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二章 与人为善周老板
“你…………喊…………谁…………”
“我喊我自己你管得着么?”
“…………”赢勾。www.uu234.cc
无数载以来,以赢勾的脾气,能被这般噎住抑郁得想吐血的次数真的不多;
而这不多的次数里,绝大部分,还是拜周老板所赐。
自陨落之后,赢勾几乎化身为“手办狂魔”。
时下再多收藏品的手办发烧友,包括杜莎夫人蜡像馆,在赢勾的面前,都是弟弟般的存在。
当初灵魂深处的潭水深处,那密密麻麻堆叠得那些“人”,真的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
只可惜这么多年的收藏都被当初周老板用泰山给直接碾碎了。
很多类似的收藏爱好者都有这种经历,花费了大量金钱和精力在收藏上面被自己的另一半所不喜和无法理解,趁着你不在家时,直接给你全丢了,让你清醒清醒。
历代看门狗中,人杰真的不少,最突出的一位就是“半张脸”,堪称看门狗界的楷模。
但大部分看门狗,其实是不知晓自己身份的,当初的李秀成,也算是一时风云人物,他也只是隐约会在梦里似乎感应到自己体内还有一位伟大的存在。
然而,一直到城破被俘最后被杀,赢勾都一直无动于衷。
而那些能和赢勾“交流”,发现赢勾存在的看门狗们,在面对赢勾时,基本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哪怕是半张脸,他最后的决绝,其实也是代表着一种对赢勾深深的忌惮,他不敢相信赢勾的承诺,因为无论他多么优秀,和赢勾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所以,周老板是无数手办中最特殊的一个。
他懒,懒到哪怕有半张脸那样的机会,也懒得去主动和赢勾分离。
在周老板看来,赢勾就是一头暴躁的狮子狗,你得顺着他的毛去撸。
但还不能总顺着他,时不时地反向撸个毛,这狗不光不会生气,还会觉得你有意思。
就像是古代皇帝和大臣的游戏,皇帝觉得自己已经把手下大臣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手底下经过科举之路厮杀出来的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人杰?
皇帝玩儿他们的同时,他们其实也已经摸头了皇帝的脾气,最后名义上是君臣,但到底是谁在玩儿谁,谁又说得清?
周泽起身,他想出去走走,许是赢勾没有沉睡,给周老板吃了一颗定心丸的缘故吧,没了“后顾之忧”,忽然就觉得眼前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莺莺在厨房里做饭,周泽推开书店门走了出去,他没打算走多远,就在步行街随便逛逛就是了。
一年的时间,
南大街的其实没发生太大的变化,
这个通城历史最悠久的现代化步行街,哪怕在现如今诸多购物广场相继落户的今天,依旧保留着属于它的那份极大的人气。
只是这里的铺面,一年的时间,关关停停,倒是换上了不少新面孔。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一念至此,
周老板又忽然觉得自己的书店到现在还没倒闭,是多么的不容易。
为此,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
脸,
微微一红,
打住,
浅尝辄止就好。
第二次地狱之行,有了之前一整年的浑浑噩噩,倒是做了一个比较好的过度。
否则如果真的昨天刚打了地藏王菩萨三拳,
今儿个再走在闹市区里,
这心态,
可能真的就摆不回来了。
若是没了凡人的心态,继续生活在这个社会里,还有个什么意思?
生活,终究还是要点儿烟火气息的,周老板也不想自己跑去找个老林子静修去。
他想要的是生活,
事实上,
现如今社会上,大部分人每天都只是在生存,而不是在生活。
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点了一杯香芋味奶茶,那边已经开始做了,周泽一摸口袋,愣了一下,没带手机。
是的,
一个“植物人”一年的病人第一天醒来,
出门忘带手机,
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么?
周老板准备和对方解释一下,反正都是街坊邻居,虽然没见过,但稍微通融一下应该没问题。
还没等周泽开口呢,
旁边就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年轻女人拿起手机扫了一下付款二维码道:
“我要一杯抹茶拿铁,一起付,多少钱?”
女人穿着高跟鞋,所以很高。
但身位却略微有些前倾,
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不怎么习惯穿高跟鞋的女士身上,还不适应保持自己的身体平衡。
但眼前这个女人,看她的气质以及穿着,应该不属于这一类。
那么,
还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
她踮着脚跟。
周老板忽然觉得这样子的邂逅好无趣,
白天在街面上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鬼,
大白天出没还能化形出来和人交流,且主动地接近你。
结果你却一眼看穿了她的身份,
为了让自己更有游戏体验,
还特意找了个踮脚的理由,其实女人靠近时周老板就感应到她身上的鬼气了。
无趣,无趣,
那个男人没做过做宁采臣或者邂逅聂小倩的美梦?
不是只有少女才会怀春。
当然,事先你就知道她是女鬼或者妖怪,就很难受了,这比面对一个人造美女更有心理障碍。
“谢谢。”
虽然对方是鬼,
但周老板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同时暗暗记下来,等之后回书店后让莺莺把两杯奶茶钱给送来。
人家好端端地做个小生意也不容易,也没必要看着人家被鬼的幻术骗走了两杯奶茶。
“先生,您长得和我的前夫很像,刚刚远远地看着你的背影时,我还以为他也到通城来了呢。”
她在撩我?
嘿,
不得不说,
男人如果开口说“你长得和我前女友很像”,估计女人会直接翻白眼走人,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蹩脚的搭讪借口?
但女人用这个借口,
男的基本不会反感,
反而都期待着,既然长得像,是不是他能做的事儿我也能做做?
究其原因,
在十六岁之前,男人只有一个大脑,在头部;
十六岁之后,男人就有两个大脑了,另一个还拥有着和大脑相似的纹路。
周老板叹了口气,
虽说安律师才与他说过,最近社会上厉鬼比以前多了,这一年来,各地的鬼差捕头们也都很忙。
地狱大变,阴阳阻隔,消息不通,这反而使得阳间的鬼差们不敢和以前那般懒散了,大家都清楚,等地狱那边的阴司自己搞定自己后,接下来,也就轮到他们了,所以都抓紧时间地在好好表现。
但周泽没想到的是,
自己也就是遛弯儿出来买杯奶茶的功夫,
居然也能碰到鬼。
当初周泽听过这个说法,鬼差碰鬼的概率比普通人高无数倍,这不仅仅是因为鬼差能看见鬼的缘故,其实还有着阴司在鬼差证设计上的考虑。
鬼魂会主动地受吸引过来,倒贴你。
当然了,
也因为这个,所以阳间鬼差捕头的折损率是相当的高,相当于阿富汗的美军不带枪却穿着军服每天大摇大摆地骑着自行车招摇过市了。
“小姐。”
“嗯?”
“做个人吧。”
“…………”女人。
周泽转身,打算回书店。
世间鬼魅那么多,尤其今年更加多;
他叫周泽,不叫周天师。
况且,
人家刚刚还请你喝了奶茶。
周老板从来不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人是鬼怎么了,看其身上的怨念其实不是很重,估摸着也就是那种勾引个男人一夕缱绻再吸你一些精气的套路。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自己管不住裤腰带也不怪谁,
外加,
这年头喜欢喊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家伙多了去了。
然而,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的奇妙,
当你不想搭理她,动了点儿恻隐之心放过她后,
她却又主动地黏糊了上来。
主动且亲切地抓住了周泽的手,
“我真的很想他,真的,我是来通城旅游的,先生,你有空当他的替身,陪我说说话么,我可以给您付钱,我现在就给您。”
说着,
女人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
掏出了一沓人民币。
当然,
在外人看来,
这的确是人民币,
但在周泽的目光中,
这些,
其实都是冥钞。
周老板马上伸手,按住了女人拿钱的手,
道:
“使不得使不得。”
“嫌少?”
“不是。”
你有病吧,非逼着我杀你?
周泽估摸着,可能是自己刚昏迷了一年才醒的原因,这身子骨还太虚弱,亏空太大,所以女人觉得好上手。
为什么医院的灵异事件那么多?
因为那里有着很多“适合”看见鬼的人呗,道理就这么简单。
周泽觉得自己现在在这个女鬼眼里,应该是一个最合适的“猎物”。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肯定很强人所难,但我,但我真的想他,很想很想的那种。”
女人说着又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
取出了比之前那一沓还要厚好几倍的钱(冥钞),
“这些,这些,都给你,不够的话,我还有,我还有很多,有很多。”
周老板抓着对方手腕的手,
微微发抖,
嘴唇下意识地有些发干,
抿了一下,
叹息道:
“唉,谁叫我一直与人为善呢。”
第九百八十三章 书屋历险记!
人的际遇有时候很奇妙,
但哪怕你死了,
做鬼的际遇,其实可能会更奇妙。www.uu234.ccwww.uu234.cc
就比如这位女鬼,
她觉得自己已经把眼前这个三盏灯都“奄奄一息”气场极弱的男子给“吃”住了,她有经验,且“战无不胜”。
但当她被带到书店的那一刻起,
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迷茫。
是的,迷茫。
原本,她的提议是去开房的;
她说,
单独的一个空间,两个人独处,她可以尽情地去睹“物”思人。
周泽说,
他在这附近有一家书店,
一楼可以喝咖啡聊天,
二楼有床。
她就跟来了;
自进书店门的那一刻起,女鬼就敏锐地感觉到,这家书店,给她带来了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很像是自己刚变成鬼无意间靠近了庙宇。
接下来,她坐在了沙发上。
目光一扫,看见了一只躺在角落沙发上的白狐。
白狐?
有钱人,养猎豹都不算是什么新闻了,养一只白狐,也能接受。
白狐睁开眼,瞥了这边一下,举起爪子,对着周泽晃了晃。
她也是刚回来,之前周泽醒来时她还不在,这会儿自然得先打个招呼,不过其实书屋大家伙都清楚,周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儿,回来只是时间长短的原因。
所以,哪怕是安律师,之前见到周泽醒来时也没有去表演什么“热泪盈眶”。
周泽也对白狐点点头,然后在女人对面坐了下来。
女人的目光时不时地就会扫向那只白狐,之前白狐和周泽的互动她其实没看清楚,但她本能地察觉到,这只白狐给自己带来的那种隐隐约约的压力。
有时候,一些黑狗或者黑猫也能引起自己的注意,但绝不可能让自己这般如坐针毡。
况且,她已经不断地成熟和成长了,她能感知到自己的进步。
在完事儿后,
看着那些个还躺在床上嘴角带着满足笑容的肮脏男人时,
她由衷地感受到了幸福。
这些男人获得了他们想要的意y,
而她,
则得到了他们的精气。
他们的身体会亏空,甚至可能会因此生病,但他们在床上时往往会喜不自禁激动地说:
你真美,有了你,我死都愿意了!
听听,
这可是他们自找的。
然而,此时在书屋的这个氛围下,
她忽然不想继续在这里坐着了,她想上床。
只是,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辆轿车就停在了书店门口,
从车里走下来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哦不,
是个男的!
许清朗的皮肤确实比一年前更好了,
可以想见,
这一年里,他倒是没怎么为周泽去担心,一点“形容憔悴”的感觉都没有。
“老周,醒了啊,呵呵,那今晚加个菜。”
许清朗手里提着一大袋小龙虾,这个季节,最适合吃小龙虾了。
麻辣小龙虾配上冰镇啤酒,是这个夏天,最美的享受。
老许以前是做面馆生意的,夏天晚上也会开个龙虾排挡,所以对如何做小龙虾他也是有一手的。
女人有些局促地看着许清朗,
许清朗自然也看见了女人,
他对女人笑笑,
算是打了个招呼。
女人起身,准备回应,但这个男人却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如果是你的其他什么朋友被鬼缠上了,你肯定会很担心。
但对于许清朗来说,
周泽被鬼缠上了,
他到底得担心周泽还是担心这个鬼?
女人只能尴尬地重新坐下来,有些局促不安,那个漂亮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让她很畏惧的气息。
在她变成鬼之后,遇到过两次最大的危机,一次是在盐城,她碰到了一位当地鬼差,她好不容易才侥幸逃脱。
还有一次则是碰到了一个算命瞎子,差点被人家用符纸给收了,得亏运气好,逃脱了。
“我们上…………”
“吱吱吱!!!!”
小猴子的声音传来,
“呲溜”一声,
从天花板那儿蹿下,落到了吧台位置。
在女人目瞪口呆之下,
她眼睁睁地看着小猴子打开了电脑,
再眼睁睁地看着小猴子打开了浏览器,
继续眼睁睁地看着小猴子打开了msi季中赛的直播页面,
接着眼睁睁地看着小猴子打开了充值账户,
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小猴子开始不停地刷礼物……
老道对别的小孩都很大方,该资助就资助,绝不含糊,对小猴子,那自然是更好的了。
这年代,人们普遍讲究一个“量力而行”,做好事讲奉献,确实是美德,但如果把你子女和老婆害得一起过得紧巴巴地再去不停地资助别人,
这种方式,现在大众是不怎么认可的了。
所以,
小猴子的零花钱很多,
多到小猴子的斗鱼帐号还是个皇帝。
有时候小猴子看个直播,进入这个直播房间,主播一看,马上就开始舔,期盼着把土豪舔舒服了可以得到打赏。
小猴子每次都发“吱吱吱吱”,
然后主播带着自己直播间里的水友一起“吱吱吱吱”刷屏,
所以在斗鱼直播间,
小猴子一直被称为“吱皇”。
猴子很聪明,女人早就知道了。
但这么聪明的猴子,别说见过,女人想都没想过。
她被吓得不轻,
是的,
作为一个鬼,
一个已经吸食过不少男人精气的厉鬼,
她真的被吓到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生前她看过的那几部电影,
此时,
她就觉得自己像是那群顽皮的孩子不小心进入了纳尼亚,
又像是穿上了水晶鞋进入了绿野仙踪。
但她明明是鬼啊,她是鬼啊!
明明应该是自己给别人带来这种感觉才对啊!
“老板,饭马上好。”
莺莺从厨房里出来准备收拾桌子了。
这时,
莺莺也注意到了坐在自家老板面前的这个女人。
莺莺的第一反应,
是尖锐;
第二反应,
是大度!
但就是这么个一紧一松,
女人只觉得自己的魂体都开始颤栗起来了,
仿佛就在刚才,
她被一只恐怖的凶兽给盯上了。
她不会流汗,
确切地说,
她不去主动幻化,是不会有汗珠出来的,也不会出水。
但现在若是她还有肉身的话,肯定已经是冷汗湿透全身了。
她想哭,
她想走,
她想离开这里,
这家书店太可怕了,
可怕的狐狸,可怕的猴子,可怕的漂亮男人,还有那个可怕的女人!
这简直就不是鬼待的地方!
女人站起身,
对周泽道: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女人“蹬蹬蹬”地快步走向了门口。
“哟,好巧啊,准备吃饭吧。”
一身警服的老张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老道曾特意把书屋上下都检查了一下,
他感觉老张是不是在书屋里装了针孔摄像头,
否则他怎么能每次踩饭点踩这么准的!
检查结果是没有,
不死心的老道还特意让小猴子以及白狐都帮自己找了一遍,
确实是没有。
倒是安律师一句话帮老道解开了疑惑,
狗鼻子最灵呗。
反正这锅,直接扣旺财头上去了。
正快步走向大门的女人直接撞到了老张的身上。
“啊!!!!!!!!!!!!!!!!!!!!”
女人当即发出了一声惨叫,
痛呼着摔在了地上开始不停地打滚。
老张才下班,还穿着警服呢,国徽在黄昏余晖下,散发着威严的光芒。
再加上老张本身就是个好警察,浩然正气加上警服的加持,大魔头还好说,小邪祟根本就靠不了老张的身。
“你没事吧?”
老张愣了一下,
弯腰准备去搀扶她。
“啊啊,你别碰我,你别碰我,你走开,你走开!!!!”
女人吓得蜷缩了起来,
老张停下了动作。
随即,
老张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女人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老刑警,学啥都快,以前老张还是个鬼差小白,被书屋众人供养起来每天擦擦就差顶脑门上充当“政治正确”的牌匾了。
但在这一年里,因为厉鬼灵异事件频发,老张也出去做了几次任务,解决了几个作祟的小鬼,这自然也就历练出来了。
当即,
老张下意识地伸手放腰间准备摸枪,
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女人,
厉喝道:
“大家小心,她是一个鬼!”
