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离开
次日,马车驶入一片戈壁,夹道两边红色山岩近百尺高,透过峡谷口,已能望见远处勺关连绵的城墙在风沙中隐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只颈上有圈白毛的鹰隼从被红色山崖分割成一线的蔚蓝天空中盘旋而下,飞落到一个骑士手臂上,那骑士对陈山君说了些什么,陈山君便沉声对所有人道:“都停下吧。”
李长安握紧了刀柄,他们已快到达勺关,而此处地形又适合埋伏,跟踪者必然会在此刻动手。
马车前后方谷口齐齐冒出一群人影。
他们衣衫褴褛,身材枯瘦,手里拿着的木棍、破瓦片与其说是武器,其实比拳头的杀伤力也大不了多少,显然这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流民,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家伙,不用陈山君出手也不用马车边三位骑士中的任何一个出手,凭李长安一行十人就能轻松制服他们。
万浩樊虎八人已冲出去,韦风犹豫一下,停在李长安身边。
马车中,传出南宁王的声音:“山君,只伤不杀。”
陈山君大喝道:“只伤不杀!”
他一声大喝整个山谷都能听见,蕴涵刀戟相击一般的杀气,山岩上沙砾簌簌下落,谷中武者还好,流民们却被一下惊得腿都发软。
李长安便见到身边的韦风脸色一白。
陈山君这一声大喝不是简单的嗓门大,其中包含的那股杀气似乎是以特殊方式发出,李长安甚至感到了道术的痕迹,但王成武说过若道武双修之人到了练血境,浑身真元会被锁住,那陈山君这道术又是如何使出的?
李长安往那边瞥了一眼,心道:“只怕王成武说的也不尽然,姒家就可能拥有可以道武双修的秘术。”
韦风缓过神来,见李长安已提刀向流民们冲了过去,便也跟上。
这群流民人数将近有两百,但羸弱不堪,李长安用刀背便很快打倒一片,他们却不怕死般齐齐向着马车冲过去。
李长安十人不能下重手,两面都有流民冲过来,自然不能完全拦住。
那些流民冲到马车边,便齐齐跪下磕头。
…………
车厢内的姒景陈没有掀开车帘,但外面的动静已都落入耳中。
流民,对于东荒各地掌权者来说向来是个麻烦。
以青州而论,聚集在汤、勺二关边的流民已不下百万,昆南城周流民更多。在东荒人命不值钱,死了就会生,再死还会生,一个个村寨出现、灭亡,一**流民便会来回迁徙。昆南城周开垦了六十万顷良田为流民提供工作,也只能让一部分流民勉强饿不死。
现在姒景陈面对着一个难题。
越国五百年前被大承击败驱逐到东荒,从此不能立国而只能称之为姒家,却还能站住脚跟,便是因为一个“仁”字,若他现在给这些拦路的流民金钱上的救济且不计较他们冒犯之过,想来回昆南城后便能得到父亲麾下幕僚交口称赞。
但他若当真如此,那法度又何在?何况,这群流民冒犯的不是他姒景陈一人,而是姒家的尊严。
若一伙流民的胁迫就能让南宁王妥协,岂不是说姒家软弱可欺?
外面传来陈山君冰冷的声音:“你们难道不知这是姒家马车,还不快退下?”
有流民凄声道:“只求南宁王慈悲,给我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求南宁王慈悲!”众流民声音嘈杂。
车内,姒景陈抚摸着玉矬子,淡淡道:“山君,听我吩咐。”
…………
流民尽数下跪,李长安等十名武者便袖手静待南宁王如何处置。
陈山君靠近马车边,侧耳倾听一阵,便对众流民道:“你们是哪里的人?”
见没人应答,他冷冷道:现在说出来,比被我查出来的好。”
有一个枯瘦老者道:“大人,我们是汤关往东十里双鹰寨的,前月闹了瘟疫,寨中十户九空,青壮死去近半,剩下些老弱病残实在……”
“不用多说了。”陈山君挥了挥手,“半月内,便会有粮食布匹送到双鹰寨。”
众流民闻言喜极而泣,叩首不止,那老者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愧疚。
“好!”陈山君喊了一声,取下一只青铜锏,语气一变,冷冷道:“现在便该计较尔等冒犯之罪了,谁是首领?”
众人被他动作一吓,没人敢说话,但目光都不由自主瞧向那说话的老者。
陈山君一眼扫过,顿时了然,二话不说隔空挥出一锏,这一动,浑身便爆发出一阵可怖的杀气,空气发出一声爆响。
那老者应声而倒,脸朝地下,鲜血渐渐蔓延。
山谷中鸦雀无声,众流民瑟瑟发抖,陈山君收了青铜锏,道:“收了此人尸体,还不快退下?”
众流民仿佛此刻才想起他们包围着的是姒家的马车,虽然寨主被杀,许多人悲愤不已,但有几个人站出来抬走寨主尸体后,便都退出了峡谷。
樊虎冷笑道:“这群流民真是不知死活,连姒家的主意都敢打,也是南宁王仁心,不然杀光都不为过。”
万浩笑道:“那老头的命往多了算就能值个几十斤粮食,南宁王下令要送他们钱粮,绝不会少了去,不过就要看他们能不能拿稳了。”
有武者道:“也亏他们猪油蒙了心,敢动南宁王的马车,才让咱们算是立了小功。”
万浩叹了口气,似是不满意道:“聊胜于无。”
李长安看了看地上血迹,又看了看始终没有动静的马车,若有所思。
…………
到黄昏时分,马车过了勺关,在关城中停下。
众人终于能享受客栈中的好酒好菜,热水、棉被,不用再忍受野外扎营露宿之苦。
有人按捺不住想去勾栏里吃花酒,但却被樊虎制止,只说以防给南宁王留下了坏印象。
时至深夜,李长安确定旁边房间内众人已入睡,便收拾了东西,放轻手脚,欲要离开。
经过韦风门前时,李长安略微犹豫,还是轻轻敲了他窗户,屋内韦风并未睡熟,轻呼道:“什么人?”
“是我。”李长安道。
韦风轻轻打开门,见到李长安,面色疑惑,“长安前辈?”其实他年纪比李长安大,但江湖上有些人称呼前辈以实力而论。
李长安只道:“我要走了,你若要走便也趁此时。”
他没多解释,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离开。
韦风怔了怔,心中犹豫不定,他原本看李长安稳重冷静,准备跟他一起走,但想到白日里那群流民,又觉得护送南宁王并没什么危险。
过了勺关,离昆南城就只剩两百里,有人要动手也早就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又想到自己妻子的重病和那二百两银子,韦风咬了咬牙,合门回房便睡了,并未跟上李长安。
此时,李长安便已出了客栈后门。
客栈后门外是一条小巷,月光幽冷,两边黑瓦白墙夹道,只有六尺宽的距离。
李长安在巷中走出五步,便见到前方巷口站着两个人,心中一凛停住脚步。
只见站在侧后方的是陈山君,而他前方那个青年人穿着极具质感的长袍,在月光下映出如水的光泽,五官俊美非常,带有三分阴柔,却不显女气,站在那儿便散发出一种久居高位的威严。
他狭长的眸子凝视着李长安,淡淡开口,一说话,李长安顿时便知晓了他的身份。
“孤很好奇,你为何在此时离开?是谁派你来的?”
李长安靠着墙,手已扶上刀柄:“不知你误会了什么,原本我只是因为没有名籍于是想跟你的马车进入昆南城,不过现在我要走了。”
似乎是因为听到李长安没有敬称,陈山君冷哼一声:“放肆!”
姒景陈却眼中闪过一抹讶色,“孤原以为你是大哥或者二哥派来的,现在看来却不是,因为若是他们派出的人,便不敢对孤直呼‘你’这个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能掺和贵家之事。”李长安摇头笑了笑,刀柄却暗暗握得更紧,道:“既然你也说我不是谁派来的,就请让开两步,让我过去。”
姒景陈摇头,“不行,孤还不能相信你。”
“为什么?”李长安皱起眉头。
“毕竟……”姒景陈用沉静的眼神看着他,“你自始至终用的都未曾以真面目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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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地杀诀
李长安与姒景陈对视着,显然姒景陈身边的陈山君更加危险,但李长安九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姒景陈身上,警惕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反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久,他才说:“我隐藏面目有理由,要走也自有理由,你却没理由拦我,护卫一职恕在下无法胜任,还请南宁王高抬贵脚。”
姒景陈道:“不妨说说你的理由,若足够充分,孤或许可以放你离去。”
李长安道:“你口中的或许可以,多半跟不可以没太大区别。”
姒景陈没想李长安会如此作答,负手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李长安握在刀柄上的五根手指微微一紧。
转头看了陈山君一眼,他放弃了强行离开的想法。
“我不愿卷进你们的纠纷。”
姒景陈微笑道:“白日里不过来了一群流民罢了,在关内有何人敢与孤生起纠纷?”
李长安摇头道:“若真只是一群流民,如何能一口咬定一直待在马车中未曾露面的你是南宁王。”
顿了顿,他冷笑道:“先抚慰人心,后诛首恶,原本或杀或放都有可以被人诟病之处,你却处理得无懈可击,让我感到很佩服也很危险,所以这护卫我还是不当的好。”
姒景陈道:“只因如此?”
“还有。”李长安摇了摇头,“你的四个贴身侍从一直十分紧张,我曾在山中捕猎,知道一个人若保持随时便可暴起杀人的紧张状态十分疲惫,若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便会放松下来,但你的侍从始终没有放松,所以这些流民不会是真正的危险所在,真正的危险应该还在后面。”
姒景陈这时才认真将李长安打量了一遍。
这个黑衣武者脸上有易容痕迹,看不出年纪,但从声线与骨架判断,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个少年,但却拥有着常人身上难以见到的冷静与理智。
姒景陈道:“天色已晚,你回客栈吧。”
李长安沉吟,“你还是不愿放我走?”
姒景陈不答,转开话题道:“你体内有真元波动,是道武双修?”
李长安点了点头。
姒景陈道:“你且一路随到昆南城,作为补偿,孤会给你一门可以让练血境武者使用真元的秘法。”
李长安闻言并未惊喜,反而皱眉,但也并未做无谓的抗拒,道了一声:“好”,便返身朝客栈走去。
姒景陈在他身后道:“现在你不怕危险了?”
“怕。”李长安叹了一声,“本来我只是猜测,但现在你拉拢我,显然是局促到连一个练脏境的武者都能成为筹码的地步了。”
姒景陈面色微微一变,看着李长安走入客栈,轻声道:“你看得很清楚,甚至孤现在又开始有些怀疑你的身份,不过有一点你却看错了。你说孤给流民钱粮是为防人口舌,但孤又何尝不是想帮他们,若可以的话,孤连那老者也不愿杀。”
李长安在门边顿足回头,笑了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吧。”
说罢,便转身返回客栈,姒景陈目送李长安离开,并未要求李长安展露真容。
…………
次日,马车停留在勺关,陈山君对众武者下令整顿一日,而李长安看他与那三名骑士都已掩藏不住疲惫,终是要休息了。
白日里,李长安便得到陈山君口授了一篇秘术。
此秘术名为《地杀诀》,并非修行法门,而是道术,若练血境武者使用,便可无视肉身阻碍使用真元。
李长安从陈山君口中听闻这《地杀诀》是越地淦州的横山宗中秘术,听闻“横山宗”之时,李长安心中一动,想到在樊外楼中遇见司马承舟的父亲司马云便是横山宗中人。
原来此宗中人多是道武同修,皆有秘法能使道术不被血气阻碍。
所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地杀诀》便是由此演化而来。
《地杀诀》能转真元为杀气,恰好弥补李长安道术手段的不足。
其实李长安若能再次魂魄出体,便可见到陈山君身周涌动的暗红色杀气,就像当初在断龙湖畔见到洪玄蒙身周也涌动着玄黄龙气一般。
此秘术极其擅长战场杀伐,但有缺点便是容易引动心魔。
不知是否因为体内白虎七宿的缘故,李长安极易调动自己心中杀机,于是使用地杀诀时,也是得心应手。
他便在客栈房内练刀,挥砍劈削都发出呜呜破风声,他隔着三尺距离对房中花瓶一刀挥过,花瓶毫发无损。
停下刀来,李长安自语道:“以我的修为,用真元催发杀气可发出刀外三尺,杀气对死物毫无作用,只能杀伤生灵。”
也可以认为他的刀已凭空长出三尺长,而且铠甲不能防,常人无法阻挡。
整整一天,李长安始终在练刀,此时他已上了南宁王的船,没法走脱,又不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便只能抓紧时间提升实力。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命的份量在南宁王心中并不会比那被陈山君一锏打死的流民老者重多少,之所以不让他走,是对他不信任,若他执意离开,说不得陈山君便会出手。
…………
勺关之内,环境已没那么苍凉,不见了风沙,倒是多有绿意苍翠的树林。
在勺关中休整一日后马车再度上路,经过休息的陈山君与三位骑士精神抖擞。
与十位武者一同走在树林中,李长安发现自己已被孤立,那韦风竟也站到了万浩身边。
樊虎凑近冷冷道:“上次已提醒过你,前夜你又单独接近南宁王,究竟是何居心?”
李长安瞥了韦风一眼,自己那夜出客栈便只有韦风知晓,看来是他说的。
韦风躲闪着李长安的目光,此前他本来与李长安走得近便与万浩等人疏远,而前夜李长安离开客栈又回来,韦风只道他是故意想引走自己,隔日便因心中气愤而找到万浩等人告密,成功加入。
收回目光,李长安淡淡嗤笑一声:“与你何干?”
“不识抬举!”樊虎冷哼一声,目光如匕首般狠狠剜了李长安一眼。
“算了。”万浩又当和事佬,笑眯眯道:“大家同行即是有缘,有什么事不能和解的。”
李长安却没再与他们多说,万浩笑容依旧,面色微不可查地沉了沉。
李长安的心思并未放在这几人身上,他始终观察着周围环境,只想那接下来的危险是什么,又会在何时发生?
