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叶少爷北游
东城外,丁家的车队绵延数里,几个小管事都跑到前边来询问出了什么问题,可大管事李守银也不知详情。问那报讯的人,那人只说知府大老爷亲自吩咐,令粮队就在城外候着不得进城,你再多问一句,他便直着眼发傻,大热的天儿,把李守银急得一身臭汗,顺着脖梗子往下淌。
他的办事能力其实有限,又因自知智拙,少与人争,一直也没指望能混上炙手可热的大管事。结果出尽风头的丁浩丁大管事完蛋了,机警狡狯的柳十一柳大管事也完蛋了,最后没想过去争的他却被抱上了位,成了外院大管事。可他毕竟能力不足,一遇特殊情况,他也是两眼一抹黑,只剩下抓瞎了。
如今丁家是二少爷当家,杨夜做了内院管事,李守银是外院管事,陈锋调进城里掌管那五家店铺,丁府如今设了个大总管的职位,由雁九爷掌揽全局。这次运粮干系重大,雁九爷本来是随他一起来的,眼看着到了广原城了,估量着也不会再有什么意外,雁九爷才匆匆离开,说有一件私事要办,回头再来广原寻他一同返回霸州。不成想,九爷不在,却让他摊上了这么一桩事。
李守银怕啊,上次因为延误了交粮,被广原防御使程世雄把他们打发到西城废弃的军营待了能有十天,这一次连城都不让进了,丁家又做什么事惹徐大老爷不开心了?
几个大小管事正在那儿瞎琢磨呢,就见城门外拥出一队人马。如今入城防备极严,许多百姓都在城门口排着长队等待松查,那队人一出来,这些百姓便被挤到了一边去。眼看那行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其中有几个分明便是皂纱官帽、披红官袍的巡捕老爷,李守银带领一众大小管事连忙迎了上去。
见了一匹马当先驰来,李守.银连忙一个长揖落地:“老爷,霸州丁家管事李守银,押运粮草到了,不知几时才可入城交粮。呃……”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这位老爷,我们……这回没有延误交粮吧?”
马上那人笑了一声道:“那倒没有。.我也不是老爷,这位才是我们知府老爷。”
那人正是杨晋城,他把马一提,.闪到了一边,李守解一听是知府老爷,他哪见过这么大的官儿呀,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草民李守银,见过知府大老爷。”
李守银晕头晕脑只是想:“上回来,见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仓大使,从九品的官老爷,仓大使管一个粮仓,这知府老爷可是管着广原城和附近县镇的,也不知道是几品的大官儿,他……怎么亲自迎出来了?”
“嗯……”马上的徐知府捻着胡须,拖着官腔问道:“粮……运到.啦?”
“回大老爷,运到了,运到了,这一次粮食可多,为了.储备官仓,丁家收购了整整半年,此次全都运来了。”
李守银大气不.敢喘,心如打鼓地跟这位大人物交谈了一句,已经有些窒息的感觉。
“嗯,甚好,真是及时雨啊,哈哈哈……,钦差大人,这一下你的事我的事可就都解决了,你看看,要带多少车粮食走,就向他们宣旨吧?”
李守银一听知府大老爷后面还有一个钦差大大大老爷,几乎吓堆在那儿,他以前可只在戏文里头才听说过钦差这么个官儿,怎么竟有皇帝的钦差到了这儿?
杨浩一直在打量着丁家车队的这些人,其中许多他都认识,望着他们,杨浩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直到徐风清回头问他,他才一踢马腹走上前来,淡淡答道。
一见钦差的马蹄踏到了跟前,李守银等人更是头都不敢抬,只是觉得这位钦差的口音有些熟悉,这时却听那位钦差道:“李守银,本钦差奉皇命,迁徙北汉百姓往我宋境,急需粮草若干应急。你们来的正好,本钦差持有节钺,有权征调民役、民物,如今你送我广原府的这些粮食,本钦差要带一部分走,并且征调你的车子和车夫。”
李守银听杨浩叫出他的名字,大惊之下抬起头来,此前已听着杨浩声音耳熟,此时再看这位叫花子钦差,毕竟是多年相处的人,一眼就让他认出了身份,不由惊叫道:“丁浩!”
杨晋城喝道:“大胆!这是钦差大人,你敢直呼钦差名讳,活得不耐烦了?”
“是是是,小人冒犯,小人冒犯。”李守银赶紧低头,心中只想:“奇了奇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怎么做了钦差。钦差……怎么比叫花子混的还惨?”
杨浩此时无暇与他多谈,他与徐知府交谈几句,匡算了一下大致的粮食用量,便纵马前行,从粮队中挑选骡马高大、车辆结实的,被他指定的,便从车队中赶出来,到路的另一边停下。
杨浩挑出一些大车令他们就在城外停候,以便随他北返,然后也不理丁家庄人窃窃私语、又畏又敬,只顾与徐知府匆匆回城。待到了官仓,扶摇子已带了几车草药赶回来,又过片刻,叶家车行的车子也陆续赶来,直至一个时辰之后,叶公子才哭丧着脸带着最后十几辆大车赶来,说道:“钦差大人,叶家车行如今能调来的车子已经全调来了。”
杨浩道:“那也够了,咱们这便启程,徐大人,杨浩着急回返,就不与你多说了,若有机会,他日相见,杨浩再摆酒谢过。”
徐风清忙道:“都是为了公事,杨大人千万不要说的这么客气。”
杨浩一笑,又向众官吏豪绅行个罗圈揖,几句场面话刚刚说过,就听后面起了争吵声音,杨浩转身一看,就见后面众人围成一圈,范老四、刘世轩正在那儿解劝,杨浩赶过去一瞧,就见壁宿扯住一个老道,气得满脸通红:“是你,是你,就是你,若不是你偷了爷爷的钱袋,爷爷怎么会混得这么惨,你这死老道,今日落在我手里,势不与你干休。”
扶摇子干笑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若非贫道借了你的钱去,你今日有机会投到钦差大人门下么?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呀。小施主,贫道一个出家人,你这样拉拉扯扯,可不成体统,”
壁宿气的口不择言:“谁是你的施主?你是老道,我是和尚,本秃驴与你誓不两立。我的钱呢?”
扶摇子双手一摊:“花光了。”
壁宿惨叫一声:“啊!你一个出家人做什么需要用那么多钱,那可是一百吊啊。”
扶摇子翻翻白眼儿,不以为然地道:“一百吊很多么,老道在太华山的时候,徒子徒孙们孝敬来的极品紫笋茶,一两就得十吊钱。”
壁宿气极而笑:“算你狠,我也不与你计较那许多,既然你这么有钱的,还我的钱来。”
扶摇子笑而摇头:“小施主这又说差了,你看看贫道现在这副模样,浑身上下可能翻得出一文钱来?呵呵呵,小施主灵蕴于内而秀于外,此后跟着钦差大人青云直上,何愁没有钱花?待你闻达之日,回头再看,区区一百吊钱又算得了什么?贫道看你颇有慧根,这才有心点化,旁人欲求老道点拨,贫道还懒得伸手呢。”
壁宿大怒,当下撩起袈裟便去解裤子:“来来来,让你看看爷的慧根,济得甚么鸟事……”
旁边范老四、刘世轩和一众巡捕衙差都掩口偷笑,杨浩见了忙喝止道:“壁宿不得无礼,当着诸位大人,成何体统。你既跟了我,以后那些匪气须收一收。”
范老四哈哈笑着上前揽住壁宿肩膀道:“行了行了,不就一百吊钱嘛,待办完了这趟差使,风风光光做了官儿,这一百吊钱还怕赚不回来。”
当下几人上前你一言我一语,这才把壁宿说合开了,扶摇子耸耸肩膀,嘿嘿一笑。
一行车队到了城外与丁家车队汇合,带着满满当当的五十大车粮米,便急急启程北向而行,杨浩征用了丁家五十辆大车,百余个伙计,李守银哪里放心得下,只得硬了头皮跟来,嘱咐其他管事在城中等候雁九爷回来再一同回返。
杨浩便与他坐了一辆大车,车子绕到北城上了大道,杨浩这才问起霸州丁家情形:“李管事,丁家庄如今有些什么情形?”
李守银早知他必会盘问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虽知他是钦差,但是毕竟是熟人,反不如见了徐知府时紧张,便陪着笑脸道:“丁管……杨大人,您想知道些甚么?”
杨浩淡淡一笑:“你知道什么,就随意唠唠吧,路还长得很,我都想听听。”
“是是是,”李守银想了想,道:“自从杨大人离开之后,咱们丁家庄又发生了许多事。”
“哦?说来听听。”
“那个……柳十一柳管事……死了?”
李守银说完,紧紧盯着杨浩的脸色,可杨浩脸上根本没有一点表情,他有些失望,便自顾接下去道:“他是个董寡妇死在一张榻上的,被人一刀捅了个透心凉,惨呐。可惜……凶手迄今不曾查清,霸州府代通判赵杰赵大人派来查案的那位捕快老爷,整日在李家和柳家两个原告那儿吃吃喝喝,吃的两家实在受不了了,最后只得把这位捕快老爷给恭送回城,这一刀两尸的命案,如今已不了了之了。”
“哦?”杨浩听到这里才微微有些动容,心中漾起一股暖意和感激:“赵县尉,这份情,兄弟给你记下啦。”
李守银又道:“还有……老爷……也过世了……”
“什么?”杨浩霍地扭头,瞪大双眼看着他:“你说甚么?”
李守银有些害怕,在小民口口相传中,钦差可是有权随便杀人的,他心中认定了杨浩就是杀死柳十一和董李氏的人,虽说自己不曾得罪过他,可……可丁家却是对不起他的,自己在丁家做管事,他可别一怒之下把自己宰了,当下更是小心翼翼,说道:“是,老爷他……其实病体也拖了很久了,那几日大概太过疲累,就在……就在杨大人破门而出的第三天晚上,老爷……便过世了。”
杨浩默然,半晌不发一语。致使冬儿死去的罪魁,他已经杀了。如今只剩下逼得母亲过世的凶手:丁庭训和丁承业。想不到,丁庭训也死了,这个血缘上的父亲,生活中的仇人,听说了他的死讯之后,杨浩没有伤感,仇恨也随之消散,剩下的只是一片空虚和茫然。
见他怔怔地看着前方不说话,李守银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只得怯怯地候在一旁,过了半晌,杨浩才低沉地道:“还有什么事,继续说。”
“是……”李守银知道他所问的丁家庄的事,肯定是与丁家有关的事,如果把刘鸣家里的生了个带把儿的,高二那小子偷看霍家姑娘上茅房被她老爹打断了两根肋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说出来,恐怕这位钦差真要恼了,便捡和丁家相关的大事继续道:“老爷死了,大少爷昏迷不醒,如今丁家……是由二少爷当家的。二少爷设了大总管之职,由九爷……雁九担任,又提拔杨夜做了内院管事、由我……做了外院管事,陈锋打理霸州城里的几家当铺……”
杨浩冷笑,忽地问道:“大小姐如今情形如何?”
李守银知道在丁家除了丁大少爷,就只丁大小姐与杨浩亲近,是以对她的消息一直不敢说,就怕触怒了杨浩,这时被他问起,只好硬着头皮吱唔道:“大小姐……,老爷生前,曾想将大小姐许配给胥家公子为妻。胥家公子叫胥墨临,是官宦世家子,说起来也还般配,老爷过世后,二少爷说婚事是老爷生前已定了的,所以可先停丧不办,先为大小姐操办了婚事,然后再为老爷办丧事,这样就不算父丧期间成亲,不算有违礼制了……”
杨浩眉尖微微一挑,李守银又道:“可是大小姐坚决不肯,姐弟二人最后还在灵前动了武,最后经雁九劝说,二少爷才退了一步,说女子守孝一年足矣,可在一年之后再为姐姐操办婚事,大小姐放出话来,说要终身不嫁,也不需他为自己主张婚姻,姐弟二人……闹得很是不愉快……”
“还有么?”
“旁的……倒是没了,老爷葬在鸡冠山下咱们丁家下庄里头,大小姐搬了过去,说要就近为老爷守灵。还说那里山清水秀,要接大少爷过去歇养病体,不在府里与二少爷置气,可大少夫人不愿搬去,我来广原的时候,姑嫂二人还在为了此事争执呢。”
杨浩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说起来,自己回霸州,早晚是要寻那丁承业算帐的,可是这帐到底怎么个算法?老娘的死,丁承业对自己的陷害绝对是诱因,却不是直接致死的缘由。如今就算做了官,就能整得他家破人亡以命偿债?他没有那样的权力,宋廷也难容那样的酷吏。
可是不收拾了丁承业那个畜牲,他实在心有不甘。以范老四等人的心狠手辣,再加上做过马贼的背景,凭他们之间生死与共的这种交情,要他们帮忙做掉丁承业,想必不难,他们一定会慨然应允,这些家伙虽然当了兵,眼中有军纪,却是没有王法的。
然而,丁玉落那里又该怎么办呢?就算丁承业有一千一万个不是,他也是丁家的人,是承续丁家香火的唯一后人,以丁玉落的秉性为人,她就算恨死了丁承业,一旦丁承业有难,她也是宁可自己死掉,也要护他周全的,真要跟大小姐从此反目成仇?
他仰起头来,长长地吁了口气,就见天空中正有一只苍鹰盘旋,杨浩心中忽然有些羡慕起那只鹰来:如果,自己投生成一头鹰该多好,翱翔于九天之上,振翅云宵,俯瞰四海,不管到了哪里,都是这样独来独往,与其他生灵之间,只有间单的你死我活,没有人世间那许多爱恨情仇、恩怨纠葛,鹰啊鹰,你可比我杨浩幸福多了。
车队中,叶之璇叶大少爷此时也在仰着头看着那头鹰:“奶奶的,比本公子花了六十贯买到的那只扁毛畜牲威武多了,瞧那翅膀,根根如铁,啧啧啧,本公子玩了那么多只鸟,还没一只这么气派的,这要是弄回城去,还不羡慕死那群同道?唔……,此去北地草原,雄鹰一定不少,我得想个法儿逮一只回来,否则岂不是身入宝山空手而归?”
这样一想,叶之璇顿时兴致勃勃地向自己伙计张罗起捕鹰的东西来,在叶大少心里,这次送粮,大概也就与春游相仿吧……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1章 凡夫俗子
第151章 凡夫俗子
第四天,快要到子午谷了。
杨浩的心情紧张起来,他不知道罗克敌带着那支庞大的逃难队伍能否赶到这儿,快马驰出荒原,赶到广原城,再当日返回,快马加鞭往回走,足足用了七天时间,这段时间按理说罗克敌的队伍应该也堪堪走到子午谷了,如果他们能熬出来的话。
他离开时,军队手里还控制着一些饮水和食物,每日节省着发放一点,可以让大多数人吊着命继续赶路,当然,这过程中一些体质虚弱、年老多病者因为缺水少粮,恐怕是撑不住了。杨浩自荒原中赶出来时,在接近荒漠边缘的地带已经见到一些零星的水源,有了水,罗克敌的人马即便没了粮食,把那剩下的十几匹战马宰了给大家熬肉汤喝,应该也能勉强撑到地方。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而已,越接近子午谷,他的心情越紧张,他担心看不到人,他怕看到走出了沙漠的只有寥寥数人。杨浩再也按捺不住,便唤过壁宿、范老四和刘世轩,四骑快马先行奔向子午谷。
四人一走,董十六贼眼乱转,便开始打起了逃跑的主意。他可是大宋朝廷通缉的杀人逃犯,天知道此间事了,这个钦差会不会过河拆桥,把他扔进大狱里去,眼下怀中揣着干粮,囊中装着饮水,胯下有匹快马,哪里去不得呢。
杨浩四人北行的道路是沿着一条大河而行的。这条大河就是从子行谷中流出来的,子午谷是东西朝向、两山夹峙的一个山谷,谷中的河水出了谷口便调头南向,流向广原城。河道极宽,那是因为洪水时冲出来的,如今河水只占了河道三分之一的宽度,其余地方生着密集的野草。野草甸子使得地面韧力很强,足以承载大车和战马的重量。
到了子午谷处,再往北去是.二十余里的草原,但是草原再往前去就是连绵的高山,没有可行的道路了,当初程世雄率军北上与官家大军汇合讨伐北汉,至子午谷处也是要转向西去,绕一个大大的圈子,这才折向北汉的。否则当初迁民之时,赵大也不会选择向西或向东的路线,独独没有直接南下广原的选择了。
但是现在难民们如果到了子午.谷,却是绕过了北方阻路的大山的,这时就多了一条直接南下广原的选择路线,杨浩就要与诸将研究一下,考虑下一步行动路线了。是直接穿子午谷西行,赶赴府州、麟州一带足以安置这许多百姓的地方,还是沿河南下赶赴军镇广原。
广原城是消化不了这么多民.户的,周围土地过于贫瘠,也不适宜开恳农荒,但是可以在那里歇整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把人往哪里带。杨浩心里是属意到了广原城后,把难民分散遣往中原的,官家的心思他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一些。
一路担心着难民们的安危,想着他们赶到之后下.一步的安排,杨浩快马疾驰,已经到了子午谷前。纵马踏上一个绿草高坡,看到眼前的情景,杨浩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有情便有泪!
眼前,是络绎不绝的逃难大军,前不见头,已没入山.谷之中。后不见尾,正连绵不断而来。这支队伍兵不像兵,民不像民,个个都跟叫花子一般,扶老携幼,踉踉跄跄地奔向山谷。不管如何,他们还活着,还活着。就连范老四、刘世轩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兵痞,看到眼前的一切,双睛都红红的。
“走,咱们过去,让大家在这里歇息一下,告诉大家.伙儿,粮食马上就到。”杨浩扬手一鞭,便当先奔下坡去。范老四、刘世轩和一身袈裟的壁宿立即紧随其后。
“我是钦差杨浩,罗将军在哪里?”
杨浩冲到近处,.勒马驻足,拦住一个依稀有点军士模样的汉子问道,他的手里还有一杆枪的,此时用枪杆儿拄着地,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那人一听大喜:“钦差大人,钦差大人,你可回来啦。罗将军在后面。”
杨浩见他疲惫的样子,便道:“你等可就地歇下,粮草马上就到。”
那人道:“歇不得,契丹人马不止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军云集,罗将军命我等速速将人带进山谷藏身,他自率兵断后,迟了的话契丹骑兵包抄上来,我们再无一战之力了。”
“甚么?”杨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此时此地,这般情形,契丹人大军云集?这时还用什么大军,只消一支千人队,就可以如屠猪狗一般从容斩杀这数万军民了。难道……难道到头来终究是功亏一篑,老天也要亡我吗?
一时间,杨浩手脚冰凉,只听那士兵又道:“官家的大军也到了,正与契丹铁骑对峙,我们须得尽速入谷,暂避兵锋。”
杨浩一听这话,已经死掉的心又恢复了一丝活气儿:“官家大军也到了?”
“在后面,都在后面。”那士兵向队伍后面指了指,杨浩再不搭话,立即策马迎着队伍驰去。范老四和刘世轩跟在他后面一路吆喝着:“大家行快些,粮食马上就到,进了山谷便有饭吃啦,大家都走快些。”
那些脚下虚浮的百姓听了这个消息果然振奋起来,他们使尽最后一丝力气,行进的速度加快了一些。杨浩奔到队伍尾部,这时辍后的人已经不多了,人群稀稀落落。杨浩纵目一看,便看到罗克敌站在一个高坡上正挥着手催促辍在队尾人数不多的人赶紧赶路。
杨浩快马加鞭,一直冲上山坡,高呼道:“罗将军!”
罗克敌闻声回头,一见是他,狂喜道:“大人,粮草到了?”
杨浩站在山坡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已是根本答不上话来。
在他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原,平原上,两个庞大的军阵正在徐徐调动。杨浩见过罗克敌摆阵,可是那几千人马匆匆摆出来的小阵与眼前的大阵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眼前的大阵让人看一眼便目眩神驰。以前,看电影电视,听评书,把阵法说得玄之又玄,可那些玄虚大阵在眼前这两个弥漫着冲宵杀气的大阵前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可笑到了极点。
这才是真正的战阵,没有那许多花哨,也没有繁褥,说到底,阵法其实就是诸兵种的合理分配,担负不同任务的诸军营的合理排布。士卒攻守保持队型的一种必要手段而已。否则数万人数十万人一旦同时投入战斗,马上就会变成一场毫无秩序的混战,根本无从调度指挥发挥威力了。
有阵还是无阵,在当时的指挥条件、兵员素质和武器限制下,是能否发挥出最大战斗力的一个重要标准。当年前秦军队以弱胜强、屡战屡胜,最后却在淝水之战时百万秦军一败涂地。王猛以十万步卒大败前燕数十万铁骑,俱有战阵之功。
杨浩立马坡上,眼前平原上难民们逃来的方向是空荡荡的,这是一片开阔地。在它北面,就是一座庞大的宋军军阵。先锋阵、策先锋阵、大阵、前阵、东西拐子马阵、无地分马、拒后阵、策殿后阵……
一眼望去,那一座座各具功用的小军阵就像无数的凿、斧、锯、锉、锥、钳,组成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虽然每个小军阵之间都有宽敞的间隔,但是没有人敢轻率地冲进去,否则数百人、上千人的队伍,也足以在一瞬间被绞得粉碎。
开阔地的南面,也就是他们行来的这一侧,居然是契丹人的阵营,真不知道他们的大军怎么竟然绕到了宋军的前面,截住了他们的去路。契丹人也有步卒,但是同宋军配置弓弩手超过七成相似,他们军中骑兵的配置也超过了七成。
契丹骑兵的前军正在布车悬阵,这是昔年汉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研究出来的一种骑兵突击战术,一个个骑兵锥形阵正在有序的排列开来,前后、左右、不同兵器的使用,各骑之间的间隔便也不同,战马之间留出了足够的空隙,使他们发起冲锋时,使敌军步卒可以闪躲让路。
但是……骑兵队伍也是几十排甚至上百排的,而且每一排骑兵都是错列的,一旦让他们发挥出突出威力,他们可以像除草机一样,扫平眼前的一切。他们是没有专门的弓兵的,宋军要训练一个合格的弓兵耗时良久,可草原上的骑士人人都是善射的弓手。
“杨大人,杨大人?”
“啊?啊……喔,运到了,运到了,罗将军,你可还好。”
罗克敌虚弱的摇摇欲倒,却欣然笑道:“杨大人,末将幸不辱命,百姓们……我都带回来了。”
范老四策马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上了战马,杨浩道:“老四,快送罗将军去后面,我来殿后。”
范老四应了声是,不顾罗克敌抗议,载着他便向后奔去。杨浩抬头再看宋军军阵,那大阵已经将要布置成形了,靠近右侧山谷,集中布置的是宋军骑兵,看来正是由于这支骑兵队伍虎视耽耽地压在那儿,对面的契丹人马唯恐突袭难民队伍时被他们攻击侧翼,这才放过了叫花子队伍,与宋军保持着对峙状态。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杨浩无暇多看,抓紧机会冲下山坡,对剩下不多的百姓高呼道:“快,马上进入山谷,到了山谷就有饭吃!这边要打仗了,快点走!”转头他又对刘世轩道:“你快去,催促粮队加快行进,也入山谷隐藏,两军一旦战起,恐怕会扫了兵尾。”
刘世轩知道事情紧急,连忙应声去了。
这时,只见一个妇人转身要往谷口外冲,一个老汉满脸惶急地拦着他们,杨浩气冲冲驰马过去,喝道:“还不入谷,你们在磨蹭什么?”
那妇人哭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落在了外面。”
那老丈愧然道:“马大嫂,真是对不住。老汉……老汉……,唉,你不能出去哇,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杨浩惊声道:“马大嫂?你的孩子……狗儿怎么了?”
妇人回头一看是他,不禁又惊又喜:“杨大人,狗儿生了病,小妇人实在抱她不动了,本托刘大叔照应。谁知……”
那老汉顿足道:“老汉也没了力气,迫于无奈,央了一个汉子帮忙,谁知……谁知眼看这两方的兵就要打起来了,那汉子胆怯,竟将孩子丢在了前边,唉,老汉对不住你哇马大嫂……”
说着那老头儿也急出泪来,杨浩听了抬头向那片空旷地上望去,只见契丹人的阵营中战马微微已起骚动,对面宋军阵营,后面一个个枪兵与弓手搭配的方阵正“铿铿铿”地向前挺进。
三军微微一动,如泰山之倾。举步重重一踏,铿声入耳。杨浩不由惊心。
在冷兵器时代,哪怕你勇冠三军,没有战友掩护时面对一二十根长枪也只有送命的份。一旦像热兵器时代的单兵一样小跑或奔跑冲锋,快速冲锋必然阵形大乱,那时一个个孤立的枪兵只配给整齐的敌军送菜。他在军中混了这么些日子,已经知道在千军万马的大集团作战中,这种阅兵式的结阵前移,实际上就是马上开战的征兆。
一旦开战,万矢齐飞,千军万马踏上战场,莫说一个生病的孩子,正处于两阵冲锋交错地带,谁还能有活路?
杨浩站在高处,急忙向下极目望去。忽然,就在那两军对垒之间,他依稀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在踯躇前行。也许是感受到两军即将交锋时散发出的浓浓的杀气,那个小东西正奋力想往前跑,但因为力弱,没跑出几步,便跌倒在地,也许是摔伤了腿,但他仍执着地往前爬行着。
是狗儿!杨浩心中猛地一紧,是这个瘦瘦弱弱,生这么大没有见过太阳,一心向往着开封不夜之城的孩子。“杨浩大叔!”那脆生生的呼唤似乎就在耳边回响,杨浩心中一热,沉声道:“速速入谷,我去救人!”说罢一提马缰,冲出谷去。
他疾风般驰过壁宿身旁,伸手一扯,便将壁宿那件袈裟扯了下来,高高举在手中,迎风猎猎,冲向双方十数万大军一触即发的战阵中央。
烈日当空,开阔地两侧千军万马杀冲宵,剑戟生寒,寒意压住了天上的烈日。双方就要挥军大战的当口儿,杨浩策马独骑从谷中冲了出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此行,无关大义,只为那一声“杨浩大叔”。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2章 人是未来佛
“铿铿铿铿……”宋军枪兵铁甲铿锵,手执橹盾长枪,排着密密麻麻的阵形,足足有二十排,四十列,长枪高举,森然如林地走上前来,随着一声大喝,所有交错排列的兵卒单膝跪地,长枪前指,排成了一个立体防御的枪阵。
枪阵两翼,在策先锋阵翼护之下的投枪手和步弓手也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步向前,这么近的距离,快马一冲就到,他们只有射三箭的机会,是以各军阵中间给他们留下了退往中军大阵的通道,中军大阵是中空的,步军枪刀手以密集的阵形排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阵,随时可以开“门”放他们退入,外设刀枪,内辅弓弩,介时仍可配合作战。
对面,契丹铁骑的锥形车悬阵也已布置停当,排在最前列的,是得胜钩上挂着链锤、狼牙棒、大戟、火叉等重兵器的战士,重兵器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此时他们已执弓在手,一手缓缓探向肩后的箭壶。再往后看,弯刀如草,道道反光似河水鳞光,中军阵中,一面狼头大旗笔直地竖起。
现在,只须一声令下,便是千矛丛集,万矢齐至,就在这时,“希聿聿”一声马嘶,宋人迁徙大军避入的山谷中突地冲出一骑,向两军阵前狂驰而来。
这一骑来得突兀,双方将士不由自主都向他望来,只见一匹健马向两军阵前笔直地冲来,马上一人如同乞儿,散发飘扬,手无兵器,一手高举,手中擎着的不是大旗,却是一件紫色袈裟,袈裟迎风抖开,仿佛大鸟的翅膀。
此时无论宋国契丹还是西.域杂胡,大多崇信佛教,眼见冲出这人兵不像兵,民不像民,手中高举一件袈裟,双方士兵都不免为之愕然。
杨浩心如擂鼓,热血翻涌,那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也知道,不须双方主将下令进攻,只消一小卒抬手一箭,便可了结他的性命。真要是因为自己冲出来引发双方提前发动,那自己更要成了传说中的杨三郎和杨七郎的综合体,杨三郎马踏如泥烂,杨七郎万箭把心穿。可人家杨三郎有后,杨七郎只做了一夜夫妻的娘子杜金娥也给他留了后,自己可是一人死掉,全家完蛋了。
然而此时,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甚至无暇往两旁令人胆寒的大军望上一眼,他只是一路狂奔,寻找着狗儿的身影。手中那件袈裟,他也只是临时起意,存了一丝侥幸,希望双方这些军卒们哪怕能稍有疑惑,手下留情而已。
契丹军阵中,一辆高大的戎车,宋军军阵中,中军高.挑黄罗伞盖,正欲一决雌雄的两位英主都注意到了突然杀出的这一骑马。
赵匡胤微感诧异,急急吩咐一声,旗号一展,蓄势待.发的三军将士便为之一顿,只这一顿,便藉那衣角磨擦、兵器顿地发出一声沉雷般的声音。
对面契丹军阵中那辆戎车上,一个玉人,披甲,眉.间一点朱红。
她把蛾眉微微.一挑,娇躯前倾,好奇地看着那个手举袈裟的怪人,素手微微一举,站在戎车踏板上的一个“那可儿”便急忙举起牛角,呜呜地吹了几声。
“那可儿”在契丹被一般牧民遵称为“哈剌出”,是权贵身边最亲近的武装侍卫,得到萧后亲随示意,契丹前军瞄向杨浩的弓箭也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萧后戎车上有个女孩忽然叫了起来:“浩哥哥,是浩哥哥!”
这少女又叫又跳,惶然道:“皇后娘娘,求你放我过去,那是……那是我的浩哥哥。”
这少女模样的人赫然竟是罗冬儿,她急急哀求着,不断回头看向那纵马疾驰的杨浩,生怕一错眼珠就会失去他的踪影。
“哦?他……是你的男人?”萧后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看向罗冬儿,罗冬儿急急点头,萧后不禁婉尔:“不错嘛,你很有眼光,选的男人……嗯,汉儿中竟也有这般血性男子,呵呵……”
罗冬儿知她身份尊贵,不敢去扯她衣袖,只是急急哀求:“皇后娘娘,求您行个好儿,放小女子过去与他相会吧。”
萧后哼了一声道:“我放你过去,谁放我过去呢?”
“啊?”罗冬儿杏眼张大,不晓得萧绰在说什么。
萧后轻轻一叹,有些意兴萧索地靠回了狼皮交椅上,淡淡地道:“这万马千军岂是儿戏,本后没有下令放箭,只是好奇他想干些甚么而已,再送你过去?你当本后率领十万大军来到中原,是开善堂还是过家家啊?”
“皇后娘娘……”,罗冬儿急得快哭出来了,她再也顾不得了,提起裙摆就跳下了戎车,那戎车极为高大,光是车轮几乎就有她的人高,这一跳下去几乎崴了脚,她也不管不顾,发力便想往前狂奔。
可这中军大阵距前阵还有着相当远的距离。一排排战马峙立不动,安稳如山。她一跳下去四处一看全是马腿,连路都看不到,浩哥哥快马到了哪里更是看不到,这可如何是好,心中一急,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旁有位英眉朗目的年轻将领一偏腿儿便轻盈地跳下了战马,柔声安慰道:“冬儿姑娘,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你现在冲出去,一旦战阵发动,立时就会被踏成烂泥。还是先上车去吧,只要有命在,还怕没有相见之期?”
罗冬儿一把扯住他,哭泣道:“耶律大哥,冬儿知道你本事大,你送我过去好不好?”
耶律休哥苦笑摇头,罗冬儿心生绝望,再也忍不住扶着车轮便大哭起来,耶律休哥眼中露出怜惜之色,他抬手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看到罗冬儿手上缠的绷带隐隐渗出的血迹,略一迟疑,终究只是轻轻一叹,无力地垂下手去。
杨浩策马狂驰,只觉心跳加速,觉得气息都不够用了,就在这时,他发现前方草地上伏着土黄衣色的小人儿,立即高呼道:“狗儿,狗儿!”