周老板坐在沙发上看过来,
莺莺站在餐桌边看过来,
小猴子把头从屏幕后探出,
许清朗靠在厨房门框上,
大家不是在看那个女鬼,
而是在看老张,
宛若,
看一个zhi……智勇双全的政治正确。
老张当即脸色讪讪,
是了,
自己都看出来了,
他们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不过,
老张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看向周泽,
惊呼道:
“老板,你醒啦?”
“嗯,醒了。”
周泽叹了口气,
起身,
从沙发那边走了过来。
女人已经蜷缩在靠着吧台的角落里哽咽了起来,
她是个鬼啊,
但自从来到这家书店后,
她居然有了一种生前被前男友第一次带进鬼屋时的感觉。
她哭了,
她觉得自己给鬼丢人了,不是,是丢鬼了。
周泽对着女人,弯下腰,
道:
“你还好吧?”
“呜呜呜…………呜呜呜…………
我好害怕,我想回我的坟…………”
第九百六十九章 水
这闭门的理由可以说是相当的没诚意了,就差宋帝王余自己站在城门上亲口说:
“啊,本王不在家,你去别家看看吧。www.uu234.cc”
又或者,
可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基本上连掩饰以及面子上的一些事儿也都懒得去做了。
这也难怪,
宋帝王城现在还塌着一半还没修复好呢,
一年半前月亮落在了这里,
不光是对这里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同时也让宋帝王一系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近乎成了其余几大殿茶余饭后的笑柄。
其实,
无论是宋帝王余还是宋帝王城内的官员,都很冤。
昔日,大长秋被一路追杀逃跑至此,
是他宋帝王余亲自出手阻拦的赢勾,
够朋友够义气了不是?
什么是朋友?
陪你打人不一定是真朋友,但帮你挨打的,肯定是铁哥们儿。
虽说结果有点尴尬,被人拿月亮连人带城捶了一通,但至少当初是勇敢地站出来过。
结果倒好,
反而成了别人调侃的话料。
这一次,
傻子才再冒出来帮你挡拆呢。
十殿阎罗本就不是一股绳,说各怀鬼胎似乎是有点过了,但绝对和“睦邻友好”一起构建地狱和谐幸福大环境是不沾边的。
要不然当初平等王陆被十常侍追杀时,这些阎罗们不也当没看见么?
至于什么唇亡齿寒兔死狐悲这类的,宋帝王余还真没考虑过。
刚才自己一名手下才说收到了来自楚江王的法旨,说已经在阳间找到了幽冥之海主人藏身的线索,号召所有阎罗近日就赴泰山之巅,一起商讨这件事。
这法旨还热乎着呢,
不到几盏茶的功夫,
就被人追杀上门了,
真逗。
…………
“真的连敷衍都不敷衍了?”
一名身穿着暗红色长袍的男子面带笑容地问道。
亭子对面,坐着的是穿着藏青色长衫的宋帝王余,面对这个问题,宋帝王余只是笑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反问道:
“我这张老脸,还嫌没丢够么?”
能够让阎王这般去对话的人,肯定不会是普通人,至少,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长袍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摇摇头,道:
“依小人看,似乎是不怎么合适。”
“合不合适,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他楚江王一向和菩萨走得最近,这会儿为何不直接奔泰山去,非得往我这里凑?
呵呵,
再说了,
十殿现在已经少了一殿了,
虽说九这个数字也挺吉利,
但就像是镜面破了一块,怎么着都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少了一个了,就不能再少一个?
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菩萨不是养出了那批大太监么,
现在啊,本王这个位置是坐一天就少一天了,就估摸着日子,到时候真让本王退下来,本王还能说一个‘不’字?
这还是前些年他楚江王自己来游说的呢,
说让我们放下,到时候了就该到时候了,大道理讲了一通,谁不晓得他这是替谁传话呢?
这都要退下去的人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本王还管什么?
前些日子那只大猴子忽然冒出来令着一群从极西封印之地跑出来的陈芝麻烂谷子攻打阴司主城,
最后还是得靠菩萨先发出法旨才有那么两个阎王愿意出个面。
若是菩萨不表态,
你信不信,
等主城被彻底毁了,
都不会有一尊阎王愿意挪窝去看看。”
长袍男子闻言,点点头,叹了口气,道:
“也是难为你们了。”
“矫情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本就是篡下来的,千年以来,大家也就盯着自家地里的那点儿东西,对外面的事儿,本就懒得去管。
前些年本王还想着,要是能和十常侍他们搭把手,结个善缘,这日后就算是退下来让位了,至少还能留个香火情。
但上次之后,我算是看透了。”
“我可是听说,十常侍感情很好,一起居,一起食,一起寝,宛若十指连心。”
“当初我们十个的感情不也很好?虽然没那帮太监那么恶心,但也确实是惺惺相惜,否则一起举事儿时遥相呼应的也不可能是我们十个。
但这又如何了?
老陆殿都被人屠了,
他被那十个太监追杀时,
没想来找我们寻求庇护,当然了,我们也没想着去出手帮这个当年一起走出来的老友一把。
人啊,
就是这样。
嘿,
硬要说,
当初老陆还是够狠,自己把自个儿给献祭了,但那位还真不错,硬生生地完成了承诺。
他不是十指连心嘛,给它断了一指。
所以啊,什么感情啊,什么过去啊,都靠不住。
那次啊,本王是真看透了。
这帮死太监现在是还没起来,真起来了,坐了我们几个的位置,翻脸起来可比我们要狠多了。
我们至多是自扫门前雪,他们,呵呵。
所以什么香火情啊,什么旧交啊,都是白费事儿的功夫,还不如在这儿多听苏先生唱一曲儿。”
苏先生,全名苏定江,祖籍江苏泰州,和梅兰芳先生是老乡,但比梅兰芳大了两个辈分。
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这话不假;哪怕你生前没发光,死后也不一定没机会。
苏先生生前名气不显,甚至过得还很潦倒,死后机缘巧合,被宋帝王余给看中了,这其中具体细节就不再细表。
宋帝王余是个爱听戏的人,平日里就把苏先生安置在自己的殿内居住,其余几位王爷也会偶尔请他过去唱唱曲儿。
角儿到底有多高,还是取决于捧他的人有多高;
至少苏先生现在,在地狱里,地位算是清高得很了。
“王爷爱听我的曲儿,是小人的福分。”
“呵呵,等时辰到了,本王从这个位置下去后,干脆在这地狱开个梨园儿。
看来得提前布置了,多弄些阳间还不错的苗子下来,也好把这草台班子给搭起来。”
闻言,
苏先生马上道:
“王爷,阳间的好苗子本就不多了,还是留着阳间继香火吧。”
宋帝王余伸手在苏先生掌背位置轻轻拍了拍,
道:
“玩笑话,玩笑话,莫当真,莫当真。”
宋帝王叹了口气,
起身,
双手负于身后。
“铁打的菩萨流水的阴司,之前听到要退下来,心里还真怪难受的,现在才晓得,掐着日子等着要退下来,和等死的感觉差不多。”
“菩萨,会出手帮他的吧?”苏先生问道。
“这个还真不一定,上次那位来时,本王是被砸得最狠的一个,其他那些个都听到了风声,最后干脆是派个法身出去走个过场。
菩萨虽然也来了,但说心里话,这真不是菩萨真正有的水平。”
“菩萨,很强?”
“地狱不是早就流传着菩萨是垂帘听政么?若是没有收拾我们几个的能力,我们又怎么可能让他坐上面垂帘?
但佛门的人讲究个因果,明明俗世如繁花入林,却偏偏追求个片叶不沾身。
起初本王也想不明白,
但现在,
倒是明白了一些。
当所有人都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强时,其实才是你最强的时候。”
说到这里,
宋帝王微微欠身,对苏先生道:
“先生在此稍后,那位追来了,容本王去打个招呼。”
“王爷要去见他?”
“被打了是技不如人,技不如人被人打也没什么好记恨的。
再说了,山不转水转,一年半前那一次之后,我们一直追踪不到他的踪迹,有说是已经彻底陨落在了奈何深处,有说还潜藏在阳间慢慢恢复。
其实都不打紧,毕竟是上古来的人物,谛听都听不到他的位置。”
“他有多强?”
“他可以很弱,也可以很强。”
“和菩萨比呢?”
普通人坐在阎王的宾客椅上,也终究是个普通人,问的问题也很普通,但这可能就是人家最吸引人的地方纯粹。
“难说,但现在除非那些个还在疙瘩里窝着的那种老不死的出来,否则,也就唯有指望菩萨了。
不过这位现在就如同这茶杯,杯底有了裂痕,蓄不出多少水,蓄的话还得慢慢地渗出来。
所以他这会儿别看是气势如虹,追着楚江王到处跑,但也就是这阵子的功夫,除非一直加水,否则这水终有漏到底的时候。
但在水没漏完之前,除非我们几个精诚协作一起携手,否则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且看吧,
楚江王继续往外跑,
一个一个地敲门,
看看谁会愿意救他。
大家都看透了,都在等他水漏完的时候,否则这时候上去救人帮人,就是纯粹把自己往里头去送。
就算我们几个阎王不计前嫌一起联手,那位至少也能拉一个陪葬的下去,这买卖,太亏。”
下一刻,
当周泽的身躯飞过宋帝王城时,
宋帝王余的法身显露了出来,
高大巍峨,
就是右边部分显得有些残破,应该是还没修复好的缘故。
周泽停了下来,
他以为宋帝王会和上次一样,
要当这个老实人。
但总不能一直让老实人吃亏不是,
当周泽停下来时,
殿内深处庭院里苏先生见到宋帝王余的表情忽然紧张得抽搐了一下,
而宋帝王城中央的那尊法身则是马上伸手,
向西侧指了指:
“朝西去了。”
第九百七十章 斩阎罗(10)
宋帝王城那儿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面对宋帝王法身这般动作,
周泽只是略微愣了一下。www.uu234.cc
当初第一次大闹地狱时,
赢勾曾目睹过那些阎王双手合什向菩萨行礼的画面,
只觉得当代的这帮地狱掌管者真的是不入流得很,竟然活得这般窝囊。
现在这一幕,
可能是视角不同,
毕竟这次窝囊的对象是自己,
赢勾倒是没生气,
甚至还觉得这位有那么一点可爱。
对着这尊法身点点头,
周泽的身形直接消失,
继续去追那位楚江王去了。
追击的过程就像是在熬鹰,
楚江王以燃烧本源所换来的速度,
肯定支撑不了太久,
要么被自己抓到踹崩溃,
要么就是在逃跑的途中自己崩溃,
比的其实就是耐心和耐力,
只是这是单方面的比拼。
一条老山参,换一尊阎王,绰绰有余,且是很绰绰有余。
说不定还能留下不少让自家看门狗带回家去,让那个小蟒蛇的人间行走做个小鸡炖山参。
“会不会补得太过了?”
很显然,
赢勾“内心戏”被周老板给获取了。
谁在外头谁就没秘密,
平日里赢勾在里头,他在想什么,周泽不清楚;但周泽在想什么,赢勾完全明白。
这会儿是双方位置调换,
周老板也体验了一把“当你肚子里蛔虫”的感觉。
但要掌握好这个度,
在赢勾的愤怒和赢勾的自杀之间这段区域里疯狂地试探。
不过说实话,
可能这世上也就只有赢勾这种人,才能把一条龙脉压缩成了一株老山参,当一个脆萝卜一样,
渴了累了嗑龙脉。
其余人,至少书屋的那些人,如果真拿这个炖汤,谁敢喝啊?
赢勾没理会周泽的哔哔,
继续保持着自己和楚江王的合适距离。
而周老板在放下“虚不受补”这个提议后,
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很重要,
道:
“这次之后,会不会还是走奈何桥?”
赢勾没回答,
最重要的是,
心里也没想法。
“喂,我在说话呢。”
无视,
无视,
嘴上无视,
心里也无视。
所以,有时候当一个“蛔虫”也没那么好,太容易“受伤”。
“还是走奈何桥么?”
依旧无视,无视……
“你不会是想她了吧?”
继续无视,无视……
“喂,这龙脉还是别留了,该吃就吃了吧。”
“怎…………么…………”
有回应了。
“怕你最后又被逼着走奈何桥,然后又要沉睡下去。”
沉默……
“好。”
…………
地狱的风景一直不怎么样,其实就算是再好看的风景,一直看也就腻了。
就像是哪怕是住在大理和丽江的人,没事儿做时也会想着出去去其他地方旅游一下一样。
旅游的本质无非就是从一个你自己待腻了的地方去一个别人已经待腻了的地方。
一路的追击,
入眼的还是相似的风景。
中途不是没经过其他阎王大殿所在的区域,
但楚江王都没有做任何的停留。
连周泽都看出来了,对方似乎是在纠结。
若是有一张地狱大地图的话,可以清晰地看见楚江王的逃跑路线,是一个u形。
兜了一个大圈后,开始向一个方向而去。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种感觉看新闻看报纸看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儿时,其实真没什么过多感触,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能体会到这种酸楚。
前方,
出现了一片盆地。
盆地的中央,有一座类似道观的建筑。
白墙青瓦,干干净净。
这地儿周泽来过,当初追杀十常侍时最后来到了这里,且在这里迫使一位常侍自尽。
只是,
楚江王并没有向他们求助,
而是继续向东飞去。
周泽也就跟在后面,从上方掠过。
而此时在下方,
一个不是很大的厅堂内,
九个蒲团围成一个圆布置,上面各坐着一位常侍。
属于他们的年代还没开始,还不到他们上台的时候。
连地藏王菩萨都承认过,当初自己放任十常侍出来出手,有点操之过急了。
他们这种层次的人,似乎很喜欢把任何的事儿都扯上因果和大势。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十常侍们没有离开这片盆地一步。
他们在等,等属于他们的时代。
哪怕上方楚江王和周泽相继飞过去,
他们这九个人,
甚至连睁眼的动作都没有,
这是完完全全地漠视和不予理会。
除非赢勾再次下去故意找他们的麻烦,
他们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冬眠”,等待被唤醒。
“我记得,你是死在十根手指下面的,和他们有关系么?”
周泽在心里问道。
赢勾没回答。
这次,倒不是故意无视,可能是觉得这些事儿,和自家看门狗说了没什么用。
就像是程序员兴致勃勃地和女友分享写代码的趣事儿一样。
周老板记得自己曾“亲临”过赢勾陨落的画面,
尸山血海之中,
天幕,
被一双巨大的手给撕开,
然后倾轧向了下方的赢勾。
既然赢勾没有回答,且赢勾也没想下去再找十常侍麻烦的意思,周老板也就不再问了。
他其实也就对书屋那一亩三分地感兴趣而已,对于外面的风云变幻,王朝更迭阴阳轮转什么的,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坐在书屋靠窗沙发位置,
手里拿着咖啡,
玻璃外是密密麻麻急匆匆的行人还是密密麻麻的丧尸又或者是万鬼出行,
对周老板来说,
都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还不如多细究一下,要不要再往咖啡里多加一颗糖来得有意思。
终于,
东边的泰山,
已经出现在了周泽的视野之中。
曾几何时,
这里应该是老道的家吧,
这个败家子儿啊,这么大的一片基业,居然就这么败掉了。
不过,
在绕了一个大u之后,
楚江王最终还是选择了这里,
也不晓得他之前的犹豫是为什么,
可能现在真的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选择来这里。
“我觉得地藏王这人真的很装,就是那种在现实里很想上去给他一拳的那种人。”
周老板继续在心里哔哔,
然后,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很显然,
你想让赢勾和你一起坐在墙根上说别人的坏话,有点不太现实。
…………
泰山之上,
小庙依旧,
没什么炊烟,
但是小庙前面种着不少植被,
此时,
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男子正在那里浇花。
不远处,
两道人影越来越近,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应到一样。
楚江王来了,
他停在了泰山上方。
只是,当他开始下落时,无论他怎么下落,自己距离泰山之巅都维系着一样的距离。
泰山的阵法,已经开启了,正在拒绝他的到来。
楚江王笑了,
笑得很恣意。
下方,
浇花的人,依旧在认真地浇花。
…………
“他又来了哎。”
扛着拖把的少年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聚阴果啃着。
少年摇晃着双腿,
又道:
“话说,当初您叫王爷他去找龙脉,是因为您已经听到了对么?”