到黄昏时分,众人护送马车穿过平原,再度进入一片树林之时,李长安便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寂静。
就像有毒蛇猛虎盘踞之处,鸟兽绝迹的寂静,甚至这树林还要更加死寂,就连一声虫鸣也未曾响起。
显然陈山君也早已察觉出不对,命一个骑士上前与一众武者同行。
在见到树林中被荆棘绑在树上浑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却仍未死反而目光更为怨毒的六个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血棍的东西时,那骑士狠狠勒住受惊而嘶鸣的战马,厉声大喝。
第六十三章、欲魔
树上绑的六人看不出男女老少,一个双眼被剜去,一个双耳被贯穿,一个鼻子被削去,一个舌头被割下,一个全身皮被剥光,一个大脑和心脏被挖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说这已死得不能再死,诡异的是,他们身体仍一下一下抽搐着,猩红的体表上,浊黄色脓液冒出又缩回。
陈山君喝令众人回到马车边,凝重道:“眼、耳、鼻、舌、身、意,这是六欲魔……好毒的手段!”
说罢他已当先冲进树林,平静被倏然打破,那六具血躯骤然发生异变!
李长安从离开西岐以来只见过妖兽,此时终于见到魔是如何诞生的。
以人之怨念为引,聚天地煞气,催生魔体。
血躯被掏空的部分中冒出冲天黑气,霎时间,弥漫在天地间的煞气仿佛蝗虫般铺天盖地凝聚过来,一瞬间六具血躯急剧膨胀随后萎缩,伴随着一阵咀嚼、蠕动的声音,六个人形的东西分别从六具血躯中钻出,如婴儿般大小,形状可怖。
那从没皮血躯中钻出的“身魔”通体光洁溜溜,就像没壳王八一般,形状像人,却没五官和脑。
其他五魔,则浑身猩红没有皮肤,分别只有眼、耳、鼻、舌、脑。
六只魔,与六具血躯恰好相反。
陈山君使出三十六路风雷锏法中的疾风迅雷打向耳魔,两根重逾百斤的青铜锏被他挥得又沉又快,那耳魔虽无眼,却敏捷异常,耳朵一动便避开了去。陈山君一锏打断一根一人合抱粗的大树,动作不停,连绵不绝挥动双锏渐渐逼得耳魔手足无措,嘴中喊道:“分开它们!”
三位骑士留守马车边,李长安等十个武者也与六魔交上手。
李长安和一个练力境武者刚对上舌魔,那武者突然转头去支援樊虎,留下他一人应对,李长安转头便见到樊虎对他抛来一个“活该”的眼神,
李长安心中冷笑,这种时候,他们想的竟是报复自己。
舌魔怪叫着扑来,李长安一刀砍出,催发《地杀诀》,杀气斩上魔身,让它吱的痛叫一声,却没造成什么伤害,李长安躲过它一扑,它也没纠缠李长安,就向着一旁的身魔冲去。
与身魔纠缠的是万浩与韦风,那身魔一身皮肤滑不溜秋,比牛皮还坚韧许多倍,万浩刀砍上去连皮都蹭不破,韦风胆战心惊,好在身魔看起来只想突围,并未展现出危险性,就在这时舌魔已窜到身魔旁,舌头一卷,嘴巴咧得比脸盆还大,将身魔吞下。
下一刻,他身上瞬间长出皮肤,就像与身魔融合了一般。
万浩刚想退开,这舌身合体的二欲魔嘴巴一张,脖子突然伸出五尺长,快若闪电,一口将万浩头颅咬下,咕咚一声便吞了,随后将目标转向韦风。
见身为练脏境武者的万浩被瞬间杀死,韦风哪还有与之为敌的心思,一个激灵转身逃跑,但二欲魔脖子又伸,西瓜大小的脑袋上血盆大口咧到耳根,已飞到他身后。
韦风甚至已感到那腥臭而灼热的呼吸喷到自己后颈上。
胆战心惊。
“杀!”
一声暴喝穿透韦风的耳膜,终于让他心神崩溃跌倒在地,紧接着便听到身后咚的一声闷响,惊诧回头,只见二欲魔头颅已被斩落,骨碌滚动。
李长安执刀的身影出现在万浩视野中,白虎虚影隐现,煞气逼人。
韦风从未想过一直寡言少语的李长安用起刀会有这样的威势。
“念你妻子病重,救你一命,下不为例。”李长安说罢,便一刀再次砍向二欲魔的头颅。
方才借着二欲魔攻击韦风,李长安抓到机会一刀砍断了它的头颅,万浩刀砍不伤的魔皮在八荒刀之下不堪一击,但那二欲魔却未死,落地的头颅已化作一道黑影,滚向其余四魔中的耳魔。
李长安拔足追上,那头颅却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将与三个武者纠缠的眼魔吞下,身躯瞬息恢复完整。
三魔合体,魔躯已长到半人高,那魔头上也长出了没有嘴唇满是利齿的大口、猩红的双眼,浑身黑气缭绕,腥臭逼人,长舌一卷,就长出两丈,满是倒刺,化作一道红影,瞬间将身边三位武者喉咙打断,三颗头颅落地。
它扫了李长安一眼,漠然冰冷的目光落到八荒刀上,便露出一抹忌惮,仅停留了一瞬,它又身形一闪,来到鼻魔身边,速度已比开始快了数倍。
此时,陈山君终于将耳魔逼得无可去处,一锏当头落下,将它砸成肉饼,吱的一声尖叫过后,那魔躯化为一阵黑气消散殆尽。
与鼻魔纠缠的是樊虎与一个练力境武者,其实方才三魔合体连杀四人只不过是十息功夫,樊虎此时才抽出空来看清状况,待看到万浩尸体,他一颗心已凉了半截,顿觉悔之莫及。
那三欲魔将鼻魔一口吞下,樊虎目露狠色,一掌将身边武者拍了过去,转身便逃。
那武者发出一声惨叫,被四欲魔伸爪一把掏出心脏,咕叽一声吞入腹中,一张脸凝固在惊恐万分的表情。
随后四欲魔舌头一吐,仿佛劲矢射出,洞穿樊虎心脏,以樊虎一手剑法使得颇为娴熟,原本正面对上四欲魔还能应付一二,却因破了胆,便被瞬息杀死。
李长安见了它实力,心中发冷。
此时的四欲魔,只怕能与练血境武者相比,自己若上前至多只能撑上十来个回合。
四欲魔看向李长安的眼神中冒着仇恨之火,但又十分冷静,没有丝毫停留便冲向意魔,便在此时,陈山君的身体像战车一般冲撞过来,一锏将四欲魔打飞轰然撞倒三根大树,扬起下巴指了指意魔的方向,对李长安喝道:“去帮忙,我拖住它!”
面对意魔的是两个练力境武者,原本已岌岌可危,有了李长安的加入,总算轻松了不少,此时韦风也振作精神,一咬牙加入了战圈,李长安诧异瞥了他一眼,原本还以为此人会借机逃遁。
意魔只是形状可怖,速度奇快,魔躯坚硬,其实并没有太大威胁,四人合力,渐渐将它逼得无法闪躲,李长安凭借八荒刀之利,已在它身上留下好几处数寸深的大口子,又过数回合,终于将其一刀斩为两半,吱吱化成一团黑气。
李长安松了口气,想来再去支援陈山君,将四欲魔斩杀,便算度过此劫了。
然而此时,四欲魔桀桀一笑,突然剖开自己肚皮一掏,从中掏出一团血肉。
定睛细看竟有五官,原来是个婴儿,那之前六具血躯中竟有孕妇!
一尸两命,当是怨气滔天,但现在更麻烦的是,四欲魔一口吞下血婴,头颅上一阵蠕动便长出一双耳朵,身形噼啪一阵爆响,生生拔高两尺,已与人同高。
“桀桀吃”五欲魔已能讲出人言,怪笑一声,身形电闪,摆脱陈山君冲向李长安诸人。
咔嚓一声,一个武者脖子跟干稻杆似的被五欲魔折断,李长安向后退去,看了一眼林外马车边护卫的三个骑士,急道:“还不出手?”
但那三个骑士却毫无反应,只是严阵以待打量四周,陈山君也并没有让他们支援的意思。
李长安心中冰冷:“”他们防备的不是五欲魔?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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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试探
李长安后退两步,五欲魔便杀死两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了樊虎的前车之鉴,李长安并未转身逃跑。
刚从鬼门关前走上一遭的韦风也如此,但纵使他勉力挥刀格挡,却无奈实力低微,那五欲魔闪过来指甲一划,他的脑袋便落到地上啃了一嘴泥巴,还兀自瞪着眼,不知自己人头落地了。
他眼里落下一行泪,满目哀伤,多半是想起了数百里外牵挂他的妻子。忽然间他眼中一片茫然,哀伤之情被抽离化作黑气。
五欲魔鼓起胸膛一吸,威势又更盛了一分。
五欲魔下一刻便向李长安攻来,与它猩红漠然的眸子一对上,李长安顿觉心中各种欲念都升腾起来,惊恐、大怒、畏惧,想要转身逃跑,一咬牙,他又狠狠生生拧回脚跟,钉子似的扎在地上,横刀在胸。
陈山君已追到了十步之内。
他只要再捱过一回合。
李长安紧紧盯着五欲魔,见它嘴唇一咧,立马便向右躲去,果然五欲魔的舌头以比劲弩更快的速度射出,根本让人无暇反应,但李长安提前一躲,也就避开了心口,只是被洞穿左肩。他一狠心绷紧肌肉想要夹住舌头倒刺,右手挥刀砍去。
五欲魔目露忌惮之色,迅速抽回舌头,就被赶来的陈山君在脑袋上拍了一锏,焉茄子似的瘪下一大半,连忙闪开,李长安也不挡,就让它向着马车冲去。
陈山君冷眼看来,李长安便耷拉着左手,太婴似乎已判断他没有生命危险,并未替他疗伤。
陈山君无暇顾及李长安,紧紧跟上五欲魔,那马车边三位骑士见五欲魔快要接近,终于齐齐动刀,五欲魔一爪打断左边骑士的手臂,就被其他二人各在胸口砍了一刀。三位骑士的刀薄如柳叶,寒光闪烁,一回合便将它剖腹。
后面陈山君已迫近,五欲魔怪叫一声,已生出去意,但心中却有一股意志让他必须杀死马车中的存在。
霎时间,五欲魔和三骑士又交手两回合,割断了一个骑士的喉咙,要从中冲过,却被那未死的骑士抱住腰。它一下拧断骑士脖子,陈山君终于追上,怒喝一声,双锏齐出,把它的肩膀打塌进了胸膛,又想前冲,便被一骑士砍断一半脖子,终于速度停滞下来。
陈山君单锏发出呜呜破风声,将它脑袋砰的从脖子上打下,那魔躯抽搐着不再前进,而魔首飞在半空,却舌头一吐,将一个骑士的心脏给射穿,才落地滚了几圈后化作黑烟。
那骑士闷哼一声,摇晃倒地,另一个默默站了一会,蹲下用手将他们双眼阖上。
陈山君走到车边道:“公子,已经没事了。
马车里传来南宁王的声音:“继续上路。”
如此惨烈的景象,也没让他的语气产生丝毫波动。
……………
两辆马车停靠路边,车边护卫便只剩下李长安、陈山君、还有一名骑士。
让李长安诧异的是,南宁王竟让陈山君将他召入马车中。
“孤很好奇,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而你却活着。”倚靠在华贵的白羚绒座椅上,姒景陈打量着李长安浑身上下,包括他肩上已接近愈合的伤势,和他腰间黑沉沉的三尺长刀。
他继续道:“不必用巧合来搪塞,孤一向只认定结果,你若不愿说也无妨,待到了昆南城,孤可赐你百户封地,从此为孤做事。”他用淡然的目光审视着李长安,似乎在等待李长安的感恩戴德。
李长安进了马车,并未像陈山君那样单膝下跪,而是站在门口摇头,“不必,我现在就准备走了。”
他已下定决心离开,不管姒景陈挽留或是威逼。
姒景陈淡淡看着他,“你走不了。”
“就算我死,也能给陈山君留下几处足够严重的伤势。我看你们现在最好不要再损失实力为好。”
“我可以给你权力、财富、女人,你难道不动心?”
李长安摇头。
“看来你是执意要走。如果孤说你不一定会死,你可愿留下来?”
“为什么你非要留下我?”李长安皱眉,充其量他也只能算是一个练脏境武者,连练力都未圆满。
“孤也未曾想,在街市中召来的武者竟能够在五欲魔的手下存活……”姒景陈静静看着李长安,似是为了留下他而终于吐露真相,“孤在布一个局。”
李长安想起那死去的韦风远方苦等的妻儿,嗤笑道:“在你这样的人眼中,什么都不过只是个局罢了。”
姒景陈并未以他态度为忤,“孤身为南宁王,却只带了山君一个练血境出行,你可知晓原因?”
“为什么?”李长安挑了挑眉,原来姒景陈是故意让自己身处险境。
“是为了引人出手,有些人若有杀死孤的机会,会毫不犹豫动手,所以孤不能带太多侍卫。”
李长安道:“确实有人动手了。”
姒景陈摇头,“不过试探罢了,他们还在怀疑。”
李长安道:“想来他们也不会看不出来你是故意引诱。”
“当然。”姒景陈微微一笑,“不过,当他们发现孤能调动的七位种道、四位练髓、三十二位蕴灵与四十八名练血都留在南宁郡或是在护送礼队,而孤身边确实只带了山君一人时,他们就算知道是引诱,也会想试试能不能真的杀死孤。就像有聪明的鱼儿会试饵,但当真正尝到美味,又怎能忍住不一口吞下?”