“杨……杨浩大叔”,草地上那个俯卧在地的那个孩子微微仰起了头。她正在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两眼无神,嘴唇皲裂,有些发黄的脸蛋上灼着两团红晕。她无力地蜷伏在哪儿,只道自己要就此睡去,一觉睡下,再也不用醒来,朦朦胧胧中忽地听到杨浩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响应起来。
杨浩一见她动静,不由大喜若狂。他没有镫里藏身的本身,策马冲到狗儿面前,杨浩立即勒马停住,他扳鞍下马,就在两翼十余万大军的注视之下走到狗儿身旁,单膝跪下,唤道:“狗儿。”
“杨浩大叔,狗儿找不到娘亲了,狗儿要死了……”
“狗儿不会死的,大叔救你回去!”杨浩将那袈裟一扬,把狗儿整个裹在里面,往怀里一抱,狗儿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颊上,喃喃地道:“狗儿好渴,大叔,有好多人……在做什么啊……”
杨浩抱着她走回马旁,试图扳鞍上马,可他马术有限,怀里抱着个孩子,三四次都攀不上去,左面的宋军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对面的契丹兵都看不下去了,有一个大胡子怒喝道:“兀那汉人,有颗泼天的胆子,却没一身马上***夫,连个娃儿都救不起,看得老子一肚子鸟气,你奶奶个熊……”
“当”地一声,他正骂得起劲,头上铁盔被一百夫长用马鞭敲了一下,忙吐吐舌头,重又举起箭来。
杨浩好不容易抱着狗儿上了马,双方的士卒竟不约而同长舒了口气。只见杨浩双镫一叩马腹,又向来路疾驰而去。两方军阵中登时发出雷鸣般一声喝彩。
萧绰一双妙目往那疾驰而去汉家男儿背影一瞟,素手向下狠狠一劈,一双妩媚的明眸中便透出一股杀气。
“呜~~呜呜~~~”数十支牛角同时吹起了苍凉激越的号角声。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与此同时,对面的宋军也不失时机地擂响了战鼓。
“杀!”声如殷雷,滚过低过,万箭齐发,俨然乌云。天空的阳光都为之一黯。
壁宿立马谷口,只见箭矢穿棱,如飞蝗一般遮天蔽日,契丹铁骑策动,如滚滚洪水,对面宋军犹如一块块峙立不动的山峰,眼看这巨*与山峰就要碰撞在一起。而杨浩单骑独马,就在这潮与岩碰撞的一线之间,就在这遮蔽了整个天空的如云箭矢中驰入谷来。
壁宿面如土色地站在那儿,喃喃自语道:“大和尚说,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依我看来,杨浩啊杨浩,你如今就已立地成佛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3章 御风扶摇子
谷口正在等候杨浩的一些士兵见他安然而返,登时便喝一声彩,只是疲饿之下,这声彩喝得未免有气无力,完全被谷外双方大军海啸一般的呐喊声中压制了下去。
马大嫂一见杨浩赶到,急急上前从他怀里接过狗儿,垂泪就要下跪。杨浩气喘吁吁地道:“莫要客套了,快快进谷。”
他对壁宿道:“你去看看粮车都到了没有,如果到了,叫他们从速入谷,把炒米分发下去,先给大家充饥,我在这里看看情形。”壁宿急忙答应一声,从马大嫂怀里抱过狗儿,领着他们匆匆奔向谷内。
这谷口是朝向东南方向的喇叭口,因谷口外一片区域是个倾斜的高坡,然后才是一马平川,所以河水一出谷口便转了向南方,河水出谷后走的是乙字形,车队沿河而来,而前方地势较高,这样他们便不会被正全神贯注与正前方宋军交战的契丹铁骑发现,得以进入山谷。
此时那车队刚刚拐进山谷,这一路上他们利用空车炒好的两车炒米迅速分发下去,百姓、士卒们人手一把炒米,就着河水吞咽,哪管什么契丹人正在外面大战,现在就算有人提着刀直奔他的人头而来,也得先把这口炒米吞下肚去再说。董十六眼见谷中一片混乱,眼珠一转,便趁没人注意悄悄向后退去。
罗克敌与赫龙城、徐海波一.边吞咽着炒米,一边匆匆计议了一下,几员将领便商量着往回走,欲待看看双方大战情形。此时丁浩伏在坡上,正向下面张望。
以步兵为主的兵种对以骑兵为.主的兵种,其实未必不能战胜,如果是在山地、峡谷、沼泽地带说不定还能大占上风,但是在平原旷野上,他们是一定要吃些亏的。尤其是他们对敌骑兵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胜了难追、败了难逃。因此宋军阵营此时基本采用守势以耗敌锐气,只有他们集中于右翼的骑兵,甫一临战便冲了上来,与契丹骑兵在谷口外一箭之地混战在一起,其掩护谷中百姓的意图十分明显。而步兵方阵则在承受了敌骑的猛烈撞击之后,开始步步前进,向骑兵中军突进。这个行进速度很慢,他们必须在缓慢的行进过程中保持长枪如林的密集阵形,才能抵消契丹的骑兵冲击优势。
契丹铁骑在中军指挥下,左翼.骑兵大队走了一个弧形向宋军大阵侧翼发动了攻击,右翼骑兵则紧紧咬住宋军的骑兵队伍,意图把宋军仅有的这支机动力量消灭,但是宋军骑兵一侧依着山谷岩壁,另一侧靠着先锋枪阵,与契丹骑兵的接触面有限,一时未呈败像。
随着激烈的战斗,双方的战阵都有些撼动,战场范.围开始呈现扩大趋势,一些处于战阵边缘的游骑散兵开始向两侧扩散,靠近山谷附近。罗克敌赶到山口时,只见漫空箭矢,厮杀震天,行伍涌动如同一股股汹涌澎湃的巨*潮水,虽然看似混乱,其实各有章法。
罗克敌观察一阵,说道:“敌我双方仓促接战,虽匆匆.布下阵势,其实彼此各有不足。这一仗若由我来指挥,以敌转移进攻方向的速度,这样庞大的战阵,我们多少是要吃亏的。”
杨浩见宋军大阵在潮水般澎湃而来的敌骑冲.击之下岿然不动,大小各营均有章法,而且还能徐徐挺进发动反击,倒是契丹铁骑如一股股洪水般在宋军阵营留出的空隙间涌来涌去,始终不能突击进去,明明是宋军占了上风,不禁诧然问起。
罗克敌道:“平原.做战,敌骑是占了地利便宜的。虽说目前我军尚能与敌胶着不分上下,但是在兵员相当的情况下,敌军不管哪一部受了重创,其余各部骑兵都能迅速补偿过去堵住疏漏,而我军皆为步卒,但有一营失陷,其他诸营只能弃子,而不能往援。这样苦战下去,便有蚕食之险。此其一。
官家大军与我等并无联系,此番突然出现,应该是自群山之中突围出来回转中原,而契丹人已获悉消息,以骑兵之机动,绕路拦到了他们的前面。官家并不曾料到我们会突然出现,仓促间只能把我大军宋阵一贯置诸中军充作预备,关键时刻予敌重创的骑兵放在了侧翼掩护我们撤退,契丹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消灭我军骑兵便是他们的突破口。”
杨浩从善如流,岂肯与这朝廷大将卖弄兵法谈论用兵之道,当即询问道:“那依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撤!唯有甩掉我们这个大包袱,官家才能从容迎敌。”
“撤?往西还是往南?”
“往西,沿山谷西行。往南正在契丹军营一侧,契丹只需分一支千人队出来,我们就万无生理了。”
杨浩拳掌一击,喝道:“那就走,十数万大军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时机稍纵即逝,迟延不得,马上上路。”
此时董十六牵着马悄悄退到谷口,趁人不备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他仓惶之下并未转向沿着乙字形的河道路线绕行,而是笔直冲上了高坡。一过高坡,就见契丹骑兵漫山遍野,如狼似虎地驰骋过来。
他们冲锋一久,队形也有些散乱了,已开始向两翼慢慢扩散,有些骑卒已经冲到了坡上,此时董十六就算沿河而行,他们居高临下,也是瞒不过他们眼睛的,更何况这样当面冲来。
董十六大骇,把双手急急摇动,大呼道:“我不是宋军,我不是宋军。”
主将一声令下,敌我大战已起,此时契丹士兵眼中只有敌我,哪里还有人理他到底是什么人,董十六甫一亮相,“嗖嗖嗖”雕翎破空,他便得了个乱箭穿心的下场,前胸、肋下、便连脑门上都中了几箭,像只刺猥似的仆下马去,碗口大的契丹铁蹄便从他的身上践踏过去,向守在谷口的宋军骑兵急急包抄过去。
罗克敌等人赶回谷中,催促刚刚喝了口水,吃了把炒米的百姓打起精神继续向西赶路。许多百姓一来是疲累之极,二来是愚昧无知,只道外面两军交战,不会有人来欺侮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任你呼喝叫唤,就是不肯起来。
这时杨浩那三百衙差便派上了大用场,他们张牙舞爪地扑进人群,连蒙带骗连唬带吓,手中铁链哨棒飞舞,他们打人极为技巧,看着凶悍,打着痛楚,偏偏不是要害。只见他们如虎入羊群,片刻功夫,许多老幼便被他们扔上车去,许多青壮便像轰牛赶羊拖死狗一般攉龙起来,也不理其他百姓,便押着这些人急急往山谷深处冲。
这些百姓都有从众心理,人人都不动,明明刀枪临颈,许多人也看不出危险,如今有人先动了,他们便开始害怕起来,又有其他士兵呼喝催促,便也一轰而起,随着被差役巡捕们驱赶开路的前锋部队沿着山谷向纵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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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一轮弯月爬上半空,照着黝黑的山谷。
谷中生起了一堆堆篝火,许多百姓吃了两碗香浓的米粥,被禁止继续进食之后望着那一车车粮食,还是有些馋涎欲滴的感觉。
扶摇子指挥着几个人在架起的大锅上熬煮着药汤,苍天垂怜,总算没有令这支逃难大军再生起不可控制的大瘟疫来,但是大多数军卒百姓体质都已极差,有些人还生了这样那样的病来。扶摇子取来的这些药材既是治瘟疫的,其中自然有些是益气补虚强身健体的,这时便挑出来煮成药汤让大家服用。
总的看来大家气色还好,虽说他们现在依然是衣衫褴褛,可是腹中有食,心中不慌,大多数百姓都像久旱之后怏怏打蔫的草儿忽地淋了一夜细雨,重又焕发了精神。
狗儿躺在娘亲的怀里,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些发苦的药汤,那可是扶摇子为她开的小灶,说是喝完了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不然这样病怏怏的杨浩大叔一定要为她多操心,狗儿听了才肯这般听话地服药,若非如此,这么苦的药汤她怎咽得下去。
人们三五成群地坐着,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谈论最多的就是杨钦差今日单骑救狗儿的姑娘。这些百姓最在意的不是两军阵前杨浩这种行为何等英勇,而是他救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姓孩童,一个名叫狗儿,命贱如狗的小民。
堂堂钦差,为了一个小民舍生赴死,这才是令他们最在意的。因为他们就是小民,自然感同身受,巴不得天下的官儿都像杨钦差一般爱民如子,于是那夸奖的话儿便也毫不吝啬地说了出来。
马大嫂抱着狗儿,一边喂她吃药,一边绘声缓色地向周围的人学说着杨浩单骑冲回两军阵前救回狗儿的事情。狗儿躺在她怀里,忽闪着大眼睛,听着娘亲的叙说,喝进口中的药汤似乎也不是那么苦了。
程德玄抱膝坐在人丛后面,微笑着听马大嫂讲故事。曾经衣冠楚楚、最重仪表的他此时那里还修什么边幅,他和普通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虽然不远处就是汩汩流淌的河水,他都没有洗一把脸。
杨浩当初离开时,本来安排了兵丁看着他,限制了他的自由,形同软禁。但是逃难队伍从两军阵前匆匆逃入山谷时已经彻底混乱了,看守他的兵丁也被庞大的人流挤散了,直到现在还没找到他。
众人听了马大嫂的话,更是啧啧连声地赞叹,程德玄随声附和着,眼底有一簇妒恨的火苗悄悄在燃烧。听着有百姓说待逃出生天之后要做万民伞、德政牌给杨钦差,程德玄忽地插口道:“若非杨钦差,咱们这数万人都化了枯骨了,理应好好感谢杨钦差才是。只是我等身无长物,到了定居之地,一时怕也无钱做出万民伞、德政牌来送与杨钦差,再说杨钦差这一路历经艰险,一旦带着咱们安全进入宋境,一定会尽快回应京去见官家,杨钦差立下这样的大功,官家一定会升官晋爵的,咱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钦差大人。依我之见,待安抵宋境之后,咱们向杨钦差叩几个头,道一声万岁,祝一声无疆,也就是了。”
“万岁”、“万寿无疆”一类的吉祥话儿自春秋以来直至汉初,都只是吉利话儿,并不指定什么品级的人才可用。直至汉武帝时,才成为官方对皇帝的一种专有称呼,但是民间文化普及太差,所以口语相沿一直未改。
唐末时有些地方的百姓逢年过节彼此拜年,还以万岁相贺。民间起名万岁的更是大有人在,以至有时在乡间还能看到妇人站在门口叉着腰高喊:“万岁,你个小兔崽子快点回家吃饭。万岁他爹,找找你那混帐儿子去!”
就是如今这大宋,像澧州、广南等地方除夕夜放炮仗的时候,百姓们也是拍手高呼万岁。万岁一词真正做到尽人皆知是称皇帝,那是宋朝文化高度普及之后的事了。是以这些乡民听了丝毫不觉有异,反而拍手称赞,尽皆赞同。
可是,过节时同乡友好见了面,拱拱手称一声:“万岁万岁”和除夕夜冲着鞭炮喊:“万岁万岁”,跟几万人同时朝一人下拜高呼万岁真的一样么?这些小民只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却未细想其中的道理。
程德玄眼见奸计得售,便趁他们不注意,带着几分阴恻恻的笑意悄悄退出了人群……
此时杨浩正在河中洗澡,虽是盛夏夜,其实涧间清泉仍有些凉意,可是这时候也讲究不得了。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这才赤裸着身子走到岸边拾起衣服来穿起,又将长发挽好,扯下一截布条束紧。
罗克敌大步走过来,他也已经沐浴完毕,腹中有了食物,又洗了个清清爽爽的澡,他又恢复了那个英挺俊俏的少年将军形象。腰杆儿挺得笔直,腰间那柄剑也擦得锃亮,精芒毕露,英气勃发。
“杨大人。”
“罗将军。岗哨可曾布好?”
“布好了,末将在五里之外布下两个警哨,若有消息会通报回来。”罗克敌苦笑一声道:“这警哨只是聊胜于无吧,契丹人若真的乖马追来,他们纵然来得及报讯,咱们也来不及逃走的。我只寄望于官家,希望官家能予契丹人重创,这里毕竟是宋境,虽说周围并无强援,想来契丹人也不敢久耽,他们若是大败,必然急急逃去,咱们或可逃过一劫。”
杨浩轻轻摇头道:“罗将军,我与你的看法却有些不同,谷外那场血战,若是契丹人大胜,我猜他们才不会追来,而是径去追击官家的败军以图扩大战果。恰恰相反,若是契丹人败了,或是不曾在官家那儿占了什么便宜,恐怕……他们才一定不会放过咱们,他们兴师动众来到宋境,若是官家那里占不到便宜,再不能把我们这支移民队伍消灭,那他们所为何为?”
论打仗杨浩不及罗克敌,论起政治见解,虽说杨浩以前不曾听过什么大官儿,一旦身临其境,实比罗克敌看的透澈,听了杨浩这番论调,罗克敌不禁愕然道:“我本盼契丹人能在官家手上吃个大亏,听你一说,倒是官家吃了大亏咱们才能安全?”
杨浩苦笑着摇摇头,这种话题实在不便多讲,他岔口问道:“程大人找到了么?”
罗克敌道:“刚铡找到,程钦差如今也狼狈的很,正在下游河里沐浴,我重又安排了兵士‘照顾’他。不过看起来他如今倒是安份多了,神色间也少了些怨尤。”
杨浩淡淡地道:“他怨不怨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初孤注一掷,夺节抗命,杨某为的是这数百军民的前程着想。如今,只要咱们这一路人马平安抵达宋境,那便是一桩天大的功劳。纵然是官家,也不会再计较我夺节之罪,怕他何来。”
罗克敌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光明磊落,此心可昭日月,不过,程大人是南衙赵大人的亲信,赵大人可是当今皇弟啊。杨大人,末将有一番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
罗克敌诚恳地道:“大人,官场上,朋友是用来有福同享的,若非受你扶持,隶属同脉,又或意气相投的多年政友,在涉及你与其他官员的政争之事时,大多都要袖手旁观的。何况对方的靠山实在大的吓人,而杨大人你官场根基岂止是浅,简直没有一个政友,所以……树一敌实不如结一友,纵不能成为朋友,若能消解他的敌意,也好过彼此为敌。
杨大人,先前,你与程大人政见不同关乎数万人生死,那是纵想不得罪他都不成。可是如今西向已成不可更改的事实,似乎……杨大人可以与他试着缓和一下关系?”
杨浩听了微微有些动容:“那依罗将军看,我该如何与他修缮关系?”
罗克敌道:“杨大人私下不妨与他融洽一下关系,待咱们把这数万百姓安全送到地方,复旨于圣上时,这功劳么,不妨顺手捎上了他。那么夺节一事,他自然绝口不提,有我们这些将官在,他承了你恩惠的事不能尽掩他人耳目,那时怎好意思再与你为难?纵再与你为难,他先失了道义,也必受百官鄙夷。杨大人切莫小看了百官的看法,一旦人尽视你如小人,再想交个知心朋友就难了。那时他必受百官孤立。
可你若现在执意与他为敌,那便不同了。不管你是否为了百姓万民,现在可是你夺其节钺断其王命在先,他执意东行全因圣上属意于将百姓迁往中原。所以官家纵然责他糊涂,也绝不会处斩。咱大宋还少有谋反大逆之罪之外轻易斩杀大臣的,顶多办他个流放,有南衙赵大人在,用不了多久便会重新启用他,那时他就是你一世之政敌了。杨大人何必争一时意气呢,其中得失,末将说到这个份儿上,想必大人自然明白。”
“咦?”杨浩欣然笑道:“罗将军,杨某只当你一杆银枪骁勇无敌,乃一纠纠武夫,想不到你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对为官之道看得这般透澈。”
罗克敌干笑着自嘲道:“末将虽是武人,家父却是文官,家父历唐晋汉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称政坛不老松,小罗耳濡目染,多少也能继承一二。”
杨浩听他说的有趣,不禁与他把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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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子忙着熬药煮汤,等到把药汤全分发下去已是深夜,他在东一堆西一堆就地睡下的百姓群中胡乱走着,不知怎么偏就找到了马大嫂母女所在的地方。老道往地上一坐,捶着大腿道:“喂,小女娃儿,你不是一到晚上就精神的吗,怎么,今儿病得也撑不住了。”
狗儿枕着娘亲的大腿似睡非睡的,听他一说登时醒来,她哼了一声道:“才不是呢,没人陪我说话,我又不敢去打扰杨浩大叔,他一定很累了,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好没意思。”
说着她翻身坐了起来,摸摸额头道:“不过道士爷爷配得那苦药汤子倒是真的灵验,我已好了七八分了。”
扶摇子自得地一笑道:“那是自然。老道配的药,旁人都说是仙丹呢,到了你这小丫头嘴里就成了苦药汤子,真是白费我心思。”
狗儿向他扮个鬼脸,笑道:“本来就苦嘛,难道说不得?”她托着下巴,忽闪着大眼睛想了许久,忽然道:“道士爷爷,今天……狗儿被人扔在路上不管了,是杨浩大叔冒险冲上战场把我救下来的。”
扶摇子莞尔一笑道:“嗯,这事儿已经传开了,老道也听说了,这个妖孽……啊!这个杨浩,嘿嘿,倒是有一颗慈悲之心。”
狗儿郑重地道:“所以,道士爷爷,你一定要教我法术。”
扶摇子一愣:“这和教你法术有什么关系?”
狗儿很认真地道:“我爹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受了人家涌泉之恩,你说若不学点本事,还能如何报答?”
扶摇子摸摸鼻子,干笑道:“这个嘛,你一个女娃儿,又不是男子汉大豆腐,用不着这么认真啦。”
狗儿道:“那怎么成,有恩就一定要报的,道士爷爷,你教我法术好不好?”说着她凑过来,讨好地给扶摇子捶着腿:“道士爷爷累了吧,狗儿给你捶腿。狗儿知道道士爷爷是个大好人,你一定不忍心让狗儿失望的。”
扶摇子苦笑道:“你这娃儿,老道这一颗道心,竟也被你说动了。”
他摸摸狗儿的脑袋,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弦月,悠悠说道:“他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这小娃娃晓得感恩戴义,常怀欲报之心。老道呢,老道睡中悟道,混沌无为,独善其身,不干势利,自谓方外之士也,却又离不得人间俗物的报效,比起你这小娃娃来,真是自觉有愧啊。”
狗儿道:“道士爷爷又在说甚么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扶摇子捋须笑道:“老道是说,你也不要缠磨了,老道收了你这小徒弟便是,这一回,你听懂了么?”
狗儿大喜:“多谢师父爷爷,那……从今以后,狗儿就是你的徒弟啦。”
扶摇子大笑道:“好一个师父爷爷,老道还是头一回有个徒儿这么叫我,哈哈哈,从今以后,你便做了老道的徒弟孙儿吧。”
天将破晓时,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谷中寂寂,似乎鸟儿都未醒来。
托腮酣睡的扶摇子耳朵忽地微微牵动,双眼攸地一张,两道冷电似的光芒一闪,翻身便坐了起来,待他看见伏在自己膝上睡的正香的狗儿,眼光却又趋转柔和。
他轻轻扶起狗儿的脑袋,给她枕下垫了一块圆滑的大石,摸摸她头发,嘿嘿笑道:“小女娃儿,你既唤我一声道士爷爷,爷爷怎么也要护你周全才是,数十年不沾尘事了,老道今朝便为你这娃儿破例一回。”
他飘然起身,便向来时路途飞奔而去,一路疾行,奔出五里路去,峡谷中两个睡眼朦胧的警哨隐约似乎瞧见一条人影,待他们定睛细看时,空谷寂寂,何曾有过人来。
扶摇子恰似闲庭信步,御风一般驰出十里,气血流畅,意气飞扬,不由放声吟道:“吾爱睡,吾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覆地。南北任眠,东西随睡。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吾当恁时正酣睡。闲想张良,闷思范蠡,说甚曹操,休言刘备。两三个君子,只争些小闲气。争似我,向清风,岭头白云堆里,展放眉头,解开肚皮,打一觉睡!更管甚,玉兔东升,红轮西坠。哈哈哈,胡虏小儿,扰我清梦,道爷拂袖,去去去,刀兵且藏,尽付一睡……”
扶摇子声若空灵,袅袅不绝,脚下一双麻鞋或踩青草卵石,或踏碧水清波,大袖飘飘,直若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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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一啸退千军
一队契丹铁骑正沿着谷中道路急急而来,借着清晨的曦光,他们骑速极快。这支骑兵是契丹一个千人队,千夫长名叫铎剌,南院大王耶律斜轸麾下一员大将。
谷外那场大战直打到傍晚,双方各自收兵。宋军稍显颓势,但契丹人做为攻方伤亡更加惨重。赵匡胤为防敌军趁夜袭营,便收拢队伍,徐徐后退,背依连绵高山扎营,减轻四面受敌的压力,这样一来,原本为了掩护难民队伍撤退护在谷口一侧的骑兵也撤了回来。
不出杨浩所料,此番萧后率大军截到赵匡胤的前面,如果她打一个大胜仗的话,那么她可能会放过逃入谷去的这支难民大军。如今契丹军队没有取得预期的胜利,他们的注意力便重又放在这支难民队伍上了。
一天的鏖战下来,萧后自知在赵匡胤这位自身便是名将的大宋皇帝面前讨不了太大便宜,这里是宋境,她的大军只能速战速决,既无取胜的把握,萧后当机立断,扎营之后便令难以追随大军行动的伤兵、残兵取道山路返回北国,又将大军按部族、部落分为几路,令各部化整为零,趁夜潜出大营,杀奔宋境各处城镇“打草谷”,以弥补此次远征的钱粮消耗,然后自行取道回国,同时令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派一路人马追杀迁徙队伍。
人口也是一笔财富,如果掳些青壮和女奴,照样能卖个好价钱,而且追杀这些已不堪一击的难民,远比攻城掠寨用身体去抵挡宋人的滚木擂石划算,是以铎剌接了这个命令只当是个肥差,心中喜不自禁,待天色微明战马可以行进时,他便迫不及待地追进谷来。
这山谷并非一条直线,亦有.曲折弯绕,但两侧壁立如峭,谷中却很平坦,少见大石巨木,不虞被人伏击,是以铎剌放心策马疾行,正驰骋间,胯下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陡地人立而起,几乎把他摔下马来。
亏得铎剌骑术精湛,连忙挟紧马.腹,一勒马缰,怒斥道:“畜牲,要作反不成?”可他胯下战马仿佛发了疯,连蹦带跳,狂嘶不已,哪肯再听他驾驭,与此同时,疾驰而至的骑士们纷纷发出惊呼,就听战马惊嘶声不绝于耳,一匹匹战马发了狂,狂嘶乱蹦,就地打滚,甚至彼此厮咬起来。
一匹健马向前一栽,一头撞在.铎剌的马腿上,“喀嚓”一声,便将他的马腿撞断,他的战马一声哀鸣仆倒在地,铎剌再也坐不住一头摔了下去,两人两马便滚到一起。
铎剌如此狼狈,他手下兵将更是不堪,那些战马正.急急前冲,忽然就像撞上了一条条无形的绊马索,有的马仆倒在地,有的马惊慌失措,有的马发了疯一般踢咬其他战马,后续骑兵勒马不住,纷纷拥上来,更加剧了这种混乱,许多骑士摔下马去,被无数马蹄践踏着发出凄厉的惨叫,更有许多骑士连人带马都摔下河去。
铎剌仓惶爬起,就见一匹战马掉头想要逃跑,可是.被拥塞的人马阻住去路,竟长嘶一声,发疯一般撞向岩壁,“砰”地一声,硕大的一颗马头撞得岩石风化的碎屑簌簌而下,那战马撞得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铎剌“唰”地一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没有敌.人,他看不到敌人,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战马都发了疯,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现在比看到成群扑来的野狼还要害怕,眼看着拥挤在一起毫无用武之力的士卒们只能徒劳地与胯下的战马搏斗着,然后一一栽下马背,被上千匹拥塞在这窄窄一段谷中发狂般互相厮咬的战马用铁蹄践踏,铎剌张皇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他面如土色,心中只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莫非我们冲撞了甚么山精木魈妖魔鬼怪?”
这时,他才发现.四周的树木花草尽在清晨曦光之中簌簌发抖,那本来流畅奔涌的河水就像下面架了干柴烈火的大锅,气泡直冒,河水翻腾。在他脚下,有一匹战马喷着鼻息和泡沫,好像一口气驰骋了三百里路,马腿剧烈地抽搐着,一双马眼中竟渗出了血丝,其状苦不堪言。
前方半里路外,扶摇子立在谷中一方青石之侧,老头儿瘦小,一身灰衣,天色又未全亮,竟无人看到他的身影。他的两只大袖翅膀似的张开左右,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到了空中。此时的他平素那副睡不醒的模样已全然不见,他双目如电,颈部一下子粗了近一倍,根根筋脉如小蛇般盘附,他正做出撮唇长啸的模样,可是他的口中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一种人耳难以听到的高频声波如涟漪般向前方荡漾开去,仿佛若有实质,激得河水如沸,花草树木簌簌颤抖。两侧壁立如削的岩壁起到了拢音、扩音的作用,那种人耳听不见的高频声波就像被高音喇叭放大了一倍,肆无忌惮地冲击着前方那千余匹能听得到这种高频声波的战马。
冲过来的千余骑战马在半里路外便不肯再进半步,它们禁不住那种高频声波的激荡折磨,无数战马发狂一般自相践踏、到处乱撞,掉头就逃,将马上骑士摔下,或者干脆从主人身上践踏过去,一支千骑铁军在扶摇子一啸之下土崩瓦解。
铎剌站在那儿,仓惶地看着满地打滚的战马,和哀叫倒地的士卒,莫名的恐惧令得他面色如土,他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五岁便在马背上驰骋,十一岁杀狼,十三岁杀人,千军万马在前他也毫无惧色,可是对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神,他却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眼前的一切太诡异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带来的一千铁骑突然崩溃,却连敌人是什么样儿都没看到,心中的恐惧实是到了极点。铎剌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弃了自己的队伍便发疯一般淌着岸边浅水向来路奔去,好像他的背后有无数只厉鬼在追着他,他竟连头都不敢回……
逃难的队伍收拾行装继续上路了,两个警哨也赶了回来,没有人知道二十里山路外发生过什么。扶摇子老道也出现在人群里,还是一副总也睡不醒的模样,一路哈欠连天,而习惯了晚上活泼、白天睡觉的狗儿正趴在他的背上,头上罩了一件衣服,昨日白天被太阳晒过的地方敷了他亲手炮制的草药泥,睡得正香。
太阳,喷薄而出,跃出了最后一丝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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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当空。
弯刀小六和铁牛耐心地伏在草丛中,没有风,汗水顺着他们的脑门悄悄滑落,他们没有动。蜢蚱蹦到了他们的脖梗上,痒得叫人难受,他们还是一动不动。
山路上,有两匹战马慢慢走近了,马上的两名骑士明显是契丹人的装束,看来与宋军一战,他们受了不轻的伤,北返之时竟然落在了大队的后面。
眼看二人走到近前,弯刀小六和铁牛突然从草丛中狼一般蹿了出来,铁牛纵身跃起,钵大的拳头重重地打在那个契丹武士的脸上,契丹武士脸上传出骨裂的声音,他惨叫着摔下马去,喷出一口鲜血和几颗牙齿。
弯马小六则像灵猿一样跃上了马背,手中小刀一挥,便割开了那个契丹武士的喉咙,伸手一推,将他的尸首推下马去。铁牛紧跟着扑上一步,用膝盖压住那挨了一记重拳的契丹武士,抱住他的脑袋狠狠一扭,彻底结果了他。
“快一些,小心被人撞见。”小六招呼一声,两人便急急把尸首拖进了草丛深处,然后牵着两人的马匹绕进了一片密林。
二人坐在林中石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契丹武士留在马背袋囊中的奶酷、肉干和马奶酒,铁牛咽下一口肉干,说道:“小六儿,算上刚才这俩,咱们杀了九个了。什么时候去广原找大哥?”
弯刀小六绷起面孔道:“我说了,杀够一百个,再去向大哥请罪。你要是怕了就先走。”
“谁说我怕了?”铁牛瞪起眼睛,嘀咕道:“这不是因为落单的契丹狗越来越少,下手的机会不多了么?”
弯刀小六道:“下回捉个活的,问问他们的情形。”
就在这时,忽听林外传出一阵叱喝之声,二人攸地跳了起来,顺手抄起两个契丹兵挂在马上的长兵刃向林外摸去,林外小径上,两个契丹人正跟一个汉服的男子厮打在一块儿,二人一见,立即快步赶了过去,趁那两个伤兵不备,结果了一个,用刀逼住了另一个。
地上那个男子气喘吁吁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翻身坐了起来,只见他鼻青脸肿,嘴唇肿的老高,可那模样还辨认的出来,正是他们的兄弟大头。
“啐!”弯刀小六不屑地朝大头脸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押着那契丹兵便走,似乎在这多站一会身上都是脏的。铁牛对大头道:“记得把尸体拖走,免得招来一群契丹狗。”说完返身便走。
“铁牛,带上我吧。”大头哀求道:“多个人多把力,也好多杀几个契丹狗。”
“铁牛,还磨叽什么,走啦!”弯刀小六冷冷一喊,铁牛哼道:“就算我容得你,小六也容不得你,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保重吧。”
大头失望地爬起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高喊一声:“铁牛。”
铁牛转头看他,一言不发。大头涩然道:“我不知道……还能杀几个契丹人,如果我死了,看在咱们曾经兄弟一场上的份上,替我……向大哥说一声对不起。”说完他擦擦眼泪,扭头扯起那具尸体便拖向草丛。铁牛犹豫了一下,跺跺脚快步离开了。
弯刀小六把那契丹武士押到林中,用刀逼住他的喉咙,狠狠问道:“说,你们的大队人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他本想这契丹武士轻易不会招供,说不得那时就要对他动刑,这才把他带进林中,不想那契丹兵却并不怕泄露消息,他见弯刀小六一副汉人百姓打扮,便满不在乎地笑道:“告诉你也不妨,老子倒不是怕你,我们的大军已分散到你们宋境各处城镇打草谷去了,想我契丹铁骑来去如风,你大宋官兵能奈我何?嘿嘿,你们想必是与逃进谷去的那些百姓失散的汉人吧?我告诉你们,南院大王已派了一支精兵追进子午谷去,你们的亲人很快就要被杀光啦,哈哈哈……呃!”
