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你一直都这么勇吗
袁一鹤眼神阴鸷,关于这位江四公子的传说他早就不知听过多少,但是他始终也都是认为那不过是这小子沾了江家势大的便宜,要说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已经能如传言中那般绞杀仙人,翻掌间抹杀仙人,他是决计不信的。
他冷哼一声,高声狂语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你就是江长安?”
风雪中白发青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哪怕是一眼也没瞧过来。
周围人则纷纷侧目,脸色各异,精彩纷呈,有讥笑,也有惊讶,更多的,则是惋惜。——对生命如此脆弱、顷刻即要凋零的惋惜。
“喂,老子问你呢,没听到啊,也没听说这传说中久闻大名的江长安是个聋子啊!”袁一鹤大笑,想来定是对方内心怯懦,不敢应声,念及如此,早先的警惕荡然无存,更加的不可一世了。
这下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种看傻子的嘲弄,但凡这位袁公子知晓仙禁的半点利害,也不会说出这等蠢笨的话。
一旁,那名先前跟上了楼顶的肥胖青年冷然讪笑一声,微微摇头,从口袋摸索出几瓶伤药,随即却又不禁摇了摇头,这些药里有治疗刀伤的上品金创药,有生筋接骨的黑玉断续膏,也有延年益寿的千年火灵芝,但独独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他悠悠叹了一息:“这笔买卖,怕是黄了……”
袁一鹤心中大喜,还要再耍上两句威风,却听灰袍人忽然间转头怒斥:“不想死就住口!”
灰袍老者又看回远处的白发男子,高突的颧骨上布满了皱纹,而此一滴滴冷汗则沿着皱纹滚落,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个年轻人给他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尤其是那古朴似深潭宁波的眼神,淡漠中透着温怒。
这种感觉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是他入袁家做门客之前,门派中三位天资非凡的师兄被杀的那个晚上,一向沉稳和气的师父坐在正堂,阴沉沉的脸色令人恐惧,而后几
天,师父寻见了那群仇家,将其尽数碾碎。
袁一鹤无疑是个蠢货,但他出于门客的职责,不得不保护这样一个蠢货。
“你……你这个奴仆也敢训斥本少爷!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了?没有袁家,你个老东西什么都不算!”袁一鹤脸色黑了下来,气得发抖,又看向江长安,“这个聋子有什么值得怕的?本少爷今天就把话给挑明了,这小子的命我要定了,身边那个婊子我也……”
噗——
袁一鹤陡然定格,一道金光穿过他的小腹,破开一道血线洒在半空碎成浓浓的红雾,经脉尽碎,徒留下一个碗大的窟窿,清晰可见五脏六腑在其中冒着热气垂死挣扎,虽然还有几口气,但断然没有了活的可能。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再看白发人,眼中已是极度恐惧。
“你……你敢……”袁一鹤面如金纸,一双眼睛尤是瞪得溜圆,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敢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出手。
他身躯晃了晃,一阵风吹来砰的一声自梅香阁楼顶掉落在地,浑身的疼痛让昏昏欲睡的头脑又返了一丝清明,他就这样躺在青石街上,全身蛆虫一般扭曲颤抖,口吐血沫,双眼只能望着朗朗放晴的云天。
忽然,眼帘中映入一张嬉笑的脸庞,袁一鹤这才发现,这人正是跟随自己上楼还为那女人打抱不平的肥胖青年。
肥胖青年搓着手掌,盯着那一地摔出的青胆紫肝碎块,又捂鼻掩着腥味,摇头抱憾道:“真是可惜啊,袁大公子,咱们这第一笔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袁一鹤不明白这个年轻人所说的“买卖”是什么,口吐血沫,本能性地求救:“救……救我……”
肥胖青年掖了把腹下肥肉蹲了下来,双手抱着插进袖口,笑道:“你一直都这么勇吗?”
他笑了笑,眼神陡然狠厉:“在楼上时我就说过这个女人不是你能招惹的,可你就是不听啊,不过刚才那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即便江少不杀你,我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栋楼,即便没有我,林太羽、皇甫少卿、柳朝圣那几个狂热的家伙也绝不会让你好活,算一算时辰,留守江州的皇甫少卿也该过来了。”
袁一鹤呆滞疑惑的眼神随着那话中的三个名字骤然惊恐,瞳孔凝缩,一字一顿咳血道:“十……二……金君!”
尽管入驻江州不过才短短一年,但关于公子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有有所耳闻,早在一年前公子盟盟主君上江长安独入仙禁之后,公子盟一时群龙无首,大致也分为了几个派系。
以林太羽、薛飞、牧文曲、鹰王余笙、毒师沈红泥、白帽书生何欢几个天师府人员为首的成一派,以司阴司阳、唐危楼为首的前身是沧州寒铁盟的寒门也是一派,以及柳朝圣为首的一些此前潇湘馆强者也成一派等等。
这些人也并非没有想过站出来撮合大同,稳固公子盟,但无不惧怕有人会咋口舌,毕竟无论是谁站出来,都会被一些小人说成是觊觎盟主之位而为之,是要篡位谋权,这风险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所以能做的,就是各自尽量维护好手下的派系。
可如此也不是长久的办法,谁也不知道盟主还会不会回来,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公子盟弥漫着一片死气,时间久了也难免会有各种谣言传出来。公子盟也不得不停下一切势力进取的计划,可世间许多事总是不进则退,短短半月的时间,公子盟便已经被夺去了势力所控的数十家花楼钱庄赌当。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情况不容乐观,等待着这个迅速崛起的大盟分崩离析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女人,挨个走访各部,行盟主金令,使先前流传公子盟内的“十二金君”名号正式封定,宣告于世,此外重编各派系成员分外十二部,金君为首,各司其职。
名始于内,扬其于外。这作为是告诉他人,公子盟众人在,十二金君在,盟主在,公子盟安在!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佛眼
一场危机就这般看似轻松地被化去了。
袁一鹤也曾感兴趣打听过那女人,但不同于陆清寒,那女人整日忙于公务,基本从未抛头露面,极为神秘,但传言也是一个大美人,并且是这江长安的姘头,想到此处觉得那江长安更加可恨。
只是此刻,他只是感觉到无边的绝望,眼前的肥胖青年在他眼中已然成了一尊恐怖的魔鬼,艰涩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肥胖青年脸上笑意更深了:
“公子盟——陈平生。”
袁一鹤只觉手脚冰冷,这股冷意随着皮肤浸透五脏六腑,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却再无力气吐露一字。
他明白这个名字的重量。陈平生,公子盟十二金君中唯一一个肉身凡胎不会修行的人,一个不会修行的人能坐上十二金君的位置,不止因为他是这江州商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会长,还因为这个人赚的钱足够支撑公子盟的全部支出,是真真正正的一个大财阀。
袁一鹤口中呜咽着,又挣扎了两下,彻底没了气。
眼看保护的人死在了眼前,灰袍老者面色怒然,却也未敢妄动,对着白发男子冷静道:“阁下此等作为,未免有些……”
话说一半,江长安微微抬首朝他看来,嘈杂中,淡淡问道:“你有意见?”
灰袍人顿时语塞,面对这样强横又淡然的一句问题他嘴唇颤了颤,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咽了下口水拱手施礼道:“阁下还望体谅,保护袁公子乃是此乃在下的分内事,今日若是阁下不给个交代,怕是难以善了。”
嗤!
江长安眸光射来,随之而来的则是又一道金光。
灰袍人心神一震,不敢小觑,同时心感惊奇,他并未感知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灵力已经是何等的境界,仿佛他本身就并未在三篇十二境的道途之中,这显然打翻了他所有的认知。如此看来,这位江四公子坠入魔道重修道途的传说竟是真的了。
他心中越发不以为然,千万年来妄图打
破造化始尊修行道途的人不是没有,但他们的结果无一不是痴傻疯癫或者死,眼前小子也不过是故弄玄虚。
“仙道玉!”灰袍老者大喝,袍袖中骤然飞出一道青光直奔云霄,穿梭天际,转眼盘旋回他身侧,晕开一片青云,那道轻灵金光刺到身前遇到这青云顿时化为一空。
这是一方两尺长宽、两寸余厚的青石,上面雕琢七星,日月山河,隐约间居然透着几分仙人之姿。
“是仙器吗?原来袁家有四位受仙人福荫的强者的传言是真的!”
“这下江四公子要如何应付?”
梅香阁上的袁一鹤面露张扬得意神色,心中已觉尘埃落定。
人群中纷纷议论,然话音未落,就听那半空两人对峙处传开一声脆响——
啪!
白发人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根黑漆漆的铁棍击在那方青石之上,脆响便是由此发出的。
干脆,直接。
青石啪地碎裂,爆开成千百碎石散落当空。
所有人都被这惊人一幕深深震撼,但又绝德如同梦幻,这……巍巍仙器,就这样被一棒子敲碎了?
袁一鹤脸色变得铁青,阴沉沉的,同样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已然多了一些恐惧。
半空,墨沧看了看那飘散的碎渣,嗤笑道:“什么狗屁仙器,不过是运气好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一块古天庭最简陋的地砖,还福荫?哈哈哈,想必应是这石砖上所夹带的一丝丝上古精纯的灵力吧,小子,早知道咱们就将那仙禁中神庙地砖全都扒下来背回来,啧啧啧,虽说有点不讲究,但价格一定不菲。”
“怎么……会这样?怎么……”灰袍人彻底呆住了,看着那根黑黝黝的铁棒,心头在滴血,许久才反应过来至宝被毁,愤怒咆哮道:“老夫必要将你挫骨扬灰!”
人在极端愤怒之下总会萌生一种万人不惧的胆气。
灰袍人双手凝出两道剑光流火,身形疾驰百丈来至近前,抬手劈杀,满腔怒火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然而面前明朗的白发人并未再动,只是口吐梵语,那只左眼中骤然冒出金光闪闪。好似一条盘卧的金龙要挣脱牢笼,跃跃欲试。
“幻术?!”灰袍人大骇,早早就听闻对方有一只眼睛是菩提子所化,在一年前那场天劫中甚至用仙道幻术强开麒麟眼永封古仙人,想必幻术必定已是登峰造极,不得不防。
可是他随即又是惊疑不定,他不是没有去查探过,这些消息自然属实,可那只眼睛也早随着封印一起盲了,眼前白发人可以算是半个瞎子,别说幻术,这只眼睛都已废了。
但就在此刻,那只眼睛中绽放出金灿灿的灵光,霎时间仿佛一片烟云神海藏纳其中,踏入了一层玄境,九天广阔,仙佛林立,万佛朝宗,眼前迷蒙的烟云散去,剩有半山,山上刻画九十九道青石阶梯,顺梯攀顶,见有一道红漆古朴山门。
只有一道朱红色的山门静静伫立在哪里,而随着一声冷斥:“开!”
那道红得令人心悸的山门忽的吱呀呀别从内推开了,紧跟着一道身着青灰色佛衣的和尚双手合十,口诵佛经从中跨步而出。
衣着平凡,却令人生出跪拜忏悔之意,经文精简,却有百万佛众共语低诵之声。
浩大神威排山倒海一样向他涌来,如狂潮,似猛虎,要将他撕裂,碾碎。
这万千种变化,全然发生在一念之间,灰袍老者急忙收神,才觉两鬓不知渗满冷汗,那门中走出的和尚已站在他面前,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甚至毫不怀疑,对方想要拍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如来法相!这是……这只是佛眼,不可能!人怎么会有佛眼!”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只炸了毛的猫,神情悚然。
灰袍老者低声呢喃,别人并未听到他在说什么,但到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身躯在剧烈的震颤,惶惶欲倒。
接着,所有人又听到江长安道:“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境界,还算不错。”
四方众人,鸦雀无声。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少爷回来了
这……算是什么?一句评语?一句像是儿时算错了一道数算题,长辈走过来拍拍头道:“你这个年纪能算到这一步,还算不错。”
灰袍老者一动不动,手中残缺破碎的几块青玉犹握,却再无动手的勇气,借助那块“仙器”他自身修为境界已跨入大道篇返真境初期,破妄、返真、合体、大乘四境已逾其二,货真价实的大能强者,而这个年轻人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他也难辨,这人根本就不在三篇十二境修行之内,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恐怖妖异感。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这个年纪能登入大道篇的,自古至今也是闻所未闻,或许正如自己听闻的那样,这是一个可怕的妖道!
