镇恶还未回答,便听衙门外面悲哭如啸,嘈杂万分,杨浩瞿然一惊,连忙迎出门去,程德玄、李光岑等人互视一眼,也随后跟了出去。杨浩出了府门,只见衙门外黑压压一片,有无数百姓高呼:“杨大人回来了?杨大人给小民做主啊……”

    一见府门大开,杨浩走出门来,那些百姓纷纷仆倒在地,将头在地上嗑得“咚咚”直响,有人悲叫道:“大人,大人,我开的良田、搭的木屋,俱被那横山蛮人捣毁,求大人跟小民作主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匍匐到杨浩脚下,抱住他的靴子哭得泣不成声:“大人,大人,小民那孙儿才只六岁啊,他不曾死在契丹人手中,不曾丧命在那不毛之地,却被横山野蛮给杀了啊,他们……他们将我孙儿挑在矛尖,大人……”

    那老者一句话没说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晕厥过去。

    众百姓你一言我一语,所言所语虽是支离破碎,听来却是怵目惊心。杨浩在衙门内只听僚属们说了一句“百姓们伤亡不下数百人”,哪知其情其状竟是如此凄惨。杨浩听得双目赤红,目中蕴泪,那泪便也如染了血一般隐隐泛出红色。

    他高高举起双手,百姓们的呐喊声立即停顿下来,只有压抑的哭泣之声:“诸位乡亲,你们的事,本府已经知道了。”

    杨浩顿了一顿,压抑住自己激愤的心情,又道:“本府刚刚赶回来,正为此事与诸位大人商议,诸位乡亲且请回去,你们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这件事,本府一定秉公而断,给大家一个交待。”

    杨晋城带着拦在衙门外的差役们一旁高声规劝,那些百姓素来信服杨浩,既得了他的承诺,这才流泪退下。杨浩拱手而立,直到这些百姓一一退走,这才返身回到府内。

    杨浩一回大堂,便“啪”地一拍书案,怒喝道:“我芦岭虽无强大军力,但是坚城高墙,还不足以自保么?民壮虽训练不久,但是与党项七氏往来生意时,亦曾假战训练,况且……木老族人,数千草原牧人来投,个个骑**湛,怎么……怎么便守不住这芦岭州?”

    众官员俱都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李光岑才轻轻地道:“府台大人,横山羌人精于骑射,尤擅于山地丛林设伏袭击。我们的堡塞目前还不完全,主要是针对谷外加强了防御,而这些羌人多循山脉而来攻击,此为其一。

    这两天,柯团练夫妻率人已加强了后谷和谷后山岭上的防御,安排了人手,设计了许多隐秘的陷坑、绊索,羌人来袭时也着实吃了些亏,于是转而绕到谷外,对来往于芦岭州的商贾们进行袭击。他们人数少,多则数十上百人,少则三五人十余人,在芦苇荡中来去自如,极难发现。而且因为人少,只须携带少量干粮,便能在左近潜伏很久,实在是防不胜防。”

    杨浩长长地吁了口气,坐回座位沉思起来。所有的官吏幕僚都在观察着他的神色,这一次的事情非常棘手,一个处理不慎,就要与当地土著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造成更大的冲突。

    这些横山羌不隶属于任何一方、而且连个完善的社会体制都没有,再加上各个部落间也没有从属关系,所以无论想从政治、经济、或者文化方面与他们建立联系,都不容易。想找个羌人头领坐下来谈谈都不知该寻何人。

    可是虽无统一的领导,这些羌人却很有些同仇敌忾之心,再加上当地三藩对他们纵容惯了,养成了他们自大骄横的脾气,如今从劫掠中得了甜头,哪里还肯善罢甘休。

    当地的地理,再也没有人比这些当地土著更熟悉、也更能掌控的了。他们生于厮,长于厮,耳目无处不在。不管是夏州还是府州、麟州,在这一带都是堡寨式屯兵,一旦发生战事,他们就不惜钱财地去贿赂笼络这些横山羌人。

    除了横山羌人本就骁勇善战,这么做是怕他们倒向对手,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各个堡寨之间相互沟通联络、传递情报、输运粮草,都离不了这些当地人的配合,否则他们一旦打起游击,下绊子拖后腿,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考验,这是杨浩担任芦岭知府后第一个重大考验。芦岭州能否立足,虽然险阻重重,却并不是每一个普通百姓都有那个眼光看到的,那种危机只有高层的几个人才看得到。而眼下与横山羌人之间的冲突,对每一个百姓来说,都是切肤之痛。如果不能为百姓们提供保护,给他们信心,很难说这些百姓们不会逃离芦岭州,变成散落各处的流民,甚至沦为盗匪。

    尤其是横山羌人对往来客商下手之后,党项羌人一方自然不担心往这里运送各种物资,因为他们不但与横山羌人同宗周族,而且本身拥有比建制散乱的横山羌人更强大的武力。可是自府州和中原赶来的客商,却不可能拥有强大的武力保护,芦岭州的商贾更是连些家将保镖都不具备。

    如果这件事不能妥善解决,而且一劳永逸地解决,哪怕利润再大,商贾们也不会再来芦岭州冒着死亡危险做生意,天下间有的是生意可做,何必来这里冒险,杨浩的发展工商、于特殊地区建立‘特区’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

    杨浩沉吟良久,慢慢抬起眼睛,阴沉沉地问道:“木团练。”

    李光岑是他义父,但是这层关系,包括他如今是党项七氏之共主的身份,知道者寥寥无几,在旁人面前,两人还须维持主从官属的身份。杨浩一叫,李光岑立即起身抱拳道:“府台大人。”

    杨浩问道:“若我芦岭州与横山羌人正面为敌,你有几分胜算?”

    李光岑目光一凝,却见杨浩双眼只是盯着案上的旗牌令箭,并不望他,他不知杨浩心意如何,只得照实答道:“大人,芦岭州民团甫建,自保尚嫌不足,还无余力出征。不过,属下的族人自吐蕃草原来投,这数千族人,个个精于骑射,又携来大批牛羊马匹,可以一用。而横山羌人虽有近十万之众,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最大的部族都不到一千帐,因此,我若出兵,除非横山羌人结盟组团,推选共主,令从于一,形成一支大军,否则绝非我们的对手。”

    杨浩目光微微一闪,又道:“柯团练。”

    柯镇恶闪身出来,抱拳施礼道:“大人。”

    杨浩道:“横山羌人惯于山地丛林中作战,而你穆柯寨本是建在群山丛岭之上,亦熟捻山地丛林作战。本府问你,若横山羌人再于莽莽山岭之中来袭,你能阻止他们再侵入我芦岭州,虐杀我芦岭百姓么?”

    柯镇恶叉手施礼道:“回禀府台大人,下官自穆柯寨只带来十余庄丁,而本地团练民壮时日尚短,若在莽莽丛林中与横山羌抗衡对战,目前……着实不能。不过,若只是防止他们侵入我芦岭州,敌攻我守,咱们占了地利,事先再于丛林中做些手脚的话,下官有把握把他们阻在谷外。”

    “好,很好。”杨浩慢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阴沉沉的笑意:“方才听木老所言,党项羌人来袭,实在是防不胜防。本官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既然如此,防不可守,那便去攻,诸位意下如何?”

    众官员面面相觑,程德玄迟疑问道:“大人欲待如何?”

    杨浩咬着牙根沉沉一笑,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立直了身子,并掌如刀,斜斜向下一削,冷笑道:“柯团练负责防守,将我芦岭谷锤练的铜墙铁壁一般,不容宵小窃入。木团练负责进攻,主动寻找与我芦岭州为难的横山羌人村寨。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以农耕为生的,割走他们的庄稼,连粮种都不要给他们留下;以狩猎为生的,给我放火烧山,把一切鸟兽,都赶到千里之外去;以放牧为生的,夺其牛羊马匹,我看他们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杨浩此言一出,有两个人齐齐一惊,同声说道:“府台大人,万万不可。”这两人一个是程德玄,另一个却是范思棋。

    杨浩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皮微微一撩,向程德玄问道:“程大人有何高见?”

    程德玄今日见他一副阴阳怪气的表情,与往昔为人大不相同,就晓得他如今满腔怒火,正在强自隐忍,可是思及这样报复的可怕后果,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横山羌人性情痞劣,但是能征善战,自此岭下去,横山一带散居的羌人有十万之众,一旦激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以下官之见,与横山羌人的冲突,当以安抚为主。”

    杨浩双手撑着书案,似笑非笑地道:“喔,你且说说,如何安抚?”

    程德玄定了定神,说道:“以下官之见,可以使人与横山羌人部族头领见面,从中为之斡旋。邻近我芦岭州的几个羌人小部落,不但与我们公平生意,而且有的还将家人也迁进谷来,这些人正是最好的信使。我们可以请他们出面,与那些正与我们为敌的羌人头领沟通一下,循着麟州和府州旧例,多置财帛布匹、米面油盐,赠与这些羌人部落,缓和彼此的关系。

    朝廷为了安抚这些羌人,对羌人各部都有封赏。管理百帐人口以上的大首领,都授为本族军主,百帐以下人口都授予指挥使之职,所以他们身上都有朝廷的官职,我们还可以同殿称臣为理由,和他们互相来往,联结友谊。至于这几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为息事宁人计,却也不宜再做追究。为平息羌人之怒……”

    程德玄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身为观察判官,掌管芦州律法。我们迁来此处的北汉百姓良莠不齐,作奸犯科者亦有之,如今被关押判刑者有七人。为平息羌人之怒,我们可以将这七名囚犯,充作杀死羌人的罪魁,在羌人面前处死。贿之以利,示之以恩,双管齐下,当可平息此事,还我芦岭州太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杨浩不置可否,又转向范思棋,问道:“范先生有何高见?”