李长安道:“既然是鱼饵,那其中定然隐藏着鱼钩,也就是说你还留有足够扭转局面的后手。”
姒景陈道:“不错。”
李长安道:“所以陈山君也好,我也好,其余武者也好,只是为了抵挡他们的试探,撑到真正的鱼儿上钩?”
姒景陈点头,“之所以让山君跟随,便因为他久经沙场,比寻常练血境更强,而你实力也比其他练脏境武者更强,却不会引起他们警惕。”
“也就是说他们在留手,你也在留手,谁先按捺不住谁便输了,而我若能帮你撑过他们的试探,便是立了大功,从此被王上赏识,尽享荣华富贵么?”李长安仿佛有些动心地笑了笑。
姒景陈道:“孤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士。”
李长安顿了顿,摇头说:“抱歉,我不相信你,也没兴趣。”
第六十五章、朋友
“坐下来喝杯酒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姒景陈忽然在背后说着,引得李长安疑惑回头,难道这南宁王不愿让他走,便搞出了掌权者爱用的“赐毒酒”那一套?
姒景陈已亲自在清漆四角木桌上摆出一只白瓷酒壶,两个酒盅,对李长安出言相邀:“让孤这样的人开口相邀实在是难得的事。”
“我该很荣幸?”李长安挑了挑眉,便到桌边坐下,“这是什么酒?”
姒景陈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没毒的好酒,孤已很久没遇见能作伴喝酒的人了,就连自幼陪孤长大的山君也向来对孤毕恭毕敬,但你不一样,孤想,和你喝这一杯酒。”
李长安并未因为他这一句话便放松警惕,端起了酒盅自酌一杯,并未饮下,“你这样孤来孤去的,再好的酒也是索然无味。”
姒景陈怔了怔,微笑道:“好,那既然我年岁长于你,这杯酒理应你先喝。”他静静看着李长安,似乎在问“你敢不敢喝?”
李长安笑了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即姒景陈也一饮而尽。
喝完酒,姒景陈道:“我很羡慕你们无拘也无束,不像我,做些什么都要步步为营,草木皆兵,其实以前我本想学五哥那般醉心于心爱之事,但他死了,我从那时便知道生在贵家身不由己。”
“世上又哪有当真无拘无束之人,你说身不由己,却能尽享锦衣玉食,而且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而那些流民和武者……”李长安偏头看了看窗外,“呵,又怎能左右自己的死活。”
姒景陈沉默了一会,“你说的不错。”
李长安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姒景陈摇头失笑,“也许是有些事情在心中埋了太久,便按捺不住与他人诉说,孤……我也不过一介凡人罢了。”
李长安道:“但倾听诉说的若是普通人,多半此后就会永远说不出话来。”
姒景陈微笑道:“若是友人呢?”
李长安笑道:“哈哈,南宁王真是说笑了。”
姒景陈正色道:“你若留下,以后便是孤的朋友。”他又重新以孤自称,语气中恢复了最初的威严。
李长安从姒景陈平静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真诚,却还是说:“恕我难以相信。”
李长安的心中始终带有防备,南宁王又何曾能三言两语便对一个外人敞开心扉。
良久,姒景陈道:“孤,孤家寡人,果真如此。”
李长安给姒景陈斟了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道:“有得必有失。”
姒景陈脸上已像是有了醉意,忽的自嘲笑了笑道:“你道我生下来便锦衣玉食,其实不然,自记事生下后,家中下人对我毕恭毕敬,背后却会暗中议论我的出身。父亲其他子嗣也向来对我的存在极尽鄙夷,甚至后来母亲不得不将我带到府外居住……”
“为何如此?”李长安皱眉,姒家家主娶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姒景陈就算是庶子,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夸张。
姒景陈叹了口气,便平静下来,淡淡道:“家母是流民出身。”
李长安一怔,他不知姒景陈经历如何,但姒景陈这一声短叹包含的情绪实在真挚。
姒景陈继续道:“当初我说其实不愿杀那流民老者,也是真话,只是若我不杀他,以父亲的骄傲,定然会认为我不如姒飞臣。父亲往日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如同养蛊一般。”
李长安道:“听你这话,却是将除你大哥的其余人都排除在外了?”
姒景陈道:“姒飞臣与青州大宗飞流宗交情甚笃,又是嫡长子,但这次我若成功,便可将他一军。”
听到飞流宗,李长安眉梢跳了跳,姒景陈问道:“怎么了?”
李长安摇了摇头并未回答,问道:“你的底牌如何?”
姒景陈却已将他反应记在心中,答道:“只要你能挡住试探,那便万无一失。”
“好,那我帮你。”
“哦?”姒景陈微微讶异。
李长安敬他一杯酒,道:“我交你这个朋友,即使你是身无分文的流民,也和你喝这杯酒。。”
“流民如何喝得起这吴州进贡的霜雪明。”姒景陈回敬笑道。
李长安一饮而尽道:“有一个南宁王做朋友,想来也是不错的事。”
姒景陈微笑道:“也许不久后,南宁两个字就会改一改。”
李长安道:“改成什么?”
姒景陈双眸微微一眯,“越王。”
…………
月夜下,昆南城六十里外的无名山上,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藜杖老者与一个布衣中年人远远望向黑夜中那车帘缝隙透出微光的华贵马车。
藜杖老者道:“欲魔没能探出虚实,那陈山君实力比之一般练血境要强太多,看来离练髓也不远了,不过南宁王确实只带了陈山君一人护卫,手下其余有些实力的人,已查到都不在他身边无法支援了。”
南宁王向来谋定而后动,这次兵行险着诱敌深入,完全是在玩火,中年人道:“这是十年难遇的良机。”
藜杖老者道:“那十五名罪户每一个都查不出身份来历,他们若能建功,也无需我们出手了。”
他眸子中幽芒闪过,在他视野里,那山崖下黑暗的树林中,有十五道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向着马车摸去。
他们没有拿可能暴露身份的弩,而拿着是漆成黑色不会有丝毫反光的刀,穿的是质地与手工都最普通的布料,每一人都没有舌头,其实他们甚至不知道命令他们的是什么人,口中却含着见血封喉的丹丸随时准备吞下以抹除任何可能暴露出幕后主使者蛛丝马迹的机会。
每个人的呼吸和脚步都没有声音。
马车边,轮哨的是三个骑士中唯一存活的那位,十五个黑衣人绕过他视野,来到阖着双眸靠在马车上小憩的李长安身边。
一个黑衣人瞬间捂住李长安的口鼻,扼住他喉咙,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人已将刀刃捅入他左胸,一拧一转!
但刀刃反馈出的质感,却让黑衣人感觉他这一刀似乎刺入了丝绸包裹的草叶中。
下一刻,一片比他们手中黑刀黑得更加深邃、更加幽暗的刀刃,从车底刺出,没入他的胸膛。
第六十六章、元始境
战斗一触即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抽回刀刃的李长安从马车底下滚出,在生死面前他不会在乎什么风度,单手撑地一招白虎扫尾接苍龙出水跃身站直,扫倒一人的同时斩下他头颅。
不远处的陈山君也从假寐之中突然暴起杀人,没有怒喝,只有沉重的青铜锏破风声与骨碎声,无舌的黑衣人被打碎胸腔也只能发出“呃”的一声短促痛呼。
陈山君杀三人,李长安杀二人,只有那骑士未杀人,黑衣人这一回合便交代了五位,但第一次偷袭过后,他们也提高了警惕,开始默契配合进攻。
三把刀同时从左右前方砍来,李长安八荒刀一转,像风车般将三柄刀齐齐砍断,三黑衣人急退,李长安毫不留恋,转头斩向接近的下一波人。
但已有另外三黑衣人已绕到马车边,嗵嗵嗵三声,漆黑锋利的刀刃捅破车厢壁,而车厢内,姒景陈淡然不动,把玩着手中玉矬子,三把利刃在刺到他身边十寸才势尽,他却并未偏头看一眼。
李长安已又斩二人,背上已被割出两道刀伤,李长安起先没管,过了几息时间后,一阵麻痒从伤口扩散开来,让他脑中一阵眩晕,不由身形晃了晃,险些被人一刀捅进胸口,连忙就地一滚,顺势从怀中摸出一粒丹丸咬碎,辛辣刺鼻直让人忍不住流眼泪,但毒性却被一冲就散。
转身再杀一人,李长安心知这群黑衣人虽然实力不弱,但表现还不如那欲魔,连真正的试探都算不上,蓦地,耳中传来殷的一声清鸣,李长安循声并未望见异样,还未回神,一点锋芒就从眼前黑衣人胸口中穿透出来,寒光乍泄!
剑!
用黑衣人的身体作为遮挡,以他性命为代价,让李长安来不及阻挡的一剑!
散发着寒光的剑刃掠过半空,拉出一道极长的残影,瞬息已飞临李长安眼前,他头皮发麻,浑身毛孔在这一刻瞬间紧缩,反手握刀上撩,但这一剑太快!
叮的一声,剑尖在李长安眼前迟滞,仿佛被无形屏障阻挡。
只一瞬,随着琉璃碎裂声,屏障被击破,剑尖如灵蛇吐信回缩再刺,李长安刀锋已至,铛一声将这九寸飞剑斩出指节深的缺口,抛飞出数十尺远,寒光一黯,噗的插入泥地中。
马车内传出姒景陈的声音:“救你一次,接下来便要靠你自己了。”
李长安运起龙象术又一刀将一个黑衣人连刀带人砍成两半,压低声音道:“那至少是蕴灵境的剑修,你底牌还不出来?”
姒景陈沉默了一下,淡淡道:“还不够。”
李长安咬牙狠狠往车厢壁砸了一拳,险些被一个黑衣人砍了一刀,侧身避过,一腿将他踢开。
他的偏头看向那数十尺外的飞剑,这是八荒刀首次未能一刀两断之物,只见剑身轻颤,自行从泥土中拔出,飞回林中。
“喝!”
侧后方传来陈山君的怒吼,只见他已将黑衣人尽数打杀,护卫着另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与一尊拿双锤的金甲纸人斗得势均力敌。
至于那个练脏境的骑士,虽实力不差,但没有八荒刀那样的利器,虽杀了三人,也身上处处挂彩,几乎力竭。
李长安的目光随着那柄飞剑看向林中。
…………
林中,布衣中年人收回飞剑,咽下一口鲜血,手指微微颤抖抹过剑身缺口,就像抚摸至亲之人,他喃喃道:“那人实力并不出众,他的刀……”
藜杖老者道:“他的刀再利,至多也只能挡一柄剑。”
中年人道:“他挡不住你的蜂血。”
藜杖老者一掐手诀,背后便飞出一件六寸见方的黑匣子,紧随着他的动作,中年人再次出剑,剑光黯淡,速度不减。
…………
林外,李长安便见到一件黑匣子飞出,滴溜溜一转,发出万千道尖锐的嗡鸣声,无数道带着猩红色的飞针射向两辆马车!
李长安刀刃一卷,舞出一面密不透风的刀墙,但还是被许多飞针穿透身体,剧痛钻心,伤口被太婴瞬间修复,又被紧接而来的飞针穿透。
他已无暇顾及那再度飞出的一柄剑!
这柄剑向着马车腰部横斩,剑锋未至,剑气已像切豆腐般将质地细密的黑檀木车厢割开。
“杀!”就在此时,那位伤痕累累的骑士出现在剑锋之下,悍然一刀下劈,将飞剑打偏,而随即飞剑便化为流光绕他转了一圈,只听切肉般唰的一声,他的双臂,头颅,像藕节般从身体上脱落,噗噗噗落地,沾上腐叶与泥土。
飞剑不停,檀木车厢发出嘎吱一声凄惨的哀鸣被拦腰斩断,侧滑、倒塌,轰然落地,露出了端坐于内的南宁王,他的神情依旧淡然,但一缕被斩断的凌乱鬓发与被喷涌的骑士鲜血沾染的脸庞已让他显得有些狼狈,没有拭去脸上鲜血,姒景陈眼中闪过一抹哀伤。
每一位剑修都是地位不可忽视的存在,若能擒住此时出手的剑修,便可能从他身上得到幕后指使者袭击的证据,越王虽对子嗣相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有人做得太过分,亦会雷霆大怒。
眸子掠过那一柄折返而来的飞剑,姒景陈心中自语:“但……还不够。”
他的手掌中出现一柄纸剑,就像幼儿的玩物,但上面的血纹却散发着凛冽的剑气!此乃剑符,制成此符需要耗空一位剑修近半本命灵元,就算南宁王也只有一道剑符,作为护身之物。
剑符倏然挺直,化作黄影,与飞剑交接。
虽是纸剑,却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寒光黄影在夜色中拉着如丝絮般的残影缠绕,煞是好看,可惜无人有闲心欣赏这美景。
寒光飞剑终究有人操控,灵动更甚剑符三分,与剑符纠缠之时便渐渐逼向南宁王。
姒景陈终于无法端坐,只能起身躲避,动作有些仓惶。
他的仓惶,仿佛给了他人一个信号。
当南宁王麾下所有高手行迹都显示他们无法在此出现,而此刻南宁王又用出了护身之物,仓惶躲避时,这便是杀死他的最好机会。
战局已持续很久,此地已临近昆南城,每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速战速决,不再拖延。
树林中突然弥漫起一阵大雾,如白云缭绕。
正在勉力抵挡蜂血神针的李长安,耳中听到一阵细微的剑吟,这声剑吟在一瞬间已接近,且化为振聋发聩的雷鸣!
一柄剑,散发着烈日般夺目的光芒,席卷着狂风落叶,吹散云雾,从山林深处飞来,让天边明月都黯然失色。
这剑法便是飞流宗流云剑法中的绝杀之着“拨云见日”,袭击人已无意隐藏身份,只求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南宁王斩杀当场!
