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百兽囚杀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震撼住了。
老道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实力究竟有多高深也无从探知,眼下却顷刻暴毙,不可说不蹊跷。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门童正觉的诡异哭声。
哭声古怪,明明很悲伤,却让人觉得像是在发笑。
一念诧异道:“这怎么可能?方才那古仙尸出现的时候老道还是好好的,这不过才大雾浓郁的片刻,我们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接近……”
求心盯着江长安冷笑:“没有外力介入不假,但也难保我们中间有人想要这老道的命!”
嗖!
活一出口,江长安量天尺已抵在其颌下,道:“先不提我与这老道无冤无仇没理由置他死地,即便我们几个加起来,也未见的是这老道的对手。”
墨沧跳出来紧接着道:“就是就是,你这锦衣玉食的和尚非但嘴上假慈悲,就连脑子也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臭娘们儿你敢骂我没脑子?!”求心惊怒至极,却又被江长安喝住:“我若动手,这些人里死的第一个一定是你。”
“你……”求心脸色发青,想要发火奈何不是人家对手,正这时一念上来笑嘻嘻打着圆场:“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依小僧来看,果真是我们中有人隐藏实力,伺机动手杀了老道。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虎豹未驱又生狼窝,这下麻烦了……”
五人面面相觑,表面淡然处世,实际已是貌合神离,眼神中都带着质疑。
眼看四周杀机四伏,众人不再深究,将老道就地殓葬,继续前行。
前行十五里,前方又有躁动。
山岭之中,有节奏响起闷雷一样的呼声,乃是黑山中一头雪白色的魔猿。他似一尊威武神祗,威势压盖天地,连苍穹都因他在颤抖,无尽黑色的大山都隆隆作响,皆摇动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怪物?”一念惊道。
魔猿高大雄伟,身披黑甲流动寒光,气势迫人,忽然间好似觉察到了几人,如一座磅
礴的大岳压来!
他捶胸顿足,仰天嘶吼,啸声如雷贯耳,强大的战意直冲霄汉,如一尊不死的上古战神,从那远古年间杀来!
整个天地间的可怕气机都被他带动了,无尽黑雾汹涌,万物都在哀鸣。
“轰隆隆……”
每踏一步,都有一座山岭夷为平地,一处虚空崩裂破碎,死亡的气息蔓延向四方,前路尽是一片恐怖的景象。
求心吓得颤抖,眼前魔猿太可怖了,若是被他迫到近前来,凌空一脚,所有人都要形神俱灭。
“快走!”
一念惊呼,几人纷纷逃避,怎奈刚要绕路而行,四周山地中,更多的异兽出现,像是洪水一样冲来,截断了所有人的后路,有生三只头颅的飞龙,身披赤霞金光的凤鸟,山脉丘陵一样巨大的巨蟒,奇形异兽数不胜数,恐怖至极。
“这魔猿惊醒了兽群!”墨沧咋舌。
“吼……”这些异兽发了疯一样冲杀过来,要将所有人踏成血雾。
“不好,这魔猿的力量封禁了空间,此地即便是半圣大能也无力横渡虚空!”求心惊恐万分说道。
一念道:“能封印空间,这需要多么强横的神力,这魔猿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让周围的地域都受到了影响,很明显这家伙就是想要困死我们。”
这些异兽成扇形包抄了上来,想进行屠杀,不想死的话只能逃进神庙,不然的话根本没有退路。但空间被封,就连驾驭神虹都成了奢望,如何冲杀?
情势刻不容缓,江长安凝眸合手,正襟而立,恍若神明,指尖嗤得一声掐出三柱青烟,喝道:
“道记开天箓,弟子表上清,焚香三鸟至,直达九千层。天上灵书下,空中妙伎迎,迎来初紫雾,渺渺戏蓬灜。开!”
念罢,大喝一声,烟雾袅袅化作三只金翎神鸟飞天而去,直冲九霄,没入云端。
霎时间天地间灵力潜移默化改动,那封印已被撕开一道裂缝。
“走!”江长
安大叫。
没有一只蛮兽可以轻易斩杀,这些都是荒古前蛮兽王的后裔,血脉传承赋予了它们极度强大的力量,眼下只有走为上策。
“神行。”一念急忙掏出一枚青色玉盘,见风而长,化作半个房屋大小,竟是一座青莲。
“各位快随小僧来。”
几人一跃而起跳上莲台,青莲庞大,可是速度却极快,飞行起来灵活而流畅,化作一束灵光直冲西方而去。
魔猿与诸多妖兽见状大怒,不断出手,奈何青莲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捕捉不到,一下子就没入了黑山山脉深处。
见此情形,数百头异兽急忙止步,不敢深入,不仅仅是敬畏,似是深深的恐惧与镇压阻止他们继续追杀。
突然,青莲剧烈抖动,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了,一座座黑色的大山迷迷蒙蒙,产生了让空间扭曲的怪异力量。
一念心中咯噔落空,急忙道:“坏了,这山中有古怪,有一股奇异无比强横的力量作祟,江公子开天术平开诸妖但却无力避开这股力量。
见此情形,百妖顿时兴奋起来,魔猿为首伸出遮阴蔽日的巨手直接将青莲揽入掌中,口中嘶吼,抬手就要将整个青莲活着几人血肉下嘴。
可忽然之间,魔猿手掌动作止住了,就如同先前的古仙尸一样,紧紧盯着莲台上白发年轻人,面上涌出难以言喻的惊恐神色。
紧接着其他妖兽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面容,全然低伏身躯,身体剧烈颤抖,不敢正视一眼。
“轰!”
几人未来及缓神,青莲像是被黑山中束缚住了,不能平稳飞行,“轰隆”一声撞进了山峦中,冲起漫天烟尘,坠落在山脉深处。
眼看青莲消失在黑山深处,诸妖急急忙忙转身逃离这个地域。哪怕是修行数千年的洞天福地,也弃之不顾。
“咳咳咳……”挥散一地烟尘,江长安正要审视环境,才发现几个和尚与门童连同墨沧都在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十万年前的身影
一念跳上前,环绕着打量两圈,大眼瞪小眼悻悻道:“江公子,你……以前来过?不对不对,这仙禁是何等的凶险,你前些日也才有了‘万仙伏’这样绝品杀器傍身,这才有了第一次进入神庙附近黑山的本钱,那真是奇怪了,那些妖兽怎么也怕你?”
江长安也奇怪,但是这件事对于他而言答案根本不重要。
却听佛衣淡淡说道:“这些妖兽与那古仙尸一般,都是古天庭遗落的精灵,受仙禁数万年灵气滋养,再有身在三十三外天神庙脚下,吸取精华才有今日非凡大能成就。”
“也就是说有可能这些妖兽和那古仙尸曾经在古天庭见过江公子?哈哈哈,这也太离谱了!”一念摸着下巴细细思索,恍然大悟笑道:“小僧明白了,一定是曾经哪个仙尊模样与你有几分相似,这些妖兽对那人心生恐惧,错将江公子当成了那人,嗯,这样就合理了。”
一念得意地补助点头,再一回头,几个人哪还有人听他讲话,都打量周围环境去了。
此时,烈阳当空悬挂,不死山生机勃勃,郁郁葱葱,黑色的土地,黑色的山崖,看起来古老而神秘。
再看西方,隐有金光宝气,瑞色升腾。
“神庙!”
求心激动道:“就在不远处,终于到了!我终于找到了,哈哈哈,果然是圣地,就算是过了千年万年也难改佛光宝气!”
“圣灵草!”忽然,走在最前方的正觉小门童惊喜道。
求心急忙冲上前,也随之惊叫道:“不错,这是真的,真的圣灵草!真的神药!一株下药便可使垂死之人奇迹还生,精力枯竭之人也能转瞬恢复!”