    范思棋大概是头一回在这么多官员们面前讲话,嗫嚅片刻,方胀红着脸道:“学生以为,蛮夷不知教化,凶残成性。然中土上国人物,岂能效仿蛮夷以暴制暴呢。起兵抗之可也,却不可行如此残酷手段。

    人天生都有恻隐之心、善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只是番人久不开化,蒙蔽了心智。吾等兴王者之师、仁义之师,挫其锐气,示之以兵威。继而教授其农耕,教化以王道,收孤寡,补贫穷,示之以恩义,以王道之治,度化蛮夷,久而久之,则腹心之疾,亦化为兄弟手足矣。此正所谓仁者无敌,学生愚见,大人以为然否?”

    “呵呵,果然是愚见!”杨浩毫不客气,一句评语下去,范思棋登时涨红了脸。

    杨浩隐忍已久的怒气突地勃发起来,拍案喝道:“书生之见!妇人之见!愚蠢之见!横山羌人有羌人之勇,汉人之智,久居诸藩之间,养成的痞赖无行、见风使舵的本事,骄横野蛮,不知王法,你愈是忍让,他的气焰越是嚣张,若按你的主意来息事宁人,不啻于与虎谋皮,横山羌人视我芦岭州软弱可欺,必然变本加厉,从此再无宁日。”

    杨浩这番话声色俱厉,训斥的是范思棋,而程德玄的主意比范思棋更加不堪,杨浩训斥范思棋的话不啻于当面掴了他几个耳光,弄得程德玄脸面通红,十分难堪。

    “退下吧,本官心意已决,诸司官吏按本府吩咐,立即筹备,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发起**,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退堂!”

    众官员唯唯领命,一一退下,杨浩又道:“木团练请留下。”待堂上无人,杨浩闪身离座,上前唤道:“义父!”

    杨浩上前,沉声说道:“义父,横山羌人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野离氏。虽说横山诸羌彼此互不统属,但是大一些的部族之间必然常通声息,你可速速派人与苏喀大人联络,由野离氏出面,稳住横山羌诸大部族,免得他们牵连进来。”

    李光岑眉梢一扬,问道:“浩儿,真的要打?”

    杨浩重重地一点头,说道:“不但要打,而且要往死里打,打出威风来,打得他们十年八年之后,想起我芦岭州的手段,还要心惊胆战。”

    李光岑担忧地道:“我羌人习俗,有仇必报、不死不休……”

    杨浩打断他道:“义父,我若自幼生长于夏州草原,虽非羌人,必也遵循羌人习俗。这是自幼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形成的一种本能,并不是所有的羌人都会坚持这种本能。横山羌世居横山山脉左右,与回纥、吐蕃、以及汉人杂居,有的种地、有的狩猎、有的游牧,原来的风俗习惯已经大改。再加上各方势力为了拉拢他们,对他们一直优渥纵容,使他们养成了油滑无赖的性儿。他们虽保持着骁勇本色,可是至少这种纯朴的习俗,已远不及草原上的羌人。他们这样的人,欺善怕恶、欺软怕硬,不会为了一条古老的习俗而不惜一切的。

    我们的根基在芦岭州,要想稳定芦岭民心,就要让这些来犯之敌知道畏惧。恩抚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现在。麟府两州自身有强大的实力,所以他们施之以恩,这些部族自知从他们那儿讨不了好去,才肯接受安抚。

    我们拿什么去抚?如今这种情形,一旦息事宁人,反令他们更加看轻了我们,变本加厉的来欺负人。如果就此息事宁,我芦岭州百姓又怎样看?那些商贾们仇恨不能报,安全没有保障,谁还肯来?

    唯有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才是正道。所谓王道,也须霸道为辅,一味的王道那是自取其辱了。我们现在撑握了野离氏,再通过野离氏笼络住一些大部落,他们就不会形成合力,剩下一些小虾米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我们要打出威风来,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从此才不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捣乱!才能给芦岭州百姓和商贾们信心”

    羌人诸部族之间也时常厮杀征战,比如党项七氏与夏州拓拔氏之间,这些年来就不断的打打杀杀,败了就降,何曾有过有仇必报、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方面,羌人性情刚烈,因之有仇必报的事例较多,所以经人渲染,更形夸大,人人都觉得不能和他们结一点仇怨。另一方面,也是杨浩报复的手段太过毒辣,所以李光岑担心那些走投无路的横山羌人会孤注一掷,如今听了杨浩的分析,李光岑不禁频频点头,他没想到杨浩来此不久,对当地羌人竟是这般了解,心中凭添了几分信心。

    送走了李光岑,杨浩回到大堂上坐了下来。堂中寂寂无声,他一个人坐在碧海红日的照图下,蹙额沉思。其实他对当地羌人的情形,只有一部分是平常了解得来的,更多的了解却是来自后世的知识。这知识未必是对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的羌人的了解,而是对类似情形的其他民族的了解。

    那些经验告诉他,有一种看似凶悍、叫人不敢招惹的人,叫做无赖。以君子之道束缚了自己,然后去和这些无赖打交道,得来的只有一次次血的教训。既便他一时与你友好了,也只是在你付出了许多代价,让自己人承受了许多委屈之后的一种虚假繁荣。一有机会,这种面上浮华会被无赖们立即扯碎,半文钱都不值。

    有位伟人说过:“我们对于反动派和反动阶级的反动行为,决不施仁政。”杨浩甚为赞同,这种无赖,你必须先打痛了他打怕了他,他才肯乖乖地坐下来听你讲道理,否则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因为这种卑劣的无赖,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要把芦岭州建设起来,没有一支可倚仗的军事力量,看来是真的不成啊。商业带来的巨大利润将会在客观上要求与其相匹配的政治和军事力量来保护自己,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距他最近的府州。

    想到这里,杨浩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接受了府州的兵甲、武器,并且接受了他们的军官对芦岭军队的训练,在自己身上,就不可避免地要打上府州的烙印。原本自己出身于广原程世雄门下,就已受到官家的戒备。如今他和府州折氏越走越走,赵官家那里一旦得知消息,会怎么看?身边还杵着一个程德玄,这些事根本不可能瞒过开封府的。

    “干脆死心踏地的站到折御勋一边,争取成为西北第四藩?”

    杨浩摇了摇头,他不相信在雄才大略的赵匡胤面前,在这个多年熬炼出来的精明的政治家、军事家面前,自己有本事逆转历史,改变西北削藩的结局。西北三藩,只有一个成功地抗拒了大宋的削藩之策,而且自立一国,从此与大宋、契丹三足鼎立两百年之久,那就是大夏。芦岭州弹丸之地,既无战略纵深,又没有那样丰富的兵源、财源,就算把武侯诸葛孔明、天可汗李世民空投到这儿来,还不是一筹莫展?

    杨浩苦笑着摇头:“古往今来,节镇一方、开府建衙者,恐怕没有一个是像自己这样,处于这般的尴尬境地吧。此间事若不能妥善解决,吓退了各地的商贾,我的工商兴府之计,再无实现的可能了。”

    杨浩正想的头痛,杨晋城忽然很开心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府台大人,府台大人,又有商队来了,而且……而且足足二十多辆大车啊。如今刚刚停靠在李玉昌员外的商号前。”

    “甚么,他们已安全进入本州了么?快快,本府亲自去见他们。”杨浩闻言大喜过望,如今芦岭州因为横山羌人之乱,已是冷清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商贾们全都吓跑了。现在竟有如此实力的大商人赶来,若是让他安全往返,那就是一个活广告啊,这可比芦岭州自己敲着锣到处嚷嚷“天下太平”强多了。

    杨浩整了整官衣官帽,在几名衙役的陪同下迎出了府去。到了府外,策马向西,驰出五箭之地,便是倚山壁一排窑洞,窑洞前停着二十多辆健骡的大车。许多青衣小帽的仆人正从大车上往下搬运着东西,金丝楠木的大床、漆金饰纹的马桶、条案凳子、衣架巾架、燕几屏风,七八个标致的小丫环捏着小手帕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指挥着:“轻点轻点,高点高点,小心碰着……”

    杨浩见此情形,诧异地问道:“晋城啊,你没有弄错么,这……来的真是个大商贾?我怎么瞧着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嫁闺女呢?”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95章 九浅一深

    第195章 九浅一深

    划式有个汉人名字,叫李岳霖,听起来很文雅。至于为什么叫李岳霖,他也不晓得,他只知道夏州拓拔氏昔年受大唐赐姓为李,而拓拔氏很威风,所以就选了李姓。至于名字,是一个汉家读书人为他起了几个名字,他选择最好听的一个使用的。这是他去麟州辖下的县镇卖猎物时一时性起,用一只锦鸡为代价让一个汉家读书先生起的名字。

    不过他的族人仍然习惯于叫他划式,,每次人家叫他划式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懊丧感,他觉得这笔生意似乎是作赔了,那个汉人占了他的便宜,他应该把那只锦鸡讨回来。不过这几天每次被人叫起他的名字时,他却兴奋的很。因为叫他名字的这些人,现在都归他统率。作为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已隐隐然成为这支十多人的小队伍的带头人。

    前几天洗劫那个黄姓汉人商贾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抢了六匹丝绸,还**过那个商人的女人。丝绸,这种东西他以前只在去汉人的地方出售猎物皮毛时隔着店铺的柜台纳罕地看过,丝绸非常绚丽,一看就是华贵之物,那时他是用敬畏地目光看着这如彩云般美丽的衣料的。

    但是现在他也拥有了丝绸,当他头一次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摸上去时,他压根没想到穿在身上的衣料竟会这般柔滑,在他想来,大概只有仙人穿的衣服,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而他一下子拥了六匹丝绸。