这一剑,比剑符面对的飞剑威势更胜十倍!
李长安又感受到了那日面对吴心的压迫感,而且这一剑比吴心的剑更强,只因吴心虽是种道却并非剑修,而发出这一剑的人,便是种道境剑修!
这一剑刺向的并非李长安,但剑气余**及,他身上衣衫便被嗤啦撕开,身形不稳,空门大开,被飞针洞穿成了筛子,几乎钉在了破裂的车厢壁上。
而面对着这一剑的南宁王,衣衫猎猎作响,鬓发被狂风卷起。
李长安紧咬牙关,额上滴滴汗珠落下,双目发红挤出一丝余力大喊。
“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姒景陈收起了仓惶的伪装,再复平静,对李长安微微一笑。
“够了。”
随着他话语落下,周遭云雾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后方那不起眼的马车中,一颗玄珠缓缓飞出,看似速度极慢,却已瞬间跨越十丈距离射上那光芒刺目的剑尖,咔嚓一声,一道裂纹出现在剑身上,长剑仿佛见到了天敌的蛇一般,剧烈颤抖着回缩。
二者一触即分,但胜负已定,长剑飞回林中,玄珠飞向马车,被一个灰衣男人收起,从那早已被蜂血神针洞穿无数遍的马车中走出,他毫发无伤。
“吕宁!”树林中传出不可抑止的惊呼,那名最后出现的飞流宗种道境收回破损的本命飞剑,神情一怔,认出那灰衣男人的身份,大诧失声,“他怎敢不在北山为五王子守陵!他,他怎能……”
这位种道境因为太过惊诧而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这位五王子的守陵人,怎能在十年之内便破了气海四境,证道元始!
姒景陈没有理会来者的惊呼,亦不担心他们会逃跑,他只是走下马车,将那滚满泥土枯叶的骑士头颅圆睁的双眼用手阖上,不顾干净的指甲中沾入污秽,轻声道:“接下来,让孤给你们一个交代。”
第六十七章、辞别
认识吕宁的人很多,与他相熟的人很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位与五王子亦师亦友的男人,自从五王子姒绍钧游猎暴毙于北山郊后,便一直在安陵为他守陵。
安陵,安,安息之意,越王为他半途夭折的第五子建立的陵墓赐名为安,意为抚平怨恨。
十年前,初入种道的吕宁在安陵外划下界线,此生不再出安陵一步。
日日扫陵,诵经,洗衣做饭、生火挑水。
他是种道境,道术加持可让身体轻如鸿毛,却有人曾见他为擦拭香塔顶端石鹤而险些摔下。
一连十年,他已与凡人无异,被所有人忘却,没人能忆起他的生平,没人了解他的心思,甚至后几年新来监查安陵修缮的官员将他当作杂役呼来喝去,他不恼。
起初也曾沦为一些修行人口中笑柄,后来就连耻笑的人都将他忘却。
十年后,他出现在昆南城外、姒景陈身边。
以元始境修为,一人将局势完全扭转。
树林中那位飞流宗种道境亦曾将吕宁作为修行人之耻辱,无他,种道境修行人就算为王家做事,也是被奉为座上宾,怎能像吕宁那样真如下属一般。
看着百步外平凡却使人仰望的灰衣身影,那位飞流宗种道境已不需要知道吕宁出现在此的因由,他只需知道,南宁王已大获全胜。
那与陈山君相斗的金甲纸人倏然缩小,变为一片巴掌大小的纸人飘然落地,显然是那暗中操控之人收了道法。
蜂血神针缩回针匣,李长安的身体噗通落地,大口喘息着。
吕宁并未再度出手,暗中的四个修行人皆不再妄动,没人尝试逃跑,因为气海境没法在元始境面前逃跑。
姒景陈便站在马车上,淡淡道:“出来吧。”
暗中的四个修行人便一一走了出来。
他们既然逃不了,也不会尝试着用自杀来隐藏秘密,因为他们不是死士。
就算姒家也没法让蕴灵种道的修行人甘愿充当死士。
王家内部争斗,向来保持着不约而同的默契若修行人投降,便可恕罪不杀。
修行人与掌权者的关系十分微妙,并非从属,而是合作,合作允许牺牲与伤亡,但若这伤亡是出现在内部争斗的原因上,合作的关系就会变得不稳定,也许这便是那默契的由来。
于是那四位修行人便没有迟疑地走了过来。
那位飞流宗种道境面容不过五十来岁年纪,却满头白发,看来他的实际年龄与相貌并不符合,另外两人则是布衣中年人剑修与藜杖老者,还有一人从陈山君对面树林中走出,是一个精神烁烁的老者,操控金甲纸人的就是他。
四人齐齐对姒景陈行礼。
“见过南宁王。”
他们的紧张已经过去,毕竟姒景陈让他们出来,便是透露出不再交手的意思。
而且他们也不认为双方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首先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其次南宁王并未受到丝毫损伤,至于地上那骑士的尸体或那早已死去的十七位骑士、或是他们在试探过程中葬送的那些无辜性命……谁会在意那种东西?
既然他们失败了,接下来他们只要给出相应的筹码,也不吝透露出一些姒景陈希望得到的线索。
姒景陈目光扫过,认出了布衣中年人腰间那柄薄如蝉翼的九寸飞剑,他瞥了一眼地下那位骑士的尸身,道:“你杀了孤的人。”
布衣中年人本已做好了准备应对南宁王的许多问题,譬如“是谁派你们来的”“师出何门”之类的问题,却没想南宁王首先关注的是那个死亡的下属。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举起藤盾提防箭矢的士兵,却没想城楼上泼下来的是一盆水,不由呆怔了一下。
姒景陈的声音又传入他耳畔:“自刎谢罪吧。”
布衣中年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是浮玉宗门人,是百中出一的剑修,他本以为姒景陈会设法将他拉拢,而且姒景陈的表现也让他生出了投靠的心思,却不曾想……姒景陈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看到姒景陈对吕宁点了点头时,便终于知道姒景陈不是信口胡言,怒极反笑:“哈,你要杀我?之前死那么多人,你可会一一为他们报仇?原来堂堂南宁王,不过是故作姿态的伪君子!”
“你敢杀我!”他心中又涌起惊惶感,怒喝着剑指一挥,剑化流光,直取姒景陈脖颈,然而黑影一闪他眉心已多出一个血洞,玄珠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被吕宁收起。
九寸飞剑在半空中像是被刺中七寸的蛇一样戛然跌落,灵性尽失。
那名飞流宗的种道境额角滑落一线冷汗,面色微变,这名布衣中年人是浮玉宗门人,南宁王既然敢杀浮玉宗门人,这名飞流宗种道境不敢去赌南宁王敢不敢对他动手,连忙低下头颅。
他心中一片冰冷,为了一个侍卫的性命便斩杀宗门子弟,如此如此行事可以说是嚣张至极,但南宁王向来不是嚣张之人,他之所以如此行事,便代表他已有十足把握不惧浮玉宗的质问。
只怕此回,昆南城要变天了。
…………
“你真的要走?”
夜袭过后,长夜将明,将骑士尸体安葬后,树林中,姒景陈面对前来告别的李长安,俊美的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李长安点了点头,“现在你也没有留我的理由了。”
“为什么?”姒景陈道:“我可给你荣华富贵,你若练武,滋补气血的灵药用之不竭,武功秘籍任你取阅,你若要修行,各大宗门只要不是秘传法门,我都可以为你寻来,你……”
“跟在你身边太危险,我有我要做的事,何况……”李长安洒然一笑,“你若真把我当朋友而非下属,又何必将我束缚住?”
姒景陈沉吟一会。
“看来你是执意要走,不过,既然已朋友相称,你是否可以卸下伪装了?”
他静静看着李长安的脸。
李长安略微犹豫,便运动脸上骨骼,恢复了原来相貌。
姒景陈打量了李长安一会,才道:“原本看你骨骼便要年幼于我,果然如此,看来你要称我一声兄长了。”
“景陈兄。”
李长安本就比姒景陈小了八岁,大大方方便道了一声。
又停下来笑了笑,“不过我没名籍不能进城,还得麻烦你帮我一把。”
原本李长安在汤关加入护送马车的卫队便是为了借机混入昆南城,未想途中几日竟会经历如此多的事,还结交了一个朋友,现在,又要回到他最初的目的上了。
“有此物傍身,昆南城中任意地方你都可以随意来去。”姒景陈想都没想,便在腰间取下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玉牌递给李长安,雕工精美,正面刻有“姒”字,反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开明兽。
李长安见状苦笑,“不必如此,只要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便好。”
姒景陈微笑摇头,“此回昆南城中修行人聚集,有此物防身,也能免去你许多麻烦。”
“那便多谢了。”李长安接过玉牌,对姒景陈一抱拳,“告辞。”
目送李长安背影走远,姒景陈回到残破的马车边,翻身上马,与吕宁陈山君二人一同转入大道,而那三位夜袭的修行人,便徒步跟随其后。
半个时辰后,姒景陈在一片山崖之上勒马,遥遥下望。
只见秋晨薄纱似的雾霭笼罩下,一座庞然大城伫立在盆地中,城池四周村寨聚集,良田数十万顷,商队络绎不绝,俨然一片盛世繁华之象。
第六十八章、昆南城(二合一)
清晨的昆南城突然下了一场雨,穿透风沙,噗噗滴落尘土中,激起一阵飞灰,随后,风沙与飞灰都平静下来,地面渐渐变得泥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州少雨,城垣下方聚集的流民们纷纷拿出破碗瓦罐之类的容器盛装饮水,同时仰头让干枯嘴唇得到润泽,露出难得的欣喜表情。
这场雨却让排队入城的人们苦恼万分。
三日后是昆南城大秋市,于是方圆百里几十个村寨中的百姓都聚集了过来。虽有四方各三,共十二道城门疏导人流,但每一个城门口还是排起了长龙。
城门口重兵把守,一一检查名籍、货物等等,若要进城,从清晨排到黄昏都不为过。
排队的百姓只能无奈叹天公不作美,也不指望守门兵能提高效率。
城垣下,徐不拙立在雨中,撑起一把油伞,原本的一身素白长衫已换作黑袍,清俊的面容上沉郁之气尽去,隐隐多了几分威严。
雨点噼啪打上伞面微微颤动,他的目光扫过城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又落到城墙上,原本被风沙沾染而灰扑扑的城砖被雨洗成茶青色,泛着清透的水光。
他身边站着一位枯瘦老者,见他看向那城墙,道:“所谓‘凉州马,扬州伞,吴州烧酒青州砖’,这昆南城城墙便是由越地四绝中的青州砖砌成。此砖以青州特有的粘土、糯米、黑石灰以一定比例混合,每一块造价近十两白银,若取下可见到砖角字号,出了问题,字号所对应监造人便会受到处罚。是以此城建立四百余年,历经风吹雨打,还未曾有哪怕一块城砖脱落。”
徐不拙道:“往日未出西岐,原以为东荒乃荒蛮之地,未曾想有这番盛景。
老者道:“此城占地百万顷,是越地首屈一指的大城,就算放到西岐也算繁华之地。”
徐不拙感慨道:“不愧是五百年前曾与大承一争天下的姒家。”
徐不拙此行不光为见云庭真人,也包括姒家,毕竟日后若要起事,青州便是必争之地,青牢山分隔着东荒与西岐,就像一片铁围城,这片围城便只有青州靠着的那一段最薄,常人也能在两三月内由此翻越青牢山去往西岐。
这段路就像茶壶唯一能出水的口子,也被称为“壶道”。
除壶道之外的青牢山中妖魔遍布不说,光是那重重不可攀越的山岭就非常人所能度过,更休提大军入境了。
正要入城,徐不拙听到后方一阵骚乱,偏头望去,只见百步外,三匹骏马在雨中走来,长队被其搅乱,偶有人高声抱怨,待见到来人相貌,也就住了嘴。
毕竟规矩向来都是大人物为掌控小人物而设立的,大人物们自然不用太过于遵守规矩。
那骑马身影出现不久,便被城楼上目光锐利如鹰的士兵发现。
随即,有二十轻甲骑兵出城。
拥挤的人潮被瞬间驱散出一片空地,但无人有半点怨言。
二十轻甲骑兵接近姒景陈十丈距离,便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单膝跪地,齐声道:“恭迎南宁王!”
姒景陈点点头,驾马从中走过,出迎的骑士已有四人擎起高高的雨盖,为他挡雨,见到后面徒步而行的三个修行人,有骑士便要让马,姒景陈淡淡道:“让他们走着吧。”
城楼上,见到这一幕已有人面色大变,暗中离开。
从南宁王出现的这一刻起,可以料想今夜的昆南城中会有许多人睡不安稳。
见证了这一幕,徐不拙若有所思。
他身边的老者仿佛早就知晓一切,道:“姒飞臣是嫡长子,并未分封郡王,而是留在昆南城里监城,若坐稳位置,继承人之位便是十拿九稳,可惜他心急而入了套,被南宁王抓住把柄,看来姒汝南如今序齿的五子中,当属这位南宁王最为出色了,虽是庶子,却极有可能夺嫡。”
又道:“越王治政保守,不愿与大承起争端,但他已年迈,南宁王此人颇有野心,君可先与他接触。”
徐不拙沉吟不语。
目送姒景陈进入城墙,他方才摇了摇头,“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既然眼下南宁王占了上风,那我们便去见一见姒飞臣。”
…………
姒景陈被二十骑兵恭迎入城,李长安也到了昆南城外,看了看那长龙般曲折蜿蜒的队伍,放弃了低调入城的打算。
若要排队,平白就要在城外耽搁一天。
拨开人群就往城门走去,有人埋怨,见到他身上的伤口血痕也没敢开口,待到了城门外,守门兵卫正欲训斥,李长安一露玉牌,那兵卫差点下了跪。
入城后,李长安心中感叹,仅仅姒景陈给予的一块玉牌便能让人俯首听命,难怪权力一物会引人生死相夺。
他浑身早已湿透,索性没躲雨,就在城中漫步,准备寻一间客栈。城中被雨洗过的街道就像一条黑缎带,行人纷纷打着颜色各异的油伞在雨中走着,他们举止气质和城外流民完全截然不同,李长安寻人问路,感受到了他们既热情却又在骨子里透着一股近乎优越的自信的态度,这便是越人。
他们的自信和优越是完全有底气的,东荒之中,能在城池里有跻身之所,特别是在昆南城这样的上都中居住,相比于外界的流民,已能算是上等人。
李长安在昆南城西门附近,很快在街边找到了一间客栈,当他松了口气,拖着湿透的身躯进去找小二询问住房时,得到的是让人失望的回答。
“抱歉,这位客官,咱们这已经没空房了。”
“没客房了?”
