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五)
待送别种依尚和李通后,宋君鸿扭头对孙狗子道:“我看你刚才听说他们又要出战时,眼中不无羡慕之色。要不然我就把你调回黄成军,趁着这最后的大战还没有开始,你也去挣点功劳吧。”
孙狗子眼中似有光彩一现,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还是陪着头儿您吧。您在哪儿,狗子就跟到哪儿。”
“老是跟在我身边,可是捞不到多少战功的,你不后悔?”宋君鸿笑着问。
孙狗子坚定的说道:“不后悔!狗子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大本事,只要能跟在头儿身边就满意了。”
宋君鸿心中一热,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孙狗子的肩膀,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坐椅上,准备完成今天王矢留给自己的作业,挥挥手,让孙狗子先下去休息吧。
孙狗子又帮宋君鸿调拨了一下灯芯,仔细的盖上灯罩,这才轻声离开了。
在他走后,宋君鸿轻轻叹息了一声,孙狗子是个很朴实的孩子,当然,他绝不会让孙狗子一辈子都只跟着自己当个小随从,宋君鸿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打完了这一仗,他就给孙狗子找个老夫子教他学会读书认字儿,自己再趁着他跟在身边的机会里多打磨打磨他的性情,改掉一些小毛病,将来没准这孙狗子也能派上大用哩。
世无天生之英雄,但宋君鸿觉得,自己的这些个兄弟间能出几个英雄也是谁也说不好的事儿呢!
一边这么瞎想着,宋君鸿一边审视着王矢给自己出的题。唉,这个王矢即便是在大战临近之时,也不肯给自己放天假。
看完了题,宋君鸿慢慢的整理了下思路,从案架上摸过一支笔后,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铺开了纸便准备作答。结果笔锋还没有落到纸面上,孙狗子就又跑了进来,禀报道:“头儿,外面来了个自称是判官的官儿,前来求见。”
剿匪作战,不同于别的军事行动,牵扯到大量的地方刑事案件,所以总难免需要与地方上管刑案的文官打打交道。宋君鸿自任了这个剿匪行营的副总管后,除了辅助王矢策划各类军事行动之外,还需要和各类文官磨嘴皮子。因此对于这名访客宋君鸿还真不便推辞不见,他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寅夜来访,难道明天上差时便不成吗?”
孙狗子也无奈的回复了一句:“狗子也不知道。只是这名官儿点名说要见你,且见不到你的话,他还不走了呢。”
呵,还是个牛皮膏药一样能粘乎的家伙,宋君鸿无奈的苦笑道:“看来今天我这作业是一时半晌做不了了的。”他挥挥手:“叫他进来吧。省得有人说咱们军汉们不懂得尊重地方政务民情。”
孙狗子出去请人的时侯,宋君鸿还是提笔赶紧在纸上刷刷的写了几个字,天知道这个判官进来后会和自己谈多长时间的公务?所以必须要赶紧先把自己刚才的思路记载下来。
不一小会儿,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宋君鸿还没来的衣撂下手中一句话写了一半儿的笔,便听到来人轻声说道:“下官——淮南东路提点刑狱司签书扬州判官见过行营总管宋大人。”
咦,声音中似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啊。
宋君鸿抬起头来方只一撇,口中便惊呼一声。嘴巴张的老大,手中的毛笔因为吃惊而差点落到纸面上。
看到宋君鸿这番惊讶的表情。虽然还摸不清缘故的孙狗子,却已经急忙间急奔几步抢至宋君鸿的面前以身子护住长官,手一按刀柄,半截寒光闪闪的钢刀已经被抽出了鞘来,口中冲来客厉声喝问道:“你倒底是什么人?所欲何事?从实道来!”
孙狗子这一声暴喝,令守在帐外的卫兵们也听到了声音,呼啦啦立即冲进来了一堆宋君鸿的亲兵,刀横枪指,将来人团团围在中央。
看到案前这番箭拔弩张的紧张情形,宋君鸿赶紧走过去拉开怒目金钢一样的孙狗子,笑道:“放心吧,他不是刺客。”然后又挥了挥手对冲进来的亲兵卫队们说道:“没事儿啦,都退下去吧。别吓到我的贵客!”
“贵客?”孙狗子吃惊的瞪着来客。
“怎么,忘了?他是户部的方大人啊,在临安时他也曾来捧日军找过我的。”宋君鸿笑着提醒了下孙狗子。又转身一把抱住这位来人的双臂,冲其兴奋的嚷道:“晋夫兄,可想死小弟了。”
原来,来人正是方邵方晋夫,曾和宋君鸿共列为“曲涧六子”的岳麓书院同窗好友。
方邵笑呵呵的道:“子烨的军中威仪,愚兄今日始知了。”
孙狗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喃喃道:“原来是方大人,狗子见您面见的少,现在又是大晚上的,一时没有联想的起来,您可别和狗子见怪。”
方邵倒是已经探知了孙狗子的宋君鸿亲兵卫戍长的身份,笑眯眯的摆摆手:“你是尽自己的职责,我怎么会见怪呢。”
孙狗子急忙打拱道谢。
宋君鸿笑着拍了孙狗子一手道:“好了,误会既然澄清了,就别再卖乖了,还不赶紧让人上壶好茶汤来。”
等孙狗子亲自捧着茶汤再进来时,宋君鸿和方邵两人已经分定主宾位置落坐了。
宋君鸿见到方邵虽然分外高兴,但仍然禁不住疑惑,问:“晋夫兄你怎么也来这淮南东路了?”
话刚出口,猛然省悟到刚才方邵进帐来时好像说的什么判官,急忙又改口问道:“你什么时侯来做的这判官?”
“刚刚走马上任。”方邵啜了一口茶汤后,回答道。
宋君鸿想了想又问道:“之前晋夫兄你不是在王尚书所掌的户部任职吗?怎么跑到我们这个刚刚兵荒马乱过的地方来当这判官来了?”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京官远比地方上要靠近大宋帝国的权力中央,其升迁的机会和空间也远比地方上要好很多。虽说不如地方官油水多点,但一来方邵原本所在的户部就是天下最大的油水衙门,二来方邵出身望族,家境富足,也不缺这地方上的仨瓜俩枣。
“愚兄前阵子刚刚在户部的任上期满,考评还算是尚佳,在临安行在待的久了,所以想到地方上来透透气,想来想去,别处皆不如你子烨所在的淮南东路有趣,索性就来这儿陪你了。”方邵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只要不是在京中得罪了什么人,仕途有什么波折,那就好。方邵不愿多谈,宋君鸿自也不会追问。不过从方邵如今叙职判官来说,从职位上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晋升吧。
方邵幽幽叹息了一声:“子烨前阵子蒙冤的事,我也是事后才辗转听说到的。如果当时我就能在此,或许便真能帮上什么忙了。”
“现在也不算晚。”宋君鸿高兴的道:“你能过来,小弟在政务上很多事也可以有个人商量了。”
“如有所遣,愚兄宁敢不尽全力?”方邵也终于笑了笑。
“去见过鲁山长了吗?”
方邵点了点头:“五日前初到淮南东路,就已经先去拜会过老山长了。”
“三年未见,鲁山长似乎苍老了许多啊!”方邵喟叹了一句。
其实鲁如惠作为一名七十多岁的人,本来就是一名老时翁。但他当初在岳麓书院时,一来保养的好,身体健朗,二来成天和年轻学子们在一起,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这两年重返官场,成天有忙不完的公务、操不完的心,人的精神状态明显比起在书院中作山长时要憔悴上许多了。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鲁山长此生已至古稀高龄仍然以身许国,为社稷苍生奔走操劳,宁无老乎?”宋君鸿亦叹惜了一声。
像鲁如惠的那一代人,很多人经逢国家巨变,有的沉沦泥悼,有的则拔剑而起,成为让人仰视的伟人巨夫。如方知庆,如岳锷,再如他们二人口中刚刚谈及的鲁如惠。
华夏一族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批人,才代代血脉不绝,正气不绝!
方邵问道:“我刚进来时,见子烨你似正专心的滕写着什么。你既已为四品高帅,这文书杂务难道不能交给专门的书记官来干吗,何需你亲自执笔?”
“这是一份今日的作业,别人代作不来的。”宋君鸿苦笑了下。
“作业?”方邵听了大感好奇:“倒是有趣的紧,谁会给你这个堂堂的副总管布置每日的作业啊?”
“哼,还有谁啊!”宋君鸿像一个不堪压榨的苦劳工一样抱怨的道:“当然是王矢喽。”
“教我们弓马之术的王夫子?”方邵笑了起来:“这倒真是让我回忆起了我们在书院时的情景,当时王夫子也是这帮对你严加训导的。”
“是啊。其实没有他的这份训导,也无今日之我。”发完了小牢骚后,宋君鸿对于王矢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
“君鸿,你先写吧。夫子们的作业,完不成可是要受罚的。”方邵笑呵呵的道:“写完我们再慢慢闲谈。”
宋君鸿见方邵这么说了,也不客气,果然回到案上提起笔来,继续奋笔疾书。
在宋君鸿作答的过程中,方邵大多数时侯都是在坐位上安静的慢慢喝着茶水。后来虽也曾有站起来躲开踱到宋君鸿身后,既然只是作业而非军务,那么方邵倒也不怕从旁瞅上几眼。他目读了一会儿宋君鸿正在作答的军策,一会儿又表情复杂的笑了笑,但整个过程始终不发一言。
当夜,等宋君鸿答完了作业后,两人继续秉烛夜谈,读了刘长羽、柳丛楠等人的现状,也谈了几人当初的趣闻;谈了对现在朝堂和时局上的一些变化及看法,也谈起了几人少年时的理想与壮志;谈时光荏苒,也谈起了来日的大计,总之,他们谈的很开心,谈了很久,很久!
第一百一十二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六)
方邵可谓是来去匆匆,在宋君鸿的行营中也只是待了一天时间而已,第二日天一亮,方邵随宋君鸿去拜侯了一下王矢,随便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行营,回扬州赴任去了。
毕竟他不在军中中任职,自然不便在行营中久待,宋君鸿和王矢军务在身,就算想多留方邵几日也是多有不合适宜之处,若叫言官御史们闻知了,一封奏本就够让王矢、宋君鸿和方邵同时受到朝廷的斥责的了。所以方邵就很乖巧的过来露个脸打声招呼就回去了。
方邵走后,宋君鸿就又恢复了他那忙碌的作业、军务两件事就渡过一日的简单生活了。
种依尚、李通他们的军事行动开展的很顺利,也很迅速。当天晚上快马加鞭的赶回各自军营后,第二天只用了半天时间进行准备,吃过午饭后就拔营进军了。第三天三支军队汇齐,立即发动了总共,第四天击破匪寨,然后第五天时报捷的快马就已经回到了行营中。
宋君鸿其时恰好刚从指挥大帐中出来没几步,迎头就撞见了进来宋捷报的传信兵。所以他打开军报才扫了两眼,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山匪的营寨被官军整个踏平了,黄城军又一次率先破城,连匪首都被黄城军给当场消灭了。捷报往回传递之时,山匪头目‘张人屠’的首级已经被李三狗挂在马头上耀武扬威了。
这是一场全胜,尤其是对于黄城军而言,这是一场漂亮的收尾之战。
宋君鸿立即挥舞着这封捷报就转身又冲回了王矢的指挥打仗之中,高兴的嚷道:“捷报!恩师,前线传回捷报来了。”
王矢挑了挑眉:“不错,倒是很快!哪里传回来的?”
“强勇军、锋锐军、黄成军联合发回来的。‘张人屠’的匪势已除,‘张人屠’本人也几经授首。”
王矢微微点了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见王矢这一句“知道了”显的有点轻描淡写,宋君鸿怔了下,奇怪的问道:“我军打了胜仗,难道恩师不高兴吗?”
王矢笑了起来:“为师当然也希望我军获胜,但剿灭‘张人屠’这一役,我们动用了全淮南最好的两支禁军和你的黄成军,以合计三万多的部队,袭击对方只有两千余众的匪徒,获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如果失败那才是见鬼了呢。”
让王矢这么一说,宋君鸿也有点兴趣索然,但他顿了顿,还是摇晃着手中的捷报说道:“不论如何,捷报就是捷报,将士们打了胜仗总要奖赏的,恩师莫要忘了答应过弟子的事情。”
王矢拿眼横了宋君鸿一下,笑骂道:“我知道你这个心急的小混蛋在盘算着什么,你不就是惦记着黄成军今后的地位和待遇问题吗?放心,等达完了仗,为师一定想鲁宣相进言。”
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搓搓手解释道:“弟子也不是心急,这不是大战已经即将全部结束了吗?黄成军的事弟子在心中惦记了四个多月,直到此时尘埃快落定时,才斗胆再跟恩师提起此事的。”
王矢的目光仍然瞥了一眼沙盘上的军事布置,轻声说道:“还是再稍定个一两日吧,想来攻打‘摸着天’的锋锐军右湘所部的战报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只有当他们那边的捷报也传了回来,咱们师徒倆快四个多月的忙活才算是能真正的尘埃落定呢。”
宋君鸿笑了起来,安慰王矢道:“恩师莫需过于忧虑,‘摸着天’出虽然因顾虑金国而兵力编排的比‘张人屠’处要少,但综合各方面情形来看,也是必胜之局。”
宋君鸿这么说是有根据的,锋锐军好歹也算是这淮南东路两支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就算是只有一个厢的三四千人,与‘摸着天’手下的三千山匪对战也是有足够胜算的,何况还有数千其他禁军相助呢。
王矢抱着茶汤轻轻吸溜了一口:“希望如此吧。”
当天,师徒二人一直在等待锋锐军右军的军报,可是一直没有等来。第二天从天明一直等到晚霞满天,指挥行营的官兵们即将要下差,可是军报还是没有到来。
“唉,看来今天又是白等了。”宋君鸿叹了口气,准备整束下装束,向王矢告辞好下差回去休息。
可他刚站起身来,指挥打仗中就突然奔进来一名传令兵,报道:“禀告二位总管大人,有新的军报送到。”说罢掏出一封军报呈递了出来。
宋君鸿上前接过,但在王矢面前他当然不敢失礼的先行拆阅,而是恭敬的先递交给了王矢。
王矢也不客气,接过来立即便拆开进行阅览。
看了一会儿,王矢嘴唇紧抿,一句话不说,眉头似乎也微微锁在了一起。
宋君鸿禁不住疑惑的询问道:“恩师,捷报上到底怎么说的?”
“捷报个屁!”王矢突然暴喝一声,把手中的军报狠狠的拍在了桌案上。
宋君鸿被唬了一跳,惊讶的问道:“居然不是捷报?”