“轰!”
一座高山开始移动,
却没有升腾起来,
只是传来了沉闷的响动:
“听到了。”
少年舔了舔嘴唇。
道:
“您已经知道那位的位置了?”
谛听沉默了片刻,
“我听到了。”
“大人真厉害,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大人无法听到的,真的是让小子…………”
“但我…………不知道听到的是什么。”
“…………”少年。
我听到了,
但我不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我只是知道他去那里会出意外,
但我不知道具体是谁让他出意外。
谛听也没想到,
居然能让那个一年半前来到地狱把自己伟岸的后背踹凹陷的男人,会再度被引来地狱。
好在,
菩萨这次没管。
“菩萨为什么不救王爷呢?”
少年问道。
“菩萨…………想加快日子的来临。”
“嗯?”少年不甚理解,但还是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菩萨想…………快刀斩乱麻。”
少年继续点头,感觉,好高深的样子啊。
“只是…………这刀………好像太快了一些。”
快刀,容易伤人,也容易伤到自己。
…………
楚江王来了,
楚江王又走了,
因为在这里的逗留,
他和周泽的距离被拉近了很多很多。
所以他燃烧了更多的本源继续向东边逃跑,
但周泽却在泰山之上停了下来。
浇花的人还是在浇花。
在周泽的身上,
出现了一道道古朴的符文,
这些符文似乎穿越了时空的距离,一直向下,向下,再向下……
最终,
周泽的身躯还停留在上方,
但在下面的花圃中,
却出现了属于周泽的虚影。
他站在戴着面具的菩萨面前,
菩萨放下了手中的水壶,
因为戴着面具,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伸手,
向东边指了指,
“他向那边去了。”
周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菩萨见他不走,
有些疑惑道:
“还不去追?”
“不…………急…………”
菩萨抬起头,向东边看了看,道:
“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又要被拉回去了。”
“不…………急…………”
两次一样的回答。
菩萨站直了身子,
问道:
“找我有事?”
明明是地狱的真正主宰,明明自己手下的一名阎罗正在被追杀,
他却能这么平淡地问出“找我何事”。
周泽点了点头。
菩萨似乎有些意外,
继续问道:
“何事?”
周泽没回答,只是举起了拳头,
然后,
砸了过去。
“砰!”
菩萨被一拳打落了泰山之巅,一直向下,向下,向下……
下方,由符文聚集的身影随之消散。
周泽开始再度向东飞去,他要去追楚江王。
其实,
找你没别的事,
就是,
想给你一拳。
今儿就两章了,补更等明后天来补,莫慌,账龙记着。
第九百七十一章 斩阎罗(完)
很多时候,
一些事儿,
往往会使得大家习惯性地心照不宣。www.uu234.cc
赢勾下去了,打了地藏王菩萨一拳,然后就走了,继续去追自己的猎物。
地藏王菩萨被打了也就被打了,
他慢悠悠地从悬崖下面又子飞了上来,
落地后,
再度捡起自己的水壶,
开始浇花。
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羞愤异常,仿佛刚刚被打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一些阴司官差常常在私底下编排上司吹牛时,喜欢把菩萨比作晚清的小姑娘慈禧。
事实上,
菩萨是真的忙,
这山上的花花草草都需要他的照顾,
一天里,
大部分时间除了浇花还是在浇花。
楚江王以前经常来这里,可能,其余九个阎罗加起来,都没楚江王一个人跑泰山之巅小庙的次数多。
当初曾有一次,楚江王站在旁边,看着菩萨浇花。
楚江王问:“浇花难么?”
菩萨答:“不易。”
“可以代劳么?”
“不可。”
楚江王最后又若有所思,道:“这教化的事儿,还真得菩萨亲手来做不可。”
就像是阳间很流行那种名人轶事一样,这一则“楚江王”和“菩萨”关于“浇花”和“教化”的对话,也在地狱流传了下来。
因为俩人身份都很尊贵的缘故,
让人觉得“不明觉厉”,
原来菩萨浇花是在教化啊。
其实很多人都不懂这二者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浇花怎么就和教化扯上关系了呢?
其实,
归根究底,
只要头顶上面还有人,
谁都能马上变身“安不起”。
只是,
这会儿,
这则故事的其中的一个主人公已经被追杀得亡命天涯了,
而另一个主人公则是在继续着自己的“教化”,
当初“高深莫测”宛若佛门打机锋可以让人回味良久的一则故事,
现在听起来,
居然被染上了浓厚的讽刺意味。
赢勾只是打了菩萨一拳,没想着一劳永逸地将菩萨给解决。
因为他清楚,
哪怕老山参正背在自己的肩膀上,
但这些水也就够自己斩掉一尊阎罗,
再极限一点,两个也已经勉强算是极限了。
虽然自家看门狗刚刚说他挺瞧不上这尊菩萨的,总觉得很装。
但你无法否认的是,人家装得很成功。
哪怕是赢勾,
也就只能这会儿下去打他一拳,
至于其他的,
他现在没功夫去做。
无论是否愿意,都必须承认一点,菩萨终究是地狱明面上的最难对付的一位。
………………
楚江王一开始飞的是一条直线,
然后变成了“u”,
最后,
他飞出了一个圆。
身为地狱的阎罗,在自己被追杀时,其他的阎罗默然不理,菩萨继续浇花,可以说,算得上是走投无路了。
很可笑,
身为阴司的主宰者,
在阴司还在的时候,
他居然会走投无路?
但事实往往就是这般的讽刺,大厦将倾,而漠视甚至主动帮忙掘开这大厦根基的人里,也有他的存在。
当你亲手将大厦给推倒时,
就不要再怪这座大厦无法再给你遮风挡雨了。
楚江王没有选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他飞到了阴司主城,
落在了一段还保存着的城墙上。
距离上次的紫金神猴陨落前的疯狂,才过去没多久,阴司主城的恢复工作其实还没完全展开,现在大家伙还忙着整理收拾散落的档案。
楚江王的身形出现在这里时,
很多底层的官差是没感觉的,
但也有一些人是有感觉,
没感觉的自然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儿,
有感觉的人则是更加认真地开始做自己的事儿。
地狱很大,地狱也没有电信业的三巨头,但它的通讯其实依旧发达。
外加,
楚江王和赢勾在外面像是放风筝一样遛了一大圈儿,
该知道的人也早就知道了。
大家清楚的是,其余的阎罗们当作没看见,楚江王还去过了泰山,又离开了泰山。
这算是一种来自官方的表态了,
在这件事上,
阴司上层的态度,很明朗,明朗得让周老板都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是你冲入了一家土匪窝,堂而皇之地把人家的二当家给杀了,其他的当家们以及下面的小弟们全都当作没看见一样,任你行事。
没过多久,
周泽的身形也落在了城墙上。
整座城都满目疮痍,尤其是这城墙,这一段,算是保留得比较好的一处了。
楚江王的魂体看起来已经有些透明了,
他看着周泽落下,
就落在了他前面不远处。
楚江王笑了,
也不晓得是自嘲还是笑别人,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
这个身份无比尊贵却又被打上了“将死之人”标签的人,
他到底在笑什么,
已经无人会去在意了。
“本王,无路可走了。”
楚江王慢慢地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紫色蟒袍,光着自己的上半身。
看样子,
像是打算拼命了,
又像是打算自我了断好留个体面。
“其实…………你还有机会。”
周泽开口道。
“没机会了,没机会了。”楚江王昂起头,叹了口气,笑道:“倒是认识两三个可能年纪上不比你小多少的老东西。
但他们一个个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过着那种心脏多跳动一下都是一种莫大罪过的日子。
怎么可能舍得苏醒过来救我?”
周泽点点头,表情上,有些失望。
这杯水,如果能够在漏完之前,再坑死一个老东西,这才是最划算的。
比起当代的这些角色,
真正能引起赢勾注意和忌惮的,
还是那些个从上古时期就一直苟过来的老阴比。
楚江王似乎没打算动手,但也没有去自杀的打算,而是转身,面对着这片废墟,感慨道:
“其实,阴司的主城一开始,是没有城墙的,哪怕是在末代时期,也没城墙。
这城墙,还是后来我们几个决定修建的,现在看来,修城墙,真的是最没用的一件事了。”
周泽没他那种感慨,
也不想去陪他去感慨,
以赢勾的性格来说,
他不适合做那种殡仪馆里的心理辅导人员,
如果硬要他去做的话,
只能把那些悲痛过度的亲属真的气死过去好陪伴死者一起走上黄泉路。
这一点,
倒是和周老板很相似。
周泽开始往前走,
他打算提前结束面前这位王爷的“伤感惆怅”,
因为在完成了老猴子的嘱托后,他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做。
“你知道,杀了本王,会有什么后果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有时候往往也会胡言乱语。
周泽没理会,继续往前走,这会儿一步一步走来,给了这位王爷临死前的铺垫以及最后几秒的时间,在赢勾看来,已经算是自己所给予的恩赐了。
“如果本王死了,那么,那一天,将马上到来。”
楚江王说得很诡异莫测。
人间的帝王喜欢把自己神化成天子,似乎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去茅房蹲个厕所也秉承着老天的意志。
这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儿,
周泽走到了楚江王的面前,
站住了。
“本王其实一直都没想到,这一次要被牺牲的,居然是我,原因,竟然是因为本王和菩萨走得最近。”
楚江王还在笑,
他一直在笑,
哪怕在说话时也在笑。
这一次,杀一尊阎王,居然比上次杀一个常侍还简单。
其中缘由,赢勾不是不懂,而是懒得去理会。
搁在以前,
赢勾可以任意撕开这些弯弯绕绕的杂碎,
什么因果,什么规则,什么算计,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都显得那么的苍白和可笑。
但这一次,
他没办法。
虽然这种感觉还是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但当你不是曾经的那个你时,你就只能稍微尊重一下此时的游戏规则。
“本王若死,十殿阎罗彻底离心离德,分崩离析!
那些躲藏在山谷里静修才老实了不到两年的太监们,就将出来接手整个阴司!
这世道,
将彻底沦为阴不阴,阳不阳!”
周泽抬起手,
同时,
问道:
“你想…………说什么?”
楚江王和周泽目光对视着,缓缓道:
“如果你这次放过本王,本王将联络其他的几尊阎罗,一起抵制十常侍的上位。
你看见了,
菩萨已经放弃本王了,也算是彻底放弃阎罗的体系了。
当初,说等等的是他,现在,等不及的也是他!
只要你这次不杀我,
我将阻止这一切!
你的身体在漏水,
下一次,
你还能去哪里再找这水源蓄上?”
周泽闭上眼,
似乎是在思索。
楚江王如同受到了鼓励,继续道:
“地狱变天,阳间也会遭受影响,到时候,这阴阳的秩序都将彻底被扭曲!
只要本王能活下来,
本王答应你,
肯定会阻止这一切的…………”
“噗!”
楚江王的话语顿住了,
他惊愕地低下头,
看见了那只已经穿透自己魂体的手,甚至,自己还能看见那五根指甲上闪烁着的异样光泽。
周泽缓缓地睁开眼,
很平静地道:
“我不信……不信你能做到。”
“为…………为什么?”
周泽目光里,终于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
似是缅怀,
似是追忆,
道:
“因为……我做到过。”
第九百七十二章 德不配位
在第二殿经受过重创,
又燃烧本源近乎跑了小半个地狱,
这一刻,
楚江王的魂体本就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停,
仿佛风大一点都能将其吹灭。www.uu234.cc
更别说现在,
一只手已经插入了他的身体,
等于是本就站在悬崖边的他,
又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一代阎罗,
即将陨落在象征着阴司至高无上权力中心的城墙上,
这不得不说,
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这是一种无法逆转的结局,他的陨落,已经被注定了。
下方,城内的很多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官差们还不晓得,又一尊阎罗即将从这个世间消失。
千年时间,哪怕是对于阴间的存在来说,也算很长了,长到好几代阴司的官差们,早已经习惯了泰山小庙上的高高在上,习惯了十殿阎罗的镇守一方。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优秀的体系,一切体系,只要是习惯了,那都是好的体系。
安律师曾不止一次地在周泽面前像是个神棍一样喊着:“要起风了,要起风了!”
可能,
安律师本人也没料到,
这一场即将席卷地狱的大风,
居然是由自家老板,
亲自开始的。
平等王陆死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但因为那一次周泽和赢勾大闹地狱,被硬生生地搁置了下去。
而这一次,
一年半前自己按停的东西,
即将又在自己手中重新开始。
世事无常,却总有迹可循,画来画去,就越来越像是一个圆。
…………
第一殿,
秦广王蒋站在深渊小地狱的一侧,
伸手将身边的桃树一推,
落英缤纷,
树根被拔起,
这棵地狱唯一的一株、当初好不容易才移栽下来的和阳间无二的桃树,
坠入了深渊之中,
结束了,
留着它,
也没意义了。
再心爱,再珍惜的东西,
都将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第二殿,
幸存的几个紫带子判官横躺在废墟一般的第二殿宫墙一侧,
几个人脸上都挂着麻木和迷茫的神情,
仿佛,
天塌了,
是的,
对于他们来说,
这天,
确实塌了。
塌得莫名其妙,
塌得猝不及防,
塌得就像是一句玩笑,
塌得大家伙现在还很是恍惚。
前一天,王爷闭关还阳,
今天,王爷陨落地狱。
他们看不到什么风云大势,
只清楚没了王爷之后,
这第二殿,将迅速沦落到和被血洗过的第九殿无二。
甚至,第九殿上下基本被血洗过了,已经空了,但他们,这些在月亮岩浆之下幸存下来的人,将被打上标签,继续面对着苟活的未来;
可能,
这反而会是一种更大的煎熬。
第三殿,
宋帝王余正坐在亭子里,
听着苏先生唱戏,
苏先生明明唱的是一段悲伤的曲儿,
但宋帝王余却越听越笑得开心,
开心得身子开始颤栗起来,
手中的茶杯开始有茶水不断地洒落而出,却毫不自知。
他要笑,
他要开心,
越是刻意什么,其实就越是在逃避什么。
他不承认,
不承认,
绝不承认!
第四殿,
五官王吕站在血河边,
望着河中不断翻滚的白骨,
表情淡漠,
一卷卷文档从其身后飘散了出来,落入了血河之中,开始消融。
这些记载,这些文档,这些东西,都没意义了。
新来的人,会重新做,不会珍惜这些,所以倒不如一次性地丢个干干净净!
第五殿,
阎罗王包坐在大堂上,
望着自己面前的那尊狗头铡,
目露沉思。
狗头铡上,寒光依旧,
但阎罗王包的眼神里,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一抹精光。
不复的是刚毅,
剩下的,
唯有蹉跎。
第六殿,
卞城王毕坐在苍茫的放逐小地狱高坡上,在其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土坑,官差们押解着身上带着罪孽的亡魂开始执行活埋的酷刑。
卞城王毕伸手抓起一捧冻土,
放在自己的脑门上,
慢慢地松手,
宛若要将自己一起活埋,
若是活埋能一了百了,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总比继续活下去,继续站在外面,
看着那新人笑时,
自己到底,
该不该去哭?