    还有那个汉人女子,那肌肤也是如丝绸般光滑,他在自己女人身上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他从未想到过女人的肌肤可以这般光滑柔嫩,可惜,那个女人嚼舌自尽了,轮到他发泄**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如果她是活的,如果她肯对自己笑笑,用她那双白生生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脖子……

    划式心头一阵燥热,悄悄地.舔了舔嘴唇。他决定了,今晚率着这些人杀进谷去,一定要掳个活着的汉家女子回去做他的小老婆,他相信就是拥有七八个老婆的本部族大人也会羡慕他的,像他们这种以狩猎为生的小部落,生活异常的艰苦,族中的女人也同男人一样,需要狩猎、需要养家,哪有那样白晰如羊奶、滑腴如牛酥的身子。

    他是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带的这.些人都是惯于在丛林山地间狩猎的好手,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哪怕是肩上扛着一个女人,他也能来去如飞,今夜一定不能空手而归,一定要抢个女人回去,而且还是那种乖巧灵慧的汉家少女。

    山岭上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木,.膝边是横蔓丛生的野草,脚下是多年累积的松针落叶,软绵绵的,夜色静谧,空气清新,天上一轮冷月清清亮亮,随着他们的行进,偶有夜栖的鸟儿扑愣愣的飞走。

    近了,更近了,再往前去一箭地左右,从汉人建造的.那种笨拙的箭楼下借着草木的掩护钻过去,就是予取予取的汉人百姓人家。划式心中一阵兴奋,他握紧了手中的猎叉,要吩咐自己的人小心一些,可他刚刚一扭头,就觉得有一股劲风在他脸颊旁掠过。

    “嗳!”紧随其后的那个猎人身子一挺,直撅撅地便向.一旁倒下,划式的目光非常敏锐,他发现一支冷箭深深贯入那猎人的右肋,露在体外的箭羽部分只剩下不到半尺,不由惊叫一声:“散开,有埋伏。”

    随他前来的都是身手极高明的猎户,立即矮身.散开,避向一棵棵大树,一个猎手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纵身而起,如飞般遁向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松树,可他身形刚刚挺起,便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他的速度很快,仍然向前扑出,直扑到一丈开外的那大树旁,这才砰然倒地同,又是一枝冷箭,自他的后腰笔直地射了进去。

    顷刻间,冷箭飒.飒,六个人中箭倒下,其中只有一个还有气儿,正躺在地上仰天痛嚎。划式趴在身边那具死尸旁,用尸体做掩护,取下自己的猎弓,弯弓搭箭拼命地寻找着对手的踪迹,却哪里看得对方的身影。

    “对手也是精于林中猎兽的人。”划式的冷汗涔涔而下,能在稀薄的月色下这么准确地射中对手,而且是一拨冷箭就摞倒了六个,这样的身手着实可怕,绝对不在他们之下。

    双方对峙着,足足一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动。对方远比他们更有耐性,对于落入陷阱的野兽,哪个成熟的猎人会没有耐性?

    趴在地上的一个羌人猎户受不了这种无形的折磨,他狂嗥一声,漫无目的地射出一箭,纵身便要往回跑,一枝冷箭准确地射来,贯肋而入,长箭入体一尺,这人狂叫着一蹦而倒,呻吟了几声,便没有了声息。

    “都不要动!”划式大喝一声,随即奋力向旁边一滚,避入一棵树后,果不其然,他甫一出声,一枝羽箭便一闪而至,“噗”地一声贯入了那具尸体。

    “退,快退。”划式颤声说着,借着大树的掩护纵身便往后逃,身旁又传来两声惨叫,他的两个伙伴又被那追魂箭无声无息地取走了性命。

    “呃!”划式身子一震,忽地顿住了脚步,弓慢慢地掉落在地上,他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后颈,他摸到了一柄飞刀,一柄柳叶飞刀,羽穗摸起来像是与他劫走的那几匹丝绸同样的质料,非常的柔滑。

    他僵直着身躯,慢慢地转过身去,空地上,悄然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高挑的身影,那人慢慢地走近,步伐就像猫一般轻盈。月光流水一般洒满了她的身体,那是一个女人,一身合体的劲装,衬托着她姣好的身段儿,明月清辉下,是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和挺直的瑶鼻。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清丽的女人,划式相信她的肌肤一定也像丝绸一般柔滑,如果把她掳回去暖床……,可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去体验了。又有一个男人闪了出来,像猎豹一般敏捷,他的手一挥,便扬起了一天清辉,那是一柄锋利的横刀。

    划式的头飞向空中,一腔子血冲起一尺多高。

    穆清漩遗憾地道:“走脱了一个。”

    柯镇恶手刃一人,就像宰了一只鸡似的,眼皮都不眨,他把刀刃在鞋底拭了拭,微微一笑道:“正是要他走脱,现在他们尚不知畏惧,走脱一个,便会引来更多。通知各处埋伏,多布机关,避免硬战,来人,把尸体都拖走,布陷坑套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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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月岭,是一个羌人小部落的聚居地。他们从汉人那儿学会了农耕,在附近开辟有一些农田,同时又在附近放牧以为补弃。因为有了农田的收入,所以他们的族人不用像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一样逐水草而居,四出迁移,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

    因为这个部落常年住在这儿,所以这里也成了一些草原部落与当地部落聚会的集市。每月一次的集会,赶集的时候,远远近近的部落就会赶来,在这里用牛羊,皮毛,草药和当地常去汉人地方采购商品的族人交换盐巴、茶叶、布匹、铁锅等等。

    木西辰木娜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把一个沉甸甸的染血的包裹放在地上,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木西辰木娜,意思是淡蓝色的风声,很浪漫很优美的名字。她年轻时,也的确是这个小部族里出名的美人儿,所以嫁了个既聪明又有头脑的男人。

    她的男人当初也是族里的勇士,骑**湛,而且十分聪明,脑筋绝不比那些汉家儿郎逊色。他们的部族受到麟州汉人官府的资助,并且教会了他们耕种之后,在当地定居下来,她的男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卖酒。

    他们的族人都嗜好喝酒,许多人嗜酒如命,当这些酒鬼学会了种地,打下了粮食之后,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在地里用新粮煮起酒来,喝上几天,把粮食喝光,就背着空锅回去,到了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借贷过活,最后仍是靠放牧打猎为生。而他们偶有猎获的麝香、鹿茸等珍贵药材,因为不懂其珍贵,往往拿去汉人的地方,只换一坛酒,便兴高彩烈地回来。

    她的男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大量从汉人那里买酒,再卖给自己的族人。由于汉人酿的酒远比他们自酿的劣酒要可口的多,所以他们家的生意十分红火,只靠卖酒就换来了大笔的财富。而且,对一些穷汉,他们家还肯赊酒,待这些人还不上酒帐的时候,就要这些穷户为他们家做工抵债。一斤酒换八天工役,那些嗜酒如命的穷汉竟是求之不得。

    二十年的功夫,她的家便成了部族中十分富有的人家,使唤起了奴仆,盖起了大房子,拥有大片的土地和羊群。但是,渐渐的,因为此地离汉境本就不远,部族里的人也知道了他们廉价出售给木西辰木娜家的那些药材在汉人那里是如何的昂贵,他们已经不愿意直接把药材、皮毛卖给她家换酒了,她家的进项比起前些年来开始锐减。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却有汉人到了芦岭州,而且,这些汉人非常软弱可欺,他们不像麟州、府州聚寨而居的百姓们一样,既有军队的保护,又有坚固高大的堡塞和骁勇敢战的民壮,他们只会缩在那四处漏风的山谷里,一次次无奈地等来洗劫和屠杀。听说一些小部落跑去抢劫那些汉人发了大财之后,她的丈夫动了心,带着他们家的奴仆、雇工,单独组织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这只大包裹,就是她的丈夫刚刚送回来的,现在,她的丈夫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尽管已是两鬓斑白,可是她的丈夫还是像当年一样英勇,木西辰木娜对自己的男人真是满意极了。

    这只大包裹,她可不舍得让别人动,她要自己瞧瞧,里边都是些什么宝贝。包裹打开,她的孙儿和许多在她家门口玩耍的小孩子都围拢了过来,一看见阳光下那片珠光宝气,就连这些不知其珍贵的孩子们都不禁发出了一阵阵贪婪的惊叹声。

    里边都是各种各样的首饰、器具,装饰精美、漆金的楠木首饰匣子,翠绿翠绿的镯子,那珍珠耳环上还带着半片耳朵,有一只硕大的宝石戒指,还穿在一只血淋淋的手指头上,可以想见抢劫时是多么的仓促。

    木西辰木娜喜滋滋地摘下那对染血的耳环,把那半片耳朵丢给了拴在门前的大黄狗,然后又撸下那只红灿灿的宝石戒指,在包裹上擦了擦,戴在自己手上,迎着阳光照照,满意地笑了。

    “真好看啊,这是什么东西,我见头人老爷家的女人戴过。”一个孩子说着,兴冲冲地伸出手。

    “去,别乱碰!”她挥手打开那个孩子的手,叱道:“臭小子,回你家去,看你阿爹抢了些甚么回来。”

    那个小孩子嘟起嘴道:“神气甚么,我爹身子弱,挨了汉人一箭,就回来养伤了,什么都没抢着。不过再过两年我就能骑马佩刀了,到时候,我去抢比你们家还要多的东西。”

    木西辰木娜哈哈大笑:“你能你能,现在滚远点,别妨碍我拣拾东西。”

    “哗啦啦……”木西辰木娜刚刚拿起一只翠玉镯子,就听到村口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骑战马,她疑惑地眯起眼睛,手搭凉蓬向村口望去。

    “丈夫刚走没多久,没理由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可要不是他,这村里除了他们家,都是十个八个一队出去行抢的,哪有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一匹匹骏马出现在村口,马上的骑士都是一副标准的草原人打扮。皮帽、皮袄,猎弓弯刀。木西辰木娜慢慢站了起来,满腹疑惑:“这是草原上的哪个部落来赶集了?来的正好,正好把这些宝贝挑拣一番卖给他们。可是……离下一个集还差着半个月呢,怎么来的这么早?”