李长安皱了皱眉,只道有些地方商家会听口音宰外地客人坐地起价,当即便拿出一锭银子,那小二却笑着摇了摇头。
“客官您这就是瞧不起人了,莫说你这就十两银子,就算拿出百两来,咱们这也腾不出能住人的地方,眼下就连柴房都住了人,您总不能屈尊去住马厩吧?最近可是大事都凑一块了,先不说几天后的大秋市,一月前传出云庭真人要来的消息,咱昆南城早已开始筹办盛会,姒家已广开宴席宴请人才,就连青州相邻的三州中武者修行人都赶来了,这位客官您来的太晚,估计出了咱们客栈,别家也不会有空房。”
对于李长安身上的伤口血痕,肩上搭条毛巾的小二见怪不怪,东荒不比西岐,人人可以随意佩刀带剑不说,城中还允许生死决斗,只需找巡守士兵签下生死状便可,是以百姓都见惯了血腥,民风悍勇。
兴许是可怜李长安被雨淋湿又无处可去,小二笑道:“不过您若只是借地沐浴更衣倒是可行。”
“不必了!”正当李长安踌躇之时,身后便传来声音,一个穿皂色长衫,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收伞走了进来,一边抖着雨水,一边对李长安道:“这位少侠,我这有住的地方,请随我来吧。”
李长安回头,那中年人把伞搁在桌边对他一拱手,“鄙人黄仲,主上有言和少侠是朋友,近来城中诸事不便,特命前来相助。”
朋友?李长安心中疑惑一闪而逝,随即便知,这黄仲应是姒景陈派来的。
李长安没有疑惑这黄仲为什么能找到自己,若姒景陈在昆南城中想找一个人却找不到那反而才奇怪了。
原本离开姒景陈是不愿卷入姒家夺嫡之事,没想一进城碰到难题,还是要靠他的帮忙来解决。
李长安对黄仲点了点头,没再推辞,道:“多谢,请带路吧。”
二人出了客栈,在雨巷中穿行,起先李长安对于有人为他撑伞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也适应过来,一路上,李长安便感受到了此地的民风开放,只见有少男少女在街边便打情骂俏,眉目传情,毫不顾忌,而周围人等也对之见怪不怪。
李长安略微瞥了两眼,被一边的黄仲瞧见,记在心中。
片刻,二人在巷中一扇小门前停住脚,黑门紧闭,铜环无声,阶下接近干枯的青苔承接细雨恢复了几分生机,黄仲在门上敲三下,门吱呀开出一条缝,一个模样俏生生的丫鬟在透过门缝瞧见了黄仲的模样,便没有多问,开门便对李长安行了一礼,恭声道:“大人请进。”
李长安甫一进门,便见原来这小门之后别有洞天,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假山清池奇古自然,竟是一处雅致十分的庭院。
姒景陈竟给了他这样一个好住处,比之住客栈要强上百倍不止,不过想到他南宁王的身份,李长安的惊讶也就平息了。
黄仲见李长安坦然受之,宠辱不惊的模样,暗暗点头,道:“不知大人对这住处可满意?”
李长安摆摆手道:“地方是好地方,不过,还是之前的称呼顺耳。”
黄仲微笑道:“那长安少侠请随我来。”
入院,亦是廊腰曼折,李长安与黄仲来到一间屋子前,黄仲道:“少侠一路奔波,想来也乏了,里头已准备好,先请沐浴更衣吧。”
李长安已被身上冷雨浸透黏在身上的衣物弄得浑身难受,点点头走了进去。
进门,眼前便是一扇芙蓉出水大屏风,屏风后冒着温热水汽的并非寻常人家用的浴桶,而是汉白玉砌成的小池,洒满干花瓣,李长安听闻那后面有呼吸声,刚走过去便有三个少女围了过来,弯腰屈身对他行礼。
李长安皱眉道:“你们做什么?”
那三个少女柔声道:“请为大人更衣。”
李长安先怔了怔,目光扫过三位少女,刚想挥手让她们出去,心中却升起异样感。
只见她们面色酡红,容貌柔美,微微低头显出青丝下白皙的脖颈,要命的是只穿着亵衣披着轻纱,胸前饱满弧度之下是盈盈一握的水蛇腰。浴池水雾升腾,也让少女香汗淋漓,引人遐想。
李长安深深呼吸,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终究还是个童子身,哪见过什么女人,要是这屏风后面埋伏的是三个练脏境的刺客,他反而不会惊慌,眼下却当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没有失态。
那三个少女以为他默认,便纷纷伸出小手为李长安更衣,被三双柔嫩的玉手一碰,李长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退一步,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三位少女面面相觑,神色不解。
“大人误解了,奴婢们只是服侍大人沐浴,并不是……”其中一位面容较为娇媚的少女对李长安娇笑,抬起莲藕藕般白嫩的手臂,露出上面一点殷红的守宫砂,“况且奴婢们也都还是处子之身呢。”
“不过大人想的话,当然都可以……”另一位少女低声喃喃道,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李长安好不容易静下的心绪又被攻破,加重语气道:“都出去!”
三位少女面色一白,低头齐齐应了声“是”,向门外走去。
她们都是王公贵族在民间搜罗,自幼养在府中的美人胚子,学过琴棋书画四艺,也受过培训熟谙房中术,早就接受了自己日后命运是侍奉贵人,区别只是侍奉的贵人是哪一位罢了。本来见到李长安是个少年,相貌也甚佳,便想这是个好归宿,却被李长安呵斥,不由有些心酸,只道李长安瞧不起她们。
待她们裹起袍子低头出去时,李长安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不要误会,我只是不习惯罢了。”
少女们愣了愣,还没有哪位贵人会像李长安这般照顾她们的心理感受,不由心怀感激。
待少女们匆匆离去,李长安终于得了自在,躺入玉池中。
他盯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喃喃道:“权力,原来是这般滋味。”
深深呼吸,平静了心绪,李长安一边擦洗身子,一边想,既然姒景陈给他派了一个帮手,恰好可以借之了解昆南城的现状,与王冲三人本来约好在城中见面却没交代详细地点,让黄仲帮忙查探应是不难。
“最重要的是,白前辈让我来参与择道种一事,此事须得打探清楚,还有悬剑宗中会有人接应我,又会是什么时候?”
…………
姒府别院,案牍上卷帙堆叠,姒景陈逐一翻阅,不急不缓。
他的确没必要着急,毕竟此时占尽上风的是他,他只需一步步不出差错,将他掌握的东西梳理清楚,便可让他的对手万劫不复。
该着急的,是他另外四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一着急就会露出破绽,姒景陈还在等他们露出更多破绽,他不怕夜长梦多,只求尽在掌握。
不断有属下进入递上卷轴,记述着他四位兄弟的动作。
又有一副卷帙被呈上,姒景陈端起青花瓷盏轻啜一口芽色的茶汤,随后才翻开卷帙。
“飞流宗八人被杀,包括一名蕴灵一名种道,通缉嫌疑四人……”姒景陈轻声念着,忽而看到四幅画像中那少年的模样,语气不由带入了一抹诧异。
“竟然是他?”
第六十九章、宋刀
有了安身之处,李长安行事也方便许多,待沐浴更衣完毕,便在书房中向黄仲问起择道种的详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来四百年前云庭真人本是东荒周地的史官,隐居编纂史书,待年近百岁才静心悟道,短短几年间证道神墟,神墟境是比元始境更高一层的存在,传说可飞天遁地摘星拿月,又可元神出体周游天下。
潜龙命格就是由云庭真人推算得出,此番他来昆南城中,是为迎接潜龙,同时择出九位道种。
听闻若成为道种便可得真人传道,几乎大半个东荒都轰然沸腾,越地中人已纷纷赶来,至于其他地界,因为路途遥远,就算听到消息,也只能喟然长叹。
待拜托黄仲去查探司马承舟、居双烟、王冲、越小玉等人的消息,他带回的消息却是,包括李长安自己以内的四人已被姒飞臣通缉,而其余几人也未曾在昆南城中现面。
拿着黄仲带来的四幅画像,李长安心道,原本相约在昆南城中相聚,以司马承舟与居双烟的修为,应当不会在半路遇到什么岔子,也许他们入城后也如自己一般易容换貌了。
让他有些诧异的是,飞流宗竟跟姒家嫡长子姒飞臣关系颇深,夺取风生石时人倒是杀得痛快,事后麻烦却大了,更巧的是他在半路又结交了姒景陈,倒像注定要跟这姒飞臣对上。
黄仲又道:“择道种尚未开始,七日之后越王倒是会在城中举办宴席,届时来此的修行人都会出现,特别是邀星楼中将聚集最有希望成为道种的人选……长安少侠有主上的请帖,自然也可进入。”
李长安问:“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是越地近二十年间新生修行人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批,多是宗门天才弟子,有些出色的散修也在邀请之列,至于越地之外的来人若要进邀星楼也并非不可,只是邀星楼中坐席已固定,若有外人要进来,只能择一挑战,取而代之。”
李长安暗自点头,看来进了邀星楼的修行人就会是姒家重点拉拢的对象了,到时,他可借机见识见识天下修行人都有什么手段。
白忘机让他来择道种,自然就得闯出些名堂来,跟人争斗是免不了的。
黄仲又道:“长安少侠这七日便可安顿在此,外面如何乱,都影响不到此处,主上近来无暇抽身,少侠若需要什么告诉我即可。另外主上还交代了,长安少侠善用刀,而近来昆南城中便来了一位使刀的高人,主上的意思是少侠若想便可寻那位前辈请教刀法,若不想便作罢。”
“何方高人?”
“是凉州来的一位散修刀客,姓宋,自名为刀,性情古怪,但曾欠过主上一个人情,答应要帮主上做一件事情,那位前辈十年前便是元始境的修为,想来如今刀道应该更为精深。”
“元始境?”李长安心中诧异,之前路上与姒景陈交谈,知道元始境的修行人已是超脱了凡人层次,若说种道境还能勉强被姒家指使得动,而面对元始境,就算越王也不能太过轻慢。
姒景陈之所以能请动吕宁帮忙的原因李长安所知不详,只知道跟十年前暴毙的五王子有关。
李长安心中涌起感动,脸上不动声色,道:“代我谢过他。”
“少侠的意思是?”
“今日便去拜见那位宋刀前辈。”
…………
见到宋刀是在一间平凡无奇的小院,黄仲前去敲了敲院门,开门的是个穿麻衣的老头子,正当李长安以为这是宋刀的老仆时,黄仲便对那老头施了一礼,“宋刀前辈,多年不见,身子骨还是这般硬朗。”
李长安才知是自己以貌取人了,便也跟着施了一礼,眼睛掠过,将老头相貌尽收眼底,只见他露出的手臂极为精瘦,皮肤光滑,脸上倒是横七竖八满是皱纹,如刀刻斧凿,原来人脸上的皱纹还能如此深刻有力。
那叫宋刀的老头见了黄仲,呸了一声道:“上门要债的来了,晦气。”
黄仲笑呵呵并不恼,把二人来意说了出来,宋刀就杵在门口,也不请二人进去,看向李长安道:“就是你要学刀?老子我凭什么……”
当他眼睛落在八荒刀上,不由怔了怔,“好刀!”
黄仲对他一抱拳,“宋前辈,长安少侠就交给你了。”
黄仲离去,李长安向仔细打量着八荒刀的宋刀问了声好,宋刀这才收了目光,对李长安道:“你是南宁王的朋友,是他让你来找我学刀?”
李长安应了一声是。
宋刀道:“好大手笔,好妙的手段!”
李长安道:“何出此言?”
宋刀道:“老子十年前欠了他一个人情,应允帮他做一件事,原本以为是让我为他杀一个他没法奈何的人,谁知他让我做的事却是教你这小子用刀,能请老子出手的机会就等于一条元始境的性命,却用来教你学刀,这还不是大手笔?”
李长安顿了顿,点了点头。
宋刀又冷笑道:“若别人来看只会当他是傻子,但我却知他这一手极妙,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若帮他杀一个人,杀完了也就没了,从此与他两清。但我若教会了你,你却能帮他杀十人百人,岂不是等于我帮他做了百十件事?而且他给了你如此大的恩惠,日后你还小子不是对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嘿嘿,一石二鸟,是不是好手段?好心机?”
他看着李长安的眼睛,“你能被他看上定然也有可取之处,想来也被他收买人心了罢,嘿,他称一句朋友,就能换来一个卖命的好手,你可别被他骗了。”
李长安笑了笑,“前辈挑拨离间起来也是手段高明。”
“好小子,既然不听劝便权当老子刚才在放屁吧!”宋刀不耐对他摆了摆手,“我的刀你学不了,就此请回。”
李长安道:“我学不学得了无碍前辈挂心,倒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请前辈明知。”
宋刀冷冷道:“以你的浅薄修为想要学我的刀,轻则伤筋动骨,重便可能丢了性命,你还敢学?”