王矢咬了咬牙,眼中似有一团火苗窜起,说道:“他们——居然打输了。”
“啊————?”宋君鸿闻言也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他上前从王矢手中要过军报阅读了起来,不读还好,一读之下,也又是惊奇,又是愤怒。
依军报所叙,‘摸着天’所部的山匪异常强悍,不仅招募了打量的匪徒,高筑了寨墙,且匪徒们装备精良,比起禁军们也毫不逊色。守寨之时,更是出现了大量正规禁军才可能装备的床弩和火炮。再凭借着山林地利和寨墙坚固,竟然让前去攻打的官军们也一时攻之不下。
此战负责指挥的锋锐军指挥使李安是个稳重的人,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那些地方上的衙役县兵和其他禁军部队并不足以驱之强攻,而锋锐军是淮南东路的宝贝王牌军,自然不愿以不计伤亡的强攻来换取一座山匪的匪寨,所以就先改变了作战策略,命令各军停止攻打寨墙,转而采取包围策略,准备请求指挥行营增派其他两营来,再集中力量对贼寨一鼓而下。
却没想到围城策略才刚开始不足半日,在官军的背后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多达两千人的贼人援军,对官兵发起了突然袭击。
面对这只突然出现的贼人援军,官兵们准备不足,那些县衙兵丁率先被击溃,吓的四散奔逃,不仅包围线立即崩溃,且还冲撞的本部其他部队也阵型不稳。
城寨内的山贼们见势也开了城门,发动了反攻,官军本就处于临时的混乱之中,再被这山贼的内外一夹击,终于崩溃。
宋君鸿看完军报,张大了嘴巴,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良久,宋君鸿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床弩、火炮、制式铠甲、高墙坚城,这哪里还是什么山贼直流,分明已是一只叛军了啊。”
王矢的脸色冰冷,说道:“看来我们还真是小看了这股山匪了。”
宋君鸿亦道:“不错,床弩、火炮、制式铠甲,或许也能从战后抢在官兵清扫战场而获得。但‘摸着天’却能一直将它们藏而不漏,另我们派出去刺探消息的人也不知道,只是在这最后的生死关头才拿出来,不能不说‘摸着天’此人心思实在是深沉的有点可怕了。”
王矢叹了口气:“此人还真是一个赌徒。”
“那也一定是一个很精明的赌徒。”宋君鸿点了点头。但他想了想,对王矢又说:“恩师,又件事弟子十分不解。”
王矢捋了捋自己的短髯道:“你是指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千贼军吧?”
宋君鸿答:“正是。”
“为师也感到疑惑。”王矢踱着步子说道:“其实内外夹击的战术倒也算不得什么奇妙,对方奇怪就奇怪在这两千人是从哪儿出现的。”他招手让宋君鸿和自己一起来到沙盘前,沉吟着道:“我们再仔细推敲推敲,看看是不是有那个地方疏忽了?”
于是乎这师徒二人就一起守在这沙盘前,攒着眉毛苦苦的思索着。
“根据军报上所言,这两千贼军出现以前,我方官军已经将山寨层层包围,寨中的贼众尽皆在我监视之中,不可能突然插翅飞到我方官军的背后去展开突袭,所以寨中贼众偷偷出城并迂回到我军背后的可能已经基本上就被排除了。”宋君鸿率先说道。
王矢点了点头,表示对宋君鸿刚才分析的认可。他接着也说道:“如果不是城寨内派出的奇兵,那就只能是外部的援兵了。”
“外来的援兵?这似乎也不可能呀。”宋君鸿用手一指沙盘上的各处说道:“我淮南东路原本却是有不少匪患,但经过我们前期的逐一清剿,早已基本都烟消云散了。在我们的大清剿之下,莫说再凑出两千人的贼众来支援‘摸着天’,恐怕就算是凑起两百人都困难。”
王矢想了想又问道:“最近各处军中可有什么消息?”
宋君鸿一愣,但随即又明白了王矢的言外所指,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无可能。若说有地方官兵投降金国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但并未有听说有地方官兵勾结山贼的消息。且就算有个别官员节操低下为山贼所攀结,顶多也就是能通个风、报个信之类的了。岂敢公然袭击其他官军?他手下的兵士也绝不可能会在这个关头上听从他的指挥去支援匪徒、攻击官兵的。近期甚至连个军营哗变的消息都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怪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这两千人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且,勾结匪徒攻击官军可是的抄家灭门的死罪啊!就像宋君鸿所说的,又有谁会想不通,在这个紧要关口上做这种不可思议的傻事呢?
王矢的目光在沙盘上扫来扫去,突然心头一动,对宋君鸿说道:“子烨,我好像知道这两千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了。”
第一百一十三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七)
咦,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宋君鸿十分诧异的望了王矢一眼。
他立即觉查到王矢面上的神色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初时虽然还有点疑惑之色,但很快其眼中的神色就变得越来越笃定。
只见王矢的目光仿佛盯着沙盘上的一个地方,死死的再也不肯移开,宋君鸿顺着也瞄过去,只一眼,他立时明白了王矢口中所指的是何处。
“金国!?”宋君鸿惊讶地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金国!”王矢很肯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宋君鸿瞠目结舌,但只一刹,他就有几分肯定了王矢的大胆猜想——虽说有些大胆,却是个极大的可能。想想也是,这些匪徒总不能借助妖法来个洒豆成兵吧?既然自己两师徒把国内的各种情形都挨个想遍了,也还是寻踪无迹、捉影无形,那真正的可能就只剩下一种了:这个问题的根源,超出了他们一开始所做的设想范围以外。
遭娘瘟的!宋君鸿暗骂了一声,这次真说是百密一疏了。师徒两人相视苦笑一下,就是因为一直在心中认为剿匪只是咱们大宋内部的事情,完全没有料到金国竟会假机玩阴的,偷偷插手进来。
两国较劲,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宋君鸿一攒拳头:“强敌在伺,危莫过于门户大开。恩师,我们这就呈报鲁老山长,让宣抚司去查下看看倒底是哪个边关卡哨放把人放了进来,只要落实了,那么该处首将的脑袋就可以直接拴在马上拎回来了。”
“这倒不必!”王矢摇了摇头:“我想问题不应该是出在咱们的边防哨卡上。”
他指了指淮南东路与金国交界的几处边关哨卡说道:“金宋大战后,哨卡排查何等严密?就算是偶尔所查有误,让一些金国的奸细混入咱们宋国,一次也顶多是十个八个人罢了。可你想在‘摸着天’那里出现的贼兵居然高达两千人数量之众,如果岂是通过哨卡入境,则边防诸军上岂能发觉不了,应该早就会有紧急军情用快马报送过来了。”
宋君鸿于是不禁有点疑惑:“恩师不是很笃定的说这些贼兵是金国派来的吗?那他们不通过边防入境,难不成还是飞天遁地过来的吗?”
王矢点头:“我一开始也没有想透,觉得诡异。但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什么可能?”宋君鸿追问。
王矢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他轻声说道:“没准儿,这一批贼兵或许早就潜入在我们淮南东路之中了。”
宋君鸿闻言大吃一惊,居然有两千多名敌国的兵士潜伏在淮南东路境内,这可着实是个不得了的假设。
王矢见宋君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便启发道:“子烨,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爆发的那场宋金大战吗?”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其父宋大柱就是在这种浩劫中丧命的,杀父之痛,锥心难忘!而他自己也是在这场大战中弃笔从戎,命运从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的。
王矢说道:“那场大战的结束,也已经两年了。所以我们尽管没有忘记这场战事,却有时会无意中渐渐淡漠了它。但我们现在不妨再仔细回忆下,当时金国虽说被我们击退,可最后是他们自己退走的,还是我们一路追着赶走的?”
宋君鸿道:“金国侵我大宋无果,战事久持不下,遂签约议和,徐徐退兵的。”
王矢点了点头:“不错,当时金兵虽退,可人家最后还是自己主动撤兵的。既然没有战事相逼,那么金国退的可以说是很从容,自然有很多地方可以作些手脚的。想来以金帝那种人,是不会甘心入宝山却只空手回的。”
“恩师是说——金国撤退时,是留下了些伏兵,这两千贼兵,便是当时金国的杰作。”宋君鸿顺着王矢的思路继续说了出来:“可是——可是,他们是怎么实现在我淮南东路的潜伏,又潜伏了这么久呢?”
王矢叹了口气:“宋金两国大战了近一年,我大宋东南数路都受兵祸荼毒,其中数咱们淮南东路受害最深。百姓们或死难或逃迁,十室九空。战后又自会有各地的流民过来安家,人口在大战前后变动太大,有时地方政府并不能一时普察的清楚的。而我素闻现在的金主完颜燝也是个有雄才的人,他应该知道只留一两个奸细用处不大,留下上万人的话被发现的风险就极大了,所以留下两千左右的伏兵,潜藏到我淮南境内各位,恰恰刚好。”
王矢背着手在帐内踱了几步,又说道:“至于潜伏了这么久,除了刚才说的在数量把握合适外,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金主留下来的这批伏兵——多半还会是汉兵!”
宋君鸿沉默了下,尽管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种可能。中国巍巍数千年面不倒,就是因为炎黄子孙敢于抵抗侵略,但总也会有些败类会投降敌寇,将屠刀反而对准自己的同胞来换取富贵,汉奸虽然遭人痛恨与唾弃,历朝历代却仍还是会有的。
而自靖康之变以来,大宋有北方半壁江山沦陷入女真人之兵,迄今已有四十年了。自然会有些汉人渐渐忘却故主,甘愿为金人之奴马的。宋君鸿知道,在金国的军队中,既有女真人组建的金国嫡系军队,也有草原上的其他各部族属**队,更有几支汉军存在。
这些汉军虽然认贼作父,但必竟仍是汉人,从语言到生活习惯上与南迁的大宋国内的汉人有很大相似,所以混入淮南东路的话,只要他们小心谨慎,自然也轻易不会被人给识别出来。
这些人潜伏在此,便如偷偷放在淮南东路身后的一把尖刀,让人不得不毛骨悚然。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如果真如恩师所言,那这两千多金国的伏兵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隐忍两年,现在却一朝暴露,岂不可惜?用来攻打州县岂不更好?”
王矢轻蔑的笑了起来:“攻打州县,就凭他们这两千人?先莫说他们能不能攻打的下来,就算是一些小县城他们能用偷袭占个便宜,可又占据的住吗?如果想攻打大的州县,不是我小瞧他们。鲁老宣相和我,甚至包括高云,我们自两年前就一直在强化淮南的各路城防和军务,如果这两千人敢冒头来攻打州县,那就是自己送羊来入我们虎口了。”
宋君鸿一想,也是!鲁如惠、王矢、高云,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儿,皇帝赵措把这仨儿放在淮南东路,那金国想在这里掀起点风浪的可能性就基本接近于零了。
王矢又道:“虽说他们继续潜伏留待下次宋金大战时再冒出来充作匕首的作用会更大些,但谁知道下次宋金大战是什么时侯再开始?十年?还是二十年?万一到时这些人都老的抡不动刀枪了怎么办?何况,他们必竟是汉人,又潜伏在我汉境中,需要天天与我汉人生活接触,甚至有可能会娶妻生子,时间拖的越久,被我宋国同化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想金主也绝不会允许这批潜伏的金国汉军在我国长期存在下去的。如果一两年内无法接应金国的再次入侵的话,便是宁可让他们与我大宋的官军作战拼光,也比放任不用的要好。”
宋君鸿点了点头:“所以,在金国一时无法进行对我们大宋的二次南侵时,那么此次我们对悍匪‘摸着天’的清剿之战,便成了金主使用这支伏兵的一次机会。”
以这两千渐渐可能会被同化瓦解失去利用价值的潜伏汉军,换取大宋淮南东路锋锐军这支精锐军队和其他官军的大幅伤亡,金主这笔帐,怎么算也是不算亏的。
王矢冷哼了一下,说道:“看来那‘摸着天’,必是早与金国有所勾结的。他能在金国退却之后的短短两年里,占山为王并迅速成长为淮南三大匪患之一,背后必有金国的暗中支持。至于那些床弩、衣甲的来处,这下也毋庸置疑的了。哼,我原本以为金国在我们开展剿匪大作战之时横加指责不过是借机挑衅罢了,如今再想来,没准还有想要逼迫朝庭让我们罢兵,以保全‘摸着天’之意。后来见官家仍然没有限制我们的行动,便干脆又把这支伏兵给放出来了。”
王矢一边整理着心头的种种假设做出最大胆也最合理的分析,一边侃侃而谈,宋君鸿在旁却是听的又惊又奇。听完才长叹一声:“如果真如恩师所猜测,那么我们面临的麻烦可能大了。”
“再大的麻烦,也要摆平!”王矢眼中突然精光暴射,口中大声喝道:“宋君鸿!”
宋君鸿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并脚挺胸,高声应道:“在!”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倒似是激起了王矢胸中的兴趣,他嘿嘿一笑,说道:“你这阵子跟为师习练了不少的韬略,正好检验一下。此前你一直嚷着要去前线吗?现在为师答应你。你立即快马赶去阵前,我授你全权处理此事之权,以行营之名各军皆可调动,必要时可对各涉事官员先斩后奏,只要能将‘摸着天’和这两千敌人伏兵给制伏,凡事都有我和鲁老宣相替你撑着。”
宋君鸿兴奋的一挺胸,高声大道:“弟子遵令!”
但他随即又疑惑地道:“恩师,你此前不是说要对‘摸着天’处低调处理,以免给鲁山长惹来麻烦吗?”
王矢捋了捋胡须笑道:“傻小子,我和鲁老宣相自然分的清分寸的。这事如果没有金国参与,只是我们大宋的内务,我当然会要求你慎重行事。可如果牵扯上了金国,那么不管闹出多么大的动静都不为过,只需把拔掉金国安插在我国之内的这个隐患为第一要务即可。”
宋君鸿沉毅的一点头,再无啰嗦,只是坚定的行个军礼:“弟子定不负恩师和鲁山长信任!”
“好,这才像是我的学生。”王矢赞了一声,又叮嘱道:“记住,子烨,此番你所面对的,绝非往常那种简单的局面,‘摸着天’也是一个狡诈多变之人,你若想扭转我们目前在这件事情上的劣势,就不能仅仅靠刀枪了。一定要凡事都比敌人多想一步,料敌机先!”
第一百一十四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八)
从王矢的指挥大帐中出来,宋君鸿二话没说,立即就对守侯在外面的孙狗子下了一个的急切的命令:“赶紧备马,我们要准备远行。”
“啊?远行?现在?”孙狗子惊讶的望着宋君鸿:“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明天再走不成吗?”
“兵贵神速,我们要赶紧去和种依尚、李通他们汇合,立即出发!”
孙狗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说能到阵前去,还是很高兴。赶紧命人牵来了两人的战马,叫上了一队护卫,几十人挥鞭催马,如风而去。
比起孙狗子的兴奋,宋君鸿却眉头一直紧紧的锁着。因为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就不仅仅是给剿灭匪患大作战留下一个遗憾这么简单了,放速任金国的这么一支人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存活,那么留给将来的隐患可能会是致命的。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支敌人继续在淮南这么存活下去。可是,‘摸着天’和金国的伏兵们又怎地会甘于就这么伏诛呢?
宋君鸿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王矢跟自己说的那句话:要料敌机先!
可怎么才能料敌机先呢?
宋君鸿边纵马边思索着,各种可能和假设在自己的脑中像花片一样的翻来闪去。
“停!”宋君鸿突然暴喝一声,一扯马缰绳,勒止了狂奔的战马。
这一声喊停,叫的孙狗子和侍卫们都很惊讶。但将领既然喊停,孙狗子和侍卫们也都齐刷刷的停止了战马,只把目光望向宋君鸿,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这些侍卫亲兵可是李通、李三狗、张盛业和孙狗子等人从黄成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虽然人数不过百,但却是个个忠诚勇敢,已能把服从命令和护卫宋君鸿当作了第一要务。
宋君鸿驻马只是稍作停顿,想了想扭头对孙狗子说道:“叫人持我的印信传令负责剿灭‘张人屠’的强勇军、锋锐军和黄成军所部,休养状态取消,立即整军进击‘摸着天’处。甚至可以让三军中的骑军营先行出击,兵贵神速,不准有任何的耽搁。”
“诺。”孙狗子招手唤来一名亲兵,把宋君鸿则才的命令又重复了一遍,便让这名亲兵快马传令去了。
孙狗子又转头望向宋君鸿:“头儿,那我们怎么办?还去和种大人、李大人他们汇合吗?”