    那支羌人骑兵队伍中间打着一杆大旗,旗上只有一个字:“杨!”可是,木西辰木娜不识字,她不认得,那旗上写的是一个汉字。

    “嗖!”迎面一箭飞来,她只看到旗下一个魁梧的大汉自肩上取下弓来,只是一抬手,便觉身子剧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贯穿了她的咽喉,自颈后冒出半尺多长,锋利的箭簇上一滴血还没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到了,将一个孩子带飞起来跌出两尺多远,重重地落到地上。

    其他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尖叫着扑向各自的家门。又是一箭呼啸而来,木西辰木娜刚刚十一岁的孙儿踉跄着扑进门去,顺手把门一带,那一箭“笃”地一声,深深钉入了木板。

    “杀人啦,杀人啦,有强盗……”惊恐的叫声在村落中传开,木恩策马冲到木西辰木娜的家门前,碗大的马蹄刨着地,他往地上敞开的包裹淡淡地瞟了一眼,把手一挥,沉声喝道:“杨浩大人有令,以血还血!按草原上的规矩,掠夺的财物尽归个人所有,有本事的,愿意掳些帐下奴回去,也由得你们,给我杀进村去!”

    村中闻警,已经有些人持着刀箭杀了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妇人和半大孩子,半牧半耕的生活,并没有使他们遗忘骑射的本领,一个妇人、一个开得了弓的孩子,照样是可怕的敌人。

    木恩双眉一耸,反手抓出五枝箭来,“嗖嗖嗖……”五枝箭箭不虚发,相距六七十步,正是弓箭威力最强的时候,在他百步穿杨的连珠神射之下,登时射倒了五人。五支箭射尽,木恩反手再去抓箭时,一身男儿装扮的甜酒已叱喝一声,双脚踩着马镫,擎出弯刀来做出劈杀的蓄势动作,策骑冲了出去。

    木恩无奈地一笑,深恐女儿有失,他也收弓拔刀,厉喝一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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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什寨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羌人村寨,此刻,朱三星正沮丧地往村寨里走。他的一只手软绵绵地虚垂着,上边包裹着一条条破布,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这是在芦岭州外的田地里袭击一对正在清理田地的汉人夫妇时,被巡弋的汉人团练民壮伤的,他没有力量再继续杀人,就只好灰溜溜地赶回自己的村寨,没有人抚恤,他也不会是个英雄。

    朱三星很懊丧,如果当时他不是想**那个女人,而是挥刀就砍,抢了就走,大概不会遭至这样的命运。同时他又有些庆幸,同去的七个人,可只有他一个人活着逃回来。可是,他的肩头被铁叉摘除得很深,他不知道这条胳膊会不会就此残废,他本来是个非常出色的庄稼把式,要是以后连庄稼都种不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是一个汉人,一个入赘羌寨的汉人。他的家二十多年前就从战火不断的中原搬到了这里。其实这一代祖辈上逃避战火而搬迁至此的汉人还有不少,他知道被他劫掠、死在他刀下的那些人也是汉人,可是他并不觉得有甚么内疚。这个时代的人,历经五代之乱,国家观念、民族观念,早就已经淡漠了,他们的群体观念才是最强的,赖以生存、聚以生息的一个群体,不管它属于哪一族,那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家,他们必须维护的一方。

    北人到中原打草谷时,那些凶悍的游骑中不乏幽燕一带的汉人青壮,他们杀起中原汉人来,做起恶事来,丝毫不比契丹族人逊色。中原人杀起不同阵营的汉人时,同样毫不手软。府州的折御勋祖上是鲜卑族的折兰王,但是他们与同出一脉的夏州拓拔氏打起仗来,也照样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义。所谓公义,根本就是从自己群体一方利益出发的。

    他没有因为屠杀汉人而负疚或不忍,他现在担心的是什么财物都没有抢到,却有可能成为残废,而自己的孩子还小,以后要如何养活妻儿。

    满怀心思地爬过一个山坡,他突然呆住了。他熟悉的那座村寨不见了,那里处处冒起火光硝烟,但凡木制的部分都在起火,他一眼看到他的家,那座非常结实的寨房吊楼已经坍塌下来,斜斜地趴在地上。

    “我的娘子、我的孩子……”

    朱三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兴高彩烈地去抢劫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也会遭了洗劫。他是个好庄稼把式,他入赘人家的姑娘是个很俊俏的女子,他的孩子才刚刚三岁,他很享受这种生活,这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是哪里来的强盗?

    他呆滞的目光慢慢向前看去,就看到村外丰沃的农田边,停着好多战马和大车,许多人正在地里收割着刚刚成熟的庄稼,还有许多村中的妇孺聚在地头田埂上,有些持刀叉的大汉正在看守着她们。

    朱三星的双眼不由一亮:“她和孩子应该还没有死,他们应该就在那群人里。”

    朱三星不顾一切地往那里跑去,但是只跑出不远,迎面已有两骑飞奔而来。朱三星喘着粗气站住,抬头望去,头一匹马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头发短短的,就像吐番草原上的喇嘛僧人,朱三星甚至怀疑这人应该是女扮男装的,如果这人真是女子,可比那个拼死反抗,被他一刀捅死的汉女还要俊俏,如果能掳回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壁宿勒住战马,上下打量他几眼,笑嘻嘻地道:“这儿还有条漏网之鱼,嗯……身子还算结实,抓回去做工种地如何?”

    壁宿一语未了,木魁已策骑疾来,像一阵风般自他身侧抢了过去,长刀一卷,刀光如匹练,朱三星还未及叫喊,就被长刀拖成了两截,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的时候,似乎听见被看押住的那群人中发出一声哭喊,那是他婆娘的叫喊声,然后他就沉入了永久的黑暗当中。

    “此人已然伤残,抓回去有甚么用。”木魁冷冷说着,策马登上高坡,远远眺望一阵,不见其他人来,这才放心地圈马回转,壁宿苦笑一声,无奈地随之返回。

    这样的情形,在一个个部落、村寨中重复上演着。羌人们惊呆了,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从来只有他们去洗劫那些汉民人家,**那些汉人女子,当他们的**得到满足之后,换来的只有汉人老爷们的笑脸和厚礼,封官、赏赐、美酒、座上客……,什么时候汉人也这般凶狠了,甚至比他们还要凶狠。

    他们懊恼了、愤怒了,于是纠结了更多的人赶来复仇,结果却被总数不过千人的木恩铁骑绞杀下杀得溃不成军,他们终于知道怕了,纷纷携家带口狼狈不堪地逃走,逃向拥有一座完整堡寨的大东阳氏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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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

    唐焰焰拿起马来,“啪”地一声砸在杨浩的老帅头上。

    杨浩翻了个白眼儿,无奈地道:“大姐,咱可是说好了马走日,不能走田的。”

    “哦,我忘了。”唐焰焰吐吐舌头,赶紧又拿回了自己那匹马。

    那位带着二十多辆大车,拉了一堆家什物的“大商贾”,自然就是唐大小姐。唐大小姐像搬家似的,把自己的私用之物全都挪了来,李玉昌在自己的商号里头辟出几间大窑洞给这位大小姐和她的家仆、丫环们住,唐家商号便正式在芦岭州开张了。

    杨浩自然知道她所为何来,被一个家世如此高贵,长相如此俏美的小姑娘追,其实挺满足一个男性的虚荣心的,杨浩也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何尝没有飘飘然的感觉。尤其是他曾经见过唐大小姐的“第二张脸”,那张脸真是令人惊艳,要说他一点YY心思都不曾动过,那他就不是柳下惠,而是柳下垂了。

    可是心理这道坎,不是那么容易迈过的。或许在这个世间再熏陶个十年八年,他渐渐也会觉得三妻四妾非常自然,然而现在还是办不到。YY心理他也曾有过,但是一旦真的临到自己头上,那就是两回事了,尤其是他对折子渝又敬又爱,而唐焰焰的身份又绝无作妾的可能,他就更不想沾惹这不可能享有的艳遇了,那是无尽的麻烦。

    不过,这一次唐焰焰来,居然一本正经地说是来做生意的,丝毫不提对他的情意。杨浩自然无从表白,再加上他现在实在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商人,而唐家在整个西北商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所以唐焰焰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杨知府的座上客。至于杨知府是不是潜意识里也很享受这种艳遇和暧昧的感觉,那就不为人知了。

    一连几天,他不去见唐焰焰时,唐焰焰就上门来找他,谈的还真的是生意经,他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就唐大小姐那种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的脾气,侃起生意经来居然有模有样,商贾世家的熏陶果然非同凡响。

    谈罢了生意,总不成抬腿就送客,于是顺理成章的,下下棋、喝喝茶,也就不可避免了。头两回李玉昌还来坐陪的,等到杨浩习惯了这样的程序,李玉昌就悄悄没了身影,只剩下这位唐大小姐了。不过今天,却是杨浩受邀回访李玉昌,此刻正在唐焰焰闺房的客厅里。

    这时的象棋叫象戏,象戏从最初战国时的掷采行棋角胜的简单局戏,经过不断发展,此时已发展成多种象棋游戏,其中有的与现代象棋十分相似,棋子也是三十二枚,每一方各有卒5枚,象、马、炮、车、士各2枚,将1枚,规则也大体相同。杨浩将自己所知的象棋规则说与唐焰焰听,唐焰焰只道是其他地方的象戏规则,也不以为奇,因为它与目前各种象戏玩法中最常见的一种非常相似,所以唐焰焰很快就领会了,只是偶尔还会错用旧的规则。

    拿回马来在手中把玩着,唐焰焰瞟了杨浩一眼,轻轻说道说道:“你出兵清剿横山羌部落,已经十多天了,这些天抓回许多俘虏,还搜刮了许多粮食、牛羊、马匹……”

    杨浩看着棋盘,微微一笑道:“不止如此吧,还有七八个小部落,一千多羌人慑于我芦岭的军威,主动来投靠我们的。”

    唐焰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当我在夸你呢?”