李长安不卑不亢道:“愿请一试。”
“好!”宋刀冷哼一声,转身拂袖便走,李长安随即跟上。
第七十章、练刀(上)
李长安知道宋刀存心刁难,跟他进院后目不斜视,不乱看也不乱问,待到院子中间,宋刀背手转身,横他一眼,“刀乃百兵之胆,你连头都不敢转,就这胆还敢学刀?”
李长安原地站定,“你说的胆是什么?”
宋刀嗤了一声,“你怕,就是没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长安道:“若敢为不可为而不得不为之事,便是胆,若只为彰显勇武而有意为之,便是莽。我不转头是敬你辈分高,但你若你此时要对我出手,我自有拔刀的胆。”
“那便让我试试你的胆。”宋刀稀疏且断为两截的眉毛一挑,人未动,李长安便觉得他精瘦而挺直的身板变成了一把亟待饮血的出鞘大刀,杀机凛冽。
李长安感到一片凉意贯穿了身体,一低头,只见一道血痕从自己胸口出现,随后扩大,整个人被分为了两半,肠子随之流了出来,红的红,白的白,十足分明。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李长安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生出大恐怖,手伸向刀柄,一晃神,才发现自己仍然是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宋刀道:“你还有拔刀的胆?”
“有!”李长安低吼一声,浑身肌肉紧绷。
宋刀并指成刀向李长安劈来,精瘦的两根手指,却像是杀人无算的屠刀,看架势已是要动真格的。
李长安手已握紧刀柄,拔刀狠狠斩出,完全是生死厮杀的模样,叮的一声,宋刀双指夹住刀刃,发出金铁交击声,道:“不错,你有胆。”
李长安抽回刀,宋刀也不阻止,道:“刀是好刀,你也是练刀的胚子,但也因这刀,你的刀道便难有进展。”看模样已是不抗拒教刀法,
李长安问:“这又是何解?”
“你练刀多久了。”
“有将近五个月了。”
“你又是何时得到此刀?”
“两月前。”
“那你仔细想想,得到此刀后,刀法可有进展?”
李长安心想自己已将四象兽形基本融入刀法,便说“有”,但顿了顿,又发现好像与自己当初用屠刀之时差了点什么。
宋刀见他沉吟,便道:“此刀是奇宝,就算拿在八岁小儿手里,也能轻易削金断玉,既然有了如此好刀,那你还要学刀法做什么?”
李长安恍然大悟,对宋刀油然生出钦佩之心,道:“还请前辈指教。”
宋刀道:“你要想学刀,就先放下此刀。”
李长安点了点头,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宋刀问:“你怎么还不放下?”
李长安道:“前辈的意思是让我不以此刀为依仗,却并非让我当真弃了此刀不用,待出了此门,我便会寻一把凡兵作为常用,然而此时要跟前辈学刀,总不能空手来学。”
宋刀表情缓了缓,难得地说了一声不错,随之道:“有言‘凡操千曲而后晓声,挥千刃而后识器’,刀法基本五式:刺、挥、劈、带、斩,你先各练一千遍吧。”
李长安刚要答应,宋刀又说:“要用全力,每一出刀,须得观想面前便是生死之敌。”
李长安闻言怔了怔,平常就算与人交手,都会用七分力而留三分,若真用全力挥刀,以他如今的耐力,至多几十刀便会力竭,但看宋刀的模样十分淡然又冷漠,好像他不答应便会直接驱赶,便深深吸了口气,重重点头说:“好!”
他退后几步,调整了心境,双手握刀全力一斩,口中低喝一声,宋刀厉声道:“生死之敌!你的死敌是谁!”
李长安被他一喝,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当初在断龙湖畔,洪玄蒙大手一捏将他魂魄都碾碎的模样,一晃神,眼前竟当真出现了那身穿鱼龙服的巍然身影。
再度回想起洪玄蒙,李长安方知他有多么可怕,被那所向披靡的气势所慑,竟难以生出与之为敌的心思,但随之又被心头涌上的怒意一冲,双目发红。
你敢杀我,我也杀你!
“杀!”
这一刀,李长安喉间发出的不是低喝,而是撕心裂肺的怒吼,一刀劈出,悄然无声,待刀势竭尽,空气才刺啦发出如裂帛的声响。
一刀过后,他心脏仍砰砰狂跳,力气却随着一刀而用尽,双臂几乎软了下来,好在深吸了一口气,将力气憋住,没有冒出汗来若出了汗,那一身力气便是当真泄了。
宋刀见了他这一刀,眼中闪过赞赏之意,嘴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只淡淡道:“不错,还有四千九……”
李长安却不用他催促,已再次大喝一声斩出第二刀,第三刀,他的眼前,洪玄蒙的身影不断出现,每一次都更加清晰,到最后竟像活过来了一般,与他为敌,李长安甚至感觉自己喉骨被捏碎无数次,待他斩出三百二十七刀时,浑身已大汗淋漓,眼神都有些涣散,终于眼前一黑,直直倒地。
李长安就此昏厥过去,并未真斩出四千九百九十九刀,宋刀却由一开始的淡然已变得有些惊诧,蹲在他身边捏了捏他硬的跟铁似的肩膀手臂,忍不住赞道:“好个天生刀胚!”
…………
待李长安悠悠醒转,才发现自己已躺在床榻上,第一反应便是惊坐而起,摸向腰间,待触到冰冷的刀柄,才松了口气。
“你醒了。”
宋刀的声音传入耳际,李长安转头,问道:“我昏了多久?”
宋刀道:“约莫三个时辰。”
李长安打量四周,只见自己已在宋刀房内,暗道自己怎么如此没有防备。
宋刀见他模样,冷笑,“我若想对你做什么,你便清醒着又能如何。”
李长安浑身酸软无比,强撑起身子,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却不是针对前辈的。”
宋刀并未呵斥他失礼,只是转身便走,“跟我来吧。”
李长安并未多问,紧随其后。
天色已暗,一老一少出了院子,来到昆南城街巷中,此处不似淮安有宵禁,家家灯火通明,当真不夜之城,一路上,常见卖吃食的摊贩、酒肆,络绎不绝的行人。
宋刀背着手,就像个普通的老头子,带着李长安在街巷中晃悠,起初李长安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但几度经过同样的位置时,终于忍不住问:“前辈这是要做什么?”
宋刀道:“练刀不光是练个架势,还要练心性,若将心性磨砺如刀,才能万物皆可为刀。”
李长安练过《四象淬体功》,知道心性对于修行的重要性,他之所以未能感应朱雀玄武二象,便是无人提点只能自行摸索。
宋刀既提到心性二字,说明他要传授的已是练刀要诀,停下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边便对宋刀施了一大礼,“请问如何磨练心性?”
宋刀指着一旁酒肆中,食客桌上摆有各色时鲜,大快朵颐,问道:“这是什么?”
李长安道:“美食。”
宋刀又指着路边,有锦衣华服乘坐马车过路的豪绅,“这是什么?”
李长安道:“宝马香车。”
宋刀再指一旁青楼,女子婉约娇笑,身姿窈窕娉婷,柔媚万分,“这又是什么?”
李长安如实答道:“美人。”
宋刀便站在街边,指那食客品尝美食的酒肆道:“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又指路边宝马香车道:“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
再指青楼美人,“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
最后,肃容看着李长安。
“你要练刀,这便是刀性。”
第七十一章、练刀(下)
一老一少站在街边,平凡无奇,四周行人摩肩擦踵而过,调笑、交谈、嘈杂声不绝于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嘈杂声从李长安耳中穿过,又从另一边耳朵里跑了出去,完全置若不闻。
他落入了一个极其静谧的世界中,耳中便只剩下那惊雷贯耳般的两个字。
刀性!
人是刀胚,而**便是胚中杂质,打磨刀锋,便是剔除**杂念,才能专心于刀道。
李长安霎然顿悟,想起自己白日被那三位妙龄少女服侍更衣洗浴时,之所以会有些局促,也是因为心中杂念使然。
“你可懂了什么是刀性?”宋刀的声音传入耳际。
李长安回过神来,从那寂静的顿悟状态中脱身。
周遭嘈杂声如同潮汐,哗然涌入耳中。
他的神情不惊不喜,黑色的眸子反射着迷乱的灯光,眼神不动不移。
“懂了。”
“懂了便好,天色已晚你先回府,明日再来。”
宋刀点头,转道返回住处。
李长安对他背影施礼,“多谢前辈指点之恩。”
宋刀头也不回,哼哼一句:“不过欠债还钱罢了。”
…………
李长安回院内后,脑中仍然想着宋刀教给自己的每一句话,包括在他面前斩出的那三百二十七刀,似乎每一刀,自己都有所进步。
黄仲迎上,李长安对他略微点点头,便问了卧房所在。
此夜他身体太过疲乏,比经历了昆南城外的那场生死大战后还累,已不准备像往日那样修行。
进了卧房,便来到屋中那小房子一般的雕花大床边,三下五除二去了衣物,掀被刚要躺下去,便见里面躺着一个少女,看模样并非今日要服侍他沐浴的三位,又是另外来的,姿色还要更胜一筹。
少女穿着红肚兜,香肩半露,烛光下,大腿与床上丝绸一般光泽柔滑。
见到李长安便樱唇轻启道:“大人,黄总管说您不喜白日里三位姐妹,便让奴家来侍寝。”
听闻过富贵人家有暖床婢女,李长安此时也见到了,但这次的心境,却与白天截然不同。
宋刀的话仿佛扔在耳畔:“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
李长安打量这少女,心情并无太大波动,反而如局外人一般想着:“自古人说温柔乡英雄冢,色是刮骨钢刀,色字一关,男人确难迈过。我若破了童身,泄了元阳,于修行是耗损不说,还会亏空血气,对武道也是阻碍。最重要的是若沉迷女色之中,日日消磨,还剩得下几分求道之心!”
他沉吟,那少女便神色有些不安。
李长安又想:“但所谓食色性也,爱美食美酒美人亦是人之天性,我不耽溺其中便可,又何必惧之如洪水猛兽。”
这也怕那也怕,还修个什么道!
索性便直接往床上躺去。
少女见状,贝齿轻咬,似是下决心般抬手欲要褪下肚兜。
但李长安一躺下,便发出微微鼾声。
她一怔,偷偷观察李长安几眼,发现他竟就这么睡着了。
…………
在李长安入卧房后,花明院正堂中,宋刀背着手走了进来。
“宋前辈,天色已晚,不知您来做什么?”黄仲迎上,对于宋刀的突然到来而院内十八道暗哨都未发出警示他并不意外,作为元始境,宋刀若被发现反而才奇怪。
不过他心中仍有诧异,原本送李长安去学刀只是奉了南宁王的命令,未曾想现在宋刀竟亲自找来,难道这性子古怪的刀道宗师级人物竟真的看上李长安了?
宋刀在红木太师椅上坐下,毫不客气端茶喝了一口,“今天你带来那小子什么来历?可有师承?”
黄仲摇头道:“在下不知。”
宋刀也没追问,便让黄仲带他去李长安屋外。
站在屋外,宋刀看着卧房,眉头皱起,“房里有女人?”
黄仲低头道:“是侍寝的婢女。”
宋刀冷哼一声,也没回话,紧盯着屋子,仿佛在等着什么。
然而,两刻钟过去,李长安并未将那少女驱赶出来。
“呵,这就是你说的懂了?”宋刀望着屋子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长安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其实他平日本已用修行冥想代替了睡眠,但昨夜情形特殊,便睡了过去,不过也没睡太久。
一偏头,昨夜侍寝的少女已然不在,李长安刚起身,那少女便端着铜盆进来,李长安穿好衣物,接过铜盆道了一声我自己来吧,便洗了把脸,并未管那少女复杂的眼神,大步出了卧房。
又出了院子,沿街走两刻钟,便到了宋刀居住之处。
进去便发现宋刀站在院子中,让李长安有些捉摸不透的是,这老头昨日本来态度缓和了许多,今天却又冷着一张脸,不由在心里嘀咕一句:“这老头虽是元始境,但性子可真别扭。”
宋刀见他,便冷冷道:“昨夜教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长安道:“自然记得。”
宋刀冷笑,“记得就好,你可做到了?”
李长安道:“做到了。”
“好好好……真是悟性绝佳,心性坚定。”宋刀冷笑着夸赞李长安,指着旁边一个水池道:“今天先不练别的,你且跳进这池子里,若坚持不了两个时辰便请回吧,昨日我教你那么多,也算是还了南宁王的人情了。”
李长安练过龟息术,但练脏的功夫还不深,若要他闭气一刻钟勉强可以做到,若要在水里淹两个时辰完全是找死,便犹疑:“前辈是故意为难?”
宋刀瞪眼道:“从一开始便说过,跟老子练刀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丢掉性命,你当老子说来逗趣的?”
李长安笑了笑,“既然是前辈的指教,那我照做。”
说罢噗通一声便跳入水池,已过立冬,池水冰冷,但对于李长安来说并不算难捱,当下沉入池底,闭住一口气。
两刻钟后,他一口气便耗尽,勉力支持一会,感到肺中火烧,头脑胀痛,已抑制不住要张口吸气。
但若张口定然会呛入池水,于是向上浮去。
结果还没冒出头,浑身仿佛被无形力量禁锢住,无法出得水面。
宋刀的声音传来。
“练脏是练一口先天胎息,胎息若成,再无须借助口鼻呼吸,但人自母胎中便会先天胎息之术,待出了母体,沾染五谷污秽,又将此术忘了个干净,你学那龟息纯粹愚昧至极,人身乃是天地造化之宝,妖物无不为幻化人形而努力修行,你既然是人,又何必学什么妖!”
“你若能领悟先天胎息便活,若悟不了,便死吧。”
他的语气冷酷无情,李长安心知这老头绝非善类,既然说的出,那便当真能做得到。
第七十二章、胎息
肺中犹如火烧刀割,李长安心中不免焦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宋刀光说胎息二字,让他从何悟起?