江长安惊奇跟去,果然,就在那黄泉中,缓缓浮出一株碧绿的神草,半人高,香气袭人,馥郁芬芳,让人难以自拔,恨不得立刻扑过去。
“瞬间恢复……”一念难以相信地说道,“那也难怪被说为神药了,强者之争生死胜负只在毫厘之差,要是有了这圣灵草,无疑就是多了条命。”
说着不禁抹了把快要淌到地上的哈喇子。
它形似一株碧绿色的玄龟,足有婴儿拳头大小,像是润玉雕琢刻成,片片鳞甲尤其清晰,流动着醉人的光彩,透明秸秆支撑着迎风沉浮,四肢游动,恍惚间就如同漂浮半空的活物。
江长安道:“相传灵药吸取灵力至深后会衍生道韵,尘世间的太岁、人参倒是有几分道韵,但也差得远了,灵力至纯形态都会成为活物,真正成灵宝,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几人吸了一口气,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神清气爽,像是接受了最为圣洁的洗礼,仿佛要举霞飞升一样。
“这株神草在下就收下了!”求心喜不自胜,抬手捞去,可刚一动作,灵药就有觉察。玄龟散出绿色荧光,居然刹那“活”了过了,弃根而飞去。
“往哪里逃。”
几人急忙跟去,追了半柱香,面前环境也越来越让人压抑,两旁,一座座黑色的大山,气势磅礴,缭绕着雾气,神秘无比,每一座都无比迫人,几人感觉像是回到了混沌前。
“轰隆……”
河水咆哮的声音传来,几人吃了一惊,前方一条黄色的大河在奔腾,泥浆一样黄澄澄,没有一丝生气。
浪涛汹涌,其中不时卷出几道巨大无比的妖兽尸骸翻上两岸,周遭无风,波涛却如一条金色恶龙将要腾空而起,让人心神不宁。
“仙池!”一念叹息,“传说这是天庭外的大河,居然在现实中见到了,古天庭遗留的瑶池仙泉竟然成了这副模样……未免可惜。”
“今日仙池早已不谓仙,听说这条河水水流分支直通幽冥州,被人称为不死冥河,一条象征着死亡的河流。”
“看你还往哪里跑。”就听前方求心纵身跃起十丈,挥袍揽袖之间已将玄龟攥进了手里,狂喜大笑。
一念忽然说道:“你们快看,河边是不是有一棵古树?”
几人连忙望去,奔流不息的河水旁,一颗参天古木隐约可见,尽管有很多古木遮挡,但是它独一无二的气机还是可清晰感应到了。
那里仿佛有无尽大道在流动,充满了神秘的力量,让人心
中一下子空灵了下来,并没有修行,但却仿佛要悟道一样。
“那好像是……”求心与佛衣的脸色忽然白里透青,有些惊恐,有夹杂几分难以掩盖的激动兴奋,道:“好像是祖菩提!”
求心双眼放起绿光。
当再次前进数里后,参天古树已经清晰可见,眼前一幕领众人震撼。
它生有数十丈,直入云霄,苍劲如虬龙,青皮开裂,像是经历了亿万年所有的斑驳印记,一道道金黄色纹路环绕周身。
它每一片树叶都形如手掌,除了生的翠绿,无论大小还是模样都生的一般无二,上面布满掌纹,每一片的纹路都不尽相同,正对比芸芸众生。
奇异的是它不似古籍中记载的其他神树那样光芒璀璨,鲜艳无比,单单只是寻常的常青色,远远看去若非道纹的话与寻常树木没有两样。
但正因如此,在神庙脚下这种寻常也化成了最大的不寻常。
“快看,树下有人!”正觉小门童忽然叫了起来。
江长安等人也透过婆娑的树影见到一个人,几人无不是心惊肉跳,好似被人掐住了嗓子,呼吸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
“十万年前的气息!这是一道十万年前的身影!”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居然一息留存十万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股气息是……古之圣贤!”一念险些跳起来,无比的激动。
他们穿过婆娑古树,逐渐来到近前,真真切切见到了这株自古长存不枯的古树,那道人影却也随之隐隐散去。
树皮干裂,如龙鳞张开,树干不过半米粗,形似一条虬龙盘卧,蜿蜒伸展向半空。
满树晶莹,每一片叶子虽然都是手掌形状,却瞬间像是活了过来,随风舞动,掐成各种咒诀形状,都不相同。
每一片叶子都流动着奇异的光辉,各种叶子,奇形怪状,充满了大气与古意,这是最自然根本的自然之气,充满了生命与道韵,生与死交织,生老病死万物疾苦喜乐都在其中,神秘而玄奥。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伏收圣法
墨沧难掩激动道:“如来悟法的祖菩提!大道自然的气韵,难怪佛祖参禅得果。”
“不对。”江长安皱眉道:“祖菩提应该早就不复人间,这棵树有古怪。”
“还有,刚才树下出现的古之圣贤又是古今哪一位大帝?”
“管它什么古怪,管他的古之圣贤,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一念笑着说道,喜悦打破了他们空灵的心境,都难以平静下来,所有人都心绪起伏。
一念还未出手,刚得玄龟的求心已按捺不住蹭的一下子飞到了近前,挥袍抓去。
噗!
碧绿参天的菩提树刹那间化为了一地尘埃,几人大惊失色,转身看去,望不尽源头的仙河也随之化为一缕浓烟,求心惊叫一声急忙甩手不停叫骂,先前捉住的玄龟圣药居然也变成了一滩烂泥。
“幻术!”
“有人来过这里!是刚才我们看到的树下圣贤?”
佛衣忽然说道:“这里有一处尸骨。”
枯骨!
菩提树化成的尘埃下果真被尘土掩埋了一具骨架,骨头早已风化成玉石,有的部分甚至嘔糟成泥,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
“这是刚才的圣贤的影子?”求心失望道:“不对,这肯定不是圣贤之躯,若是圣贤的尸骸,即便死后数十万年肉身依旧可保不毁不灭,可是你看他只剩下一堆平常人一样的枯骨,显然并非修行之人。”
江长安却说道:“没有修行,并非成不了圣贤。”
几人没明白这话中含义,却惊讶看见江长安朝着尸骸俯身下跪,拱手见礼,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江长安,拜谢祖师手下留情。”
“祖师……”一念大吃一惊,似是受到了惊吓,几乎刹那间退了十步,惊叫出声,“此人是开天祖师?!!!”
“开天祖师?!”几人皆为动容。
佛衣镇静道:“开天祖师葬身于此,为了防止他人叨扰便设下阵法,早在我等见到那株圣灵草时便已中术……”
一念这才幡然明悟:“那株圣灵草故意将我们引到这里,就是接
下来靠着菩提树将我们击毙,那仙河虽是假的,但是河中显现的一些大能尸骨却是货真价实,看来开天祖师已用这招遗计不知杀了多少贪心之辈。”
佛衣看向江长安,道:“多亏江公子也是开天一脉,那幻术阵法化作青烟,岂不是手下留情?”
几人这才彻底明白,一念不禁深呼吸惊叹道:“不对啊,开天祖师怎么会葬身此处?”
佛衣摇头:“没有人回答得了这个问题,只知晓开天祖师是为造化师尊续命只身犯险,却不知因何缘由死在此处。”
就在这回事,忽从尸骨旁滚落一卷卷轴。
“开天祖师遗留的宝物!”求心激动就要上千,却被江长安杀人的目光骇住。
一念凑上前大量着,只见卷纸上光泽在流动,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
“快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几人都呼吸急促,心绪不宁,开天祖师留下的一定不是凡物。
卷纸上面的小字密密麻麻,足有数万字,铁钩银划,苍劲如龙蛇,像是千万把刀剑被定在上面,竟有夺天神能。
此时,几人仿若站在苍穹之顶,傲视众生,无数生灵跪伏在地,俯首称臣。
“这是……圣法!”一念一边读那些古字,一边忍不住颤抖,根本平静不下来。
卷纸上,记载了各种可怕绝伦的圣术,精妙绝伦,可堪逆天独行,摄鬼神之方术,舍天地之大道!
“真是太恐怖了!”