他笑声未了,喉咙便被弯刀小六一刀切开。弯刀小六在他尸首上踢了一脚,对铁牛说道:“契丹狗到各处城镇劫掠,咱们追他不上。还是先在这附近继续打埋伏,收拾些伤兵残卒,然后往子午谷里追,应该能捡些便宜。”
铁牛应了一声,回头看看林外,大头已经不见了,他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原来,三人要护着罗冬儿赴广原寻找杨浩,却因战事一起,各条道路皆设巡检官沿路盘查,须有官引才能通行,三人弄不到官凭路引,三个青壮少年伴着一个少年女子,在这父母在不远游的年代,更是特别的扎眼,循着正常的路径根本无法西行。
好在弯刀小六这几年做泼皮,城狐社鼠、三教九流都结交了些朋友。他向人多方打听,终于探到了一条秘密通道。这条通道就是杨浩等人走过的那条路。于是三人便准备了充足的水源和干粮之后带着罗冬儿上了路。
那条路只不过是横穿一片不毛之地,倒不是一定要循着那条干涸多年的古河道走,但是大致路径相仿。他们从荒原上穿插过来,每日靠太阳认准方向,向子午谷跋涉。快到子午谷时,地面已经出些零星的湖泊、水草,水鸟和小兽也多起来。
他们这一路都是干粮清水,罗冬儿能适应得了,他们这三个平素吃惯了酒肉的少年却觉得嘴里几乎淡出鸟来。于是便兴致勃勃要去猎些野味回来烤了吃,因为大头身手比较笨拙,弯刀小六便找个有树的阴凉地儿,让他护着大嫂在那歇息,自己与铁牛去猎野兽。
一有了水源和野草,各种野味便也多了起来,沙鸡、野鸡、野鸭、狍子……,两个人猎了几只野鸡,又追着一只狍子下去,结果离大头和罗冬儿歇息之地越来越远,就在这时,契丹大军出现了。
突然看到大队契丹骑兵,罗冬儿和大头吓得魂飞魄散,当下拔足便逃。罗冬儿一个弱女子,身着罗裙又嫌碍事,哪里跑得过契丹人的快马,奔跑之间一跤跌倒在地,大头急急返身来扶,就见数十骑胡人凶神恶煞地追了上来,远远张弓搭箭,几枝利箭射在他的身周,把大头吓出一身冷汗。
弯刀小六平日好勇斗狠,大头虽也常与他一块与人打架,却怎看过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阵势,一时骇得全没了主意,只想逃得越远越好。罗冬儿自知难以逃脱,仆在地上只是大叫:“快逃,快逃,莫要管我。”
大头略一犹豫,便有一箭贴着他的头皮射了过去,大头惊出一身冷汗,他从未见过这样阵势,心中实是恐惧到了极点,又听冬儿催促,便把牙根一咬,弃了她独自逃命去了。
堪堪逃进林中时,大头回首一看,只见罗冬儿颤巍巍站起来,拔下头上一枝钗子,便向喉间刺去,大头心中又愧又恨,只恨自己怯懦无用,堂堂男儿救不下一个妇人,还不如就此死了的好,可是本能的恐惧,却使他双足发力,头也不回地逃进了林中去。
待他从林中绕出老远,与辗转找来的弯刀小六和铁牛碰面时,才放声大哭,他把前因后果一说,弯刀小六登时勃然大怒,与铁牛两个把他痛殴一顿,声言就此划地绝交,再不认他这个兄弟,二人便撇下他独自离去。
大头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只盼自己死了才能洗刷这样的耻辱。逃命时他只本能地想要护得自己性命周全,这时清醒过来,又受弯刀小六和铁牛一番责骂,他忽然觉得,死也未必便有那么可怕,如今不止良心受责、还被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弟鄙夷抛弃,这样活着行尸走肉一般真比死了还要难受。
可是,如今勘破生死,却已为时太晚。想起当时罗冬儿举钗刺向自己咽喉的果决,哪里还有可能活着。他们原来歇息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契丹人的一座座军阵,战马如云,无边无沿,想找回罗冬儿的尸首掩埋以慰自己的良心都办不到了。
罗冬儿当然没有真的死掉,当时刚刚赶到谷口的契丹人发现一棵大树下有人歇息,立即呼喝而来,引起了契丹先锋大将耶律休哥的注意,他想抓个活口,问清这些人的来路,于是便飞马追了上来,遥遥见一女子欲待自尽,耶律休哥想也不想,反手一箭便射了出去。
以他神射之技,百步之内可以穿杨,这一箭正射中罗冬儿的掌背,罗冬儿吃痛,被这一箭射的将钗儿失手落地。耶律休哥策马如飞,超越了那些喽罗,冲到她的面前,一弯腰便把她捞上了马背。
本来按照草原上的规矩,战阵之上,谁掳夺来的俘虏,便都算是他私有财产,要打要杀都由得他。但契丹上层人物,大多接受中原文化熏陶,尽管他们垂涎中原沃土,总想侵占中原,但是对中原文化、中土人物,其实心底很是倾慕。耶律休哥自幼饱读中原诗书,并不是一个牛嚼牡丹大煞风景的人物。
平素掳得奴仆,他大多分赐帐下将校,这次他见罗冬儿容貌俏美,楚楚可怜,那柔弱模样与草原女子大不相同,心中大起怜惜之意,便起了把她留在自己帐下的心思。但他见罗冬儿有自尽之意,自被掳来,更是满眼戒备,虽是娇娇怯怯的一个女孩儿,神色间却一片决绝,只怕自己稍一用强,这朵娇柔的花儿便要凋谢在自己手里,所以只是唤人帮她包扎了伤口,又好言宽慰一番,想着以自己本事,让她心甘情愿侍奉自己。
这时契丹皇后萧绰率领大队人马便到了。耶律休哥是她贴身将领,她自然看到了耶律休哥身边带着的这个中原女子,好奇之下把她唤上自己所乘的戎车。听她诉说了千里寻夫的前因后果,萧绰不曾被她那种中原人特有的缠绵深情所打动,却喜欢了这汉家女子的柔婉和谈吐。
她虽性格刚毅豪爽,不似寻常女儿家气短情长,嫁入宫中之后更是以皇室和萧氏的安危为己任,虽是巾帼女儿身,却把自己当成了男子一般,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有时也难免心中苦闷,所以便有意把这汉家女儿留在自己身边做个近侍。萧后开口讨人,耶律休哥怎敢不允,之后,便发生了两军阵前,杨浩手舞袈裟,单骑救人的一幕。
这一切,弯刀小六和铁牛自然蒙在鼓里,他们听了大头的叙说,只道大嫂已经身故,自觉有愧于大哥,便想趁契丹伤兵散返北地的机会袭杀他们为大嫂报仇,然后再去向大哥请罪。大头如今已抛却了胆怯之心,便跟在他们后面,袭杀契丹人为自己赎罪,希望能够得到自己兄弟的原谅。
“走吧,不会有人来了,他们不是有一支队伍进了子午谷么,咱们追上去看看有无机会。”埋伏到黄昏时分,又杀了几个落单的契丹兵,小六身上也挨了一刀,此后却再不见有契丹散骑赶来,弯刀小六从草丛里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子午谷,对铁牛说道。
大头埋伏在草丛里,也等着有落单的契丹兵经过以便捡便宜,他时不时就看看弯刀小六和铁牛埋伏的地方。凭心而论,三人之中他的性格最为懦弱,心眼也少一些,平素与人往来,他都唯小六或铁牛马首是瞻,从不曾独挡一面,虽然弯刀小六和铁牛都当他是兄弟,但是他所居的角色却与喽罗无异,这也就难怪他骤逢大事时惊慌失措了。
此时他虽打定主意豁出命去为大嫂报仇,其实并无自己的主意,一切仍看小六和铁牛的决定。但他避入草丛中方便了一回,再返回原来潜伏地时,探头探脑半晌,却始终不见小六和铁牛的动静,大头慌了,急急赶到他们潜伏的地方一看,两人早已没了踪影,大头急急寻找一阵,茫然站在落日余晖下,突然有种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感觉,孤独的只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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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的队伍终于走出了子午谷,面前开始出现大片的草原,水草丰美,白云朵朵,除了这支络绎的大军,一路罕见行人,到处都是原生态的草原景象。
平缓延伸出数里的山坡上,是一大片的白桦树林,树冠是波浪般的绿,下面是一片片雪一样的银白。抬头看,湛蓝的天空中雪白的云彩低得似乎伸手可及。叶大少很是逍遥地躺在马车上,身子底下垫着厚厚软软的青草,翘着二郎腿看着天空。
他是叶家大少爷,要在叶家车行的车内给自己弄个舒适的位置,这点特权还是有的。基本上,叶大少没吃什么苦,他既没被如狼似虎的契丹兵追上来,把他这个小白脸掳去北国做奴隶,也不曾有过食不裹腹、干渴欲死的经历,除了食物不及家里做的精细,基本上……他的确在春游。
看呐,多么蓝的天啊;看呐,多么清新的风啊;看呐,多么美丽的草原啊。看呐,多么神骏的老鹰啊……
叶大少眯着眼,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那头苍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奶奶的,这只鹰不会就是我上次见过的那一只吧?嘿嘿,那倒真是有缘。叶大少笑得更贼了,就像一下子偷到了三只鸡的小狐狸,那叫一个得意。
“我说,把车驶开点,嗳,刘大屁股,说你呢,把车驶离大队,要不然那鹰不会上钩。”叶大少吩咐着,仍然躺在车上不动。车子按照他的吩咐,驶离了大队,向右侧草原上偏去,驶到了一片草坡上停下。右侧,是连绵起伏的草原,地势虽有起伏,但是起伏缓慢,远远望去如同波浪。
在他的车上,有两三根和鱼线一样既轻又韧的丝线探向天空,如果你向车上面望去,你就会发现,有两三只鸽子始终在马车上方划着圈儿盘旋,不管这辆车子驶到了哪儿,那些野鸽都跟着飞到哪儿,它们徒劳地扇着翅膀,却始终无法飞的更高,也飞不了太远。叶大少捕这几只野鸽并未费多大功夫,但是为了训练它们听话地盘旋而不到处乱飞,却着实费了两天功夫。
天空中那只盘旋的老鹰早就注意到了这些鸽子,它受过严格的训练,即便有人把最鲜美的牛肉放在地上,它也绝不会去食用一口。但是自己捕获飞在空中的野鸟……却是它侦察敌情亦或传递情报时自行进食的主要手段,要不是方才碍着人多,顾忌到弓箭的伤害,它早就扑下来了。
这时一见那些野鸽飞离了大队人马的上空,那只苍鹰顿觉机会来了,它在空中盘旋一周,忽然翅膀一敛,一个俯冲,箭一般扑下来,利爪一抓,便扣住了一只正在低空盘旋的肥鸽。
“哈哈,哈哈,任你奸似鬼,也喝老娘的洗脚水!”叶大少一见那老鹰上当,大喜跃起,忘形之下,把他老娘的口头禅都喊了出来:“快快快,收线收线。”
叶之璇说着,不待别人有所反应,便扑到车边,绞住那根线便往下拉。那线又韧又细,是不能用手直接拉的,下边有几个简易的小木轱辘,叶之璇急急转动轱辘,那根线上系着的野鸽便向回收来。奇的是,那头老鹰不停地扇着翅膀,却也随着那只野鸽不断降低,不知它是不是不舍得爪下的食物,就是不肯弃了那野鸽逃走。
眼看那一鸽一鹰降到了一人高的地方,旁边一个叶家的车夫举着个带套子的大木杆,一把便将那鹰和鸽子套了进去,叶大少如获至宝,赶紧扑到地上,隔着布袋摁住了那鹰的翅膀,喊道:“快快,把它的爪子解下来。哎呀,瞧你笨手笨脚的,这要是伤了它的脚那就废了,来来来,你摁着翅膀,要用力啊,我来解。”
远远的,杨浩在车队中正听李光岑和木恩讲述着草原上的故事,三人谈笑风生,正聊得投机,忽见不务正业的叶大少偏离了大队,独自驶到了一个坡上去,蹲在那儿也不知在做什么,便苦笑一声,向李光岑告了个罪,便纵马向他驰去。
叶大少和那车夫换了个位置,轻轻扒拉开布袋,只见那只鸽子身上除了翅膀和头颈,都有那种又韧又细的鱼线缠绕,如同鱼网一般,那头鹰如铁钩一般的利爪扣进了鸽子的身体,那弯钩一般的爪子便也缠进了那团丝线,再也休想挣脱得开。
叶大少一边小心地往下解鹰的爪子,一边好为人师地教训道:“看到没有,得这样,把它的脚尽量往后伸直,让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平行,鹰爪子的筋被抻开,它就攥不紧了。嘿嘿,鹰啊鹰,这可是我亲手抓的鹰啊。”
叶大少正洋洋自得,那撅着屁股使劲摁着鹰翅膀的车夫忽地惊叫道:“大少,有人,会不会是契丹人?”
叶大少吓了一跳,急忙扭头一看,果不其然,远处有百余骑健马护拥着两辆马车正向他们驶来,那些骑士也发现了他们,立时有两匹健马飞快地驰来,到了近处本想向他们发问,忽地发现坡下还有更多的人马,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竟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景像,那两个见多识广的骑士也惊呆了。
“你们是什么人?若敢意图不轨,看到没有,我……我背后可是千军万马!”叶大少也不管自己身后那支队伍大多都是一副叫花子打扮,色厉内茬地恐吓道。
那两个骑士虽见他身着汉服,又说的汉语,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之后,却仍是用地道的契丹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么多人……这是哪个部族迁徙?”
叶大少愣道:“啊?你们说的是什么鸟语?”
那两个骑士听了顿时松了口气。要知道北国契丹拥有幽云十六州之地,那里大多都是汉人,契丹为了管理这些汉人和地区,专门设置有南院大王管理汉人地区,在整个北国实行一国两制,汉语也因此成了契丹的第二语言,而汉服更是许多契丹贵族喜穿的衣服。所以方才虽见叶大少身着汉服,说着汉语,那两个骑士却不敢大意。
他们是商人,在他们怀里揣着几样东西,分别是大宋的官引路凭、契丹的官引路凭,还有党项羌部的通行证物、吐番部的通行证物,若是路上碰上了哪一股势力,他们就拿出哪一股势力的信物来,除非遇到马匪,那才只有出手一搏。现在知道这支奇怪的队伍果然是汉人,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因为他们也是汉人。
他们向后面呈战斗队形的队伍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又转脸向叶大少用汉语问道:“原来你们真的是汉人,可你们这是……这么多人,在做甚么?”
“我们……”被人家一问,叶之璇还真有点发懵,话说人家叶大少其实是西域半月游来着,你问他到底负有什么使命,他还真没想过,怔了一怔他才想起这趟被老爹赶出来,好像是护送一堆叫花子去府州……
这时,那队骑士接到安全讯号,护着两辆马车靠近过来,马车在坡下一停,前边马车帘儿一掀,便有一个少女翩然闪了出来,她往车辕上俏生生地一站,脆声问道:“碰上什么人啦?”
叶大少一看那位姑娘,两只眼睛登时就直了:这位小娘子,容颜当真娇艳,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一袭葱绿色的对襟半袖短衣、湖水绿的长裙窄裤,纤腰一握,长腿错落,妙目流转、秋波盈盈。跟这美人儿一比,手上宝贝似的那只雄鹰似乎成了草鸡,哪里还值一顾。
那小美人儿一见他望着自己呆呆出神,登时把柳叶眉竖直了,杏核眼瞪圆了,樱桃小口张大了,双手往小蛮腰上一掐,摆出茶壶造型向他咆哮道:“看什么看,小心姑娘我挖了你一对狗眼!”
叶大少不以为忤,吃吃地道:“姑娘莫要生气,在下并无意冒犯姑娘,不知姑娘你尊姓大名呀?”
那姑娘眼珠滴溜溜一转,道:“本姑娘先问你的,你先说。”
叶大少赶紧一脚踩住那鹰的爪子,也顾不得它在自己脚下扑腾,忙整一整衣衫,斯斯文文长揖一礼道:“小生广原叶家车行少东家叶之璇,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恍然道:“哦,原来是叶家车行的,既然你不敢请教本姑娘的芳名,那么就不必请教了。”
她一提裙摆跳下车,大步走上坡来:“你们叶家车行的生意做得这么远么,居然在这儿都能碰上你们。”她走到坡上往前边一看,两只俏眼顿时就直了:“哇!果然不愧是西北第一车行,你们居然……一次能运送这么多客人!”
这时杨浩策马奔了过来,一见那少女模样,惊得几乎从马上跌下来:“唐……姑娘?”
那翠衫姑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废话,不是姑娘难道还是少爷?咦?你……你是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着?”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5章 一报还一报
杨浩向唐焰焰欠身道:“我叫杨浩。”
唐焰焰拍拍脑门道:“喔,是叫杨浩么,你在这儿干什么?”
叶大少忙道:“唐姑娘?啊,唐姑娘,这位杨大人乃是奉旨钦差。”
唐焰焰这回着实吃了一惊:“奉旨钦差?就你?你什么时候做了官啦,奉的什么旨,接的什么差?”
这时后面那辆马车上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上草坡,听了唐焰焰这句话满面惊容道:“钦差?哪一位是钦差?”他看了一眼仍是一身破衣的杨浩,又看一眼公子打扮的叶之璇,快步上前,深施一礼道:“这位公子,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这面容清朗、三缕微髯的中年人正是唐焰焰的舅舅,大盐商李玉昌。售盐在例朝例代都是暴利行业,李玉昌是大盐商,家业自然不菲,生意遍及整个西北。无论是大宋西北,还是契丹、党项、吐番,回纥,都是少不了盐巴的,所以李玉昌在整个西北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间行走自如,这一次就是从回纥部落回府州的。
唐焰焰没好气地一指杨浩.道:“舅舅,这一个才是钦差。”
一旁叶之璇赶紧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只大鹰,忙乱之间,那鹰足上部茸毛里面绑赴着的一个小竹管已被他踩松,这时滑落到了草丛里,并无一人看见。
得知杨浩才是钦差,此番是奉.旨携北汉百姓迁往府州以南,李玉昌十分欢喜,西北地区人口增多,经济便也随之发达,他的生意自然便也越做越好。如今两厢里正好同路,他的人马便与杨浩的队伍混作了一队,随着他们一起向西南进发。
罗克敌等将领见杨浩带回一队人来,都好奇地上.前打探,得知这位李员外是程世雄程将军的亲戚,都连忙拱手相见。赫龙城是程世雄手下大将,与李玉昌、唐大小姐更是相识的,彼此忙寒喧一番。
杨浩见了唐大小姐,心里总是有点发虚的,替他们.引见了罗克敌、刘海波等禁军将领后,见双方攀谈甚欢,便悄悄地溜开了去。他到了狗儿所坐的车旁,狗儿一见他来,立即欣喜地向他招手。
狗儿平素都是白天睡觉,晚上精神。可是那时是.在她自己家里,现在几万人马都是白天活动,小孩儿心性喜欢热闹,她怎舍得睡觉,所以每日都趴在车棚下看着前前后后的行人,好像看不够似的。一见杨浩大叔过来,她忙说道:“杨浩大叔,刚刚有位姓叶的公子捕了一头好大的鹰,那鹰好凶呢,爪子又尖又利,喏,你看,就在那儿。”
杨浩笑道:“大叔.已经看到啦。你喜欢小鸟儿么,要是喜欢,大叔托叶公子给你捉几只陪你玩,不过鹰太凶狠了,你可碰不得,它不但抓人,还啄人呢。”
狗儿听了喜不自禁,连连点头答应。
前边车上,叶大少盘膝坐着,检查着那鹰的双足,哀叹道:“可惜,可惜,这扁毛畜牲的爪子都被踩坏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养好。”
一旁壁宿鬼头鬼脑地看着,捏着下巴道:“爪子上又没有肉,养好了养不好的有甚么关系?唔,这鹰肉吃起来到底啥滋味儿,想必很有嚼头,你说咱们是炖来吃还是烤来吃?”
叶大少向他翻了个“你是白痴”的眼神,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这时,唐焰焰换乘了匹马儿,英姿飒爽地驰到了杨浩的身边,啧啧赞叹道:“喂,姓杨的,本姑娘刚刚听人说过你在两军阵前单骑救人的事,哎呀呀,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厉害呢,那可是数十万大军呐,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
她看见扒着车栏正好奇地打量她的狗儿,忽地若有所悟:“你救的……莫非就是这个小孩子?”
“是他。”杨浩傍车而行,摸了摸狗儿的脑袋:“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当时就是仗着一股血气之勇,回来以后我才双腿发软,几乎下不了马。呵呵……”
就在这时,李玉昌也追了过来,见许多百姓都看着唐焰焰,便无可奈何地道:“焰焰,你一个大家闺秀,不要这样风风火火的好不好?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唐焰焰哼了一声道:“大家闺秀就得天天躲在车子里闷着?天这么热,整天闷在车子里大家闺秀就要变成大家生锈啦。舅舅,你不要天天跟我娘似的那么唠叼成不成?喂,小弟弟,趴在车子里做什么,下来,姐姐带你乘马玩儿。”
唐焰焰在广原府时,整日陪着她的堂弟程富贵玩耍,现在很喜欢小孩子,见狗儿秀气乖巧,便想带他玩玩。狗儿见她骑在骏马上的威风,心中羡慕的很,可是听了她的话,却难过地垂下头去,轻轻摇了摇。
杨浩叹道:“这孩子生有一个怪病,见不得阳光,若被阳光照射,皮肤便会灼起疮疱,敷药不及时的话就要肌肤溃烂。这还是人多,他才在车上看看热闹,平常的话……他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才能出来走走的。”
这话一说,更是勾起了唐焰焰的母性本能,看向狗儿时,她的眼中便带起了几分怜惜。
“今天阳光不算炽烈,要是打一把伞,应该没啥事儿,真要不小心被日光炙伤了,不是还有老道我么?”躺在车子一角呼呼大睡的扶摇子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
唐焰焰一听大喜,说道:“那倒容易,本姑娘车上就有油纸伞,小家伙,你等等,姐姐一会儿就带你乘马玩去。”
“焰焰,唉,你这丫头……”李玉昌阻之不及,连连摇头,他扭头看了眼那个大包大揽的老道,有些不悦地道:“这位是?”
杨浩忙介绍道:“李员外,这位是扶摇子道长,道长的一身医术很是精湛。”
李玉昌捻着胡须,本来满脸不屑之色,可他略一思忖,神色忽转凝重,迟疑着又问了一句:“道长的道号是……扶摇子?呃……未知道长在何方仙府修行?”
老道瞥了他一眼没搭腔,杨浩介绍道:“这位扶摇子道长在太华山修行,什么观来着?呵呵,我倒有些不记得了。”
“甚么?”李玉昌大惊失色,上上下下又看了看那更加形似乞丐的道士,忽地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道:“在下是府州李玉昌,前年曾赴太华山进献香火,蒙令徒无梦道长为玉昌指点迷津,可惜玉昌福薄,不曾面谒仙长,想不到今日竟有缘得见真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扶摇子仰天打个哈哈,笑道“什么仙长真人,贫道只是一个嗜睡的懒人儿罢儿。我这小徒儿自幼孤苦,不曾有过什么快活日子,你那甥女儿既好心要带她骑马玩耍,员外就不要阻拦了吧?”
李玉昌惊道:“甚么,这孩子竟是真人的亲传弟子?哎呀呀,失敬失敬,真是失敬,真人不劳吩咐,能与令高足结交,那是焰焰的福分……”
杨浩见他前倨而后恭,对这不起眼的道士恭敬的无以复加,不禁大感奇怪。难道这道士还有甚么大来历不成?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这老道一头乌发,脸上皱纹虽多了些,看起来也不过六十上下,容貌无甚出奇,又是一身破衣,这个其貌不扬的人会是世外高人?宋初时候华山有什么世外高人?
杨浩突地想起一个人来:睡仙陈抟,如果说宋初有什么了不起的世外高人,那在史上有载的也就只有这个陈抟了。这个道人硬是从宋太祖手中赢去了一座华山,实是道家极有名的人物。可是陈抟是不是道号扶摇子,他却不知道。睡仙陈抟,应该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吧?会是……眼前这个人?
扶摇子见李玉昌允了,嘿嘿一笑,又倒进车里呼呼大睡起来。那李玉昌牵着马毕恭毕敬随车而行,竟不敢在他面前翻身上马。
此时唐焰焰已飞马驰来,肋下挟了一把油纸伞,李玉昌连忙弃了马儿迎上前去,唐焰焰不悦地道:“舅舅,你还要拦我。”
李玉昌干笑道:“哪里哪里,来来来,舅舅帮你抱他上马,焰焰,你可小心着点儿,莫要摔伤了这位小兄弟呀。小兄弟,来来来,我抱你上马玩儿。”
狗儿年纪虽小,也知谁真的对她有善意,一见李玉昌满脸谄笑,假惺惺地要上来抱她,登时便避到了一边,李玉昌大为尴尬。杨浩忙打圆场道:“呵呵,这孩子从小没跟人打过交道,有些怕生,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跳下马去,向车上伸出双手,狗儿立刻就身来抱,唐焰焰忙使伞为他们遮着,那油纸伞白色的,上边绘着朵朵绯色的桃花,往头顶一撑,伞下的光线柔和起来,便连她的肌肤似乎也如玉般温润。待狗儿坐上马背,唐焰焰摸摸她的手臂,见她骨瘦如柴,心中更觉可怜,便柔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燚。”狗儿说着,扭头向杨浩甜甜一笑,杨浩大叔起的名字,那是一定很好听的,四个火呢。
“好,小马燚,双腿夹紧一点,抓住马鞍,不用怕,姐姐撑着伞,不会跑太快的,走喽……”唐焰焰双腿一磕马腹,带着头一次骑马的狗儿轻快地向前跑去。
看着骑在马上咯咯直笑的狗儿,杨浩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快走两步,与李玉昌走了个并肩,故作随意地道:“李员外也知道扶摇子真人?”
李玉昌回首看了眼车上呼呼大睡的扶摇子,小声道:“这是当然,扶摇子真人大名鼎鼎,咱们大宋官家未得天下时,就曾有幸见过真人,并得其指点呢。就算是现在,真人也是官家的座上客,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扶摇子真人不在太华山享清福,居然会出现在这儿。”
杨浩摸摸鼻子,问道:“扶摇子真人……俗家名字可是叫做陈抟?”
李玉昌慌得双手连摇,急道:“噤声,噤声,怎好直呼真人名讳。”
果然是他,一盘棋从宋太祖手上赢下整座华山的睡仙陈抟。杨浩想起刚发现这个道人时,自己还指使范老四等人把他一顿好揍,堂堂的陈抟老祖啊!居然让我给揍了……,杨浩的嘴角不自由主地抽搐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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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简单的人很容易就和心思简单的人成为朋友。狗儿迷上骑马了,整整一天都跟唐焰焰腻在一起,一大一小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很对脾气。
杨浩还发现美女对搞好环境卫生居然也有着特别巨大的作用。本来,行伍中那些将领这些天行色匆匆,都已有些不修边幅,丢盔卸甲自不待言,蓬头垢面也已习以为常。可是唐焰焰带着狗儿遛了马回来,杨浩陪着她往回走的时候,就发现自军都虞候罗克敌、指挥使刘海波、赫龙城以下,几员大将各自衣装整齐,精神抖擞,犹如在官家面前阅兵一般,那叫一个精神。
黄昏,到了一处湖泊附近,几员大将刚刚指挥兵士扎下营盘,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毫不嫌累地牵着马儿到湖边去,把马涮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各自提水到林中去把他们自己也涮洗了个干净,杨浩坐在高坡青草地上,看着他们的举动好笑地摇头。
湖边的风景很美,碧草连着一顷碧水,湖右是一片青翠的树林。天边是一片连绵的火烧云,映得湖水也像被烧红了一半。天地如洗,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喂,你怎么不去冲洗一下?”
杨浩正看得入神,唐焰焰摇着马鞭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杨浩身边。
“嘎?”杨浩一见是她顿时愕住,他扭头看看坡下,又回头看看唐焰焰,脸上表情十分古怪。
唐焰焰翻了个白眼道:“有屁就放,什么意思嘛?”
杨浩指指坡下道:“他们……在冲澡啊!”
高坡的正前方,就是湛蓝色的湖泊,右前方缓坡下去是一片树林,有些将领、军卒将衣服搭在树枝上遮挡,然后站在中间提了水沐浴。若站地平地上,有树木和衣物挡着,就算看得见也不过是两条小腿,可从这坡上望下去……
唐焰焰探头看了一眼,嗨了一声道:“我当什么事呢,隔着这么远,也看不见甚么,不怕的。”
杨浩无语,这时代的女人不是应该很矜持的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另类?
这个很另类的女人很男人地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喂,杨浩,你很不错呀。”
“啊?我?哪儿不错了。”杨浩有点跟不上她的跳跃性思维。
“我听小燚说了,”唐焰焰赞道:“你在汉国搜索败军,同情他们母子的遭遇,留下钱给他们。两军阵前,大战一触即发,你能冒死救人,有仁有义啊。记得在广原的时候,要不是你,我的堂弟就被人贩拐走了,看起来你真是古道热肠呢,可不像你说的,只是逞血气之勇。好心有好报,你现在是钦差了,差使了了之后论功行赏一定会升官的,我这里提前恭喜你了。”
杨浩笑了笑道:“本来,我是一直盼着自己能升官的,可是这一路下来,我才知道,想要官升得高,不知要拿多少人命往里填呢。唉,我现在是不想那么多,只盼能把这些人安安全全带到地方就好。”
说到这儿,他忽地色变,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小心,有蛇!”
“哪里,在哪儿呢?”唐焰焰大惊,一下子蹦了起来,靠近他的身边,手按腰间短剑喝问。
杨浩指点道:“你看那里。”
唐焰焰顺着他的手指定睛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只见一条草绿色的小蛇,大约有筷子般粗细,比筷子稍长一些,正在草丛中蜿蜒前进。
唐焰焰直起腰来,嗔道:“瞧你大惊小怪的,这么一条无毒的小草蛇,一脚就跺死了,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的?”
杨浩却如临大敌,直到那蛇消失了踪迹,他才心有余悸地道:“别的动物都好些,我就是怕蛇。这种软软趴趴花花绿绿的长虫,看了我就汗毛直竖。说实话,我宁可遇见一群狼,做了它们的腹中食,也不想掉进蛇窟里,被这粘忽忽的玩意儿缠在身上。”
唐焰焰吃吃笑道:“原来万马军中单骑闯阵的杨大英雄竟然比我这小女子还要怕蛇,说出来怕不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旁人就算笑掉大牙,该怕还是要怕的。”杨浩说着一扭头,忽地惊觉两人站得极近,连忙退开了两步,唐焰焰又笑道:“我身上又没有蛇,你怕什么?”
杨浩一本正经地道:“还是保持距离的好。男女离得太近,弄好了是一段佳话,弄不好就成了闲话。”
唐焰焰白净如玉的颊上微微腾起两抹红晕,轻啐道:“我和你会有个屁的佳话。”
“说的是啊,所以更要小心了,不然岂不传出闲话?”
唐焰焰嗤之以鼻地道:“谁敢说本姑娘的闲话?本姑娘怕谁说闲话?”
杨浩摊手道:“你既然不怕,那咱们坐下来继续聊好了。”
唐焰焰哼了一声道:“本姑娘没那好心情了!”说完把手一背,一转身扬长而去,走出去七八步,她的嘴角轻轻一翘,忽地露出一丝盈盈的笑意:“怕草蛇的大英雄,嘻嘻,哈哈……”
看着她袅娜的背影,杨浩目中却露出一丝感伤。唐焰焰蛮腰款摆、长腿错落,有股说不出的妩媚味道。那曼妙的身姿,与杨浩记忆中一个美丽的女子倩影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她还活着,和我并肩坐在这儿,看着这人间天堂一般的美景,那该多好……
可是……,杨浩转首望向天边火烧一般的云彩,幽幽地叹了口气:伊人已在天堂,我却还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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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天堂般的美丽。
一座座白色的帐蓬像一朵朵白色的蘑菇,散落在油绿的大草原上。这是一处军营,同样地处西北,与杨浩他们此时歇营的地方只有一天半的马程。
这是萧后亲率的一支人马。契丹人各自行动之后,在大宋的北方边镇任意肆虐劫掠一番,然后分头返回契丹。有向东绕道回去的,也有向西绕道返回的,只要避开了广原正北方那片横亘的山脉,以他们的快马自然无一处去不得。
罗冬儿坐在车辕上,蜷着双腿,双手托腮看着远方,痴痴地出神。她从霸州出来,一路想着她的浩哥哥,那一天,千军万马、枪戟如林,她终于看到她的浩哥哥了,他单骑独马,冲到两军阵前,只为救起一个孩子。
那时,只要有一个士卒失手放箭,可能就要了他的性命。毕竟,这种事凭的是胆气,而不是武力。可是,就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契丹汉子,都对他竖起大指啧啧称赞呢。
“那是我的男人!”看到契丹汉子们钦佩的神情时,罗冬儿扶着戎车的栏杆,心中既骄傲又自豪。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受人钦仰的男子汉?我的男人是个连敌人都钦佩他的大英雄!一想到这一点,罗冬儿心里就甜甜的,看到那些剽悍魁梧、面目凶恶的契丹武士时,心中也不那么怕了。
可是……什么时候我才能跟浩哥哥相见呢?我现在正在去契丹的路上,他们又到我们宋国‘打草谷’了,一国的军队,也要做这样的强盗行径。真叫人难以想像下这命令的,竟是他们的皇后娘娘,那么美的一个女子,怎么就能眼皮都不眨地说出抢和杀来?北国人,真的与我们中原大不一样,我们中原人的皇后娘娘,会做贤明淑良的后宫之主,永远也不可能披上盔甲,带兵驰骋千里,杀奔战场的。
听那位契丹人的皇后娘娘说,他们的疆域比大宋还要大得多,东临黄海、西抵金山,幅员万里,辽阔无边。我这一去,可还有机会见到浩哥哥么?什么时候才能求得那位皇后娘娘开恩放了我呢?