宋君鸿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望了望眼前无尽的黑夜:“不,我们去边关!”
“啊,去边关?”孙狗子诧异的问。
“对,立即启程!”宋君鸿说完,立即一催战马,再次狂奔了起来。
尽管宋君鸿没有说明原因,但孙狗子还是立即挥鞭跟在了后面。
宋君鸿一行人是一天半后才到达的边关,他来到宋金两国在淮南东路最大的边界关城凤庆关后,庆关的总兵官常晓峰闻讯急忙站在了城头上向下询问:“来将何人?前来本关有何指教?”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客气,但行动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城墙上立即列满了弓箭手,一个个张弓搭箭的瞄准了宋君鸿一行。
虽然宋君鸿等人披挂着明显的宋军盔甲,甚至打着宋军的旗号,但作为守关的将士,却也丝毫不敢放松,甚至说,当他看到宋君鸿一身的绯色将军官袍和赤金跨带反而警惕性骤然提的更高了。
一名大宋的至少是将军级别的高级军官,闲着没事跑到边关来干什么?万一是偷敌怎么办?
只要宋君鸿回答有一个失误,他可能就会下令让弓箭手们把宋君鸿一行全都射成刺猬。
孙狗子看到城墙上那一排排闪者夺命寒光的箭锋,心中顿时显得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的就把手移到战刀的刀柄上去了。
“都镇静!”这时,宋君鸿缓缓的喝令了一声。
然后有对城墙上的守将说道:“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宋君鸿,前来公干。”
“有何凭证?”总兵官常晓峰又问道。
宋君鸿回头对孙狗子咐咐道:“把我的官印官凭拿上去给他看看吧。”
孙狗子依言从包裹中取出宋君鸿的官印官凭取了出来,交给了一名守兵传了上去。
淮南东路全境进行剿匪大作战的事情已经进行了快五个月了,这里的总兵官自然也听晓过这件事,在亲自验证过宋君鸿关印关凭后,虽然心中不清楚宋君鸿来此何干,但还是下令撤去了弓箭手,亲自走下城墙来到宋君鸿的马前,行了个军礼说道:“下官孟浪了,请大人恕罪。”
宋君鸿挥了挥手,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见宋君鸿如此大度,总兵官常晓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恭敬地把宋君鸿请上城去,一边奇怪地问道:“宋总管为何会突然莅临本关进行公干?末将也未收到大人要来的通知啊。”他很郁闷,这宋君鸿说来就来,事先招呼也不打一声,否则他刚才断不至于对这位年轻的上官如此无礼。
“军情严重,本总管只好亲自前来督办。”宋君鸿怕接下来的事情不好办,索性借杆往上爬,端起了上官的架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中就更是如此了。
总兵官常晓峰只好立即再行了个军礼,说道:“请总管大人指示。”
“好!”宋君鸿下达的第一分将令就是“封关!”
常晓峰愣了一下,这青天白日的,又没有金兵犯境,封的哪门子关?
宋君鸿眼一瞪:“怎么,你敢抗命不成?”
随着他这一作威,跟在身后的孙狗子立即横跨前一前,虎视眈眈的盯着常晓峰。把他娘的,刚才被箭指了半天的仇终于可以报回来了。
常晓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按照宋君鸿的命令进行执行。
反正有这么多手下的手士都可以作证: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真出了什么事,自然有眼前这个下命令的人负责。但他如果不从令的话,宋君鸿倒是可能会以阵前抗命的理由直接把他给砍了。
“关闭城门,封关。”常晓峰朝手下人下令道。
“不仅是本关,传令各附属处关隘哨卡皆需立即关闭,一人、一马、一只飞鸟也不许进出关隘。”宋君鸿的声音在其背后森严地传来。
这个命令是有很大风险的,因为宋金休战条约上就有一条:止息干戈后,宋金两国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贸易往来。根据条约的精神,宋国在淮南东路的边关处设了一个贸易区,大宋的凤庆关会每天开放一个时辰,供两国货商往来。
当然,作为边关,各种严防措施还是很必要的。如:这些货商需要提前和两国备案,并且在进出关时会有严格的检查,哪怕被检查出一只寸许长的修脚刀也会被立即当场处死;每天的开关时只允许开放一个小角门,开放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一旦当天的贸易中往来人员超过两百个人次,关防就会立即关闭等等。
可不管限令怎么严格,两国间的这种民间小规模贸易确实被允许存在的。
宋君鸿这一过来就下令封关,无疑是断了两国商家的金路,必然会引起一定的非议。
可宋君鸿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在国家安全面前,这些全都是狗屁。就算有人有异议,或朝廷上有质询,鲁如慧也一定会帮他都挡下来的。
原本宋君鸿也没有权利下令封关,尽管他比起凤庆关的总兵官常晓峰的品阶要高出那么两阶,但毕竟他指挥不着边关守将。可鲁如慧给他安的这个剿匪行营副总管的头衔却着实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剿匪行营这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机构,但却被鲁如慧授予了在剿匪期间全权调动淮南东路各地军旅的特殊权利,当然也包过了归属于淮南东路辖制的凤庆关。
这也证明了鲁如惠对王矢和宋君鸿的绝对信任,否则断不敢如此授之权柄。
当然,这并不代表王矢和宋君鸿可以任意胡为,一旦在行使此权利有什么不法的行为,鲁如惠不仅可以随时终止他们的权利,且可以因他们的行为而随之降责定罪。
总之,这权力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当,就会伤人伤已。
而现在,宋君鸿终于决定运用这份权力来搏一把了。
宋君鸿来到了边关后,就亲自坐镇在这里多日不曾离开了。封关令一下,任何再企图靠近关卡的人都将会以敌寇之名进行搏拿。
宋君鸿希望自己没有判断错误。
而事实也确实像是在朝着他所料的方向在发展。就在宋君鸿来到凤庆关后的第三天,一封紧急军报传了过来。强勇军、锋锐军和黄成军尽管一路急行军的赶到‘摸着天’的匪寨,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寨空了。锅中的剩饭还没有完全凉透,可原本这里山贼却已是一个人影儿也见不着了。
干练的种依尚立即下令骑营下山追击,终于在山下五十里外追住了一部分山匪,终过一场激战,全歼这部分山匪四百余众。但随后再又搜寻了两天,却是再也找不着其他的山匪了。
宋君鸿在心中盘算着,‘摸着天’处原本汇聚有山贼近三千人,再加上来援的金国伏兵两千人,合计约五千人上下。上次锋锐军的进剿虽然官军吃了大亏,但锋锐军必竟也算是淮南禁军中的精锐,所以一战下来匪势的兵力也伤亡近半,再加上种依尚刚歼灭的四百人,那也就是说‘摸着天’处仍有两千出头的贼兵,这么一大批人马,他们会潜伏在哪里呢?
宋君鸿把军报装起来,对孙狗子下令道:“告诉强勇军左厢种依尚部与黄成军过来,协同加强边关的城防封禁,其余的强勇军和锋锐军约两万人,会同当地的州县衙役,继续在附件开始搜查,一旦捕获贼人的情况,就立即进剿。”
他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不仅是种依尚和自己合作较好,黄成军本就是自己的直辖部队,这两支部队便于指挥和调度,且,目下他需要一支绝对忠诚可靠的部队来配合自己展开行动。
而锋锐军因为前几日在剿灭‘摸着天’时其右厢遭受的损失,现在一定对‘摸着天’及其匪众恨之入骨,让他们留下继续进行搜剿工作再合适不过了。哀兵必胜!
恢复更新说明!
一直记得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让我感慨的是:这句诗不仅说明了红颜易老、时光如箭。更让人感到了时光中那些无法抗拒的改变。
只要时光在流淌着,改变就一直存在。不因人而停、不因人而易。
初写这本书时,是为了一个女子。青玉别无所长,唯写的两笔文字。而伊不算美丽,却是我的挚爱、我的呵护。
为此,向来只喜欢偷懒写点诗歌、散文等小文章的我,动起笔来,开始写这篇长长的故事。
以前以为,有些美好,可以在时光中沉淀,可以永存,我这本书也可以长久的写下去。
可是,后来出了事,我就再也没有动笔的**了。
这本书,断更已有三年,但一直还是有些网上的朋友喜欢它,甚至一再的跟我留言,希望我不要放弃,回复更新。
盛意拳拳,青玉说不感动是假的。
谢谢大家的厚爱。无以为报,只有码几个字与大家一起一乐吧。
因为平常还要教书、还要照顾家庭,所以精力有限,已经不可能像当初那样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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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晕晕晕!纵横系统不知怎么调整的,以前的vip收费居然改不了免费了!
第一百一十六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九)
不管这个‘摸着天’及其手下躲至何处,但他肯定明白,王失和宋君鸿即便掘地三尺也是必要挖他出来的。他可以在大宋境内躲的了一时,但却绝不可能躲的过一世。所以,离开宋国,去金国暂避风头,应该对于‘摸着天’来说是在此时的一个最明智的选择了。
亦或者可以反过来说,只要堵住了不让‘摸着天’逃离宋国,那么捉拿住‘摸着天’及其匪帮,就只会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正是基于这一想法,宋君鸿毅然下令封闭了边关。
可是闭关令已经下达了七八天了,宋君鸿依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锋锐军那头再没有搜找到‘摸着天’及其匪帮的人影,在边关处也没有见到他们要来的迹像,怪哉,难道他们都插上翅膀,分上天去了不成?
又过了一天,鲁如惠在扬州发来咨函,要求宋君鸿立即回扬州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及边防上的变动原因。
可即便就在于宋君鸿一行人捧着大旗撤离边关回扬州之时,听说宋君鸿还是留下来命令:封关军令依然有效,不准轻开。
哼,典型的鸭子死了嘴还硬。目送宋君鸿带队离开时,常晓峰心里默默的评价着这位有点不大近人情世故的少年将军。
宋君鸿离开凤庆关的时候,几乎是被当地的行商们以一种送瘟神一样的心态送走的。
本来嘛,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世道上什么最赚钱?当然,咱不提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对于大宋的商人而言,自是南北货运、投机倒把最是来钱。
这个时代不像一千年后有那么便捷和迅速的交通运输工具。一切的商货往来,都要靠马骡这四条腿来运送。运送一趟就要数月时间,一次也还运不了多少,这成本就居高不下了,而商人无利不起早,这部分成本价自然都折算进了售卖价中,再加上南北特产不同,奇货可居,这最终的售价就更是令人咂舌。
一个北方的普通山参,再当地可能是五十文一线收购,到了南方,可能就可兜售一两一钱,价格之间翻差数十倍。最近宋金国战,商路萎缩,这价格就更是暴涨,有些物品的差价甚至几近百倍。
商人逐利而动,所以尽管这种买卖十分辛苦,甚至有可能会遇上刀兵之灾,但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很多商人仍会不辞辛苦、不避凶险的来做上几趟生意的。
毕竟获利与风险总是成正比的嘛。
可那可恶的宋君鸿一来就下令闭关锁国,连原本朝廷特旨恩许的两国间的互市也跟带着被迫关停了。
商人们恨得牙疼。
更要命的是:宋君鸿来到凤庆关一待就是八、九天,生意自然也就跟着停滞了八、九天。
时间就是金钱这一句话,不论放在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对商贾而言都是同样有道理的。
可是面对着官府的威严和宋君鸿带来将士们手中明晃晃的战刀,商贾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在酒馆中一边焦急的等待着,一边发发牢骚、借着酒劲上头后骂两句娘罢了。
可就在这时,这个好消息传来:那个瘟神宋君鸿终于走了!
有好奇心重的就开始打听:
“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听说是被上峰调走的!”
“为了啥子?”
“我看啊,一定是这家伙太嚣张了。皇帝都许了的互市,他也敢说关停就关停?奶奶的,皇帝看了他的头才好呢。”
“......”
不管怎么议论,煞星走了总是好事,积压的货物和钱资,再不出手可就要霉掉了。
商人们兴奋的召来伙计们拉起货车就待出关互市。
可到了关口时,一盆冷水再次当头浇了下来:“宋总管走时留有军令:锁关政策继续执行,任何人不得出关。”
商人们顿时哗然,一名老商客已经在这里行商多年,仗着以往的亲熟越众而出,拱拱手道:“总兵大人,我们这些可都是老实本份的商人,也有官府特批的许可和路引,您就开个恩,让我们走这趟生意吧。”
常晓峰在这守关数年,平日里自然也没少收过这些出关做生意的商贾们的孝敬,此时被人点名叫到,也没法再继续装聋做哑了。只好说道:“朝庭有朝庭的道理,想来封关的时间不会太长,诸位再多等等吧。”
多等等?再等下去货就砸在手里了!商人们如何肯应,只管继续肯求。
常晓峰左右为难,瞥了眼身边冷着脸一直不言语、手却在腰畔刀柄上轻轻摩擦的张世业,心里一哆嗦,他想起了宋俊鸿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常总兵,你也是四十多岁的老军伍了。我知道你这个官职得来不易,可我走后你敢私自放行一人,就等着被鲁宣相砍去脑袋、阖家流放三千里吧。”
常晓峰已经听说鲁如惠刑场救宋君鸿的故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人家是嫡系、是亲信。是说到就能做到的绝对惹不得的人!
他尴尬的对商客们丢下一句:“宋总管有军令在,本将也只能奉令而行。诸位的苦处本将也着实爱莫能助。”然后快步的跑开了。
常晓峰的态度,彻底击碎了商人们的希望。他们简单哀嚎了几句,只得再次拉着货车离开。
“李老板,别生气,回去后咱老哥俩再喝两杯吧?”回去的路上,刚才那名在关下求情的老商客对同行的另一名商客说。
“喝个屁!老子这就回苏州去。”那名李老板怒气冲冲的答道。
“怎么?你要走?”老商客惊讶的问。
“走!他奶奶的,当初出门没看黄历,搞的在这破地方一憋就是八天。不待了,大不了这趟生意老子不做了。”李老板向老商客拱供手,直接领着伙计向官道走去,打道回府!
老商客叹息了一声。可李老板能走,他却不想走,这趟出来,他连进货带行旅,花进去的钱就有两千多贯了,现在放弃,这个损失未免太大了。
和他一样不甘心的商人也有很多。
许多心思活泛的人就开始尝试着贿赂守关的兵士,商人不仅赚钱,也善于用钱。还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不偷腥的猫?