几个和尚与门童看了少半便不再敢继续参看,浑身便都冒出了寒气,头皮都有些发麻,这些都是他们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其中杀气恒生,多看一眼便是乱了定力,极其容易入魔道。
而就在卷书末尾,出现了最震撼众人的寥寥几字:
“张起凤亲笔手书。”
“造化经!!!”
几个人彻底石化,只有墨沧皱眉思索喃喃说道:“张起凤……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啊,本尊想起来了,这个姓张的不就是造化始尊?!”
她这才发现几人的表情极其特别,一念苦着脸
道:“造化始尊如何会创出这等邪书?而且……而且是传说中被无数人仰慕的造化经!这……这也太颠覆世人认知了。”
“怪不得开天祖师在远古年代可以呼风唤雨,和造化始尊实为挚友,造化始尊又将所创造化经倾囊相授!”
“这是一宗可怕而古老的传承,需要仔细研读!”江长安仔细观看。
造化始尊的传承可谓价值连城,若是流传出去,必然是一场轩然大波,甚至会引起无边的血雨腥风。
他现在的处境,严重缺少各种傍身的圣术,造化经出现的恰到时机,其中各种弑杀之术完美弥补这一点。
只是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造化始尊会创出这样弑杀又正好与自己现状如此贴切的圣法呢?
他正想带走,谁料这纸卷一触即碎,眼看转眼就要化成齑粉。
求心幸灾乐祸笑道:“这只是寻常纸卷,能够存到如今也是靠着一丝灵力,现在便要彻底消失了,造化经从此彻底失传。”
话音刚落,却见江长安打怀中抱出一本无字经书,喝道:“收!”
求心大笑:“还想用凡人方法拓印圣法,真是痴人说梦,这可是圣人手书,你哪来的本事!”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一切惊掉了几人下巴,碎屑纷飞,居然真就乖乖落在无字经书上,重新排列修正,卷纸虽毁灭,但一横一竖都未有半点缺损。
江长安长松了口气,将经书收好,这本经书正是从千目上尊手中获得的无字魔道经,本想抱着死马等活马医的侥幸心理一试,居然真的成了。
佛衣道:“经文既然到了江公子手中,便是江公子一份天大的机缘。”
一念大笑道:“这下还不把求心那家伙气个半死?哈哈哈哈……”
墨沧和小门童也不禁跟着发笑,但笑了半晌,几人忽然觉得有些蹊跷,搁在平时早在笑声刚出来求心便扑了上来拼命,但眼下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几人转身看去,顿时浑身如遭受雷击,惊恐万状——
求心倒在地上,面目狰狞,已然死了。
第一千零六十章 五毒佛念
“若非是这仙禁鬼地方里有神威镇压,本尊只需要点一点逆苍术,早在黑山外那老家伙死的时候便能瞧清楚真凶所在,哪里会有眼下这样被动?”墨沧愤懑说道。
“这个叫求心的和尚……也死了……”小门童正觉神情恍惚。
佛衣与一念面露惊容,后者喃喃道:“难道这鬼地方真的有什么未知的诅咒或神明不成,接连两个人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征兆地死去,那……我们呢?我们是不是也会死?”
江长安则看向一念的方向,平淡道:“比起无上的神明,更恐怖的是人的心。我更好奇……你为什么要杀了这两个人?”
他的语气平静至极,却在三人心中掀起巨浪。
佛衣道:“你是说杀掉老道与求心的人就在我们之间?”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也随着江长安瞟到了一脸无辜的一念身上。
一念顿时跳脚,大惊失色叫道:“谁?江公子,江大爷,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污人清白,小僧堂堂正正两袖自在风,哪可能平白无故朝这二人下死手?”
江长安目光灼灼,道:“我从未说杀他二人的是你。”
“还没说?你的眼神分明写着‘凶手就是你’五个字了,还说不是,你不是在看我还能是在看谁,我身边难道还有……”
一念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左移了三步,闪出身后距离三丈远的小门童。
正觉正歪着头双手手指扭捏掰扯在一起,低颌凝望白发青年,笑意盈盈。他的笑很古怪,明明是在笑,但却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嗔怪,眼中似有怒火翻滚成蛟龙,要将眼前人吞灭。
一念顿时被这眼神下了一跳,立即跳到佛衣与江长安的身旁,三人站成一线,共同审视着这个小门童。
正觉皱眉摊手,无辜道:“姓江的瞎子,你凭什么就说我是凶手?为什么我要杀他们二人?还有,我只是个小小门童,就凭借我的力量能够在你们三人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杀人么?”
“这话入耳听着舒服,对啊,江公
子,你这话和念头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他不过只是一个小门童而已。”一念还当他是在拍三人马屁,忍不住莞尔,但注意到两人注视来的目光立马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正觉随之无辜神色更甚,江长安鹰一般敏锐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脸上,道:“第一,你确是凶手无疑,第二,你的动机与我身旁这二位一般无二,第三,你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门童。”
说罢,他指尖一竖,口中念念有词念诵道决,只见躺在地面上的求心尸体中飞出一道莹莹绿光,像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围着四人头顶各绕了一圈,最后在众人注视下停在了正觉的头顶,盘旋不下,绿色荧光更加明亮。
“引路蜂?”佛衣顿时明悟,“人死蜂回,传闻尘世之间各世家会在每个世家弟子身上用到此物,不仅仅能够准确得知每个弟子的下落,更重要的是,倘若有弟子无故横死,便能根据尸体上蛰伏的引路蜂寻到凶手仇家,除此外,引路蜂还用以采撷灵草汁液以作炼制丹药所需,江公子身为一介丹师,有此物也不奇怪,想必江公子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埋下了这蜂虫吧?的确聪明。”
闻听此言,一念恨不得把身上衣服都扒光,急道:“什么?你是说小僧身上也藏得有只虫子?”
江长安微微歉身施礼:“无奈之举,多有得罪。”
手掌一拂动,另有三只绿莹莹的蜂虫分别从一念、佛衣、正觉身后飞出,绕了两圈被他收回了袍袖。
一念这才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道:“江施主,这什么引路蜂是你在那老道死后藏在我们身上的?”他脸色赫然大惊,指着江长安道:“你那时便怀疑是我们中的人下的手?”
他想了一想,恍然明白过来道:“你当时就怀疑这个小门童!不错,当时老道死的时候不过短短一瞬,而距离最近最有可能出手的人,就是距离他最近也是最无戒心的这个门童。只是小僧想不明白,他的动机何来?江公子方才说他的动机与小僧一般无二,这是什么意思?小僧可没有杀那老道的心思……”
江长安道眼神一厉,沉声道:“
佛衣法师与一念法师的确未对老道有杀心,但是对求心呢?二位还敢说没有动杀念么?”
一句话形如当头钟鼓,佛衣与一念顿时一凛,眼中不约而同地隐隐露出杀机。
佛衣问道:“江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佛衣法师,一念法师,你们是为了什么想杀求心?”江长安道。
“难道说……”一念忽然转头朝地上尸体看去,几步来道跟前,他扒下求心背后一直背着的那个与二人所负相差无几的竹箱,打开后一时怔住了,足足过了半晌,神情恍惚道:“没了……”
他像是失了心疯一般,不怕死地冲到正觉面前,大声吼道:“里面的东西是你拿了?你取之何用?快给小僧交出来!”
小门童仍旧笑吟吟地立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但此刻他的每一份神态都脱去稚气,根本不是一个孩童。
江长安道:“佛祖斩却五念化为人形,先前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样的**力量会使五念行于世间十数万年?你们是为了什么?答案就在竹箱中,那里面装的,都是祖菩提的枝蔓对吧?”
墨沧轻声琢磨:“祖菩提?相传佛祖正果之后祖菩提便枯败,被人砍伐散布尘间各处,他们都在寻找祖菩提?现在又都同时出现在了仙禁深处,不惜生死寻找神庙也是为了救某人……我明白了!”
她手指一念与佛衣,赫然惊道:“你们想要复活祖菩提!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念与佛衣见得目的已败露,便也淡然。
一念问道江长安:“不错,我等几人的确是为了菩提枝,十万年来的寻找,每个人都获有一些,但是这和小门童与老道有什么关联呢?这位门童要祖菩提何用?”