罗冬儿幽幽地一声叹,忽听身旁脚步声响起,罗冬儿扭头一看,只见耶律休哥穿着一件汉式凉衫,敞着怀大步走来,打扮十分粗犷,那一头乌发挽在他宽宽的肩侧,发梢还在垂着水滴,显是刚刚沐浴过。
罗冬儿连忙起身,学着契丹人对他的称呼乖巧地唤道:“休哥大人。”
耶律休哥一见她忙笑道:“不必拘礼,你坐你的。”他站定身子,四下张望一番,喃喃自语道:“奇怪,这时辰,它早该回来了。”
罗冬儿怯怯地道:“休哥大人在找甚么?”
耶律休哥心神不属地道:“在找我的鹰,真是奇怪,这一往一返,到这时辰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呀。这鹰是我亲手熬练的,它不会乱吃陷阱下的食物,以它的神骏也休想有谁能射得到它,应该不会出事啊。”
耶律休哥蹙着剑眉,背着双手在地上大步踱来踱去,他衣怀敞开,胸口纹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色狼头,看着十分的狰狞凶狠,罗冬儿不禁胆怯地退了几步。
耶律休哥一扭头窥见她的动作,忽地笑了起来:“害怕?”
罗冬儿点点头,又怕触怒了他,忙又解释道:“我怕……那狼……很凶恶。”
“狼?狼比得上人凶恶么。”耶律休哥在车辕上坐了下来,望着前方的草原,漫声道:“狼只有饿肚子的时候,才会为了活命去捕杀猎物,而人不同,人会为了权势杀人、会为了金钱杀人、会为了名气杀人,甚至为了……只为了觉得有趣而杀人……,你说……狼和人比起来,谁更凶恶呢?”
“当然是……人更凶恶!”
罗冬儿想起他们在汉人的领土上烧杀抢掠的恶行,忽然鼓足勇气,一语双关地应了一声。
可惜论起人情世故,她在这个耶律休哥面前还稚嫩的很,耶律休哥睨她一眼,微笑道:“姑娘这是在谴责我们入侵中原么?军国大事,你不懂,呵呵,那我就说点你能听懂的。”
他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出几步,面向草原站定,虽是衣衫半敞,但他身材伟岸,睥睨之间颇具豪气:“姑娘,今**责怪我契丹出兵,昨**可曾责怪宋国灭荆湖、灭蜀、伐汉征唐?你责怪我契丹人发兵侵入中原,你可不要忘了,是你们宋人先打的北汉,打北汉的目的何在?赵皇帝御驾亲征,难道只为的是那一城数县,十数万军民?我们今日不发兵,来**们宋人也必会侵入我们的领土的。”
他站定身子,指着南方道:“你们发兵北上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吃还是为了穿?都不是,我们北方比大宋困苦一百倍。你们汉人发兵只是为了开疆拓土,建一世功勋,为帝王头上增光添彩。可我们呢?
我们草原上的部落,每年都要游牧千里,只为挣一口饭吃。可我们这儿太苦了,一遇白灾,漫天大雪,数不尽的牛羊冻死;一遇黑灾,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情下降,母畜流产,还是大批的牲畜死亡,那些牧民怎么办?在你们汉人眼中,我们契丹人都是凶狠的狼,可是羊饿了该吃草,狼饿了呢?难道就该白白饿死?凭甚么!
在草原上,为了一块丰美的草场,同属一族的两个部落间还要斗个你死我活,何况是为了活命。如果,汉家儿郎和我们契丹人换一个位置,你们生活在草原上,我们生活在中土,你们一样会整天想着往南打,去那花花世界做主人。”
他转向罗冬儿,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就像一头狼似的,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意:“这么多年,我们契丹人没有南下,中原可曾太平过吗?没有,你们汉人为了权势地位,一直打打杀杀,杀了多少人、使了多少残酷的手段,难道不比我们契丹人狠?
等到大宋吞并诸国,一统天下的时候,一定还是贪心不足,那时就会巴望着把幽云十六州也拿过去,所有的沃土,你们都要占了。所有的险要,你们都扼守住了,我们呢,就应该被赶到穷乡僻壤去自生自灭,一样是人,凭甚么?难道是天道公义,合该你们汉人享福?凭的不过是你们的武力!
若凭公义道理,那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中原沃土、花花世界,也分我们契丹人一杯羹好了,中原人肯么?好吧,我耶律休哥也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真正的公义,一切都凭力量讲话。如果你们汉人如果有力量把我们赶到穷荒僻壤去挣命,那我认命。你们要是没那个力量呢?你们又凭甚么要求我们必须得安于现状?姑娘,你是汉人,你觉得我们不对。如果,你是个契丹人呢?你会怎么想?”
罗冬儿胸中有了怒气,指责道:“休哥大人,如果劫掠粮草是为了活命,那么胡乱杀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奸yin汉家女子,又有什么堂皇的理由?”
耶律休哥呲牙一笑,说道:“我说的是战争的根由,根由就在于此,至于战乱一起,随之衍生的许多事情,已不是发动战争者所能控制的了。我们的勇士穷的就像叫花子,要鼓励他们勇猛作战,我们又无从封赏,那只好靠他们自己去抢。你们中原杀伐之时,贫穷的一方何尝不曾做过这种事来?既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还指望我们一无所有的一方对敌人文质彬彬,那不是一个大笑话?”
这些契丹贵族平素不但穿汉服、说汉语,诸如《诗经》、《礼记》、《春秋》、《论语》都中原著作他们也学得十分透彻,辩论起来,头头是道。耶律休哥滔滔不绝又说出一番话来,见罗冬儿不作声儿了,不由哈哈大笑。
他转身看了一眼天边彤红的火烧云,忽地想到暮色将至,不由笑声一敛,脸色又转沉重:“奇怪,还是没有回来,它这一趟传递的是萧后的军令,若是出了岔子,只怕要误大事。不行,我得去见皇后娘娘禀报一声,万不得已时,我便率一支人马南下接应接应才好。”
想到这儿,耶律休哥急急束起衣衫,撮唇打了一个呼哨,草地上卸了马鞍正悠闲吃草的群马中立时奔出一匹枣红马来,向他狂奔过来,马鬃迎风,如同火苗。
耶律休哥伸掌一按,便跃上了光溜溜的马背,他扭过头去,灼灼的目光毫不掩饰对罗冬儿的爱意:“姑娘,你一弱质女流,还是安心随我们往契丹去吧。到了那儿,你就会发现,我们契丹男儿,也多得是大义凛然的英雄汉子。只不过,你汉人维护的是汉人的义,我们契丹男儿维护的是契丹人的义。你会发现,我们契丹女子,一样是贤妻良母。你们眼中的草原狼,其实一样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我希望,你会喜欢上这个地方,喜欢了这个地方的人,永远留在这儿!”
耶律休哥说完,一拍马股,便向皇后的中军大帐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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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了,皓月当空,照得大地一片清亮。
唐焰焰在宽敞的马车里铺好柔软的被褥,刚想扭身掩好窗帘,宽衣解带,忽地狗儿从窗口探出了脑袋。
“小燚,这么晚了不睡觉,还要来找姐姐玩么?”
“嘘……”狗儿伸出食指竖在唇上,鬼鬼祟祟地四下一看,招手道:“焰姐姐,快跟我来。”
“什么事呀,你这小东西倒精神的很,姐姐都困了。”
“姐姐快来看,一会儿就行。”
唐焰焰莫名其妙,悄悄地溜下了车,狗儿立即拉住她的手,兴高彩烈地道:“焰焰姐噤声,可别出了动静,走,小燚带你去看好玩的事情。”
狗儿不由分说,拉起唐焰焰就走,唐焰焰大是好奇,忙放轻了脚步,随着她跑过一段草原,拐进了湖边林中。
“姐姐轻一些,小声,小声。”
“到底什么事呀?”
“你看看就知道了,来。”狗儿得意洋洋,像是有什么好东西卖弄似的,拉着她的手七拐八拐地绕进林去,小声道:“快看快看,小声一点。”
唐焰焰按下眼前一根树枝,探头往前一看,只见前方树上挂着一盏灯笼,杨浩站在那儿,身旁放了一只木桶,他哼着歌儿,正拿瓢舀着水冲洗身子,然后用一块丝瓜囊子搓洗着身子!
老天啊,他竟是一丝不挂的。老天啊,他……他转过身来啦……。唐焰焰在心底惨呼一声:老天啊,本姑娘的一世英名啊……全完啦!”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6章 平湖起波澜
唐焰焰的一颗心突突地跳起来,她很想把那树枝松开,遮住自己的眼睛,可是她的手却偏偏很紧张地抓着树枝一动不动。她很想把眼睛挪开,可是那双眸子偏偏盯着杨浩的裸体,还控制不住地往下面瞟……说到底,一个少女对异性的身体同样有着神秘和好奇的感觉。
狗儿趴在旁边,虚心地跟她的焰焰姐姐讨教道:“焰姐姐,杨浩大叔的身体为什么跟我不一样啊。”
“什……什么不一样?”唐焰焰脸如火烧,期期艾艾地问道。
狗儿一指杨浩,可怜那灯就挂在杨浩腰部附近的树杈上,那处既想看又怕看的物事儿清清楚,唐大小姐想装着没有看清都不成。狗儿好奇地问道:“杨浩大叔那里是什么东西啊,好大一砣,我怎么没有呢?”
唐焰焰的手像被蜂子蜇了似的,攸地一下收了回来,幸好夜晚有风,树叶婆娑,她手上那树枝弹起声音不大,不曾引起杨浩的注意。唐焰焰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狗儿一头雾水,她向左看看正悠闲沐浴的杨浩,又向右看看匆匆逃去的唐焰焰,咬着手指用她的小脑袋瓜仔细研究了一下,最后还是追着唐焰焰下去了。
“焰姐姐,你跑什么,大叔不会发现我们啦。”
虽说月下看不清肤色的变.化,眼前又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唐焰焰还是感到脸上像火烧一样热的吓人,她吱吱唔唔地道:“天很晚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狗儿一溜小跑追在她屁股后面,.歪着脑袋想想,还是忍不住拉拉她的衣襟,以其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焰姐姐,为啥杨浩大叔跟我长得不一样呢,那一大砣东西好奇怪……哎哟!”
唐焰焰停步转身,狗儿头上便.挨了一记“炒暴栗”,她吃痛之下捂住脑袋,纳罕地看向焰焰姐,唐焰焰俏眼圆睁,恼羞成怒地道:“因为你还小,懂不懂?等你长大,等你长大……呃……等你长大了,你就会跟他一般大……”
狗儿大为吃惊,失声道:“真的吗?”
“废话,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有一根那么大的……,哎呀,我.跟你这小屁孩在说甚么呀,真是臊死人了。”唐焰焰跺跺脚,一阵心浮气燥:“不要问啦,什么都瞎打听。”
她转身走了两步,突又回头“威胁”道:“今天晚上的事,.对谁也不能讲,听到没有?连你**都不许说,要不……要不姐姐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再也不带你骑马玩了。”
狗儿吓了一跳,在这世上,除了娘亲,杨浩大叔和.师父爷爷,就只有这位可亲的焰姐姐对她最好。娘亲话不多、师父爷爷爱睡觉,杨浩大叔又太忙,就只有焰姐姐肯陪她玩,自幼寂寞的狗儿哪舍得失去她,忙不迭点头保证道:“焰姐姐,我对谁也不讲,我保证,你要不信……咱拉勾勾。”
唐焰焰哭笑不.得,低声道:“好了,不用拉勾啦,焰姐姐信得过你。去去去,赶快回去睡觉。”
“是是是。”狗儿应了一声,慌忙逃开了。跑出几步,她提提裤子,好奇地低头看了一眼,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没有,只有等长大了才会长出那么一条怪东西来,娘亲就是大人啊,可她为什么没有?
狗儿因为这场怪疾,自小便与小伙伴们隔绝开来,父亲早逝后,便只是与母亲相依为命,昼伏夜出,的确没有机会一睹小弟弟的真容,更没有男女有别的观念。马大嫂一介村妇,整日里只是操劳着生计,操劳着如何让狗儿多活得一日是一日,加之狗儿尚年幼,更不可能告诉她这方面的知识。
这狗儿一直以为长成自己和娘亲那样是天经地义的,乍见杨浩“与众不同”,自然惊讶不已,这才跑去找唐焰焰,结果却得了这么一个让她百思不解的答案,还不许她再问别人。可怜的狗儿带着一脑门问号跑回去,躺在呼呼大睡的师父爷爷腿上,仰望满天繁星,只觉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唐焰焰一溜烟回到自己车上,往榻上一躺,整个身子都软在了上面,她按按自己胸口,那里面嗵嗵嗵地还是跳得飞快。
“没事没事,这是一报还一报,不会有人知道,一定不会有人知道……”唐焰焰安慰着自己,忽然又懊恼地皱起眉头:“可我咋就觉得亏得慌呢,马燚这个臭小子!”
唐焰焰懊恼地拉过一床薄被,遮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在被单下恨恨地挥了挥拳头,可惜却挥不去深深印在脑海里的那一幕。而且……越不去想偏偏就会想起来:“苍天啊,大地啊,本姑娘被你这臭小子害死了……”
唐大小姐咬着牙根地骂,却不知她口中的臭小子是杨浩还是马燚。
※※※※※※※※※※※※※※※※※※※※※※※※※※
天亮了,队伍继续起西行去。
这一路上粮食充足,又没有追兵之扰,草原风光比之当初恶劣的荒原境地又强了不知多少倍,百姓们的精气神都渐渐恢复过来,他们的脸上开始露出了笑容,开始有暇唠些家长里短,行进间队伍里偶尔还会扬起一些人五音不全的歌声,歌声质朴、欢乐。
杨浩与李玉昌骑着马并排走着,随意地聊着天。
李玉昌这两天总在扶摇子的车子左右转悠,扶摇子在他心里那可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据说当年官家就是得他点拨,这才入伍投军,成就天下之主,若是自己能得他点拨一二,李家事业必然再上层楼。就算自己凡夫俗子,这位老神仙懒得点化,要是讨得他欢心,从他那儿弄几丸老真人亲手炼制的丹药,也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不是?
可惜扶摇子一天到晚都在睡觉,他的小弟子马燚又根本不愿与自己亲近,于是李玉昌便整天拉着杨浩东拉西扯结交关系。以他生意人的精明眼光,自然看得出扶摇子师徒对杨浩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感情,迂回交结,正是他生意人的拿手好戏。
杨浩缓辔而行,顺口问道:“李员外除了盐巴生意,并不做其他行当么?”
李玉昌呵呵笑道:“那也不尽然,老夫运盐贩盐,并不零星售卖的,因此跑一趟总要消停一段时间。家里养着那么多人总不能做吃山空啊,所以什么行当赚钱,我就做些什么,不过都是短期的事情,李家商号主要以经营盐巴为主。”
杨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用马鞭轻轻敲着掌心,沉吟片刻道:“那么,不知道李员外做不做修桥建房及房产地产生意呢?”
李玉昌一怔,失笑道:“这个么,倒也偶有涉及,府州折家扩建的军营就有我李家商号负责承建的一部分,还有府州城内几座宝塔以及寺庙翻修,不过……那也有些年头了。大多数百姓人家都是请亲朋邻居帮着建造房舍,所以除了官府修建衙门、建造军营,寺院道观修缮山门,一般来说,靠销售木料砖石、承建房舍院落那可赚不了什么钱。怎么,杨钦差有意要做些生意?”
杨浩摇头一笑,向前后一指,说道:“李员外,你看,这许多百姓足足有万户以上,西北西南地域宽广,那是足以容纳他们的,可是他们一旦到了那里总需要有个安顿的地方吧?如果待他们到了才做安置,势必手忙脚乱,恐怕府州官吏一时也照应不过来。如果现在有人抢先购买些木材砖石,建造一些庄户宅院,到时安顿这些灾民,那就大大的有利可图了。”
杨浩屈指说道:“首先,这些百姓从北汉迁到宋境,我大宋官家为表宽厚仁爱,一定会分赐田地、赏赐置办住宅的钱财。这个,在我们出发之前,官家已经有所表示。若是有人将这些盖好的房舍交予迁徙百姓居住,以朝廷的安置费用偿付所耗,那么商家与百姓各取所需,各得其利,岂不是好么……”
杨浩还没说完,李玉昌便一拍额头,恍然醒悟过来。杨浩所言,其实大有可待商榷的地方,比如说地方官府安置这些迁徙百姓,大可拿朝廷拨付的钱财自己建筑房舍,而不通过什么商号。再比如,当地官府要把这些百姓安置到什么地方,目前还没有定,安置之地未定,如何就近建造住宅?
可是这些对李玉昌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本来就是依附于唐家的一个大商贾,而唐家就是依附于折家的一个大财阀。要探听官府对移民的安置,并把建筑一事揽过来,对别人来说很难,对他来说却是顺理成章轻而易举的,是以杨浩只说到一半,他便悟出了其中的商机所在。
此番从回纥回来,他们李家收益来源最大的盐巴生意也就告一段落了,下一次往各地运盐,要到秋末时候,这段时间数万移民的安置自然是一个大大的赚钱机会,李玉昌喜形于色,连连搓手道:“哎呀,还是钦差大人虑及长远,一言便点醒了我这梦中之人啊。如此说来,我当尽快赶回府州先做准备才是。”
杨浩拱手笑道:“如此最好,这件事若做好了,李员外不仅得其利益,亦是一桩善举义行,到那时,西北西南尽皆称颂,李员外不但在百姓中间有个好口碑,朝廷官府势必也要嘉奖赞许……”
李玉昌哈哈大笑,迫不及待地道:“如此说来,老夫倒不能与钦差缓缓而行了,我这就得马上赶回去。老夫这就去与罗将军等告别,马上率人先行赶往府州。”
李玉昌匆匆一拱手,抖缰策马便向前驰去。
过了一会儿,便见李玉昌的人马开始聚拢,罗克敌骑着一匹马儿向杨浩迎来,到了近前勒缰笑道:“听说,钦差大人给李员外指点了一条财路?”
杨浩笑道:“商人嘛,无利不起早,总得让他有钱可赚呐,反正这钱款朝廷是一定要拨付的。这样百姓们也能少受些折磨,一到地方就有住处,也容易安抚人心。况且,李员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商人,施工时会顾忌一下自己的声名,若由官方工匠去做,只怕偷工减料的房舍就多了,那种房子既经不得风吹、又禁不得雨淋,遭殃的不还是百姓么?这也算是各得其利吧。”
罗克敌颔首笑道:“说的是,还是杨大人考虑周详。末将只想着把这些百姓平平安安送到地方,这善后事宜却是不曾想过,实在惭愧。”
两人正说着话儿,李玉昌风风火火地又赶了回来,向扶摇子酣睡的那辆马车毕恭毕敬地揖了一礼,说道:“仙长,弟子李玉昌曾蒙令高徒无梦真人指点迷津,逃过一场劫难。对无梦真人和仙长,弟子常怀感佩之心。今日弟子要先行赶回府州,有意请仙长同行,也好就近服侍照应,以尽地主之谊,还望仙长能赏个薄面。”
杨浩已知这扶摇子真实身份,对这个传奇人物也有几分好奇与敬畏,虽说迄今未止,他还没见这老家伙除了睡觉干过什么正事儿。但罗克敌却是全然不知扶摇子身份的,眼见李员外对一个道人这般恭敬,不禁大为好奇。
车上的扶摇子明明正在呼呼大睡,李玉昌说完了,他却打个呵欠坐了起来,瞟了李玉昌一眼,抚须淡笑道:“贫道在哪儿都可以蒙头大睡,山石野地、锦被豪宅,也没甚么区别。只是我那小徒儿,体质太过虚弱,这般风餐露宿,对她大为不宜。贫道正想寻个地方让她好生调理一番,然后携她回太华山呢。如此说来,贫道倒要叼扰李施主了。”
李玉昌大喜过望,连忙道:“弟子家中正有几处雅致清幽的宅院,就请仙长携令高徒去同住,弟子一定安排的妥妥当当,肆后再安排车子送仙长与令高徒返回太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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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昌带着他的人马,把扶摇子当老祖宗一样地供着走了。马燚和马大嫂也随他们一同先出发了。狗儿颇为不舍杨浩,直至杨浩再三承诺,待把百姓安全带到地方,就去府州看他,狗儿才依依不舍地与师父爷爷离去。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破天荒没像野马似的出来乱蹿的唐焰焰唐大小姐却没有随她舅父先走。她说这几天身子不舒服,不愿意急行跋涉,李玉昌也没有办法,眼看马上就进入折氏势力范围,不虞有什么危险,李玉昌便拨了二十名武士照料她,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先走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迁徙大军又在草地上宿营了。从这里再往前走一天半的路程,就到逐浪川了。过了那条大河,就将进入折氏势力范围,住户人家也要慢慢多起来,所有军民们都很开心,营地上到处洋溢着欢乐气氛。
唯有叶大少,看着那只残了一爪的瘸鹰一脸落漠。他很想再抓一只鹰回来,可惜这一整天脖子都仰酸了,也没见着一点鹰的影子。
杨浩安顿了百姓,照例骑马巡视一番,待他赶回队伍前边的时候,正与迎面走来的唐焰焰撞个正着。一见到他,唐焰焰腾地一下便烈焰上脸,从脸到颈都红透了,像只煮熟了的虾子一般。
杨浩已听说她这几天不太舒服,所以未随舅父先走,料想不过是妇人都有的那毛病,所以也不曾探问过她。此时瞧她迎面走来,一张脸红得火烧云一般,不禁大感诧异,便翻身下马道:“唐姑娘,天很热么?”
唐焰焰浑身不自在,虽然眼前的杨浩穿着完整,可是一瞧见了他,她却禁不住脑中所想,一时羞涩难禁,想要躲闪却已来不及了,只得闪躲着眼神讪笑道:“呃……是啊,天……天真的很热。”
杨浩抬头看看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威力的太阳,有点莫名其妙,他从自己马背上取下水囊,笑道:“现在天气还算好吧,姑娘若觉燥热,便洗一把脸,那就清爽多了。”
“多……多谢了。”唐焰焰也不敢正眼瞅他,接过了水囊,便走到一旁草丛中借着清水洗了把脸,然后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拭着脸上水迹,将水囊递回给他,含羞一笑道:“多谢你了,杨大人。”
“不谢。”杨浩笑笑,接过水囊好奇地看着她。他感觉眼前这位姑娘似乎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突地,他脑中灵光一闪反应过来了:对了,害羞!她在害羞!她现在的表情就是害羞,非常的害羞。
这怎么可能,唐大小姐会知道害羞?唐大小姐会在男人面前害羞?还有王法吗!!!
杨浩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啊!太阳果然在西边。
唐焰焰被杨浩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用手帕擦着脸,躲闪着杨浩的眼神,心虚之下终于被他看得恼羞成怒,不禁顿足娇嗔道:“你做甚么,哪有你这样看人的!”
杨浩笑道:“这就对了,方才我还以为姑娘你生病了呢。这下我就放心了。”
唐焰焰为之气结:“你什么意思,本姑娘的脾气一向很不好吗?”
杨浩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唐焰焰目光突地一闪,厉声喝道:“不要动!”
杨浩一呆,就见唐焰焰“呛”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短剑,杨浩虽知她性情火爆,却不信她莫名其妙的就要刺自己一剑,不由失笑道:“唐姑娘,我又哪儿招惹你啦?你就算没有生病,也不用变得这般正常吧……”
唐焰焰被他的风凉话气得牙根痒痒,可是这时却无暇与他生闲气,她紧握剑柄,猫着腰,紧张地叫道:“别吵,有蛇,你别动,千万别动。”
杨浩顿时一惊,他僵硬着身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顺着唐焰焰的眼神向右下方斜过去,果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高高地昂起狰狞的蛇头,丝丝地吐着舌信。
这条蛇大概是被突然出现在附近并安顿下来的百姓把它惊出了巢穴,那狰狞的蛇头昂起来能有半米多高,蛇颈有些焦躁地前后摆动着,距杨浩仅有一米多的距离。
杨浩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被那蛇盯着,他半边身子都木了。杨浩怕蛇,真的怕蛇,所有的动物里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软趴趴的生物,哪怕没有毒的小草蛇,这是一种本能,与它的杀伤力无关。漫说这条蛇一看就是剧毒之物,就是一条没有毒的草蛇,若有这般体形,他看了也一样头顶直冒凉气。
杨浩牙齿格格打战,哆哆嗦嗦地道:“我……我现在怎么办?”
“别动,你千万别动,免得惊扰了它,待我一剑……便刺死了它。”唐焰焰说着举剑在手,一抖手腕便掷了出去。
“嗖!”剑光一闪,与此同时,那条大蛇一跃而起,獠牙大张,一口就咬住了杨浩的手腕。
杨浩傻了,唐焰焰也傻了,就见那柄剑射进了草丛,剑尾还翘在空中。
眼看着那蛇一咬得手,立即摇头摆尾地钻进草丛溜之大吉,唐焰焰突地跳了起来,大吼道:“你傻呀,它咬你你都不动的?”
杨浩小脸煞白地道:“是你叫我不要动的。”
唐焰焰怒不可遏地道:“我叫你死,你去不去呀?”
杨浩可怜兮兮地道:“我以为你的武功很高明……”
唐焰焰蛮不讲理地道:“我的武功是很高明呀,可它的身手似乎也不错啊。”
杨浩:“……”
唐焰焰上下看了他两眼,忽地惊奇道:“咦,你的脸怎么黑啦?”
“我日!”杨浩悲愤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就像一截木头般直撅撅地倒了下去。
唐焰焰呆呆地站了片刻,忽地一蹦三尺,扯开喉咙大叫道:“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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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头,你要不配合,这款可发不到你手上……”
“大良哥,你是死还是活,我……我常常梦见你……”
“娘,我会回来的,有冬儿陪着你,你别替我担心,儿子长大了……”
“冬儿,我答应过要呵护着你,让你一生一世不再受委屈,不再受人欺负,冬儿,我……我对不起你……”
唐焰焰坐在杨浩身旁,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胡言乱语,直到他睡实过去,才小心地一根一根把手指从他紧攥的大手里抽出来。
杨浩躺在唐焰焰的那辆大车里,躺在柔软的,散发着淡淡芬芳的被褥里,脸上的气色已经不那么难看了。
唐焰焰靠坐在一旁窗下的角柜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凝视着他,心中竟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初识他时,是在普济寺里,他是一个慌慌张张、行迹败露的登徒子。再见他时,是在姑丈家里,他是一个路见不平、救回堂弟的热心人。第三次见他,是在老太君的寿宴上,他嘻笑怒骂,生生气晕了那讨人嫌的陆大名士。再一次见他,他破衣烂衫形同乞丐,却已是奉旨的钦差,朝廷的官员……
狗儿说,他追索汉军时,不许兵士欺侮他孤儿寡母,还留下了自己的饷银。迁徙的百姓们说,两国十数万大军壁垒森严,剑戟如山的战场上,他赤手空拳,单枪匹马冲上战阵,只为救下一个无亲无故的孩童。他的形象忽而高大、忽而卑微,忽而怠懒无行,忽而侠义无双。
如今从他继继续续的呓语中,唐焰焰隐约了解了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她从不曾想到,他竟吃过那么多的苦,背负了那么多的痛,爱一个人爱得那般铭心刻骨。她所见过的男儿,要么放荡不羁,要么醉心功名,谁会把一个女子看得如山之重?
“杨浩……”唐焰焰轻轻地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去描他浓浓的眉,然后轻轻去抹他沉睡中仍然微蹙的眉间川字,在她脸上,竟也难得地漾出一抹从不曾流露出的温柔……
那青葱玉指轻轻地描着杨浩眉间的川字,忽地微微一顿,她收回了手,眼珠微微一转,一抹狐疑便浮上眸中:他……那日在普济寺里,真的不曾见过我入浴?
我昨日还不是看过了他,虽说是被马燚那臭小子给诳去的。但是他若问起,我虽无愧,但我会承认么?当然不会。如果……如果那日在普济寺里,他追踪小贼是真,但是……但是他看过了我呢?他会傻到承认了么?
“如果……他竟看过我的身子……”
唐焰焰细白的牙齿轻轻一咬薄薄的红唇,突然红晕上脸,浑身燥热:“这个冤家……他到底有没有看过我?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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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稳都敏和祥稳唐两员契丹大将所部七千余名将士被大宋潘美的兵马堵住了,身陷绝境,前景堪忧。
契丹各部分头劫掠大宋边镇“打草谷”时,令稳都敏和祥稳唐所部最是凶悍,杀戳最重。因为他们白甘部首领耶律沙、耶律敌烈双双战死在通天河畔,少族长耶律蛙哥和耶律德死也葬身通天河中,所以他们二人挟一腔仇恨,全都报复在了大宋百姓身上。
他们被指定的劫掠路线是西路,得手之后要从西路绕过子午谷前那片山脉回国,而契丹皇后萧绰走的也是西路,这两员大将同时还负有拱卫皇后的责任。他们在西路杀戳越重、吸引的宋朝兵马越多,皇后那里所承受的压力也就越轻。本来按照约定,一旦皇后到了安全区域,大将耶律休哥便放神鹰来传达命令,令他们立即撤退。
可是杀红了眼的令稳都敏和祥稳唐始终没有等到耶律休哥的命令,却等来了从天而降的潘美所部大军,被潘美生生截断了他们的退路,能容大队兵马通过的几条道路都被潘美卡死,险要难行的小路亦被宋军在险要处设兵堵截,他们已成了瓮中之鳖。
令稳都敏和祥稳唐率兵冲击了几次,结果却是损兵折将。后面是宋人难以攻克的坚城,前方是步步为营一步步缩小包围圈的宋军。如今是午夜,宋军已停止了进攻。可是看现在的情形,他们已不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后,还能不能再看着它落下去。
耶律休哥的神鹰为什么始终不曾传来消息,难道……难道皇后根本就是有意让他们送命?困兽一般坐在篝火旁的令稳都敏和祥稳唐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了这个疑问。
萧思温弑杀先帝,立耶律贤为帝,白甘部一直是站在反对一方的,为此还几乎与萧氏部落大打出手。直至宋军潜入契丹,袭击消灭了白甘部的几个小部落,他们才同意放下纷争一致对外,发兵维护北汉,驱逐宋人。难道……皇后娘娘这是在借刀杀人?
否则,耶律沙大人、耶律敌烈大人骁勇善战,一向神勇,宋人怎能料敌机先,预布伏兵与通天河,一举将部族的这两位大人全部杀死?否则,为什么自己这支部族最后的精兵迟迟等不来撤兵的命令,偏偏有宋人的大军如从天降,快速出现在自己背后,截断了所有退路?
猜忌一旦产生,就会像一颗种子,在人的心里生根发芽,穷途本路的令稳都敏和祥稳唐把一切失败的原因全都猜疑成了别人有意所为,反复思量之后,他们已彻底相信了自己的判断,遥望北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勇士们!我们上当了,我们不是败在宋人手里,是我们自己人在背后捅了我们狠狠一刀哇!现在,我们杀回去!抛弃掳来的一切财物轻装上阵,不惜一切牺牲,只要我白甘部的勇士能逃出一个,我们就没有白死!不管谁逃出去了,要把我们的冤屈告诉我们的族人,告诉与我白甘部结盟友好的所有部族,向萧氏讨回公道!”