    杨浩微笑着抬起眼道:“唐姑娘什么时候转了性了,说话居然学会了拐弯抹脚,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唐焰焰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已经……死了很多人啦,咱们汉人朝廷,对蛮夷向来恩抚优容,以彰显上国仁德。还没有像你用这样手段的,你……也该收敛一下……”

    “为什么要收敛?”

    杨浩反问道,他示意唐焰焰走棋,继续说道:“虎头蛇尾,是起不到作用的,我不止要把这些无赖打痛了打怕了,更要把那些蠢蠢欲动着,准备把我芦岭州当成一块肥肉来割的泼皮们给震住。如果半途而废,那就要遗祸无穷,将来争端不断,不知还要有多少芦岭州百姓受苦受难。我要行的是大仁,而非一时一事的小仁。有时候,大仁看上去的确很残忍,不像小仁那样容易获得美誉,但是……我不得不为。”

    “啪!”他将小卒向前一拱,又道:“而且,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义和正理,每个人都是站在他所在的群体利益去做事的。我是芦岭州的知府,不是芦岭州与横山羌的知府,就算我是吧,升堂问案时,不肯听候垂询质问、一味叫嚣捣乱的那个,也得先挨一顿板子吧?”

    唐焰焰垂下头,轻轻说道:“可是你这顿板子,打得实在是太凶了些,说实话,要不是你自己说,我都不相信这命令会是你下的,你平时那样温吞吞的性儿,这命令……就连折大将军也未必敢下的。”

    “折大将军家大业大,顾忌也多,我不同。”杨浩若无其事地道:“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这件事不解决好,我就要输的当裤子,再说他们的所作所为,谁能忍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又不是泥雕木塑的神佛。”

    唐焰焰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你现在已经打怕了他们呀,有人来降,有人逃跑,现在,收拢兵马固守芦岭州,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来侵扰了吧?”

    杨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徐徐问道:“有人找你来做说客,是不是?”

    唐焰焰慌张道:“哪有,我就是这样想……”

    杨浩摇头:“不可能,你会无缘无故的关心这种事才怪。是谁找你了,程德玄?”

    “不是啦。”

    “那是哪个?”

    “真没有……”

    唐焰焰说到一半,与杨浩眼神一碰,便心虚地垂下头去,低低说道:“你要怎么做,我是不会反对啦,再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也管不着这些事。可是……程德玄、范思棋,还有许多读书人,都颇有微辞,认为你的手段过于酷厉。

    你要是得罪了这些士人,传扬一个不好的名声出去,对你的前程……不无影响。林朋羽、卢雨轩、席初云、秦江几位老先生担心此事传到开封府,会有御使言官弹劾你,影响到你的仕途,可他们屡谏不听,因见我与你走动密切,所以……所以……”

    杨浩微微皱了皱眉,复又展颜笑道:“呵呵,他们是一番好意,你也是一番好意,不过……好心不一定办好事。如果我现在收兵,坚壁清野龟缩固守,他们的气焰必然复炽,转而再来骚扰。”

    “这个,林老先生他们也说过有此可能,不过他们说,如今横山羌人他们已受重创,有些部族已如惊弓之鸟,纵有悍不畏死者仍来骚扰,也不可能攻得进芦岭州来呀。”

    杨浩奇怪地看着她问道:“固守芦岭州?就算横山羌人一个也攻不进芦岭州来,我们难道就不要付出代价吗?打渔的、放牧的、在谷外开垦了田地,所有这一切都要放弃了。还有往来与芦岭州的商贾们,再也不可能到芦岭州来了,难道让本州的百姓缩在这个乌龟壳里等死吗?”

    杨浩把棋子一扔,愤然起身,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愤懑地道:“如果敌人没有后顾之忧,肆无忌惮地来攻,怎么会令他们臣服?他们不知畏怯,怎么会偃旗息鼓?如果他们日夜不停地前来滋扰,就算他们攻不进芦岭州,我们这芦岭州还有存在的必要么?我就不明白,这些读书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我们现在的军力强大于他们,为什么要满足于固守芦岭州,而把外面的天地拱手让与他们?”

    唐焰焰头一回见他如此声色俱厉,不禁怯怯地道:“你……你不要生气……”

    杨浩一挥手道:“我不是跟你生气。”

    他胸膛起伏半晌,才摇摇头道:“算了,一个人的执念,谁又说得通呢?或许只有让他们吃一个大亏,受一个教训,他们才会晓得自己是错的。可是,我既然是这芦岭州之主,我就不能让这个大亏出现,不能让他们受这个教训,这教训……得要许多百姓枉送性命才看得见啊。随他们去吧,我做我认为对的事就是了。”

    唐焰焰怔怔看他半晌,吃吃地道:“其实我……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杨浩忍不住“噗哧”一笑,摇头叹道:“其实我……我觉得你根本是个没有主意的……”

    唐焰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忸怩地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半天不敢抬起来。

    杨浩收了笑容道:“不过,这一战不会旷日持久的,本来就要打完了。”

    杨浩说的兴起,已然忘了眼前的唐大姑娘是位商贾,而非他的军机参赞,他的终极行动就在今日,也不怕泄露了风声,便走回桌前坐下,说道:“来,你看。”

    候唐焰焰在对面坐下,杨浩便点了点唐焰焰一侧的那个“帅”,成竹在胸地道:“如今是我们在攻,敌人在守,有堡寨家业成为累赘的是他们。他们只能守不能逃,我如今得木老的族人相助,加上本府能抽调得出的人马,可组三千精骑,但我一直以来都是只出动一个千人队向横山羌人的部落发起攻击,哪怕对手是数百帐的大部落。每攻占一处,用其堡寨粮草补给后,捣毁其堡寨据点,继续攻击下一处堡寨。

    但我军一直以来都只做横向攻击,做出兵微将寡不敢深入之态,每次攻击最远处与我芦岭州相距不过百里,十多天来一直如此,每次都是浅攻辙止,从不深入。相信他们如今已‘摸清’了我的兵力、也‘熟悉’了我的攻击手段和距离。

    与我芦岭州为敌的横山羌人诸部中最大的一部叫东阳氏,族帐七百余,拥有一座方圆近十里的堡寨,距此两百里。如今堡寨被捣毁的羌人正纷纷向那里逃窜聚集,东阳氏亦野心勃勃,欲纠集诸部,再度来侵。”

    杨浩越说越兴奋,拾起自己的“军”来,凌空飞过界河,往唐焰焰的“帅”上“啪”地一压,得意忘形地道:“羌人中了我的九浅一深之计,被我只有一千兵力的表象和浅攻辙止的手段所麻痹,此时我出其不意,三千精骑尽出,直捣虎穴,擒其首脑,你说能毕全功与一役否?”

    杨浩得意洋洋抬起头来,一看唐焰焰脸色,不由唬了一跳,这么一会儿功夫,唐大姑娘的脸蛋就像一块大红布似的,不但是脸,连那颈子都是红透了的。

    杨浩握着“大军”压在唐焰焰“老帅”上的胳膊哆嗦了一下,忽地醒悟过来,他暗暗咽口唾沫,心惊胆战地想:“那~~~~那啥,九……九浅一深……,在古代……应该是一句成语吧?”

    唐焰焰脸染桃花,心如擂鼓,一时眼饧耳热,心中只想:“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原来……原来这个臭家伙也是看过《素女经》的。他是一时口误,还是……还是变着法儿的在调戏我?”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96章 醇酒来了,美人何在?

    第196章 醇酒来了,美人何在?

    一言有误,顿生旖旎。眼前素来娇蛮的唐大小姐难得地露出羞怯的模样,贝齿轻咬红唇,杏眼朦胧如烟,杨浩也不免有点心猿意马。两个人隔着楚河汉界的捉对儿厮杀,似乎也带上了些抵死缠绵的味道。

    这样的暧昧福气不好享用啊,眼见着唐大小姐扛着大‘军’走起日来,杨浩也不敢指其错误,正觉尴尬万分的时候,‘及时雨’壁宿一溜烟跑进来,大叫道:“府台大人,木恩兵困东阳寨,贼酋即将授首啦。”

    “甚么?”杨浩大喜,一跃而起道:“好,哈哈,马上就能毕全功于一役了。快,带上我准备的几件礼物,我们马上上路,去东阳寨。”

    杨浩如释重负地对唐焰焰道:“唐姑娘,杨某要马上赶赴军情收拾残局,这盘棋……”

    唐焰焰刚把大象飞过了楚河汉界去,一听这话竟也松了口气,忙道:“公事要紧,大人请。”

    杨浩拱拱手,连忙随着壁宿.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唐焰焰正似笑非笑地瞟着他的背影,不由心头一跳,再也不敢回头。

    候他离开了,唐焰焰返身走到榻.边,自被褥中摸出一口瓶儿,抱在怀中思忖:“这一仗要打完了?好!等他回来,我便鼓动商贾们向他献酒以贺,嗯……就用这瓶儿敬酒,待他喝了,我反瓶儿一砸,折子渝……哼哼!”