这时,有些寂静的街道上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英俊非常,气质超然,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金石剑鞘雕刻飞星,穿着一身淡黄锦衣,举止气度非凡,见到远处又走回陆清寒身旁的白发男子后眼中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激动,想要上前却被陈平生拦住了,胖子轻笑:“皇甫兄,小两口有许多话要说,咱就别这个时候打搅了……”
还是清晨的时分,风雪中逐渐显露一道暖阳,将大地熏得微黄。
众人自觉撇开一条道路,看着一男一女携手打面前经过,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随后纷乱议论的声音爆炸似的接踵而起,风浪一样一层层推波而去,不出三天,整个江州都会知道,那个男人回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灰袍老者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真正确定四周没有那位江四公子的人监察之后,才颤颤巍巍地起身佝偻着身子逃去了。当然,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后话了。
想起隔着两条街的不远地方就是万兴楼,江长安与陆清寒便先去见了芸娘,久别重逢,这位乳娘自是免不了又是一场喜极而泣。
待从万兴楼中出来回到江府时,已是正晌午时,阳光正好。
雪苑中,司雪衣神色显得有些憔悴,这是忧思成疾的病症,但好在一年来有身旁这位同床共
枕数十年的中年男子悉心照料,身体倒还无恙。
这段日子里觉得发闷,就拿了织线与布匹,坐在院子里织着婴孩所穿的一些衣服,为着未来孙子做几件新衣。
江天道仍坐在院子里太师椅上晒着阳光,一摇一晃发出嘎吱吱的轻响,不时被身旁女人啧声安静。
“跟你说过许多次,这些事就交由那些下人去做,咱们的儿媳可是不少,未来的孙子也是定然不会少的,你若只做个三两件,不够分的,岂不是厚此薄彼了吗?”他微微笑着,目光不时又转到女人的脸上。这无疑是最惬意的时光了,从一年前京州之行回来,他更加喜欢这种生活了。
“闲暇的时间里就做一做,三五天做一件,几个月、几年的时间也够百十件的。”她展颜笑道,抬头看他,目光清明而温柔。
江天道微微一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那日妻子哭诉着求他动用江府神权的晚上之后,她的态度就有些不同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过缘由,但是司雪衣总是窃笑一下摇头不答话了。
日子久了,他也就不再问了,可每当她冲他笑时,心头总会砰然一动,他也傻笑,那是幸福的味道。
他笑道:“眼下没有孙子,倒是外孙儿还有些盼头,贞儿早该要嫁人了,要不这几日就把日子定了?”
提到这个整日里天马行空的大女儿,司雪衣脸上也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道:“我也与她说过,但她倒吵着要等长安回来,一家团圆……”
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儿子,她语气一顿,眼神有些黯然,短暂时间又恢复过来,倔强道:“而且即便她成亲了又如何,外孙儿那始终都是要跟别家的姓,哪有亲孙儿好。”
江天道哑然一笑,他明白,司雪衣始终对未来外孙儿姓“夜阑”这个姓氏有些排斥,因为那个执剑少年当年闯进江家,是要拼死了玉石俱焚的。
司雪衣也不管他傻笑,手中一针一线井然有序不停,口中认认真真地算道:
“青莲宗的苏家姐妹中,尚君那孩子端庄大方,礼数周全,一眼就可看出是大家闺秀,我是想让她成大房的,尚萱清纯可人,而且乖巧懂事,也是喜人的。临仙峰上,那来过江家一次的狐脸媚儿我倒是见过一面,天生媚骨,心眼不坏,最重要的是屁股大,一定是生儿子的材料。那位超脱世外的女帝我倒是没有见过,只要她对咱们儿子好,未来再生个一儿半女,也是极好的。”
江天道认真听着,忽然勾起一抹坏笑,道:“你这么想要孙子?我可还听说那小子勾搭了一个少妇,好像是个叫姬……姬虞筱的,那少妇就有一个现成的儿子……”
司雪衣白了他一眼,这件事她也是知道,但不好去提,只好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夏周皇室的公主夏乐菱,此前有些误会,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性情纯良,也可做咱家儿媳,还有在天命宗的伊柔那妮子、早先他在沧州结识的慕容晴、玄机门的大小姐薛瑾儿,真是一心一意都放在了他身上,可不能负了人家。对了,还有日夜都守在那梅香阁上的清寒,那孩子性子太拧,若非渔大哥盯着,她早就冲入仙禁绝地中了,我能看出来,倘若咱们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是她也断然不会独活了,真是苦了这孩子……”
“还有呢?”江天道搭着话。
司雪衣道:“东灵身在皇室手握实权的司徒玉凝……”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纠结犹豫,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孩子为人处世尽善尽美无可挑剔,心计城府深,但话又说回来,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也无可奈何,那孩子,总让我感觉懂事的让人心疼。还有就剩下那最讨我欢心,最令我喜欢的小丫头若若了,唉,那个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说着心中打算,眉头便又微微蹙了下去。
江天道知晓她又想到了那个杳无音讯不知何时还能回来的混账小子,识趣地闭上嘴。
正当此时,门院外传来丫鬟疾奔而来兴奋的高呼:“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夫妻赌局
司雪衣听得真切,却没有太多激动,只是又眼神怪异地看向江天道。
每每气燥不顺时,这个男人总能变着花样逗她,上次就是这般驱人高声喧哗些假的消息逗闷子,尽管她并不觉得好笑,甚至还生了许久的气,如今又当是他的作为,觉得有些无奈。
可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也是错愕,太师椅吱呀呀的声音停住,他一动不动了。
司雪衣愣了半晌,那放在腿上的绸布啪得掉落在地上,她已猛地站起身朝院外快步走去了。
相聚总是令人欣喜落泪的事,司雪衣身为江府主母是要注重仪表的,绷着热泪拉起跪倒门前的江长安入院,颤抖着声音吩咐下人准备酒宴。
母亲的手掌是温暖的,任是从未在仙禁绝境面前低头的江长安此刻也眼角酸热,满怀愧疚地低着头,除了一个“娘”字,再不知说什么了。
这顿饭吃的应是几年来最久的一场,途中江琪贞也闻讯赶回来,自不必说又是一场欢喜,眼见日头从正午落入西边山头,司雪衣才示意让他回迎安阙休息。
江琪贞还有许多话未说,只好将矛头辗转到了同样一年未有入府的陆清寒身上,强拉着这位未来弟妹回了自己的居所,口中大大咧咧说着誓要开导她赶快与那混蛋小子要个孩子之类的云云,陆清寒一向清冷的表现也荡然无存,脸蛋儿红彤彤的,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应从。
喧闹散去,一股浓浓的喜乐轻松氛围笼罩在整个江府。
司雪衣又回到雪苑,默默坐回亭子里,拾起布料线团一针一针低头缝补起来。
天色有些暗了,不知何时,她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住,一滴一滴泪水掉在那只缝制了一半的小小虎头布靴上面。
江府面前她要庄重,儿子面前她要坚强,但此刻,宁静无人的小院里,朦胧无星的夜色里,长久的痛苦压抑在此时无声释放。
不对。
她突然正了正神色,这院中,还有一个人呢。
正想着,桌子上就燃起了一点昏暗的烛光,将她的脸色晕
染成淡红色。
那个让她恨死了的男人正坐在对面,一只手臂抵在石桌上,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另一只手抚在她肩上轻轻拍着,声音温柔笑道:“哭出来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应该是不愿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她强止住眼泪,也学着他的样子,下巴抵着手掌看他。
许久,夜色更深。
她开口问道:“江天道。”
“嗯?”他熟练地应声。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在一起生活几十年,她始终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她还以为看透了一些,但就在一年前那个晚上,那个和红竹争执神权来由的晚上,她才明白根本没有真正观察过这个男人。
见过他覆灭夕照国,将王侯公府赶尽杀绝,甚至举起屠刀杀向几名乳臭未干的孩子时,她曾以为这个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后来才知道,那些孩子都被送到了学堂,也算有了不错的归宿。听闻他是世人皆知的大赌徒,她曾以为那个人嗜赌如命,只知败坏身家,但在见他之后,却从未曾见过他赌过一次,甚至只字未提。
从认识到如今,他一直都在迁就着自己,包容着自己,自己所有的要求,哪怕如何无礼如何离谱,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实现。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江天道笑着,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司雪衣想了一想,忽然眼中亮起一抹老谋深算的狐狸笑意,道:“你在这里等着。”
她跑回房间,合拢房门,没过一会儿又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将拿出的东西放在面前的石桌上,江天道神情又是一阵错愕,桌上放着的是三枚黄玉骰子,还有一只紫檀筛盅。
江天道记得这幅骰子是很多年前自己的玩意儿,成婚那日就不见了,当时还道是丢了,他本就有不再赌的想法,于是也未追究,没想到竟被这个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女人藏到今日。
司雪衣坐下来,神秘兮兮得将头凑上去笑道:“江天道,我们赌一局怎么样?谁若赢了,就问对方一个问题,必须要回答。”
江天道笑道
:“你知道我不赌了。”
“就今天晚上这一次……”司雪衣语气带着乞求,待对方点头答应,便站起身,毫不顾及形象地撸了把袖子,就差一只脚踩在桌案上了。这种离经叛道也从未接触过的游戏给她带来一种新奇刺激感,虽然摇晃筛的动作生疏笨拙,但也算耍得有模有样。
啪!筛盅落案。
“猜大小。”司雪衣笑道,那神态年轻了二十岁,像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姑娘。
见她兴致满满,江天道也觉有趣,随意笑道:“我猜……是小。”
司雪衣小心翼翼打开筛盅,讶异地看了眼落成‘一三四’的三枚骰子,又看了眼男人,叹了一口气道:“是小。”
“让我想想问一个什么问题……”江天道想了一会儿,认真问道:“你……你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
司雪衣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又觉得有些好笑,无论是亲力亲为剿灭夕照国,铲平公族余孽,还是置身事外不顾江笑儒施的遗计,都让他心中始终对自己有着深深的愧疚,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的愿望。
他会因为她害怕血腥而站在冷风中两个时辰,等血腥味吹散,会因为她想要吃斋礼佛为儿孙积福、为他消业而命人在江州修建了金光寺。她知道,对于神佛鬼怪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但他还是愿意去接受,去相信。
想要做的他都帮着实现的,还有一些是就连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她摇了摇头,道:“只要一家团圆,像这样每天晒一晒太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很好了。”
和你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是她真正想说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
哗啦啦——啪!
她又将晃动的筛盅落到案上,看向他。
江天道笑道:“小。”
“错了,是大,我赢了。”打开筛盅后的司雪衣激动笑道。随后又镇静下来,想了想凑上去好奇道:“江天道,你的修行很厉害吗?我听闻过……他们说,是我毁了你,毁了一个最接近神的人……”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长夜美人
“厉害?他们看来兴许吧。”江天道回答了一句。
司雪衣似有些不太满意,笑着摇头:“不准这样随便应付我,认真回答。”
“好好好。”江天道低头沉思了片刻,笑容微微敛去了,眼神又落到了她的脸上,认真严肃说道:“我这一生修行,平庸至极,唯独……”
他欲言又止,司雪衣却好奇道:“唯独什么?”