令稳都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挥着拳头,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向面前默默伫立的契丹武士们咆哮着,所有的白甘部武士人人一脸悲愤,被自己人出卖的悲情忽然使他们觉得自己是一个死也不倒威风的末路英雄,就像汉人史书中的那位楚霸王。
没有人再去想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是不是向宋境攻入太深、没有人去想如果发现后路被宋军截断的时候他们如果及时抛弃所有财物,趁宋军尚未合围向外冲击能否冲得出去。他们只知道,他们是被自己人出卖了,所以他们即使败了也不失光荣,他们没有丢白甘部战士的脸。
白甘部的七千勇士举着火把,嘶吼着、咆哮着,义无反顾地冲向严阵以待的宋军大营,如同一群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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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神鹰失踪,萧后与耶律休哥大为忧虑,他们所虑者,正是令稳都敏与祥稳唐所疑者。萧后担心神鹰传递消息出了岔子,万一令稳都敏和祥稳唐二人不知进退,冒死深入,到时一旦陷于中原,损兵折将的回来,必会加剧萧氏与白甘部的矛盾。所以听说耶律休哥豢养的那头鹰迟迟没有返回时,当即决定要耶律休哥率一队精骑南下接应。
当然,萧后尽管担心白甘部这支精兵遭受重挫,却也担心耶律休哥所部受其牵连,失陷在中原,是以严令他南下在宋境边界一带接应,不管有无令稳都敏二人的确切消息,都不可深入。
这一夜,天色已晚实在行不得路了,耶律休哥才率队停下来就地扎营休息。他停下来的地方正是昨日杨浩的队伍行经的地方。有经验的战将野外扎营,都会选择合适的地点,一要易守难攻不易被偷袭,二要适应节气挡风防雨。所以只匆匆观察一番,耶律休哥便选择了与罗克敌所选地点相同的地方。
三千精卒下马扎营,立即发现这里有人迹,而且人数众多。耶律休哥打起灯笼匆匆四下察看了一阵,从遗留在草原上的各种痕迹看,他们有车有马但为数不多,大多都是步行,这支队伍人数极其众多,至少在万人以上。他还发现这支曾在此驻营的人马离开这里并没有多久,以他三千铁骑的速度,明天一早启程,明天中午就能追上他们。
草原上能有什么部落迁徙一次会有万余人众?耶律休哥立即想到了那支逃进子午谷的北汉移民队伍。从方向上来看,如果他们走出了子午谷,正是朝这个方向走来,难道铎剌根本没有完成任务?
耶律休哥蹙着眉头在草原上转着,这里已经是宋境了,尽管这里没有人烟,也没有宋兵把守。他决定,明日一早,派小股骑兵继续向南行进,打探令稳都敏等人消息,而他则率大军追上这支迁徙于草原的万人队伍,如果他们确是那支从北汉迁出,辗转了一圈绕到此处的人马,那么此番也算没有白来。
主意已定,耶律休哥立即吩咐下去,号令全军做好了准备。
一件小事、一个小人物,一样有可能在一件影响历史格局的大趋向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如果契丹皇宫里的那个厨子斯奴古不曾被萧思温所指使刺杀了皇帝耶律述律,那么现在就不会有一个皇后萧绰。
当叶大少抱着他那只扔了舍不得留着没啥用的瘸鹰正满腹烦恼的睡大头觉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因为自己猎了一头鹰,给契丹埋下了一个祸延数十年的战乱因由。
当然,他更没有想到,因为猎了这头鹰,给他的西域半月游带来了一场很精彩的表演。这场十分盛大的表演将于明日正午准时上演,出场演员是三千五百名契丹族勇士、七千余匹战马,以及四万多名北汉和大宋的迁徒军民,而领衔主演,则是:契丹大惕隐司耶律休哥,大宋迁民钦差使杨浩哥。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7章 自弃的棋子
第157章 自弃的棋子
天有不测风云,尤其是在草原上。
天快亮的时候,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更是暴雨倾盆。
杨浩躺在唐焰焰的香闺之内,那床榻芬芳香软,实是他这么多日子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次。由于用药及时,又为他及时吮清了毒液,所以杨浩清早的时候神志就清醒了,他睁开眼,就见母老虎唐焰焰屈膝坐在自己榻旁,侧着头睡的正香,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待感觉没有什么动静,他才悄悄张开眼睛,唐焰焰还在熟睡,红扑扑的小脸,鬓边还有几缕散乱的秀发,长长的、整齐细密的睫毛覆盖着眼睛,睡得既安详又甜蜜。鲜嫩花瓣似的小嘴,翘挺的鼻尖,尖尖的下巴……,熟睡中的她没有了平素那种刁蛮的模样,倒是有点动漫美少女很卡哇伊的感觉。
车外大雨倾盆,哗哗的雨水声扰人心境。可是身畔少女甜睡的模样,却是一道叫人看不腻的风景,杨浩见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肯把自己住宿的地方让给自己歇息,心中不觉有些温暖之意。
大雨如注,车内便有些潮气,杨浩见唐大小姐臀下垫了个靠垫儿,就这么坐在踏板上歇息,有心给她盖上被子,被单刚刚拉起来,忽又想起二人虽说一个在榻上、一个在榻下,若是共盖一床被子终究不妥,也不晓得这位睡觉的时候很卡哇伊的大小姐一旦醒来,发现二人共盖一床被子,会不会再度变身成暴火龙,可不盖被子又怕她着凉,正犹豫的当口儿,忽听车门“当当”地急敲了几下,杨浩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什么事?”被吵醒的唐大小姐.很不耐烦地推开车门,一见罗克敌几人披着蓑衣站在车前,登时瞪大眼睛质问。
“唐姑娘,杨都监身子好些了么?”罗.克敌客客气气地问道,美女当前,大多数男人都会变得斯斯文文的,哪怕是久经战阵的将军。
“喔……”,唐焰焰这才清醒过来,省起.自己车中还睡着一个大男人,她连忙转身,弯下腰仔细打量杨浩神色,轻轻推推他道:“喂,杨浩,杨浩……”
杨浩慢慢睁开眼睛,很“虚弱”地看着唐焰焰,“诧异”地.问道:“唐姑娘,我……我怎么睡在这里,哎呀,我的伤……好了么?”
唐焰焰大喜,那张刀子嘴又回来了:“你能说话了?这.么看来是死不了啦,果然是祸害活千年。罗将军找你呢。”
她侧身让了让位置,杨浩就势坐了起来。他中的.是蛇毒,身体倒没有太大的创伤,一旦醒来行动力基本也就恢复了,杨浩见暴雨如注,沿着罗克敌等人的蓑衣簌簌流淌,可车厢中又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忙问道:“罗军主,刘指挥、赫指挥,如此大雨,怎敢劳动你们……”
罗克敌喜道:“钦.差已经苏醒了,这我们就放心了,那蛇药果然管用。杨大人,你看,如今暴雨倾盆,咱们是待雨歇了再走还是冒雨行进?”
杨浩掀起窗帘向外面看了一眼,大雨倾盆,往外看,远处一片迷朦。车马周围有些百姓正披着蓑衣在草地上走动,草原上多的是野草,小雨刚刚下起时,就已陆续有人编制简陋的蓑衣,这时大多数人都已有了件蓑衣遮雨。只是因为大雨无法生火,早饭没了指望,有些妇孺正在吃着昨天剩下来的干粮。
杨浩看看天空,铅云密布,难见一丝阳光。便道:“罗将军,还有半日行程就到逐浪川了。我觉得还是继续行进的好,咱们这支队伍连帐蓬都没有,就算留在这儿,百姓们也只能淋在雨里,如今也不知这场暴雨下到什么时候,万一下的久了,又无法生火做饭,还是辛苦些,早早开拔上路为是。不知罗将军意下如何?”
罗克敌欣然道:“末将也是这个意思,既如此,刘指挥、赫指挥,你们吩咐下去,咱们马上开拔,立即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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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天就到逐浪川了,过了那条大河就进入西北折氏控制范围,这就意味着马上就走出了渺无人烟的大草原。所有的人都满怀迫切,再说在这大草原上也没有避雨之处,因此对继续行进的命令,百姓们并无怨言,纷纷起来,扶老携幼继续启程。
杨浩坐在唐焰焰那辆十分舒适的豪华马车里,倒是难得地享受了一番。在车窗下面的暗格里,放着许多美味佳肴。这是大户人家行远路必备之物,姑娘家喜欢吃零食,那暗格里更是放满了西域的肉干果脯和点心。
唐焰焰掀开暗格撑起来就是一张小桌子,然后把那些美味食物一一放上桌来。杨浩坐在榻上,唐焰焰跪坐在对面,看起来倒像一个美貌侍女在服侍主人用膳。这样的待遇,实在令杨浩有些受宠若惊。
“喂,你要不要喝一点儿?”今天唐大小姐心情很好,居然有那么点巧笑倩兮的感觉,难得地露出了温柔味道。大概是大雨把她的火气儿都浇没了,居然对杨浩有说有笑,杨浩却不知这少女心境变化,还以为这是自己的病号待遇呢。
唐焰焰从暗格中取出两只白玉杯,又取出一支瓷色剔透如玉的酒瓶,斟了两杯葡萄美酒,向杨浩笑问道。
那酒色醇红,酒香扑鼻,确实很是诱人。杨浩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个,我恐身上余毒未清,不便饮酒。多谢姑娘美意了。”
“哦,我倒忘了。”唐焰焰道:“那你只饮清水便是了。这些食物你尽管取用,莫要装腔作势的假客气,若是饿着了肚子可不怪我。”
“呵呵,不会的,”杨浩笑应着,拈起了一块肉脯,诚心道谢道:“唐姑娘,多谢你了,不但救我性命,还让出自己的床榻供我休息,如今又如此款待,杨浩真是感激不尽。”
唐焰焰细眉一弯,掩口笑道:“看你这么斯斯文文的说话真是不习惯,本姑娘其实……也没做什么啦,你不用这般客气。”
这时就听车外有人怪里怪气地说道:“狼奥赖不赖,屋累狮哇,盖嘎地啊洗洗觉啊。”
杨浩刚把肉脯递到嘴边,一听这声音不由一怔:“咱们队伍里有日本人?”
唐焰焰也是一怔:“日本人?不会吧……”
中土本称日本为倭国,倭国人最初也接受了这个名字,后来渐渐学习中国文化,晓得倭字含有贬义,就不大乐意了,因为其国近日出之地,便奏请大唐天国上朝赐了“日本”这个名字。尽管中国民间当时习惯称日本为“东瀛”或“扶桑”,不过杨浩下意识地叫出日本这个名字,唐焰焰还是知道他指的哪里的。
两人说话的当口儿,车夫说了句什么,就听那人又大声叫道:“狼噢狼噢,噢狮卜兽……”
杨浩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一个身披蓑衣的男子正在雨中跳脚,杨浩见他正是壁宿,不由又惊又奇,忙道:“壁宿,一夜不见,你怎么说起外国话来了,快上车来。”
壁宿大喜,连忙便蹿上车来,杨浩这才省起这车另有主人,不禁满怀歉意地看了唐焰焰一眼。唐焰焰鼻尖微微一皱,眉尖一挑,哼道:“瞧我做什么,本姑娘是那么不近情理的人么?这辆车子……如今既是你住了,你自然做得了主。”
壁宿上了车,脱下蓑衣钻进车来,唐焰焰往旁边让了让,虽说车厢不如房舍宽敞,可这大车容两三人并坐也不拥挤。壁宿便在另一侧坐下来,看见满桌食物,登时满脸放光地学起狼嗥来:“喔噢,喔噢,累倒晌午……”
杨浩这才看清他两片嘴唇高高肿起,就像横挂着两根火腿扬,嘴巴合不扰来,里边的舌头竟也是肿胀的,不禁大惊道:“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日本话,你的嘴怎么了?”
壁宿满脸苦色,手舞足蹈:“噢切来屋哇,嚎都都里,狼休介¥カゅてΩゑ……”
杨浩见他一会指着唐焰焰,一会指着他,一会指着自己,呜哩哇啦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由一头雾水。
“闭嘴!放得什么狗臭屁,我来替你说!”唐大小姐杏眼瞪起,雌威大发,壁宿顿时就焉了,他很幽怨地看了杨浩一眼,指指唐焰焰,示意由她来说。
唐大小姐正气凛然地道:“当时你中毒昏倒,我就大喊救命,他嗖地一下就蹿了过来。我就让他给你吮净蛇毒,他身上有许多零零碎碎,居然还有蛇药的,给你服下果然奏效。可谁知道这家伙能医人不能医己的,你还在昏迷不醒的当口儿,他的嘴居然就肿了起来……”
壁宿眼泪汪汪地指指自己嘴上的两根香肠,使劲点了点头,表示唐焰焰说的一点不假。杨浩知道蛇毒不见血是不会发作的,就算吮进嘴里只要把它吐干净一般不会有危险。不过……想起壁宿爱咬嘴的毛病,杨浩就知道他嘴巴肿胀的原因所在了。
脸比手要娇弱的多,想不到自己及时吮净蛇毒服下药去没什么大碍,这施救者却弄得这么可怜。这么可怜也就罢了,自己有锦帐香帷休息,还有美丽少女服侍,可他壁宿……真是貌美如花,命比纸薄哇。
杨浩很是感激地道:“壁兄,多谢你仗义援手,否则杨某性命堪忧啊。呃……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殷勤地把自己手里的肉脯递过去,壁宿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指指他自己的嘴巴,说道:“狼奥哇,屋累狮哇,盖嘎地啊洗洗觉哇。”
杨浩没听懂,抬头看看唐翻译,唐焰焰也是一头雾水,杨浩仔细琢磨半天,觉得他是在说:“杨浩啊,我累死啦,借个地方歇歇脚啊。”便试探着一问,壁宿大喜,连连点头,杨浩便向唐焰焰递了个眼神,唐焰焰眼皮一垂,拿起一块杏脯轻轻咬了一口,眸波一转,又复向他一扬,显然是要他做主。
杨浩点头答应,壁宿大喜过望,便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看着二人吃着可口的食物,不时吞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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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变小了,风也缓了,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隐约听到“逐浪桥、逐浪桥”的呼喊声。车子也停了下来,杨浩与唐焰焰聊得正投机,听到这欢呼声唐焰焰便喜道:“莫非已到了逐浪桥了?
她掀开窗帘,就见和风细雨,天空已趋晴朗,便回头对一直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充听众的壁宿凶巴巴地道:“喂,一点小伤至于这么娇里娇气的么,你还男人哩,还不下去看看?”
壁宿吃她一瞪,登时抱头鼠窜,杨浩阻止不及,便道:“唐姑娘,我……我也想下去看一看。”
唐焰焰回嗔作喜,雀跃道:“好啊,我也坐的气闷,只是怕你一个人在车中无聊呢。走,我陪你下去。小心些,你的伤可还没好呢。”
唐焰焰打开车门走出去,撑起她那把油纸伞,回头便来扶杨浩。杨浩本欲拒绝,见她神态自然,落落大方,自己一个大男人倒显矫情了,便伸出手去,由她扶着下了车。
一出车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草原上新鲜的气息,杨浩长长出了口气,只见百姓们都向前抢去,便也信步走去。
草地上湿漉漉的,二人合撑一把伞并肩而行,在这俱披蓑衣匆忙前行的百姓中间,一纸花伞,伞下一双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妩媚,神态从容,大袖飘飘,许多又蹦又跳的百姓见他们的模样,不由得停止了叫闹,随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向前行去。
逐浪川,逐浪桥,逐浪川上逐浪桥。
那桥真如逐浪,悬于奔腾咆哮的河水之上。桥的上游不远处,就是一个落差极大的瀑布,巨*垂直入水,激起十数丈高的水雾,水气便迎风吹来。
桥宽两丈,以铁链相连,粗大的铁链两端系在半入土的巨石上。桥上铺以木板,两侧是铁链和缠绕的藤萝,这座唐朝年间建的桥,折家每年都要派人维护修缮一番,因为此桥易于行商,亦有许多商人出资修缮,所以桥头柱石上镌刻了许多捐赠者的姓名,其中就有李玉昌的名字。
“杨大人,逐浪桥到了。”
一见杨浩走过来,罗克敌迎上来欣喜地叫道。
杨浩也是满面欣喜,他略有点头晕,身子已无大碍,看看那座桥,杨浩说道:“桥虽宽,人更众,雨中桥滑,让百姓们要尽量小心一些过去。”
罗克敌点头答应,百姓开始络绎不绝地走上桥向对岸行去。这么多人,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过去大半,后面的多是车马了。杨浩看到李光岑在木恩等大汉的护拥下走来,便向他微微一笑。
李光岑亦向杨浩颔首致意,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草原各部的大人他见得多了,大多骄横而志满。而中原国家的官吏要么满腹心机难以接触,要么对草原上的人从骨子里有一种轻蔑感,而这位杨钦差不是那样的人,尤其是他所表现出来的大仁大勇,更令李光岑钦佩,他已将这少年视做忘年之交。
“唐姑娘,你也上车先过桥去吧。我是钦差,要照料人马全都过去才行。”见唐焰焰的马车也行了过来,杨浩便道。
“好,你余毒未清,多加小心。”唐焰焰应了一声道:“伞给你。”
杨浩接伞在手,唐焰焰向他嫣然一笑,转身走上了车子。
车马络绎,载的都是老弱妇孺和随行于车畔的亲属,杨浩正嘱咐大家小心过桥,忽地一骑飞来,踏得雨水四溅,冲到桥头处大呼道:“杨钦差,大事不好,契丹人追来了。”
“甚么?”杨浩大吃一惊,他万没料到在这种时候竟有契丹人追来。踏在高石上扭头回顾,果见远远一队精骑撕开雨幕,向这里疾驰而来。
“快,快,马上过桥,”有人急叫起来,一时妇人叫孩子哭,车马顿时乱作一团。
“禁军将士,随我断后阻敌!”
罗克敌一声叫,将蓑衣一扔,连被雨浇透变得极沉重的衣甲也扔了,只着一身布衣,劈手夺过一杆大刀,便向后飞奔而去,一路走一路呼喝连声:“弃枪剑,持刀戟,斩敌马腿,争取时间。”
守在桥侧的禁军士卒们纷纷响应,挺起枪戟向后阵奔去,杨浩一把拉住解去甲胄的赫龙城,急叫道:“赫将军,就凭你们数百十人,又无战马,如何与敌一战?”
赫龙城咧嘴一笑:“战场上,人人都是棋子,所计者,唯有全局胜败。”
他说的轻松自若,可是语气里却有种裂土难憾、坚逾金石的冷酷,隐约能嗅出一股争斗杀伐的无情与血腥:“需要弃子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如今,我们就是弃子了。钦差大人,这数万军民,交给你了!”
他把刀一挥,高声喝道:“禁军将士如此神勇,我西北儿郎岂不如他?随我杀敌,死战疆场,冲!”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8章 断桥
骑兵的冲击力对徒步行走的几万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幸好大部分百姓已经过桥。如今这噩梦,就要由罗克敌等一众热血男儿来承担了。
这是一场遭遇战。遭遇战素来是勇士胜,智者败。因为遭遇战的双方根本来不及对兵力、兵种进行合理分配,也无法布署最恰当的战术,但是实力如此悬殊,勇者便一定能逆天么?
何况追兵绝非庸俗。他们是一支虎狼之兵,他们的统帅更如一柄出鞘之剑,锋芒毕露。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哒哒的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起伏的草原,不断地在耶律休哥的骑兵眼下或舒缓或起伏地改变着视角,大雨给他们的追击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幸好数万人行过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被雨水抹平的,他们终于追上来了。
望着前方已大半过桥的宋人军民,耶律休哥屏紧呼吸,只是将手重重地向前一劈。一路冒雨疾进,又被风吹,虽是夏季,他已经彻骨生寒,脸庞冻得铁青,喉咙都已冻得僵硬,他只能夹紧马腹,前进、前进,胯下的战马虽然时常更换,此时也已喷出了粗重的呼吸,但是不管如何,他总算及时赶上来了。
他要截下这支迁徙大军,他.还要……活捉那个人,那个男人,那个让罗冬儿深爱着的男人。他是草原上的骏马,他是天空中的雄鹰,文韬武略,他无一不精,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比他更优秀,更值得女子为之倾心。那个娇怯得像花儿似的罗冬儿,凭什么就对他死心踏地?
雨是冷的,他的心却炽烈起来,他.的耳畔回响着与冬儿的那段对话。
“大人,求你好心放我回宋国好不好?”
“这里又有什么不好?我是契丹.的大惕隐司,是皇族,虽然我们比起宋国来要贫穷,但是我保证给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本大人可还没有娶妻,我可以娶你做我的夫人。”
“大人,冬儿已经嫁过人了。”
“哈哈,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草原上的男儿却无你们.中原男子的那种腐酸气。我们喜欢了一个女子,就像骑着骏马去捕捉猎物,就一定要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至于嫁过人,有那么重要么?”
“大人,冬儿不会喜欢上你的。从我为他插上钗子那.一刻起,这一生一世,我就注定了是他的人,不管他是卑微还是闻达。”
“你知不知道,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谁掳来的人就.是谁的,她的主人可以任意处置她?嗯!”
“大人……我不怕死!我可以去死!”
“你……!”
耶律休哥仰起.脸来,让雨水浇在自己脸上,忽地仰天发出一声咆哮。
“真的么?不管他是卑微还是闻达?我要把他捉过来,在他琵琶骨上拴上铁链,做我的一条看门狗。我倒要看看,那时候,你是愿意跟着一条狗,还是愿意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耶律休哥伸手一抹,雨水四溅,他已探手抓住了自己的长戟,往空中一扬。
“哗!”
如果有人这时从空中俯瞰下去,就会看到匀速前进的锥形契丹铁骑,就像是从一个锥形的套子里射出了一枝箭。随着耶律休哥挥戟的动作,所有的骑士都解开了备马的缰绳,训练有素的备马放缓了脚下,渐渐落在后阵。而骑士们已经握紧了武器,身形下意识地俯下去,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盯紧了手执大刀,大步飞奔而来的罗克敌和他身后的百余勇士。
百余勇士,人皆布衣,手执钢刀,向契丹铁骑迎面冲来。
他们在送死!
他们是一群弃子,一群自弃的战士,唯一的使命就是牺牲。
每个契丹勇士都明白,在铁骑猛冲之下,不能结枪阵自保,以这样散乱的阵形迎面冲来,根本就是送死。这些宋人根本就没有想着战胜,也没有想过活着回去,他们唯一的目的,只是要拖延时间。
勇士!人皆敬之。哪怕是他们的敌人。
没有人下令,但是所有的契丹武士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刃,那既是对大宋武士的致敬,也是表明自己的磊落。如果这时候万箭齐发,那迎面冲来的宋军将士将倾刻送命,无一生还。但是他们已不打算用箭,他们要堂堂正正地把这些可敬的敌人杀死。
“杀!嘿!”罗克敌手执大刀,大步迎上,距离快马还有三丈距离,便仰面一倒,双膝跪地,借着冲力向前滑去。草地水滑,他冲得又势疾,被他一冲,整个人便飞快地向前滑去,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契丹铁骑便与他擦身而过,轰隆一声砸到地上,把草地砸了一个坑,雨水如幕一般扬起。
那马上骑士的一叉本来瞄准的他的咽喉,如果两件兵刃硬击在一起,马上骑士骑着马力,罗克敌的兵刃都要被磕飞。但罗克敌跪身滑进,身形后仰,那骑士虽然下意识地将叉压了压,还是刺了个空,贴着他的额头便滑了过去,而罗克敌的一刀却结结实实地拖在了马腿上。
不是砍,而是拖,他根本没有用力前劈,只将锋利的刀刃迎着马腿,马力前冲,刀向后滑,只一拖,一条马腿便被斩了下来。
战马摔倒,马上的骑士滚摔落地,翻滚出七八周去,几乎被另一匹急驰而来的战马踩中。那马上的骑士急急勒马闪避,马足一滑,倒摔于地,他抽身不及,一条腿立时便被压断。
惨叫声中,他就看到一双满是泥巴的大脚丫子从自己眼前飞奔而过,那是一个宋军士兵,这样的雨天若是穿着军靴,不亚于增加了二十斤份量,他们不但解了甲,连靴都脱了。
长戟一挥,割断了一条马腿,那宋军根本无暇给那马上摔下来的骑士一戟,立即滚身而进,斩向第二条马腿。他们不想胜,不想杀人,如今只想把这股战马的洪流阻在这儿,哪怕只能堵得一时片刻。
落马的契丹武士拔出腰刀向宋军追去。但是他们追不上,他们的皮靴皮袄在雨天平地上十分笨拙,而那些宋兵像疯了一样,根本不理会在后面挥舞的刀枪,他们左劈右砍,横挡斜拉,唯一的目标就是:砍马腿。
借着健马的冲势,耶律休哥一戟便将一个迎面冲来的宋军挑飞到了空中,他只向那率队冲来的年轻宋将瞥了一眼,立即兜马便欲向前冲去。此时无暇与之一战,他的目的不在这一群弃子。
但是,另一群弃子又冲了上来,当先一人端着大刀,威风凛凛,毫无惧色,正是西北折府麾下指挥使赫龙城。
耶律休哥剑眉一挑,长戟便指向赫龙城的咽喉,不料……可恼!堪堪还有三丈距离,赫城龙便滚身在地,一人一马错身而过的刹那,他便腾身跪起,挥刀所斩……又是马腿!
几百枚弃子,几百柄横刀,目标都是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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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的百姓疯了一般向前拥去。真正的恐惧不是刀枪加颈的那一刻,是眼看着明晃晃的刀枪向他们袭来,却还没有加诸到他们身上的那一刻。他们现在仓惶地往桥上冲,凭着一股本能。
两辆马车一齐冲上来堵住了桥头,许多百姓只能从车隙间往前挤,有人脚下一滑,便从侧面的护栏空隙中跌入了滚滚江水,惨呼声未绝,人已不见了踪影。
杨浩喊得声嘶力竭,根本没有一个人听他号令,眼见数百豪气干云的宋军将军用鲜血和生命为他们争取的时间,将要被他们自己葬送在这儿,杨浩气冲斗牛,他拔刀在手便扑了上去。
“噗!噗!”鲜血迸溅,两个争挤在那儿的百姓便被他斩杀刀下。一个是个壮汉,一个是个妇人。
眼见钦差疯了一般持刀杀人,百姓们都惊呆了。
“把车推开,弃车上路。不许拥挤,乱闯者格杀匆论!”
杨浩厉声喝罢,把刀往地上狠狠一掼,大喝道:“但有一个百姓不曾过桥,本钦差绝不西行半步。听明白了么?把挡路的车子推开!”
百姓被震慑住了,当下不管男女老幼,纷纷上前帮着推车,在杨浩凛厉的目光注视下,急速而不失秩序的冲上桥去。
“杨晋城,站住!”
杨浩忽地看见人群中有几个慌慌张张的人正向前行,他们一身皂服官衣,正是自己从广原府借来的衙差公人。这些衙差公人从不曾上过战场,虽也有过缉捕追凶的经历,可那与战场相比,完全是两码事,他们现在也全吓呆了,一个个脸色煞白。
“钦……钦差大人……”杨晋城战战兢兢地站住了脚步。
杨浩厉声道:“带着你的兄弟最后走。过来,把这些马都卸下来,那些粮食不要了,绳子全取下来,绑在桥头这块巨石上、铁索上。
“钦差大人,你……你是要……”
杨浩用赤红的眼睛看了看那些正用血肉之躯阻挡敌骑的勇士,沉声喝道:“断桥!”
阻挡契丹人的宋军战士一个个在倒下,杨浩看的心如刀割。百姓们全都过桥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谁来断桥?桥必须断,不然这些宋军将士就要白白牺牲,可是……谁来断桥?
杨浩的眼光从面前瑟瑟发抖的十多个公人脸上掠过,沉喝一声道:“走!赶快过桥!”
“是是是!”杨晋城等人如蒙大赦,立即扑上桥去。杨浩看了一眼自己插在桥头,始终不曾倒下的那柄长刀,微微一笑,走过去拾起了一根被人遗弃的马鞭。
长长的杆儿,长长的鞭子,他已经很久没有手执大鞭了。
宋军将士几乎被捕杀殆尽,剩下几人或因伤势、或因力竭,尽被契丹人擒住。耶律休哥已率大军向桥头扑来。
杨浩扭头看去,杨晋城等人正踉踉跄跄扑到对面桥头。几十米外的对面桥头站了许多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那里面有李光岑、有木恩、有唐焰焰、有壁宿、有叶公子,还有神色复杂的程德玄。
涛声隆隆,水雾漫天,在他后面,是如狼似虎地扑过来的契丹勇士。当看见唐焰焰要冲动地跑回来,杨浩急忙向她一指,坚决地摆了摆手,直到看见她被李玉昌留下的勇士紧紧抓住时,才欣慰地一笑。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向对面一指,再指指自己的心,轻轻摆了摆手,指了指天,指了指地,指了指……
他认真地做着每一个手势,他不懂手语,只是用一些自己能够理解的手势,向他们表达自己最后的遗言:“主意是我出的,如今总算把你们平安带出了生天。我的心中本有未了之事,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的使命尽了,但我对得起这一路赴死的军民。天大地大,能与这些好男儿共赴于难,我很开心。如果有缘,我们大家来世再见吧……”
唐焰焰站在对岸,当最后几名衙差公人都已跑过桥去,杨浩却独自留在桥头时,她就已经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她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痛,让她的大眼睛里漾满了泪水。
她看着杨浩,看着杨浩凝视着她,当杨浩指了指自己的心,又向她一指时,她的心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认真地、努力地解读着杨浩的剖白:“其实,我的心里也已有你。我不会忘了你的,和你相识的这些天,同行于这片草原上,我很开心。如果有缘,我们来世再见……”
若无杨浩先向她的那一指,她未必便会以为杨浩这些手势是打给她的,她对杨浩本已暗萌情意,只是她自己也是懵懂无觉。可是这时那层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了,眼见杨浩临死时对她的深情表白,她的情感奔涌而潮,难以自己,唐焰焰忽地哭倒在地。
她头一回喜欢了一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马上就要死了!唐焰焰的心仿佛都要被揉碎了。她的眼泪忍不住簌簌滚落,泪眼迷离中,就见杨浩一转身,迎着疾扑而至,劲风都似已扑到身上的契丹铁骑扬起了长鞭。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9章 死生
“啪!”
一声脆咧的炸响。
水声隆隆,对岸的军民没有听到;蹄声如雷,冲过来的契丹武士们没有听到,但是他们的心却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一下,仿佛那一鞭子是抽在了他们心上。
骡马受长鞭驱使,将一条条绳索一下子绷得笔直,朝河水流向的方向拼命地拉动起来。“啪!啪啪!”又是几声催促的鞭声,那炸响听得人头皮发麻。一条条绳索吱吱直响。巨石微微有些撼动几下,巨石上的铁索也被扯得歪向一边,与柱石摩擦发出了渗人的声音。冲过来的契丹兵们终于发觉了他的真正意图,他们立即纷纷挂起刀枪,反手去取弓抽箭。
杨浩心里一急,跑到那一条条绳索中间,挥起鞭子又狠抽几下,弃了马鞭便去抓着一条绳索帮着骡马使劲地拔起来。马力尚不可为,他一人人力有限,能济得甚事呢?可是这时心中哪里还会思量那许多,只想着加一分力是一分力。
就像断桥,他仓促想起必须断桥时立即本能地命人去绑住桥头,丝毫不曾想过在这一端断桥还需留下一人,事到临头,只能自己留下。当然,当时他即便想起这回事,十有八九还是要选择这一端。
因为对岸已无主事之人,随.意指定一人的话,那人并无专断之权,必受众人干扰,桥断早了,则未及过桥的人再无生路。如果契丹兵提前突破阻击,对岸却因为尚有未及过桥的百姓而稍生犹疑,那么契丹铁骑便一冲而过,想断桥也迟了。再者已逃过河的车子已大部分逃开,刻不容缓时刻来得及追回来?自己弃了百姓先行赶到对岸去主持大局,那又绝无可能,他若提前一走,这边的百姓势必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真正能过桥的也就没有几人了。
所以,他只能留在河这边,这断桥.的鞭子,只能掌握在他的手里。世间事,几桩能得万全?
箭矢横飞,激射而至。杨浩“哎哟”.一声,肩头便中了一箭。杨浩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去摸肩头,就在这时,前方骡马也中了几箭,那些骡马疼痛难忍,四蹄刨地,嘶叫着向前猛冲,大雨之后泥土本已松软,土下深埋的横向挡石只能阻挡坠向河心的重力,对顺向拖曳又起不到阻挡作用,再加上骡马死力的拖曳,这三方因素汇合,只听“轰”地一声,那根柱石便被连根拔起,长桥颤了一颤便向河中打坠,众骡马吃力不住,尽皆向河水中滑落。
杨浩夹在那些绳索中,吃长桥拖曳,登时双脚悬空,.在对岸无数人的惊呼声中,与那些骡马一齐掉进滚滚不绝的江水之中,因柱石沉重,一下子便把他们拖进水底不见了。
“希聿聿……”一串战马长嘶声起,一匹匹契丹战马在河.岸边人立而起,踢起无数碎石,他们轻拍马颈,稳住胯下坐骑,定睛向江水中看去,只见那桥对岸的一半还在岸上,这边一半已完全沉入水中,受江水冲激,那桥成了一个(形的半月状,不由尽皆不语。
这一战对他们一生征战来说,实在谈不上凶险,.可是其中惨烈却是前所未见。汉人男儿的血性,那些武将、这个文官,他们谈笑赴死的壮举,深深冲激着每一个契丹战士的心,他们的心就像那江水中的半桥,震撼不已。
对岸,无数的百姓跪倒在地。
杨浩是一个好.官,罗将军是一个好兵,这一文一武,为他们所做的牺牲令他们刻骨铭心。立足于逐浪川西岸,与对岸跃马横刀的契丹健儿相逢的这一刻,他们已经从一个北汉子民,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大宋子民。
耶律休哥笔直地坐在马上,盯着打着漩儿的江水悠悠南去,然后目光顺着那桥一寸一寸挪向对岸,遗憾地叹息了一声。终于……这些百姓被他们带去了宋境。终于……那不曾交锋的情敌,就此成了水中之鬼。
他刚才冲过来时,就看清了杨浩的面貌,杨浩肩头那一箭就是他射的,他要活捉了这个人,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回自己的大帐,让那个女人看看,一个狗一样活着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爱,可惜……可惜两人始终不曾堂堂正正地较量过……
他的目光从对岸膜拜的百姓们身上一一掠过,心中忽然一颤:真的没有较量过么?