但很多人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宋君鸿留下的那个叫张世业的家伙像鹰一样的盯着所有守关士兵,没有一个兵士敢打开关门。
就在商客们近乎绝望的情况下,一个消息传来:工夫不伏苦心人,听说清风关那边的守将似乎被人买通了,可以偷偷的放人出关。
其实,清风关说是城关,其实不过是凤庆关的一个子城罢了。离此四十里,依山而建,战时可与主城凤庆关犄角相援。是鲁如慧主持淮南东路后新建不过两年的新城寨。
只是走清风关需翻山越岭,道路狭小,所以一般商客们一般不愿走清风城出关。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不让钱货烂在手里,很多客商们也宁可去试上一试。
不几日,就有各家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们回来禀报:亲眼看着谁家商铺们交了钱后得以在子夜偷偷出关。
这立即在困守于此地的客商们中炸了锅,大家争先恐后的催促着伙计改道清风关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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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未时,一座农宅的大门前悄悄奔来一个黑影,蹊跷的是他并不拍门,反而只是抿起嘴唇,“叽咕”、“叽咕”的学了几声鸟叫。
随后,“吱呀”门开了一个缝隙,那个黑影闪身钻了进来。
然后直奔堂屋而去。
堂屋门两侧,各站着一名执刀而立的汉子,默不做声,只是紧紧的握紧了腰畔的长刀。
如果你仔细观察,在墙角的阴暗里,似乎还藏着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那近来的黑影推门而入,屋里灯火通明,窗户却被几席被褥给遮了个严丝合缝,不使灯光外泄。
屋里坐着七八个人,看见黑影近来,齐刷刷的把目光盯了过来。
黑影进入堂屋后,却掩不住的兴奋说道:“出去了,真的出去!”
闻言,有几个已经紧张的站了起来。
一个冷俊的声音却说道:“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
黑影接过递来的水碗,一口干掉,匀了匀气息说:“咱们的兄弟出去了。我亲眼看着守关的那名将官收了银子后,打开成门悄悄地把咱们那俩弟兄给送了出去。”
那名声音冷峻的人又道:“你可看清楚了?须防有诈!”
黑影说:“我躲在暗处没露面,但看的仔子细细,半个时辰后,还收到了出关弟兄们的讯号,一切安全。然后,我就没敢多耽搁,快马奔回来给程将军和大头领报信。”
听的这黑影说的这么笃定,一名虬髯的大汉高兴的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们召集兄弟,准备出关!”
“慢着!”那名冷峻的声音再次阻止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为上!”灯光打在他的长脸上,阴晴不定。
他对那明黑影人说道:“再派一批兄弟出关,这次多派些人,嗯,送五十个人一起走!”
“是!”那名黑影人应了一声,向虬髯大汉和长脸人分别行了一个礼,快步又奔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六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
第二天,丑时三刻的更鼓声刚刚敲过,这时,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应该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除了青风关上守关的兵士们。
值夜,是军士的职责,这个没的报怨。
但青风关的军士们却并不介意,因为没人会跟沉掂掂的银子作对。银子,有时也是世人们最好的提神药物。
“这位大人,您这几天收成可不小啊!”关下,一名客商嘻嘻笑着说道。
“呸!把老子调到这么一个兔子都不来拉屎的破落地方,老子再不想办法赚点钱,怕是家里的几房老婆就都要跟着别人跑了。”守关的武将一脸不忿的说道。
“您就不怕那个宋君鸿来找你麻烦?”另一名客商好奇的问。
“怕个鸟!富贵险中求!”守城武将说道:“你们也一样,想出关,就要舍得花点血本。”说着,手掌在客商面前捻了几下。
“明白,明白!”客商连忙递上一包碎银子。
守城武将把银子掂了掂,立即眉开眼笑,挥挥手,守城的军士立即把城门打开了一个小缝,让这几名客商经过。
“今天可能就到这里了,看来赚的不少啊。”守城武将把银子扔给身后的一名军士:“收起来!”说罢就欲返身回营,突然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大人稍等!”
武奖打眼一看,黑暗中似是又行过来了一支商队。
“什么人!”武将一边按着腰刀喝问,一边打了个眼色,手下的士兵们立刻锁紧城门,搬来鹿角和拒马,把城门掩了个结实。
说话间,那商队就走到了眼跟前。居前有一人,远远的就跟武将拱手:“大人且缓些关门。”
“干什么?大半夜的前来,是想偷城不成?”武将大大咧咧的喝问道。
来人也不惧怕,呵呵笑道:“大人玩笑了,小的们只是一些商人,哪里敢做这偷城抢关的买卖呢。”
“谅你也不敢!”武将又瞄了一眼走近的商队:“这么多人?”
“夜跑怕有匪盗,所以攒了四支商队一起走的。”来人忙解释道:“想搭伴出关做个生意。”
武将哼哼道:“不好办哪,眼前非常时期、要闭关锁国,这是上峰的命令。”
“是,是,是。”领前的那人忙陪着笑脸随声附和道:“不过嘛,这历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久闻大人勤政爱民,想来必能理解我们小民们的辛苦,为我们小民们行个方便的。”说话间,已经掏出一张一百两的大宋交子,塞到了武将的手里。
手里有了钱,武将说话也客气了起来:“唉,我也知道你们这些行商走贩们不容易,你说朝庭抓俩小蟊贼,为什么要难为你们这些行商们呢?”
“是,是!”行商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在一旁赔着笑。
“不过......”武将把眼一挑:“辛苦的可不光是你们,我们这些当兵的也不容易啊。就说今这事儿吧,你们一下走这么多人,我手下的兄弟们光开关城门就要半天忙活的。”
行商哪里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暗骂了一声“贪得无厌!”脸上却还是赔着笑脸,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交子递给守将:“这些是给弟兄们买杯茶水喝的。”
“好吧。”武将这才一挥手:“来人,随便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出城,别给老子惹麻烦。”
兵士们闻言上前揭开了几辆车上的茅草和篷布,果然都是一些南来北方的干货。正欲放行,那名一直在看着手下搜查的武将却突然大喝了一声:“且住、不得放行!”
行商一愣,只见那武将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行商们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忐忑的望向武将。武将瞄了几眼行商,问道:“老子眼里可不揉沙子,我刚才就注意到了,你手下的那几个伙计为什么老盯着这一辆车子?”
行商脸色微一变,几步走到车前,一把掀开了车上的篷布,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一车的货物沽价最是贵重,所以伙计们就难免多注意了些。”
说话间,却不易察觉地用袖角擦拭掉了车辕上的几点零星血渍。
武将却不答话,来到了车旁,只是对货物扫了一眼,就绕着车转了两圈,突然一矮身,从车底下掏出了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来,厉声问道:“这他娘的是什么?”
哗啦啦,守关的兵士们一挺手里的长枪们围了上来。
行商脸色大变,手下的伙计们有的已经偷偷的把手伸进了怀里或身后,似在紧紧的攥住了什么。
这一动作立刻让兵士们更加紧张,大声的喝叫着让行商们勿动,城关上的弓手们也立即引弓搭箭,瞄了过来。
一时间,关下竟是剑拔弩张。
行商脸色变了数变,先回头向自己的伙计们喝道:“都别妄动,记住了,咱们是规矩的良民,别让大人们误会了。”然后又对武将道:“大人、大人您千万别误会,小的们只是一些行商贩货的小生意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行商?”武将斜睨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家伙扬了扬:“有用刀做生意的吗?”
行商笑了起来:“您也知道,现在这世道乱。我们走南闯北的,带这几件兵器,不过是稀图个防身罢了。”
武将眯着眼睛在行商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也不说话,一时叫人不知他心里在做着什么打算。
行商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似是不如一开始那么自然,急忙慌乱地向武将做着揖。
别人却不知,他在这像老狗一样的慌张忙知中,一直绑在小臂上的一只牛角尖刀已经被他倒攥在了手里,借着宽大的袍袖遮掩,一时间难以被人查觉。
借着作揖,他慢慢的向着武将靠近。
武将的脸上阴晴不定,眼见两人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尺,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也是。这么个破世道,哪个行商的出来不带几个保镖或刀剑。这种情况,老子其实已经在前面见了几拨了。”
行商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
“不过嘛,情理是这么个情理,这朝庭上的规矩可不好办哪!”武将叹着气,手却又在空中捻了起来。
“当然,当然!”行商暗道了一声虚惊,收起了暴起发难挟持武将以图离开的心思,一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了三张交子,悉数都递了过去。
“嗯,这还像话。”武将嘻嘻笑着:“我跟你们说,想出关也就这两天了。据说过两日那个宋君鸿还要回来,到时我可一人一车也不敢再放行喽。”
那个宋君鸿还要再回来?行商心里一惊。
武将大方的挥着手:“好的,不用再检查了,放行!”
“妈的,原来是寻故敲老子竹杠!”行商心中暗骂了一句。再看向武将手里的那好几百两面额的交子,颇觉肉痛。只好赶紧扭转目光,押着伙计和车队们穿城离开。
直到第二天天色刚朦朦亮,一只小小的信鸽再次飞回了城关,一直飞到了一片小树林中,这才扑棱着翅膀落到一人的胳膊之上。那人从信鸽的腿上解下一个小竹桶,里面有着寸许长的小纸条,只写着两个字:安全!
收信人大喜,急着揣起纸条,飞奔着离开了。
当他把这消息再次传回山下村庄的那间堂屋时,屋里的气氛变得空前的热烈了起来。
“走吧!”“走吧!”“可以走了!”“早他娘的该走了!”
“都吵什么?”长脸汉子喝道。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了两步,犹豫的说道:“要不......再等等看?”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官军的刀就架到我们的脖子上来了!”那虬髯大汉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嚷到:“你摸着天愿意在这里慢慢等死,我老程可没这水磨工夫!”
原来,那长脸人赫然便是宋君鸿遍寻淮南东路小半个月而抓捕不着的匪首“摸着天”!
虬髯大汉拍案咆哮的声势虽是赫人,他却浑然不惧,白眼一翻,冷笑着道:“程将军,我这可是为了大家好。那宋君鸿虽只是一个黄口小儿,却不可轻视。以前在这淮南,'张屠夫'和‘杜金钢’也都是绿林道里响当当的人物,却全在这小子面前翻了船。对于这种人,我们岂能不慎之又慎?”
“只怕你在这里慢慢的谨慎,宋君鸿却已经磨快了刀子,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用呢。”那名程将军亦冷笑答道:“我要早知道你‘摸着天’是只会领着手下这帮人到处躲跑的龟孙,老程当初就不该领着我的兄弟们一起来救你们。”
“你他娘的说什么?”摸着天身后一名头目闻言十分不悦,历声喝骂,手里的一柄单刀也随声抽出了半截。
“亮刀子?老子怕你?”程将军的手下立时也一起抽出了兵器。双方怒目相对,屋中一片刀光闪烁。
这帮匪徒,平常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如今被迫逃亡,蜗居蛰伏,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有个宣泄的口子,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看着就要先火并一场。
第一百一十七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一)
“要死吗?”“摸头天”怒喝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喝止了手下的莽动后,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硬生生扯出几丝笑容,向那程将军拱拱手说道:“程将军,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可不能官兵来前就自己先乱了阵脚啊!亲痛愁快的事儿咱不能做。”
程将军人看着虽莽,却也是分得清大体的人,压了压怒火,也挥手令手下放下手器。
虽然制止了双方的火并,但心头这团怒火却是积压已久,此时想要收回却已难了。
程将军冷笑了声说道:“‘摸着天’,这也怪不得我们兄弟。你们是山贼,所以做惯了这藏头露尾的行径。可我们却是堂堂正正的正规军伍,从没受过这等窝囊气。”
山贼队伍中不知是谁轻嘟囔了一声:“屁正规军,不过也是金人的走狗罢了。”
这声音虽小,言语中的讥诮之意却是满满。
程将军豹眼一睁:“谁他娘的说的,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从军之人,往往视荣誉甚重。可在汉人从军替金人效力,总有说不出的别扭在,这是金国汉军的痛脚,难怪程将军会如此不快。
可是山贼也是傻子,这时侯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
程将军粗重的喘了两口粗气,气哼哼的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来这里之前,也是正大光明的官军。可是现在跟着你们旗不敢张,人不敢言,成天东躲西藏的和个兔子似的。就算俺老程能忍,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也再也忍不了了。”
说到这里,他瞄了一眼“摸头天”那冷冰冰看不出悲喜的脸,咬牙说道:“‘摸着天’,既然你说眼前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听俺老程一句,趁现在有机会,那就走吧。再不走,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刚才探子不也回报说那宋君鸿马上就要再回来吗?以他那股子狠劲,如果再回来,这关上想裂个蚂蚁能过的口子都难!到时你我兄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真要大家一起陪着在这儿死!?”
“摸头天”低吟了一下:“滋事体大,我不得不防着点其中有诈?要不再等等吧。”
程将军却冷冷笑了一声:“还等?‘摸着天’咱说实话,这次为了救你,我们兄弟死了好几百,虽说咱们两家的人马加起来还有好几千,但却不得不划整为零进行撤离。这些日子以来,有些人让官军找到,有人些失去了联系,这倒没什么。可就算是我们已经聚集起了的这约半数人马也是朝不保夕了,现在大家看着你‘摸着天’倒台,我手下的军士又是汉人,来了宋庭后也是人心思变,每天都有人偷着离开,拦都拦不住。俺老程这几天已经砍了七八个想要偷跑的兵,但也收效不大。这他奶奶的是大实话吧?”
作将领的怕什么?不怕兵败如山倒。战场上胜败是常事,只要队伍还在,就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如果兵没了,哪怕是张良孙武复生,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程将军领的金国汉军,本就是和宋国人同根同种,再加上这两年来的宋境潜伏,很多人甚至在宋国偷偷有了女人和孩子,自然不愿再离开。之前是受到军命限制才不得不再次聚集起来救这帮山贼。但眼看着东跑西藏有点穷途末路的感觉,很多人不免想要离开。反正他们自己也是汉人,回到汉人中隐藏,不是难事。吃碗太平饭,不比去替金人送死好很多吗?人心如此,队伍必然难带了。现加上这阵子不停的转移和躲藏,程将军对军队的管控力下降了不少,所以逃军开始不断的出现,甚至呈现出了越来越多的趋势。
也因此,程将军才再也坐不住了,有归心似箭之念。只有回到了金国,他的统帅力才能恢复。
其实,能到了他这个位置,肯定不能只是一介莽夫,‘摸着天’的顾虑,他不是不明白,但奈何却已是着实虚耗不起这时间了。
或许,哪怕这是一个陷阱他也不怕。作为军人,战死沙场远比手下众叛亲离要痛快的多。
看着他一脸铁了心要走的样子,‘摸着天’叹了口气:“程兄,如果我现在不同意,你是不是照样会领着人离开?”
程将军冷冷的哼了一声,尽管不作答,意思却已很明显。
看到程将军这幅态度,‘摸着天’心中凭添几分无奈。甚至他相信:如果自己要是拦着这头急着想要回家的烈牛,没准对方真会领着手下先和自己干上一仗?
罢了!
‘摸着天’倒了一杯茶水站了起来,端向程将军说道:“既然程兄归心似箭,我也就不再拦着了。这样吧,程兄先行一步,我手下的家当多,需要再收拾收拾,随后也跟着出关与程兄汇合,可好?”
程将军朝‘摸着天’瞟了一眼,接过茶杯仰脖灌下,转身就领着手下推门出去。
出得门来后,一名偏将闪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这‘摸着天’分明是想要咱们替他探路呀。”
程将军冷冷的道:“我如何不知他存这鬼心思,但事至今日,谁还管顾的了谁?咱们只管尽快地出关,各人生死有命吧。”
随后人收刀旗,马收鞍甲,各种琐事按下不提。
第二天夜里,青风关前慢慢走来了一批人影。人无声、马无鸣,若非队伍有着彤彤的火把,很难让人注意到这队伍赫然有数百人之多。
“什么人?”守关的兵士已经开始了喝问:“立即停步,宵禁时刻严禁靠近关隘,敢再妄动者,按律立斩!”