“唯独见你,云胡不喜。”
司雪衣微微愣了愣,眼睛盯着这个曾经极其英俊的脸庞一眨不眨,他的额头、眼角、脸颊生了一些浅浅的皱纹,但眼神始终于第一次想见时无异。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又感到两人这等年纪说这样的话未免让人羞臊,轻轻呸了一下,转而又低语呢喃道:“你总是这般嬉皮笑脸,我却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哗啦啦的摇晃声再度响起,直到手中动作停下来,江天道又一次猜错了。
司雪衣思索了许久,终于狠了很心思,笑容苦涩地问出了那个数十年都没有明白的问题,道:“你当初明明知道我嫁你是有图谋,为什么还愿娶我?”
“世间许多事都是这么没道理,就比如我最偏心你。”他笑容恬淡。
“临时起意?”
“处心积虑。”
“可我们只见了三面?”司雪衣疑惑道。
江天道不回答,笑着示意地伸手指了指骰子,司雪衣只好又摇了一遍,待他又猜错了,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江天道伸了个懒腰,慢慢说道:“第一次见你前,我一直以为,人间本不该让我这么欣喜的,但是你来了。后来我知道,我大约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司雪衣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这些“喜欢”的小年轻才说的字眼,若是被他人听到,还不笑死。
江天道注意到了这一点,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觉得‘喜欢’两个字有些刺耳,可能许多人都觉得我们这个年龄说这样的话让人肉麻、荒唐,可那又如何,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是那种一提起你的名字,心里就动辄海啸山鸣的喜欢。”
司雪衣眉眼舒展开来,有些怔住了。
“第二次见你,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她喜欢静静的一个人,我就给她一个大大的庭院,她喜欢漫天飘雪的美景,我就将那院子四季装点成冬日的模样,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站在院子里看雪,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司雪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股暖流自心头溢满胸口,唇齿颤动。
“第三次见你,我想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连同这一身怪癖还有一千八百多种臭毛病,我真的是个很讨厌的人,只有一点好,喜欢你。”
司雪衣眼眶闪烁出微微的晶莹闪亮,明眸一笑,两滴眼泪便从眼角悄然滑落,问道:“江天道,你是天上来的吗?”
“啊?”他疑惑道,那只为她擦泪的手掌一顿。
“你应是天上来的。”她笃定地加上一句。
江天道笑着继续擦她眼角,凑来半截身子近乎俯在了石桌上,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司雪衣得意地笑,却不回答,眼神在烛火下显得促狭。
我喜欢的人从天上来,他无意掀翻了烛火,却点燃我双眸盛满的暮色。
“江天道。”
“嗯?”
“你刚才问我什么?”
“你还没有摇骰子呢……”
“我不管,我就要再听一遍,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想陪着你,慢悠悠的,走完这一辈子。”
……
画梅亭。
几个侍从恭敬立在亭外,几个刚入江府的下人偷偷抬头远远打量着亭子中央的白发男子,这位四公子走出雪苑之后并没有急着回风月湖旁的迎安阙,而是先来了画梅亭,驻足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入夜。
夜风呼啸,他有时说着什么,像是对着茫茫夜色讲述这一年发生的种种,直到许久之后,转身走出了亭子。
还没走出院子,他的脚步忽的停住了。
十丈外,在夜幕中不知等待多久的一个倩影,淡黄色长袭纱裹紧绸缎,身形玲珑有致,如同暗夜中盛放的的一朵幽兰,散发着大方、婉约
的气息,风韵动人。
她正站在一颗盛开的梅花树下,歪着头看他,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笑容恬淡,但眼角却藏有淡淡的憔悴,便让人觉得夜风有罪。
他挥手退散了侍从,走到对方面前将其拥进怀里,问道:“来多久了?”
“听到你回来了,便立刻赶来了,但想到你和伯父伯母有许多话要说,便不好打扰,又猜你出了雪苑后想来的第一个地方,就等在这里了。”女子紧紧抱住他的后腰,脑袋在胸口轻轻摩挲着,贪婪者吮吸着熟悉的气息,说着说着却有了哭腔。
“害怕吗?”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害怕。”女子泪和笑一起未曾止歇,似是漫不经心道:“害怕你死了回不来,害怕你活着不回来。可后来想想便也不害怕了。”
“为什么?”
“我想,便是这一世再见不到你,那就下辈子,你……是赖也赖不掉的。”
江长安吐了口气平静了心中悸动,道:“这一年辛苦你了……”
怀中的脑袋急忙摇了摇,闷闷地道:“当日公子盟情势紧急,我让尚萱回去接手青莲宗,自己留在了这里,我也不太懂,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用在宗门管理各院的那一套方法用在上面,虽说不足进取,但足以守成。”
怀中的女子自然是留在江州的苏尚君,终日思君今日终见君,她听到消息时也是恍惚了许久,待确认之后便难抑言表的喜悦,迫不及待赶了过来。等待了几个时辰,看到他的一刹,心中的礼法矜持全都被抛出脑后,什么也不顾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只是这一年你不在,有些人难免有了些想法,不过你现在回去了,过几日我想些办法,也是可以摆平的。”
她说的轻松,但是江长安明白,那办法不知她要用多少长夜不眠换来的。
“你好好歇一歇。”他笑道,“后面的交给我,一些事是该有个了断了。”
说到最后,那狭长的眸子在夜幕中格外的阴沉,但当落在她身上时就随风散去了。
清风明月,长夜美人,这个晚上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我想要你
人一生会见到许许多多的美景,但是最令人动容心醉的美景却只有四种。 第一种是甘霖落在绝境旱地上的生机,第二种是天涯陌路逢知己时的欢喜,第三是金榜之上搏得一席的成果,第四种,也是大多数人更喜欢的一种,那就是洞房花烛时香床上美人的旖旎。 相信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能够面对这第四种还能极度冷静自持。 江长安偏偏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迎安阙卧房那张紫檀拔步床上此刻就蜷缩着一个美人,夜色昏黄烛光照耀之下,好似牡丹红,含苞待放。 走进迎安阙的时候是江长安走在前面,可刚一踏入房门,苏尚君已是低头将手从他手中抽开,默默走到桌前吹灭了几盏灯烛,她僵了一晌,像是下了决定,黑暗中簌簌衣带作响,等江长安将灯烛再燃起的时候,她已躲进了被窝,就像是青莲宗上那次一样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做完这一切,已似花光了全身气力,只露出一对顾盼眉目似有若无地看他,当四目相对时又急转他处,两颊酡红。 而作为房间中唯一一个男人,江长安的“不正常”并非是指什么生理上的难言之隐,而是面对此情此情,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碰过女人,若是床上躺着的是姬虞筱,他早就饿虎扑食冲了上去,接下来必定是不眠不休的一晚。但面对至今仍是未经人事、清白之身的苏尚君则是另当别论。 这就像是让一个足足饿了四天五夜、此刻只想粗鲁地抓起一只烤全羊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糙汉子去细细品尝一块完美无瑕却吹弹可破的豆腐块,即便这块豆腐如何晶莹剔透,不为凡品,可任是浑身有十二分的力气也是无从下手。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她轻咬下唇,不经意的动作却有一股难言的魅惑,江长安急念凝神咒才遏制住再扑上去的冲动,而撩火之人依旧浑然不知,吞吞吐吐道:“很……” “很什么?” “很……不持礼节……”她完全低下头,隐有羞赫,却并未有太多小女儿般的姿态,眼神坚定无疑。 江长安不禁失笑,也明白这位宗主大人自小便被当 做青莲宗接权者培养调教,礼义廉耻三从四德在心中形如巍峨高山,今夜的所作所为已经有悖这些礼教。 “我喜欢你。”穆然,一句话从红唇中吐露出来,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忽而泛起一股倔强与决然。 江长安略微有些意外看着她,意外的并非是这股萦绕着两人心头的情愫,而是面前这位素来含蓄温婉的苏大宗主的直白。 “我喜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自己也忘了,初见你时,只认为你是一个满口不着边际的浪荡子,后来看了你写的许多诗词歌赋,就也感觉你好像有那么一些特别。对了,险些忘记了,还有你写的……”她急忙补充着,玉手却不小心扯开了遮面的锦被,刚刚平复些的脸颊再度暴露在空气中,顷刻烧的滚烫,又急急地扯上被子,眼眸如含春水,微喘着道:“还有你……你写的……那些故事话本,我也喜欢得很。” 江长安没来及开口,她又抬起头,深深吞吐了一口长气,脸色逐渐恢复如常,声音却尚有些微颤:“年前我自方道山赶到江州来,一心想着此生与你生未同室,死求同穴。心中后悔的事,就是未与你修作圆满,今夜所做一切,并非是把自己给你,是我想要你的,你要给我。” 似是为了掩盖羞意与慌乱,她凝眉正色,恍惚间带出一股宗主的威严,语气却带着面对未知的紧张,倒是让人忍俊不禁。 江长安闻言一滞,望着那对秋水瞳眸,呆了片刻,随后抬起被子翻入红帐。 “把……把灯灭了好吗?”那股刚树立起些许霸道的语气转瞬弱了下来,似吴侬软语,煞是动人。 簌…… 烛火灭却,茫茫夜色中,只余窗缝散入的粒粒皎洁,呜呜寒风吹打在小船上,摇摇晃晃。 不知何时,一声夹杂痛苦与压抑的娇哼响起,被拉得悠长软绵的凄哀嗓音静默片刻,逐渐放声,逐渐婉转,逐渐愉悦…… 第二日清晨,苏尚君便忍着不适早早起身,前去雪苑拜见了司雪衣与江天道两位准公婆。 见其眉散颧潮,一颦一笑间俨然多了几分道不明的风韵,司雪衣哪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接过奉茶,连忙拉起这 位未来儿媳坐在身旁聊起未来的打算,话语间时常隐晦催促江家后代子嗣的延续传承,直说得这位见惯大场面的宗主也难以招架,低头不语,两颊绯红。 接下来几天时间,苏尚君倒没有与自家夫君腻在一起,而是借口公子盟还有诸多事宜处理,并未久居。 当晚,一道粉白道衣足不沾尘的陆清寒则钻入了迎安阙。 两女就像是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三两日陆圣女被大姐拉去叙话,三两日苏尚君借口事务繁忙,不变的是那船舱于湖面上飘荡,夜夜时常传出动人的啼鸣…… 这样平静日子持续近一月光景,江长安仙禁归来的消息以一种神速蔓延开整片盛古神州,这一消息无疑是震惊当世,毫无疑问,这位江四公子再一次缔造了一个传说!也有不少各路强者隐修赶来,头脑发热闯入仙禁,却没再见有人出来。 这段时间江府也是热闹至极,先是苏尚萱闻迅第一时间从青莲宗赶来江州,这一年多来,苏尚君留在江州操持公子盟事务,青莲宗则全权交由了苏尚萱掌管,曾经活泼灵动的小妮子再见时身上已多了一份沉稳,但见到日思夜想的那大坏人时,再稳固的心神也早已按捺不住扑将上去。 紧接着,曾经立身沧州化名无常时结识的庞猛、祁东阳、慕容晴三人也随之而来,前两位像往日一般开着玩笑,庆幸这沧州无常还有一条小命,只有轮到慕容晴时,她默默不语许久,眼眶微红,展颜一笑:“回来就好。” 从天命宗带着伊柔来的则是龙云婆婆,以及江长安收的便宜徒弟吴迟,若说曾经这位被不惑禅师收于座下、天命宗百年一见的天才还对这个比自己年长区区几岁的师父颇有微词,那如今他彻底服了,一个能够在九荒之首的仙禁走了一圈还能囫囵回来的,是一个怎样的狠人?光是想一想他都头皮发麻。 伊柔小妮子倒是没想太多,作为曾经江府一员,先是见过了江家主人与主母,紧跟着在四下无人时,再也耐不住长久思念,乖巧栽进江长安胸口,泪水止不住地呢喃:“伊柔还以为公子不愿回来了,以为公子不要伊柔了……” 模样声音,见者生怜,闻者心碎。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商会之争