那员宋将亲自率死士上前拒敌,这个人独自守在桥头断后,那他一定不是普通的宋人,这个人一定宋人的高官,很有可能就是这支队伍的主事人。如果他是,那么,带着这么多百姓迂回走了一个大圈子,避开他们布下的死亡陷阱,使这些百姓逃出生天,这么些天的斗智斗勇,彼此真的不曾较量过么?
耶律休哥眸中闪过一抹不忿,那个人不但与自己较量过,而且还与萧后、与十数万契丹大军较量过,他赢了,虽然他死了,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他赢了!
对岸的许多百姓还在哭拜,这么近的距离,如果猝然下令放箭,一定能射死一些宋人,可是……此时此举,还有意义么?桥已断,他还有出刀的必要?弯刀“铿”地一声插回了刀鞘,耶律休哥长叹一声拨马便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阵惊呼……不,不是惊呼,是欢呼声,一阵阵欢呼此起彼伏,如同咆哮的巨*。江山轰隆,这要多么大的欢呼声才能听得入耳?耶律休哥诧然拨马,回头一看,只见对岸无数百姓跳起来欢呼雀跃,却不明白对岸宋人为何欢呼。
这时有手下兵将站在河岸上遥指江水大呼小叫,耶律休哥驰马回来,向河中定睛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一个人,抓着绳索正一步一步从江水中走上来,他肩头的狼牙箭不知是因碰撞还是江水冲激,已经不见了踪影,肩头正有鲜血溢出来。他拉着半沉入水的桥索从江面下钻出来,正浑身是水地一步步走上那桥面。(形的桥面被水冲得一起一落,他在桥上走得十分艰难。
耶律休哥想也不想便取弓在手,一枝雕翎便搭在了弦上。所有提缰乘马凭河而立的契丹武士都向他们的统帅侧目望来,对岸的百姓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本来哭成泪人儿一般的唐焰焰忽见杨浩竟从水底走了出来,一时又笑又跳,这时注意到对岸的动静,不由骇得魂飞魄散,站在岸上只是向杨浩大声示警。
杨浩此时如同站在剧烈地震的桥面上,那动荡在别人看着并不十分明显,可他立足桥上才知其中辛苦,此时若不聚精会神、使足了全力抓紧桥索便根本站立不住,哪里还能注意到别人呼喊些什么。
若是阴雨连绵数日使弓箭受潮或被雨水浇灌,弓弦和用胶的地方受了影响是不能使用的。但是箭壶有盖,一路驰来弓也是护在牛皮套子里的,待取出来时才只受了这一阵雨,影响并不大,所以他的箭仍可使用。
弦拉开,如满月。耶律休哥手中的箭矢稳稳地瞄向了杨浩的背心。
对岸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暴发出一阵更大的声浪,这回那声浪是冲向耶律休哥的,所有的人都在咆哮,耶律休哥不为所动,他的眼中只有那一箭,他的心中只有那一人。现在只要一松手,断桥上那人绝难活命,尽管雨水、风向,打湿了的雕翎都会影响箭的准确度,但是耶律休哥仍有十分的把握一箭穿心,致他于死地。
对岸的人不再叫喊了,耶律休哥手下的兵将们也没有呐喊助威,只有上游瀑布轰隆隆连绵不断的响声传来。断桥上的那个人头也不回,还在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援,就像走在半没入水的弦月上。
耶律休哥看到他踢落了灌水的靴子,赤足踏在桥面上,一步步向岸上走去。细雨淋在他的弓上、箭上,洁白的箭羽处凝聚成一颗颗水滴,如同女儿家晶莹的眼泪。
弓仍如满月,四石的硬弓,能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这么久的人天下罕有,但耶律休哥办到了。他的手稳稳的,似乎一动也不动,只随着那人逐步攀向岸头的身影缓缓上移。越到桥头位置,震动越小,那人攀爬的速度也更快了。
就在这时,突地有几名宋军士兵不约而同地跳下了桥头,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拉着手儿,用他们的身体将杨浩紧紧护在了中间。桥面是倾斜的,他们护不了那么周全,杨浩的脑袋还露在外面,耶律休哥仍有十足的把握射中他。可他见此情景不由怔了一怔,随即便放声大笑:他看上的女人,所看上的男人,果然配做他的对手。
笑声中,他将那弓反手往肩上一背,那枝箭便被他轻飘飘地掷下地去。
“走!”耶律休哥再不迟疑,提缰跃马,便向草原上驰去。三千铁骑纷纷拨马随之而去,所刻功夫,对岸已兵马俱无,刀枪无踪。
杨浩爬到桥头,只抬头一望,便有无数双手向他伸出来,杨浩下意识地一抬手,也不晓得握住了谁,腾云驾雾一般便被拖上了岸。他的双脚同刚一沾地,又是响彻云宵的欢呼声起。无数的人扑上来,一个个忘形地与他拥抱,杨浩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感觉到他们抱的是那么用力,感受到了他们满怀的欢喜,于是便也欣然地一一回抱着……
“咦?这一个怎么……这头发,这胸肌,这腰肢,这手感……”
下意识地在那细若杨柳、柔若无骨、嫩若豆腐的三若牌蜂腰处一捏,耳畔便是嘤咛一声娇呼,杨浩急忙闪身定睛一看,那笑中带泪、喜中带怒的娇颜上正飞起两抹绚丽的彩霞,可不正是那只母老……啊……焰焰!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0章 万岁
第160章 万岁
这里仍是一片草原,但是任谁都感觉到了一种家的感觉。到了这里,已经没有那个孤舟飘泊于苍海之上的迷茫感,而是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觉。家的感觉是什么?就是安详、宁静。
所有的人都在平原上聚集,杨浩骑着马,在士兵们的扈卫下从黑压压的人群中轻轻驰过,直到尽头,再圈马回来面向所有百姓站定,这是一个高坡。
他知道,他的声音不能让每一个人听进耳中,但还是用嘶哑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向所有百姓们喊道:“父老乡亲们,现在,我们安全啦。你们记着,从现在起,你们已是一个宋人。”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罗军主、刘指挥使、赫指挥使,率三千五百名英勇无畏的宋军将士,披肝沥血,无畏生死,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们的生机。”
他一拨马头,面向东方,轻轻驰前几步,勒缰止马,默默伫立。所有扶老携幼、劫后余生的百姓们都一言不发,随着他回首东顾。
淅沥的雨丝还在飘摇,就在.他们立足之处的前面,但是他们走过来的方向,那雨已经停了,东边日出西边雨,河那边,天尽头,一轮七彩的长虹高高悬挂在上面,那彩虹桥,可是英灵们安息于天堂的道路?
杨浩默哀片刻,长吸口气,振作精.神道:“大家稍做歇息,然后继续赶路。李玉昌李员外已先行赶回,把咱们赶到的消息禀报与府州大将军知道。府州折大将军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应大家,安顿好大家的一切。从此,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园!”
百姓们静了一静,然后放声欢.呼起来: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再也不怕颠沛流离了,他们终于安顿下来,这些小民所求不多,只要一家人能太太平平地生活在一起,但是这些日子,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与血腥。现在,直到现在,他们终于安全了,就连现在呼吸的空气,似乎也有着一丝安详与太平的味道。他们有的笑,有的跳,各自用不同的方式表过着自己劫后余生的欢乐与庆幸。
人群中,忽然有几个人跪倒在地,向杨浩发自内心.地高呼起来:“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人动,众人从,他们周围的人很快受其感染,随之.跪倒在地,向杨浩顶礼膜拜,虔诚地表达他们心中的谢意:“万岁!万岁……”
那几个用他们的方式表达心中谢意的百姓就.象投进平静湖水的一枚石子,涟漪荡漾开来,以他们为中心,黑压压一望无边的百姓们纷纷响应,随之下跪。
他们之中许多.人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许多人不知道这些官儿的称谓,但是他们都知道就是这位大人,在两军阵前为了救一个插标卖首都没人肯要的病娃儿单骑闯阵,他们都知道就是这位不通武艺的文官大人与那些武将们一道留在了河对岸,最后关头,是他抛弃了自己生还的希望,毁断了那条生的桥、那条死的桥。他们都知道,就是马上这个人,把他们领出了死路,给了他们新生。
“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更多的语言,他们只是用这最简单的语句表达着心中的喜悦和感激。初时还有杂乱,很快就万众一心、万口一词,一个简短的、响澈云宵的声音在平野旷原中响起,连前方的雨都似乎被惊吓住了。
雨,停了。
万岁声从人群中响起的时候,杨浩还没有听到。待下跪的人越来越多,万岁声越来越响亮的时候,杨浩才听个清楚,杨浩大惊失色,大声喝止,但是听得到的只有近前的几个人,就是这些人也不肯停止呼喊,待到后来,数万人长跪在地,万岁声响澈云宵,已是根本没有可能制止的了。
在他身后的宋军将士听了“万岁”的声音尽皆失色,纵目望去,整个平原上都是一片顶礼膜拜的百姓,人群中只稀稀落落地站着一些人,李光岑、叶大少、唐焰焰、壁宿,以及他们的随从家人,一个个满脸愕然、手足无措。还有一个,是程德玄,他静静地站在坡下,不喜不愠,毫无表情。
杨浩手心冰凉,已急出一身冷汗。他当然知道自古帝王什么事都能容忍、什么事都能宏恩宽怀,唯有一样,那就是帝位的威胁,不管那威胁只是一个苗头,还是一个根本不能成为现实的幻想,帝王是不会坐视的。当年柴荣一代雄主,还不是因为一块“点检做天子”的小木牌便心生猜忌?经历了五代以来无数篡位闹剧,自己也是取而代之成了帝王的赵大一旦知道……
突然,杨浩翻身下马,向东南方向急跑两步,一撩袍襟,朝着开封府方向跪倒在地,学着四周无数膜拜欢呼的百姓,顿首大呼起来:“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见杨浩跪倒,百姓们呼喊的声音顿时为之一停,待跪在近处的百姓听清了杨浩所喊,立即跟着他一齐顿首大呼起来:“万岁!万岁!吾皇万岁!”
新的欢呼口号在杨浩的引导下迅速蔓延开来,成为这场万人膜拜的主旋律,杨浩身后的宋军将士们如释重负,纷纷跟着跪了下去,数万军民跟着杨浩一齐顿首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本来因为大家伙儿都站着,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叶大少等人忙也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唐焰焰很淑女地掏出一方小手帕,看看肮脏的地面,蹙起秀眉又看看手中巴掌大的小手帕,又收了起来。她一弯腰,拉过前边跪倒那人的衣摆往地上一铺,这才盈盈俏俏地跪了下去,一双妙眸却向杨浩一瞟,满是对他化解危机的钦佩。
前边跪着的是壁宿,扭头一看自己的僧衣被唐焰焰做了蒲团,壁宿高僧的香肠嘴很是委屈地扁了一扁。李光岑看了杨浩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与赞叹,他笑了笑,向周围站立的部下们略一示意,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程德玄呆住了,直到他发现整个旷野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时,这才地上狠狠一跪,重重一叩首,咬牙切齿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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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折氏势力范围,杨浩才发现这里与霸州、广原一带大不相同。这里仍有大片的草原和土地,但是这里多山、多水,山是险山,水是恶水,这里的小村庄极少,大部分都是部族聚居式的堡垒或山寨,或依山、或背水,都在险要之处、都在道路必经之处,可谓步步为营、步步兵垒。
这里的城垣多为夯土而筑,如临石山,个别地方也有石砌的,但不多。折府域内的堡垒山寨除个别有石砌段落外全都是夯土而筑,但是这夯土极为坚固,硬可砺刃,并不比石块稍逊。
眼见杨浩这支没有旗号、破衣烂衫的队伍一路行来,路上的堡垒山寨立即敲响钟鼓,所有妇孺、在外闲走的乡民全部避入堡垒去,倚高山险要而建的堡垒大门紧闭,隐现堡垒上尽是些身着民壮服饰的乡民荷弓挂箭,手持矛枪来回走动的身影。在这里,由于常年经受来自北方契丹游牧部落、更西北方回纥部落,乃至西北吐番杂胡等部落的袭击,几乎每一个男子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他们应对军队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杨浩本不欲去打扰这些乡民,但是所余不多的粮草大部分都抛在逐浪桥对岸了,尽管府州大将军一旦得知消息,会尽快派人来接迎,但是这么多人怎能终日水米不进,大队人马走到第二天傍晚,带过桥来的少许粮食也已告讫。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眼见前方有一座倚山而建的雄峻堡垒,地面阳光已被山峦所挡,一楼夕阳斜照却映在那倚山而建的堡垒上,金灿灿如同金铸的一般,便止住队伍,上门乞援。
堡垒中早有已备,许多壮丁藏在箭垛之后警惕地注视着这支队伍的动静。杨浩高举双手独自上前,仰头望去,只见堡门上一匾高悬,上面有三个模糊的大字“穆柯寨”。
“寨中的……”
杨浩一语未了,寨上“嗖!”地便是一箭射下,堪堪贴着他的靴尖钉在前面,箭尾犹在嗡嗡乱颤,堡垒上便传出一声冷厉的斥喝:“不得近前一步,再敢前进,格杀勿论!”
杨浩仰头向上拱了拱手,高声道:“本官是大宋迁民钦差特使杨洁,率北汉四万民众迁移西北,路经此处,因粮草断绝,急需援助。不知上面哪位是寨主,有请出来搭话。”
见杨浩独自一人上前,寨上也闪出一个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英气逼人,十分的俊俏,一身灰布衣裳,持弓佩剑,威风凛凛。他站在城头,一脚踏在箭垛上,弓上搭着一箭,冷冷地看向杨浩:“你……是大宋钦差?”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2章 缔盟
同一个夜晚。
府谷,孤山,百花坞。
月前,花下,一凉亭,两杯酒。
只是四样小菜,一盆浓汤。
杯碟是吴越燕子冲烧制的秘色瓷,酒是味极甘滑的凉州葡萄酒。菜是用小羊羔烤出来的香嫩金黄的炙子骨头,以黄河大鲤鱼为原料削得薄如蝉翼、白似飞雪的生鱼片、鲜香可口的三鲜笋、梅子姜,最后是以肥嫩羊肉佐莲藕、山药、黄芪、黄酒,文火煮炖至烂而成的一盆八珍汤。
凉亭中据案而坐的是两个中年男子,皆着舒适松软的布衣,发系飘带,悠闲自在。小亭四角高挂灯笼,依稀映着他们的模样。一个身躯魁梧,纵然坐于石凳之上,也如虎踞龙盘。看他面貌,面如生枣,两只斜飞入鬓的丹凤眼,一双卧蚕眉,一部及胸的长髯,看来恰以关云长再世。对面一个身形比他稍矮一些,三缕微髯,肤色白皙,好似一个文士,但睥睨之间,神光凛凛,亦有慑人威仪。
这两个人,一看就是手握重权、平素说一不二的人物,举止之间才能久而久之熏陶出这样的威仪。自古民谚:“山东出相,山西出将。”这两个山西大汉的确一看就是威风凛凛的武将。那面如重枣的中年人便是府州之主折御勋,对面那个白面文士却是麟州之主杨崇训。
桌上美食极为可口,可是二人却几乎不曾动过几筷,杨崇训蹙着眉头,唤着折御勋的表字道:“世隆啊,官家亲伐北汉无***而返,但……他尚未回返汴梁,便开始大赏群臣。这一回我杨家可没什么力,却也得了褒奖,哥哥我受封为上柱国,河东节度使,官家这一遭儿,可是来势不善呐。”
折御勋微微一笑,抚须道:“呵呵,仲闻兄,官家对我折御勋更是大方呢,封了我一个郑国公,怎么样,比你这正二品还高着一级呢,你说咱们哥俩儿什么时候走马上任去啊?”
他比杨崇训小一岁,所以称.杨崇训为兄。杨崇训听了这话拂然道:“世隆,你这是甚么话,难道我杨崇训你还信不过,竟跟我打起马虎眼。咱们两个一旦离开根基入朝为官,那就是龙困浅水、虎落平阳,一身富贵或无须忧虑,可这祖宗基业就尽落人手,再也休想拿得回来了。我这次来,不就是想跟你商量个法子出来么?”
折御勋双手一摊,无奈地道:“官家.率大军回师却不返京,十余万精兵虎视耽耽地陈于西北,加官晋爵地招呼咱们进京享福,这么大的‘诚意’……嘿!若是你我违逆了官家的美意,说不定这官儿没了,连头都要没了,你当官家那支大军都是吃素的不成?”
杨崇训眉头一拧,道:“官家陈兵.西北而不东返,明摆着是恐吓咱们,我不信他敢真的对咱们用兵。”
折御勋瞟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真要撕破脸来对.咱们用兵,那也未必就不可能。不过……前提是他得先解决了南边那几个大麻烦,这时候嘛,他是不会真的对咱们用兵的。可是……官家下了旨,你说咱们去不去?不去就是抗旨,他忍得下一时之气,早晚也要对咱们动手,难道咱们还能去投自身难保的北汉,亦或干脆降了契丹人,自立为主,做一个儿皇帝?嘿,我本鲜卑皇室拓跋氏后裔,同属胡族,投了契丹反受忌惮,契丹最为倾慕中原文化,你杨大将军是汉人,你大哥又是保的北汉,投靠过去十有八九要受重用的……”
杨崇训“啪”地把桌子一拍,霍然站起,沉声道:“看来杨.某这一遭是来错了。罢了,我自回麟州去,官家挟泰山之势而来,我杨崇训势单力孤,是绝对敌不过的,便交出麟州去汴梁做个太平官儿吧。只不知我麟州一旦有失,你府州还守不守得住。”
杨崇训说完抬腿就走,折御勋举杯自饮,也不理.他,直到杨崇训马上就要走出花园的月亮门,折御勋才把酒杯一放,高声唤道:“仲闻兄留步。”
杨崇训霍然转.身,双眉一剔道:“怎么,折将军要绑了杨某去向官家表***吗?”
折御勋笑容满面地赶过来,一揽他的肩膀,那副威严模样荡然无存,嘻皮笑脸直似一个无赖:“哈哈,仲闻兄恁大的火气,莫怪莫怪,我总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才好与你坦诚以待么。来来来,坐下坐下,天气热,难怪你火气大,来人呐,给杨将军呈一杯酸梅汤,要井水里正镇着的。”
杨崇训哭笑不得地道:“世隆,你……唉,你这人,从小就是这般狡诈,亏你还是府谷之主,云中之霸,看你这副怠懒模样,真是……,算了算了,喝什么酸梅汤,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你快讲,有没有什么办法婉拒了官家,又不伤了彼此和气。”
折御勋把他拉回席旁坐了,痞赖气一收,正色说道:“仲闻兄即如此坦诚,那世隆便明说了罢。十年前我父投靠大宋,入朝面君时,官家亲口承诺,我折家世世代代掌管府谷,自征部曲、自纳税赋。这才不过十年的***夫,家父尸骨未寒,官家言犹在耳,便打起了我府州的主意。嘿!你当我便心甘情愿?可是,咱们毕竟在人家的屋檐底下。汴梁,咱们不去,可这脸面,也不能撕破了,总得让朝廷心甘情愿地把咱们留下来才成。”
杨崇训目光一闪,疑道:“世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直说吧,如何让官家心甘情愿地让咱们留下来?”
折御勋微微一笑,一字字道:“自然是……养、匪、自、重!”
杨崇训瞠目道:“哪来的匪?那要养多大的匪?”
折御勋翻了个白眼,道:“从小你就比我呆,现在还是比我呆。”
杨崇训没好气地道:“废话,谁似你折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奸似鬼,我们老杨家忠厚,哪有那许多乖巧心思,你快说,匪在哪里?”
折御勋笑嘻嘻地往西南方向一指,杨崇训诧异地道:“党项人?不对啊……党项七部作反,夏州李光睿袖手旁观,是你吃饱了撑的派兵去把他们打散了的,现在剩下那几条小鱼还能折腾得起什么风浪来?”
折御勋莞尔道:“仲闻兄,咱们来看看西北的形势,咱们北面、东北面,是北汉、契丹,南面、东南面是大宋,西面、西南面是定难军节度使李光睿。李光睿表面上虽也臣服于宋,其实比你我更加舛傲不驯,而他的势力在你我他三者之中也是最大的,如果朝廷缴了咱们的兵权,那官家的虎威就直接俯压到李光睿的头上了,你想……他还会不会活得像如今这么逍遥自在?”
杨崇训讶然道:“难道你想……与李光睿联手同盟?”
夏州定难军与府谷的永安军为了争夺地盘,多少年来一直征战不休,自降了大宋之后,表面上都是一殿之臣,倒不好堂而皇之地打仗了,可是故意怂恿族人、部曲彼此争斗厮杀却也是常有的事,若说他们一狼一豹能成为盟友,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折御勋晒笑道:“联手不假,同盟却未必。李光睿也担心赵匡胤的虎尾扫到他的屁股上,有咱们在这儿守着,虽着彼此看着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动不动还要掐上一架,总比赵老大看着顺眼不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他也是愿意把咱们留在这儿的,那他自然就要配合一下咱们。我已着人隐瞒身份,资助党项七部一些兵甲武器钱米柴粮,这几日的***夫,党项七部就要兵戈再起,那时只要夏州李光睿卧病在床,不能出兵。我折御勋嘛……”
他干笑两声道:“职责所在,我折大将军自然是要出兵的,不过一旦打起仗来,俺老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万般无奈之下,就得拖你老哥下水,咱们哥俩儿跟党项七部打个不亦乐乎,为了朝廷鞠躬尽瘁,你说他赵官家还好意思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把咱们请去汴梁喝茶?”
杨崇训一听大喜,连声道:“你有这样好计,怎不早说,害我这般着急,真真不是东西。啊!啊……”他指着折御勋,恍然道:“这可是你们家那个小妖女出的主意?”
折御勋瞪眼道:“这叫甚么话,我堂堂永安军节度使,麾下十万大军,令旗一举,无数人头落地,如此威风一方统帅,还想不出这么一个计策?”
杨崇训讪笑道:“算了吧你,你那妹子不长个儿,光长心眼了,我家那几个小子跟你家那几个小子也算精灵古怪,可是哪个不被她这小姑姑指使得团团乱转,就连咱们俩,这些年吃了她多少亏?你那妹子,哼哼,她……”
“咳咳,打住,打住,其实我那妹妹是聪明,冰雪聪明,懂吗?”折御勋正气凛然地纠正。
杨崇训没看清他递过来的眼神,犹自笑道:“是啊,聪明,太聪明啦,比九个狐狸精绑在一块儿都聪明。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大男人敢娶她,这么厉害的女娃儿,谁娶了她还不被她欺负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哈哈,想像一下将来要娶她的倒霉鬼,我就开心的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杨崇训的肩头忽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杨大哥,我大姐是你大嫂,说起来咱们可是实实在在的亲戚,你这样背后说道我一个姑娘人家,万一这恶名儿传扬开去,我将来真的嫁不出去了,那可怎生是好?”
杨崇训机灵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咧了咧嘴,忽地急中生智,向前踉跄两步,一把抱住肚子,“哎哟哎哟”地叫道:“这酒喝得太多了,我……我有点内急,我去方便方便,方便方便。”说完头也不回便遛之大吉。
在他背后,出现一个翠衫少女,瓜子脸、大眼睛,明眸皓齿,娇艳照人,可不正是折子渝折大姑娘。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此时的折子渝巧笑倩兮,别具一股婉媚味道。
她看了杨崇训狼狈离去的背影一眼,轻俏地皱了皱鼻子,便在桌旁坐了下来,问道:“大哥,事情已计议妥了?”
折御勋那张威风凛凛的关公脸刷地一变,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道:“小妹果然神机妙算,我派人去与那李光睿一说,这狐狸便心领神会了。可那党项七部闹归闹,却不能容他们坐大,不然的话,李光睿压制不住,我这府州境内也得战火连连,这事儿还得详细计议一番。对了,这几日李光睿之子李继筠就会赶来与我洽谈此事,你看,要不要代大哥去与他谈谈?”
折子渝撇嘴道:“你们男人的事,我才懒得理会。再管下去,我就真的像杨崇训说的那样,嫁都嫁不出去啦。”
折御勋搓搓手,陪笑道:“怎么会呢,我的妹子,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还能嫁不出去?你要是看上了哪个,他敢不娶?胆儿肥了他,你告诉大哥,大哥砍他的脑袋。”
折子渝向他扮个鬼脸,跳起来笑道:“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替你出头。你自己谈去,我听说华山睡道人到了府谷,如今就在落霞山栖云观落脚,明儿我就去栖云观叫斋避暑,见见这位活神仙,过个十天半月天气凉爽些我再回来。”
折御勋埋怨道:“你这丫头,长了一副聪明心肠,爹爹生前最看重你。如今大哥我独挡一面,你却不肯帮大哥做些事。夏州特使你不管,那也不用去山里啊,睡道人的名头我也听说过,可你还想跟着他修仙学道不成?我还想让你去安排朝廷西迁的百姓呢。他们那个钦差大臣,叫什么丁浩的,已率人到了咱府州地界了,好几万人呐,要安排妥当实不容易。”
折子渝本已走开了,一听这话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两眼发亮地道:“丁浩?你说丁浩?”
折御勋一拍额头道:“喝多了,不是丁浩,是杨浩。”
折子渝大失所望,摆摆手道:“好啦好啦,管他杨浩还是羊羔,你是府州大将军,你自己想办法去,我去山中避暑学道了。”
折子渝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折御勋歪着头,撇着嘴,把及胸的长髯左右一分,那对卧蚕眉跳了跳,丹凤眼一眯,自言自语地道:“到底是丁浩还是杨浩,噫……真的喝多了,竟然想不起来……”
程世雄返回广原后,便派人给他送来了军情奏报,上面提及了他欲简拔重用的那个丁浩目前情形,也提到了他如今改叫杨浩的事。但是与程世雄的奏报同时到达的就是朝廷升他的官、要他进京“享福”的旨意,折御勋可不知道自家妹子的心事,所以把杨浩当成了一个寻常人物,这时他只顾寻思如何拒绝赴京,哪还会记得那人到底是姓杨还是姓丁。
要不是今天上午李玉昌赶到府州,跟他说起钦差率北汉移民到了他的地界,他都压根想不起这个人来。折御勋拍拍额头,不再去想那劳什子羊羔牛号,转头对着花丛说道:“我说……那谁……仲闻兄啊,舍妹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啦……”
杨崇训鬼鬼祟祟地从花丛后边钻了出来,心有余悸地道:“亲娘唷,咋让她听见了,她……她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折御勋道:“不用怕啦,我妹子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顽皮啦。你上次被她捉弄个半死的事,我记得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嘛,那时她还是个小屁孩嘛,如今我妹子可是长大了,你看她,亭亭玉立、温柔如水、贤淑端庄、知书达理、那可是极具妇德的一位大家闺秀啊。”
杨崇训听了大惊失色,霍地转身道:“折小妹!”
身后空寂,哪有人影,杨崇训这才转过身来,半信半疑地道:“她既不在,你还肯这么夸她,想来……想来小妹是真的长大啦。”
折御勋得意洋洋地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妹妹。好了,咱不说这个了,有关鼓动党项七部造反的事,还得等李光睿派了人来再详细计议。如今朝廷钦差带来四万多北汉百姓,人口增加那是好事,不过咱们要是不肯入朝,官家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派个流官来管理这四万汉民,天长日久扎下根来,那可成了咱们的心腹大患,这事儿,我还得与你好生计议一番。”
杨崇训动容道:“不无可能哇,赵官家可不是一介武夫,他的门道儿深着呢。”
折御勋冷冷一笑,这时才露出几分杀伐决断的冷酷来:“所以,如何安置这四万百姓,如何接迎那位大宋钦差,你我……可得好好商议一下了……”
杨崇训道:“那么,何不把他们打散了安插于各处?”
折御勋道:“我西北地广人稀,百姓多依族群聚居山寨堡垒,比不得中原城阜,你让我往哪儿安排,往谁那儿胡乱插上百千口外姓人,他们又岂肯愿意?若是再拆细些,你要我安排到何年何月?”
杨崇训道:“那你想怎么办?”
折御勋把丹凤眼一眯,微笑道:“你看,如果我把他们安排到芦河岭……怎么样?”
杨崇训大吃一惊:“甚么?这也……使得么?”
折御勋仿佛关云长般把嘴一撇,长髯一抛,嘿然道:“银州李光睿、麟州你杨崇勋,和我可都是大宋之臣,怎么着,大宋官家送来的移民百姓,就只让我一人安顿?那一块地方,沃土千里,草美水清,只不过因为是你我他三家接壤之地,因此成了三不管的地方,大好平原白白弃置,我把他们安置在那儿正是废物利用,有何不妥?”
杨崇勋怔忡半晌,把大指一翘,说道:“你的阴险,真有几分伯父昔年的风采。”
折御勋拱一拱手,笑道:“惭愧惭愧,过奖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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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起床漱洗之后,杨浩便被接进客厅,穆柯两位老寨主热情相迎。这回是小宴,相请的只有杨浩一人而已。杨浩往桌上一看,大清早的居然又摆上了酒,不由得心惊肉跳,连忙再三婉拒。两位老寨主见他执意不肯饮酒,好在这已不是刚刚迎进寨门时候,便也不再勉强。
两个老家伙是嗜酒如命的,杨浩不喝,他们便自斟自饮,自得其乐。杨浩四下一瞄,见唐焰焰并不在场,她与穆柯两家十分熟稔,柯少夫人穆清漩也在座相陪,却无唐焰焰踪影,不觉有些诧异。
穆清漩见他四下乱瞄,晓得是在找唐焰焰,便忍笑道:“唐小妹说她不太舒服,我叫人送了食物去房里,所以没有出来。”
穆清漩心中颇有些好奇,昨夜唐焰焰回来,脸上似怒似喜,表情十分古怪。问她甚么却不作答,那忸怩的样儿竟是前所未见。她与唐焰焰交从甚密,固然是相处久了,却也是因为性情相投,都是男儿一般爽利的性子。可是如今看她模样,倒像是自己新婚前那几日患得患失的光景,穆清漩不晓得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猜想该是做了些什么过于亲热的举动。此时再看杨浩,不免便有几分估量妹夫的意味,仔细看看,这人相貌倒也英俊,谈吐招人喜欢,又是个做官的,倒也配得上妹子,心中便不觉有些喜欢。
杨浩被人窥破心事,脸上便是一热,再被她一双锐利的眼睛总是上上下下打量,不免更加心虚,赶紧胡乱答应一声,低头吃饭。一旁柯镇恶见自己娘子总是盯着人家钦差大人看个不停,倒是有些吃味起来。可他素来怕老婆,再加上老爹老娘、岳父岳母都在,却是屁也不敢放一个。
杨浩一动筷子,肩头便有些痛,但是那种痛与昨天那种麻木的沉重感不同了,这金疮药很有效,杨浩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处正在一点点好起来。想起昨晚叶之璇走后,唐焰焰连句话都不敢说,拖着一条还有些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逃走的可爱模样,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被人关心、呵护,永远是杨浩最无法拒绝的东西。从小到大,他最欠缺的就是亲情、友情,所以也对感情格外地重视与珍惜。唐焰焰的温柔一刀,已经在他心上悄悄地刻下一道痕迹了。
吃完了饭,穆老寨主道:“杨钦差,老汉已使人去通禀驻守于本地的赤军主了。赤军主得知消息,必会赶来相见的。如今,老汉陪钦差大人去后山打打猎可好?亲手猎的野味弄来下酒,还是很不错的。”
杨浩忙道:“多谢穆老寨主美意。杨浩有伤在身,实在不便游山,再说这一路上实在是累了,杨某想回房去歇息一下,然后去寨外探望一下那些百姓。”
穆老寨主呵呵笑道:“老汉是粗人,倒忘了杨钦差有伤在身,那好,反正这荒山野岭的,也实在谈不上甚么风光,那……就请杨钦差回去歇息。回头老汉陪钦差大人一同去探望北汉乡民。”
杨浩的住处本与穆老寨主住处相邻,他们并肩回去,到了杨浩房中叫人送上茶来,陪着杨浩聊了一会儿天,两位老寨主正要起身告辞,就听院中一声尖叫:“我的鹰,啊啊啊……”
那孩子还没到变声期,一叫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听得杨浩与两位寨主都是一愣。
只听那孩子叫道:“你个乌龟王八蛋,我说我养那鹰咋不见了影儿,居然被你捉了来,还……还……还拔成了秃毛光腚鹰,小爷要杀了你,啊啊啊……”
随即便传来叶大少仓惶的叫声:“救命啊钦差大人,壁宿你个王八蛋看热闹,我赔钱啊,饶命啊……”
杨浩与两位老寨主对视一眼,急急抢出门去,就见叶之璇手里提着只秃毛鸡,在院中仓惶奔走,后边跟着一个小孩子,正是穆老寨主家的老疙瘩穆羽。这少年穿一身劲装,胸前一个刀囊,上面插着一排带穗的柳叶飞刀,他追在叶之璇后面,不时射出一刀,那刀并不真的取他性命,却与他姐姐一个癖好,就喜欢贴着人的身体玄之又玄地飞过,吓得叶之璇满院子乱窜。壁宿因为脚受了伤,那只脚包裹的跟粽子似的,轻身***夫施展不出来,叶之璇一绕着他打转,他就单脚跳着避开,两个人的情形瞧来实在狼狈。
“小羽住手!”穆老寨主一见连忙喝止,那少年犹自追赶,穆老寨主追过去猿臂轻伸,一把将儿子挟在肋下,在他屁股蛋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喝道:“小兔崽子,要作反呐?”