随着兵士这在寂静夜里有些暴响起的喝问声,队伍似是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有些人慌张的徘徊了起来,队伍似有些凌乱。
但如果有熟悉军伍的老将在这里能仔细审视的话,或许便能发现:看似慌乱的队伍实则已经悄悄的排列出了一些小的散兵战斗阵列。
而悄悄用手势指挥着这一切的,赫然便是昨天还和“摸着天”厮混在一起的程将军。只是他现在已经换了一身布衣短褐,作一粗活伙计的打扮。
他身边一名身着锦衣绣寿团纹、恍若商贾的,便是他的那名偏将。此时他悄悄的和程将军低声道:“将军,放心吧,昨晚咱们已经通过兄弟给那守将递了三千两的好处,应无大碍。”
“小心些总无大错。”
“是!末将已经按您的交待,分出了一半的弟兄们停藏在两里外的林子里,一旦有变,咱们就发信号给他们前来接应。”
程将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万一过会儿需要发信号的话,你看清情形。如果能让他们接应就接应,如果情形太恶劣,就用信号告诉他们撤退,并且散藏回宋人间,再也不要露面了。”
偏将诧异的看了眼身边这位自己追随了几近二十年、惯以勇迈的上司,想张嘴询问一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好踏前两步,向守关兵士拱拱手道:“军爷,我们是行商,想要出关贩点小买卖。”说摆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丢了过去,说道:“这是我们的路引,兄弟可请贵关的将军出来核验。”
话音刚落,兵士后边就冒出一声懒洋洋地应答:“请我核验什么呀?”
随着答声,一名披甲按剑的武将走了出来,却正是这青风关的守将。
他斜眼瞄了一下兵丁接过的那个荷包,接过扒拉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堆的碎银子。他笑了起来:“这位老板却是好大的手笔,昨天就是三千两的交子,今晚这包里怕也有几十两吧?”
偏将强拉起几分笑容:“军爷们辛苦,小的多孝敬点茶水钱也是应该。”
守将呵呵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聪明又多金的主儿。”
偏将陪着笑:“将军能喜欢就好。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将城门开个小缝,我们回程时,一定再拿些淘来的好东西孝敬您。”
守将却道:“开城门容易,不过,本将很好奇,作买卖要么多人干嘛?”
“这......,这其实是好几家商队凑在一起了。不瞒将军,这一个月来,我们这些商队们让那宋君鸿堵的很苦,很多人都寻不得出关的机会。这次听说了他又快要回来了,所以才急切之下,大家才干脆凑在一起齐出关的。”
“哦,这么多队伍啊?那昨天那三千两似是少了点吧?”守将慢条斯理的说道。
“马的,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是个贪而无厌的家伙!”偏将暗骂了一声。他们和作山贼的“摸着天”不同,从不敢打家劫舍,手里银钱有限,遇上二次敲竹杠时难免感到分外的肉疼。
商贾队伍中的程将军眼中神色变了一变,悄然对自己的偏将道:“我觉得味道似是有点不对,哪有官军收贿还敢当着这么多人公开提起的。这人若非是对手下这些兵士控制的很好有恃无恐,要么便是有问题。”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偏将说:“诱他下城,你借机挟持了他,逼其放兄弟们出关。”
第一百一十八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二)
偏将点了点头:“好,反正这鸟地方咱们以后再也不想来了,不怕撕破脸。”
说罢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说道:“大人,小的这里还有一封扬州知州的信,让小的转交给大人。”
“哦?原来还有这般关照。”守将笑了笑:“来人哪,去接过来!”
看守将不愿下城,偏将再一咬牙道:“信中有些私密之物,不便托于第三人知道。如果大人不便下城,那小的就给大人送过去吧。”
守将一示意,守城兵士们让出一条道路后,偏将持着纸一步步走上城楼去。心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一会儿动手的距离和动作。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得手!
在心里再三模拟了一会的动作后,眼见得守将已经近在眼前,偏将躬身作揖脸上堆起一缕谄媚的笑容,真如一个畏吏如虎的小商人般让人轻视,让人放心。
再只要上前几步,生次便在这一搏之间了!
突然,偏将猛不丁的绊到了一个东西,身子一个趔趄。还没等他站稳身形,身边的守城兵士已经一扑而上,把他牢牢的压在了地上。
原来,早有军士在楼梯上偷偷备下了一条绊索,上面还特意刷下了黑漆,在这如墨的夜色中,除非趴下凑到眼前看,否则根本注意不到。
这里早有军士从偏将怀中搜出那张纸和一把牛耳尖刀来,递给了守将。
守将先是打眼瞅了一眼那张——却原来只是一张用来包熟食的草纸而已。他手里把玩着那把牛耳尖刀,笑道:“贵老板怀藏凶器,莫不是想到本将身边后就暴起发难吗?”
偏将冷哼了一声:“事已至此,于君又夫复何言?”却只是扯起嗓子大吼了一声:“将军,中计了,快撤!”
楼下的程将军闻言脸色一变,一咬牙,喊道:“兄弟们亮家伙,这是个小城关,撑死了千八百守军,咱们冲过去!有种的就能活命!”
关下的商队们发一声呐喊,抛下伪装,抽出刀枪就拟冲关。
关上却突然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有一声音大声喝道:“你们冲的过去吗?”
言毕,关上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火马,窜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赫然有三四千人之众。更要命的是:墙跺上已经搭起了一片弓矢,森冷的箭锋无情的指向关下的众人。
于此同时,在行商队伍后面,也急速的杀出一队人马,截住了他们的后路。
刚才那个发出笑声的人再次说道:“别想顽抗了,我劝你们还是弃械顺降的好!”
程将军大声应道:“老子自当兵以来就没打算能有个善终,顺个鸟降,有死而已!”
“好,本以为你们和山贼一样只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没有想还有点种!为这,值得我和你们说几句。”那名声音的发出者走到关前火把通亮处,却居然是名二十来岁刚出头的小伙子。他笑着问道:“不怕死虽然是勇敢的一种,不过光不怕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的另一个很遥远的家乡,曾有位了不起的人说过一句了不起的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不知道阁下认为自己能属于哪一种呢?”
程将军扬声吼道:“老子书读的少,不清楚你这酸不溜丢的话。”
那青年将领笑道:“好,那我和你说点简明易懂的。现在你们已经陷入我军的重围之中,数量上多寡悬殊,你们又中了埋伏,其实至此这仗不用再打也胜负已知了,是吧?”
程将军哼哼了一声。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哦,对了,你可能还在指望你那藏在二里外的伏兵来增援吧?可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能分兵设伏,我难道就不能呢?作为这里的主人,我自然能设的比你更多、更早。是吧?”
程将军脸色一黯,作为客将,他对这里地形不熟,时间紧促,又处在躲藏期间,更不能派出大量探马来踩查地形以免暴露。以仓促对有备,自然是先机尽失。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现在你们已经是必死之局。对,你是不怕死,可你手下这些兄弟能在这般情形下仍然跟着你,也算是对你有点情义,难道你也舍得他们白白在这里送死吗?”
程将军仍不作答,可眼中神色却划过一丝异样。
青年将领继续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当初金人撤退时把你们留在宋境,前期又密令你们接应山贼,其目的固然是为了给我们大宋尽可能的增添麻烦,阻滞我们淮南东路的战后重建,但从另一方面讲,金主不惜暴露你们,就是已经把你们当作弃子了。可怜你这些兄弟,随你出生入死信任有加,他们的命却在你的金人主子眼中未必赶的上一条狗金贵。”
不得不承认,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非常难听,但却直指人心。程将军手下的兵士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程将军眼中引起一丝异色,也不知是怒、是愧、还是悔?
青年将领却继续火上浇油:“你信不信我现在下令全歼了你们,你的金人主子知道了也会不皱一下眉头。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们执行的是见不得光的潜伏破坏行动吗?不是。主要是因为你们这些汉军在金人眼中本就命不值钱!否则何以拿你们作弃子、做牺牲品?”
程将军的手下脸色已经有变,却没人说话。其实,这在很多人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肯承认罢了。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作为一名军人在完成任务时而死,也不能接受其实自己只是异族统治者的一枚可用可扔的棋子。即便是作为金国的汉军,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曾渴望有一种荣誉感存在?
程将军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吼道:“你他娘的倒底想怎么着?要杀便杀,何苦羞辱我等!”
青年将军沉默了一下,说道:“羞辱你们?不,我是可怜你们,甚至——瞧不起你们!”
“你说我娘,我告诉你,我娘是一个穷苦的女子,但她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原本和你们一样,都是汉人,且都是生活在沦陷北境中的汉人。在她很小时,她就和我爹、我姑姑从山东不远千里的跋涉,逃离金人的统治,来到江南。她虽是一个弱女子,但她分的清什么是亲族、什么是豺狼,她比你们这些提刀的男人都有种!”
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大声嘶喊出来的,说完后炯炯的目光直瞪向程将军。
程将军结口呐舌,在青年将军如雷的目光逼视下禁不住的低下了头。
看到程将军的样子,青年将军放缓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们也和我娘一样、和我一样、和我身边的这些宋军弟兄们一样,我们都是汉人,我们汉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却让来侵略我们的金人旁观得利?”
“你们在金人眼中或许只是狗,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是堂堂的炎黄贵胄,是关这头和关那头这一大片辽阔山河原本的主人,我们的头颅应该的昂扬的着,何以要让金人和你们的同胞都瞧不起?何以要做汉奸,把刀伸向你们的炎黄同袍?”
程将军的手下尽管仍然手里紧握着刀枪不敢有丝毫的松开,但已经有不少人或羞愧或黯然的低下了头。
程将军环顾了一下,凄惶笑道:“好,算你能说。但我不放心,仍还有一事必须相询。”
“请说!”
“如果我下令弃械投降,手下这些兄弟们能否有个善终?”程将军暴目圆睁:“你需不得诳我!”
“好,即本将也和你赤诚相见,不存一字虚言。”青年将军道:“如果只是投降,死罪可免,活罪不能完全免除,但我会尽量减轻相关的责罚。”
程将军黯然道:“这样也好。总算是能帮我的兄弟们保住了一条命。”
青年将军却笑了:“你先莫灰心,如果你能领我们缉拿‘摸着头’匪众,我就算你们一个起义反正,功过相抵,不仅不会受罚,本将还向朝庭帮你们请求一个大宋军人的编制,如何?”
听到这里,程将军眼前一亮。说实话,这次出来,他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此时还有死地存生、山回路转的机会,怎能不动心?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有用吗?就算你给我们许下锦绣的画饼,那宋君鸿来了翻脸不认,却拿我这帮兄弟的脑袋去向宋皇领功怎么办?”
不想城关上立时暴发出一阵的哈哈大笑。直笑的城下的程将军等人又惊又疑,不知所以。
青年将军止住笑后,说道:“既然都谈了半会儿天了,还没互相介绍也的确是有些失礼。也好叫你知道:本将就是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明威将军宋君鸿!现在你可放心了?”
程将军吃了一惊,讶然道“不想却是如此年轻。”说罢倒持钢刀柱地,单膝跑地抱拳:“不知道不罪,请大人见谅!”
他这一跪,就代表了已经愿意降伏的意图。见得主将已经表态,随即身后的手下们也都纷纷跪倒说道:“大人恕罪!”
宋君鸿再一次高兴的笑了起来,虽然己言已立于不败之地,但此刻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这场战事却令自己更加开心——必竟,宋君鸿自问绝非嗜血好杀之人。更何况,他意在练兵,而非损耗战力,自己手下的兵士们的命也同样是珍贵的。
苟能制侵陵,又岂在多杀伤呢?
第一百一十九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三)
宋君鸿走下城楼时,那名守关的城将正扯着粗嗓子命人把程将军的手下兵械都收缴起来,并将降兵集中到一起看管。
降兵们一个个低拉着脑袋,忐忑不安的准备迎接不可知的命运。
历史上杀降的事件其实有很多,所以从他们的脸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除了悲观之外的另一种情绪:焦虑!
不仅降兵如此,就连领头的降将程将军也是如此。
宋军鸿健步下楼,扫了一眼降兵们后,径直走到了那程将军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直到把那程姓降将看的发毛,才轻轻赞道:“倒长了一幅豪勇的胚子。”
程将军羞红着个脸膛,讷讷道:“愧对大人美赞。”
宋君鸿笑了起来:“不是美赞。你这幅皮囊,如果去选驸马,准没你的份儿。但倒有几分张冀德之粗犷气概,活脱脱一个画上下来的猛将样子。”但随即又把脸一肃说道:但做为一名真正的军武之士,外貌屁用不顶。遵守纪律、有忠勇和爱民之心在是最重要的。故在此本将军以剿匪行营总管的身份要和你分说明白:对于你们曾作为金国汉军的身份,以及曾奉金主的命令潜伏宋境、援救“摸着天”这些前事,我都可以奏请朝庭既往不究。但你手下的兵士们,如果这阵子有人做出了祸害百姓的严重恶行,一旦被查明仍需按大宋律治罪。”
程将军把眼一瞪:“大人请放心,降将手下若有这等混帐,请只管明律典刑,降将营中上下都绝无怨言!”说到这里他梗着脖子抱拳叫嚷:“俺和手下这帮弟兄们虽替金人当差,但那是生长在北边,没办法的事儿。但俺老程手下却绝没有一个兵痞。俺们虽然输了,确是不能叫人小瞧了的。如果......”
“如果什么?”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宋君鸿笑问。
那程将军一咬牙,“那俺也豁出去了,把话说痛快了。如果大人想要我和手下这些兄弟们的脑袋,也不需罗织什么罪名,直接动手便是。反正俺们现在也是大人砧板上的肉,杀剐随人,利索些便是。”
看着他那不服气的样子,旁边孙狗子一按刀柄,瞪眼斥道:“大胆!”
拿守关城将也走了过来,冷笑道:“还别说,你如果敢对我们大人不敬,我们现在就可以凭‘阵前哗变’的罪名立即把你们都给处决了。所以你如果真在意你手底下这些兄弟们的命,就最好配合点,我们大人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
程将军这时又想起自己降俘的身份,只好又地下了头。
宋君鸿冲孙狗子和那守城将军笑了下,以示让他们宽心。又转头对那程将军道:“你也放心,你们虽是阵前降俘,但本将军不会滥杀轻辱,只要你诚心归附,本将军也必当不会食言而肥。”
那程将军跪下磕头:“降将刚才鲁莽了,只要不牵连我这些兄弟们,程某愿将这颗人头献上,以息大人怒火。”
宋君鸿哭笑不得,将之扶起:“你这颗人头或许的确能值朝廷几个赏钱,但本将军愿留将军一个有用之身,重新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日后建功以补前过。你口口声声牵念你手下的兵士,难道不知诚心合作便是帮他们争取宽大处理的最好办法?”