对于一些寻常人来说,祖菩提的确是世间罕有的至尊佛宝,沾染佛辉灵韵,熔炼铸器、捣药入丹都会有无限裨益,但是这个小门童的实力显然都不为这二者所愁。
江长安还没回答,佛衣却凝视着正觉,眼神忽然变了,试探地唤道:
“厌生……”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疯魔如来
轰!
一念的脸色陡然变得惊诧,呆呆看着眼前小门童,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厌生!那这么说来,那老道就是……就是‘不敬’!”
正觉皱眉道:“能想到这里,一念,你没有十万年前那么聪慧,但至少也没有我想象地这么蠢。不过你与佛衣相较起这白发的半个瞎子而言,脑子还是差了一截。”
一念也不与他为之争辩,只是想通了一切,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小僧本想,我们能够一切走到神庙之中。”
墨沧在一旁杵着江长安肩膀,小声询问:“小子,本尊越来越听不明白了,这‘厌生’和‘不敬’什么意思?是人的名字?”
江长安解释道:“云何为嗔?谓于有情乐作损害为性。嗔者,于苦、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为业。天地逆旅,厌生嗔念。这小门童,便是五毒中的嗔念。”
墨沧也大吃一惊,看了看小门童,又急忙扫了两眼一念和佛衣,难以置信道:“我还以为五念都是长的这个模样,”
她细细想了想也是难怪,想来佛衣与一念、求心的相貌都是遵循了佛祖如来本尊法相,才会相同。而灵念幻化样貌本就不定,十万年来可随意变化,这小门童体型相貌与其三人不一便也不奇怪了。
不及她问,江长安继续解释:“自高自大,侮慢他人。一切诸慢,凡慢有我,此为不敬。不敬在一‘慢’,比贪嗔痴三毒更毒。前三毒虽毒,终有休时,独我慢一毒,在人道慢人,在鬼道慢鬼,在畜道慢畜,任居何处,有处生慢。那位老道,应该就是‘慢’念吧?”
“慢……”墨沧恍然大悟,道:“如此就对了,求心为贪,厌生而嗔,一念在痴,不敬生慢,那这个和尚佛衣就应该是‘疑’了,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他们都是为了复活祖菩提才进入神庙!”
“不错。”正觉道,“先生……也就是不敬并未出过仙禁,这是不敬的计策,反正一念、佛衣、求心与我四人早晚都是要回到神庙,他便早早来到这里守株待兔,他的打算便是等到我们四人将菩提枝搜罗待全时,一网打尽。”
江长安道:“只是他没有想到,螳螂捕蝉后有黄雀。”
“你这个半瞎子看得倒是比谁都透彻。”正觉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几年前,我结束尘间游历,进入仙禁辗转来到竹林,正巧见他降服那头青麟巨兽
,尽管他变了容貌,但所用乃是佛家真法。那时我便看穿了他的计谋,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就化成一个得道化成人形的妖,仙禁之中百怪千奇,波诡云谲,修行成人形的妖类不在少数,很快我便取得了他的信任,做了一个门童,就是为等今日。”
江长安问道:“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你是为了菩提枝,而老道藏匿此地一直无从寻觅菩提枝,他的手里并无菩提,你为何先杀他?”
正觉笑道:“江公子,你根本不明白,五念存一,能够见到她的只能有一个人,将她复生的人也只能够有一个,其他四人还有活着的必要么?”
江长安又接着问:“即便如此,你大可不必这么早出手,等到老道先将三个和尚手中的菩提枝抢来,你再渔翁得利岂不是更省力气?”
正觉脸上露出讥诮,微微有些愤怒,冷笑道:“这本是我原来的打算,但是天不遂人愿,那具古仙尸出现的太不是时候!”
几人这才明白,当时古仙尸点出三道神芒陆陆续续攻击几人,就连求心与一念也是联手以禁术唤出半身如来才堪堪逃出生天,可这小门童硬生生挨下了第三道神芒,老道定然是那时心生疑窦,暗暗有了戒备。
“露了破绽,索性我就先下手为强。”正觉阴恻恻发笑,“祖菩提下五念生,能去见她的只能有一个,反正都要解决其他四人,早一点也无所谓了。只是没有想到,栽在了江公子手里。”
正觉长出一口气,心中却犹有一丝难平的怒火,可很快这一闪而逝的怒火便化成无奈,抬起头望着苍穹,神情比之前多了无尽的落寞,讥讽道:
“昔日释迦牟尼于祖菩提下参悟七年,断绝五念,才得正果。他救众生于疾苦,但却永远忘记了那棵菩提……呵呵,真的忘了吗?若真的忘了,我等五人早就湮灭在了十数万年前,何必非要化作人形,终年以寻找祖菩提枝将其复活为活下去的念头?明明可以避免的错误,却总选择犯了错再回头弥补,人总是如此,神竟也是如此,真是可笑。也难怪他最后的下场……”
仿佛意识到什么,他的话突然止住了。江长安急忙问道:“释迦牟尼的下场?怎样?”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许久,若是斩仙老祖毁去古天庭,将万千仙人杀伐殆尽,远在三十三天外的神庙这个“西天别院”也坠落在仙禁最深处,那么作为西天之主、大雷音寺之主释迦牟尼结果是如何?是未死
苟活在这仙禁中?还是死在了斩仙老祖的手下?亦或是成了这仙禁中的一具古仙尸?
江长安期待地走上前去。
岂料突然间,正觉面色极度痛苦,五官扭曲在一起,他的双脚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血水,瘫倒在地,接着是双手手臂、身体五脏六腑。
“啊……是谁!你们两个,是谁下的手?!”他挣扎着,愤怒地嘶吼着,发出小孩子凄惨的啼哭,但是很快,两只耳朵也像是散沙般碎开。脸皮片片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堂而皇之地下手!江长安回头看去,一念与佛衣的脸上都是一副淡然的神色,双脚丝毫没有离开过。但却是有两股气息同一时刻从两人迸发而出,斩杀正觉。发现时,他的半身已经消融。
这竟是两人不约而同出手!两人也是诧异看向彼此,眸子不约而同地变得阴沉。
江长安立刻来到正觉身旁,俯身急问道:“快说,如来去了何处?如来可还存在人间?”
正觉的鼻子也没了,下半身完全化成了一滩脓血,继续嘴唇裂开、牙齿脱落,舌头都化去了一半,他努力地挣脱着想要伸手去抓江长安的衣袖,奈何双鼻也已消失,突然那双慢慢变得浑浊的眸子亮起一点闪光,明白了什么,惊恐无比,他乞求似地凝视着江长安,含糊不清地嘶吼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谁?你在说谁?”江长安恨不得为他续命,最后关头正觉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只是发现了对自己施展毒手的人,还知道此人更大的秘密。
正觉看向江长安,用尽全身的最后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
“江……江……公子,如来……如来疯了……”
如来……疯了!!!
“怎么会疯了?”江长安痴痴呢喃着。
身为佛家至圣,为万佛开导正果的佛,居然疯了?谁会相信?
“为什么他要用最后的力气告诉我这件事?仅仅是回答我的问题么?不对,他发现的那件秘密一定与如来有关,一定与这句话有关!”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最关键的这一点,回头看向两人。
天色晌午,刺眼的阳光照在两个光头。
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和尚相隔三丈对视着,俱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天地之间,正邪难分。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大雷音寺
黑色山脉中央,险象环生,地势凶险,但这片区域却成了一片真空。
“你为何出手?”一念质问道。
佛衣反问:“你又为何出手?”
一念嗤了一声:“反正小僧的原由绝不与你相同。”
佛衣沉默,不再搭话。
两个和尚对视着,空气中流转肃杀的阴冷氛围,而等两人反应过来,才见江长安已转身继续向西行去。
黑山中的环境阴森森的,不知何时,天上的云雾也变成了阴沉沉的血红色,灰蒙蒙不易看清前路,就如血色笼罩的黑夜,无比压抑。
“江公子,江施主,江大少……”一念笑呵呵跟了上来,凑在一旁问道,“江公子就不想问一问为何我二人出手?”