“君可还安好?”作为夏周国公主身份的夏乐菱,在见到江长安时即便喜形于色,却也有些愁虑。 江长安几经追问之下这才得知,这位公主大人还为一年前未能亲身赶来江州而自责悔恨,尽管她当日苦求父皇派去了飞阵军,但依旧险些天人永隔,每每念及此处便心口郁结阵痛。好在此次相见一番温存,这些不好的情绪也随时化去。 “父皇……父皇不在了……”夏乐菱低眉黯然道。 江长安这才得知,半年前景皇夏辛病故,皇子夏后启继承了皇位,此间蛮丘国还欲趁着国内人心不稳的时机起兵来犯,但紧接着就传来东灵国驻兵十万于蛮丘国西界,这下彻底打消了蛮丘国的念头。不用说,这定然是司徒玉凝下的令了。 这一年来司徒玉凝已完全操纵了东灵皇室实权,没有了白家掣肘,各般行事也如鱼得水,一切有条不紊。就是不知她体内鸩罗罂的毒现今如何,虽有两人分别时为她特地炼制的丹药,但也只是勉强遏制,难以长久之计。 其他就是玄机门薛瑾儿、白府姬虞筱以及临仙峰上狐想容传来的几封书信,俱是难以抽身前来,托以纸书聊以问候。 半月来林太羽等人自是也从各地返还,于血罗屠场,公子盟十二金君首次齐聚一堂,酒宴三日未歇,彼时各大氏族无不心惊胆寒,蛰伏不出,老老实实干好本分差事。 大体而言,这几日总是令人轻松欣喜的,然而唯独有一件事,令江长安心中惴惴不安。 这几日,江长安心中时常涌起一股一闪而逝的莫名躁郁,起初他尚且以为这是实力进一步越近的正常现象,毕竟在三篇十二境之外另辟修行法,这种事情也只在造化始尊之前的那个万物复苏百废待兴的神秘时代存在过,谁也不知道这种修行过程会发生什么,更遑论如今他已是炼化魔心自成魔道,一脚踏错就有可能身赴黄泉。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躁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脱而出,杀伐于天,更有甚者,梦中常常会重回妖帝首尊手持六字金盘立身崖顶与天斗的景象。 江长安想起了那位以身犯险闯入仙禁的初代开天师,他是为了造化始尊的伤势才只身犯险闯入 仙禁。能够重创造化始尊使其性命垂危地步的人,当代根本不可能存在,即便是妖帝首尊东方句芒也不可能办到。 “妖帝首尊和造化始尊究竟下落如何?”他查遍了整个摘星楼也没有找到关于妖帝首尊下落,哪怕是只言片语的记载也未留下,她就犹如是忽然之间出现在那个时间,昙花一现,悄然消逝。 至于“妖帝首尊与造化始尊殊死一战,双星陨落”的不靠谱传言,他是根本不相信的。 “天势……”忽然想到了什么,江长安眼眸中溢出一丝凛凛寒光,下意识抬头望向苍穹,一种无名的威慑好似正从九天之外倾轧而来,千万重积云背后,仿佛有一个纵览天地宇宙的人正在看着他,不知这幕后者是似千目上尊那样得天独厚的天人?还是自然生长的天地之势?抑或是那芸芸众生口中所指的命运?但无论是什么都不可否认,他如今陷入了曾几何时东方句芒与造化始尊的险境。 那天上的东西,要将他粉身碎骨。 …… 清晨。 金粉晨光铺落朝雪,冷冽空气中难得多了一分暖意。 坐落于血罗屠场不远的涪陵街中心位置,一座三层阁楼,青砖玉瓦,峦壁飞檐,好不气派。 门前,一张丈宽檀木巨匾上刷写着四个金漆大字——江州商会。 此刻,阁楼门前人满为患,许许多多的修行者立身门前垫脚抻着脑袋朝里观望,极少几个想要走进去看热闹的人望了眼门前把守的两个身着公子盟衣着服饰的侍从后,不得不又把身子收了回来。 奇怪的是这数百人围观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皆是侧耳倾听阁楼内将要传出的声响。 只因为这场商会召集了江州大小数千家商户家主与大族族老,连带着这一年来怀着狼子野心步入江州的新兴家族在内,是那位江四公子回到江州半月后首次有所动作。 阁楼正厅中,相同的压抑气氛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淡淡的天色荧光自头顶照射在江长安肩上,一袭白衣附着了一层奇异光辉。深沉的声音传递到每一个人耳中: “我就是江长安,我想在场的所有应该也都知道我,即便不知道, 早在前几日也应打听过我的消息。不说废话,近一年来江州发生了不少事情,今日请各位来此也是解决这些琐事……” 近千人坐列井然有序,形形色色,各怀鬼胎。 其中,不少人等着这一场扬眉吐气的机会,他们大多是原本就几代扎根在江州的古老家族,早先有江笑儒在,没有人敢放肆,但自从江笑儒离世,紧接着没过多久贵为新主事的江四公子也进了仙禁,这一年来闯进不少外人,他们族下产业无疑也受到了分食的威胁,最令人愤恨的是这些外人根本不管那些江姓规矩,什么分账租金滋红统统不管,只是一味吞并扩张。 尽管后来在苏尚君统御之下的公子盟出手,但也为时已晚,许多行径丑陋的事到底都成了一笔烂账,对于每一个生根在江州的家族成员而言,谁不窝火?所以,即便是像洪家这样与江长安有过多番冲突的家族此刻也默然沉寂,所有目光都落在大厅上首位置上的白发青年身上。 同样的,所有外来的新兴家族族老也同样盯着厅上之人,待看清此人模样时俱是不禁惊奇,这就是那位江四公子?看着模样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一个后生小辈如何来的这么大的威慑? 他们不傻,早就搜集过这位江四公子的所有讯息,为兄复仇,入宫弑王,朝圣之约,短短几年时间修行入大道境界,摒弃平常修行法另辟蹊径,道心入魔。再加上自如在九荒仙禁走了一圈,不得不说处处都是奇迹。 可话有说回来,那又如何?这小子再猖狂还能公然杀人不成?现如今两百余家新兴家族早已暗里抱成一团,牵一发动全身,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惹得众怒,届时鱼死网破,真的闹起来谁也讨不来好果子吃! 许多人这般想着,台上话语却没有听进耳中几句,抬起头时只落得那年轻人清冷的最后几句: “江州有江州的规矩,外来是客我们自然欢迎,但是你要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给你的,你能拿;不给的,你不能抢。这二百余家外来者,限期五日之内退还侵吞的产业,且登门赔罪。所有本该按期分给江家的红账全部补上,此后老老实实从头发展,以往种种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的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小角色与大人物
当最后的回音散去,所有老族人俱是惊喜欲狂,目露精光。他们等的就是这句话,等的就是这个能为他们做主的人。 短暂静默后,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率先起身,拱手道:“四公子所言合情合理,宋家未有异议。” 江长安看了他一眼:“宋怀甫是你什么人?” 青年男子肩膀一震,心中暗喜,忙道:“在下宋云,公子所言正是在下祖父。幸得公子记挂,祖父年事已高,现如今宋家是由在下暂得主事,临行前祖父千叮万嘱,命在下向公子问好。” “有心了。”江长安应道。当场不少人这才想过来,一年前就在江笑儒离世后,也是江四公子召集了江州各族齐聚血罗屠场,当场第一个示好的就是那位宋家老家主宋怀甫,如今又让其孙占了先机,丢了一个搏得好感的机会,只得唏嘘遗憾。 有当首者,就有越来越多的家主起身表态,措辞不同,但本意无不是赞同之意。开玩笑,先不说江四公子今日所言本就是为他们讨一个公道,光是一年前血罗屠场中雷厉风行的狠辣手段,便是让人不敢反对。 当然,其他那些刚来江州立足未稳家族之人可没见过那些,哪怕前几日听过只言片语,也不会相信。 顷刻,只剩那二百余人还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人嗤笑,有人坐观其变,有人不屑一顾。 正在这时,一道说话声自阁外飞入:“哎呦,真是对不住各位,家中诸事繁多,来迟了些,真是对不住……” 中年男人的声音嗡嗡闷响似雷,冷面如霜,任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敷衍。 一见此人,还在惶惶不安的众人心中着实大定,此人正是袁家家主袁复山,袁家正是这些外来家中的佼佼者,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已开辟偌大产业。 这并非是最重要的,袁复山独子袁一鹤惨死在梅雪阁下的传闻,才是近来最引人注意的一件事。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袁复山姗姗来迟正是来一个下马威,落了这位江四 公子的面子,若非痛失爱子,他今日想必绝不会来,而现在,他的身后跟随来的还有四位灰袍老者,其中一个正是当日护持袁一鹤的那位。 他是为了讨个说法来的! 袁复山走近前,横眉冷对道:“老夫袁复山,江公子别来无恙,你或许不认识老夫,但是犬子惨死在你手上,江公子不会忘了吧?” 江长安一想便知,从仙禁回来杀的人只有梅雪阁那一个。 “江公子,要说这天下从来都是能者多得,我们自己一步步得来的产业,却要因为你一句儿戏之言就要拱手让人,未免太可笑了吧?”袁复山冷笑一声,面向那二百余人道:“诸位,我袁复山在此先作表率,袁家从前如何,今后依旧如何,老夫尊敬江府,但也不甘寄人篱下只讨两口汤喝……” 一番言语,霎时引起众人附和。 “不错,凭什么我们要拱手让给别人?” “说得好!为什么都是你们江家吃肉,我们只有喝汤的份儿?!” …… 袁复山借势看向江长安,冷喝道:“江公子,今日我等便要看一看你欲怎样?” 江长安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看来你很有信心,让我猜一猜,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包括袁家在内的二百余户早已有约定,接下来会各显其能,将江州搅得天翻地覆’?直到江州认同尔等所为,再不追究。并且你会用这件事要挟我想你为你那死去的愚蠢儿子磕头赔罪,是吗?” “你……”袁复山突然愣住,心中早就打好的如意算盘彻底乱了。此子非但知他所想,还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儿子蠢,你比他更蠢。” 江长安淡淡说罢,袁复山心头火起,可下一刻,一声脆响:“啪!” 他就感觉整个身子已飞了起来,甩出三丈外狠狠砸在石阶上,四肢齐断,半张脸失去了知觉,脑子昏昏沉沉,一瞬间不知几度晕厥。他虽未深入修行,却也有灵海境傍身,凡人刀枪棍棒俱不能 伤其分毫,然而这一掌却让五脏六腑颠倒,一口黑血混着十几颗牙齿吐了出来,双眼泛白,显然没有几息可活了。 那四名灰袍人这才反应过来,却都未敢擅动一步,其他人看得糊涂,他们明白得很,这一掌的速度纵是换了他们四人,也要饮恨当场。 江长安来到袁复山跟前,怜悯地拎起他的脑袋对向众人:“你看,现在你都快要死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为你说一句话。” 众人纷纷垂首,莫敢与其对视,眼前变故对众人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眼见此景,袁复山心中更是愤懑郁结,又喷出一口老血,彻底栽地不起了。 一股令人不安的死气弥漫开,又是宋云打破了僵局,劝道:“公子,此举……” 他话还未出口,江长安先一步挥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想的和我一样……” 他的脸上涌现出一抹不忍的神色,淡淡摇头说道:“袁家家主日理万机,操持家业,长久以来心力俱疲,辩驳之时骤然发病猝死,江州商会缺此一家,我很心痛……” 全场上下,猛然一凝。 二百余人,顿时僵立,只觉得寒芒在背,如鲠在喉,坐卧不安。 宋云也呆了一呆,接着也觉可怜地看了眼地上死尸,叹了口气,喃喃道:“都是小角色,拿自己当什么大人物啊。” 接过一名侍从递上来的手帕擦拭着手掌,江长安再度轻描淡写地问道:“谁赞成?谁反对?” 无人答话,静的可怕。有的人彻底不敢言语,有人想要发声,可看了看地上尚且冒着温气的死尸,只得涨紫了脸缩着头。 “既是定了,都去办吧。” 此言一出,众人如蒙大赦,慌乱走出阁楼。 门外众人越发好奇,还以为要有厮打拼杀的闹喊声传出,却没曾想出来人要么是一个个昂首挺胸,好似出了一口大大的恶气。要么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灰溜溜没了影……
第一千零八十章 临仙峰之危