程将军讷讷道:“将军有信义,是俺老程多心了。惭愧的紧。”
宋君鸿说道:“你们以前潜伏时,不论是军纪好还是为了潜伏方便,本将军都相信你们不会傻到祸害百姓引起官府的注意。但最近你们和摸着天那些匪徒们厮混在一起,他们jianyin掳掠恶迹斑斑,你手下的这些兵士们有没有人和他们一道为恶,本将军确有必要查问清楚了的。”
程将军点头:“末将完全听凭大人查处。”
“好教大人知道:降将名叫程大槐,俺爹叫程大将,俺们家本是唐时开国名将程知节之后,唐时世代从军,也算是个将门。可惜五代时家道没落。其后我们家做过苦工、农夫、杀猪、赶车的等各类苦役,虽然穷苦了些,但家中一直有规矩在,那就是不能做出堕了祖宗名声的事儿。”说到这,他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俺也知道,你们南边的兄弟们瞧不起俺们这些替金人卖命的汉军。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并非是俺老程有意要做这汉奸,着实是在俺还没出生时北境就已经让金人给占了。俺爹刚出生时,俺爷爷念着祖宗的名声,所以给俺爹起了个‘大将’的名儿,就是希望俺能像祖宗一样从军打仗拼个封妻荫子。俺爹还年轻那会儿正好金人刚侵占大宋北边河山,怕汉人人多不好管,就暂行了个‘以宋人治宋’的缓急之策,在北边那立了个汉人当傀儡皇帝,哦,叫刘豫,国号大齐呢。刘豫要招兵,俺爹就去报名,当了大齐的军士了。再后来,等俺长大了,就也跟着进了军营,这一干,就是将近二十年。后来金人虽把汉人傀儡皇帝给废了,但却怕汉人部队不满,进行了一次大肆的镇压清洗异己,在金国汉军中矫罪斩杀了大量的汉将。俺不敢退伍,却也心灰意冷,只是在营中与兵士们厮混消磨时光再无心仕途升迁,这才被金人给派在宋境潜伏,作了这个用完就扔的棋子。”
宋君鸿点了点头,嘉许道:“难得,还是名将之后。能及时改途归正,就不算辱没了令祖宗的威名。”
程大槐兴奋的点了点头,继续陈述:“降将敢向大人保证,在下虽然本事一般,但一向统兵较严。这次来宋境,不论是作战还是潜伏时都约束着部下,如果降将的手下有人做出抢掠百姓、淫ru人妻女的肮脏事来,我都是直接一刀砍死以正军纪的。甚至这次奉命救‘摸着天’后,降将之所以和他们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是看不上他们祸害百姓的行径。”
宋君鸿点点头,拍了拍程大槐的肩头说:“这次本将军能饶你们一条活路,除了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外,也是你们自己积德才有此福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这些日子中,我也差人对你们这支部队进行了一些紧急调查,虽不能完全掌握你们的全部信息,但好在调查结果中倒没发现你们有什么明显的恶迹。也正是因此,我才决定试着给你们这次机会的。否则,本将军刚才也不需和你们多做废话,只待你们一到关下,就是万箭齐发之时。”
程大槐闻言立时一头冷汗,忙打揖作谢。
宋君鸿陡然喝道:“本将军有菩萨心肠,更有霹雳手段。你既已降我大宋,就万不可再做出叛宋降金之举,否则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将军也必遣人跃马千里,取你项上首级!”
程大槐吓的再次跪下,磕头说道:“降将这次归宋,金国早无末将容身之地,岂敢再作反复!以后只求鞍前马后,为大人执戈冲阵,于愿已足。”
宋君鸿这才又换上笑容,趋前一步扶起他,温言宽慰了一番,然后又指着身边两个人依次介绍道:“以后既然都要做一个阵营中的泡泽,本将就替你引荐下,这位刚才扮作守关将领的,是本将军的爱将李通,行事稳健扎实,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待君久矣。”然后又指着另外一名含笑而立只作布衣打扮的人说:“此人是本将军手下另一能人,叫刘业火,在我们刚开始谈话时,他已经从林中揪出两名偷偷尾随你们的‘摸着天’的手下,相信只要再有一会儿的工夫,就能拷问‘摸着天’的藏身下落来。但我更宁愿把这个功劳送给你,你可明白本将军的良苦用心?”
程大槐立即点头:“将军放心,末将愿亲自领路,将功折罪!”
宋君鸿满意的点点头。一挥手,着人给程大将牵过一匹马,二人在前策马疾行,而种依尚、李三狗、杨火云等早已率领侯在此地的三千余骑兵如奔雷一般的紧随其后。
一个时辰后,宋君鸿在程大将的引领下抵达“摸着天”栖身的庄子,却已是人去楼空。
程大将惶然道:“末将绝没敢通风报信或多绕弯路。”
宋君鸿笑道:“本将相信这非你之过。那‘摸着天’向来疑心较重,怕是你前脚出发后,他后脚就已经开始集合人马进行转移了。”说罢摸了摸屋中的茶壶说道:“这壶中茶水尚温,他们肯定还走不远。我们分作四路,继续搜索追击,不要给他喘息之机。”
又半个时辰后,在十余里外的山下终于追击到了正跑得满头大汗的“摸着天”匪势。在官兵的冲击之下,匪势大部分都被歼灭,“摸着天”身披数创,仅以六骑逃脱。
承担,剿匪行营签发搜索令,“摸着天”
至此,历时五个多月,席卷扬州、泰州、通州、真州、楚州、滁州、高邮军和盱眙军八地、调动兵士、衙役数万众的淮南东路剿匪大作战已基本结束了。
第一百二十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四)
人生最能给你温暖的是什么?——陋巷小宅一家人!
人生最能给你自在的是什么?——无差无旅无公务!
人生最能给你舒适的是什么?——一张床足矣!
现在宋君鸿就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床顶上方挽纱帐的熟铜链钩。
这个链钩已经有些岁月了,上面被匠人用娴熟的刀功刻了一圈缠枝纹。枝叶清浅而藤蔓四溢,绕着钩柱一圈又一圈,直绕到在钩的顶端,有一块熟铜片相连接,上面刻有一个硕大的莲蓬。
莲子、莲子。多生贵子。世人们喜欢在生活起居处装饰这些吉祥图案的纹饰。
可得真好看啊!可惜自己在这个宅子里已经住了一年多了,却从没有注意到这个钩上竟雕刻有这么精美的花纹。
这屋里都是一些老物什,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主人,或许,每个物品的背后,都曾有深藏于岁月中的一段独特的故事吧。
宋君鸿为官清正,也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所以搬进这个官府特别为其指定的宅子里后并没有专门的修葺或改换家具。一切的生活起居所用几乎都沿用的以前主人遗留下来的这些家具。
房子嘛,只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要能和家人们在一起就够了,他从没有奢求更多。此刻却突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屋里的这些每一个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家具,浮想联翩。
其实宋君鸿早就醒了,只是就这么躺在床上不愿起床。
多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早醒早起的生活习惯。像今早这样赖床不起的现象十分鲜少。
可是他很高兴,把双手枕在自己脑后,贪婪的享受着这份独特的惬意与安宁。
自从打庆凤关回来后,淮南东路的剿匪战时基本就结束了。虽然还有“摸着天”和极少数匪徒在逃,但已经是风卷大地后的三两残叶还在打转而已,再也不能为祸了。
宋君鸿率领部队回到扬州,紧接着又马不停蹄的分配各禁、厢部队回归驻地,向鲁如惠汇报剿匪详情,向兵部呈报战报,配合地方安置百姓和通缉残匪,足足又紧张的忙活了七八天,一众相关事宜才算是初步完成妥帖了。
看着宋君鸿通宵忙碌后通红的眼珠子和满面的倦容,鲁如惠赶紧给他放了三天假,让其回家休息下,要不铁打的身子也容易垮掉。
宋君鸿回家后,二话不说倒头就睡,足足谁了一天一夜,连饭也不肯起来吃。直把菊子娘吓坏了,又是请大夫有是拜菩萨,急的团团乱转。尽管大夫已经很肯定的说明白:宋将军只是累大了,多休息一下就好,可她这为娘的仍然坐立不安,嘴里“阿弥陀佛”一直碎碎念个不停。
丁蓉随不像菊子娘那么彷徨无主,但自打送走大夫后,就一直安静的守在宋君鸿的房门之外。不着一言,但也不曾离开一步。
而这些,宋君鸿都还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疲惫很疲惫,很想好好休息下。
在指挥剿匪时,他的老师王矢有意锤炼他,所以除了重大战略布局帮助参详下外,其他的事物大多放手任宋君鸿施为。那么多的部队需要分配,那么多的匪情需要清剿,那么多的地方需要协调,那么多的战况需要规划布局......
宋君鸿也知道上至鲁如惠、王矢,下到全淮南东路的军民百姓都对他有着殷殷的期望,这个期望让他如负重山,不敢回避,也不敢轻乎,甚至不敢有任何的牢骚和委屈。唯有全力以赴,昼夜萦怀。直到把钢牙咬碎,铁躯磨倦,才总算是有一个对宣相、恩师和全境百姓都可以挺起胸膛来交待的结果。
他太高兴了,也太难了,太倦了!
多少个夜晚,他不是在挑灯排演军情,就是走访军营探望前线的将士们,要不然就是在披星戴月的快马奔赴某处匪情严重或军民矛盾激烈地方的途中。
在绞杀最凶恶的“杜金刚”时,他不惜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亲操刀枪与“杜金刚”作生死之搏杀。
在最后围堵剿灭最狡猾的“摸着天”匪势和金国潜伏的汉军部队时,他一次次的思谋和推演布局,对每一个疑点进行查对,生怕有一点遗漏让这场浩大的全境剿匪大作战有蚁溃长堤之患。
太累了,太累了!身心俱疲。
但他只能强撑着,直到亲眼看着境内大大小小几十处匪患逐个灰飞烟灭,直到鲁如惠拍着他的肩膀说:“很好,尘埃定矣。”
他才突然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只想有个枕头,只想回到久违的家人身边。
所以,他一睡就是一天,直到第二天醒来时,依然不愿起床。
房间里的世界虽然小,却是那么的静谧。
直到房门很轻微的“吱呀”声中推开了一个尺许的小缝,一个脑袋伸了进来东张西望,脸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有着七分关切,还有着两分好奇和一分顽皮。
宋君鸿没有扭头也猜出了这个偷窥的小脑袋是谁的。他笑道:“是小妹吧?怎么属猴子啦?”
小石榴一吐舌头,推开房门,几步雀跃至宋君鸿床前,嚷道:“哥哥大懒虫,明明都已经醒了还不起床。”
宋君鸿爱昵的拿手指刮了一下她翘起的小鼻头:“都快是大姑娘了,还没个正形。难关娘老数落你。以后找哥就敲门大大方方进来,在那缩头缩脑的瞅个什么劲。”
石榴嘟着嘴说:“你以为我不想啊。哥,人家早就想进来找你玩了,可是娘亲不让,怕打扰了你休息。”
宋君鸿这才醒起自己如死猪一般的睡相,谦意的问:“我睡了多久?”
石榴答:“已经一天多了呢,娘都快急坏了。”
宋君鸿闻言赶紧一咕噜翻身坐起:“是哥太随性了,我这就去看看娘。”
结果他刚想起身,石榴却一把将他拉住,凑在他耳边悄声语道:“哥,不仅是娘,还有个人也担心的你要死呢。”
说罢又似戏谑的咯咯笑着,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宋君鸿有点赧然,他当然明白小妹一脸暧昧表情下指的是谁,不是家人却能对自己如此关切,又在这个宅子里的,只有一个人。
对自己能思之在心,寻之千里的一个傻傻的、倔倔的姑娘--丁蓉。
对于丁蓉的这份浓情重义,他不是不感动。甚至觉得很温暖,在史珍离开后甚至觉得有种安慰,再加上思念、亲切、怜惜、歉疚等诸多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对丁蓉有种独特的、复杂的、而又别样的感情。
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亲情和友情,变得让他感到很亲切和关怀牵挂。
可他眼下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中各类所思所想。
不论在战场上他如何的勇猛无惧,可在儿女之事上,他却有着几分踌躇与懦弱。
大多数时侯,他只好把自己的心灵给锁闭起来。外面春光烂漫,里面枯禅古井。
宋君鸿的懦弱让一直在观察自己哥哥表情的小石榴有点失望,也有几分不满。她气恼的推了宋君鸿一把:“哥,你怎么这样呢?亏得蓉儿姐姐为你尤容满面,一直守候呢。”
“她也在吗?”宋君鸿悄声问。
小石榴朝门外指了指:“一直在,这两天来寸步未离。”
说罢又捅了捅宋君鸿:“你在这美美的睡了这一天多,人家可粒米未进呢。”
宋君鸿脸上歉意更甚。亏负诺许美人恩哪。
他赶紧站起身来,整理了下睡得有些散乱的衣裳。举步来到屋前,打开房门,一揖到地:“谢谢丁姑娘厚恩。”
门外,丁蓉有点尴尬,但迅速镇定下来也敛容回了一个万福礼,不着一言,如一朵款款的莲花般安静素雅。
小石榴也奔了出来,上前将二人分别拉起:“哎呀,你们干什么呀!这是在咱自个家里,又没外人,你们怎么倒互相行起大礼来了?”
她原本以为能看到一处好戏的,却不想如此无趣。这个傻姐姐!哦,不对,这事该怪哥哥,这个笨哥哥!笨哥哥!笨哥哥!
小石榴在心里一直腹诽着。
她气恼的瞪了哥哥一眼,挽起丁蓉的胳膊,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哥哥反正已经醒了,蓉儿姐姐进屋嘛,咱们有话慢慢说。”
丁蓉大窘,自己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肯随意踏进一个男子的卧房。只好讷讷道:“君鸿醒了就好。婶子还担着心呢,我去说一声。”
说罢,朝宋君鸿又瞄了一眼,神色中却有万般关切。
宋君鸿一把拉住了丁蓉的手拦道:“我娘肯定已经担心坏了,还我自己过去吧。”
丁蓉点了点头,却把一个粉润的面庞低的更深了,死活不肯抬起来。
似乎连耳后粉颈都平添了一抹红晕。
宋君鸿这才醒悟丁蓉的小手正被自己捏在掌中,柔夷纤纤,温若无骨。
他连忙松手。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之中。
唯有小石榴饶有兴趣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兴奋的像只终于偷到鸡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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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絮语:
首先,允许我卷个大喇叭,一、二、三、开喊:麦麦体小书友生日快乐!
自12年春以来,一场巨变碎鸳盟,这书也就随之基本处于断更状态。可很多书友一直在通过各种手段安慰我,也鼓励我把这书继续写下去。青玉后来在大家的安慰下终于振作起来,答应继续更新。可惜生活琐碎,工作也日益繁忙,所以更新进度很慢,青玉很汗颜。
其间小麦麦体书友一直对本书不离不弃,尤其令我感动。
无以为酬,听说你今天生日,我在这里借着本书在这里贺上一句:“生辰快乐!”
秀才送礼一张纸,青玉一个穷教师,别无所长唯码的两笔文字,就把这次更新作为对你生日的贺仪吧。
第一百二十一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五)
在去看菊子娘的路上,宋君鸿一直不说话。他做贼心虚的瞄了一眼落后自己半步,亦步亦趋的丁蓉,却依然只能看见一个俏脸低垂的羞涩模样,浑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哎呀,这还是小时候那个洒脱干练、巾帼不让须眉的丁蓉吗?差别太大了!