“你们两人既然同时出手杀人灭口,必定是有些东西不想要我知道,问也白问。”江长安不愿多做纠缠,直觉告诉他,五念来此的目的绝没有这么简单,五念十万年来第一次聚集在此也绝对不会是单纯的凑巧,他从不相信巧合的事情。
继续西行了数十里,忽然,就在山石后,渐渐浮现出一处废墟,朦朦胧胧的佛韵散发出来,耳边听到一种若隐若无的禅唱,像是从天外传来。
“有佛音!”一念激动地跳起来。
初时,江长安以为是错觉,但佛音渐渐浩大起来,在整座古庙中缭绕,如黄钟大吕在震动,庄严、浩大、高妙、玄奥。
废墟的尽头是一方极为开阔地,就如一座广场,靡靡佛音正是从广场上空传来,恍惚间,三人好像看到了成千上万名头顶金光的僧人盘腿散坐于广场之上,研读佛经,千万和尚诵读佛法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心头肃然,古波般宁静。
万佛朝宗!
广场尽头,矗立一座古老的庙宇,寂静无声,青砖石瓦,十万年的时间让它和这个仙人都不敢踏足的领域完全融合,上面生满了奇花异草,相依相呈,古意盎然,让人似感受到朦胧时光流转,岁月的变迁
,带给人以无尽的宁静与苍古,根本谈不上瑰丽,倒是多了一股佛法自然的韵味。
即便如此,偶尔也能看到残垣断壁中埋没着金壁银桥,难以掩盖曾几何时的辉煌,恍惚间,他们仿佛看到了十万年前的场景,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顶,显得格外鼎盛。殿檐斗拱装饰着青蓝点金和贴金彩画,红色大圆柱盘坐金龙。
荒败的古庙门口,有一块锈迹斑驳的铜匾,上面刻着四个古字,如龙蛇盘绕,禅意无尽。
“大雷音寺!”
传说中的大雷音寺,佛陀的居所,佛教的无上圣地。
此刻它就在几人面前,虽然沦落至此,但尤见庄严神圣之态。
“佛音说法,声如雷震。是为大雷音寺!这里就是神庙。”
江长安朝大殿走去,古殿中,突然,整座古庙内尘埃尽退,无尘无垢,一片洁净。法相森严的石身佛像才显真容,或嗔或怒,或喜或悲,正是人间百态,眼前这一切,祥和而又安宁,让人如沐春风,仿佛有飘渺禅唱响起。
穿过古殿,继续行进二三里,废墟中显现出一座偏殿,这座殿堂更加古老,像是从古至今生长在此,无人问津,毫无生机可言。
殿前横匾上雕刻着破旧三个古字——“往生殿”。
江长安猛地顿住,淡然平静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淌下两行清泪,他心中无悲无喜,不知因何流泪,但泪水就如决堤,无法抑制。
走入其中,古殿中央摆放一张青案,案上堆满了化成泥尘的经文,可就在中央位置有一处空白的区域,仿佛那里曾经应该摆放着什么东西,案前一张破破烂烂落满尘土的蒲团。
佛衣叹息道:“这青案上原本摆放的,想必就是执掌轮回的青灯,这张蒲团上坐的应是掌灯人了吧。”
江长安沉默不语,他想起了临仙峰上的那个女子,那个能将一处山水目不转睛看上两个时辰的痴女子,曾几何时,她就是这样痴呆呆直勾勾只盯着这盏烛火度日吧
古殿后院,六座古井生满了草木,每一口古井旁用着钟鼎古字各自刻画着名字——“天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一念瞥了眼佛衣,抢先道:“这个小僧我知道,青灯消除亡魂因果,论其功过投入六道古井以轮回。”
出了往生殿继续西行,依旧望不见神庙尽头,眼前黑山林立,断崖层出,地势极为凶险,但好在因为佛音神威的庇佑,仙禁中的异兽大妖不敢贸然闯入,倒也安全。
又走了半个时辰,三人面前显出一棵参天古树,倚山而立,与树身一半已与山体连为一体,仔细看,树身居然被掏空,延伸出一条悠然小径通向山体内部。
“这莫非是哪个佛陀的修行洞府?”墨沧疑惑道。
古木就如一座天然佛门,古朴自然,细细体会,竟有无尽莫名禅意奥妙。
三人步入其中,感觉走入三四里,石壁上忽显出淡淡的绿色荧光,照亮尽头。
古洞尽头乃是一座石室,三人走了进去,就见石室中坐着一具古尸。
男人的古尸,面壁而坐。
黯淡的荧光照亮在上面,古尸已经风干坐化,面目全非,身上衣服早变成几缕破烂布条,盘腿坐在发霉长毛的蒲团上,几缕长发挂在鬓前,显得无比的萧索凄凉。
他的五脏六腑早被蚁虫食尽,胸口连同腹部开了大洞。两根铁钉直钉入双腿,砸进地面,以一种自虐的方式长坐于此,触目惊心。
面前石壁上刻着斑驳不清的字迹“世上本无纱罩灯,奈何佛前琉璃盏”。
“这是那座石室!”江长安与一念异口同声惊讶道,这正是先前二人初遇后所进入的神秘石室,若非青麟巨兽将二人掳走带到了竹林,面对那三眼古仙尸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捶胸顿足叫苦不已:“原来那时这神庙离我们这么近,那青麟巨兽虽说救了你我,但却让小僧丧失了那么好的机会,也是可气。”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神庙无生法
墨沧问道:“只是,这个石室中我们早就看遍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门……”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只因眼神瞟见江长安的神色黯然,愤怒。
也难怪,一年来的寻找,无数次的生死边缘竭力还生,可是眼下一切都化成了泡影,最后的希望也烟消云散,支撑着心中大石的木枝轰然断裂,搁在正常人,早就失了心疯。
“怎么会这样……”江长安喃喃低语,颓然坐在石凳上,惶惶失神。
密不透风的古洞中寂静无声,一时气氛显得尤为压抑。
“不可能,神庙中不可能一无所有,不然也不会引开天祖师来此。”江长安急火攻心,眼中布满血丝看向洞中干尸,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谁?”
他骤然身起,指点残尸,掐诀念诵:“无量仙人术,密我开天法,得主生天道,凡目通鬼神!开!”
那只独剩的眼瞳中,射出一道神芒,气冲斗牛,光照天宇,而后没入残尸中。可这道目力神识偏偏被一股威势阻挡在面前,神念如受针扎,根本无法接近一寸。
“这残尸死了数万年,居然还能有这等法相神威。”江长安心有余悸,这若是尊活着的佛,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他多半会重创,虽不至于身死,但仅剩的一只眼睛也难幸存。
“今日我偏要看清你是谁!”
江长安冷喝一声,聚纳神识,强行催动灵觉,往残尸脸上瞧去。
万道流光在枯骨面颊上流转,在他眼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紧接着,显现出真容!
“不可能!”
待看清这张脸,江长安脸上顿时浮现震惊之色,那幅面容微微带笑,却冰冷无比,静静地立在一片古老的宇宙中心,混沌汹涌,却万劫不朽。
这是一副足以惊艳世人的年轻男人面孔,英俊近似妖异。
江长安连忙收神,那只眼中淌下一缕血丝,惊赫道:
“怎么会这样
?!”
“小子,怎么了?”墨沧紧张道。
江长安神情漠然,猛然间转头抚按腰刀,如临大敌一般看向佛衣与一念,冷冷道:“我看到的,是一张与二位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墨沧檀口惊得张开,脑筋转不过弯,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子,你开什么玩笑,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和尚?这都已经是第六个了!五毒最初模样都是依照宿主幻化而来,难不成……他……他就是……是如来?”
“对,但也不对。”江长安冷冷盯着一念道,“五毒根生佛祖,倘若如来身死,你们五个决计活不到现在。”
墨沧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死的这个不是如来!是谁?”