第七殿,
泰山王董站在一幅画前,
画中人白衣潇洒,身边还站着一只憨厚的猿猴。
泰山王董慢慢地伸手,将自己头顶上的王冠摘了下来,放在了画前,
感慨道:
“丢了,都丢了,守不住了,真的守不住了。”
从府君时代,到阎罗之一。
泰山的道统,其实一直不在他手中,但他却活得像是一个象征意义。
现在,
连这仅存的象征意义也将被剥夺。
没了,
没了啊。
第八殿,
都市王黄冷眼看着下方在大鼎之中烹煮的万千亡魂,
伸手,
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方砚拿起,
丢入了柴火之中,
以后,
御笔朱批,
再也用不上它喽,
不如烧了去,烧了去,捎……了去。
第九殿,
一名红带子判官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目光空洞。
第十殿,
轮回王薛一把将桌上的案牍全都推翻,
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
当初,
十殿阎罗少了一个平等王陆,
代表着圆镜的破损,
现如今,
再少一个楚江王厉,
意味着这种分崩离析已经无法阻止。
每个人都在感慨,
每个人也都在伤感,
每个人也都在无奈,
但每个人,
都不是无辜的。
唯一的一个不同的平等王陆,也已经彻底消散在了一年半前。
刺儿头被早早地拔掉了,
剩下的,
就是一锅的青蛙,
温水已经被烧成了开水,
跑不掉了。
楚江王慢慢地抬起头,
继续看着周泽,
密集的萤火在其身边开始逸散,这是楚江王最后残存的本源。
不是自己主动交出来的,周泽都不会去吃。
因为这意味着很大的麻烦,吃了,容易消化不良,也容易中毒。
而且,
这些本源早就所剩无几了,
比之前老猴子临死前给自己的都要少太多太多,
大部分,
都已经消耗在了追逐的过程中。
“为…………为什么?”
楚江王还是不解,
他此时和阳间被杀前的普通人一般,所追求的,无非就是个死,也想要死个明白。
“我……做到过。”
“然…………然后呢?”
“它很难。”
“然…………然后呢?”
“所以,我知道你肯定做不到。”
“…………”楚江王。
今日,
楚江王第三次想到了那道菜名。
这事儿,我做到过。
所以我知道他有多难;
连我做起来,都这么困难,
那么,
以你的水平,
根本就做不到了。
所以,
既然留着你的命也做不到,
还是去死吧。
很残酷,
很现实,
带着一种冷冰冰的质感。
这一刻,
楚江王清楚,
自己的结局已经被注定了,
无论他再说什么,无论他再许什么,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子来说,
他都不在意。
在他的眼里,
他看见的是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
他不在乎他曾经打下的江山,不在乎他曾经坐在白骨王座上俯瞰脚下的万里疆域;
不在乎日月星辰的变化,也不在乎阴阳的改变。
“我……我很好奇……当初的你……为什么要去阻止……”
周泽慢慢地抬起手臂,
一代阎罗,
被他举起。
本来是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废话的,
但既然牵扯到了当年的事儿,
也不妨多说两句。
“因为……当初我坐在那个位置上。”
语气中,
带着不满,
带着厌恶,
像是遇到了一件麻烦,自己又不得不去处理,总之,很不情愿。
因为当初我是地狱之主,
当阴阳的变化要出现时,
他只能上去阻止。
毕竟在赢勾的字典里,
没有“逃避”两个字。
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成功了,他也因此陨落了。
但他没有后悔,有的,还是那种对麻烦的厌烦以及……嫌弃。
“最后…………最后…………一个问题…………”
楚江王的声音已经很小很小了,
随着残余本源的大部分消散,
他的意识也在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十个…………会走到今天…………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可能在还阳之前,可能在赢勾来到他的宫殿门口时,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
他懂了,
在他过泰山而不得入时,他就懂了。
他的死,
是十殿阎罗体系崩盘的关键一推,
他的死,
将宣告十殿阎罗的体系完全崩盘。
老的,将下去;
新的,将上来。
菩萨骗了他,
不,
菩萨没骗他,
当初他还阳前去问菩萨,菩萨和他说的是舞台,一个时代,一个舞台。
他以为菩萨说的是赢勾,
其实,
菩萨说的是他。
菩萨说愿意再等一甲子,
阎罗们也都以为还有一甲子的风光,
但其实,
不到两年!
菩萨,
等不及了。
是啊,
他确实是等不及了,就等着我……死了。
楚江王在等,
在等赢勾给自己答案。
赢勾看着他,
开口给出了答案,
在听到这个答案后,
楚江王的身躯,
彻底崩散,
消散于这茫茫地狱阴间,
在消散的刹那间,
他似乎还在回味那个答案:
“德……不……配……位……”
第九百七十三章 风云变
泰山之巅,
被打下去又上来的菩萨依旧在浇着他的花,
不过,
似乎冥冥之中传来了一丝悸动。www.uu234.cc
他停住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将水壶轻轻地放了下来,缓步走入小庙中。
小庙显得很空,
只有最基本的一点点陈设代表着这是一座庙,
但供桌上的空荡荡又让这座庙显得有一种很大的缺憾。
庙,因为有“像”才能被称为庙,信众们进来后,需要有一个寄托,有一个叩首的对象。
菩萨伸手,从门内侧的水缸边缘位置拿起一块方帕,仔细地将帕子在水缸内清洗,挤干;
紧接着,
菩萨走到了供桌旁,
用帕子很细心地擦拭着供桌。
其实,
这上面没有灰尘,
哪怕一直不打扫,也不会有灰尘。
但还是需要清理一下,
清理,
是为了迎接。
这也是一种仪式感,复杂而又考究的仪式堆叠,最终就会慢慢地演化成宗教氛围。
擦拭好了供桌,
手持帕子的菩萨后退了两步,
看着自己面前还空荡荡的供桌,
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么多年,他的忙碌,他的筹划,他的等待,
等的,
无非就是这一天。
供桌上,需要被安置点什么,这样自己才能每天跪坐在蒲团上有可膜拜的对象。
有人追求的是世间寰宇唯我独尊,
但也有人追求的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追求的方向不同,对生命对万物的理解也不同,所以,没办法武断地去分辨出高下。
打扫干净了屋子才好请客。
菩萨走出了小庙,
菩萨穿过了自己种植的花圃,
菩萨站在了泰山之颠的边缘位置,
在其前方,
是一片浩荡的云海,
在其脚下,
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悬崖。
菩萨抬脚向前,
一步步走在虚空之中,
步步生莲;
一朵朵金色的莲花在其脚下绽放,声势佛莲,营造出了浩荡的光辉,撒照四方。
走着走着,
菩萨停了下来,
他双手合什,
低头虔诚地诵念道:
“我佛…………慈悲。”
…………
幽深的山谷,
清雅别致的道观,
厅堂内,
九名常侍一起睁开眼,
他们每个人眼里,都有紫色的光彩在流转。
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并不多;
他们被误以为是菩萨豢养出来的,以取代十殿阎罗的备胎。
若是撇开一年半之前十常侍血洗了第九殿,
他们其实一直很低调很低调。
如今,
上一出舞台谢幕的钟声已经响起,
现在,
是轮到他们登台的时候了。
剩下的八个阎罗,已经彻底放弃了。
他们的心气儿,他们的职责,他们的担当,
这些,本就不多,
而本就不多的这些,在经历了千年的侵蚀之后,
又在这两年里,
随着两位阎罗的陨落而彻底分崩离析。
九个常侍一起走出了道观,
他们身穿着属于自己的官袍,
虽然衣冠华带,但彰显出的不是男子的阳刚,而是一种如水一般倾泻而下的阴柔。
他们不介意自己的装束会被嘲讽,
当他们取代阎罗站到那最高的位置时,
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将以着此衣为荣。
一如千年前下面的人看着府君时代被结束,看着阎罗们上位时,一样。
传承多代的府君,说没,也就没了,就别期望这些阎罗们到底能拾掇起多少人心了。
大长秋立于前方,
在他们面前的池塘里,
一朵佛莲,灿烂绽放。
“时辰到了。”
大长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身形化作了一道蓝色的光芒,直冲云霄。
其身后,八道蓝光紧随。
他们一起飞向了泰山,
且在泰山前,停了下来,显现出了身形。
菩萨还站在虚空中。
“参见菩萨。”
九位常侍一起向菩萨行礼。
比起阎罗们之前对待菩萨时的那种恭敬中带着些许谄媚的感觉,
十常侍们,则显得要淡然得多。
豢养之说,本就不是真的。
十常侍和菩萨之间,本就是平等的。
若非上古末期,那位地狱之主拼着自己陨落硬生生地阻断了这一切。
可能,
接下来,
这地狱本就不会有府君的时代,也不会有阎罗的时代,
地狱,
将自始至终,
都是属于他们的年代。
菩萨默不作声,
只是抬头,
望天。
地狱的天空,本就没什么好看的,但今天,他很想看,很想很想……
八名常侍各自飞离,去向了各自的目标。
大长秋则停留在原地,站在菩萨身侧。
一年半以前,大长秋曾被赢勾追杀得满地狱逃窜,仓惶如狗。
现在,
倒真是人模狗样了。
笑到最后的,往往才是笑得最好的。
大长秋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又来了。”大长秋开口道。
菩萨默不作声,继续很认真地看着天空。
“要留下他么?”
大长秋继续问道。
菩萨摇头,道:“不必。”
大长秋闻言,长舒一口气。
然而,
这口气才刚刚下去,
他的心口,又被猛地吊了起来。
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飞了过来。
于阴司主城城墙上,杀死了楚江王,周泽没有过多的耽搁,也没兴趣去享受一位阎罗在自己手中陨落的高朝余韵。
他直接离开了主城,
其实,
他没想着来泰山,
但泰山差不多算是位于地狱的偏中心位置。
从一个角,去另一个对角,必然而然地得经过这里。
大长秋傲然而立,
只是负于身后的手,微微颤抖。
菩萨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天空挪了下来,落在了前方的周泽身上。
“水,漏得差不多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这不是关心,
而是威胁。
赢勾的风华绝代,在场的人,都亲自经历过,但同样的,他们也清楚赢勾现在的虚弱。
只需避其锋芒,待之后,若是能找得到他,就能从容收拾了。
大长秋向前一步,挡在了菩萨身前。
像是一条,忠诚的老狗。
只是这老狗的气机大大方方地散落在四周,明显是做着随时就撤人的准备,而且这做得很明显,不怕菩萨看出来。
周泽看着大长秋,双脚,于虚空中,向前迈出了一步。
大长秋的老脸一僵,
道:
“非要如此?”
“挡在我前面……是你。”
周泽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大长秋深吸一口气,默默地侧身,后退了三步,让开了路。
“杂家承认,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但杂家输给过你一次,不见得以后会再输第二次。”
老狗不敢咬人,只能汪汪叫。
周泽则是表情平静地看着大长秋,
“不止一次了。”
大长秋为之一滞,而后陷入了萎靡。
紧接着,
周泽走到了菩萨面前。
菩萨依旧戴着面具,谁都不清楚,隐藏在这面具之下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面孔。
到底,
还有没有半点悲天悯人。
地狱不空,
誓不成佛;
那就把地狱搞乱搞崩,搞得地狱不再是地狱时,也就可以了。
“你觉得…………你很聪明?”
周泽开口问道。
菩萨不置可否,
少顷,
菩萨反问道:
“你………觉得呢?”
周泽又向前一步,
拉近了自己和菩萨的距离。
菩萨的身前,出现了一抹金色的光泽,形成了一道结界,结界之中,蕴藏着一个小世界,拉出了鸿沟般的距离。
可以看得出来,
菩萨对周泽,还是很忌惮的。
毕竟,才不久,刚被打了一拳。
周泽伸手拿过肩膀上的那株老山参,
老山参只剩下尾部小小的一截了,另外还有几条长长的尾须。
周泽把老山参拿起来,
“嘎嘣”,
咬了一口。
现在老山参只剩下最后一丁,也就是还怜惜着那几条尾须的那一点点。
菩萨见状,
似乎是叹了口气,
主动散开了自己的防御结界。
“砰!”
这一拳,是回答。
这一天,地狱又陨落了一个阎罗。
这一天,十常侍出山,开始接管整个阴司。
这一天,
菩萨,
被,
打了两拳。
第九百七十四章 噗哧!
菩萨被打了下去,菩萨又飞了上来。
大长秋一直站在那儿,看着菩萨被打下去,看着菩萨又飞了上来。
菩萨上来后,
没说话,
因为周泽已经走了,
菩萨就继续抬头,
望天。
大长秋忽然觉得,自己要向菩萨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唾面自干?
已经不是唾面自干了吧……
但这,
真的很可怕啊。
你要发泄就赶紧发泄吧,
不反抗,
赶紧结束,
我好做我的正事。
哪怕是昔日幽冥之海的主人,在面对菩萨时,也遭受了这种“漠视”,到最后,真的只能打一拳后选择离开。
大长秋努了努嘴,
学着菩萨的样子,
也开始抬头望天。
但心里则是在想着,
那位不管这次怎么离开地狱,
但之后,
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找出来,
否则天知道那位什么时候又找到了新的水源蓄上去,
心情好了,来地狱当一回大爷;
心情不好了,更要来地狱当一回大爷;
十殿阎罗受得了这鸟气,
他大长秋可受不了。
下面没根的人,
更注重面子这种东西,生怕被人看轻了去。
再者,
等再过阵子,
等这天,
彻底变了之后,
这地狱,
就要大变样喽,
你要想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不可能喽。
一念至此,
大长秋嘴角露出了一抹阴沉的笑容。
地狱在变,
十常侍的重新出山,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变化。
但不管在任何时候,
总有人能够保持着自己的本色。
一如此时站在虚空上望天的菩萨,
一如,
从泰山之地正飞向极西之地的周泽。
仿佛这世间浪潮都和他们无关,他们只在乎自己想要的东西,其余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极西封印之地,本是冰冷和幽深的代名词,但自打那一次紫金神猴带着里面的骨头渣子一起跑出来闹腾一番后,这里,算是彻底冷清了,颇有一种人去楼空的即视感。
周泽在这里落下,向里走去,一直走到了一处洞穴前,停下了脚步。
洞穴前面,还有猿猴留下的脚印,但里头,早就已经没了猴子的气息。
走进洞穴后,没多久,一座棺椁就出现在了前方。
和极西之地现在的环境一模一样的是,这座深藏于洞穴之中的墓室,也带着那么一股子难以抹去的凄凉。
难以想象,
就是在这个地方,
那只以脾气暴躁而闻名的紫金神猴居然在这里手术了无数岁月,
一直到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前夕,
才走出了洞穴,
走入了阴间,也走入了阳间,
最后,
走向了自己的终结。
周泽走到了棺椁前,伸手,放在了棺椁上。
死者为大,这说法在这里不存在,因为大家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劳什子活人。
先人为重,这说法也不存在,辈分在这儿摆着,哪怕是初代的辈分比赢勾也差了好几辈。
所以说,
活得久真的有一个很大的好处,
放眼望去,
都是孙子辈。
“哐当!”
棺盖被推开,
让人意外的是,
里头居然是空荡荡的。
周泽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是翻身,躺了进去。
下一刻,
刚刚被推开的棺盖自动回位。
…………
周老板有些意外的是,自己不过是才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
不是铁憨憨在掌握肉身么?
这就已经结束了?
周泽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脑位置,
依稀回忆起自己最后看见的画面好像是一口棺椁。
“这是哪儿?”
周泽自言自语着,
前方,
是白色一片,
头顶,
依旧是白色一片,
这比北方下雪的冬天白得更加彻底,而且,给人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感。
没体验过“紧闭”这项惩罚的人,永远不清楚到底有多恐怖。
而现在的这个场景,这个空间,则是能够把“紧闭”的恐怖给扩散得淋漓尽致!
“这里……哪儿也不是。”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身后传来。
周泽转身,看向了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咱灵魂深处装修了?”
周老板以为自己被赢勾拉回了灵魂深处的世界,
那地儿他经常去,
幽冥之海加白骨王座是原始经典装潢设计,
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像是在重新进行粉刷。
赢勾似乎懒得搭理周泽,
自顾自地开始往前走。
只一眨眼的功夫,
赢勾的身形就变得很小很小,
似乎瞬间就走出了好远好远。
周泽马上跟了过去,开始跑了起来。
也不晓得跑了多久,
在这四周几乎可以亮瞎人眼睛的白色覆盖之中,终于出现了另外一抹不同的颜色。
一口井,
井边坐着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男子,
男子手里正拿着花生米儿,
剥开,
再一丢,
张嘴接住,
其神其形,
活脱脱的一个农村里喜欢闲逛的懒汉。
当赢勾走到井口边时,
懒汉起身,从井口边跳了下来,示意赢勾坐上去。
赢勾看了看井口,
井口布满了青苔,
很脏。
犹豫了一下,
赢勾干脆席地而坐。
地上,依旧是白。
等坐下后,
赢勾忽然思考起来,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怕脏的?