一众人等潮水般退散而去,只剩下一地肉泥,以及杵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四名灰袍老者。 那名早见过江长安手段的老者倒还好说,与那血手狠辣的风格已打过了照面,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另外三人就没有这些计量了,许久才从震惊之中回过味儿来,却说再多都已于事无补,他们现在要担心的是面前这个男人要他们活,还是要他们死? 正当此时,异变再度生起,居于末位的灰袍老人竟陡然如离弦之箭迸射而起,动如脱兔,闪电般来到面前。 他手持尺余长透着妖异红光的匕首朝江长安眉心刺去,然而那匕首尖端却硬生生定格在了半寸外,丝毫不能深入。只因裹着灰袍的脖颈已如飞蛾扑火般栽进了他的掌心,微微施加薄力,那白皙的肌肤透出道道青筋,一路延伸至灰袍下那张口无法呼吸的面庞,苍老的老者面容就在众人惊愕之下化成了一个豆蔻芳龄的美貌女子。若是她眼中消了那股难以言说的恨意与不甘,应该更美才是。 剩余三名灰袍老者大惊失色,他们根本不知晓这个女人的来历,何时易容成同袍的身份混入进来的,若因此事彻底惹怒了这个白发煞星,三人性命恐是休矣。 三人惴惴不安就要急忙寻言解释,却见江长安只是朝三人挥手示意离去,神色淡然。三人如释重负,颤抖着身躯也不敢化作流光闪遁,而是如常人规规矩矩行礼亦步亦趋地离去了。 “你和我曾经杀掉的一个名叫慕容阮香的长得几分相似,是为她来报仇的?”江长安淡淡说道,手中力道缓了几分,他懒得询问这个女人的名字,一个人一辈子能记住的东西屈指可数,多余的东西哪怕一个姓名都是不必要的累赘。 慕容珂露出自嘲笑意:“慕容阮香是我姐姐,我知晓自己杀不了你,所以我此行前来还有一事,就是传达主人的话。” “你的主人?”江长安幽深的眸子逐渐冰冷,“萧纵横?” 慕容珂继续笑着,这次眼中的嘲弄指向了这个男人:“主人说的果然没错,你的愤怒说明了你的恐惧。咳咳……江长安,主人让我 来告诉你,他在等着你……等着你去见他。” “他这么肯定我会去见他?” 慕容珂神色笃定:“主人说若是江公子知晓了他所在的地点后,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她竭尽全力挤出一丝勉强笑意,逐字说道:“上古圣地——临仙峰。” 慕容珂嘴角的笑意越发强烈,只因他能明显觉察到就在她说出这几字之后的一瞬,覆在咽喉上的手掌微微颤了一下,猛地收紧要置她于死地,她的笑意越发淡然,闭上双目,终于可以这样死去,虽然无法为至亲复仇,但至少也算为主人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会记得这样死去的自己吗?会的吧? 可迟迟的苦等之下那种刺骨的死亡之气也并未袭来,她疑惑地睁开双目,看见的却是他讥嘲的眼神。霎时间一股强烈的不安涌遍全身,遍体生寒。 他的声音淡然如斯,明明阳春白雪却令人如坠冰窖:“你喜欢他?” 未等慕容珂疑惑他为何话锋急转,江长安继续道:“是了,一个女人甘愿为了一个男人赴死,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只是可惜啊,你视他如珍宝,而他却弃你如敝履。” “你……你胡说什么?”慕容珂急道,连带几声急促的咳声,眼中泛起激烈的波动。 “不是吗?你无论是前来送口信也好,是为慕容阮香复仇也罢,这都是一条避无可避的死路,我想你的主人下达命令的时候一定是命你亲口传达的吧?亲口传达这样一个消息来刺激我激怒我,这不是送你来受死吗?萧纵横谋划全局,怎么会遗漏了这点呢?” “你住口!”慕容珂愤怒道,她并非不知道此行有死无生,但她更愿相信这是那个男人的无心之失。如此,她愿意奉死成全。 她努力不去再想,然而那如恶魔般的低语仍然萦绕耳廓:“什么样的男人会允许仰慕自己的女人去送死呢?我明白了,看来他并不喜欢你,甚至还极其厌恶你,对不对?顺理可以猜测你知道他已是有了意中人,而你则怀着‘我哪点不比那个女人强?’的想法, 迫切的证明自己……” “不要再说了……” “可惜你忘了,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即便被扔到棋盘外,他也决计不会多看你一眼。” “闭——!” 咔嚓一声骨碎脆响,女子那尚停留在咽喉的“嘴”字连同怒极惊恐的神情永远地定格。 站立身后的宋云眼睁睁看着这个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脑袋连着脖颈折成了近乎九十度,扑通坠地,看着面前这道如山岳威压的背影,脑袋垂得更低。 哀大莫过于心死,杀人无快于诛心。 …… 上古圣地,临仙峰顶。 经久不息的警鸣钟声昭示着强敌侵入,然而一切的战斗都已止歇,这场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致使多处山峦断裂,昔日瑞气千条、碧瓦玉砖搭建成宫阙有多处已毁成断壁残垣,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然而奇怪的是地面却没有死尸,哪怕是一具也没有。 即便此景传扬出去,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不能相信这是发生在临仙峰的祸事,毕竟现今谁敢去贸然挑战女帝的威名?除了仙人,谁能与其一搏? 可现如今这种场景,只能说明一件事,临仙峰危矣! 就在群山中央的白首峰,长生院中,临仙峰一众弟子驾驭长虹盘旋半空将这座院落团团围住,院落长空结了一道无形结界,崇明、相柳、白鸢三名圣姬为首,坐镇三方,已然发起数次攻击,却都是徒劳,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庭院中的景象,却不能撞破这层屏障,而本应位列其中的青鸟圣姬狐想容已是在方才的大战中受伤昏厥,被几名弟子护持阵后悉心照料。 无数道犀利的肃杀目光全然集中在庭院中那名黑衣青年身上,在他身后跪伏着数十道身影,眼神狂热,模样虔诚。 一名手持金算盘的枯槁老人紧跟他身后,正是贴身护卫的金算子。 萧纵横指尖把玩着蚕玉,饶有兴致盯着端坐在面前的清丽女子,淡淡笑道:“此次贸然造访,萧某向女帝赔罪。”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你很有想法
他说着,果真躬身施了一礼。 安君堂盘膝打坐在庭院中唯一一棵桃树下,纷纷花瓣落在白色素衣上,更平添了几分出尘,玉心剑横在双膝之上,漠然看他,眼神中却并无恼怒,反倒是有些悲悯,就像看见冬雪中一条快要冻死的狗。 萧纵横也觉察到了这道眼神,陡然愤声冷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从不需要这些虚伪的怜悯。” 说罢,那股戾气又霎时一转,从怀中拎出一盏布满锈迹的青灯。 安君堂的目光闪过惊诧,随之凝重起来。萧纵横自然没有能力禁锢她的修为,即便是他身后的金算子在玉心剑下也难挡一式,真正逼得她困坐这方寸之地的元凶就是这柄灯身。不对,准确来说是灯身上漂浮着的一点幽兰冰芒。 在她左手掌心,一道被这冰芒灼伤的伤口正流出鲜血,无法愈合,以至于那张秀丽的面容更显苍白。 其实按照金算子道行,即便手持这仙人魂魄也对她造成不了太大威胁,可他却偏偏化成了门中弟子的模样,趁其不备偷袭得手。 “身为昔年的掌灯人,你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我辛辛苦苦寻到了灯身,可惜神兵本源被傻丫头送给了江长安,现在的长生灯已成了块废铁。不过我找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东西。”萧纵横舒了口气,指着那点发散着蓝光的光点,淡然笑道:“这是江长安废了一只眼睛封印的那个古仙人的魂魄,好像是叫做……千目上尊。呵呵,仙人?还真是可笑。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你,压制你修为以及升起结界的就是这个老东西,尽管这老东西的魂力只能燃烧三个时辰,可也足以等到江长安赶来了。” 所有人闻言不禁嘶了一声,心中泛起阵阵寒意。一个人的灵魂一丝丝灼烧燃尽,这种痛苦生不如死。果真,细细观瞧便可见那幽蓝的光芒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声声凄厉的老人哭嚎透露而出。 萧纵横脸上露出一股残忍的狞笑:“这老东西还想求我放过他,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脸阴沉狠辣,失控得怒吼道:“休想!他害死了丫头,我就要他死!江长安将他封禁尝无尽之苦,我等不了这么久,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一寸一寸地燃烧殆尽,让他不得转生!” 苍穹之上黑云翻腾,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空气中充斥一股潮湿的气味,夹杂着血腥气。黯淡的天光、沉闷的空气挤得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抱歉,有些失态。”他仰头深深呼了口气,眨眼又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惑:我要找江长安直接去江州即可,要他来见我也绝不可能只有这一种办法,有许许多多更简单的方法不是吗?江长安的女人很多,我随便选一个作为威胁都能让他屈从,为什么偏偏来了临仙峰?” 萧纵横几步来到女子面前,语气又逐渐冷然:“那是因为有个问题我想请教掌灯人——当年发生了什么?!” 安君堂面容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蹙眉凛然。 他继续道:“当年在那个渔村,释迦牟尼骗了我!他骗我说丫头死了,骗我说他有起死回生之法,于是带走了她的灵识,也带走了江长安。和尚将江长安化身为青灯,又将丫头的灵识化为一只飞蛾,于是往生殿中有了三个活物:‘青灯、飞蛾、掌灯人’,后来,青灯熄灭坠入凡间转世,飞蛾也随之入尘变回了丫头,却成了灵智残缺的傻丫头。我想知道的,也只有掌灯人能够告诉我,青灯何故熄灭?” 安君堂沉默不言,神色更加悲叹。 萧纵横气急反笑,身后一名黑衣信徒见机凑上前来,谄媚地狡黠笑道:“主人,此人不知好歹,属下认为不如给她点颜色瞧瞧!” “哦?说说看。”萧纵横道。 那黑衣信徒见有希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向远处女帝的眼神中掩饰不住地贪婪:“嘿嘿,属下以为,若是当着这上古圣地诸多强者的面将这高洁的女帝扒个精光,成男女欢 好的美事,如此不仅主人得以泄愤,还可在那姓江的心口剜上一刀,可谓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围绕白首峰的女弟子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混账,你安敢如此!” “尔等若敢对女帝不敬,我临仙峰上下拼得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声声叫骂不绝于耳。 萧纵横只是充耳不闻,淡淡地凝视着这名黑衣信徒。他记得,这名形貌猥琐的年轻人是他覆灭英雄会那天投靠来的,乃是那时英雄会的元老,年纪轻轻就在英雄会谋了一个长老的虚职,行事谋划无所不用其极,也算阴损到了极致。 萧纵横眼神玩味地看着他道,笑容灿烂:“你很有想法啊……” 信徒笑得更加奸猾:“属下知主人少近女色,如若主人下令,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滴溜溜陡转的绿豆眼睛说话时瞄着那具体态丰盈婀娜的出尘女子,尽限丑态。 萧纵横盯着他,忽然放声大笑,信徒也笑,笑得狂妄,眼看就要如愿得偿,凡人难以企及的仙子在体下婉转承欢,娇露莺啼,光是想一想就激动。 可就在下一刻,萧纵横的右手中指噗得捅进了他的左眼! 伴随着一声狼嚎般的惨叫与所有弟子的惊愕,手指在半边脑袋中疯狂绞弄,眼珠混着血肉滚落。 萧纵横笑得更癫狂,手中的动作也更用力。黑衣信徒哇哇叫喊甚至有些痛哭流涕,身体痉挛着瘫倒在地,翻腾着打滚。 萧纵横总算抽出血红的手掌,却又一脚不偏不倚正踩在黑衣男子两腿正中间的命门,顿时下体摊开一团黄白之物。黑衣男子捂着裆疼地打挺,极限的疼痛使得叫声都发不出来,只是长大了口,面色惨白如纸,蜷缩着身子弓成虾米状一动不动了,由于疼痛而不住地颤抖。 “哈哈哈哈……”萧纵横还在笑,可待看清手上的肉泥脑浆面色青白,恼恨道:“太脏了!”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飞蛾扑火