    刚刚开心一笑,忽想起那夜惊.见的‘一大砣’来,男女之别实在奇妙,害得她不知翻了几本《素女经》一类的书来了解男女之情,明白倒是明白了,但那可恶的‘一大砣’自此便常入春梦,此时想起,便似好事临近,一时意乱情迷,那颗芳心便如小鹿一般乱撞起来,禁不住的嫩脸生起红霞,一双脚就像踩在棉絮里似的,软软的使不上出力,虚虚的踏不着地,左思右想,忽然有点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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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阳寨是横山羌东阳氏的驻地,方圆十里,族帐八.百,在横山诸羌部落中并不算最大的,但是实力亦已不容小觑。在诸部之间的争战之中,东阳氏还很少吃亏,更没有人敢提大军直取东阳寨,要消灭一个拥有千名以上青壮勇士的部落,大大小小数百个横山羌部落中,也只有野离氏才禁得起这样的消耗。

    东阳寨除了自己的八百族帐,此时还汇聚了各处.逃来的大小部落难民,这些人中亦不乏勇士,要凑出千名勇士也不为难。对这样的局面,东阳寨大头人日麦丹增非常欢喜。那些逃难来的族人,他们原本的部落和村寨都被彻底夷平了,从今以后,他们只能依附于东阳氏。东阳氏将因此济身于一流的大堡寨,他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这种财富,比他的族人自芦岭州掠来的财富还要庞大百倍。

    但是,他的欢喜只持续了几天,这天一早,他刚刚.起床,就接到一个消息:东阳寨被包围了。满怀疑惑的日麦丹增登上堡寨箭楼,才发现包围东阳寨的竟然是汉人,来自芦岭州的汉人军队。

    大头人日麦丹.增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吹响号角,召集武士,出城与来敌决战,他决不容许别人侵上门来挑战他的权威,区区一千汉人骑兵,就敢侵上门来,向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而且两倍于他的羌人勇士们挑战?

    但是一战之下,他才惊愕地发现,来自芦岭州的这一千名骑士,远比他们更精于骑射,他们生活在蕃汉混杂地区,半牧半耕,骑射本领虽未摞下,比起逐水草而居的草原大部落,弓马娴熟的程度却有不如,然而这一千名骑士却比草原上最善战的部落还要骁勇。

    要知道李光岑这些年是流落在吐番草原上,带着几十名贴身侍从,一步步从无到有发展起来。夏州草原上的诸羌部落之间虽也时有战争,但是大致的地盘领域是比较稳定的,彼此之间很少会发生你死我活的殊死战争。而李光岑这支部落却不同,他们要逃避夏州拓拔氏的追杀,要与吐番人争夺草场和水源,他们不是一辈子生长在马背上,而是一辈子战斗在马背上,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他们不但没有被消灭、吞并,反而渐渐壮大,那些族人该何等骁勇?

    但是也正因为这种生活太过艰苦,族人整日整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下,而且随着他们的壮大,渐渐引起了吐番大部族的警觉,所以李光岑自知来日无多,而族中又缺乏一个智勇双全的领袖时,才千方百计,一定要为这些族人们寻找一条出路,安排一个稳定的生活。

    这些骑士的战斗力,比起东阳氏引以为傲的骑士自然更加高明。但是尽管如此,东阳寨占据着地利,且战士一倍于来敌,日麦丹增乃无所惧,他倾巢而出,欲一战之下便将这股来敌全部击溃。不料,两千精骑掩杀出来,将来犯之汉人军队迫退,正欲趁胜追击之时,竟然又有两支骁勇不下于正面之敌的骑兵从天而降一般从左右两翼掩杀过来。

    若非日麦丹增的族人见机得快,立即护着大头人后撤,连他这个大头人都要葬命在这突如其来的两支精骑箭雨之下。三千对两千,单兵战力又远胜于他们,而且是以有备算无备,这场仗还怎么打?活着退回东阳寨的骑士竟不足七百人。

    这样残酷的绞杀,只一战就把东阳寨迎战的勇气彻底打没了,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的族人放声大哭,整个堡寨中到处都是呜咽的哭声,狂妄的日麦丹增头一次开始正视起这些对手来,而且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恐惧。

    他派了近百名亲信的族人,由自己的长子扎西亲自率领,趁夜突围出去,向附近两个大部落乞援,代价是让出两块本属东阳氏所有的丰渥草场。这些丰美的草场是东阳氏的根本,他是真的不舍得啊,可是这些煞神似的汉人,已不是他能抵抗的了,如果求不到援兵,东阳氏也许就会被人从横山抹掉,二十年后,再也无人记得这里曾有一座东阳寨,曾有一群东阳氏人。

    扎西回来了,近百名勇士,一出一进,活着回来的只剩下五人。他的儿子,骁勇的东阳氏战士扎西,断了一臂,瞎了一眼,血人一般杀回寨子,带给他的却是一个令他更为绝望的消息:那两大部落竟然是按兵不动,见死不救。甚至在扎西擅自作主,让出了四块,已是近乎整个东阳氏全部草场的条件时,他们仍然不为所动。

    日麦丹增傻了,他呆呆坐回虎皮的椅子,听着堡寨外的厮杀声,已经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汉人军队正在制造草原部落所不擅长的那些攻城武器,东阳寨没有汉人那样的深垒高墙,不需要太巨大的攻城车和云梯就能攻得进来,今夜,他还守得住,明天呢?现在可是连老弱妇孺都派上了用场。

    “阿爹,我在齐封氏部落中,看到了野离氏的信使,会不会是野离氏从中捣鬼?也只有野离氏才能胁迫他们两大部族拒绝对我们伸出援手。”一身是血的扎西看着就叫人怵目惊心,可他也不包裹,就带着一脸一身的血大声咆哮道。

    日麦丹增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儿子,低沉地道:“野离氏?我们的族人与野离氏无怨无仇,他们为什么要帮汉人?如果野离氏要对我们动手,又何必要假手他人?”扎西无言以对了。

    沉思半晌,日麦丹增抬起头来,用痛苦的声调说道:“我们……献寨乞降……”

    “甚么?”扎西勃然大怒:“阿爹,我们不能降,一旦降了,从此我们还能昂起头来称好汉么?横山诸部落都要看轻了我们,我们不能降,誓死不降!”

    日麦丹增却不像他的儿子那么没头脑,他苦涩地答道:“如果不降,也许正合他们的意。他们现在摆明了是要把我东阳氏斩草除根。儿啊,情势所迫……”

    一旁,前来投靠他的笞摩氏头人扎可特尔眼珠一转,上前说道:“丹增大人,我倒是有主意……”

    “嗯?”脸色灰败的日麦丹增转头向他看来,扎可特儿的双眼微微眯起,眸中闪烁着缕缕杀机道:“咱们……诈降!”

    ※※※※※※※※※※※※※※※※※※※※※※※※※※※※※

    壁宿嘻皮笑脸地道:“扎可特尔大人,我们杨浩大人其实也不愿与横山诸羌兵戎相见的。不瞒你说,现在已经有一些羌人部落投靠了我们大人,我们大人对他们可是优容礼遇,一视同仁的。你既引人来降,又要帮我们诈开堡寨,这是大功一件,一旦事成,我们大人必定向朝廷保荐,朝廷对你们是一向恩抚的,怎么着也会委你一个都指挥使的官儿啊,到时候,在下见到你,也得毕恭毕敬称一声大人啦。”

    “不敢不敢,壁大人客气了。”扎可特尔陪笑道:“天兵天威之下,扎可特尔只求能保全自己的族人,这官可是不敢想了。”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看,疑惑道:“壁大人,天色已经晚了,我这时带你们去诈寨门,借夜色掩护,你们不是正好埋伏左近以便攻进寨去么?我选的那个地方,距西门很近,左近又全是树林,非常易于埋伏,怎么……反而要我把人都带到这儿来啊。”

    壁宿笑道:“这个你不就不懂了吧?其实我也不懂,我们大人说,凌晨时分,才是一个人最困倦的时候,等天快亮的时候再去诈门,咱们取这东阳寨就更容易了。你们先在这谷中歇着,我们木大人准备了许多酒肉,供你们吃个饱,歇息到天将微明时,咱们再行动。”

    “好好好,木将军真是高明,真是高明哇……”扎可特尔回头看看自己那两百多人,心中暗暗焦急,在西门外密林中,早已秘密埋伏了许多箭手,就等着他引这些汉人去诈寨,到时猝然下手,以他们的箭术,绝对可以以少胜多,把还未入寨的汉人杀死大半。到时再把寨门一关,寨中密集的箭网足以把进寨的汉人也杀个精光,那时敌我之势必然逆转,谁想那个愚蠢的木将军居然自作聪明,要搞什么凌晨攻击,看来一会儿得找个机会,派人回去送个信儿。

    扎可特尔正转着心思,壁宿忽然捂着肚子道:“哎哟,有些内急,你们等会儿,我到旁边方便一下。”

    “好,壁大人请便。”扎可特尔大喜,连忙答应一声,等壁宿钻进了草丛,他立即招手唤过一人,急急嘱咐道:“你快潜进草丛中藏起来,一会儿我们继续前行,你摸回去,告诉丹增大人,汉人将于凌晨才去诈城,叫他小心戒备着。”

    “是。”那人抚胸一礼,一猫腰便向另一侧草丛中钻去,扎可特尔微笑着转回首,看着蹲在草丛中的壁宿,许久许久,他忽然心潮汹涌,油然升起警兆。他不安地叫道:“壁大人,壁大人?”

    壁宿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扎可特尔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到了近前一看,不由勃然色变,那里只有一件衣衫,挂在半人高的蒿草上,那个如女子般俊俏的壁大人早就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不好,快快散开,伏倒,准备撤退!”