“一念成痴,一念疯魔。”江长安苦笑。
“这具尸体是一念?”墨沧大惊失色得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一念,连忙扯开了距离,指着他问道:“那他是谁?他还能是如来不……不成……”
墨沧被自己的话都给吓了一大跳,口中结结巴巴,并非不敢相信,而是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和尚与怀德威严的佛家尊首联系到一块儿。
墨沧恍然大悟道:“本尊想起来了,就在那门童正觉死去的时候说‘原来是你’,意思是指他那时看出了你的真身——如来,他又紧跟着说‘你不是他’,便是想说你不是真正的五毒之‘痴’。”
一念只是噙笑不语。
江长安道:“在先前来到古洞中我就应该想到的,只是见这具干尸留有长发,便没有多想他会是个和尚。我本就该想到,门童正觉的死是你与佛衣一同出手,佛衣出手的原因是惧怕正觉说出佛祖封魔的丑事,败坏佛门威严,而你出手则是惧怕他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面对一个狗急跳墙的人,你不甘冒险。”
一念脸上依旧挂着自信轻佻的笑容,道:“江公子,小僧自认伪装得毫无破绽可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小僧的?”
江长安道:“我们第二次遇到古仙尸,你与求心一同施用禁术,召出了半身如来,以你的力量自然可以自如展现真身法相,但是你为了不引起我们警觉,才只召出半身如来。”
一念笑道:“即便如此,为何没有可能是求心蹊跷,反而怀疑小僧呢?”
墨沧嘲讽道:“你这和尚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这小子在竹林茅屋后院就与求心交过手,几斤几两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念莞尔一笑:“如此倒是本座考虑不周全,当日遇到古仙尸,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不过这些倒也不重要了……”
江长安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我有一个问题。”
一念道:“但问无妨,小僧知不无言。”
江长安道:“你们是为了起死回生之法复生祖菩提,在这仙禁数万年有数不尽的机会进入神庙中寻找,为何偏偏要等到我才一同前来?”
“因为西天雷音根本不存在起死回生之法!”一念断然叱喝一声,如同闷雷震得人心头发闷。
“没有神法……”江长安呆住了。
一念道:“江公子,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们之所以在等你,是因为起死回生之法可一直都在你的身上。”
几人都是为之一惊,墨沧怒道:“你这臭和尚胡说什么?!”
“墨沧姑娘,小僧可从不打诳语。”一念笑道,“青灯熄灭入世时自古天庭带走一只物件,那件东西可就有起死回生的法门。”
“神府镜!”江长安暗衬,不由震惊,即便古仙人千目上尊也只能看出他身上有无边威能,不能断定是何物,岂料一念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长安冷冷看他:“之前我还一直没有想明白,一切都未免有些太巧了,你们大可以不比等在茅庐中看我铸炼万仙伏,五人何时前去神庙不可?刚好与我就在同行,就像是你们在等我一样。现在看来,你的根本目标不在神庙,而在我!”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前生往事
一念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不错,其他四人都以为仙禁中藏有起死回生的至上之法,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古年间,第一位天人开鸿蒙,以宝镜掌乾坤圣境收纳世间万物灵气,从而遏制九妖修行本源,才有了后来斩杀九头大妖,打造出广阔福原人世。”
他的表情神往,道:“传闻那面镜子能够夺天地神威,通寰宇造化。”
江长安皱眉:“即便如此,又何曾提及起死回生?”
一念的脸庞骤然狰狞,冷笑道:“因为我曾用它复活一人。”
说罢,他静静盯着江长安神色每一丝变化,道:“怎么?还没记起吗?可还是你求着本座救一救她,忘了吗?”
江长安微微愣住,恍神之时,一念脚下如风似电,穿身来到了他的面前,笑意盈盈,伸手在他眉心一点:
“醒!”
轰!
江长安脑海中如有惊雷炸开,千万般念头翻江倒海,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所有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都被翻了出来,眼前仿佛显现出一面光幕,走马灯一样转动,一幕幕记忆滚动,从此刻到昨日,飞快向前跃进——
金光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无声穿过千万年岁月,紧接着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簌簌风响间歇,周围的黑暗忽然退去,眼前显出一幅新世界。
这是一个穷苦的村落,十数座错落有致的土屋,屋前除了挂着几张缝缝补补的破旧渔网,还站着一群骨瘦如柴无时无刻不为着温饱发愁的居民。
村子靠着一条大河,河边稀疏两颗垂柳,奇异的是树皮像是被什么人扒得干干净净,冬风刺骨,摧着干瘪的垂柳枝晃晃悠悠,没剩了几分生机。
那群人聚拢围成了一个圈,双手兜进破烂袖子,嘴里低声嘟嘟囔囔互相不知说着什么,偶尔伸手对着圈里指指点点,有人讥笑,有人蔑然,也有人面带悲悯。
江长安面色僵硬,眼前的地方从未来过,但却给他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愤怒、恼恨
、彻骨的痛苦以及莫名的亲切。
而在看到众人围观之处,恍惚间,最后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一道柔软像是狠狠被刀刺中,疼的喘不过气来。
凭着意识支撑着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心中的悸动便强烈一分,所有人都视若无睹,根本看不见这个外来陌生人。
挤入人群像是花光了他所有气力,而眼前一幕,则更如一记金钟在脑海中敲动。
被众人围着指指点点的是一对男女,男孩十五六岁,跪坐在地,长相普普通通,蓬头垢面,身上穿着不能算是衣服,而是几块不知从何捡来的破布,拿藤条串起的“衣服”。
他是一个乞丐,世上命最贱的就是乞丐,但偏偏最对生活不服的也是乞丐。因为他们会放下一切的尊严去和恶狗夺鱼骨,甚至扒树皮,啃树枝。
他们比傻子聪明,比疯子理智,比正常人要活,可总是有人把他们看做傻子,看做疯子,看做下里巴人。
这是个最要活的人,可男孩脸色却苍白木然,那是一种对生的绝望,万物俱灭的死气,眼角的眼泪流干了,淌下两道血痕,口中不住呢喃:“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男孩怀里躺着的女孩十二三岁,也是一个邋遢乞丐,穿着一块破烂红衣,而在看清长相一刹,江长安心口仿佛狠狠被撕裂,愣在原地,痴痴呆呆悲戚道:“笨丫头……”
小若若安逸躺在男孩的怀里,一动不动,嘴唇青白,身体僵直,胸口上,插着一柄生锈的刀片,猩红的血液染红了男孩的衣服,浸透了黄土地。
谁都看得清,小乞丐死了,一刀致命,没有痛苦。
周围人依旧指指点点,没有人会在乎和自己毫不相关之人的死亡,更别说一个乞丐。
他们也只会讥笑得低骂一对小乞丐只剩了一只小乞丐,只会蔑然觉得乞丐似草芥,只会偶然闪烁一丝怜悯。
就在此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和尚,目似朗星,淡雅如风,却有几分轻佻,江长安眼神阴郁,来人正是化作一念的佛祖如来。
人群中一个汉子打趣道:“和尚,你又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对这两个小乞丐有兴趣?也是这小乞丐有福气,正遇到一位僧人,能够念诀超度亡魂,也不至于死的痛苦。”
听闻能让亡灵不痛苦,那小男孩眼中忽然有了一点神采,不顾众人诧异,他忽得将身上破衣扒了下来,枕在女孩身下,**裸走到和尚面前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求法师为她诵经超度,摆脱苦难……求求你……”
他的步伐一瘸一拐,这个小男孩不但是乞丐,还是个瘸子。
“嘿嘿,你们瞧这乞丐,还挺重情义的,还没见过有人为乞丐超度的,哈哈哈……”群众一番嘲笑。
一念笑道手捻佛珠,直接了当地轻笑道:“小施主,倘若小僧诵经超度,你可愿随我而去?”