小羽气得脸蛋通红,指着叶之璇道:“他!你问他!他偷了我的鹰,还拔光了鹰毛,你看,你看……”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叶之璇手里提着的秃毛鸡竟是一只猫头鹰,那毛被拔光了,已经再没半点鹰的模样,只有两只眼睛依稀还有几分鹰的风采,只是不知是被叶之璇拎的,还是因为受不了白天的阳光,杨浩看着那两只绿黝黝的眼睛,感觉它正在发晕……
叶之璇一见那暴走的小孩被人抓住了,便哭丧着脸道:“我……我实在不知道这只猫头鹰居然是有人养的呀。”
杨浩无奈地道:“就算你不知道,你……也用不着把鹰毛拔光吧,你看,现在像只秃光鸡似的,可怎么还给人家?”
“我……”叶之璇顿时哑口无言,他怎敢说是昨晚见到心目中的女神与杨浩不堪的一幕,伤心之下拿这只猫头鹰撒气来着。
穆羽一听更是气愤,大叫道:“我好不容易捕到一只鹰来,好不容易把它养熟了,结果却被你弄成这般模样,你赔我鹰来,赔我鹰来。”
杨浩一听,不由喜道:“小兄弟,原来你喜欢养鹰,不如这样,我让他捉一只真正的雄鹰来给你,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可好?”
穆羽不屑地道:“就凭他?小爷我一身本事,鹰也猎过几只,不是死了就是残了,他那样子济得甚么鸟事,一点拳脚***夫也无,还能捉得住真正的雄鹰?”
杨浩笑道:“小兄弟,捉鹰可不一定得有一身武艺。你捉不住鹰,这位叶公子却能给你捉住一只完好无损的雄鹰。”
穆羽大不服气地问道:“你敢跟我打赌吗?”
“如何不敢,怎么赌?”
穆羽一指叶大少道:“若是他能帮我捉到一只完好无损的真正雄鹰,我就认你做大哥,把这一身武艺都卖给了你。若是他捉不回鹰来,嘿嘿!”
他盯着叶之璇的头发恨恨地说道:“我要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全都薅下来,让他变得跟我这只鹰一般。”
杨浩一听毫不犹豫,当即说道:“成,咱们一言为定。”
叶之璇阻之不及,心中暗道:“这叫什么赌哇,你赢了他做你小弟,你输了本少爷要受苦,合着你杨钦差一点亏都不吃?”
穆老寨主几个儿子都在军前效力,眼前这杨浩可是钦差,想来一定大有前途的,这宝贝小儿子跟了他,前程说不定比几个哥哥都好,所以穆老寨主听见二人打赌,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根本不予阻拦,还把儿子放了下来。
穆羽立即上前,对杨浩道:“来,咱们击掌盟誓,你是大人,又是钦差,三击掌后,可反悔不得。”
杨浩暗笑:“这穆羽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叶少爷就算真的抓不回一头鹰来,买也要买回来一只,岂肯让你把头发揪光的。这小家伙一身武艺,更难得的是,一旦得他投效,那他穆柯寨也就等于是自己靠山了,穆老寨主其他几个儿子又在折府做军官,那自己的人脉势力便也进一步延伸开去了,这买卖一点不亏。”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与他“啪啪啪”便是三击掌。
这小孩儿力气不小,三掌一击,杨浩肩头有伤,顿时便是一疼,但他不想让这少年看轻了,眉头也不皱一下。
不远处壁宿见了不禁说道:“咦?杨浩肩头中了一箭,伤势颇重的,怎么竟然好的这么快?”
叶大少抱着秃尾巴鹰,心里酸溜溜的,便阴阳怪气地道:“他好的不快才怪,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阴阳互补啊……”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3章 人至府谷
第163章 人至府谷
杨浩赢了。
叶公子玩鸟还真是有一手,没两天的功夫就捉回一头鹰来,一头真正的草原雄鹰,而且还是一头小鹰,这可不是穆羽玩的夜猫子,把个穆羽喜欢的连蹦带跳,本来视若寇仇的叶公子在他眼中立刻被如神人一般,被他拜做了训鹰的师傅。
穆羽因为这一赌,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杨浩的人。不过杨浩迁民事了往何处去如今还是一个未知数,再说他的年纪实在太小,要到衙门里做事怎么也得再大两岁,所以目前还不能随行身侧。
在穆家又住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头上,折大将军派来迎接钦差和移民的人便到了,来人是折大将军帐下军都虞候马宗强,陪他前来的是本地军都指挥使赤忠。
马宗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在西北,十三四岁就提刀上阵杀敌的战士比比皆是,但是二十多岁就官至军都虞候的实不多见,此人当是折御勋心腹无疑。赤忠是本地军都指挥使,四十多岁,深眼鹰鼻,有些胡人血统,举手投足间铁甲铿锵,极有武人之风。
杨浩借了穆家的客厅与两位将军相见,待热茶奉上,马宗强便满面春风地道:“杨钦差,自知钦差携北汉百姓到了府州,节度使大人欢喜不禁,本欲亲来相迎,奈何公务繁忙抽不得身,因此特命末将代他前来,恭迎钦差与众百姓赶往府州。为示隆重,赤军主会亲自率兵护送你们前往。”
赤忠双拳一抱,大声道:“本官.能为钦差天使前驱,荣幸之至。”
杨浩忙道:“军主客气了,如今军民.已安然带至府州境内,我这钦命的迁民差使也就了了,杨浩职卑位低,不敢当两位大人这般礼遇。杨浩既到了此处,诸事自应听从节度使大人安排。不过……我心中尚有些疑问,马将军,不知节度使大人准备如何安置这数万百姓啊?杨浩理应去府谷见过节度使大人,可这数万百姓一路跋涉兴师动众的,节度使大人体恤百姓,若已有了安置的去处,还是应该直接把他们送往安置之地为妥。”
马宗强笑道:“这个么,杨钦差不.必担心,节度使大人已经为这数万百姓选好了一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沃野千里,可耕可牧、可渔可狩,这数万百姓是绝对住得下的,也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李玉昌员外如今已先行赶去为百姓们建筑房舍,所需的米粮、耕牛、铧犁等物,在朝廷拨付之前,节度使大人也会从地方调拨借支,务必要让百姓们先安顿下来……”
杨浩大喜,把这些人带出来,他这钦差使命也就结.束了。剩下来如何安置,那是朝廷上的事,他本不必操心,可是这么多日子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彼此便有了感情,每次到林中探望那些百姓,所受到的欢迎和拥戴,他能深深地感觉到百姓们对他的依赖和对安宁生活的渴望,那种责任感便也挥之不去了。
与两位将军议论一番,稍作歇息,杨浩便与穆柯寨.众人告别,率众百姓赶往府谷。数万百姓行动起来总是迟缓的,不过再慢也有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几天路赶下来,明日便到府谷了,杨浩兴奋不已,在帐中辗转反侧良久不能入睡,干脆披衣起身出了营帐。
这里是一片草原,外围是赤忠的人马护卫,中间.便是百姓们歇息的地方。百姓们都住进了行军帐蓬,一顶顶帐蓬此时灯火全无,只有四下里兵士们点起的一堆堆篝火,犹如天上的星辰,罗列于外。
杨浩走到青青.草坡高处,在草地上坐下来,静劾的星光夜空下,遥望府谷方向,他的心神一时有些飘忽。几番死里逃生,如今就要交卸重任,他一身轻松,可是却也有些空虚茫然。一个男人,总要有些责任、有些事情承担着,才有生活的动力和意义。
不过,此间责任已了,真的是一身轻松了么?霸州。霸州……,杨浩禁不住扭头回望,在霸州,有他最艰难的岁月,也有他最甜蜜的记忆,如今那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再回首时,他已孑然一身……
“霸州啊,丁承业!”想到痛处,杨浩双拳一紧。
“杨浩!”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呼唤,杨浩身子一震,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了,他扭过头去,就见唐焰焰正在坡下站着。她肩上系了一件轻软的披风,披风随着风抖动着,她的长发也飞扬起来。那头发,发髻已经打散,长发披散下来,柔顺的长发拢着她的面庞,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唐姑娘,你还没睡?”
唐焰焰一笑,双手拢紧披风,便在满天星光下一步步走过来。那步子迈得又轻又柔,就像一只漫步草间的猫儿。杨浩还是头一回看她走路露出这么女人的味道。自那晚之后,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晚上见面。
“你不也是?”唐焰焰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侧过脸来看他,或许是离家门近了,她的胆气壮了起来,神色非常恬静。
杨浩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晚的尴尬,他安详地一笑,说道:“这一路,时而与天地斗,时而与如狼似虎的敌人斗,几番死里逃生,眼看着就要完成使命了,心里反而有些茫然和空虚,竟是睡不着觉了。”
唐焰焰莞尔一笑道:“真不明白你们男人的心思,有什么好茫然的呢,交了这件差使,一身轻松,应该高兴才是啊。这番事了,你这个都监,又该升官了吧?”
“也许是吧”,杨浩望着远方怅然一笑:“罗克敌死了,刘海波死了,赫龙城死了,还有许多将士、许多百姓,我现在还活着,只觉得……我活着都是亏欠了他们,升官么……我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满是不安。”
“你呀,不要这么苦了自己好不好?”唐焰焰动情地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道。她的小手清清凉凉,好象刚刚沐浴过,肌肤顺滑柔腻:“你不亏欠别人什么,需要你做的,你已经做了,而且做的很好。你不知道百姓们如今对你是如何的信赖与拥戴。要让这来自千家万户,来自不同州县的百姓都心悦诚服地去敬重一个人有多难,你知道么?你做到了,你就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英雄,不一定要挥刀剑、砍人头,你所付出的,不比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少。”
杨浩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没想到从这位一向给他的感觉只有刁蛮任性的丫头居然也有柔情似水、温柔可人的一面。唐焰焰被他一看,忽地省起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脸上不由一热,忙抽回手,忸怩地道:“其实……人家也不是那么刁蛮啦。只不过……家里哥哥弟弟、堂兄堂弟的一堆人,偏无一个姊妹,人家跟他们混在一块儿,大声说话惯了,你不大声说话,他们就不怕你的。”
杨浩忍不住“噗哧”一笑,唐焰焰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相信。”杨浩微笑着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普济寺里所见的惊艳:素约的小蛮腰,翘挺丰盈的臀儿,就像一枚刚刚着红的桃儿。这一张脸,那一张脸,交替出现在脑海中,都是令人留连忘返的景致。一个刁蛮女子,突然温柔如水,就像一个冷颜丽人突然妩媚一笑,很有视觉冲击的效果,让人一阵心猿意马。
唐焰焰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低声问道:“怎么了?”
杨浩心头突地浮现出另一个清丽的身影,犹如一瓣清香沁人的栀子花,清醒了他的神志,他摇摇头,眸中忽然炽燃的火焰黯淡了下去:“没甚么,姑娘早些回去睡吧。我坐一坐,便也回去歇了。”
他转过头,抬脸看着满天星辰。唐焰焰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也随着仰起头来,可是入眼的是每天璀璨的星光,盘旋在心头的,萦绕在心头的,却始终是他的身影。家里兄弟众多,她已不是头一回跟男人靠得这么近,为什么这一次这么紧张,心跳得这么快,脸这么烫?
好像喝了一壶醇酒,晕晕陶陶半晌,她忍不住拐了拐杨浩的肩膀,低声问道:“此间事了,你可会留在这里?”
杨浩醒过神来,迟疑道:“恐怕……这事是由不得我做主的。”
唐焰焰羞笑道:“人家是问你的意思啊,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可以让三哥去为你说项,他与折府大公子素来交好,为你进一言轻而易举,只是……怕你舍不得中原的花花世界。”
杨浩道:“中原的花花世界?”他心有所感地叹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那人说,你若心中是天堂,那便置身地狱也是天堂。你若心中是地狱,那便置身天堂也是地狱。没有了亲人、朋友,没有了想要朝夕相伴的那个人,纵是去了中原繁华之地又能如何?”
唐焰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终于听到杨浩的亲口表白了。小姑娘满心欢喜,忸怩半晌,才低下头去,轻轻地道:“你……你心中有我……我很开心的……”
“嗯?”杨浩先是一怔,随即便恍然大悟。她以为……自己说的那个想要朝夕相伴的人是她……怎么会弄出这样的误会来?冬儿刚刚去世不久,倩影依稀还在眼前,杨浩心伤未愈,虽说眼前这位姑娘颇为令人心动,他也很是喜欢她直爽的性子,可是真的不曾思索过进一步的发展。
此时见人家姑娘误会了他的意思,而且表白了自己的情意,杨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在这姑娘心中,大概得一有情郎,那便万事俱足了。可他已经是过了做梦的年龄了,岂能只念情爱不计其他?
此番夺节,那是大逆不道,朝中必有御史参劾。但是成功地把数万百姓带出北汉,在保全官家令名的同时,严重削弱了北汉的实力,对大宋来说又如拓土之功。这一功一过,到底是赏是罚,全在官家一念之间。如今起落尚不自知,他怎能去考虑家室?
霸州他是一定要回去了结那段恩怨的,没有丁承业的罪证,经官是很难办,如果动用私人力量,后果很难预料。再者,唐焰焰可是唐家的大小姐,唐家财雄势大,未必便把他一个八品官儿看进眼里,能同意把唐家的大小姐嫁给他么?唐家是依附于折家的,如果娶了唐家大小姐,那就意味着自己站到了折家一边。他可不记得宋代历史上有哪个藩镇能与赵官家抗衡到底的,最后还不都被收拾个干净。就此坐上一条快沉的船,值得吗?
有了这种种顾虑,杨浩忙撇清道:“唐姑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杨浩如今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
唐焰焰更是羞涩,她的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以袖遮脸,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人家又不是要你马上娶我……”
坏了,这事越来越严重了,杨浩脸色有点发白,结结巴巴地道:“姑娘……你……我……我是说,我现在一身负累,如今前程未定,不想涉及儿女私情。”
“什么?”唐焰焰霍地抬头,脸色也有些发白:“你……你甚么意思?你若对我……对我没有情意,那……那你在逐浪川断桥时,为何……为何对我那样表白?”
杨浩愕然道:“逐浪川上?我在逐浪川上几时对你做过表白?”
唐焰焰大怒,跳起来道:“你要耍赖不成?当时你指指我,又指指心,指指天,指指天……”唐焰焰振振有词地解说一遍,直把杨浩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打哑谜居然打出这么一个大乌龙来,杨浩惶恐不安,连忙站起,把自己的本意解释一番。
唐焰焰听了如五雷轰顶,她没想到一切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一时间又羞又惭,心中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滋味。她的鼻翅翕动了几下,两只大眼睛里便已蓄满了泪水。
杨浩见她泪盈于睫,心中颇为不安,忙道:“姑娘国色天姿,肯垂青于在下,那是杨浩的福分,不过,杨浩一身负累太重,哪敢给人什么承诺?哪当得起姑娘如此的深情厚……”
“你给我滚!”唐焰焰脸色铁青,恨恨地指着他的鼻尖道。
“唐姑娘……”
呛啷一声,恼羞成怒的唐焰焰已拔剑出鞘:“你给我滚,马不停蹄地滚,还不滚!”
杨浩自知自己体形比那条长虫大得多,唐大姑娘就算准头再差,这一剑也绝不会失手,如今她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于是便马不停蹄地溜之大吉了。
唐焰焰持剑站在那儿,咬牙切齿地看着杨浩逃远,忽地把剑乱劈乱刺,放声大哭道:“你好,你好,我叫你滚,你就真的滚了,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特地与军中书记官共住一帐的程德玄,此时正盘膝坐在灯下奋笔疾书,隐约听见有人大骂“王八蛋”,他顿时心虚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反而听不到声音了。程德玄放心不下,忙蹑手蹑脚地走到帐口,跟土拨鼠似的探出头去左右看看,见没啥动静,这才溜回灯下,提起笔来又写:“……杨浩乘于马上,乍闻百姓高呼‘万岁’,喜形于色不克自制。待见臣与禁军将士立而不跪,方始警觉,忙纵身下马,面向东方而跪,高呼‘吾皇万岁’……”
韩德玄写完了那封给赵光义的信,在灯下又仔细看了看,见没有什么错漏,唇边便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吹吹墨痕,将信小心地叠好揣进怀里,伸手一拂挥灭了蜡烛,那阴森森的笑容便淹没在一片黑暗当中……
天亮时,杨浩穿束停当,刚一撩帐帘儿,就见府谷军都虞候马宗强直挺挺地站在面前,把他吓了一跳,杨浩忙退了一步,拱手道:“马将军来了,可有什么事么?”
马宗强干咳一声,道:“杨钦差,天还没大亮,唐姑娘就带着她的人走了。”
杨浩一惊,失声道:“啊!去哪了?”
“回府谷啊。”
杨浩这才放下心来,他略一思忖,暗自苦笑:“我如今前程未卜,哪能与人谈情说爱暗订终身,已经被我害了一个还不够么?唐姑娘,我一番苦心,也不指望你能理解,长痛不如短痛,杨浩真的抱歉了……”
他吁了口气,故做从容地道:“呵呵,唐姑娘有二十多位骁勇的武士扈从,原本就不必与咱们缓缓而行的,先走了……咳咳,那就先走了吧。”
马宗强神气有些怪异地道:“唐姑娘临走,托我给您带个话儿……”
杨浩紧张起来,心虚地问:“唐姑娘……说什么啦?”
马宗强的表情更加古怪:“唐姑娘说,她会与唐门众兄弟在府谷恭候。普济寺里那笔帐,连本带息,是一定要跟你杨大人好好算一算的……”
杨浩一听,顿时呆若木鸡。
马将军见此情形,暗自忖道:“可怜喔,看这德性,杨钦差真的欠了人家好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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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谷,百花坞,永安军节度使白虎节堂内,折御勋一身戎装,正襟危坐。
节度使有六纛旌节、二门牙旗,有权在府内开衙办公,号曰节堂。因节堂一般设置在府邸西侧,而白虎象征西方,故而人称白虎节堂。白虎堂为军机重地,相当于后代的军备司令部,非军机大事不可在此办理。
此时折御勋高坐帅堂之上,堂前数十员虎将皆披甲而立,折御勋威风凛凛,高声点将调兵,声音铿锵有力,众将接令应答声不绝与耳。待吩咐已毕,折御勋拍案而起,对肃立如山的诸将道:“诸将分赴各处率兵严守,以防贼寇入境生乱,本将军亲率大军前去平息党项七部之乱,各位将军,且退下吧。”
众将领轰然称喏,甲叶子哗愣愣一阵响,便各自退出帐去,受命增兵把守各处要隘的,立即飞马驰去。要随折大将军前去平叛的,便径自赶去校场待命。又有随军司马、书记、文书,传令的传令、调兵的调兵、派粮的派粮,好一派热闹景像。
待这些人都退下去了,堂上便只剩下孤零零五员将领了,这五人除了一个有三十上下,余外四人尽皆是少年将军,虽是一身戎装,看年纪却没一个超过十六七岁的。那三旬将领乃是折御勋的胞弟折御卿,四员小将则是折御勋的儿子折惟正、折惟信、折惟昌和折御卿的儿子折海超。
外人已尽去,折御卿便踏前一步,抱拳道:“大哥,战阵刀枪无眼,此去你可千万小心。”
折御勋呵呵笑道:“嗳,二哥又不是不知我此去的何意,有甚风险?呵呵,不过我这一走就算是装装样子,一时半晌也不好回来,不然官家面上须不好看。我已向向官家上了奏章,一呢,就是说明一下,党项七部作反,我折某人为国尽忠,亲身讨贼去了。第二呢,就是禀奏官家,数万北汉百姓已平安抵达府州,本节度使把他们安排到水草丰美、沃野千里的芦河岭去了……”
折御勋的小儿子折惟昌插嘴道:“爹爹,恐怕官家一旦晓得那里地形,便知爹爹是对朝廷起了戒心了。”
折惟昌今年才十二岁,年纪确实小些,但是西北杂胡和北方契丹人那边,多的是十二三岁便上阵杀敌的,折惟昌身为大将军之子,虽不必小小年纪便上阵厮杀,但是每每开节堂调兵遣将,折御勋也都让他披甲站班接受熏陶。
这时听他问起,折御勋哈哈大笑,他走下帅位,拍拍儿子肩膀道:“昌儿,赵官家还需先了解了那里地理情形,才知你爹的心意吗?但见西北烽烟又起,你爹亲自挂帅出征,他就心知肚明了。只是这层脸皮,彼此都不好撕破罢了。我给他一个台阶,他放我一马,大家得过且过就是。”
说完,折御勋扭头对折御卿道:“二哥,芦河岭是当地土名,为兄奏折中说的含糊,官家一时半晌不会晓得那是个什么所在。待我走后,那位钦差来了,你一定要把他留在府州,另行遣人率那些百姓赶去芦河岭。”
“把他留在府州?大哥之意……”
“不错,把他留在府州。他若随行至芦河岭,发现那处地理的微妙,当即提出不妥怎么办?咱们跟官家,就算是假客气,现在也得客气下去,撒破脸皮那就彼此难看了。所以,你要把他留在府州,他喜欢钱就送他钱,喜欢酒就陪他喝,喜欢女人嘛,惟正啊,把你那些秦家的唐家的狐朋狗友都找来陪他去寻花问柳好了,总之,让他消消停停地待在府谷,直到北汉移民在芦岭河定居下来,不可更改为止。”
折御卿与四个子侄同时抱拳,轰然应喏:“末将遵令!”
折御勋把长髯一抛,丹凤眼一眯,呵呵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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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带着那数万百姓将要到府谷时,便在一条岔路口上分了家,百姓们被府谷派来的地方官吏带上了一条西向的路,说是去往芦河岭,大将赤忠一路率兵护卫。而杨浩则被延请入城,会见府谷政要。
这一路上折大将军安排的井井有条,百姓们不管到了何处,当地堡塞都会奉上热粥热食,接迎十分周到,此行又有赤忠大军拱卫,所以杨浩并无担忧。
实际上他忧也无用,他的差使就是把人安全地带出来,这个使命已经完成了,如今如何安置这些移民,那是地方官府的事,已经不需要他操心。只不过他这个钦差还没有复旨,节钺还在手中,人家折大将军卖赵官家一个面子,这才对他如此客气,要不然凭他的官阶权位,便是那个军都虞候马宗强都敢横着眼睛跟他说话,谁会对他这般客套。
府州城分南城和北城,两城隔河相望,互为犄角。北城建在山梁上,面临黄河,悬崖峭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东西南北四大门和小南小西控远三道小门,各处城头均设城楼,南门、北门和小西门内筑瓮城,把这座城池打造成了铜墙铁壁。折氏府邸百花坞就设在这座城内。
北城南侧,有一道深涧南逼黄河北枕群山,名为营盘岭,此处驻有重兵。北城北侧是石嘴驿,也是府谷一处军事要塞,北城面临黄河,背倚高山,左右两处又有兵营要塞,将百花坞紧紧拱卫在中间。
对面的南城,地势险要不下于北城。一条大河自北绕东汇入黄河,此城一面临河,一面通向麟州粮道。其余两面均为悬崖峭壁,三面易守难攻,唯有一面是一马平川,此城一旦丢失,万难复得。
杨浩要进的城就是南城,较之北城,南城更加繁华富饶,许多府谷政要官员、豪绅大族都住在这南城里。眼看将到城下,杨浩不禁担心起来,以他官职,他自然不指望折大将军会列队在城外相迎,可他很怕唐大小姐会拉出唐门众弟子来在城门迎候。
这要是一到府州城下,城门前站上百十条唐门壮汉,前边再站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拦马大骂负心人,那景象就壮观了,自己的脸也要丢到姥姥家去了。依着唐焰焰的个性,这种事儿她可不是干不出来。
所以,眼看离城池越来越近,杨浩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一旁壁宿见他一脸凝重,不由笑道:“你连官家都是见过的,这番去见一位节度使,怎么倒紧张成这副模样了?”
杨浩摸摸下巴,苦中作乐地道:“宿啊,你说哥真有那么大的魅力?这一路刀光剑影的我就没打扮过,咋还招蜂引蝶了呢?”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4章 心若有天堂
第164章 心若有天堂
杨浩太太平平地进了府谷南城,并不曾见到一位唐门弟子,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心来。他与程德玄等一行人被引到驿站,分别入住,沸汤热水早已准备停当,各人分别沐浴更衣、修发剃须。马宗强已回百花坞通报,永安军节度留后折御卿可能随时要会见他们的。
进了府州城后,杨浩已简略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形,知道折大将军亲自率兵剿匪去了,如今是折大将军胞弟当家,自然是应该过府拜望的。杨浩收拾停当,坐在房中暗自思忖:这一路上,凡事都由他作主,众人皆唯他马首是瞻,正钦差程德玄几乎已被所有人视若无物,非常时行非常事,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还能越俎代疱么?各地官府得到的朝廷邸报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地着写钦差天使以程德玄为正,杨浩为副。
杨浩坐在房中反复思量,不由想起了罗克敌在子午谷中对自己推心置腹的那番话。那番话他是真的听进心里去了,可这一路上百事缠身,哪有机会去与程德玄缓和个人感情,而且那程德玄初相见时,他见任何人,脸上都是噙着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如今却时时刻刻阴沉着脸,若无恰当时机也实在难以接近。
斯人已去,可他为自己煞费苦心的那番打算却言犹在耳,从感情上来说,杨浩不愿意拂逆一位故去好友的好意。同时他也相信,把程德玄拉进来,把这功劳分他一份,其实是双双得益的事情。利益关乎他自身了,那程德玄就不会蠢到再在夺节这件事上做文章了。
至于是否能因此与程德玄尽释前嫌,那就无所谓了。眼下才是当务之急,如今明摆着程德玄的靠山硬,自己在官场上却如一块浮萍,全无根基,眼下能避免树一强敌才是道理。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当朝宰相赵普与那霸州知府积怨二十年,还不是忍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发作,把霸州知府拉下马去?程德玄将来的成就未必比得上赵普,焉知自己来日的地位不会在他之上?
想到这里,杨浩主意已定,立即赶.去找程德玄,想邀他同去拜见永安军节度留后,一路也可谈谈自己的打算,不料到了程德玄房中却扑了个空,向驿站上的小吏问起,才知程德玄自行出去逛街了。
杨浩返回自己住处,沉思有顷,.便研墨提笔,用他那丑不可闻的字写下一封奏折,他依着罗克敌的嘱咐,在提及东行无望,果断西返时,将夺节一事轻轻绕过,只说自己与正钦差起了争执,但是最后在他与诸将规劝之下,程钦差从善如流,决意西返,终于平安抵达宋境。
写完了奏表,杨浩便想,要不要先与程德玄商量一.番,转念又想,又觉得这样未免有卖弄施恩之嫌。不妨先把奏表送走,再将此事说与程德玄知道,这是合则两利的事,程德玄断无拒绝的道理。那时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他也该知道要如何去做了,心照不宣比什么都摆在明面上,彼此的脸面都好看一些。
想到这里,杨浩便让人去唤驿丞来。杨浩的字固然.丑,文采也谈不上,要那驿丞当面使火印封签时,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想那驿丞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大宋虽是文采风流的朝代,但是这时还是宋初,朝廷上下许多官员都是大老粗,赵普那样的大人物都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呢,那可不是夸奖他只用半部论语就能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而是他自嘲连论语都没学全。当朝宰相尚且如此,整个朝廷官员的文化素质可想而知。那小吏见多了丑字,当然是见怪不怪了。
杨浩把按照自己想象的官方格式写就的这封.密奏盖好火签封印,就让那小吏通过军邮递往汴梁。军邮的效率自然是高的,何况这是钦差交办,上禀皇帝的事情,那驿丞将信登记在案,立即着人以六百里快马送了出去。
这事刚刚办妥,.马宗强便来拜访,要引钦差去见节度留后折御卿。杨浩与马崇强又去了程德玄处,见他还未回来,不便让折将军久等,只得自行随马将军去百花坞见折御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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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程德玄悠闲自在,如同普通的百姓一般在街市间游逛,时而停下来问问路边叫卖的货物价格,时而挤在人群里津津有味地欣赏一段当胸碎大石的街头把式,还扔两枚钱给人家。他貌似悠闲,一双眼睛却总是警觉地扫视着左右,这一路南下,杨浩使了几名隶属于折氏的亲兵暗中监视着他,防他捣鬼,直到过了逐浪川才停止这种近似于软禁的看护。但是程德玄以己度人,总怕杨浩还暗中安排了人手,他现在怀中可是揣着一封极紧要的密信呢。
程德玄在府州城内穿街走巷,逛了大半天,突然看到一家店铺,他立时双眼一亮,站住了脚步。他心怀鬼胎,不敢通过军邮驿站把密信传往汴梁,但是他知道赵光义广布耳目,在天下各处大城大阜都设有秘密信站。而所有的秘密信站都在招牌上有个不太引人注意的标识,若非知道其中秘密的人,很难发觉那处标识有什么异样。
程德玄当然不可能记得清楚府州有没有赵光义的秘密信站,更不知道如果有这样的信站又设在何处,所以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满城游走,如今终于被他找到了。程德玄不禁大喜过望,他站定身子,又仔细辩认一番,确认那标识无误,这才左右看看,一闪身进了店去。
这是一家皮货店,七八月份天气,谁会来买皮货?所以店中没甚么生意,两个小伙计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看见程德玄进来,两人抬头看了看,其中一人便懒洋洋地问道:“这位客官想买点什么啊?”
程德玄缓步走过去,不动声色地道:“我想买些苎麻布匹。”
那伙计听了翻翻白眼儿,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程德玄诧然道:“甚么意思?”
那伙计打个哈欠道:“客官您请看个清楚,我们这儿……是一家皮货店。”
“呵呵,皮货店未必就没有布匹吧,我可是听人指点,才到你们家买布的,莫要赶走了客人,受你家掌柜的责备,请你们掌柜的出来答话!”
那伙计这才睁开眼正视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见他气度雍容,沉稳凝练,倒像是个人物,便半信半疑地挑开门帘儿钻进后屋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儿匆匆走了出来,一见程德玄便抱拳道:“老朽便是本店掌柜,这位客官要买布?”
“不错。”
“听客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程德玄笑了,向他说道:“我来自汴梁。”
“哦?”那掌柜的神色微微一动,眼神向下一沉,瞧见程德玄靴尖轻轻点动的节奏,忽地换上一副笑脸,哈哈地笑道:“客官消息灵通啊,老朽本来是做皮货生意的,不过前些日子有个客人赊买了皮货无钱还帐,倒的确是拿来一批布匹抵债,还没想过如何处置呢,不想你就找上门来,不知客官要买多少布啊?”
“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老掌柜的听了满脸带笑:“好好好,来来来,客官请入内,咱们详细谈谈。”
二人一间一后进了内室,剩下两个伙计面面相觑:“咱们掌柜的啥时候进了一批布了?我怎么不知道?”