周围无数临仙峰女弟子都已看傻了眼,她们彻底糊涂了,面前这个男人阴晴不定,性格乖戾,根本难以捉摸。 手下急忙取过一盆清水,清洗干净后才看向地上半死不过的信徒,叹息道:“我真的很讨厌这种事情,男人,女人,男人,女人。我可以杀了一个男人,也可以杀了一个女人,但是我讨厌拿‘性’的强势去欺压弱势,明白吗?讲的直白一些,我觉得那些强迫女人苟合的男人都是人渣,畜生!杂碎!禽兽不如!” 说到最后三句,便又在男子胸口踩了三脚,只听肋骨碎裂声传出,那胸膛彻底凹陷下去,黑衣男子口中再度吐出大口鲜血,气若游丝,尤剩一丝生息。可就在此时,一股绝望的气息彻底包裹住他的全身,仿佛掉入阿鼻地狱,带给他精神的痛苦与灵魂的煎熬。 觉察到这股奇异的气息,萧纵横眸光先是一亮,紧接着嗜血的眼中透露出兴奋之色远眺北方。 簌—— 半空天际,飒飒烈风抖动,虚空被撕开缝隙,显露一道黝黑色的裂谷,如同一眼不见底的深井,恍如无垠夜空。 呼呼呼!响箭破空之声! 忽然,夜空中生出一颗明星,灿若神明,带起一空银河。 星光越飞越大,越飞越近,众多女弟子骇然闪避开,那星光轰然砸入长生院上空的结界屏障,激荡起十数丈烟尘。 尘烟散去,众人这才看清,那浑圆如蛋壳的幽蓝光幕上钉进了一把兵刃,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相貌有些怪异,像是一柄没有彻底锻造完毕的神铁,上布符文道蕴,却充斥着凌驾众生之意,伏杀万仙之气。 咯咯裂纹声响起,紧接着啪地一声脆响,整个结界彻底碎裂,那神剑再度荡开万千浊气,闪电神速飞驰刺向萧纵横。 萧纵横一动不动,甚至神情也未掀起一丝恐惧,淡然站在那里。 一旁金算子却先一步穿行而出,拨动算盘,霎时,九十一枚金珠铺开成网状,点点串起金丝,真就织成一张金丝罗网。 岂料就在剑锋即将触及金丝之际,那 剑端陡然喷出一道烈焰,如同太阳神火,焚烧万物,金算子大吃一惊,惊恐之下就要收回宝物,可火焰之中去轰然伸出两只苍鹰般的兽爪,如迦楼罗擒龙蛇般一把攥住九十一枚金珠,左右开弓奋力撕扯。 远观此景的众多弟子呆立当场,只见黑火烟雾之中显出一座妖神般的巨像,像是九妖并合而成,高达百丈,俯瞰众生。 眼见宝物无力收回,金算子目眦欲裂,只得竭力一拼,手结印法,大喝道:“解!” 同一时刻,呲拉一声金网被撕得碎裂,那九十一枚金珠应“解”字口诀齐齐爆裂开来,释放出毁灭性的无边杀气,产生的威能固然不能将白首峰夷为平地,但也有信心与对方鱼死网破。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那无上的爆炸威势还未散开,就被巨像一声吼叫,口吐莲花,鲸吸虎吞地尽数吸进嘴里,正是沿用了吞字诀,连同那阴霾的黑云,全然下肚,露出天顶,碧空如洗。 金算子狠下心来,竟以身躯挡在萧纵横身前,御起浑身灵气,却依旧难以抵挡这一击,飞剑贯穿胸口,绽开一道血红。 老者颤巍巍倒下,可眼前看到的景象却气的他又吐出三口老血。但见飞剑无可阻挡,擦着萧纵横脸颊飞过,刺入地面黑衣男子的胸口,可怜的信徒并未想到躺着也中剑,胸口被刨开一个碗口血洞,无尽的绝望气息冲洗脑髓,绝望的人最后在这种绝望中彻底死去。 这一剑从头到尾就不是冲着萧纵横去的,金算子这才明白,自己的认知是怎样的浅薄,自己的行为是如何的愚蠢。 砰! 江长安从天而降,正踩在金算子身上,这位废了百余年功夫才跻身大能境界的强者肉身轰然陨灭,带着不甘与世长辞。 他一袭白衣,白发随风飘散,仅有半丈距离和萧纵横对视着。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奇异地驻足在那里一言不发,好似太极阴阳两鱼,仿佛谁也不用开口,就读懂了对方想要说什么。 片刻静默,周围万千女弟子终于看清了局势,人海爆发出惊喜的呼 声:“江先生!是江先生回来了!” 弟子中受创后悠悠转醒的青鸟圣姬狐想容远远看着那道阔别已久的身影,长久以来的阴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惊喜,他回来了,完好无损。紧绷的神经终得舒缓,这一天之内几度大起大落,转眼再度晕了过去。 对峙许久,萧纵横长吐一口心中郁闷,又转身笑着朝安君堂拱手:“对不住,让女帝受惊了。” 说罢再度看向江长安:“聊聊?” “聊聊。”江长安看了眼树下仍旧有些愣神的安仙子,报以一个放心的微笑。两人一前一后向山下行去。 “留步!”安仙子忽然道。 她站起身,早在那屏障碎裂一瞬,那道仙人魂魄化成的幽兰冰芒也随之碎成齑粉,压制也荡然无存。 萧纵横笑道:“有何指教?” 安仙子道:“你问的那个问题……” 萧纵横表情顿时变色,期待地看她,仿佛依旧再问:青灯何故熄灭? 安仙子道:“飞蛾扑火。” 这令众人琢磨不出意义的四字停在萧纵横耳中瞬间如响雷一般炸裂开,那轻松的笑容逐渐散去,目光悠悠转向江长安苍暮幽深的眼眸,满脸的不可置信,盯了很久。 短短几个呼吸间,萧纵横像是苍老数十岁,一向坚挺的脊背像是没了支撑,塌了下去,微微佝偻,最后朝安仙子揖了一礼,沙哑道:“多谢……” …… 众人不知晓这两个男人谈了什么,只是见傍晚时分,萧纵横飘然离去,江长安看过狐想容确定伤势并无大碍,便脚踏虚空再度回到白首峰长生院。 这是他来临仙峰拜师学剑的住所,显然在安仙子命令下一切都保持原样。 那时候,每日卯时天没擦亮他就要持剑立在院中,遭受安仙子一顿毒打,院中那棵大树,他累的时候会倚在树枝上,安仙子也坐在上面,他就将脑袋枕在她腿上睡上半个时辰。阳光透过树荫,斑斑点点撩拨在脸上,痒痒的,很幸福。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十万年前一面之缘
推门入室,静坐疗伤的安仙子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扶住他肩膀紧盯了良久,她很像告诉他,从他离开后的每个夜晚她都会梦见那些练剑的日子,可她又不敢告诉他,他这么聪明,一定会察觉到这庭院自他离去后都是她住在这里。 人求长生,我系白首。 觉察到他的眼神逐渐炽热,安仙子急忙转回意识,问道:“你们谈了什么?” 江长安笑而不语,安仙子微不可察地叹息:“我能猜到的,你们相约了最终的了解之日,生死一战,什么时候?” “三天后,朝圣山。” 朝圣山凌霄宫,极少人知道数万年前那里只是一个不会有人问津的小渔村,那是一切的开端,也自当在那里结束。 江长安低头捧起她左手,自怀中扯出一段红绸一圈圈包扎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可还有雷罚扰你?” 安仙子看他小心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入神,淡淡道:“从前最是惧怕雷雨阵阵,恐是劫数,现今却盼有大雨倾盆。” 江长安疑惑:“为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幽怨,可这股幽怨落在不沾染世事的安仙子身上,又显得煞是可爱:“如此便能告诉自己,你是因山雨阻道才不来见我。” 江长安动作为之一顿,心中好像被砸了一下,轻轻抚摸起芊芊玉指。 房间中一时静默,安仙子正想寻话打破这股沉寂的氛围,却听他忽得怪叫一声,就好像那伤口是留在他的身上。直至片刻过后,又狡黠一笑。 任是泰山崩于眼前依旧泰然自若的安仙子的脸上也漾起一丝好奇神色,有心想问,但看他憋着坏笑一脸等自己开口的样子,便又不得不按捺心中好奇,几番挣扎,终是那好奇心思占了上风,半嗔道:“你……这怪叫是又作的什么怪?” 他将那只受伤的柔荑捧在手中,拉至嘴边柔柔呵气,冰冷的雪山之巅,吐气如雾,嗓音低沉:“小的时候每次手受了伤,娘亲总是这样捧住我的手,哄着说‘娘替你疼,你就不疼了’,说罢再轻轻吹上两下,我便也不疼了。仙子姐姐,从今往后你受的伤,我替你疼。” 她微微一愣,低下头呆呆看着那包扎好的伤口,眼中溢出一层水雾:“当真?” “什么?”他还在细心处理伤口,未听清。 她便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咬银牙,痴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是了……”他随意笑道。 安仙子眼中亮起的晶芒瞬间暗淡下去,逐渐就要沉寂成往日那一片死寂,甚至更要绝望。 却听那作怪的坏人又接着温声开口,正色道:“我怎么舍得你再受伤。” 温柔的话语直钻人心脾,安仙子彻底愣住了,微微抬头凝视着这个个头已经略略高过她寸许的男人,仿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在心底炸开,过山车似得掉落脚底,又弹回头顶,四溅开来散入每一根经络,溜入每一寸白皙的肌肤,钻进每一个细细的毛孔。 他靠的很近很近,逐渐有些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鼻尖,热热的,痒痒的。她颤颤侧了侧脑袋,躲避那阵阵灼浪,清冷的脸蛋耐不住得红了。 雪白如脂的肌肤浮起红晕,令江长安想起了江北冬天时候,厚厚的雪地上浮着的一层薄薄的粉梅,娇艳如诗,清雅如歌。 “仙子姐姐,我想亲你。” 不等她回答,江长安伸手端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对视,一如在泥陀寺初见她时的模样,秋水明眸,如烟似黛,白皙粉红的脸上素素的不着一点脂粉,三千青丝束起,别了只简单的紫檀木簪。 谪仙般风姿卓越,现却坠落了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恍若倾城,翩然如仙。 安仙子微微抿着嘴,却没有拒绝他这轻佻无礼的动作,她心中暖暖的,有些发痒,不知如何回应,下一刻就感到江长安重重吻了下来,大刀阔斧披荆斩棘,安仙子的嘴唇没法再继续紧闭下去,被这股汹涌的攻势砸的很自然地微微松开,任他攫取香甜。 亲吻不止在檀口,逐渐游离向脖颈、耳后、身体,温暖的唇很舒服。 她搂着他腰,闭着眼睛温柔回应。他的手也很舒服,吻着吻着,慢慢滑向她的腰带,轻轻解开。 安仙子微微颤了一下,依然闭目拥吻着,身躯松软。 素白荷衣如同蝴蝶飞舞落地,月色的皎洁清辉从窗户透了进来,依稀可见雪白的身躯在微光之下光润如玉,如同一尊白玉观音。 “完美无暇。”江长安赞叹着。 成熟柔软,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光是彼此依靠,就能让人心猿意马。 安仙子伸手摸着他的脑袋,低头看着他的模样,眼里掠过一丝温柔,又很快自己也闭目扬首。 在滚落香榻,破城而入的一刹那,他紧咬住她的下唇,坚定不移道:“仙子姐姐,没有人能够将你从我身边夺走,雷罚不能,仙人不能,该死的天理更不能!” 听着句句霸道的宣言,安仙子心中温热,没来得及回答,很快发出一声闷哼,纤指重重掐住了他的肩膀。 曲径通幽,行却不止,不知缠绵几何时那气势逐渐凶猛,在潮水般进击之下,很快冲散了任何思绪,飘飘荡荡的直上云端。 …… 夜深了。 小屋中除了弥漫着温馨的氛围,还多了一股旖旎的气味。 安仙子气息仍剧烈起伏着,身子侧向这个不知等待了多少个轮回的男人,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幽怨都在这个疯狂的黑夜里宣泄出来,如同积尘的金钟终得重锤,一次次又准又很的撞击,敲打出洪亮的金鸣之音,一声声敲去灰尘,扫去阴霾。 此刻,她正面对面得紧紧拥着他,右臂被他枕着,左手五根玉指插进他的头发,轻轻摩挲着几处穴道,听着他慢慢讲述完在仙禁中发生的一切经过,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古仙尸会如此惧怕你?” “想过,却始终想不分明。若说因我所持仙宝,那些古仙尸都是上古仙人所化,什么仙宝没有见识过?不该惧怕。” 安仙子道:“兴许它们害怕的就是你,与你所持宝物无关。” “难道是当时我身上已经融合了青灯神兵本源的缘故?”江长安不解。 安仙子伸出玉指轻点了下他的鼻尖,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平日如何如何聪明,怎么此时这般糊涂,若是惧怕你的气息,那古仙尸在距离你方圆百丈外感知到你的气息的第一时刻就会远远遁走,可是据你所言,它却是在看到你的脸的那一刻惊吓逃走,只能说明一件事……” 江长安骇然:“你是说……他们见过我这张面孔?!” 一具沉浸在仙禁数万年未出世的古仙尸见过自己这幅面孔!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娇柔女儿心
十万年前有人见过自己,无论怎么想都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江长安不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事情,轻抚怀中软玉温香,安静的夜色中一切都显得十分美好:“这段时间那雷劫可还袭扰过你?”