懒汉见状,也跟着赢勾一起坐到了地上。
这会儿,
周老板也哼哧哼哧地跑来了,见到一个陌生人,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家的灵魂深处空间。
这是……串门了?
没人招呼周老板,但周老板很自觉,也走过来,坐下了。
懒汉侧过身子,打量了一下周泽,然后笑了笑,道:
“可惜了。”
随即,
懒汉起身,
回到井口边,从下面提出了一个西瓜。
抱着西瓜回来坐下,
用手敲了一下西瓜,
西瓜碎裂,
不是那种整整齐齐地碎裂,
而是不规则的裂开。
周泽和赢勾都被分到了……额……一坨西瓜。
“吃着,不扛饿,但味道顶好。”
周泽咬了一口,确实很爽口。
懒汉一个人吃了大半个西瓜,
而后斜躺在了地上,
伸手抠了抠脚丫缝隙,
紧接着在放到自己鼻前嗅了嗅。
这真的是,
太有味道的一个画面。
“到头来,还是没扛得住,该来的,还是来了,其实,我真的是挺后悔的。”
说到这里,
懒汉看了看赢勾,
赢勾默然不语。
懒汉看了看周泽,
周泽会意,
道:
“后悔什么?”
懒汉对赢勾露出了赞叹的目光,
回答道:
“后悔我生得早了啊,要是晚生一个轮回,恰好在这个时候我刚出生的话,说不定,这一波,这天,还变不了。”
赢勾依旧沉默不语。
懒汉再度满怀期待地看向周泽,
周泽:“这就是命运吧。”
“可不是嘛!”
懒汉激动地敲了一下大腿,
“之前的风光,都被这位给装完了,等轮到我时,除了还能蹦的那几只杂毛玩意儿,都没什么东西可以去拾掇了。
其实,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创建了泰山府君。”
周老板忽然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好像有位姓马的大老板也说过一样的话。
不过,至少现在周泽可以确定懒汉的身份了,初代!
初代,还没死?
听他之前说的那些,应该是死了的。
“我说,您嘞,当初可是您拼着陨落,都给他十根手指斩下来了,硬生生地把那天该发生的事儿,推到了现在。
这次怎么滴了,
一声不吭无所谓了?”
赢勾看了懒汉一眼,
这次开口了,
道:
“当时我坐在那个位置,今天,我没坐在那个位置。”
“您可真舍得,换我,我肯定舍不得,我到现在还在为我家那个败家玩意儿心疼呢。
老子辛辛苦苦,给他打下来的江山。
这极西封印之地,可都是老子为他们留下来的阵眼!
结果那败家仔倒好,二话不说人直接溜了,还把道统拿着一起走。”
懒汉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村头榕树下或者跳广场舞的大妈之间,
也经常聊天,
吐槽自家孩子怎么怎么不争气,怎么怎么会惹自己生气,
就和懒汉现在的神情一模一样。
“其实,他人不错的,真的很…………”
周泽正准备替老道美言几句,好不容易见到老道的祖宗了,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老板,都得尽点儿义务不是?
虽然可能别的老板应该没这个机会也没这个待遇,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去找自家骨灰拌饭的凶手报仇去的。
但赢勾开口却打断了周泽的话语,
随即,
周老板马上意识到,自己犯蠢了;
而铁憨憨,
可能是不想看到自己在外人面前继续蠢下去,所以才开口打断了自己。
这就像是小区里老太太们看似在吐槽自家儿女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但实际上其实都是在炫耀,要是真什么都不行,怎么可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周老板,刚刚确实是着相了,根本就没想到那一层。
赢勾说的是:
“想笑……就笑吧。”
懒汉闻言,
犹豫了一下,
继续很悲愤地道:
“这败家玩意儿唉,我恨不得打死他,真的,要不是我已经死了,
我真得清理门户不可,他多蠢啊,多混账啊,就这么跑了,就这么跑了,自己跑就是了,基业丢了也就是了,居然还带着道统一起跑!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噗哧…………”
第九百七十五章 初代之威
可以看得出来,懒汉笑得很开心,带着一种由衷的欣慰。
周泽则是有些没法理解,
因为从一开始接触安不起那帮人开始,一直到后来那只猴子要来杀这个“败家子”的行为,
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在指向老道确实是个“崽卖爷田不心疼”的主儿。
败掉了祖宗的基业,败掉了大好江山,败掉了荣华富贵。
怎么到这里来,
似乎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那个时不时喜欢把手放裤裆位置还经常去安慰失足大妹子的老道,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可以去当“幕后黑手”的形象。
“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有聪明的人做法,但越是聪明的人,往往就越容易陷入误区,总觉得自己,似乎哪方面都最聪明;
或者说,
总觉得这个世上,除了自己一个人是聪明的以外,其余人,都蠢得一塌糊涂。
这一类,
其实不算什么聪明人,
真正的聪明人,永远觉得自己笨,永远觉得自己蠢,越聪明的人,就越是觉得自己笨,同时也越是觉得自己蠢。”
赢勾不置可否,他没有那种在聊天时刻意迎合和奉承别人的习惯。
否则当初的他也不会被黄帝给忌惮,发配到了地狱中去。
至于之后在地狱里的发展和一系列变化,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当那个时代早就已经远去时,自己作为那个时代的亲历者,竟然还能继续苟活下来。
时也命也,只剩丁点唏嘘。
“只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啊,身为长辈,我觉得这孩子聪明,论从我这儿开始,到他那儿,中间好多代了,感觉,这中间的这一批,一个个全都跟个榆木脑袋似的,一点都不晓得变通。
就这个,我看行,真的行。”
“既然行,为什么还可惜呢?”
作为这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周老板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无所谓捧一下话头或者铺垫下台阶。
懒汉很显然对周老板的这一点很满意,
面对赢勾时,
他没半点心理优势,
无论哪方面,在赢勾面前,都是被吊打的主儿,
但他偏偏又算是曾经站在风云激荡最高位置的人,
让他对赢勾客客气气保持一下基本的尊重可以,但真的低头做小,也难。
好在,
这里有一个周氏润滑油。
“可惜的是,我布局了这么多,当初费尽心思,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当年那一个个老东西都挖出来,打残了,封印在那儿。
就跟把鱼打上来,腌在那儿一样,就是为后代准备的。
就为了,
等的这一天。
结果,
他倒好,
直接看情形不对开溜了。”
可惜,是因为自己之前的布置都做了无用功,最后干脆让紫金神猴领着那帮残渣出来玩了一场攻城游戏。
欣慰,可能大部分父辈长辈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活下去吧,哪怕是真的光荣了,说一声为你而骄傲,但其中的苦涩心酸,只有自己本人才能体会了。
“倒是有一点,我真的很好奇,当初的你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把那一切给阻止,怎么这一次,却这么地漠视和平淡?”
懒汉看着赢勾,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当初的你,不惜陨落,也要斩断那十根手指,硬生生地把这场变化拖延了这么久才再度发生。
按理说,人是有一种赌徒心理的,就是会对自己已经投入的东西变得越发的执着。
比如感情、比如股票、比如赌场,比如传销……
“你知道什么是对的,又知道什么是错的?”
这是赢勾的反问。
闻言,
懒汉默然,
而后点点头,
叹了一口气,
道:
“也是。”
这一场变化,会让阴阳开始混淆,阴间的变化慢慢地也会折射到阳间去。
但万一这就是大势所趋呢?
这就是正常的变化呢?
事物的正确性,只取决于你屁股所在的位置。
一旦没了绝对的对错之分,那么,再多的纠结和取舍,其实都显得像是一场玩笑了。
就像是人的口粮问题和退耕还林的主张一样,对与错,得看你站在哪边。
当初赢勾确实是阻止了,但那时他是地狱之主,有人要掀他的王座,他自然得起身刚过去。
现在,
俱往矣,
也就没了当初的那种执念和理由了。
懒汉拍了拍腿,
站起身,
再度感慨道:
“可惜了,我生早了啊。”
生得早,也就死得早。
若是他现在还没死,
还活在这个年代,
那么当初赢勾能做成的事儿,他有信心自己也能完成。
什么地藏王菩萨,什么十常侍,
当初赢勾能收拾得了,他也可以。
他有这种自信,
当然了,
他当初的光辉履历,证明了他也的确有资格说这种话。
懒汉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周泽身上,
周老板被盯得有些不自然,
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怎么了?”
“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这么普通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好命。”
“…………”周泽。
赢勾微微垂着眼,道:
“时间,不多了。”
“我知,我知。”懒汉伸了个懒腰,“只是太久没和人说话的机会了,又是和你,所以难免觉得有一点点的激动。
说句不害臊的话,当初的我,可是把你当作我的目标的,只可惜,在我那个年代,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你说说,
你要是那一次没陨落下去,
该多好,
说不定咱们还能有机会切磋一下,我也能多一些活久一点的动力。”
赢勾微微睁开眼,
瞥了懒汉一眼。
不屑的意思,很明显。
要是我没陨落,你也就没有以后了。
懒汉倒是不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关公战秦琼,本就难以真的比下去。
更何况,
自己现在早就死透透的了,
赢勾这一身,杯底还有一处大裂缝。
懒汉一挥手,
上方的白色开始消退,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黑色的苍穹。
“要开始了啊。”懒汉感慨道。
周泽抬起头,
发现地狱黑漆漆的天幕上,开始有一道道纹路出现,像是一个人发怒时的青筋毕露。
那一根根青黑的纹路一开始只是一小块区域,但随后开始快速地蔓延,像是癌症一样,疯狂地扩散出去,很快,大半片地狱的天幕就已经被这种丑陋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纹路给覆盖上了。
像是一颗巨大的肉瘤悬挂在上方,给人以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你说,这是图什么?”
懒汉忽然开口问道。
“人,为什么要吃饭?”
赢勾反问道。
“因为要活下去。”
“那又为什么要活下去?”
懒汉没再回答,
他懂了,
然后他笑了,
点点头,
“是这么个理。”
上方,那一根根粗筋还在不断地延伸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将整个地狱的天空给完全覆盖住。
而此时在地狱里,
则是有九道气息在疯狂地暴涨!
谁都清楚,
这九道气息到底是谁。
懒汉十指摊开,
慢慢地将一根大拇指别起来,只剩下九根。
良久,
赢勾似乎是不打算等了,
站起身,走到了井口边。
其实,从上一次得知自己的第一代肉身被府君一脉收藏和保管后,赢勾清楚,自己会来这里一趟。
这一次,
不用走奈何桥,
也不用走黄泉路,
回去时,
就走这口井。
“等地狱被完全封锁后,这口井,也就废了。”
懒汉回头,走到井边,伸手触摸着井口位置的青苔:
“就没希望了么?”
赢勾没回答,而是看向周泽,示意周泽过来。
周泽从懒汉身边经过时,
懒汉忽然伸手抓住了周泽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道:
“你再看看这天,是不是很难看,很丑陋,很想有一种把它给撕裂的冲动?”
赢勾没阻止懒汉,而是默然地背对着二人站在井边。
周老板又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恰好此时,
一道红色的云彩自天幕上慢慢地显露出来,
青筋密布的天幕上,也因此被增添了一抹色彩。
这仿佛是神来之笔,
宛若水墨画卷上的点睛,
原本的丑陋和狰狞被中和了不少,
且变得有层次和有意境多了。
那是血月,
被赢勾封正,褪去月亮之壳的血月,
化作了一抹灿烂的云彩,重新回到了天幕之上,俯瞰地狱万万年。
周老板耸了耸肩,
道:
“其实,感觉还不错。”
懒汉挠了挠脑袋,
面对这种咸鱼心态的人,
他真的是无话可说。
当下,
懒汉又看向赢勾,
直接道:
“借他一用?”
赢勾依旧沉默。
“你借谁?”
“借你啊。”懒汉可怜巴巴地双手合什看着周泽,很委屈地道:“很快,这口井就要没了,我也就要没了。
人在死之前,总想着做点什么,最起码,吼个一两嗓子,对吧?”
就像是之前紫金神猴那样。
“我拒绝。”
“谢谢,你是个好人。”
懒汉说着伸手就搭着周泽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指了指周泽道:
“他答应了。”
赢勾,依旧沉默。
但赢勾却伸手,将那只剩下尾端一丁点以及那几根长须的老山参从自己肩膀位置取了下来,丢向了懒汉。
懒汉伸手接住,
大笑一声,
像是鼓起了勇气,
对赢勾大笑道:
“你应该庆幸自己陨落得早,否则,你也会变成我的阵眼!”
第九百七十六章 其实我想哭
其实,周老板是拒绝的,
他讨厌这种感觉,
以前切换半张脸人格或者干脆让赢勾出山掌控身体,
有点像是东北跳大神的请神上身,
解决完问题后,
你们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我继续吃香的喝辣的。www.uu234.cc
就像是一个学生,你只负责每天玩游戏追剧,其余上课或者做作业以及考试的事儿,都交给另一个你去做,这得多幸福啊。
但这里面得掌握好主动,
一切的切换,
得有你自己的主观意识去主导,
否则一旦失控了,
事情可就没那么美好了,
周老板上辈子是个医生,虽然不是从事那个专业的,但也知道对这种情形有个类似的称谓“精神分裂”。
就比如现在,
他是真的拒绝的,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赢勾没阻止,
懒汉的力气又比周泽想象中要大很多。
他就这么勾搭着周泽一起往外走,
走着走着,
周泽睁开了眼,
身前的棺盖自己掉落开,
周泽从棺椁内爬了出来。
抖抖手啊,抖抖脚,
让周老板有些意外的是,似乎还是自己掌控着主动?
“抱歉…………太长时间不出来了…………需要适应一下…………好了…………可以了…………”
懒汉的声音从周泽心底传来。
当即,
周老板有种汗毛颤栗的感觉,只觉得分外诡异。
或许,是真的不太习惯吧。
“准…………备…………好…………了…………么…………”
“你为什么也要拖长音?”
“因为这样好像能让自己感觉厉害一些,怎么了,你难道没这种感觉么?
牛哄哄的人物说话当然得慢一些,等你以后牛哄哄起来后,你也就懂这个道理了,得给下面人揣摩上意的时间啊。”
周老板陷入了沉思。
“放心吧,不会让你吃亏的,这次之后,泰山就送你了,反正那败家玩意儿也早给你了。”
懒汉话音一转,
“事不过三!”
一股冲天的气势,
忽然迸发,
自极西之地上空,
出现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泰山的上方,
一直抬头望天的菩萨,忽然低下了头。
…………
八个阎罗殿前,
都站着一名常侍。
他们就站在各自所分配的殿门口,
不说话,
也不提要求,
就这么站着。
天上的变化是那么的明显,
一同变化的,
还有这些个常侍身上的气息。
如果说之前他们身上的气息宛若泉水绵长的话,现在,则是有种波涛翻涌的既视感。
地狱的变化,牵引着他们的气机,而这种感觉,宛若真的是“大势所趋“。
原本的他们,
每个人都拥有不逊于阎罗的实力,
而眼下,
这种实力的差距则是在不断地加大着。
大到,
足以让本就心灰意懒的阎罗们,在交接时,哪怕有再多的不满有再多的不舍,也不会再出现什么幺蛾子。
任何的时候,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是真正的王道。
此时,
在泰山殿的门口,
一排排的官差们列队而立,
他们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了。
没有火拼,也没有反抗,更没有喧嚣和嘈杂,大家都默契地一起用“平静”的姿态来面对这一切。
一如他们的前辈在千年前所做的那样无二。
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们的王爷,似乎已经平静地接受这个局面了,下面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去鼓噪和不满的理由。
赵家人的桌子赵家人来轮流坐,
他们谦让来谦让去的是他们自个儿的事儿,
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这名常侍掐着兰花指,细心地打理着自己脸侧垂落下来的发髻。
这会儿,
他的感觉很好,
多年的隐忍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畅快,
以及现在天空中的变化对自己气机的牵引给自己所带来的爽感。
身为一个阉人,本就缺一点阳刚之气,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内心一片澎湃。
这不是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巅峰,而是切切实实地站在巅峰之上了。
泰山王一步一步地从大殿之中走出,
前方一直到大门的九曲回廊的中门全部大开,
虽说没有阳间帝王退位时的繁琐和盛大,
但这种谢幕的氛围,依旧是那么的浓郁,再配合此时泰山王那阴沉的脸色,就更是让人觉得压抑了。
大门口的常侍轻轻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哼”,
都这会儿了,
还不麻利点儿?