内室中,程德玄与那掌柜的彼此确认了身份,程德玄这才放心,他取出密信,轻轻搁在桌上,往老掌柜的身前一推,肃然说道:“这封密信,要送往开封府南衙,面交府尹大人,万万不得有误。”
那掌柜的颔首道:“是,明日我便安排人往开封去进一批丝绸,顺便把这封密信带过去。”
程德玄沉声道:“不成,那要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开封?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马上去,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府尹大人手上。”
“这么严重?”那掌柜的有些吃惊,仔细想想,才道:“大人,我这地处偏远,才刚刚设置没有多久,平素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因此这店铺中除了老朽和一个侄儿,都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并不知道老朽身份。这样重要的大事势必不能交给他们去办。我那侄儿刚刚娶了一门亲,昨天才拜的堂,这时让他远行实在不合情理。这样吧,既然此事如此重要,那老朽就亲自跑一趟。”
程德玄转嗔为喜,说道:“老掌柜的辛苦了,此事确是十分重要,关系到府尹大人在西北的布局,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封信送到府尹大人手上。”
二人计议一定,程德玄便告辞离去。他前腿出了皮货铺子,后边老掌柜的便叫两个伙计马上打烊闭店,说有一桩急事需要回乡处理,暂且歇店几日,待侄儿过了婚期再继续经营。然后匆匆赶了一辆马车,飞也似的奔开封府去了。
程德玄站在街头,看着远去的马车,似乎已经看到了官家的屠刀架在了杨浩的脖子上,只觉满心快意,自被夺节以来,他还是头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满是亲和,令人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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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德玄又欣欣然地逛了半天,这才返回驿站。一进驿站大门儿,那小吏便点头哈腰地道:“程钦差,您回来了,杨钦差找了您好几回呢。”
程德玄冷冷地道:“他找我做甚么?”
那小吏陪笑道:“马虞候请两位钦差过府与节度留后折大人一叙,可是实在寻不着大人,所以杨钦差只好自己去了。如今杨钦差都回来了,您这才到。”
程德玄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回到自己房中刚刚坐定,才斟了一杯凉茶,房门便被叩响,程德玄回首道:“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杨浩推门而入,一见是他,程德玄顿时脸色一沉,把茶杯一放,嘿然道:“稀客呀稀客,杨大人可是难得登我程德玄的门,可我这房中连热茶也无一杯,只有这凉茶一杯,你要不要喝呀?”
他一边说着嘲弄的话,心中一边紧张地思索:“他来做什么,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不妥?嘿,此去开封,可不只一条路,就算现在发觉,你也无从追起了。”
杨浩不以为忤,微笑着拱了拱手,诚恳地道:“程大人,当初你我一同向官家进言,迁民以弱北汉,这也算是所见略同了。承蒙官家采纳,并着你我共同负责此事,这一路上,咱们同生死,共患难,方才走到今天。”
程德玄冷哼一声,心情放松下来:“原来他并无察觉,那他干什么来民?难道想要与我修好关系?嘿!此时才来向我示弱,迟了,已经迟了!”
杨浩恳切地道:“其实向东也罢,向西也好,你与我都是为了完成官家交付的使命。当时再往东去虽路途极近,可是契丹铁骑在那段平原路上分明已布下了死亡陷阱,程大人执意东行的话,不但自己要葬送了性命,使这数万军民葬送了性命,而且有负官家重托,我想程大人也不想落个那样的结局。如果说程大人当初以为我所选择的道路有甚么不妥的话,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下官的选择其实并没有错。你我二人并无私怨,一切都是为公事。杨某事急从权,有所冒犯处,还请程大人能够体谅宽宥。”
程德玄呵呵一笑,在桌旁缓缓坐了下来,一脸正气地道:“杨大人开诚布公,那程某便也直言相告了。你选择西行,是对是错,是功是过,程某不便置喙,朝廷自有公论。至于你我二人,的确没有私怨,我程德玄襟怀坦白,光明磊落,也不会与你计较什么私怨,这个嘛……你可以放心。”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是钦赐的正天使,你与我意见相左时,本当以我的意思为主,可你夺我节钺,擅自发号施令,挥军西返,我程德玄个人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是做为朝廷的臣子,这样蔑视王法、欺君犯上的行为,无数人都看在眼中,程某可不敢隐瞒,咱们把话说在明处,待我回了汴梁,此事是一定要禀奏与官家知道的。”
“这个事,我想还是不要提了吧。”
杨浩温和地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了下来,说道:“程大人,我们牺牲了三千名将士,牺牲了数千名百姓,才把他们安全地带出来,你想……朝廷会在这时认为东行才是对的么?才不是间接承认了几千名将士、几千名百姓的牺牲都是无谓的?
既然朝廷会认可西行才是正确的,那么夺节一事,也就不是甚么滔天大罪了。不过这件事呈上朝廷,杨某藐视皇权的罪名那是一定的了,到时候呢,我杨浩功过相抵,也不过保持现状,而你程大人无视险阻,执意东行,最后关头才被我夺节改路,一个‘刚愎自用’的考语也是逃不了的。你说,这又何必呢……”
程德玄仰天打个哈哈,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怨恚,冷笑道:“那依你杨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呢?是不是要本官上表,为你锦上添花,再美言几句,保你杨大人加官晋爵,青云直上啊?”
杨浩莞尔道:“非也,杨某不是要请程大人在官家面前为杨某美言,实际上,是杨某要在官家面前为程大人美言。夺节一事,只要你我略过不提,花花轿子众人抬,谁还会在这种时候自讨没趣呢?明摆着,官家也希望他慧眼识人,两位钦差当机立断,才说明官家用人当当,官家的脸面上也风光不是。何况知情的将官们都是与你我同生共死一起闯出来的,不会有人说破其中秘密……”
程德玄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心完全被那句“杨某要在官家面前为程大人美言”给吸引住了,当下急急打断他的话,问道:“杨大人,你说……在官家面前为程某美言,此言何解?”
杨浩拱手一笑,说道:“请恕杨某冒昧,未与程大人商议,便已写下奏表,令驿丞报与官家。奏表中,杨某擅自将临危决断,改往西行的决策之人,加了程大人的名字进去。”
他的面色严肃起来,郑重地道:“当然,杨某所述,重点在其后长途跋涉,与天斗、与地斗、与敌斗的种种艰辛上,这其中,提及最多的,是那些浴血疆场的将士。这份功,首先是罗军主、刘指挥使、赫指挥使一众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有他们的英灵在前,杨某何敢争功!何德惜功!这一份功劳,便与程大人共享,咱们能抛却前怨,一笑恩仇,又有何妨?”
程德玄呆住了,彻底地呆住了。他根本无法想像杨浩与他决裂之后,豁出命去立了这份大功,竟舍得把这用命换来的功劳与他分享。
不错,他知道,就算自己那份奏章送到汴梁,引起官家的忌惮,也不过是害了杨浩而已,他终究还是要受御使们弹劾的。那又如何呢?他真的见不得杨浩比他好过啊,要倒霉大家一齐倒霉,那他心中才觉快意一些。
可是……可是杨浩居然如此慷慨地分了一份大功给他。他是正钦差啊,只要这功有他的份儿,那么他拿的就必定是最大的一份。何况他是开封府尹赵光义的人,朝中有人好作官,当今皇弟在那儿为他撑腰,这头等大功,别人便是想抢也抢不走。府尹大人正处心积虑地扩张势力和影响,有了这桩大功,府尹大人再为他推波助澜一番,还怕不能开府建衙,就此飞黄腾达?
可是……可是……,自己那份奏章……一旦与杨浩的奏章同时放到了官家的御书案上,那……官家会怎么看?在自己的奏表中,杨浩被他指为夺节掳钺、欺君罔上、不恭不忠、贪功怙权、收民心、生野望、无廉耻、立朋党,极人臣之大恶,王法之所不容。可要是官家见了杨浩奏表中推功揽过,为阵亡将士请命的内容,两相映照,官家会怎么想?会怎么看他程德玄?
当今官家并非昏馈之主啊,而且他知恩重义,最为赏识有情有义之人,这两份奏章送进京去,一加对比,恐怕连夺节之事,官家都不会加罪于他了。这真是……这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想至此处,程德玄手脚冰凉,冷汗一阵紧似一阵。天气便就火热,程德玄心如油煎,片刻功夫就大汗淋漓,有如从水中刚捞出来的一般。
智者有言,如果心中有天堂,哪里都是天堂。如果心中有地狱,哪怕身在天堂,也会被你自己变成地狱。如今,程德玄就如身陷地狱烈火之中了,这地狱,是他自己亲手为自己营造的。
程德玄一阵头晕目眩,他抬起头来看着杨浩,只觉杨浩的影子忽远忽近,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急火攻心,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杨浩刚要开口,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眼前金星乱冒、似昏非昏的当口儿,就听杨浩急叫道:“程大人?程大人?”
随即“哗”地一声,一杯凉茶便泼在了他的脸上,然后便听杨浩大声疾呼道:“快来人呐,程大人中暑啦。”
程德玄的心都在滴血,他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头一歪便不省人事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5章 宴请
第165章 宴请
道观,观道之地。
修道之人认为,“道”是虚无之乐,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道是最合乎自然之理,所以建造修行之所时,常寻山灵水秀与世俗繁华隔绝之地,以极力营造一种洞天福地的气氛。
落霞山的栖云观,就座落在群山环抱、草木葱郁的林海苍山之中。此处山林青翠,景色青幽。置身其中,山幽、水幽、林幽、亭幽、桥幽、路幽……,便是一介凡夫俗子,都要顿生脱俗之感。
沿石阶山道逐级而上,山道旁有淙淙泉水向下泻来。阵阵山风透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声、水声混合起来,仿佛是天籁之音。
一进道观,也无市俗城市中的寺庙道观香烟缭绕的繁杂景像,处处清幽,房舍建筑与苍松古树、翠柏青藤、流水山石完美地组合在一起,真有神仙洞府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道观。
这家道观,是李家捐资建造的一处道观,所以也不指望香火信徒的供应,道观时只有几个香火道人,十分的清幽冷静。因为李玉昌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消夏别庄,所以建造风格不循常路,道观最后一进倚悬崖所建的院落也比寻常的道观房舍复杂,供其携家眷来此消夏避暑时居住。
此时,狗儿正在榻上静卧,窗.子开着,窗外便是壁立的悬崖,一株崖松斜探出去,凌于半空之中,松叶如盖,与远处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合成一副苍松凌云的画面。再往对面山上望去,只见松涛滚滚,松风阵阵而来,令人神情气爽,全无盛夏的暑气。
狗儿侧身而卧,一手搭在小腹处,.一手屈肘托腮,双目微闭,似睡非睡。过了半晌,她忽地翻身坐起,赌气地一拍床榻道:“师傅爷爷,你教的这法儿根本不可行嘛,想吸气儿的时候你偏要我出气儿,该出气儿的时候你却要我吸气,还有这收腹啊、扩胸啊,顾得了这就忘了那儿,想起了那儿又记不起这儿,怎么可能睡得着,人家险些岔了气儿。”
窗外那株斜探到半空中的苍.松虬龙般的松干上,忽地传来扶摇子的声音:“嘿嘿,急不得,慢慢来,你师父悟道一甲子,方始参悟出来这门炼养人元大丹的吐纳之法,岂是那么容易便让你学得的?纯阳子那老牛鼻子拿着他拱若珍璧的双修功法来换,你师父爷爷都不曾答应呢,你还要牢骚满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狗儿恼道:“可这就是吸气呼气的便能学一身本领.么?”
扶摇子笑道:“就这一式,你若练得纯熟,那就一生受.用不尽啦。要学大本领,你也得先把根基扎好啊。这一式练成了,才能学第二式,九式功法全都学会,易筋洗髓之后,才好修习上乘武艺。现在还没到你吃苦的时候呢,若是这就不耐烦了,那么不学也罢。反正你杨浩大叔是做官的,也不需要你个小娃娃为他做什么事,帮什么忙。”
狗儿一听“杨浩大叔”,只得服软,嘟囔道:“人家学还.不成吗?”说着乖乖地躺下去,侧身而卧,单手托腮,微阖双眼又打起了“瞌睡”,“瞌睡”没打多久,她就悄悄张开眼睛,咕噜噜地四下乱转,苍松虬干深处传出扶摇子一声清斥:“又在分神,该打!”
一枚小小的松.塔便从苍松中射出,正中狗儿的屁股。狗儿“哎哟”一声,捂着屁股跳了起来,大嗔道:“师父爷爷,又打人家屁股,都让你打肿啦!”
就在这时,门久传来一个童子的声音:“狗儿姐姐,狗儿姐姐!”
窗外松枝轻轻一颤,扶摇子身形一闪,已经端然立在房中,就听门外一个清脆婉约的少女声音道:“老仙长,子渝又来打扰了。”
“呵呵,折姑娘来啦,请进来吧,老道正想与你对奕一番。”
门一开,折子渝便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进了进来,扶摇子笑道:“怎么,又来寻你狗儿姐姐玩耍么?”
进来的是折子渝和她的小侄儿折惟忠。折子渝二八妙龄,她的大侄儿折惟正比她还要大了五岁,二侄儿折惟信比她也大了两岁,三侄儿折惟昌与她年岁相当,只有这个最小的侄儿折惟忠年方五岁,确实比她小了很多。所以折子渝最疼这个小侄子,平素总带他出去玩。
这一遭儿他听说小姑姑要去山中拜神仙,要死要活的非要跟来,二叔折御卿不准,小家伙跳着脚儿的哭,哭得鼻涕冒泡眼泪汪汪,折御卿实在受不了他的野狼嚎,只好答应让妹妹把他带走,小家伙这才破啼为笑。
谁想到了栖云观一看,所谓的活神仙就是一个貌不惊人瘦啦吧唧的小老头儿,整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还不如他们家那个专门变戏法儿的伎人有趣,折惟忠又马上吵着要回去,把折子渝气得牙根痒痒,直想抽他一顿解气。谁想这时让他见到了狗儿,狗儿才九岁,比他大不了多少,有了这个小姐姐相伴,折惟忠总算肯在观中住了下来,每天睡过了午觉,他就要来找狗儿姐姐一块玩耍。
狗儿虽是一心想学些大本事,将来好报答杨浩大叔,可她年纪太小,还是小孩子心性儿,让这么小的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呼气吸气,这修身养性的功夫还欠缺的很。一见折惟中进来,总算有了机会偷懒,狗儿不禁大喜。
折子渝笑道:“狗儿,陪小忠到院中去玩会儿吧,我与你师父爷爷下几盘棋。”
狗儿得意地向师父扮个鬼脸,便牵起折惟忠的小手走了出去。房中放下棋盘,折子渝便陪扶摇子下起棋来。折子渝棋艺极高,但是比起扶摇子的老辣来却还差了一筹,不过以她的棋力,已是扶摇子难得一寻的对手,所以扶摇子倒很喜欢跟她对奕。
扶摇子布下一子,捋须说道:“明日,贫道就要带狗儿下山了。”
折子渝一怔,说道:“此处山清水秀,正是酷夏时节避暑胜地,仙长何必急着离开,可是李家照顾不周?”
扶摇子叹道:“非也。贫道往这里来,为的本是一桩悬疑。奈何天道难测,贫道终是难以参悟。老道年纪大了,还能在世间逍遥几日呢,如今既收了这小徒弟,不如带她回华山,好生调教一番。这孩子,若久在尘世之中,是很难定下心来随我修行的。身外之事,我也不想顾及那么多了。”
折子渝失望道:“小女子本想向仙长讨教一些事情,不想……仙长这就要离开了。”
扶摇子捋须笑道:“折姑娘冰雪聪明,女中诸葛,论起智谋韬略,老道望尘莫及,有什么好讨教的?”
折子渝嫣然道:“令高徒无梦真人曾指点李员外,助他逃过一场大难。无梦真人精通易占之术,此术传自于仙长。仙长于易理、易象、易数、易占之学,当今天下,再无人能及。术业有专攻,这样精深的学问,小女子可是一窍不通。”
扶摇子一双老眼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呵呵,你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陪老道下了几天的棋,始终不肯发问,直到如今听说老道要走,方才有所吐露,也真难为了你。”
折子渝螓首微侧,抿嘴一笑。
扶摇子又道:“占卜之术,玄之又玄,随时会因诸般因由、乃至事主心境变化而变化,所以……占卜命运,实在虚妄渺茫的很。”
折子渝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如此说来,当今官家未成九五至尊之时,老仙长对他有所指点的事也是江湖传言啦?”
扶摇子盯着棋枰,好象正在盘算着棋路,随意点头道:“唔,是啊,传言,当然是传言。”
折子渝莞尔笑道:“原来如此,小女子愚昧,竟然信以为真了。”
扶摇子神色一松,刚刚露出笑意,折子渝又道:“既然占卜之术只是虚妄缥缈之说,那小女子也不必当真了,老仙长随便说说,小女子姑且听听,老仙长,你看这样可好?”
扶摇子刚要将棋子放上棋枰,一听这话顿时僵住,折子渝葱白似的玉指正摆弄着一枚棋子,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两人的手指都悬于棋枰上方,其动与静,却如盘中诸子,子渝已下一城。
扶摇子是出家人,是被许多人敬为活神仙的人。可是神仙虽不爱财、虽不好色,却也喜欢一个名。折子渝要他随口说说,姑且听听,他就肯胡言乱语自坏名声?
扶摇子苦笑着摇头,将棋子放到棋盘上,吁了口气道:“老道上了你的大当啦,你这是逼着老道做神棍啊。”
他坐直了身子,打量折子渝的面相,说道:“姑娘是府州折家的女公子,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道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是你不能掌握的。姑娘你……到底想问些甚么呢?”
折子渝微笑道:“道长可知子渝要问甚么?”
扶摇子捻须道:“姑娘天之骄女,又当妙龄,唯一关切的……莫非是姻缘?”
本来么,除了未来夫婿,还有什么是她这位天之骄女如今不能把握的?也唯有这夫婿,若是所托非人,若是非她所喜,那是以她的聪慧和家世地位也无法改变的结果,而这又恰恰是影响她一生幸福的关键。
折子渝浅浅一笑,说道:“若问姻缘,老仙长能告诉子渝些甚么呢?他的功名利禄?年龄相貌?性情品行?”
老道瞠目道:“这个如果也算得出来,那还是占卜么?老道分明成了一个媒婆。”
折子渝掩唇一笑道:“既然这些都算不出来,那小女子问他做甚,凭白患得患失,自惹烦恼。”
“那就奇怪了,若不姻缘,姑娘想问甚么?”
折子渝的神色凝重起来:“官家有意邀我兄长入朝,做个清闲太平官。我家兄长却不愿舍了祖宗的基业。朝廷势大,子渝深为忧虑,想请老仙长指点一下……家兄的前程!”
扶摇子脸色微微一变,沉吟片刻道:“军国大事,扶摇子一介方外之人如何置喙,不如……就替子渝姑娘卜算一下姻缘吧。”
折子渝莞尔徭头:“不要。”
“贫道可以帮你卜算一下他的功名前程。”
“不要!”
“罢了,老道豁着泄露天机,连他的相貌也一并告诉了你。”
“不要!”
“哎呀,老道我买一送十,再赠送你他的脾气禀性,性格为人。”
“不要!”
扶摇子愁眉苦脸:“折姑娘,你可难为死老道了。”
折子渝翩然起身,长揖一礼:“还请老仙长勉为其难,指点一二……”
院中,狗儿如猿猴一般从树上灵敏地攀下来,拉着折惟忠的小胖手并肩坐在石阶上,得意洋洋地从怀里掏出几枚鸟蛋:“给你,小忠。”
“哇,好多。一个、二个……,比两个还多。小忠最喜欢狗儿姐姐了,我哥哥们从来不帮我掏鸟蛋。”
“呵呵,姐姐也喜欢你呀,所以才帮你。要是娘看到我爬这么高的树,也要骂我的。不过……我感觉这几天爬树特别的有力气,师父爷爷教的法儿似乎真的很有用呢。”
折惟忠用两只小手宝贝似的捧着鸟蛋,说道:“我喜欢的人就多,爹爹、娘娘、叔叔、婶婶、姑姑、大哥、二哥、三哥、大堂哥……,还有狗儿姐姐,”折惟忠一口气儿说了半天,又问:“姐姐喜欢的都有谁呀?”
狗儿想了想,笑道:“姐姐喜欢我娘、喜欢杨浩大叔、喜欢师父爷爷,然后就是你了。”
两个小孩子单纯而快乐,一些在大人眼中无谓的事、无谓的话,他们也能做得兴致勃勃,说的津津有味。房中,折子渝听了扶摇子一番“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话,情知他不会进一步点明,沉思有顷,便正容道:“多谢老仙长指点,这番恩德,子渝铭记心头。”
扶摇子哼了一声,自己一生精明,竟也着了人家的道儿,心中着实有气,他仔细打量折子渝相貌,竟与自己一直追索而不得其详的那个天机有着莫大的关系,心中不觉惊讶,他一路追索而来,可是却看不破那人的底细和未来的发展,可是从这与他有莫大关系的女子面相上看,却是贵不可言。如此说来,难道他……?
想想自己今日被折子渝摆了一道,那日又被天机胖揍一顿,老道顿生促狭之心,说道:“你那未来夫婿,你真的不想知道?”
折子渝大喜过望,欣然道:“老仙长肯说?”
扶摇子嘿嘿一笑,说道:“你那夫婿么,功名前程,贵不可言。人模狗样的,倒也般配。而且视你如珠似宝,这样的夫婿你还满意么?”
折子渝满心欢喜,急问道:“当真?果然?不知小女子这份情缘现在何处呢?”竭力想象那未来夫婿的模样,她的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起了与她生有淡淡情愫的丁浩,心头不由卟嗵一跳。
扶摇子“奸计得售”,心道:“你挟天机而来,老道不敢招惹你,免得折我寿禄,这顿苦头报在你家娘子身上,总不为过吧?反正老道不是信口胡诌,她本就有这一劫,只不过要应在你这一解上,嘿嘿……”
扶摇子眨眨眼,故做不解地问道:“自然知道,只是老道不知……姑娘你问的是哪一个呢?”
折子渝一听,本已泛起两朵桃花的娇颜便有些发白,吃吃地道:“老仙长,这姻缘……怎么……怎么可能……有两个?”
扶摇子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么……天机不可泄露。”
折子渝顿时紧张起来,扶摇子名头太大,折子渝虽兰心惠质,天资聪颖,对他占卜的本领、对他的话却是深信不疑的。天生阴阳,人有男女。男女大不相同,一男可以娶二女,一女岂能嫁二夫,扶摇子这么说,难道自己命数坎坷,竟要先嫁一人,丈夫猝死,再以未亡人身份另嫁一夫。这……这叫人情何以堪?
折子渝脸色发白,颤声道:“老仙长,小女子实在惶恐,还请老仙长指点的明白一些。”
扶摇子见她模样,心中不觉有些后悔,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这番话说出来,恐怕这位姑娘再也难有快活日子了,于是转口说道:“姑娘无需忧急,并非如你所想。你的命格,贵不可言,命中注定,也只一夫。只不过这之前必有一劫,生起些波澜罢了。呵呵,劫,也是解;死,便是生。若无这一劫,哪有那一解?若无那一解,你如何与意中人长相厮守?啊!贫道泄露的天机已经太多太多了,罪过,罪过。”
折子渝听的一头露水,不过倒是听出他所说的与自己所想并不是一码事,芳心这才稍安,急急又问:“那么请问老仙长,这一劫该如何破解?”
扶摇子道:“呵呵,姑娘顺其自然即可,时辰到了,自然有应劫之人,来助你解厄脱困。此乃天机,说了就不灵了。”
折子渝看他一副故做神秘的模样,恨得牙根痒痒,只想把那一盒棋子都掷到他的脸上去,但她脸上却露出甜似蜜的笑容,福礼说道:“多谢老仙长,子渝知道了,来日得遂心愿,子渝必与郎君同赴太华山,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扶摇子心血来潮,机灵灵便是:“不好不好,大难临头,老道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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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与程德玄是受命把百姓们带到宋境的,如今差使已了,但是当初圣谕并不曾说带入宋境之后他们的去向,两人不知是该径直去汴梁复旨,还是等候官家的近一步指示,反正奏表已经送上京去,只得在府州等候消息。
本来这段时日子应该最是清闲,可是两人这几天的劳累几乎不下于带着数万军民长途跋涉的辛苦。因为他们的饭局,几乎从早排到晚,没有一刻消停。自那晚节度留后折御卿设宴款待两位钦差之后,各级官员的请柬邀约便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这些地方官员的热情劲儿,仿佛他们两人不是引进副使、西翔都监这种七八品的小官儿,倒象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员莅临贵境似的。
每天都有官员亲自赶来相请,两人盛情难却,只得硬着头皮赴宴。可这酒宴吃一席是好的,上一顿下一顿没完没了的吃,任谁也受不了。今天,杨浩实在撑不住了,便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了。幸好还有程德玄肯去,有了这么大的一块挡箭牌,那些官员们才放过了杨浩,使他在驿站得以歇息。
杨浩从不知程德玄如此贪杯。每次饮宴,总是酩酊大醉而归。其实自打那天他中暑晕倒之后,情形就有些不对,杨浩当时只以为他是刚刚苏醒,精神不振,所以嘱他好好休息之后就离开了。结果从当晚参加折御卿的宴会开始,程德玄便杯来口干,来者不拒,整日宿醉不醒,杨浩满心奇怪,但是他这副样子,也实在无法交心,苦劝不听之后,只好由得他去。
今日杨浩没有出席,饮宴的主角就只剩下了程德玄一人,程钦差更是得其所哉,在众人“海量!海量!”的赞美声中,如长鲸饮水一般,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下肚,那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紫红色。
酒很苦,他的心更苦。可是怨得了谁呢。一个人搬开别人架下的绊脚石时,也许恰恰是在为他自己铺路。同理,给别人下绊子的时候,断的可能是他自己的腿。这苦酒是他自己酿的,便也只能由他自己一杯杯的喝下去。
折海超轻轻一拐堂兄弟折惟正的肩膀,低笑道:“大哥,这两个钦差其实很好对付嘛,我还从未见过这么贪杯的人,看来只要有酒,就足以打发他们了。”
折海超是折惟正的堂弟,比他几个亲弟弟岁数都大一些,在家族这一辈里排行第二,因此折惟正按兄弟之间的大排行一直唤他二哥,听他这么说便低声道:“二哥,大意不得,这个钦差好酒,那个钦差却不喜饮酒,你没看他今天没来嘛,可别让他打听到了芦河岭的情形,万一他跑来向叔父进言,那些百姓还未安排妥当,有什么理由不换一个地方?”
折海超点头称是,说道:“那位杨钦差既不好饮宴,不如小弟今晚送几个娇娘美ji去侍候他。正当壮年的男子,焉有不好女色的道理?”
折惟正道:“且慢,他们官职不高,咱们如此殷勤,他们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再那般奉迎,恐怕更要引起他们疑心了。不管那个杨钦差,还是这个好酒贪杯的程钦差,我看着可都不像胡涂人。还是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再对症下药才好。”
折海超道:“这位程钦差好酒,这就是弱点了。听说他还是开封南衙、当今皇弟的属下,嘿!赵光义用的人也不怎么样嘛。至于那位杨钦差,却一直不清楚他的来路,也不知道他的脾气禀性,不知他是好财还好色。既不知他所好,如何对症下药?”
折惟正向对面与转运使任卿书、军都虞候马宗强碰杯豪饮,醉眼朦胧的程德玄一努嘴儿,轻笑道:“问这程钦差,还怕摸不到那杨钦差的底细?”
折海超恍然大悟,立即举起杯来,笑吟吟地绕过桌去,与程德玄推杯换盏起来。
“哈,你……你问那杨浩啊?他……他呀,他本来根本就不是官儿,”程德玄轻蔑地笑了笑,伸出小指摇晃着道:“他……他本来就是霸州城外一位员外家的小管事,走了狗屎运,走了狗屎运呐!”
程德玄已酩酊大醉,说话毫无顾忌,数日来郁积心头的苦闷都发泄了出来。折惟正与折海超对视一眼,暗道:“看来,这两位钦差不大和睦啊。”
程德玄冷笑道:“你们不知道吧?嘿,这……这个杨浩,本名……叫做丁浩,他……他贪图美色,勾搭了一个俊俏的小寡妇,哈哈哈哈……”
他前仰后合地笑着,也不知这事到底好笑在哪儿,笑完了又喝一杯酒,说道:“结果也不知是因情生妒,还是……还是什么缘故,杀了人家家人逃了出来。他……他与那广原程世雄有旧,蒙他……收容,改名换姓做了……一名亲兵,后来……后来他与本官一起向官家进言,迁走北……汉百姓,以弱汉国之力。因此上嘛……才……才捞了这个八品都监、钦差副使。嘿,他……他不过就是一个恋色杀人的贼囚罢了,什么钦差,狗屁!哈哈哈哈……”
折惟昌年纪小,虽是陪客,却只饮了几杯酒,一直坐在那儿吃菜扒饭,听到这儿忽地抬起头来,对折惟正道:“大哥,他是程世雄保举出来的?那不就是咱们的人么,怎么没听爹爹说起?”
“噤声!”折惟正瞪了他一眼,折惟昌忙吐吐舌头,低下头去继续与那碗白饭做战。折惟正看了程德玄一眼,程德玄此时坐都坐不稳了,哪里还能听清他们说些甚么,折惟正这才放下心来,便又举杯笑道:“来来来,程钦差,本公子也敬你一杯酒。”
“干!”程德玄抓起酒杯往上一扬,“哗”地方下就泼了半杯出去,不待折惟正相劝,便把剩下的酒全都灌进了肚去,然后把杯子一抛,拍着桌子漫声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咱们喝!”
说完抓起酒壶,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折惟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向折海超递个眼色,说道:“程钦差喝醉了,海超啊,你和宗强送程钦差回去歇息。”
“我没醉,我没醉,咱们……喝,继续~~喝……”程德玄一面说着,一面被马宗强和折海超搀起来扶了出去,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只酒壶。
程德玄一走,转运使任卿书便疑惑地道:“那位杨钦差是程将军的人?奇怪,那不就是咱们的人么,怎么节帅提都不提,还要咱们小心提防着他?”
折惟正苦笑道:“小侄也正觉纳闷,照理说,他既是咱们的人,那就不必对他处处设防,可爹爹如此嘱咐,莫非另有深意?”
几人面面相觑,均觉折大帅如此安排必定大有深意,至于到底深在哪儿,他们水性太浅,实在摸不着底儿。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程世雄以为杨浩随那正钦差程德玄是一定把百姓送往河东道去了,所以只是在奏报的军情中简略地提了一下折将军曾授意他关注的杨浩如今的去向,并说明他现在改姓了杨,详细情形全然未提。
而折御勋当时正忙于商议如何破解官家的“明升暗降”之计,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些秘密信札,只有折御勋才有权阅览,就连他的胞弟折御卿为了避嫌也不敢翻阅这些他与各地驻守大将之间的联络信件,倒是如同他女儿一般亲近的小妹折子渝,因为是女儿身,反而没有这些顾忌,但是她又很少主动去查阅大哥的军书文柬。
坐在折惟正另一侧的折惟信放下酒杯笑道:“那……咱们还要不要给他送几个女人过去呀。唐三儿昨天和我说,‘群芳阁’新来了几位姑娘,都是江南水乡女子,一个个姿容美艳,yu体妖娆,洞晓音律,能歌善舞,如果大哥同意,我便去寻两个俏媚的给他送去。”
折惟正哼了一声道:“狗屁,你小子想去尝鲜才是真的。”
折惟信叫屈道:“怎么会呢,我是那样的人么?要不然大哥与我同去便是。”
正大口扒饭的折惟昌连忙抬起脑袋道:“好好好,咱们一起去。”
折惟正在他后脑勺上“啪”地就是一巴掌,笑骂道:“滚你的,你才多大?不到十五岁,不许你进那种地方。”
对面白面长须的任卿书咳嗽一声,正色道:“几位贤侄,节帅正在前方征战,此时你等怎可留连花丛?让外人看在眼里,是觉得你们不孝呢,还是晓得了你爹此番出征根本就是一场儿戏?不像话!今晚你们小姑姑就要回府了,你们不在府中相迎?”
任卿书四旬上下,现为折系高级将领,他昔年曾随老帅折德扆征战南北,战功赫赫,如今担任永安军转运使,掌管水陆运输、后勤保障,财赋管理,监察地方官吏之责,实权着实不小,乃是现任节度使折御勋的拜把兄弟。
叔父如此训斥,折惟正不敢顶撞,只得唯唯应诺,带着几个兄弟一溜烟跑了。待离开任卿书的视线,任惟正才训斥道:“你这小子,真是不长脑子,偏在任大叔面前说起?”
折惟信干笑两声:“那咱还去不去?姑姑要回来了,若她回来后吩咐一声,咱们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折惟正苦脸道:“小姑姑管的比咱爹还宽,真该早些给她找位称心如意的夫婿回来。有了小姑夫受她管教,咱们才得自由。唉!趁她还未回来,咱们走紧去一遭吧,把小秦唐三儿那几个贱货都叫上,再请那杨钦差同去,醇酒在口,美人在怀,我就不信盘不出他的底儿!”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