安君堂微微摇头,下巴轻轻刮蹭着他的肩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女儿心态的女子,此刻却想这样任性得赖在他身边逞一逞自从山下人口中听到的娇弄性子,从不施粉黛的无暇面容上除了薄薄的一层晕红的细汗外又浮现一丝慵懒,吐气如兰:“我去见了她们。”
江长安微笑不语,他当然听的明白这个“她们”指的是他身边最为亲近的几女。他眼中仿佛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一道白衣如雪的靓丽身影立身于凡尘世俗,手提玉心剑穿行于人海,绝世独立,恍如谪仙。
“我向她们问你的事,自相逢,到相识,后相知。”她昂了下头看他,好像要把他一呼一吸都记在心里,“我不会去像小姑娘那样去天真执拗得幻想你一定会活着回来,从看你踏入仙禁的一刻我就做好了你回不来的准备,所以我去见了她们,听她们一字一句讲罢你的你一生,将这些牢牢记下来,用来熬下一个轮回……呃……”
她话语愕然停滞,才发现那双环住自己身体的手臂收紧,紧紧拥住。
仙子身子僵了僵,随之眼眸柔情好似要化成水溢出眼眶,彻底瘫软陷在他胸膛,声音越来越显得温馨,“从前,我总是会去想,人一生会有多长。好像从来没有天人在乎这个问题,那些天人整日忙碌,大多却都不知道为何忙碌,问了几个人,或许有说为了修为比他人更高一筹,从而得到更高的地位。我不喜欢那样,所以只有一直想,直到有一日,我被任命往生殿看守不灭青灯。”
她轻轻将粘在额前的青丝拨到耳后,平静无波的眼神中逐渐闪烁起一点微光,在黑夜中分外扎眼:“那些人都笑我,我却并没有太多难过,整日望着那烛火,望着万千世俗红尘的人被燃尽灵魂投入那六口井中,他们有的善良,有的贪婪,有的丑恶,期间也不乏有几个曾嘲笑过我的天人的灵魂被焚灭,他们是死在了争名逐利的路上,死的时候哭哭哀求我徇私网开一面,绝望之后就破口大骂我不仁不义,最后带着遗憾与不甘死去。我曾一直以为人是各种各样的,可是那时我忽然明白,人死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
江长安嗤笑:“就像我曾经以为十二种星座将人分成十二种性格,可是后来才发现,人坏起来都是一个样子。”
安君堂不明白“星座”是何物,也不去询问,心中的思念太多以至于盛不下半点他物,她很久没有
这样和人说过话了,此间被折腾得娇柔气喘,也是彻底打开了心扉,嗫嚅道:
“后入凡尘我默默寻你,才渐渐想的分明——孑然一生何所求,莫过是心安。”
此夜,她的心从未有过的安宁,一种从未有过的纷杂充斥身心,这大抵就是曾听过的一对农家夫妇口中所言的甜蜜吧,她嘴角忍不住得翘起一丝,又转瞬即逝:
“我总是没办法真当你死了,我只当是你不愿来见我,可三日五日这般想,久了之后就难免有怨气,怨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这句话不是怪你,而是我比平常更想你。”
江长安注视着这个偏执的有些可爱的只属于他的女人,心怀悸动,感动难言。
“百般别离苦,相思最熬人,千种修行罪,莫如是长生。江长安,你欠我一个团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那张灼热的大口顷刻再度覆上丁香。
香塌阵阵作响,娇艳落红上再添雨燕,一帘幽梦,十里柔情。
正是夜浓雨露,佳人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三日温存转瞬既逝,眼看只剩下最后一个星夜。
灰蓝色的夜空闪烁着几点寒星,江长安安逸地躺在屋顶,枕着茅草,长生院所处的白首峰探出远端,茫茫间好似睡在云海,俯瞰之下即是千万众生,一寸人间。
江长安没闲情管那人间,如今萦绕心头的只有两件事物——天上的星,枕边的胸。
侧目望着星星,近在眼前那对丰腴伟岸就如两座白首峰,即便群山集秀之中也能鹤立鸡群,傲视群雄。
山峰一角显现出玉白光色,白得**,朦胧星光下甚至可以看见白玉外表下的淡青地脉,延伸整片大地。
两座山峰形如玉碗倒叩,裹着紫色魅惑的薄纱,有规律地起伏波动,影影绰绰可见两滴微微轻凸的奇观,最是那一滴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百羞。
山峰上散播的诱人幽香缭绕鼻尖,即便是心神不动明王的江长安也为之迷醉倾倒,只感觉香气顺着鼻息闯进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都散开了。
“看够了没有?”甜酥得足以让人骨头都化掉的声音响起,不怒自威,却在同时骄傲得将那两座山峰托得更伟岸了,“臭弟弟。”
“暖风熏得游人醉,却把双丰作双峰。”江长安目光依旧坚定。
“前半句倒是有些韵味,这后半句可谓狗屁不通,你呀,真可谓是斜诗歪理第一人。”狐想容俏眼斜睨了他一下,听进心
里却暗自欢喜,翻起身支着下巴,手指顺着他的脸颊摩挲,很是喜欢他的胡茬刮蹭指尖的触感:“小弟弟,那姓萧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些前尘。”
“前尘?看来你有些眉目,只是还没有完全确认。唉,我倒是看那姓萧的不好对付,虽然周身并无灵力波动,但我却有直觉,他能伤害到你,与境界无关,是本源的威胁。”她凑到近前,略带正色,“小弟弟,你可要相信女人的直觉。”
话未说完,蜂腰间一只大手开始按捺不住地作怪,狐想容轻挑黛眉,眼神中浮现一抹促狭,眸含春水尽是媚意白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好了?早干嘛去了。哼,世间男子果真都是一个模样,那日姐姐晕厥过去,你这个臭弟弟也不过是匆匆看了一眼就离去了,唉……只叹姐姐福薄命贱,前日倘若就算被那姓萧的疯子杀了,也不会有人抹一滴眼泪吧。”
她的语调轻浮,就像是多年旧友之间的玩笑,一笑置之也就罢了,可夜色中无人觉察的眼神中却流露着一丝凄凉哀叹。
生在上古圣地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形形色色的人与妖见过无数,这里有恩怨江湖,有宿世情仇。她曾亲眼见过有结发夫妇大难临头劳燕分飞,也见过道侣为了一株镇元灵芝彼此反目,诸如此类事稀松平常,每天都照常发生着,对于男女之情她早就没有抱着什么太过美好的幻想,她也的确做好了准备以孤独了却此生。
干脆就成为一个外人不敢轻近的狐媚儿,形骸放浪,言语轻佻,这般显得老辣,让那些人只得远远看着发馋却无可奈何,心中也随之有些怪异的爽快。
可久而久之,甚至连自己都有些不分明,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幸好,遇见那座古墓,那汪水潭,那个从水下冲出的少年,那个一触即逝的吻。
于是心底的那汪死水也同那水潭一样,锦波涟漪,经久不息。
可是他身边有这么多的女子,又有几分真心念得自己呢?那在外人眼中看来不可一世的临仙峰圣姬说破大天也只是一个耳提面命的妖。
纵观古今人妖之争从未止息,妖类苦苦修行才能化作人形,这让人有上天赐予的优越感,也让无数的妖心底扎着自卑,他从心底也是看轻自己的吧?在他眼中自己兴许不过是猎物?一个玩物?
正想到这里,狐想容忽然愣住了,那只强有力的臂膀侧过身来将她拥进怀里,将那张妖媚得动人心魄的秀颜霸道得埋进他的胸口,大手则贴在她脑袋上轻抚,耳边是他的笑叹:“果然,大大咧咧的女人外表下都隐藏着一个敏感娇柔的女儿心呢。”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决战
狐想容一动不动,如兔子一样缩在他怀里,脑海一片混乱,脸颊被他的心跳染的绯红,从前造作媚倒众生的放浪姿态此刻全然消散,浓烈的雄性气息掺杂着白衣布料淡淡清香,熏得人晕乎乎的,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她本不该这样失态的,只是此刻那敏感内心被他深深触动,只是在最自卑无力的时候这个一直以来都看作小弟弟的小男人展现出令她吃惊的决然霸道,只是那脆弱的小性子刚好被温暖的罗网裹挟,而她懒在其中,甘愿溺亡。
他的语气更显深沉了:“从前见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固执认为那是情爱枷锁,没觉得怎样,直至后来见你,一颦一笑媚骨天生,颠倒神魂。江州风月湖迎安阙那一晚你我躺在甲板看星星,我央求你让我抱一会儿……”
狐想容认真听着,听他顿了一顿,想到了那晚恬静美好莞尔一笑。
听他继续说道:“我将你抱在怀里,那时候我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好想用一柄枷锁把你锁在我身边。不愿你向别的男人舞弄风情,不想听到你对别的男人语笑嫣然,你从来不是一个玩物,更无需成为谁的附庸,在我眼里你就是天下独一的万种风情。妖如何?人又如何?那些我不想管,我只管这个人是你就好。呵呵,我还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啊。不过幸运的是……狐姐姐,你再也逃不掉了。”
狐想容抬起头,看见他极目远眺思绪万千的神情,温和淡雅的笑意,俊朗清秀的面庞,竟有些痴了。
狐想容看的痴迷入神,听他讲完仍旧意犹未尽道:“继续讲,姐姐我喜欢听这些。”
“这些话不能一次讲的太多,再多你可就会腻了。”江长安微笑。
“你是怕讲多了就不灵了才对吧?唉,你这些话也就骗骗我有几分用处,偏偏姐姐我总是听得意乱情迷,可是比一万种风情都要恐怖。”
狐想容娇笑着理清了脑袋里的迷蒙,恢复了几分理智:“姐姐可不会像那些小女子,还看不清你们这些臭男人?呵,一个个好话说的天花乱坠,千言万语都是一句话,‘女人,老子谗你身子!’”