岸上,宋刀道:“澄息心定,心定则气寂,气寂则神静!”
李长安心神越乱,肺中仅剩的气息便消耗的愈快,听闻宋刀之言,便默念“澄息心定,心定气寂,气寂神静。”心神终于平静下来。
宋刀又道:“使神、气相合,屏气静心,则胎息内结,永无死矣。”
神是心神,气是呼吸,李长安若有所悟,并未刻意用心神去体会呼吸,只是让心神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一瞬间,口鼻不由自主张开,但并未吸气。
一股温暖的气息突然从身体深处涌出,让李长安脏腑间的胎息迅速增长起来,这股气息其实原本便存在于任何人的体内,只是常人不懂如何动用。
常人不懂,宋刀懂。
微微波澜的水面下,李长安的身体如胎儿般蜷缩,神态安详,
全身毛孔都舒张开,代替口鼻呼吸,就算让他在这水底下睡一天一夜都无恙。
岸上,宋刀想到昨夜李长安刚回院便与女人度夜,暗叹一声。
如此高的悟性,却不能坚守本心,真是糟蹋了天赋。
他让李长安跳入水池,其实并未想到他真能领悟胎息,不过也没真想要他性命,只打算等待他昏厥后将他救出,送回黄仲那里。
至于练刀的事昨日他已尽到本分,南宁王那边也没法说什么。
李长安领悟胎息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也搅乱了他原本的打算。
看着水面下的李长安,宋刀嘿然道:“好小子,今日没能送走你,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撑到过几日。”
一个时辰过去。
水面下,李长安浑身温暖,仿佛在母亲怀抱之中,他自小是孤儿,只见过他人有娘亲,并未体会过此种感受。
但没等他体会下去,宋刀的沉喝声便传入耳中。
“你还想睡多久?”
李长安蓦地睁眼,哗啦一声从水中跃出,甩去头上水珠。
从胎息状态中脱出后,五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耳朵一动,甚至连微风吹过剥落斑驳墙皮的声音亦能听清。
一呼吸,便感到脏腑间流转着一股浑厚温暖的气息,源源不绝为肉身提供力量。
李长安原本只是初入练脏境,这下竟突飞猛进,快要到达练脏中期的瓶颈,耐力自是也成倍提升。
略微整理衣物,李长安便又对宋刀道:“多谢前辈指点。”
宋刀摆了摆手,不耐道:“说不上什么指点,让我看看你的刀法。”
李长安当即将融入四象兽形的刀法在宋刀面前演练一遍,其中当属龙形与虎形最为精熟,然而,宋刀看完后却皱了皱眉,道:“你还学过什么,都用上吧,只管攻来。”
说罢,施施然站在李长安面前。
对于元始境的宋刀李长安自然不可能狂妄到以为自己能伤到他,当然也不留手,运转真元加持龙象术,又催发地杀诀,低喝一声向他攻去,一连数十刀,宋刀眼都不眨,身体微偏,脚步动作不出方圆五步距离,轻易便躲了过去,然后道:“够了!”
李长安依言停下。
宋刀便道:“你学的不少,却无基础,日后还是练基础五式,至于那龙象术……”他冷笑一声,“你便连自身力量控制都没到极致,再妄施外力,只能误入歧途。”
当日,李长安又观想洪玄蒙为敌,斩出了整整六百刀,方才力竭。
待到日落,宋刀挥手送客,李长安回到自己居住之处,黄仲已命人准备好药膳,所谓穷文富武,若练武不以药物进补,不光不能强身健体,反而会掏空身体,缩短阳寿。
李长安已跟随宋刀学刀两日,宋刀教他的仍是如武者般练武的方法,若非早知他是元始境修行人,李长安甚至会以为他是武者。
待用膳后,黄仲将昨夜宋刀来访得知李长安并未驱赶侍寝的少女之事,李长安不由摇头苦笑,原来自己是被误会了。
但他也没想解释,没做便是没做,又如何在乎他人眼光。
不过,他还是对黄仲交代了一句,此后沐浴也好入寝也好,都不必再让女人服侍。
翌日,李长安再去拜访宋刀,这回,宋刀竟开始与他交手,只待他出招稍微有些不对,便向发力不对的地方下重手,每每打得李长安浑身青紫,李长安却哼都不哼一声忍了下来。
如此,四日转瞬即过。
四日间,李长安请黄仲找人打造了一把玄铁大刀,重二百四十斤,刀身厚两寸,宽三寸,长四尺二,并未开锋,只为练刀而用。
李长安最初只能全力斩出三百二十七刀,如今已能全力斩出千刀。
这一日,李长安刚找到宋刀,宋刀道:“你随我学刀已有六日,可有收获?”
虽然宋刀教的都是武者用刀之法,李长安仍发自肺腑道:“收获良多。”
宋刀道:“明日,便是邀星楼开宴的日子,想来你近日找来学刀,也是为参与这盛会,那今日我便教你真正的对敌之法。”
李长安道:“前辈终于要教我刀法了?”
宋刀摇头,“不,我有我的刀道,你有你的刀道,若我将自身刀道强加于你,反而是毁了你。你既然学了《地杀诀》,又用《四象淬体功》修行,我便帮你将这二种法门融会贯通,也算有了杀人的手段。你可知道如何杀人?”
李长安道:“不过一刀砍到对的地方。”
“好!”宋刀点头赞赏,“大道至简,这话说的贴切!但要用起来却并不简单,其一你要能砍到对的地方,其二你要知道哪里才是对的地方。”
李长安往日在淮安城内第一次开始杀人,便研究过人体构造,于是说:“我大概知道哪里是对的地方。”
宋刀冷笑道:“每人弱点不同,你又如何知道?”
“请前辈明示。”
“你若以杀气慑人心神,往往人躲避最快,防守最严之处,便是其弱点所在,你修行白虎七宿,正合杀伐之道,若以地杀诀催发真元,便能将杀气提升到极致,你且攻来试试。”
李长安若有所悟,先催动白虎星力,又用真元催发地杀诀,一瞬间,身周便出现一尊白虎巨影对宋刀一声怒吼,胸中杀气腾腾,顺势催动地杀诀一刀斩出。
面对这一刀的宋刀毫无反应,但院边树上原本栖息着的数只寒鸦扬起赤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唳,随后便僵硬落下,仿佛被猛虎扑咬,直到噗通落地过了几息时间,才在挣扎了几下恢复过来,齐齐飞逃。
宋刀仍是用双指便接住这一刀,点头道:“你才练了六日,现在已能斩出这一刀,不差,既然你已学成,那便请回吧,南宁王的人情,我已不欠半分。”
宋刀要送客,李长安心中略有不舍,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六日间,宋刀就像他的师父一般。
他暗暗铭记下宋刀的恩情,也没发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誓言,对他深深行了一礼,“那在下便告辞了。”
“走吧。”宋刀挥了挥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若本心再能坚定一些,不为女色迷惑……可惜。”
他叹了一声,转身便走。
李长安怔了怔,摇头失笑,原来宋刀心里还膈应这这事。
离开之时,他便对着宋刀背影喊了声:“前辈!那晚我倒床便睡,连那女子半根头发丝都没碰,你若不信,可找黄总管看看她守宫砂还在否?”
宋刀闻言一转头,见李长安已离去,面色微变。
他并未真去找黄仲核实,李长安定然不会蠢到连这个都欺瞒。
“任利斧伐性,自本心如一……”宋刀低声自语。
看着李长安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他目露讶色。
不过一少年尔,怎就有了宗师之风?
第七十三章、雪中送炭
昆南城、洒金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嚓嚓
甲片摩擦声不绝于耳,队队甲兵穿梭在洞开的朱漆铜钉大门中,从府内搬出各色珍宝,堆摞在府前的七级石阶下。
此刻,宽可由四辆马车并行的巷子中,站满了围观的越人,对那府邸指指点点。
一个耄耋老者站在水磨青砖铺地的巷道上吧嗒一口烟嘴,啧声道:“不愧是堂堂曹大学士的府邸,抄个家三天都没能搬完,你看那一对儿火玉大珊瑚,据说是从数十万里外的溟海中运来的,那么远的地界就算运块指甲片大小的石头过来都得价值连城,你说这珊瑚要值多少银子?不敢想!”
旁人叹道:“啧啧,这些曹大学士府中女眷一个个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嫩的能捏出水来,可惜都要被送去教坊司了。”
有人问:“曹大学士好好的怎么就被抄家了呢?”。
耄耋老者清咳一声,摆出一副地上知道一半,天上知道三分的架势,便开始高谈阔论。
旁边一个身背玄铁大刀,腰挎三尺长刀的黑衣武者将他的话尽收耳底。
正是刚辞别宋刀归去的李长安。
七日学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今天才在街边越人口中议论中发现,昆南城在短短七日内已发生了大变。
原来这位曹大学士原本声名不显,是十年前突然发迹,不知何时与姒家二王子与三王子相交甚笃。
七日前,南宁王回到昆南城,却放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话要说到十年前,一位海外异人在昆南城中出现,身上携带了一卷残缺的神通,青州修行人纷纷拜访,此后异人神秘失踪,那篇神通亦随之消失。
隔了没几月,五王子暴毙于北山猎场。
原本没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但十年后,那海外异人再度出现,跟随南宁王着觐见越王,将真相吐露清楚。
原来十年前,还没起家的曹大学士拜访异人,却设计下毒手谋害于他,夺走了那卷神通。
此神通名为“钉头七箭”,而记载神通的纸帛便是“钉头七箭书”。
此神通的用法是扎一草人,用施术者的精血在草人身上书写敌人姓名,在草人头上脚下各放一盏灯,脚踏七星阵。再用神通之中记载之术每日拜草人三次,二十一日后,草人身上所书之人魂魄便会被拜散,再以弓箭射草人,该人便会吐血而亡。
得到神通的曹大学士,便献计给当时在越王六子中最为失势的三王子:若以此神通拜死其他几位王子,三王子要做下一任越王,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知三王子为人胆怯,竟将此事告知与二王子,二王子倒是有胆之人,当即便让曹大学士用此神通谋害了当时最得宠的五王子姒绍钧。
几人接着又想谋害其他王子时,这卷残缺的钉头七箭书却已丧失灵性,无法使用。接着二王子便想狡兔死走狗烹,杀了曹大学士,以免事情败露。
然而曹大学士却早已留下后手:若他身死,二王子与三王子谋害兄弟之事便会被人传遍昆南城。
于是,两位王子竟反被曹大学士隐隐拿住软肋,只好对他有求必应。十年间,曹大学士便平步青云,富可敌国。
若问十年后的今日此事是如何败露的?
只因当时那海外异人其实未死,只是元气大伤,用替身道法留下了性命。
他暗中将曹大学士做的事都调查清楚,便找到了当时还没封南宁王的姒景陈。
其实当时,越王六个儿子中最不得宠的并非三王子,而是庶子姒景陈,然而就连当时并没起势的曹大学士都不大看得上他,才找上了三王子。
姒景陈听闻海外异人的口述,并不打草惊蛇,只是让异人暗中窃来一缕沾染了曹大学士精血的草秆。
“十年后啊,南宁王又派人擒住了曹大学士的几位亲信,据说当年,曹大学士为保命留后手防着二殿下,便是将秘密告知了这几位亲信。南宁王带着那海外异人与曹大学士施法的证据,压着这几个曹大学士亲信,在越王面前把事情一说,越王雷霆震怒,当即下令将曹大学士凌迟处死,财产尽数罚没,而谋害五殿下的那两位殿下,也被派到北山,为五殿下守陵终身不得出陵一步了。”
耄耋老者抬起鞋底磕了磕铜烟斗里的烟锅巴,说书似的将事情经过讲给众人听罢,又感慨道:“其实南宁王十年前便可以揭露此事,却生生瞒了十年,看来这回……嘿嘿,不得了喽。”
他这一番话道出了许多秘辛,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就算再老的越人,也没法知道这么多东西吧?
耄耋老者说完,便倒拿着烟斗晃晃悠悠走了,这时才有人一拍脑袋,恍然回神道:“我说这老……这位怎么这么眼熟,不就是跟曹大学士不对付的那位张大学士么?”
众人顿时齐呼“原来如此”,但也没太惊讶,毕竟整个越地中最有权势的人几乎都聚集在昆南城中,可以说走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乞丐,祖上都有可能是封过百户的。
李长安听完那老者所说,若有所思。
心想:“景陈兄十年前若揭露了此事,只怕立刻便会成为姒飞臣与那剩下的一位四王子忌惮的对象,他将事情隐瞒到今天,终于揭露,看来是有足够信心将姒飞臣与四王子都压下去了。”
…………
徐不拙坐在客室中,静静等待着,对于自己拜访上门而姒飞臣没有立刻相见,他并没有心中不快。
因为他清楚现在的姒飞臣有多焦头烂额,而且他是特地选了这个时刻到来,所以也不意外身边仕女会说出那句“殿下今日有要事,暂时不便见客。”
等待并不太难熬,至少姒家的礼仪做得十分周到,面前青花盏中昂贵的明前茶凉了便换,已经换了十二道水,每一道都是用的新茶叶。梨花木桌上贴耳鎏金宣德炉中的安息香青烟袅袅,始终未断绝。
徐不拙打量着客室。
壁上山水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笔,明灭交叠,意境飘渺,韵味悠长,这样一幅画换成银子足够养活数千流民。
四角,立着数人合抱粗的楠木立柱,楠木产自高山深林中,一株楠木少说要五百人才能砍伐运输砍倒后先搭木架,垫石块拽运到河中,再顺流运下高山。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往往数百人入林归来者只有半数,那剩下的一半,尸骨便永远留在了山里。
这四根房柱不光是财富亦是血肉,却涂上寡淡的桐油漆,并不张扬。
徐不拙皱了皱眉,端起茶盏,沾沾唇便放下了。一旁的美貌仕女轻声问:“要为您换茶么?”