    扎可特尔一连串下了几个命令,听得那些族人一脸茫然,就在这时,左方二十余丈外的草坡树后忽地闪出数十人来,一个个弯弓搭箭,一双双大眼凶狠地盯视着他们,作势发箭。

    紧接着,右侧,前方,后方,无数的汉人士兵持弓搭箭,在草丛中、密林中,排着密集的队形向他们四面围拢过来。

    一个虎目怒张、虬须满腮的大汉提着一柄砍马刀出现在谷口,舌绽春雷般大吼道:“尔等鼠辈,竟敢诈降,杀无赦!”

    扎可特尔认得此人是那位木团练使身边偏将木魁,急叫道:“将军且慢,我等真心实意要投效杨浩大人,将军不能诛杀我们啊。”

    木魁仰天大笑:“扎可特尔,你以为我们都是汉人,穿了这身衣服只是为了一路上遮人耳目易于行动吗?哈哈哈……,你的伎俩,瞒得过旁人,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他把刀往前一指,大喝道:“我羌人但有缔约结盟的重大事宜,莫不对白石大神盟誓明志,你既来降,为何提都不敢提起白石大神?我羌人部落,家中没有刀的大有人在,却无一家没有弓箭,何以你们人人佩了近战的弯刀,弓箭却寥寥无几?你既来降,夜晚杀进城去,谁也无法顾得旁人周全,为何你带来的人个个都是精壮的大汉,全无一个家人,而且一个个毫无为家人担忧之色?”

    “我……”扎可特尔还待辩解,木魁已大喝道:“杀!”

    一名兵士指扣一松,一枝狼牙箭应弦而出,箭发似流星,一二十丈距离,弦响即至,“噗”地一声贯入了扎可特尔的左胸,扎可特尔仰面摔倒,一阵天昏地暗,耳边只听箭啸不绝,惨叫四起,那些佩刀的死士根本没有机会冲到四下合围的箭手们面前,纷纷栽倒于地。

    片刻的功夫,谷中地面上已再无一个囫囵站着的人,四下的箭手们一言不发,默默地把弓背回肩上,令人听着牙酸的呛啷声中,自腰间慢慢拔出刀来,一步步向前走,见到还有喘气的,便像杀鸡似的补上一刀,或割喉、或穿胸,俐落非常,那种冷血、冷静、冷酷的神情,看得蹲在一棵大松树上的壁宿也不免为之变色。

    木魁声震屋瓦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留下一队人打扫战场,其他的人随我往东阳寨西门去,东阳氏的埋伏人马,必已被阻在寨门外面了……”

    ※※※※※※※※※※※※※※※※※※※※※※※※※※※※※

    数百里内最强大的东阳氏部落被消灭了,杨浩赶来的时候,寨中高过车轮的男子已被木恩尽皆斩首,血腥涂地,尸横遍野,看来真是怵目惊心。

    木恩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是一个慈父,在自己的族人面前是一个宽厚的长辈,在李光岑和杨浩面前是一个忠心的仆人,但是在敌人面前,却如一个杀神,那心肠仿佛就是铁做的。在草原上的亡命生涯,锤炼出了他这种特殊的性格,部落中每一个战士,似乎都与他一样,就像一匹狼,对伴侣和伙伴至情至性,对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倒是他们俯首听命,甘愿效忠的那头“狼王”杨浩,目中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杨浩能在运筹帷幄时冷静地做出正确的判断,也能在唐焰焰面前把大是大非、大仁小仁分析的头头是道,但是他毕竟还是缺乏足够的战场锤炼,当那血淋淋的场面被他亲眼目睹时,情绪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木恩所做的,才是适合草原生存原则的:弱肉强食,你既然要树立一个敌人,就必然要应对一旦失败所要受到的惩罚,如果杨浩是失败者,他的下场不会比对手好上半分,所以,他只能遵循这原则,适应这原则,而不会愚蠢的跟狼讲仁义,把自己人送进火坑。

    日麦丹增的大屋中一切器具,财富,全都已经被搬空了,屋中丢着一些引火之物,这里将被夷为平地,整个东阳寨,都要变成一片废墟,他要让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要记着一旦冒犯芦岭州就可能遭受的惩罚款。

    杨浩从日麦丹增的大屋中出来,对走在他半步之后的木恩说道:“让木魁押着女人和孩童先回去,你和壁宿留下,陪我往齐封氏、摩狐氏部落走一遭,这次攻打东阳氏部落,他们按兵不动,没有给予援助,虽说是因为野离氏出面威迫,也算是我芦岭州承了他们一份情。

    恩威并用,恩威并用啊,这威已经用了,现在该是用恩的时候了,不过我这恩抚不是用在败在我们的对手身上,是用在那些还不曾与我们为敌的部落身上。这两个部落不算小了,我带些礼物去拜访一下,请他们与横山诸羌各部的大头人们往野离氏部落聚会,效仿与党项七氏结盟的故事,和他们攀攀关系。”

    看见木恩诧异的神色,杨浩笑道:“呵呵,当然,和这些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绵延于整个横山山脉的远近部落,是不可能建立什么同盟推举什么共主的,我是要以交易羁縻住他们,利益一体,他们的戾气自消,至少也要站在我们一边。目前,只要能让他们不给我们惹麻烦,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说到这儿,他忽地站住脚步,看向旁边长长的木廊下的被兵士们看守着的一些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比起他刚才在前寨见到的那些东阳氏族人,这些人看起来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就像一群难民似的。杨浩奇怪的是,整个东阳寨处处伏尸,高过大车车轮的东阳男子尽数伏诛,可是这廊下的人却有许多成年男子。

    见他向那些人注目,木恩忙解释道:“大人,这些人不是东阳氏族人,他们是其他部落与东阳氏做战时被掳回来的俘虏,沦为了东阳人的奴隶,在寨中做苦工的。”

    “哦?”杨浩目光微微一动,扬声吩咐道:“叫人退开,不要把他们当成奴隶看待,东阳氏族人,既是被你们所俘获,尽可按你们的规矩分配各帐为奴,但是他们不同,这些人也要迁往芦岭州去,但是却须做为平民,州府会安置他们的生活。”

    木恩目中露出不解之色,却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的命令,摆手令那些持刀荷弓的士卒们退了开去,大声向他们宣告了杨浩的命令,那些神色木讷的奴隶们听了又惊又喜,片刻的骚乱之后,便向杨浩跪了下去,顶礼膜拜着,嘴里念念有词,杨浩与羌人交往多了,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甚么,也知道是赞美祝福的意思。

    在他脚前跪着的是一个身量奇高、骨骼巨大的男子,比别人凭空高出近两头,自然特别引人注意,杨浩不免多看了他两眼,见此人至少也有四十五六,身材还算结实魁梧,两鬓却有了丝丝斑白,黝黑的脸上坑坑洼洼,似乎有些麻点。

    这人也同别人一样跪倒叩谢,眼睛却偷偷向杨浩瞟来,两人的目光一碰,那人不由吃了一惊,顿时惊慌起来,伏在那儿再不敢抬头。杨浩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不用谢我。这天下是大宋的天下,你们不管是汉人羌人,都是大宋的子民,像东阳氏这样刁顽不法、明为民暗为匪的,本官才会严厉制裁。只要你们循规蹈矩,遵守王法,本官就绝不会为难了你们。都起来吧。”

    说罢,杨浩满脸微笑,俯身将那魁梧大汉扶了起来。这大汉身材虽魁梧,却没有木恩木魁那样一身的霸气,看起来非常的憨厚老实,杨浩亲自去扶他,令他大为意外,站起身后,他嗫嚅了半晌,似乎想表示一番恭敬之意,结果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杨浩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们不必拘束,这东阳寨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了,本官要把你们带去芦岭州,到了那里,你们将不再是奴隶,不管是放牧、狩猎、放牧,打渔,亦或是做些甚么其他营生,本官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们的。”

    这人的手满是厚厚的老茧,虎口和指根的硬茧堆起老高,掌心和指肚都是肉垫似的厚皮,不知平时是做些什么活计的,听了杨浩的话,他只会把脑袋使劲地点着,以表示自己的恭驯,杨浩向他和气地笑笑,便转身走开了。

    “大人,俘虏的俘虏,充为奴隶亦是理所应当,大人不需对他们这般客气的。”真到离开了那马廊似的地方,木恩才对杨浩道。

    “他们都是世居横山的羌人,芦岭州要在这里站住脚,就得跟当地人打交道。本府与各部落头人的往来,那是一时利害,浮云而已。只有百姓间相处的水**融才是根本。与其他诸族的密切往来还需要大量时间,通过这些人,沟通上便会快上许多。”

    木恩想了想,若有所悟地道:“大人说的是。”

    就在这时,甜酒风风火火地跑了来,大叫道:“爹,我找到一些寒瓜种子,拿回去种,明年夏天就有寒瓜吃了。”

    杨浩往她手心一看,分明就是西瓜种子,想起在丁家的时候,各种时令瓜果倒也见过,就是不曾见过西瓜,搜索丁浩的记忆中,也没有西瓜的记忆,看来这东西现在还不曾在中原流行。命运啊,还真是奇妙,如果一无所有的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看到了这西瓜种子,今天自己是个什么样儿?大概正在中原某地栽植西瓜,做个瓜农,以种瓜卖瓜为在?

    杨浩想的好笑,木恩却不看那瓜种,板起脸道:“没大没小的,在大人面前,也不知道见礼。”

    甜酒吐吐舌头,左右看看不见旁人,便向杨浩抚胸施礼道:“甜酒见过少主啦。”

    木恩见她敷衍的态度,无奈地摇摇头,问道:“逃走的那些人可曾抓到?”