江长安扑哧被她最后
故意粗声粗气的一句逗笑了,一头扎进峰谷使劲浑身解数深吸一口长气,当真是香风熏得游人醉。
“天生尤物……熟透了。”
狐想容惊了一下,被蹭得发痒咯咯轻笑,骨头都软了几分,强自无力推搡:“想要就来采啊,姐姐又不是不愿,只怕到时不知道谁采谁,小心姐姐把你折腾得双腿迈不动道,天亮走都走不了,呵呵呵……”
江长安苦笑,嘴上争锋很少能在这个女人身上讨得便宜。他并非没有这等想法,只是当日狐想容所受重创未及完全痊愈,那还能经得起折腾。
狐想容又怎会不懂他克制的心思,心中暖意更甚,俯身贴耳过来,声如蚊呐:“小弟弟,你可要好好的,姐姐我可还没有采补你呢。等你回来,姐姐可以和……”
一字一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语入耳,江长安眼眸逐渐瞪得豁大,眼神精光崭露,隐隐透着贪婪。
“姐姐可以和那位冰清玉洁的陆圣女一起陪你……”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狐媚子的脸颊也在清晨微光下红的发烫。
江长安干咳了两声:“清寒多半不会同意的。”
“姐姐会帮她的。”这个帮字的意味可就难免有些令人深思了。
在想到陆清寒那张冰冷的美丽面容与眼前狐想容放浪娇媚的绝代风情在房中一冰一火两重天的情形,江长安可耻地发现,某件毁人不倦的兵器硬了。
“妖精。”
江长安拂衣起身下山去。
天光破晓,满天红云,层峦金衣,连同那一身白衣都披上一层金黄。
……
朝圣山。
昔日风光无两的国教朝天宫已不复昨日荣光,夏周国新帝上位,废除朝天宗国教之位不说,宫主莫谷子还死在了那场仙人之战中,就连镇门之宝崆峒印都毁于一旦,宫中又没有天资卓越的后起之秀,注定了走向凋零。
而当最后百余名坚守朝天宫的弟子听闻那位连仙人杀伐雷劫都敢一剑斩断的煞星要来后,引起一阵骚动,连夜不少弟子出逃离去,更有甚者离开时大肆抢掠,彻底成了压死骆
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朝圣山俨然成了一座空壳。
这样的光景,没有无聊的修士会来这样的荒地闲游踏青。更不用提今天本就不是一个太好的的天气。
蒙蒙烟雨,渺渺青山。
雨雾朦胧的天地间不知何时冒出一抹白色,阴沉沉的环境衬托下白得出奇。
白衣的下摆已染湿上泥黄,混合着点点苔藓青绿,他独行于险如蜀道的山道,心境已经与上一次天渊之别。
江长安也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境,没有终究面临结局的解脱,没有面临强敌的惶恐,更没有了结一切的快意,他的心境像极了这天地,淅淅沥沥的雨丝如千万道刀光将眼眸中的山景美卷割碎,扎进青石台阶后于圈圈涟漪中恢复如初,再被切碎,再被复合。
山道不长,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山顶朝天宫,跨进宫门步入演武场。与朝圣之约一雪前耻那次不同,此时的武场不再是方石玉砖砌成,而是由黑白两种砖石建造成了一座硕大的太极图阵,黑白两色交织成浑圆一方,雨水沾染之后犹如墨韵,白中有黑,黑中留白。
仿佛永远一身黑色贴身锦袍的萧纵横正站在那阳鱼白中的一点墨色上,近乎浑然一体。
江长安淡然走近,在两人距离三丈外停住,正立在阴鱼之上,却并未站在那点白色上,衬得白衣更加醒目。
阴阳鱼交汇的完美曲线将两人隔绝开,若是有其他修行者在场必然忍不住惊呼,因为眼前两人竟成了玄妙的气场,说不清道不明,却能清楚感觉到这两人极其相似,那种相同的气息就像是同根同源,可再看时却又像脚下的阴阳之色那样截然相反。
这实在是诡异得可怕。
“忘了是在多久以前,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渔村里生着一个没人在乎的小乞丐。村里的人不喜欢小乞丐,所以他只能在村子后面的一片荒山里在一群妖兽眼皮子底下偷挖野草充饥。”
萧纵横淡淡开口,富含磁性却又低沉的声音和那张苍白俊朗的病态面容堪称绝配,可那股决然沧桑在少年阳光的笑容下又显得暗么违和。
江长安静静听着。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世间缘法对你不住
“有一天,他如往常一样进山,他遇到了一个丫头,两人自然而然得相依为命,他们每天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就连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都没有,可即便如此,两人依旧知足。她可以蹲在村子里唯一一个小饭馆后院一整天,就是为了晚上能偷一些店主人留作猪食的剩饭,让小乞丐吃上这辈子第一顿饱餐;他也不惜与村上地痞无赖搏命,就为了那一尺能给她做新衣的破烂红布。”
“日子很难,小乞丐却体会到了许多人也难以感受的平淡幸福。天冷的时候他就拥住她取暖,说上一夜话,也就没那么冷了。实在找不着东西吃的时候,她就跟他讲自己的事,她总说她是一只飞蛾,被一个会飞的人重创才变成了这幅样子,呵呵,当时的小乞丐自然是不信的。”他的笑容陡然一沉,“好日子不长,丫头死了。”
江长安心头一颤,一股难以言明的钻心痛楚痛彻心扉。
“恰好,一个和尚路过渔村,和尚说他会起死回生之法,只要小乞丐答应跟他离去,他就可以救她。”萧纵横又愤怒起来,如豹子低声嘶吼,“可和尚骗了乞丐,当时的丫头尚有一息尚存,他也根本不会什么起死回生之法,不过是温养她那一丝游离垂危的神魂不灭。在看中了少年的第一眼和尚便起了贪念,只因他看见了那绝望中的一息希望之火,青灯上独缺的天材火种,也就是那万恶中诞出的一丝善念!”
江长安隐隐猜到了什么,种种线索在他一字一句中牵连拼合完整,沉寂的目色中浮出悍然惊色。
“猜到了?”萧纵横面露讥讽,“和尚带走了丫头,也如约带走了小乞丐……不对不对,准确来说是带走了那万恶诞出的纯净善念——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
江长安神色木然,他忽然想起了佛衣对他说的那一句,“江公子,一念即起,万孽随生;世间缘法,对你不住。”
萧纵横继续说着:“一魂一魄入主青灯,魂魄残缺的小乞丐也继续在世间浑浑噩噩地活下去,我不止一次想要一死了之,可是无论什么方法死去后我都会苏醒过来,残缺的肢体也会恢复完全,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只要青灯永存的一魂一魄不灭,那我也不会死去。对无数修行者
而言,永生是他们追求得道成仙的最终目的,甚至在那该死的和尚眼里这也是对我的赏赐。”
他冷笑道:“这世道真是奇怪,逼着想死的人不能死,催着想活的人难成活,于是每个人都活的苟延残喘。”
“既然死不了,那我索性修行谋求复仇之机,我的灵根也随一魂一魄被夺,可是那又如何,我还有脑子,历经数百年后我觉察到神州的灵气竟在以一种微弱的变化消弭,寻常人寿命有限,根本难以觉察。于是我仗着不灭之躯穿梭秘境搜罗何种奇珍异宝,丹药,经文,灵器,同时与各色人等打交道,逐渐学着操纵人心。”
江长安道:“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丹药经文之类的老古董想必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这也是你招揽人心的一部分筹码。”
“不错。”萧纵横冷笑,“可是再多权势又有什么用处,空中楼阁,水中寒月,寻不见那该死的和尚,所谓的复仇全是空想。可是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见到了那个和尚,也不对,应该说是那和尚流落人世一道魂魄,对,就像你我一样。”
“佛衣!”江长安道。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下和尚都是骗子。可恨我所有力量加起来也难伤这一缕魂魄分身分毫,不过我倒要感谢他带来的消息——青灯熄灭闯入凡尘,随之闯下来的还有一只飞蛾,往生殿的一只飞蛾!”
提及此事他的声音急促得变了调,就连肩膀都难以抑制地颤抖,“你不会知道当时我听到这里有多兴奋!飞蛾又如何,没有仙人约束,入尘修行再成人身不难,我要找到她,无论如何都要。”
“那和尚告诉我与丫头尚有因缘,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如救命稻草,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一定是真的!”
萧纵横想起一年前那场仙人之争,仙劫雷光中一跃而起抵挡雷击逐妄蝶羽翼挥发的灿烂光芒逐渐消散。还以为丫头已形魂俱灭,破口大骂如来。
江长安终于开口:“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青灯坠落轮回后你没有找过我?”
“找你?呵,一魂一魄使你每一次转世都难以活到二十岁,找你有什么好处?当然,我可以吞噬你这一魂一魄回归本源
,可是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我不再是不死之躯,在知道她还好好活在这世间之后,我比任何人都惜命。”
萧纵横指了指他:“可你单单是个例外,你好像有些不一样。噬魂续命,手刃至亲,铸杀仁器,不得不说,江长安,你是这十万年来最狠辣的一个转世。即便如此,我也懒得理你,而真正改变这一切想法让我想要了结你我缘法的,是丫头在沧州先遇见了你!”
他嫉恨地怒吼,“江长安,为什么又是你!这该死的老天当真不知公平二字,从我身边抢她走的是你,带她回来的是你,先遇见的又是你!而你却没有保护好她。你做不到,那就我来做!”
“你想要的了结是想要我死?”
“要你死?不不不,我从没有想过要你死。你还不明白,最先死去的的人并不是最痛苦的,大多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所以我得要你活着,在痛苦中活的越久越好。”
他又很快冷静下来,笑得灿烂,手指不停搓动着那块羊脂蚕玉,不时伸手对眼前这个世人口中曾几何时的纨绔公子,现今的不世天骄指指点点,一副先生对弟子评头论足之态。
“江长安,如果我想要你死,当初完全可以在你被那狗屁千目上尊把你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轻而易举的取你性命。仙人因天命法理制约不可灭青灯,但是凡人却能毁掉这幅凡人的躯体,我并没有那么做,就是想看着你在他们手下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他的表情微微狰狞地抽搐了一下,笑容显得病态:“我要让你稍稍体会一次活着的痛苦,尽管这痛苦不及我所受之万一。”
“起初我也曾想过,让你亲眼看着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一个失去,让你被绝望一口一口蚕食。可是我真的很瞧不起这种做法,更看不起这样低级的行凶者,所以金光寺那一次我没有对司雪衣下死手,入侵上古圣地时也没对你的女人下手,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呢?”
江长安并未回答,问道:“所以今天你想要的了结是要带走若若,再要我生不如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也决不会太难!”
萧纵横眸子阴寒,一声断喝犹如决战打响的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