徐不拙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厌恶这里的一切,但要改变这一切,他便只能接受他所厌恶的东西。
在茶水续了第十五道的时候,终于有人通报,姒飞臣即刻便到。
过了一会儿,徐不拙便见到了负剑而入的姒飞臣。
姒飞臣虽贵为姒家嫡长子,但也是一名真正的剑修,所以剑不离身。
不过此时他的剑眸却未能保持往日的冰冷与通明。
从姒景陈请吕宁出手,擒住了他派出的修行人时,他便想尽办法想要力挽狂澜。
得知姒景陈杀死了浮玉宗一位修行人,姒飞臣立刻便联系浮玉宗,但却出乎意料的吃了闭门羹。
一个宗门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虽然修行人的宗门不像凡人王朝一样势力庞大遍布诸地,但宗门中拥有的高端力量却可以让他们保持超然的地位。
更让他烦躁难安的是,飞流宗已派人带着吴心的命灯入城,甚至没有跟他打招呼,隐约已有不信任他的意味。
带着这样的烦躁情绪,他对徐不拙这位突然来访的“潜龙”,已无暇考虑他的来意。
当他一脚迈入客室,与徐不拙双眼对上时,徐不拙没有与他用言语相互试探,直截了当便道:
“我可以帮你。”
第七十四章、生变
李长安沿路听来,已知道如今越王第二、三子大势已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院时,便见到黄仲侍立一旁,姒景陈坐在厅中不紧不慢用青花瓷茶碗盖拨弄着茶水,见他来了,便微微一笑,“长安兄。”
李长安笑道:“有时间来这,看来你已成竹在胸了。”
姒景陈点头嗯了一声,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承认什么事,若承认了,便是有了九成把握。
他的四哥姒高阳近年表现平庸也无甚野心,不结党也不培植亲信势力,与姒飞臣走得很近,并无夺嫡之意,所以不足为虑。
而剩下的姒飞臣,姒景陈已拿住命门。
点头后,姒景陈道:“原本你被姒飞臣通缉,待明日后,你也可以不用顾虑了,毕竟他已自身难保。甚至明日你去参加邀星会,纵使不再隐藏面容也无恙,只不过还是要注意飞流宗中来人,我会派黄仲护你周全。”
“黄总管?”李长安看着黄仲,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是修行人?
姒景陈点头微笑道:“黄仲是种道境,平时都是跟随在我身边,近来有吕宁在,我也无虞被人暗算,便让他来助你。”
“那又要再麻烦了。”李长安闻言虽然惊讶,也未诚惶诚恐,对黄仲一抱拳,这几日黄仲帮他甚多,他也从未将黄仲当作下人呼来喝去,也是礼敬有加。
姒景陈又问:“这几日学刀可有收获?”
李长安道:“收获匪浅,不过景陈兄用宋刀出手的机会换了教我用刀,真的划算?”
姒景陈看着李长安的眼睛道:“你自己以为值得么?”
李长安思虑一会,点头道:“值得!”
姒景陈笑道:“那便是值得。”
二人对视一笑,黄仲没用姒景陈吩咐,已出去叫下人奉上酒席。
席间,李长安便从姒景陈口中听闻原来十年前宋刀在昆南城与人斗法,被围攻至本命法宝破碎,遁逃中被姒景陈救下,以东海祖洲异宝养神芝保下性命。
原本宋刀本命法宝便是一把刀,自法宝破碎后,他修为几乎跌破元始境,与姒景陈定下承诺便告辞离去,十年后的如今再度出现,修为尽复,只是再也不见他身边带刀。
席散后,姒景陈离去,李长安便在院中静心揣摩宋刀七日所授。
…………
昆南城因为二、三殿下被幽禁北山安陵之事闹出不小动静,但在邀星会来临的前一日,越人们议论的风头又齐齐转移了。
城中办宴的酒楼不下二百间,来的多是具备潜力的年轻一辈修行人,可谓整个越地的精英都汇聚于此,而其中又只有最出类拔萃的那几十人,才能收到邀星会请柬。
其实据说云庭真人要择道种之时,城中修行人俱有机会,而之所以举办邀星会,只是越王为拉拢精英罢了。
到邀星会开办的那一日,李长安便随黄仲出了院子。
这一日清晨,越人见到了往日难见的奇景。
原本修行人遵守者不约而同的默契,那便是避免在凡人面前展露道术,以免惊扰太平,但如今昆南城中,大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修行人们终于不得不显露手段不然就得被一群堵在街上,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有驾五彩祥云者,有乘千符凤辇者,有御剑者,有御鸾车者,纷纷从空中掠过。
能使出这般手段的,最次也都是种道境的修行人了,不过这些种道境却并非争道种之人,而是带着徒子徒孙前来。
李长安跟着黄仲就乘着马车,行人见到车上姒家的旗子,也不敢阻拦,一路顺畅来到邀星楼外。
邀星楼临湖而建,高四十尺,分三层。
楼外的柳堤上站满了围观的行人毕竟虽不能入楼,也不能阻止他们看热闹不是?甚至有人吆喝着出售位置,还有人背着可以架在背上的竹凳,充当收费的人肉高凳,只为赚那些想抢先一睹盛况之人的银子。
在邀星楼左近,飞来的修行人也收了道术神通,落地后便直接入楼,并未出示请帖,其实有资格进去的也就那么些人,侍卫早根据画像一一记下模样。
李长安到来之时,因为黄仲的带领,也并未受到阻拦。
入楼后,让李长安意外的是,并未见到姒景陈。
倒是黄仲在一边给他指认了一些人的身份,其中包括到场的四殿下,以及李长安素未谋面,却早知其人的大殿下姒飞臣。
李长安心中疑惑,按说邀星会是越王举办,越王虽不至于屈尊亲自到场,而姒景陈按理是应该抓紧这个机会的,难道出了什么篓子?
…………
话说昨夜,南宁王府中,姒景陈眉头紧皱。
他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只因他与李长安饮酒分别归府后,事情突然发生了变故。
他负着手,眼神冰冷,面前是七日前在昆南城外行刺的三个修行人。
“孤很好奇,是谁有这么大能量,能让你们临头改口,竟说是四哥指使你们来的?”
又对那飞流宗种道境道:“莫非,你们认为孤是心慈手软之辈?”
三个修行人已在南宁王府被软禁七日,这期间姒景陈并未亏待他们,反而奉为座上宾一般。
这三人落入姒景陈手中后,原本也没有为姒飞臣保密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在姒景陈外出归来后,却突然改口,说指使行刺的人并非姒飞臣,而是四殿下。
姒景陈当然不可能相信这番说辞,让他诧异的是,让这几人突然改口的原因。
只是无论如何威胁与质问,这三个修行人只是摇头。
姒景陈当然不可能真的杀了他们,便立即下令派人查探姒飞臣近日有什么行动接触了什么人。
时至清晨,姒景陈便连邀星会也赶不及去参加,而徐不拙面见姒飞臣的消息终于也被查探出来。
夙夜未眠的姒景陈坐在案牍边,听闻了属下禀报的秘信,表情罕见的带上一抹冷笑。
“好个潜龙,你既敢雪中送炭,孤便让雪更大一分,让这炭烧不起来罢。”
玉矬子被他紧紧捏在手中,指节发白。
第七十五章、邀星楼(上)
邀星楼构造中空,二三层围绕在楼体之上,若来到栏杆边可以看到其他楼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整楼临街那一面挂的小叶紫楠木大匾上刻着“邀星”,楼上临湖一面有宽百尺的大看台,又挂匾写着“对月”。
此时无月,但立冬后湖面上寒雾弥漫,也宛若人间仙境。偶有渔舟穿梭,又添一分人间烟火的生气。
湖中还有一艘巨型画舫,体积比之邀星楼还要大上一分,有木梯连着邀星楼临湖看台,而姒飞臣与那位姒家四殿下便坐于画舫船头的玉辇之上。
楼内有两个穿黑白道袍的人看着墙壁,壁上是写满诗词,笔记狂放肆意者有之,端正大气者有之,因为往日邀星楼有个规矩,寻常人进来吃一顿要百两银子,但没钱亦可,若能赋诗题词于酒楼壁上,就能免了酒钱。
“远看城墙齿锯锯,近看城墙锯锯齿。若把城墙倒过来,上边不锯下边锯。”两位黑白道袍其中一个青年模样的,念了一首诗,呸一声笑骂道:“为免酒钱连这种诗都写得出来,这人也忒不要脸。”
“诗虽粗鄙,但也贴切。”他师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表情十分淡定,遥遥看向湖岸对面,缩小的青瓦屋顶密密麻麻,连向远方巍峨的城墙,那城垣上方女墙凹凸,模样的确跟锯齿一般无二。
当他看到边上另一首诗,终于微微惊讶道:“好诗!”
“漫劳金缕唱,且把碧筒劝……高柳咽新蝉,华屋飞乳燕……”青年闻言也看了过去,将那一百余字的诗词念了一遍,也赞道:“这一手下得极妙。”
小少年道:“但这局未终,我接一手,藻。”
青年微微一笑,思虑一会,道:“底。”
小少年道:“抛。”
青年道:“鱼。”
小少年道:“尺。”
………
二人一人一字,又成一句诗:“藻底抛鱼尺,枝头弄莺弦。”
青年说完弦字,怔了怔,叹道:“是你赢了。”
小少年淡淡道:“我接的黑子本占优,你输的也不冤。”
随黄仲在楼内走动的李长安在听到二人对话,问道:“黄总管,这二人在做什么?”
黄仲看了一眼二人的黑白道袍,“这是奕剑宗的人,方才似乎是在下棋。”
不远处有文人笑道:“此诗不过平平无奇,怎能称好。”
此时的邀星楼中不光有修行人,有些文人亦想法设法从各种渠道混了进来,只为能接触到姒家几位殿下,说话这位便是昆南城中七大才子之一的穆大才子。
奕剑宗二人却没听到一般,又你一字我一字开始对诗。
穆大才子摇头轻笑,唤来一边的书童铺好笔墨纸砚,唰唰提笔写下一首诗。
“好!穆兄高才!”旁人观之叫好。
他谦虚道:“即兴之作,上不得台面。”
旁人交口称赞,便让他将此诗题上墙壁,这位穆才子自然也不会说此诗是他提前数十日便打好腹稿的八十三首诗中最佳之一,推脱两句,便来到奕剑宗二人读过的那首壁上诗旁,挥笔将自己的诗写上去。
若要崭露头角自然需要垫脚石,穆少清风头若能压过两位修行人,画舫上两位殿下怎么也得多看他两眼。
他余光一瞥,姒飞臣当真下了画舫向这边走来。
便收了笔,恭敬迎道:“大殿下。”
姒飞臣却没看他一眼,在两个侍卫伴随下来到奕剑宗二人身边默默听了一会。
观棋不语真君子,待二人又念完几百字,他才说:“两位大才。”
青年道:“哦,你听得懂?”
姒飞臣道:“四大景盘字孤略有耳闻,也曾见人以此法下棋,却未见能念棋成诗者。”。
李长安身边,黄仲恍然道:“原来如此。”
李长安问:“如何?”
黄仲解释一番,李长安再看那壁上被奕剑宗二人称好的诗,便暗暗心惊。
所谓四大景盘字是往棋盘四隅填入春夏秋冬四组词,每组九十字,字字不同。共三百六十字,每一字对应棋盘一处。
那诗中从第一字起,便对应四大景盘字中的一个棋位,全诗从头到尾则是一篇棋谱。
奕剑宗那青年与小少年不光是在念诗,同时也是在下了一盘不用棋盘棋子的盲棋,下盲棋本就非凡至极,而他们将此谱接下去,竟也成了一句诗,可见棋力匪夷所思。
更休提接完壁上诗后,二人又从头下了一局“诗棋”。
那边的穆少清既有个昆南城七大才子的称号,不管是自封还是互捧,既然能进邀星楼,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虽未曾精研围棋,对四大景盘字也略有耳闻,当下脸色忽青忽白,见到自己刚提在壁上之诗,叹了一声:“是在下献丑了。”
当下不顾他人挽留,无颜再逗留邀星楼中。
李长安在黄仲口中得知奕剑宗是越地吴州宗门,来的那个小少年叫孙易,那青年叫孙瑜,是在越地年轻一辈修行人中翘楚,难怪能做出念棋成诗的惊人之举。
想来其他宗门过来的弟子,亦会身怀绝艺。
想到司马承舟也小小年纪便已蕴灵境,李长安问黄仲:“这次青玄门与炼心宗可有来人?”
黄仲道:“此二宗亦是越地宗门,不过未曾听闻炼心宗有人要来,倒是青玄门已回了请柬。”
青玄门中李长安见过四人,有元始境的聂远,另有居双烟、叶澜、顾风。
当下,黄仲便给李长安指认了青玄门坐席,便在楼内阑干旁。
坐首位的青玄门长辈是一个中年美妇,身边有六人。
李长安一见,当即发现了熟人,又是叶澜与顾风二位,另外四人李长安乍一眼并不认识,但细看,便露出一丝微笑。
居双烟这小道姑虽换了形貌,但与旁边同样易容了的司马承舟针锋相对的样子还是让李长安一眼认了出来。
边上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汉子自然是王冲无疑,而越小玉也易了容,那股山间小鹿一般的气质却没变原来这两位也跟着青玄门混了进来。
李长安并未与他们相认,黄仲继续向他介绍楼中来人,此时邀星楼中来了越地十余个宗门中的弟子,其中还有散修,拢共少说有三百人,好在此楼占地甚广,不算拥挤。
李长安四处打量,忽见到三楼处坐着的一个武者,眼神一凝。
只见此人身材威武,面容冷峻,右目被眼罩遮盖,是独目之人。
不知为何,李长安对他竟有莫名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