不容他多想,菊子娘的禅堂就到了。
这只是在家中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柴房改用的禅堂。室这些年来,宋大柱横死,宋君鸿也从军连年征战在外,菊子娘就慢慢的虔诚的信上了佛。在家建了个小禅堂,日日参禅礼佛,为家人祈福。
宋君鸿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对菊子娘的这番心意却是明了的,也知道自己劝也无用,索性由着母亲。
当他把菊子娘扶起来时,菊子娘关切的目光让他平添了几分愧疚。
来到这个世界后,宋君鸿不曾负国,却难免让家人为自己日夜担心。现在自己官职越做越大,终于可以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却无法抹平母亲眼角眉梢的愁容忧心。
母子间也无需多言,彼此一眼已知心声。
菊子娘一抹眼角的泪珠,笑道:“睡了一天多了,该饿了吧?走,娘亲自给你烙你最爱吃的葱花饼去。”
宋君鸿乖顺的点了点头,扶着母亲走出了禅堂。
随后,菊子娘亲自下厨,丁蓉也挽起了袖子炒起了小菜。
虽尚未至午时,可宋府里宛若过节般的置办了一桌子的菜,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小石榴正在趁母亲不察迅速倒了一杯水酒刚想偷吃的当口上,小春妮跑了进来,嚷嚷着:“老爷,外面那位方老爷又来了。”
这个自己从青楼火窑边上救下的小丫头已经在宋府上混的熟稔,虽是小石榴的贴身丫鬟,却和她的小主人一样咋咋呼呼,俨如府中两个活宝。
这不,连客人来访本该管家华胜顿出面通报的活计,她也包揽了。
搞得华剩顿很没面子,多次提建议应在家中严肃下家风,不过奈何老夫人性情和善,小石榴又护短,所以始终没有成行。
宋君鸿笑道:“快请方大人进来吧。”
随即,方邵就大步流星的奔了进来。人还没进屋,就已经嚷嚷着:“哎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有好吃的!”
在宋君鸿起身迎接的同时,菊子娘吩咐春妮去赶紧再送上一副碗筷,一边抬手拍掉了小石榴手里的酒杯。
宋君鸿笑骂道:“偏生你长了个狗鼻子!”
自从来了淮南东路后,方邵就没少来找宋君鸿。在宋君鸿剿匪在外的这半年里,更是托付他照顾家人,所以对于宋君鸿这个宅子他已经算是常客,也不见外,丁蓉刚搬过一个鼓凳,他就一屁股坐下,拾起筷子大块朵颐。
见他转眼间三个葱花油饼已经塞下肚去后,手又伸向最后一张饼。宋君鸿大感心疼,赶紧拦住,问到:“晋夫兄,你来小弟家中可有事?”
“不就吃你几张饼吗?看把你小气的。”方绍瞥视了眼宋君鸿,转脸笑嘻嘻地对菊子娘说:“老夫人,还是您手艺好,我看哪,恐怕城东得意居的大厨也做不出来您这么好吃的饼来。”
菊子娘被哄的呵呵直笑,忙点头:“不过是些山东小吃,方大人喜欢,下回老身多做些你带回去。”
“好嘞。”方绍立即打蛇随杆上:“下回我可拎着大口袋来啊。”
“下回你直接把灶台安我家里就成!”宋君鸿笑骂了一句:“你说我们‘曲涧六子’也算是斯文种子了把?怎么出了你这号脸皮比城墙还厚,嘴巴比油还滑的家伙?”
然后把仅余的那张葱花饼也夹到方绍的盘中:“服了你了,这个也给你了,馋死鬼,别拿我老娘挤兑我了。为了张油饼你都能用上‘环而围之’的计谋了。”
方绍嘻嘻一笑,老实不客气的把那张葱花饼抓起来三下五除二吞下肚去,这才抹抹油嘴,对宋君鸿说道:“子烨,既然吃完了,咱说点正事吧。”
宋君鸿看着自己只吃了半张就被清空的油饼盘子,无可奈何地说:“什么正事?”
“我也不知道,但鲁宣相让我叫你去他那一趟。说是有公务。”
“什么?”菊子娘听后不乐意了:“不是说给我们小石头放三天假吗?这才刚过去一天就又来传唤了。”
方绍毕竟刚吃完人家的,嘴短着,对菊子娘的责问只能低下头讷讷的道:“我的确也不知为什么。只是今天我正好到鲁宣相那里去汇报对投案的残匪的处理议案,这时有人给鲁宣相一封信,他老人家就叫我来唤你了。”
“这算什么说法?稀里糊涂的。”菊子娘很不满意。儿子出去半年,生死未卜,回来才一天就又要离开,她这做娘的在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宋君鸿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娘,鲁宣相对儿子一向爱护又加,这次突然传唤我过去,定然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孩儿觉得还是应该赶紧过去一趟的好。”
丁蓉也从旁劝慰,逗的老太太脸色渐开,一边迅速给宋君鸿递了个眼色。宋君鸿赶紧拉着方绍奔出堂屋。
眼见着快到府门口,方绍却突然一拍额头,道:“对了,子烨,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你家门口来了个奇怪的家伙。”他蹙眉的说道。
“奇怪的家伙?”宋君鸿顿足讶然。
“对!”方绍点了点头:“是个长相很高大、凶恶的家伙。”他还拿手在脸上比划着:“胡须根根树立,那真是鸷髯啊!有这么长!”
“还有,他腰上还悬着把刀,比一般的刀都长,好家伙,像是腰中挂了块小号的门板似的。”方绍继续夸张的描述着。
宋君鸿心下一紧,这是自己的家宅,母亲,妹妹和丁蓉都住在这里,万一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类,倒不可不防。
“孙狗子!”他立即唤道。
孙狗子作为自己的亲兵队长,从来都是游行于不离自己身边三丈远的地方的,甚至连自己家中都给他备有专门的房间。
正在备马的孙狗子果然闻讯立即窜了过来,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听说老子府门前来了个怪客,你去查查那人是什么来路。来我家这意欲何为?”宋君鸿不忘有叮嘱了一声:“轻易别动手,机灵着点。”
宋君鸿可不愿意孙狗子受伤。虽说这孩子对自己忠心耿耿,对任何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人都会毫不畏惧的抡刀子就上。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人生经验上面仍有欠缺。这两年说是孙狗子一直在护卫着宋君鸿的人身安全,但又何尝不是宋君鸿一直在像一位兄长一样的时刻保护和调教着孙狗子。两人亦主亦仆,亦兄亦弟,亦师亦友。
孙狗子应了一声就待出去盘问,方绍已经拦了下来:“那人我已经盘问过了,说是叫程大槐。前来求见你的。我看他非我大宋官员,也并无亲熟,所以为慎重起见刚才入府时并没有带他进来。”
“程大槐?”宋君鸿闻言笑了出来:“不用查了,这人我认识,晋夫兄不用多担心。”
话虽如此,这个方晋夫居然为了自己的安危敢去盘问长相凶恶,荷刀而来的程大槐?宋君鸿感激的望了方绍一眼。
三人转眼间就已经走到了府门前。只见那程大槐果然依旧还候在府门前。
看见宋君鸿出来,还没待宋君鸿问话,高大威猛的程大槐就已经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宋君鸿面前。
宋君鸿微皱了下眉头,尽管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已经习惯把下跪作为某种场合下的礼仪而进行接受,但在他心里仍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的人。
这程大槐唯唯诺诺的表现与其豪迈的外表也太不相称了点。
他问到:“程大槐,你来找本将军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前几日想邀请大人赴宴,可大人正是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听说这几日大人休憩,小人在得意居置办了点水酒,想请大人赏个脸。”说罢,程大槐忐忑的瞄了眼宋君鸿。见宋君鸿也恰巧把一种玩味的目光看向自己,慌忙又低下头去。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来?”宋君鸿又问。
“小人不知。”程大槐又瞄了一眼宋君鸿,却一时间无法从他冷静的目光中开不出来任何的喜怒来。只好又又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其实,小人把得意居的一个包间包了半个月,大人想哪天去都成。”
“荒唐!”宋君鸿怒斥:“你的酒宴本将军不会去的。你赶紧去酒楼把定金要回来吧!”
说罢,他领着方绍和孙狗子拂袖而去。
刚行了几步,宋君鸿不忍的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见那程大槐兀自跪在那里,脸上一片惨白与颓丧。
他无奈的又反身走了回去。
程大槐似也没有想到宋君鸿能去二复返,正不知说什么间,却见宋君鸿走到他身前,弯下腰去,托起他的臂肘把他服了起来。
“小人……哦不,罪臣……,哦不,降将……”程大槐又诧异又紧张,已经不知改怎么称呼自己了。
宋君鸿摆了摆手,拦住他激动的话语,说道:“我依然尊称你为一声程将军。我不知你们在金国时需要如何逢迎上峰,但在我们大宋不需如此,我也不喜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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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语:麦麦体小书友,今天双更,生日快乐!
青春如果是一场花季的话,19岁就是美丽的花蕊。在这个年纪,天应该是蓝的,梦应该是美的,明天应该是七彩的。愿你有个美好的年华。祝:生日快乐,生活精彩,学习进步!
第一百二十二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六)
看了看程大槐那张有点急切的脸,宋君鸿继续说道:“前几日你就让人来邀请过我,我谢绝了。并不因为是忙,而是我不喜欢咱们军中有太多的拉关系现象和奢靡之风。”
宋君鸿当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身在官场,迎来送往虽不可完全避免,但能少些总是好的。
他又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心下的担忧和不安我懂。或许作为降过来的部队,难免会有好事者对你们指手画脚,甚至言语上不会太好听。但我像你们保证:你和手下的那帮弟兄会得到公正的待遇。我也在回来后的第三天就已经和鲁宣相,王总管一起联名向朝廷上了奏折,陈述了你阵前起义之壮举。在剿灭‘摸着天’匪势中还特意帮你美言了几句,向朝廷请求恩旨对你们进行慰抚和整编。朝廷会计议上几日是正常现象,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不要整天的惴惴不安,到处请客送礼了。”
被宋君鸿点破心事,程大槐有点赧然。
“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的吃请,而是因为我敬重你程大槐在战场上还算是个汉子,也体谅你关心部下命运的拳拳之心,想给你们一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当日在清风关上既然答应给你们一个安置,便言出必有诺。”宋君鸿看着程大槐激动的开始有点紫红的脸,诚恳的说道:“我让你去把酒钱要回来,是为你们着想。得意居可是扬州城中一等烧钱的馆子,你们早无金国的军饷,日子过的苦哈哈的,还要硬勒紧裤腰带到处去请客送礼,难道你想和你的那票兄弟以后刚归附大宋就要举债度日吗?”
程大槐心中一暖,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了。在金国时,汉军的地位极端低下,不仅比不上女真兵将,甚至连契丹和其他部族军也都比不上,军饷粮秣是最差的,苦活累活送死的活却被驱赶着在前,有了功劳还要分给金军,平日里必须百般逢迎、小心伺候着才能换来自己和手下一众弟兄们有个安身立命的机会。这次反正,虽说宋君鸿并没有杀降邀功,可他总觉得身边宋**民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似乎是警惕,又似乎是鄙夷。偏偏宋庭的纳降诏书一直没下来。这令他感到很不安。即便宋君鸿特意给他和手下一众兄弟划拨了专门的营房休息,还拨付了一些粮草,可他仍如坐针毡。
第一百二十三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七)
“摸着天”自匪势为官军所剿灭已来,便躲入深山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本性狡滑多疑,此刻又是惊弓之鸟。只要一隐藏起来,便是如一沙入大海,如一叶藏老林,如任官府如何搜寻,也是找不到半点痕迹,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刻听说鲁如惠居然找到了他的踪迹,宋君鸿和方邵俱都喜出望外。
方邵高兴的笑道:“还是老山长有真手段。这些日子以来,我让各地州县广帖海捕文书,订严责、悬巨赏也终无所获。却不知老山长的朋友是何许人也,竟能探究的出这恶匪的藏身之迹来?”
鲁如惠捋须呵呵一笑,却并不作答。
方邵也是个机灵人,尽管心中有万般好奇,但看鲁如惠如此守口如瓶,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宋君鸿却是已经心下了然。老山长虽说推是朋友,但什么朋友能有如此巨大的能耐?
细细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还有一种并不输于官府能量的组织存在,结合鲁如惠的背景,那么这个组织也就在宋君鸿心中慢慢清晰的浮现了出来——黄龙党。
黄龙党本是以奉行岳飞之志,收复故土为宗旨的一个社党。只因前期受朝中主和派和投降派打压,不得已转入地下,深入江湖,从此深土植根,四方扩叶,经过近二十年间的发展,竟变成一个深度糅合庙党与江湖两界的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只因其志不在与一般江湖势力争抢地盘,成员也多正派,行事更是谨慎,故这一强大势力竟少为人知。
宋君鸿也是机缘巧合,才能窥其一斑。
只是黄龙党向来行事低调,新帝即位已来又力压结党,所以黄龙党更是掩声消迹,无人注意。但其势力与能量,宋君鸿却是从不敢轻忽的。
若说宋境之内还有什么人或势力具备有如此巨大的能耐找出“摸着天”踪迹的话,舍黄龙党不作他想。
以鲁如惠在黄龙党内的崇高地位,调动党内资源以追踪“摸着天”应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这一情况,鲁如惠既然不想让方邵知晓,宋君鸿自也不便多言。
他只是向鲁如惠拱手问道:“但不知那‘摸着天’踪迹何处?还请老山长示下。”
鲁如惠从袖中掏出一个宽约两寸的竹筒来,道:“目前踪迹全在此处。但该匪狡兔三窟,我们当尽快派精兵良将前往追剿,以免他又换了藏身之所。今日请你们来,便是商谈此事。”
宋君鸿举目一看,厅中仅鲁如惠、王矢、自己和方邵四人在,并无其他官员将佐,甚至连个仆役也没有留下,显是极为注重保密,生怕走漏了风声。
方邵率先站起身来:“事不宜迟,请老山长放心,我今天就调选精干衙役捕快,王夫子和子烨也调派兵马,咱们给他来个重重包围,还怕他再次跑了不成。”
鲁如惠摇了摇头:“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里。那‘摸着天’不知受何人指引帮扶,竟在我们重重关卡排查之下四处流窜,目下已脱离出了我们淮南东路。”
“什么?”众人俱都吃了一惊。
“想来此贼仍是想要叛至金国,奈何老夫已严令边境各关卡闭关严查,此刻纵是一只飞鸟也别想悄无声息的越关而出。所以他便不惜迂回至他境内,再寻机出关。”鲁如惠说道:“据探,此贼目下已窜近庐州,推测下一步很可能自安丰军潜逃出境。”
庐州和安丰军归属淮南西路所辖,与鲁如惠所管理的淮南东路比邻而设,但终是跨了境,便不好再随意调派大军追剿了。
否则朝庭追究下来,一个谋反的罪名也是可以按的上的。
“那——可否行公文给淮南西路,请他们协助剿拿?”方邵问道。
“如果通过官方行文,极可能走漏了风声。此贼极是狡猾,一旦再次潜藏,再找起来可要费些周章了。”王矢否定了这个提议:“何况公文往来,费时弥久,搞不好当淮南西路点起兵马时,‘摸着天’早已出关逃至金国境内了。”
“这可如何是好?”方邵急道。
王矢瞄了一些鲁如惠:“我适才与老山长商量了下,人马还是要我们来派遣,且宜速决。只是此事必竟涉及两地辖权,所以不能再大队人马招摇而去的。只好选几员干将,便装快马,衔尾追击,务必要在安丰军境内拦截下他。也不需知会各地官府,省得多事。”
宋君鸿与方邵俱都点了点头。
王矢继续说道:“现在,我需要你们回去,从军伍和捕快中各只选一二十之人即可,组成追捕队。人不在多,却必须精干老到。然后再推选一人领队。此事甚急,为防生变,当今日即决。”
宋君鸿起身抱拳问道:“组织追捕人员不难,我和晋夫回去就立即按排。只是这领队之人,不知老山长和恩师可有人选?”