    甜酒摇头道:“没有,他们对这里太熟悉了,在树林里左转右转,就转得没影儿了,我们只抓住一个受伤落后的,逃走了二十多人,里边有一个是日麦丹增的儿子扎西,不过他已经断了一臂,还瞎了一只眼睛,谅他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啦。”

    杨浩听了问道:“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木恩道:“是,扎西因为受伤,当时既未在外设伏,也未在前寨埋伏,而是留在后寨歇息。我们攻进寨后,他知已不可为,便纠集一些部下逃出去了。”

    甜酒抢着道:“不过逃走一二十人,不打紧啦。”

    木恩截口道:“斩草要除根。昔年你爹我保护主上逃到吐番人的地盘,还不是有了如今的三千精骑?大意不得。”

    杨浩点了点头,徐徐说道:“继续打探他们的下落,尤其是……要看看有没有哪个部落肯收留他……”

    木恩目光一闪,沉声道:“大人放心,属下懂了。”

    ※※※※※※※※※※※※※※※※※※※※※※※※※※※※※※

    齐封氏、摩狐氏两部头人对杨浩这个一穷二白的汉人知府非常客气,做为横山山脉左近的两个强大部落,尽管他们与横山第一大部族野离氏互不统属,但是彼此之间的联系还是非常密切的。

    野离氏郑重地派出信使,警告他们置身事外,绝对不要参与到芦岭州与劫掠芦岭州诸部之间的战争中去时,他们就察觉内中大有蹊跷。本来他们的族人看着其他部族劫掠眼红,也有些蠢蠢欲动的,立即被两部族的大头人严厉制止了。

    果不其然,汉人以从不曾有过的反应速度,从不曾有过的报复手段展开了反击,打击接踵而来,令人目不暇接,东阳诸氏的下场,连他们看了都觉心寒。如今见到杨浩这个脸上笑吟吟的,总是一团和气的芦州知府时,两个大头人对他已是从心底里产生了敬畏。

    草原上尊重的是绝对的实力,野离氏可以对他们施加影响,阻止他们的一些行动,却不能让他们对一个人产生敬畏,这敬畏只能来自于这个人自己的所作所为。杨浩现在已经有了这个资本。

    对杨浩的邀请,他们欣然应允了。如果这邀请地点是在芦岭州,他们还真的有些担心,但是在横山第一羌野离氏部族中召开,安全问题他们就不用担心了。两人答应赴会,并且代为通知其他诸部头领,合作的态度非常明显。

    杨浩此来,就是为了促请这两位大头人,通过他们,联系更多的头人,表达自己的善意。没有无谓的战争,战争必为其政治目的、经济目的而服务,这场战争本身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而且掳得了大量的财富和人口,现在是利用这个结果,进一步扩大影响,谋求更多的政治利益与经济利益的时候了。如今达到了目的,杨浩便辞别两位头人,带着壁宿、木恩等人和近千人的侍卫随从赶回芦岭州。

    回程路上,杨字大旗一打,真有“太公在此,诸神回避”的气派,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已识得了那面“杨”字大旗,这一路太太平平地已到了芦岭州地界,前面再绕过一座山弯,就到芦河谷口了。

    左侧是倾斜的小树与岩石的山壁,右侧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前方视界有限,山路尽头要向左伸展,才能看到谷前地势。山壁是波浪状延伸的,于是山脚下的队伍也是蛇行前进。前行导引的警卫已经到了转折处,正勒马往回看着,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岩壁上突地站起几个人来,弯弓搭箭便向队伍射来。

    杨浩走时匆匆忙忙,回程时心情放松,不免左顾右盼,看看风景,也亏得他正在东张西望,这几个人一冒头,便已被他发觉,他的周围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战士,将他护得周全,本来受袭的范围就小的多,那些人隐在山壁上,又只敢偶尔偷窥一眼,估量他的大致位置,仓猝站起时射得不准,只有两箭射到了近前,却被杨浩的神来之剑给拨了开去。

    “护住大人!”几名侍卫一下子挤到了杨浩身前,几只皮盾也麻利地摘了下来,将他头顶牢牢护住,队伍顿时大乱。山崖上冒出一条大汉,口中咬着一口刀,单臂在岩壁上一撑,纵身向下跳来,六七丈的倾斜石壁,他带滚带爬,裹着一身的伤痕顷刻便至,自口中取下弯刀便向杨浩的所在猛扑过来。此人独臂独目,正是那个逃走了的扎西。

    其他的刺客也纷纷从山岭上跳下来,悍不畏死地扑向杨浩。“闪开!”杨浩推开护顶的盾牌,纵身下马,持剑迎向独臂刀客扎西。剑术就是剑术,哪怕再漂亮,还是要用来杀人的,要锤炼自己的剑术,也只有在战斗中才能提高。

    扎向单臂使刀,火刺刺地扑向两个侍卫,势如疯虎一般,弯刀一挥间便斩断了两条马腿,战马嘶叫间,他在马头上一踩,已纵身扑向杨浩。

    木恩惊见刺客,想也不想便擎起弓来,左右开弓,利箭连珠飞出,弦声狂鸣,箭啸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紧。那些刺客还未跳落地面,便有六七人被射死在岩壁上,跳下来的不过一二十人,迅速便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杨浩一声低喝,剑光骤吐,一道剑虹扬起,“铮”地一声便磕开了扎西的弯刀,挺剑一撩,挑向他的咽喉。此时,另一个刺客也扑到了近前,杨浩运剑回转,只听“嗤”地一声响,一剑已贯入那刺客的心口。于此同时,壁宿的刀也自侧翼扎入了这名刺客的小腹。

    扎西被杨浩一剑迫退,踉跄几步,双目赤红,如疯魔一般扑来,这片刻间,他已被杨浩身边骁勇的战士在身上砍了一刀,刺了两枪,这时他的攻击已毫无威势,只是那浴血模样,必杀杨浩的酷厉之气看来惊心。

    杨浩运剑如飞,侧身出剑,身颈拔直,仍是飘逸潇洒的很,倒不是他成竹在胸,实在是这倒霉剑法被吕祖一改,除非你使得走了样,否则哪怕是死到临头,也会飘逸的很。

    这一剑堪堪刺至扎西胸前,扎西竟挡也不挡,反而加速向前冲来,看来他是拼了一死,也要与杨浩同归于尽,杨浩一惊,万没料到他竟是这般打法。这也是他临战经验不足,当下便欲纵身后退,就在这时,扎向却猛地向后退了开去。

    抱着必死之心全力扑来,竟还能及时止步后退?杨浩横剑当胸,护住要害,定睛看去,却见人群中探出两把挠钩,分别钩住了扎西的两条大腿,钩刃深入肌肉,将他整个人拖死狗一般拖曳了回去。

    “且……”

    一个“慢”字还未出口,五六柄弯刀就落到了扎西身上,把他剁得不成了人形。杨浩摸摸鼻子,暗暗摇了摇头:“这帮家伙平时在我面前,温驯的跟绵羊儿似的,可这杀起人来,动作也太快了些。”

    行刺的那些东阳氏余孽,被那些骁勇的战士们围住,犹如七八头狮子吞吃一头羚羊,片刻的功夫便把他们的身子撕扯得七零八落。木恩急急赶到杨浩面前,惶然道:“下官失职,大人受惊了。”

    “无妨,谁也做不到天衣无缝的,你们应变的本领,我已非常满意了。”杨浩笑了,他不怕这些人来袭,就怕他们逃走。既然他们孤注一掷,那就没有甚么可以畏惧的了。东阳氏至此,已是真的被他抹杀了最后一丝痕迹。

    谷口,百姓和留在芦岭谷中不敢出去的商贾们正翘首企盼着知府大人归来。芦岭州军队的反击,令得他们扬眉吐气,如果说这些百姓们心向杨浩,原本只是冲着他的恩情,如今才是死心踏地,甘愿为他献了自己性命。在他们眼中,杨浩已不仅仅是他们的父母官,而且还是他们每一户人家真正的顶梁柱、主心骨,他们不会再质疑杨浩的任何命令,他们相信杨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

    杨浩的队伍出现在谷口了,眼看着谷口欢声雷动的人群,杨浩微微一笑,说道:“吩咐下去,遇袭一事,这时都不要漏了口风,免得大煞风景。”待木恩依言将命令传达下去,杨浩一提马缰道:“走吧,百姓们迎的是我,也是你们,百姓这份拥戴感激,是每一名勇士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都打起精神来,接受百姓们的欢迎!”

    “大人,府台大人!”李玉昌拦在马前,心中有些尴尬:“这小妮子,让我代表商贾们向大人敬酒致谢,这倒使得,可是用杯嫌小用碗总成了吧?怎么……怎么非要我用这瓶儿呀。虽说这瓶儿不是很大,至少也能装一斤酒,莫不成杨府台刚一进谷,就要把他灌趴下?”

    这酒是真正的陈年佳酿,本来是李玉昌自己留着平时饮用的,刚刚眼瞅着唐焰焰捧着口坛子,满满地倒了一瓶儿,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劝杨浩喝的越多越好,李玉昌莫名其妙,却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大人为保我芦岭州平靖,为保我芦岭州百姓安危,亲率大军出征,围剿匪盗,劳苦功高,老朽受百姓与商贾公推委托,向大人敬酒致谢,向众将士们敬酒敬谢!”

    李玉昌把手一挥,百姓和商贾们便一拥而上,向一个个战士递出碗去,又倒上美酒,李玉昌则老脸微赧地捧起那只比观世音的柳枝净玉瓶儿大不了多少的瓶儿,很尴尬地递向杨浩。

    杨浩忙不迭跳下马来,双手接过瓶儿来,心中也觉奇怪:“别人都是用碗,怎么给我弄了个瓶儿?莫非为了以示与士卒们的区别?”

    人群中,唐焰焰小脸绯红,双眼放光,攥紧了双拳,紧紧地盯着杨浩捧着瓶儿的双手,禁不住娇躯直颤,心中的小恶魔娇声呐喊道:“喝!喝!喝!”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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