还当自己是阎王摆谱呐?
平白地耽搁杂家的功夫,
等会儿,
杂家还得好好地找个地儿修理修理指甲呢,
哎哟哟,
这指甲,
关了快两年了,
想美个甲都没地儿去。
泰山王走得很慢,
用句电影里的经典旁边搭配就是:
宛若这么一条路,
他走过来,
就已经走过了一生。
但这条路,终究是走完了。
泰山王站在了大殿门口,
伸手,
缓缓地摘下了自己头顶的王冠。
他没有哭,到这个级别了,再哭出来也就显得丢人现眼了。
大势所趋,没得办法,除了无奈也就只有无奈了。
看着自己手中的王冠,
他属于泰山一脉的传人,
却不是什么嫡系,
当初十殿阎罗崛起时,
他其实有些被“照顾”的成分,类似于“面子工程”。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愤恨过,为什么末代不打招呼就失踪。
他也曾好多次地唏嘘,
原本的府君之位,换做了阎罗之位。
但现在,
连阎罗之位,
也保不住了。
千年以来,泰山王一直以泰山正统自居,而在今日,泰山的最后尊严,最后的一点遮羞布,也将被撕裂得干干净净。
“愧对列祖列宗啊……”
对面的常侍又发出了一声鼻音“哼”。
不过,
就在这时,
远处,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
常侍的兰花指忽然一僵,
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
他……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像是一个公司盛大无比的交接仪式,
大家都很严肃,
大家都很认真,
但莫名其妙的,
有一个不相干的人在仪式中横冲乱撞着,
偏偏公司里的保安和打不过他,
大家只能继续“认认真真”地继续着仪式,
同时忍受着这个人在严肃庄严的场合里跑来跑去,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认了他的乱入。
常侍平复下了心情,兰花指已然改为握拳。
周泽没搭理这位常侍,
而是向前一步,
直接出现在了泰山王身前。
一道,
特殊的气息从周泽身上散发出来。
对面的常侍当即懵了,
人还是这个人,
但怎么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似的?
而泰山王则是猛地热泪盈眶,
他感觉到了,
他感应到了,
他激动,
他万分地激动。
“不孝子孙…………参见老祖!”
泰山王直接对着周泽跪了下来。
泰山王这一跪,
连带着周围那一群官差们你看看我看看你,
也都一起跪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泰山王参拜的人是谁,
但跟着跪就完事儿了。
虎死威犹在,
就算人家不再是阎罗了,
但资历和实力也摆在这儿,
人家都跪了,自个儿还站着,有点说不过去。
反正贵谁不是跪啊。
“没了啊,到你这儿,连底裤都丢了啊。”
周泽很是感慨地说道。
“子孙不孝,老祖,您,您居然还活着?”
泰山王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下子又充满了希望!
对于阴司众人来说,府君,尤其是初代府君,就是传说中的最强者,因为他缔造的体系,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可以说是,初代当初在地狱画了一个圆;
接下来的无数岁月里,大家都在这个圆里生活运转着。
“是啊,我回来了。”
“老祖在上,不孝子愿追随老祖,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人生,
可能就是这般大起大落,
当你已经准备好失去一切时,
忽然你就拥有了重新夺回一切甚至拿得更多的机会!
然而,
周泽的下一句话,
却直接让泰山王惊愕住了。
“正好,借你本源用用。”
“…………”泰山王。
“怎么,不愿意?”
泰山王咬了咬牙,双眸泛红,当即道:
“自然愿意!老祖要什么,不肖子孙定然全都奉上!”
说完,
泰山王将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
然而,
下一刻,
一道黑色的罡风忽然出现在了泰山王掌心之中,
且毫不犹豫地打向了面前的周泽!
“轰!”
恐怖的轰鸣声传来,
附近一些运气不好的官差们则是受到了波及,直接被湮灭,其余人也都是惊恐地纷纷后退。
常侍身前出现了一道光芒挡住了余波,
眉头微皱,
他搞不懂,
这是搞得哪一出?
明明是历史大戏,怎么又变成家庭伦理剧了?
待得烟尘消散后,
泰山王董的一只手,已然被周泽攥住,同时,一枚泰山的印记出现在了泰山王的眉心位置,顷刻间镇压了下去!
用你的本源镇压你,
抱歉,
这就是爷爷打孙子时的特权。
“我就说过吧,他肯定不会同意的。”周老板的声音自心底响起。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的种,你没看见我都早有防备嘛!”
“你怎么感觉还挺高兴的?”
俩后代,
一个丢了基业预感到不好后直接选择跑路,
一个丢了官位后还打算弑祖,
这祖宗当得,
可真憋屈。
“呸,高兴个屁!
其实我想哭,但我忍得住。”
待会儿还有一章!
第九百七十七章 事不过三!
初代的委屈,一般人确实难以理解,也难以去感同身受,如同周老板的骨灰拌饭。UU小说
你跟别人去诉苦,别人还会觉得你特么这是在炫耀吧!
常侍是全程懵逼状态的,
他只是来做个交接,
怎么这边打得这么热闹?
自己到底该不该参与?
想了想,
死在胜利的前夕是一件很悲剧的事儿,
比这件事儿更悲剧的,
其实就是死在胜利的当天。
常侍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做为好,
就这么看着。
泰山王现在很痛苦,
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血脉上的碾压,
当初的他,之所以能获得阎罗之位,也算是阴司拿来安抚前朝人心的手段。
就算这样,
其实他的实力,
也不会逊色其余阎罗太多,不然烂泥扶不上墙,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但问题就在于,他的传承以及他的能力,全都继承于府君的体系,而当建立这个体系的初代出现时,他真的就没办法了。
就算是牟足劲儿砸过去,也只能砸在棉花上。
而初代,
却能够将其吃得死死的。
来的路上,周老板曾问初代,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泰山王?
由你开始,由他结束?
带着点唯美且血腥的浪漫主义色彩?
初代的回答很简单:
“我就打得过他。”
很现实,
现实击垮了一切幻想。
初代开始吐槽就剩一点儿须巴毛的老山参,
说就这点儿能干嘛?
至多够自己吊着一口气跑到地藏王面前,
然后呢?
气没了……
自己有病啊,
特意跑到地藏王面前去死一遍给他看?
我在你面前自杀,
就问你地藏王菩萨到底怕不怕,怕不怕!
所以,
初代正在做的,是和之前赢勾做的一样的事儿。
车已经在路上开着了,为了到达目的地,得在路上加个油。
而泰山王,就是路边的加油站。
只不过,初代的无奈是,赢勾只是杯子底裂了,固然处境艰难,但缝缝补补还能将就用用。
他不同,他是连个底儿都没了,其实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这一次,无非就是出来再透透气,顺带,和自家猴砸学一下,
临死前,闹腾一把。
今天的地狱,
注定不太平。
原本庄严神圣,或者可以说是披上了一层黑暗主义面纱的大场面,
先是赢勾来一回,
又是初代来一回,
硬生生地把人家的庆典氛围给弄没了,
主人家的面子,被撕得七零八落。
泰山王跪倒在地上,
周泽的掌心请拍泰山王的额头,
随即,
冲天而起,
一匹白练自泰山王眉心位置被抽出,
越抽越多,
越抽越长,
天上,
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白光,
地上,
泰山王的身躯直接摔倒在地,双目无神。
白练是泰山王的本源,
拖在身后,
像是火箭尾端喷出的火焰。
今天地狱的天空当真是精彩纷呈,
先是月亮下去了,
然后天上出现了一条条青筋将苍穹给覆盖住,
紧接着,
是红色的晚霞染红了一小片天空,
最后,
一道流星开始拉长拉长再拉长……
可惜地狱没有天文台,因为之前的无数岁月里,地狱的天空都显得无比乏味,但估计会有不少“鬼”会记住这一天的。
等待百年千年之后,
地狱里的鬼再谈论起今天的变化时,
开头就是,
哗,
那一天,
星辰掉落,苍穹扭曲,血雾弥漫,彗星落地…………
周老板可没有半点自己可能会成为历史的觉悟,
一边飞一边和初代唠嗑,
别说,
习惯了和赢勾的拌嘴后,
初代这边真的是好交流得多了。
或者,
也是因为初代实在是寂寞久了的原因吧,他也喜欢说话,或者说,是在即将的结束来临前,再说点儿话。
以后,没机会了啊。
“我那个不肖子,怎么样?”
“哪个?”
刚有个被你给抽成人干了。
“阳间的那个。”
“大好人,乐善好施,乐于助人,圣母。”
“他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不知道。”
“也是,他亏欠的人太多了,本能地想补偿吧。”
“其实我更觉得,他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单独的一个人。”
老道就是老道,至少,在周泽眼里是这样子的。
虽然周老板很多次地让老道去开展通城一日游的业务,但如果让周泽去选,是想要老道还是想要一个末代,周老板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老道。
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才更懂得去惺惺相惜吧。
“你真这么认为?”
“就这么认为。”
“有趣。”
“有趣?”
“挺好。”
“挺好?”
“得再快点了,不然赶不及了。”
周泽再度加快了速度,
身后的白色匹练也随之加速缩短。
终于,
熟悉的场地,
熟悉的位置,
熟悉的人物。
大长秋正陪着菩萨站在一起,
一块儿抬头望天呢,
忽然间整个人打了一个哆嗦,
目光向西边看过去,
嘴巴当即张大,
“直娘贼,怎么又来了!”
是的,
怎么又来了!
就不能让人踏踏实实地放松心情多望一会儿天么!
我们不要面子的啊!
同时,
大长秋这次很规矩,
提前默默地后退了三步,
然后又看向了菩萨,
目光中,
带着些许无奈。
大长秋觉得,
可能菩萨的面具底下,也是一脸无奈吧。
那个男人,
又来了。
大长秋知道,这个世上很多的东西可以让人上瘾,但这件事,也会上瘾么?
周泽来了,
今天,
第三次站到了菩萨的面前。
等靠近后,
大长秋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
款式是这个款式,菜色是这个彩色,但味道肯定不同!
当即,
大长秋向前了两步,
挡在了菩萨身前。
“滚!”
初代一声低喝,
同时,
周泽的手掌向下按去。
“轰!”
虚空之中,
一座泰山虚影显现,
大长秋抬起头,
看着“泰山压顶”!
眨眼间,
大长秋又迅速地后退了两步,果断认怂。
下一刻,
泰山虚影消散。
大长秋长舒一口气。
周泽走到了菩萨的面前,
俩人离得很近。
你已经不能说“好巧啊”了,
因为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周泽似乎感觉到菩萨的一抹不耐烦,
像是一个艺术家,正在进行着自己的艺术创作时被三番五次地打扰。
菩萨没撑开结界,
只是平静地看着周泽。
好在,无论是赢勾还是初代,都注意帮周泽遮掩了身份,对于赢勾来说,在地狱的爽是一时的,别等到回到阳间后自家看门狗被追杀,那以后就真的没得玩儿了。
对于初代来说,既然人家借了自己东西,自己自然得好借好还。
“舞台谢幕了,老东西们,一个接着一个,要下场了。”
菩萨的话语里不带喜怒,
他双手合什,
念诵道:
“阿弥陀佛。”
随即,
双手摊开,
像是在说: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早点结束,我还有事。
地狱一直传言,是因为菩萨的蛊惑,导致末代丢下了一切失踪了。
虽说这件事里确实带着些许其他猫腻和细节,但有一点确实得确认,府君一系结束的进程中,菩萨在里面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周泽举起拳头,
周老板决定自己还阳后三天内不洗手,
毕竟,
这是一只一天内捶了菩萨三次的手。
接下来,
就是很寻常的一幕了,
寻常到,
在场的所有人,
都显得有些麻木,
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审美疲劳。
“砰!”
菩萨又又又被砸了下去。
大长秋脸皮抽了抽,没说什么。
之前的他,已经被泰山吓退了一次,不敢多哔哔。
周泽目光扫向了大长秋,
大长秋深吸一口气,难不成这次连自己也逃不掉?
“你为什么不早生个大几千年?”
周泽开口问道。
“嘎?”
大长秋不明所以。
周泽话音刚落,直接离开。
菩萨又慢悠悠地飞了上来,
在大长秋身边站定,
继续,
抬头,
望天。
大长秋眯了眯眼,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再次抬头,
手指着天空,
道:
“看,那里又多了一条。”
…………
“不回去么?”
“事还没做完。”
“不是已经打了他了么?”
“那只是路过。”
“地狱很大的。”
“我比你更清楚地狱到底有多大。”
“所以路过,不成立吧?”
“顺带想打他一拳,凑个整数,有意见?”
“三是整数?”
“你果然还是有意见。”
…………
少年判官拿着聚阴果,一边啃着一边欣赏着天文变化。
今天事儿比较多,
谛听不用他来帮忙洗澡,
所以他很闲,
闲得可以尽情地看戏。
然后,
他看见一道流星落了下来,
砸落到了自己的种植园基地内。
少年愣了一会儿,
站了起来,
他看向谛听,
却发现可以“监控一切”的谛听,毫无反应。
少年当即跑起来,跑到了后山位置。
流星又非飞离了,
少年看了看下面的蔬果园,
嘴巴一咧,
坐地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的香蕉啊,我的香蕉啊……”
天知道在地狱种出来香蕉得花费多大的心血和功夫,
这下子,
全没了。
…………
这一日,地狱巨变,改朝换代;
这一日,菩萨被人从天上捶下来三次。
这一日,
一个人来到了沼泽之地,
带来了漫山遍野的香蕉,
哭得很伤心。
第九百七十八章 天上一日!
当初,
在这里,
他用八辆马车的香蕉,
把人家勾引来了。UU小说
征服,征服,征服……
在陪伴其征服地狱的过程中,一身紫色毛发的它因为受伤被污染,在余生之中都变成了黑色。
在他陨落前,
感知到大限将至时,
给了它自由。
它没走,
在他走后,
它扛着他的棺椁,一起住进了这极西封印之地。
它没被封印,却又像是一个被封印得最厉害的一个。
几千年来,
其余被封印的存在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暴动,企图挣开这宿命的束缚。
它,一直是最安静的一个。
大好年华,本是属于猴子的跳脱性格,硬生生地在这枯冢中静坐着,静坐到了自己的大限来临。
其实,
那会儿它已经算是“死”了,
只不过是为了多看他一会儿,多守护他一会儿,它一直在透支着。
最终,
曲终人散前,
它出来了,
一部解开了封印之地的封印,领着这些骨头渣子们攻城,改了“生死簿”。
一部则是去了阳间,找到末代,质问他为何要将自己和他当年一起打下来的江山拱手相送!
在它眼里,他一直还活着的。
他一直风华绝代,嗯,这是在外人眼中以及后世的神话传说里是这样。
实际上,
它记得最深的,
还是相遇的那一天,
他依靠在马车旁,指着他身后的香蕉贱笑的模样。
那时的它,空有一身蛮力,连化形都做不到,却被他的大香蕉所勾引。
他伸手,
摸了摸它的头,
道:
“跟着我,有香蕉吃!”