众人皆是为之一怔,这里虽是穷乡僻壤,但却也听说了不久前有和尚得正果化如来往西天而去,成了如来,佛家文化正是大肆扩散之际,如今这和尚竟要说带这小乞丐离去,虽说一入佛门便是戒除五荤三厌,但是也算不愁温饱,总比在这穷山沟沟里窝囊一辈子好过百倍千倍,一时不知引来多少人羡煞目光。
小男孩怔了怔,抬头看向和尚问道:“这是条件?”
一念微微一笑,反问:“你不愿?”
小男孩转身回到女孩身旁,眼神中温柔似水,却依旧是死寂,道:“一个叫花子,谁会在乎一个叫花的死活呢?从出生到如今,我活的只是四个字——‘小心翼翼’。是啊,小心说话才不会被人嫌弃,小心做事才有可能捡到一根骨头,我以为没人在乎我的死活,但是这个丫头出现那一天这一切都变了……”
他抬起头看向和尚,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少年明眸,笑容洋溢:“法师,我从前从不害怕黑暗的,就像是人间一撮泥土,大风大雨打我我也混不吝,可某天我看见了一烛火光,比星星……不对,比太阳还要明亮嘞……”
他笑道:“可现在,那烛火光熄灭了,这撮泥土也该不活了……”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佛灯,迷虫
一念道:“你一心求死?”
“怎样算是活着?”小男孩问道。
“食五谷,寝草木,心常乐。”
“这才是活着吗……”小男孩摇了摇头,攥紧了拳头,低吼道:“我从没有活过!”
话刚一说出口,忽然,他眼底又泛起精光,攥拳喝道:“不对,我活过!”
他的掌心摩挲着小女孩冰冷的脸庞,笑容恬淡安宁,像是在和她说话:“活过一段时间的……”
语气似撒娇,又似宠溺。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值得你欢笑。可某天我忘记了这种思绪,并非不懂,只是,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再没有人与我讲话。
周围人听这小男孩居然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不禁有些嘲讽的声音,这小乞丐肯放弃也是有自知之明。
一念低头思索片刻,眼神看向小女孩尸身的时候忽然一愣,细细看了两眼,莞尔笑道:“小施主,倘若小僧能使这位女施主起死回生,你可愿跟我而去?”
起死回生!
江长安瞪大了双眼,为之一震,众人也大惊失色,然而不过片刻又平息下去,讥讽道:“这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居然夸下这等海口,你师父就没教你‘出家人不打诳语’的道理?”
小乞丐没有过多惊讶,但凡有一丝希望都当做救命稻草,连忙激动道:“你若真的救她回生,还能再答应我一事,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何事?”一念问道。
小男孩转过身,目光比冬雪寒冰还要冷冽,刀子一般从围观村民身上一一刮过,话语中恨不得将牙齿都咬得粉碎:
“我要他们死!我要这里所有人都死!”
寂静!
围观众人猛地骇住,半晌后所有人无不是放声爆笑,前仰后合。
“这小瘸子乞丐居然想杀我们,哈哈哈……”
“最离谱的是,他竟让心怀普渡众生为己任的苦行僧来杀人,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无知!”
“老子早就说了,早将这条脏兮兮的恶狗宰了,扒了皮切了块咱们就分了吃,你们还不听。”
“……”
可下一刻,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继而化为惊恐、愤怒、恐惧。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皮肉居然脱落在地,露出森森白骨,接着,每一节指骨也都跟着脱落,化作尘埃。
“呜呜啊……”
“这……这怎么回事,救命!救命!”
旁观的江长安只觉得寒风瑟瑟,刺入骨髓,眼前这个眼含笑意的正果如来,居然弹指间毁灭众生。
“你……你真的杀了他们……”小男孩也深深震惊,但转而神色又变得冰冷,“做得好,他们该死。”
“万般皆是果,生惧如何死亦何?”一念义正言辞微笑,“生是苦,贫僧只是先为生人超度罢了,早早往生。”
小男孩道:“我听过一个大和尚讲座,他说人死是登往生极乐,他们也会往生?他们也配极乐?”
一念笑道:“六道往生未曾有秩序,何来真正极乐,不过倘若你随我离去,从此后世间便会有一盏掌众生命火,立足于天人法则之上的青灯,掌生死事,销因果账,世间会有轮回。”
小男孩却不管那些,只发呆看着地上女孩:“你真的能让她起死回生?”
和尚眼中闪烁狡黠:“自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她的命数已尽,人事已尽,再生便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只飞蛾,秉承造化修行,有朝一日或许可还人身。”
“青灯烛火……飞蛾……”江长安形神俱震,惊叫道:“笨丫头也跟随去了往生殿!”
若若的确也去了古天庭往生殿,只不过不是以人的身份,而是一只佛前受教的迷虫,那经年死寂的古殿中不只有掌灯人,还有一只始终守护着这盏烛火的飞蛾。
“世上本无纱罩灯,奈何佛前琉璃盏……”江长安头疼欲裂,飞蛾扑火,以防青灯熄灭,于是才有佛前灯纱。
周遭世界一片片破碎,江长安只觉得灵魂仿佛被人生拉硬拽一样拎了回来,眼前又回到了神庙浮屠古洞中央,面前站着的依旧是笑吟吟的一念。
“江施主,想起来了吗?你我还是故人呐。”一念笑道,眼前所见有趣极了。
江长安回过神,眼底深深刻着无尽的哀痛,淡淡说道:“知道吗,方才你说到曾用神府镜救过她,我多希望一切真是如此,神府镜真的拥有起死回生的神力,我多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一念笑容顿时一凛:“什么意思?你当本座欺骗你不成?你难道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我看到的自然都是真的,唯有一点不是。”
一念冷然道:“什么?”
江长安道:“那个笨丫头是九妖之一,九妖——逐妄。”
一念微微皱眉:“不错,天人为众生而斩九妖,流放九妖残魂,自此九大残魂去向不一,这位九妖排行第二位的逐妄化身成那位姑娘,但九妖残魂受了重创,其中除了第八位通天玄龟、第三位刑荒之外,便是逐妄伤势最为严重,智力受损,思想灵智永远滞留在孩童年纪,纵然化作人形,也只能是苟活于世,偶然与你的前生相识,那又如何?”
江长安道:“那么她就绝不会死于凡人之手。”
“你什么意思?”一念有些忐忑,似是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江长安道:“凡人击杀大妖残魂无疑是痴人说梦,当日的她肉身受创,但魂力尚在,并没有死,你也没有起死回生,只不过那镜子的力量将其治愈而已。”
一念额前青筋鼓动,眉头高高蹙起,目有惊慌神色。
江长安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起死回生,只不过是你欺骗那男孩的低劣骗术,找一个适合化作青灯的器皿太难了,你不愿这个机会就这样从你眼前溜走,所以你不惜打上一句诳语,也要达到目的!可笑的是经历了十万年,你这个众人敬仰的佛!万人跪拜的佛!!!竟也甘愿被自己的谎话欺骗,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当日的一切是真是假!”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祖菩提现世
“等等,器皿为青灯?青灯是活人渡化成的?!古籍中所记载的‘释迦牟尼化座下青莲为灯’是假的?”墨沧默默看着,被这一阵阵变故看得完全呆住了,谁能想到,最为敬仰的古老神明,在正果之后,以古天庭神器入凡尘渡活人以化青灯,又编出了一个欺瞒世人的谎言。
她注视着面前的白发人,灰暗阴沉的天色下,他的身影显得那样的落寞。
“住口!”一念脸颊两侧冷汗涔涔,神情恍惚,身体摇摇晃晃几欲栽倒,他捂住双耳,奋死吼道:“那就是起死回生!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是本座用神府镜救下的他,是本座!”
“死了?”江长安冷冷道:“倘若真是死了,你用神府镜复活的怎么会只是一只茧?”