鲁如惠摇了摇头。
宋君鸿道:“既如此,君鸿有意自荐。”
王矢截口道:“胡来!你是堂堂剿匪行营副总管,岂须事事亲为?叫你来是让你一起做个商量的,又不是非让你去。”
宋君鸿笑回:“恩师,如今我淮南东路的剿匪战事基本完结,无战可打。已不需弟子做些什么了。然剿匪之后还需审办匪徒,侦厘案情,所以晋夫兄是绝计离不开的。而淮南东路先后经历宋金大战和剿匪之战,百废待举,东南欲定,不可一日无老山长,整军经武,不可一日无恩师。现下我倒是个自由之身,何不担了这趟差事?”
鲁如惠又道:“君鸿,我可要提醒于你,这‘摸着天’能快速流窜,必是有人接应,事有凶险,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坐镇军帐的好,何必亲身涉险?”
“怕险何需入军伍?”宋君鸿还是继续央告:“这阵子朝庭也没有给我委任新的职位,我快要闲出病来了。求老山长和恩师成全则个。”
鲁如惠和王矢互相看了一眼,一时犹豫未决。
宋君鸿又道:“何况如果一时追捕不着,只能继续搜查。少不得再要借助贵友之力,老山长素知我是在贵友处挂了号的,想来双方沟通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鲁如惠和王矢却待再劝,宋君鸿却已普通一下跪下:“务求老山长和恩师准许!”
宋君鸿这一跪,厅中其余三人俱都吓了一跳。须知这个关起门来的内部小会议,虽是严肃机密,但却只有岳麓四师徒参与,交谈起来相互间连官职都没有称呼,仅以“老山长”、“恩师”相称,自是亲昵上一些。宋君鸿这么煞有介事的一跪,着实出人意料。
鲁如惠和王矢向来对宋君鸿厚爱有加,悉加栽培,本不欲让其为一匪徒而轻涉险地,但眼前这一局面,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宋君鸿了。只得搓手叹息:“这是何苦?”
方邵这时又道:“许是子烨对剿灭‘摸着天’一事想要个有始有终,既如此,老山长和恩师不妨允了他便是。料想以子烨处事之周虑,必可担得此任。”
宋君鸿感激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好友。方邵有一点好,那就是不管事情他是不是明白,但都会大力支持宋君鸿。
鲁如惠无奈何的摇了下头,道:“既然你一味检查,我便准了你的所请。只是记好诸事仔细、日夜小心为好。”
宋君鸿欣喜的行出一礼:“多谢老山长成全!”
鲁如惠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们便回去准备吧。选好人马后交于君鸿统领,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出发。”
方邵起身施一礼后,方欲退出,却听宋君鸿又道:“学生莽撞,试问老山长可否将贵友的联络之法告知学生,万一事情生变也好有个应对。”
鲁如惠拿眼瞄了一眼宋君鸿后,道:“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且派个人与你们同行,如需联络,他自会办理,然后告知你结果。”
见鲁如惠如此保密,宋君鸿知不可再问,便也施礼告退。
出得厅来,方邵嘟囔了一句:“未知这个朋友是何方神圣,老山长忒得神秘。”
宋君鸿也是无奈的说:“罢了,老山长人老成精,必是有他的考虑。你我且抓紧回去准备吧。兵贵神速,请晋夫挑选好人手,今晚就到我军营处候命。”
方邵拱手道:“只请放心。”言罢也不坐轿了,向宣抚衙门讨了匹快马,翻身坐上催蹄而去。
宋君鸿也跨马回到军营,为免菊子娘担心,他决定还是不去回家辞行了。只是把李通叫来,嘱其帮着细细照看下家人。
选拔人手自不多言,因为黄成军经历连番大战,此刻急需修整补齐,宋君鸿自不便带走诸将。除了亲随的孙狗子外,只是选了擅长侦查的刘长火、能战勇斗的郑大虎,又选了原铁林军中过来的鲁汉、肖欢、李强、董红花和另外三人,只待明日会和了方邵派来的六扇门捕快和鲁如惠指派的联络人后,便行出发。
让诸将回去休息后,宋君鸿解剑放至枕畔,和衣卧下,却是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他之所以非要亲自接这个差使,委实是有着三分私心在里面,不便于他人说明罢了。
他知道鲁如惠追寻“摸着天”的踪迹,靠的是黄龙党盘根错节的力量。他更知道史珍行走天下,也时常与黄龙党有所联络。
他来到这个世上,素来洁身自律,却仍与三个女子扯上了脱不开、说不清的关系。
一是丁蓉,除了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外,更感动于其对于自己的千里追寻,痴心不改。面对此女,虽坚如百炼钢亦作绕指柔。一是秋灵,怜其身世飘零,喜其才雅清媚。面对此女,虽清淡无猜也愿多作交往。痴痴缠缠,他对这两人虽然还梳理不清倒底是爱多还是友情多还是怜惜多些,但好在这两个苦女子都在自已身边有了照顾。日后不论缘浅缘深,总是能有个交待,最不济也可以从容的按排好她们的一生平安。
但唯有史珍,却是思之在侧,抚之难寻的。也不知为何,这个女子最是给他以前世女湘月的感觉,但也是此刻离他最远的一个女子。谁强劲,这个女子可以匹马走天下,一剑光寒四十州。但天涯秋鸿,踪迹何方?饥寒保暖有谁问,悲伤心事有谁怜?
他不敢乞求什么,只是近来一想起她来跟自己诀别时的满眼泪花就难受。他拼了命的非要争这个差使,只是因为心中起了一个小小的念头——她在远方还好吗?如若不知,终是无法安心的。
到了此刻宋君鸿甚至不能不承认: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从未惧怕过,可偏偏一个女子娇小的面庞就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第一百二十四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八)
第二天卯时刚至,宋君鸿便翻身而走,快速的用温水洗了洗脸后,便在孙狗子的伺侯下更换了常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为了不扎眼,他只是穿了件麻料的圆领长衫,头带一顶范阳笠,脚踏皂靴,腰悬着那柄战剑,再无其他。
出的营房,却见方邵挑选出的十五名捕快已经准时的侯在军营之外,宋君鸿打眼一瞧,见其个个神色坚毅,身材壮实,便知必俱是六扇门里的好手。与宋君鸿一样也都换了常服,衣着打扮虽各有不同,却无个都是贩夫走卒,市井诸行而已。
而再看那鲁如惠派来的人,却是一名年近五十的汉子,衣着寻常,相貌寻常,老师的笼手站着,神态也寻常的紧,若是扔在人堆里,保管没什么人能注意的到他。
此刻虽是也站在军营前,但几乎没有人向他瞄完第一眼后会再描第二眼的。只有刘长火欣赏的看了又看,转身在宋君鸿耳旁低生说道:“头儿,这人真是个作探子的好材料。”
宋君鸿也点了下头,却也不点破。只是整齐人马后,简单互相介绍了几句,便翻身上马,领着余下的三十一骑如风而去。
王矢昨晚说的很清楚:兵贵神速。
而当王矢布置下来一个军务的时侯,宋君鸿是绝不敢有任何的轻乎的。
而他们的目标也很清晰,那就是直奔安丰军而去。
既然根据黄龙党的细报,“摸着天”是经泸州而奔安丰军,那么与其花费精力沿途追索怡误时间,不如快马疾进,只插任务的终点安丰军而去。
有宋一代,除西南诸夷地区继续沿袭唐朝的羁縻制度以实现宋庭与夷人共治外,其他地方收归王化,并将天下以“路”为行政单位进行划分,初有十五路,后调整改易合有二十三路,至宋室南迁时因金人侵袭,丢失了北方八路,余十五路,后又调整改易为十六路。
而路之下所辖除了传统的州、县等行政单位外,还在边关和重镇处屯军以守,该地就以“军”为行政单位。自先皇乾道三年降寿春府为安丰军后,安丰军便是大宋在淮南西路抵御金兵入侵的一个重镇了。
安丰军是淮南西路在大宋境内的最后一个行政区划。过了安丰军,就是宋金交界的边关,一步跨出,就是金国。若令“摸着天”循道而出,宋君鸿也只能望关兴叹。
反言之,只要在安丰军能截的住“摸着天”,就不算晚。
故亦可见安丰军实是此次捕杀行动的决胜负之地。
这一路上,宋君鸿与手下诸人是快马加鞭,日夜疾驰。自扬州至安丰军本需十一、二日的行程,宋君鸿一行人竟硬生生的只用了七日便赶到。
日至晌午时,刘长火抹了抹额上滚落的汗珠,拍了拍胯下已经开始吐着白气的战马,看着安丰军地界的界碑说道:“头儿,接下来再怎么办?”
宋君鸿微一沉吟:“既已决定不惊动地方官府,那我们就只能自己行动了。我们这二十来号人说多不多,不能任意分散,只能聚其一点,方得全其功效。”
他回身对刘长火道:“我一会儿且带大家到关门前一带驻脚,你先带五六个弟兄到城中快速巡查一番,看有无可能遗漏之处。”
刘长火领了军令,便指了五个人飞马而去。
宋君鸿又对众人说道:“给一柱香的时间,就地休息进食,歇息脚力。然后立即至城中进行布置。”
众人应了声诺,下马翻出行囊中的食物抓紧了时间狼吞虎咽了起来。
孙狗子拿出一张面饼和几块干内脯,小心吹了吹,递给宋君鸿。宋君鸿却看也不看,塞到嘴里撕咬了几口,就着囊中冰凉的水,仰进脖子就往下灌。
一柱香的时间,委实是太短了。
可宋君鸿却连寻间客栈落脚打尖的时间都不想浪费。现在他们和“摸着天”还没有朝上面,敌我两暗,只能互相猜测对方的行踪。半天闲暇时间,可能发到很多事。也可能就在他们休整的这段时间,“摸着天”已经越关而去了。
想到这一点,宋君鸿就打心里一阵寒悸。这“摸着天”不同于寻常匪盗,他既与金国早有勾搭,那说不得这三年不知偷偷搜集了多少宋境内的军政情资,这些情报一旦落于金人之手,淮南东路岂不危极?
更遑论此人滑似鳅,对淮南东路的山川地形熟捻的很,一旦金兵再来犯境,此人极可能作引路前驱之用。
宋君鸿身为武将守土有责,一想到这些可能,他就如剑悬头,如芒在背。又如何能够悠哉游哉的休息呢?
早在出行之时他对随行的这二十一人就有令在先,这一趟差使,是险差,也是苦差,皆需拼出命的来执行。但只要能完其功,他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人人赏钱五十贯,放假一个月,出力大者可立即提官衔一级。
重赏之下,诸人眼睛立即红了。再加上素闻宋君鸿军令森严,故这一路上虽苦累不堪,却也无人敢做牢骚之语。
一个时辰后,宋君鸿诸人已经在城关前散了开来。
地点选在城关前三里处,委实不敢再作靠近,否则就算“摸着天”不查觉,守关军士也可能会来作盘查,易暴露身份。
其实自孝宗北伐失利被迫签订“隆兴和议”以来,宋金之间以十余年短暂和平,使得两国贸易渐渐通达了起来。本来按约两国可以定时通关互市,为两国百姓作便利之好。但三年前金主完颜璟再次撕毁和议率兵南下,两国关系降到了谷底。虽贸易无法完全断绝,但通关互市的时间已缩至极短,以这安丰军而言,现下每月仅有两个时辰可以互市,划地仅两亩,参与人数也限制到不过百人。守关军士居高引弓以待,稍有可疑即可射杀之。
宋君鸿不欲引人注意,索性把埋伏地点后移了三里,这里有一个供往来客商歇脚休息的小集市,宋君鸿与手下潜伏于此,倒是不引人注目。
他抬眼扫了扫,那十余名衙役已经乔装打扮散入了集市人群之中,有做脚夫寻活儿的,有作行人往来的,有贩卖小食的,不一而足。自己手下的这些军将们也换作便衣散在自己身畔三百步以内,只要一声呼喝,便可奔来驰援。
众人在这集市之中看似只是为生计奔波的小民,却是一双眼睛时时观察、偷瞄着过往众人。宋君鸿相信,在这一批火眼金睛的老刑捕面前,没有人能随意的蒙混过关。
可众人在这里一连潜伏了五天,却是一无所获。
宋君鸿心下渐渐焦急,不禁怀疑是那“摸着天”已经离关而去,自己落后一步才致空等一场的。可当他抬头望向坐在自己对面那名鲁如惠派来的那名唤作“老李”的联络人的时侯,却见他依然面无表情,笃定安然的守在他的卖包担子前,遂又安慰自己:以黄龙党之潜节深广,若“摸着天”踪迹有变,此人必然会提醒自己。
他又向人群中的一名中年汉子使个眼色,他便佯装作吃茶,走进了茶汤铺子来,与宋君鸿邻桌而坐。宋君鸿低声道:“刘头儿,你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收获?”
这名姓刘的汉子名唤作刘名清,是方邵挑选出来的一众捕快们中的领头之人,累世三代皆是吃六扇门之碗饭的,经验老到。宋君鸿长于战阵,但对这街市辑捕之事却是外行,所以对这刘名清格外礼敬,凡事多有咨询,不敢以高官大将自居。
刘名清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应道:“尚不曾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
宋君鸿无可奈何,只好端起茶汤又啜了一口。刘名清看宋君鸿再不置询,但也喝完身前茶汤,又起身走入了集市之中。
老李似是发觉了宋君鸿眼中一闪而没的担忧之色,轻声道:“将军勿忧,这匪徒因为有一我们追捕多年的重要目标接应出关,所以我们也是格外重视的,下了大力气追踪。他们既要躲避官府的盘查,又要与我们反追踪,所以走走停停,稍进又退的行程格外谨慎,也缓慢了很多。比我们晚到是正常情况。”
顿了顿又言道:“据我们的眼线所传回的消息,上次追踪到他们的行迹是昨日清晨,对方已至霍丘县界,想来到安丰军便是这一两日间的光景。”
宋君鸿安心的点了下点,端起茶汤来又呷了起来。
转眼日上三竿,宋君鸿刚想让孙狗子给自己买两碗面汤来充饥,老李却不知何时手里突然多了一张纸条,掩袖偷阅,只读了一眼后便急忙低声道:“点子已到了!”
什么?宋君鸿大吃一惊,他不敢问黄龙党是如何侦知的,但自知不会有误,悄悄向刘名清比了个信号,手却已按住了桌下的战剑。
同时,很快集市中也发生了旁人不易觉察的细微变化,诸人虽依旧在叫卖逛行,但一只手却已悄然移到了腰侧怀下、担笼底,随时准备摸出铁尺、锁链、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