天见可怜,
后世阴司神话传说中初代府君身边的那个战无不胜的紫金神猴,
居然是被几车香蕉给拐骗来的。
眼下,
沼泽地里,
都是香蕉。
周老板不清楚到底是谁,会无聊到在地狱这种真正意义穷山恶水的地方栽种着香蕉。
他也不清楚,初代怎么晓得那里有香蕉的。
当然了,
果农的哭泣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一场祭奠。
它为他守灵数千年,
今日,
他为它送上祭品。
阳间男女在热恋时,很喜欢许诺下各种海誓山盟,但对比眼前的这一幕,一人一猴的互相守护和追思,仿佛这才是经历过时间锤炼洗涤出来的真谛本质。
对这种哀思,
周老板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人生百年,
周泽两世为人,加起来,也没活过四十岁。
哪怕这两年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见过了太多的光怪陆离,但你想要去感同身受一下这种大几千年长短的感情和陪伴,还是有些不现实。
沼泽地里,不时有气泡冒出。
他还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
然而,
这会儿不会再有一个呆头呆脑地猴子冒出来,手指放在嘴里,看着这漫山遍野的香蕉流口水了。
虽然哭的是“周泽”,伤心的也是“周泽”,
但周老板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以至于,周老板忽然觉得,好像,活那么长,也没什么意思。
当自己的后代子孙已经和自己形同陌路,当自己真正意义上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你的时间,
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了,这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真让周老板现在就去死,他也肯定是不愿意的。
周老板还记得,那只紫金神猴,其实在最后,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它一直幻想着他还活着,甚至臆想出了一个“他”。
可能,在他离去之后,
它和他一起缔造出来的阴司,
才是它唯一值得珍念的东西了吧。
不是为了名利,也不是为了权力,否则它就不会做一个这么多年的守墓人,它要是没留在封印之地,依照着它紫金神猴的寿元,在后世府君的年代里,依旧能当一个“太上皇”或者“太上长老”。
它在意的,是它和他的点点滴滴。
这不是爱情,甚至用“爱情”俩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是一种亵渎。
地狱正在大变之中,
仿佛一条被遏制了很久的堰塞湖终于决堤,滚滚浪潮之下,将席卷下方的一切。
有人在惶恐,有人在张望,有人在期盼;
但在这一股浪潮之下,原本应该真正在意的人,却显得很随意。
一个是赢勾,
一个是初代,
赢勾打了菩萨两拳,就准备离开了。
初代打了菩萨一拳,然后来这里祭奠。
周泽只记得祭奠结束后,
地狱的苍穹已经变得坑坑洼洼,那一条条粗壮的青筋带着毫不遮掩地狰狞困锁着这一切。
然后,
初代离开了沼泽地,回到了他之前出来的洞穴,再度躺回了棺椁里。
…………
白光,
又是这几乎可以引起人雪盲症的白光。
懒汉一只手依旧搭着周泽的肩膀,俩人一起往前走着。
也就是周老板大场面见多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换做其余人,比如安不起,若是真的有朝一日可以和初代府君勾肩搭背一下,
啧啧……
“这之后,进出阴阳的路,会很难走了。”
懒汉感慨着,
嘴角,
似乎还带着没有擦去的眼……屎。
“去这里还不如去三亚旅游。”
“三亚是个什么地方?”
“有大海,阳光很好的一个地方。哦,那里物价挺高,房子还死贵。”
“你待久了,就会觉得,地狱其实还不错。一切表象皆虚妄,有时候,地狱这边的事物,反而更纯粹一些。”
“我就是个俗人,地狱吃根香蕉都这么艰难,真的不适合我。”
井口就在前面,
赢勾站在井口旁边。
“替我照顾一下我那个败家仔。”
“我会的。”
“泰山,是你的了。”
“这怎么好意思……”
“反正本来就在你体内,我又没做什么。”
“…………”周泽。
忽然觉得,
好亏啊。
你拿本来就在我手上的东西奖励我?
“真的是可惜啊,为什么,就不拼一把呢?”
初代还是不那么甘心,他错生了年代,没能赶上这个时候。
或许,
打心眼儿里,
他是不服赢勾的。
但没办法,
双方是错开一个时代的地狱之主,
错过了交手的机会。
双方都在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里无敌寂寞,
但赢勾却曾亲自斩下那双手,
硬生生地阻止了变天的来临。
就像是大家都是国内最优秀的运动员,都把省运会全运会的金牌拿到手软,被誉为自己时代最强的一位。
但有一位曾拿过奥运会金牌,而另一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去参加奥运会。
总归,
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觉得老道……额,我觉得那败家子做得也不错,保留有生力量嘛,当初张少帅也是这么做的。”
“张少帅是谁?”
懒汉又不懂了。
站在井边的赢勾也没理会,但很显然,他也不懂。
周泽耸了耸肩,他很难去跟这俩岁数几千上万的人去解释“小张”先生是谁,
只能道:
“他的评价,还不错,和你那个败家子,很相似。”
“哦?”懒汉疑惑了一下,紧接着,懒汉马上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他坐对了&&%&*…………对么?”
说着,
懒汉又用力拍了一下周泽的肩膀,
“小伙子,我很看好你啊。”
说完这些,
初代走到了赢勾面前,
道:
“我舒服了,现在,还给你了。”
“…………”周泽。
“…………”赢勾。
“阿紫的事儿,别放在心上,刚刚我已经顺手解开了,那个死结,已经不存在了。”
“你叫那只猴子什么?”
“阿紫。”
“所以,你们这些人取名字都这么随意的么?”
“名字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就比如现在地狱里的人,有几个知道我名字的?”
“好像,也对。不对,等一下,这么说你当初是拿八两马车的香蕉诱huo了一头母…………”
懒汉伸手,捂住了周泽的嘴,同时对赢勾道:
“你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周老板奋力地挣脱开懒汉的手,
没再去追究紫金神猴性别的问题,
而是问了一个在他心里盘旋了好久好久,同时也是地狱里一代又一代官差们都很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每一代府君身边都要配一只猴子?”
“哦?他们身边都有猴子么,我一直没注意。”
“都有!”
周老板很肯定地说道。
难不成,你们一家子,祖祖辈辈都猴缘很深?
“也没什么大不了,第一个吃瓜。”
“嗯,然后呢?”
“第二个模仿着吃瓜。”
“嗯,然后呢?”
“第三个模仿前两个吃瓜。”
“这之后呢?”
“传统,就这么来了呗。”
“就这样?”
“这个答案,让你不是很满意?”
“总觉得,不是很精彩。”
“抱歉,让你失望了,要不,我再给你编一个精彩的答案?”
“我看行。”
赢勾那边则是伸出手,
抓住了周泽的肩膀,
显然,
他是看周泽和懒汉哔哔这么久了,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我觉得再说会儿话也不迟。”周老板对赢勾道。
赢勾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看着面前的这口井,
道:
“你知道,从这里还阳,要多久么?”
“多久?”
周泽看向了赢勾,然后又看向了懒汉。
懒汉挠挠头,道:
“以前嘛,一炷香的功夫就够了,也就比黄泉路慢点儿。
这会儿不是变天了嘛,
估计得一年的功夫了。
再耽搁一会儿,等天变完了,可能得十年的功夫。
哎,
别急啊,
再等等,别急着走啊!
我保证给你编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
第九百七十九章 今夕是何年
书屋的生意,一直不是很好。
随着电子化时代的到来,以传统纸张为传播载体的一切媒介,仿佛都在逐渐地失去其活力。
很多人在经过这家书店时,往往会对这家只在深夜开门的书店居然还没倒闭感到万分地好奇。
好在他们的好奇也有限,
毕竟,
这个世界上比这个更值得去探寻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自家的孩子为什么越长越像是自己的一个发小。
若是有人真的显得没事儿做,偏巧那阵子又走背字儿,运势很衰弱的话,晚上来书店,说不定能有一些特殊的惊喜。
日复一日,年……过了一年。
这一年,总体来说,风平浪静。
“开饭啦!”
系着围裙的莺莺从厨房里走出,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砂锅。
莺莺很聪明,这一点,没人能否认,这一年来,她的厨艺进步神速,和许清朗分单双日,单日她来做饭。
桌上,
一盘凉拌黄瓜,一盘韭黄肉丝,一盘沧州铁狮子头,一盘木耳炒山药,正中间的则是一锅小鸡炖蘑菇。
另外,
还有一道莺莺的自创菜,藕饼的做法,但里面加了薄荷叶,在夏天,吃一口这个,脆脆的,爽口不说,还解油腻。
“豁,真巧啊,吃着呢。”
老张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了书屋的门口。
一开始,当莺莺开始掌勺后,老张倒是“不巧”了许久,但之后,品尝过莺莺的手艺后,就一直“好巧”了。
“是啊,真巧啊,我还多摆了一副碗筷。”
老道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张。
老张也不客气,坐下来,直接开吃。
人间匆忙,
很多人上下班忙碌时,可能吃饭对于他们来说,只是随意地垫吧两口。
外卖、快餐,种种出现的各种丰富的形式,归根究底,还是将一日三餐给简化简化再简化了。
而真正赋予了吃饭以一种“生活”和“享受”主义内涵的餐食,现在真的很难寻找了,书屋这边倒是保留和继承了下来。
因为,
大家都很闲。
一个厨子是有着丰厚陪葬品年纪二百岁的僵尸,
一个厨子是有着二十几套房与国运紧紧相连的拆迁户,
食物,
在他们的手上,
才能真正地被赋予“生活”的灵魂。
黑小妞扛着不少瓜果过来,都分别打包好了,有的是要发快递给月牙他们这几个外地鬼差的,有的是要让老张带回警局的。
书屋自产的水果,完全的绿色,绝对比外面卖得要好吃多了,拿出去送人也很有面子。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只是偶尔有人盛饭或者喝汤的间隙,
目光会瞥向靠窗位置的那个沙发,
然而沙发上,
没有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日子太淡了,
太寡淡的日子总会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还是咸一点好,
可惜,
缺盐。
安律师打了个饱嗝儿,
放下筷子,
离开了餐桌,走到了吧台那边,拿起莺莺饭前就给他泡好的超霸杯咖啡“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手机里,
还有一条未读短信,
他预约的肾结石手术将在下周三进行。
这具身体,安律师一直挺满意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气质有气质,就是容易生结石。
老道的身体倒是不错,癌症是恐怖的,尤其是对于晚期癌症患者来说,仿佛被提前判了死刑。
但有些人心态好,而这类人,往往容易创造出一些奇迹。
比如被医生判定只剩下仨月的老道,这一年来,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或者化疗以外,其余时候,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哦,
头发没了,
这是难免的。
这让他在一段时间里,穿上道袍时显得不伦不类,路人还以为他是佛道双修。
后来,
有一位曾被老道资助的女大学生在考上京城大学后,特意来通城看望老道;
见了老道的模样后,第二天就把自己留了十多年的长发给剪了。
假发的制作流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而由人发为原材料制造出来的假发,可以有效地避免过敏和头皮发炎的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小问题,但对于癌症患者的身体来说,则算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老道每天都喜滋滋地戴着他的假发,
逢人就和人家讲自己头上假发的故事,
乐善好施几十年了,
他不计较任何的回报,
但任何善意的回应,都能够让他高兴开心许久。
不过,最新的检查报告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老道脑部了,手术安排在半个月后。
但老道依旧整天乐呵呵的,
饭后,
老道出去遛食,
出了书店门,
转身就进了隔壁药店,
芳芳又胖了一圈,
她嫁人了,
丈夫是个现役军人,婚假结束后就返回了部队。
时间很短,但芳芳和她的丈夫都很努力,丈夫回部队俩月后,芳芳检查出了身孕。
现在,芳芳开始习惯坐在药店柜台后面,一边继续看美白博主视频一边给小孩织毛衣。
当然了,
这些博主推荐的化妆品她是不可能再用的了,一切,都为了孩子。
“哟,忙着呐,鸡汤喝了么?”
“喝了,好喝。”
“必须的,但你也不能一直坐着,多走走,你这么p…………这么瘦弱,得多锻炼锻炼,才好顺产。”
“怕疼嘞,直接剖腹咧。”
“行,那也好。”
老道点点头,走入了病房。
这间病房,依旧很挤。
最里面的床铺上,
勾薪躺在那儿,
一条腿打着石膏,挂着点滴,绷带包裹着皮肤,隐约间,还能看见青黑的痕迹。
俩月前,
鼓足了勇气的勾薪终于又跨出了那一步,
在连续于病房中把《越狱》全系列都刷完后,
于那个夜黑风高,而且还打雷的晚上,
他偷偷摸摸地走出了药店。
也不能说是偷偷摸摸吧,
他医疗费都是给足了的,而且是提前半年付。
同时,
在他下床离开病房这个过程中,
隔壁床上的“庆”,
其实一直睁着眼在看着他的表演。
勾薪一直想不通,
这个隔壁床的大人物,以及外面两个床位的大人物们,怎么就这么能沉得住气。
是的,那俩男娃娃还没醒,躺尸了快一年了,还没醒。
但庆早醒了,还会和他一起看《越狱》。
但这些个大人物,似乎一点想法都没有。
这让一直想要找探路石的勾薪很难受,
他憋不住了,
他要溜了。
然后,
那一晚,
刚走出药店的他,
被雷劈了。
身子被劈了个焦黑,
滚落到了井盖那儿,
井盖有些松动,
塌了,
腿也摔断了。
如果不是被执勤的警察发现,及时送回到了距离最近的这家药店进行抢救,可能这条命,也就没了。
庆就这么躺在床上,
看着勾薪站着走出去,
再看着勾薪横着躺回来。
表情上,
无喜无悲。
她不跑,
自那一天那个老人在病房里说了句时日无多后,
地狱短时间内就风起云涌,
接连发生了大事件,
随后没多久,
地狱和阳间的通道竟然被完全堵住了,
哪怕是庆想感应到地狱的气息都没办法做到。
她被震撼了,
府君之威,
恐怖如斯!
所以,
当老道推开病房门,
问道:
“哟,小姑娘,吃了吗?”
庆笑容满面,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热情地回应道:
“吃了呢,爷爷。”
………………
一杯猫屎咖啡,
一份被熨烫得很整齐的报纸,
每天都会定时摆放在周泽的床头柜上。
莺莺怕哪天老板醒来后,发现身边没咖啡可以喝,也没有保持可以翻阅。
这一年来,
每天下午,
莺莺都会拿着《女仆的自我修养v》,
靠在床上,
看会儿书,
在看会儿老板。
老板爱干净,
每天早上和晚上,莺莺都会给老板洗澡。
每天两次按摩,
时不时地推着轮椅带老板去晒太阳。
有时候,
护工勤快不勤快,
你直接去看看她照料的病人身上有没有褥疮就清楚了。
午后的风,有些和煦暖人。
风从窗户吹进来,
吹动了周泽额前的头发。
没有任何的预兆,
周老板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
莺莺似乎有所感应,
扭头看向了自家老板。
没有惊喜,
没有欢呼,
有的,
只是如同日常一般的似水温柔,
仿佛过去的不是一年,
仅仅是昨天;
“老板,你醒啦?”
周泽闭上了眼,过了会儿再度睁开,仿佛有些难以适应此时的光亮,脑子里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不过,
他看清楚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
嘴角,
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
“我醒了?”
“对啊,老板,要洗澡么?”
莺莺清楚地记得老板的任何习惯。
“我是在做梦么?”
在跳下井口后,
周老板做了一年的梦了,好多好多的梦。
“没有呢,老板,是你醒了呢。”
周泽艰难地抬起手,
莺莺主动地把自己依偎在了周泽怀中,
搂着怀里的女孩儿,那一股熟悉的凉意袭来,虽然没以前那般的冰冷,却依旧能够让周泽觉得很是舒服。
周泽有些不放心道:
“莺莺?”
“嗯,我在,老板。”
“叫一个。”
“嘤嘤嘤…………”
“嗯,不是梦了。”
第九百八十章 加糖
一年的浑浑噩噩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周泽不想再去回忆了,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
有点像是鬼压床了整整一年。www.uu234.cc
平日里鬼压床个几分钟,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都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
这持续了一年,真的不亚于一种酷刑,甚至超出了常人对酷刑的认知。
好在周老板性格坚韧,挺过来了,换做其他人,可能早崩溃了,能否醒来另说,就算醒来了,可能也直接痴呆了。
醒来后,
周泽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
什么事儿都没干,
当然,
是抱着莺莺。
莺莺比一年前,又暖了不少,手掌贴着她身体时间久了,居然还能微微发汗。
可能也是有周泽躺了一年,身体有些虚的原因。
没去惊动其他人,不像是寻常人从手术室出来或者植物人苏醒后疯狂给亲朋打电话报讯,在这里,显得很平静。
一年的时间,
很长了,
但一年的时间,对于书屋来说,却又显得有些短暂。
这一年里,
除了老道秃了,
其他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非要再找,
也就是:
许清朗的皮肤更好了,
莺莺的厨艺见涨了,
小猴子毛发更长了,
安律师不在书屋睡的日子更多了。
等黄昏时,
周泽才尝试从床上慢慢地起身,
躺个一整天,起来后动一下,骨节会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但周泽躺了太久了,起身有大动作时,肌肉组织和骨骼内部都酸疼无比,适应了好几次才得以成功地站起来。
这具身子,似乎已经耗尽了元气,自己虽然醒来了,但想调理好,还得很长的时间。
这也难怪,想当初赢勾刚刚苏醒时,每次借用赢勾的力量后,周泽身上那伤口叫一个恐怖,简直就是血人一样被抬回来救治。
虽说随着周泽的实力提升,让赢勾再出现时,身体负担没以前那么大了,但这次,毕竟是玩儿嗨了,地狱一轮游,哪怕有龙脉老猴子执法队大首领他们的献祭,但你自己想一分钱不花还有盈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莺莺就这样搀扶着自家老板,慢慢地走出了房间,再一步一步地陪着老板下楼梯。
一楼,吧台后头,安律师双脚放在吧台上,双手子枕在头下,悠哉悠哉地轻轻晃动着自己的身子。
其面前正对着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里面正播放着一部老版电视剧。
“我欲成仙,快乐齐天…………”
等周泽下来时,安律师还没反应,只是睁开眼,伸手从自己苦都里取出了一张卡,
道:
“莺莺啊,再帮我进一点儿那个咖啡,我下周要带着进手术室,怕住院时不够喝。”
其实,真的不用嘲讽安律师一边做结石手术一边继续喝咖啡。
也不要觉得傻缺,
不信你去街上问问,街面上那些个抽烟的人,哪个不清楚吸烟有害健康的这个道理?
周泽伸手,接过了这张银行卡。
安律师打了个呵欠,
然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扭头看向身侧,
眼睛当即睁得大大的,
“老板,你醒啦!”
…………
嘘寒问暖自不必说,周泽被莺莺安顿在了之前自己最喜欢的那个靠窗沙发的位置。
茶几上,
很快就又摆放上了周泽的猫屎以及安律师的超霸杯。
在得知安律师下周要去做肾结石手术后,此时再看着安律师“咕嘟咕嘟”地喝咖啡,周老板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但感知到自己口袋里那张银行卡的硬度,
周老板又心下稍安。
喝咖啡的功夫,
周泽把地狱里的事儿简单地说了一遍。
其实,
也没太多可以说头的东西。
先砸死了一个阎王,
又给了地藏王菩萨三拳,
之后和初代唠了会儿嗑。
如果抛开从井口跳下去还阳的这个一年的过程,真正需要叙述的事情,也就是那两天罢了。
但这每一件事,对于安律师来说,都是足够的精彩。
他对自家老板轻描淡写的陈述很是不满意,
比如,
要去干嘛干嘛,
途中碰到了菩萨,
顺手就打了一拳。
然后又要去干嘛干嘛,
途中又碰到了菩萨,
上去又来了一拳。
明明很激动,很热血,很让人血脉膨胀的情节,在自家老板的叙述之中,让人有一种下班途中顺路买了一把韭菜的寡淡感。
还有,
整得菩萨跟个碰瓷的一样,
老是故意挡在你的路上,
求着你打他。
难道是自己以前站得太低,所以一直不清楚原来菩萨有这个嗜好?
安律师不清楚的是,
第一次揍菩萨,周泽确实很激动。
但再而衰三而竭,
再了不起的事儿,做了很多次之后,也就觉得寻常了。
安律师很惋惜自己没能亲眼目睹到这个场面,
不过,
这或许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儿,
否则安律师可能根本就回不来了。
也是从安律师口中,周泽才晓得,也就是在东北之行结束后没几天,地狱的通道忽然被封闭了。
阴阳进出的通道被阻绝,以前,阳间的鬼差也是可以下地狱的,但现在不行了。
而且,
在“庆”醒来后,
安律师曾去和庆交流了一下,
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连“庆”这个级别的存在,
也下不去地狱了。
相当于是一道高高的墙,
已经竖立在了阴阳的中间,
想翻、、、墙,越来越难了,你甚至都找不到梯子。
“那这一年来,书店的生意?”
周老板倒不是真的在意那些冥钞,当然,这个肯定是多多益善。但周泽更关心的,还是这阴阳阻隔了一年的时间,那些鬼魂怎么下地狱?
阴阳之序,像是一个太极双鱼图,并非是纯粹的静止,其实是一种相对静止。
现在,这边被关闭了,那么也就是意味着原本的平衡被打破了,肯定会引发连锁反应。
而安律师的回答,让周老板更是吃了一惊。
“下不去。”
“下不去?”
“是的,老板,完全下不去,连执法队里的高层都下不去了,别说其他亡魂了。
大部分人在死后,灵魂因不得入地狱,而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也导致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厉鬼数目变多了一些。”
人死后,很多人是没那么深的执念的,就算有执念的,想死后变成厉鬼继续逗留阳间也是看脸的一件事儿。
所以,
大部分人死后,其亡魂不得下地狱,只能在阳间游荡,没几天,可能就蒸发了。
也就是俗话说的:魂飞魄散。
至于厉鬼和怨鬼的数目变多了,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几个月前吧,有一群亡魂来咱们书店门口,哀求着我们给他们送下地狱去,但我们也没办法送啊。
一开始只是以为地狱出了点儿状况,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黄泉路被暂时封闭的情况,想着再过阵子也就好了。
但谁知道,这次封闭的时间这么久,我们那会儿还在书店里养了几十个亡魂,算是滞留旅客吧。
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总不可能把书屋变成鬼屋吧?
也就让他们离开了,估摸着,早散得七七八八了吧。”
这里的“散”,肯定不是散开的意思。
“地狱那边,也没消息传上来么?”周泽喝了口咖啡问道。
“没有,消息也被隔绝了,整个地狱像是完全封闭了一样,阳间的鬼差和捕头这一年确实是比之前忙了很多,虽然各地偶尔会发生厉鬼事件,但问题都不大,大部分也能被及时解决。
但这只是一年的功夫,谁都不清楚,要是继续持续下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最可怕的是,
因为阴阳的隔断,
没有新晋的鬼差可以补充,而鬼差又是消耗性很大的职业,一两年,还能挺得住,要是直接来个三五年或者是十年。
呵呵,
这阳间估计得变天了。”
等于是一个城市里,罪犯的数目将远超警察,那这个城市的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周泽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事情,似乎很严重了啊。
至少,
以前十殿阎罗虽然有点消极怠工,但基本的阴阳运作,阴司还是会保证的,但现在,那帮太监上台后,好像是真的有些无所顾忌了。
至于阴阳关闭的原因,周泽也能猜到一些。
十常侍刚上台,自然需要重新整合阴司的力量。
十殿阎罗差不多算是主动退位的,十常侍本身的实力加上菩萨的扶持,他们掌控阴司,真的不难。
但想真的让这架早就生锈的老爷车重新运转起来,
一波大清洗是必不可免的。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关闭阴阳通道,方便大清洗,也算是一件正常的事儿,这种事儿,也不止一次地在历史上发生过。
但就这么地打破了阴阳的秩序,也就是说在过去一年里,死去的人,都没了往生的机会……
这事儿,
真的很残忍了。
“老板,事情真的很严重了啊。”
安律师抿了抿嘴唇,配合一下老板,奠定一下会谈的基调。
虽说一年没和老板说话了,但当老板醒来后,安律师发现自己已经沉睡了一件的本能,再度出现了!
周泽点点头,
眉头紧皱,
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和抽搐,
随即
很严肃地道:
“莺莺,再给我拿点儿糖。”
第九百八十一章 你喊谁?
周泽发现自己现在喝咖啡的口味正在不断地向“奶茶”靠拢,
可能是睡了一年的时间吧,
嘴巴总觉得发苦,
再喝带苦味的咖啡,就有点消受不起了。www.uu234.cc
不过,这么贵的咖啡加这么多的糖块进去,周老板心里也是有些心疼,总觉得这太败家了。
虽说这麦咖啡的钱是莺莺出的,但既然是自家女仆的心意,自己总不能就这么糟蹋东西吧;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安律师一直在对面坐着准备接话,
但看着自家老板喝了咖啡后就拿起报纸躺沙发上了,
似乎没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安律师愣了一会儿,
忍不住问道:
“老板,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泽稍稍挪开了一点报纸,
回答道:
“凉拌。”
安律师点点头,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却又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是啊,
凉拌,
这似乎才是老板应该说的话。
他是之前的故事听得有点嗨了,又是斩阎罗又是打菩萨的,仿佛反攻地狱自己腰系大印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一时有些被热血冲昏了头脑。
但老板是一个能够让自己属下员工很容易冷静的人,
在这里,
“冷静”俩字可以用“心灰意懒”来代替。
瞧着,
从小萝莉到自己,
一个个当初跟打了鸡血一样奋发向上的人,
在书屋待久了之后,
谈恋爱的谈恋爱,混日子的混日子,啧!
安律师起身上了楼,很快就下来了,只不过换了一身运动服。
“这是要去哪里?”
周泽放下报纸有些好奇地问道。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书屋里的人你说没变还真没怎么变,但肯定不会和一年前那般一模一样。
“跑步啊。”
“跑步向会所?”
“真的就是跑步,这一天到晚的精力太丰富了,不运动运动,晚上连打坐都打不了。
老板,您就歇着,我出去啦。”
说完,
白毛巾往脖子上一挂,安律师直接跑了出去。
“老板,安律师消化了白狐的那颗妖丹,好像是妖力融入身体的缘故吧,所以这半年来每天都得出去跑步,要跑好远呢。
有时候一整晚都不回来,就在外面过夜了。”
这里的过夜并不是那种过夜,可能真的是安律师跑太远了,又对路程有了计算偏差,懒得跑回来了,所以就在外头睡一宿,第二天再跑回来。
妖丹融化后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效果也着实太好了一些。
不过安不起应该是能解决的,到底是曾带阎王嫖过娼的男人啊。
只可惜,
当初楚江王没能顺从,
否则还能在自己结束之前放纵一下。
赶巧,
老道遛弯儿回来了,
手里拿着个老式留声机,这玩意儿旧款还真不比新款便宜,甚至还要贵上不少。
毕竟是早就停产的东西,想淘换回来还能用的,自然不易。
老道一边哼着歌一边推开书屋的门,可惜养了猴子,否则手里再提个鸟笼,就真的和四九城里养老的老头儿们没什么区别了。
“老板,晚上好啊。”
老道很平静地打了个招呼,走过去。
然后,
身子僵住,
马上后退两步,
扭头看向了周泽,
尖叫道:
“妈,老板,你活咧!”
周泽把报纸卷起来,敲了敲自己的耳朵。
老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马上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激动道:
“老板,你醒咧?额想你死咧。”
“…………”周泽。
老道看起来和一年前没什么变化,但前提是你不把他头顶上的假发给摘下来。
癌症是人类医学还没有攻克的梦魇,
这些年来,
基本上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找到患癌症的人。
它寻常得像是感冒,发生在谁身上都不稀奇;
但这种不稀奇,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就像是死神的抽签仪式,抽中谁了都只能认栽,而且这概率还挺大。
老道的精神头不错,但根据莺莺说的,癌细胞已经在老道体内进一步扩散了,甚至已经蔓延到了脑部,接下来还得去医院做手术。
手术成功的话,这条命还能进修维系一段时间,若是不成功……
“还是想死么?”
周泽问道。
地狱的那场风波,倒是让周老板把很多事情给学会看淡了。
当然了,周泽本身也是一个容易把烦恼和难题抛诸脑后的人。
就比如安律师之前所说的那个问题,
周老板觉得这问题很严重,
然后,
下面没了。
“不不不,刚刚是额说错话咧,说错话咧,老板你别往…………”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不说了。”
周泽站起身,脑袋当即有些眩晕,好在手支撑着茶几还是站稳了。
“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好的,老板,额晓得。”
多余的话,周泽也懒得说了,总不能说我给你带来了来自你老祖宗的亲切问候。
况且,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一如老道当初丢下了基业选择跑路一样。
但目前来看,
周老板还真不晓得,
老道当时为什么要跑,
把家当都留给了菩萨,菩萨现在依旧是下方不管怎么变动他依旧高坐钓鱼台的架势,这么看来,老道当年的选择好像也没理由啊。
不过上辈子是上辈子,这些问题,自然和现在的老道谈不上。
“吱吱吱吱!!!!”
小猴子忽然从二楼跑了下来,它之前不在店里,也不晓得跑哪儿皮去了,这会儿刚从二楼阳台回家,感应到了周泽的气息,小猴子也下来打招呼。
小猴子长大了,
这是真的长大了,
虽然还是小猴子,
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手臂和小腿都变结实了不少。
周泽还煞有其事地把小猴子抓过来,举起它的手臂仔细地看了看。
一般来说,看骨骼粗壮与否是看狗的习惯。
反正都是带毛的畜生,应该差不离。
倒是小猴子后脖颈位置的三团毛发让周泽留意了一下,
一侧是紫色的,一侧是红色的,中间则是金色的。
颜色很清晰,且泾渭分明。
这不由得让周泽想到了紫金神猴和赤尻马猴,
小猴子是有福气的,许是上苍怜悯它当初的际遇,给了它很大的补偿。
搬山猿猴的遗泽,赤尻马猴的遗泽,加上紫金神猴的遗泽,
寻常猴子碰见一份都得烧高香了,
结果人“三花聚顶”。
好好养下去的话,天知道它能成长成哪种级别的怪物。
只可惜小猴子化妖时那个形象有点垮,
否则周老板肯定让人提前准备好一套孙悟空服装预备着,
至少以后带它出去打架时,
还没开打,
就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当初初代座下的紫金神猴可是在征服地狱的过程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几乎战无不胜。
搬山猿猴和赤尻马猴也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主儿,啧啧,这机遇,让周老板都有些羡慕。
小猴子被周泽当作芭比娃娃把玩着,也不晓得是看在周泽刚醒的份儿上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依旧配合着周泽的姿势。
少顷,
等周泽拍了一下它的脑袋,示意结束了,小猴子马上窜了出去,抓紧时间逃脱魔掌。
“老板,我去做饭啦。”
周泽点点头。
莺莺很开心地进了厨房,
辛苦学厨艺,为的还不是做给自家老板吃?
现在老板醒了,莺莺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以前,让老板的胃一直抓在别人的手里,哪怕那位是个男人,但耐不住那个男人长得比女的都漂亮啊。
现在轮到自己抢夺回战略高地了!
莺莺站在灶台前,
深呼吸,
热锅下游,
滋起的油声宛若大战开始前的号角。
周泽则是继续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重新拿起报纸,将自己的脸遮住。
没去注意报纸上的新闻,
而是在心里开始呼喊:
“铁憨憨?”
没有回应。
“赢勾?”
没有回应。
“老铁?”
没有回应。
“喂,你还在不?”
还是没有回应。
这下让周老板皱起了眉,
虽说这个结果不是很让人意外,
但如果赢勾真的又陷入沉睡的话,对于周泽来说,还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想当初为了让赢勾苏醒,自己废了多大的功夫,难不成还得再来一次?
这可真的是信用卡消费一时爽,接下来还款日就真的难熬了。地狱的变故已经持续一年了,自己因为从初代井口那里还阳的缘故,其实已经相当于浪费了一年。
接下来若是再有什么动荡和变化,如果赢勾不在的话,确实很麻烦。
其实周老板本人也发现了,他和赢勾,到底谁是谁的狗,谁在关键时刻需要放狗,这个角色的定义,真的有些模糊了。
哪怕不从功利角度出发,若是赢勾又陷入了沉睡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是周老板所愿意看到的。
周泽有些放弃了,
却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
又喊了一声:
“看门狗?”
依旧没回应。
得嘞,
真的是又陷入沉睡了。
周老板放下报纸,
扶额,
叹气。
完了,
完了,
难不成接下来又得继续苟下去?
问题是在床上躺了一年,醒了后还得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真的是让人很难以愉悦啊。
“你…………喊…………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