这也是江长安执意闯入仙禁的根本,神府镜中玉台上现在也如当年那般正躺着一只茧,笨丫头并没有真正死去,他要苦苦追寻的也并非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而是一道能够破茧成蝶的神力。可惜如今天地之气早不是十万年前那般雄厚,纵然神府镜内有太古神威也只是保证她蚕身不毁。
“这一切不过是你编造的谎言!你的佛心中已生了心魔,是什么时候生出的?是青灯诞生之日?还是你参悟正果之时?是你佛心的痴念,还是五念并未根除?亦或是——你因为对祖菩提的愧疚?”
最后一句话像是忽然戳到了他的痛处,一念面色骤变,狰狞怒吼:“你给我住口!本座无错!绝无错!你妄想以那头低贱的大妖来与本座说教!”
簌!
猎猎风响!
一念脸色大变,脚下想要向后撤去,却已是有所不及。他嘴边话刚一说罢,江长安已冲到他的面前,那柄怪异的长剑已抵在了他的下颌。
江长安目下发狠,语气冷若冰霜:“你若再对她有一句辱骂,我便屠了你这尊佛!就在这万佛诞生之所,我把它变为你葬身之地!”
一念脸色一阵白青,论实力江长安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即便贵为如来亦在法则
制度之下,这一盏小小的灯火就能够像杀掉几个仙人一样,有可能置他于死地,但眼看大计将成,倒也顾不了许多,暗哼道:“别忘了你是本座渡化来的,本座要你生你可生,要你死,你就要死!”
说罢,一念一只手掌已是穿破空间,横渡虚空自江长安身后直掏后心,无论招式还是用心都是歹毒至极。
江长安手中剑向天,黑发如瀑,眼神深邃,如一尊魔神一样、充满了杀意,凌厉的剑芒轰然切裂了虚空。
“噗!”
和尚想要阻挡已是来不及,那道血黑色的剑芒太快与犀利了。乌芒断天地,一闪而过,血光就绽开了,虚空骤然被斩断一节,连着那只穿过虚空的手臂都斩得粉碎。
一念急忙闪身后退,却见手臂依旧完好无损,脸色却凝重无比。
“舍身法相!”江长安冷道,“你能用几次?”
一念一声冷哼,袖口翻出一只金帛,那口金帛云雾翻涌,如同活物般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如狮子吼一样响彻天地,震出无尽恐怖音波,化成万重骇浪!
“当!”
金帛如岳,高耸如空,这方古洞顿时显得极为狭小。金光铺天盖地,顿时将他罩在了下面,发出巨响,跟海啸一样,巨大无比!
“本座要将你活活震成齑粉,炼化成飞灰。”一念轻笑。
然而还未笑出声,便听“咔嚓”断裂声响。
突然间,金帛崩碎了,江长安手中的长剑,如一条黑色的真龙一样,劈碎金帛,一冲而出。
偏在这时,忽然,一声奇妙的歌声入耳,女人的歌声,像是一方山水孕育出的山歌。
两人才发现,洞中的佛衣不知何时早起消失离去。
再看一念,却被歌声带入神,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惊喜笑容,却已泪流满面,再也不顾江长安,直接疯也似的朝洞外飞去。
“他熟悉这歌声……”江长安沉吟道。
墨沧急忙拍了下肩膀
唤回他的心神,提醒道:“小子,当心,这种凶险之地,忽现仙乐太蹊跷了,在万千秃驴圣地上,响起的不是佛音,不是圣音,却是一个女人的美妙歌声,这太诡异了。”
一直朝西方飞踏疾行,不多时就看见神庙的边际。
“轰隆隆……”
河水咆哮的声音传来,江长安吃了一惊,前方一条黄色的泥河在奔腾,宽足十里,肉眼目力不见彼岸,长不见源头,黄澄澄如是流沙,浪涛汹涌,如一条黄龙盘伏峡谷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将要腾空而起,让人心神不宁,在它面前竟道心不稳,三魂七魄颤动。
“这是……渡灵江!”墨沧惊道。
“渡灵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江长安问道。
墨沧道:“传说渡灵江是围绕在幽冥州的鬼江,仙禁的尽头与幽冥州相通,中间隔绝无人可以逾越的渡灵江。”
江长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也就是说越过这条大河便能进入幽冥州,从而出仙禁?!”
墨沧翻了个白眼:“要是有这么容易,这仙禁也不会是十万年来无人走出的禁地了。小子,别看这江面和寻常的流水没有两样,万物不能自江面浮起,即便是仙人,也不能御虹而飞,在江面上一切灵力法术都会失效。你想走这条捷径出去,基本是痴人说梦。”
江长安也不气馁,他的目的还未达到也未曾考虑过离开这里,但是直觉告诉他,在仙禁的时间不会多了,神庙已经探遍,离开只在这两日。
岸边,佛衣盘腿而坐,膝下一一摆放着历经十万年搜集来的祖菩提枝。
干枯的枝叶堆成小山,氤氲的灵力聚沙成塔,泛着微弱的绿色光芒袅袅升起,灰蒙蒙的天色中,聚拢成一颗十丈古树,满树晶莹,充满了大气与古意,流动着奇异的光辉,每一片叶子都似手掌,随风舞动,掐成各种咒诀形状,都不相同。
歌声,正是从这尊古树传来。
“祖菩提……现世了!”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五百次回眸一瞥
天色已经趋近傍晚,昏暗的天光下,那株树木发散出的神辉堪称神迹。
“祖菩提……如来参悟正果的神树……”
墨沧凝望着江边新生的神木,怔怔出神,“神树真的复生了?”
“还差一点。”江长安道。
“什么意思?”墨沧疑惑不解,下一刻却被惊住,只见江长安抬手伸向那只因为施展仙瞳术封禁千目上尊而盲的菩提眼,淡绿色的瞳仁流转淌落手心。
“菩提根,小子,你要……”
“这本就是属于她的。”江长安弹指一挥,那流萤顿时飞入幻象之中。霎时间神树无风摇曳,烁烁生辉,不消片刻,光华生出一个人形,走出一个妙龄女子。
她的身体缥缈虚幻,不过是一缕残像,但依稀可辩秀丽非常的精致面容,微张檀口哼唱,那阵阵神曲仙音正是从她口中所流露。几人目光注视下,她就这样笔直站在树下,抬头凝望菩提,眼神中一股莫名的温馨在悄然流转。
“起死回生!我还能再见到她……”一念目光灼灼,又哭又笑。
“见到她?这和尚说的是谁?”墨沧问道。
江长安道:“草木有灵,更何况是祖菩提。”
墨沧恍然道:“难怪,想来这祖菩提虽被砍伐四散神州各处,但灵性神魂尚存,只消将诸多枝叶聚合,灌输灵力,便能复苏重明。”
她嗟叹一声,唏嘘道:“原本只要凑齐这些散落的枝叶便能相聚,但他却偏偏始终执念于起死回生,那个谎言也困缚了他十万年,说来也是可笑,十万年始终为一场虚无所累,他本该早就可以见到她的……”
她看着那个与“佛祖”一词大相径庭的古怪和尚,眼中的恼怒愤恨化得弱了,不禁也生出一丝同情。
一念脸颊早被泪水浸湿,朝向菩提生长的方向哭着大叫着奔跑着。
江长安则慢慢走到佛衣身旁,问道:“相传佛祖参悟的那棵菩提树,是他前世的妻子。传说固然不尽为实
,但我想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江公子,你听过佛跳墙吗?”佛衣问道。
墨沧嘀咕道:“佛跳墙?那不是一道菜的名字?”
江长安指向绿色荧光的残像女子,问道:“和她有关?”
佛衣微微一笑,目光流连在菩提之上,娓娓说道:“从前,江边有一片林子,那时灵气氤氲雄厚,日月辉光精纯,故而林中多生草木精怪,不知何时,生出一株小树,小树招展枝叶拼命吸收着灵元,很快,她就生出了慧根,有了灵性。
一日,一群采药人路过此地,见其灵性非凡便欲伸手采撷,她害怕极了,就在命悬一线之际,一个读书人站了出来,一番游说替她解去了危机。她一下子被那人吸引住,回过神时,却已不见了。
从此她一心想见那人,可等了许多天,却总也等不到。一次在梦中,天人问她,她修行大善,积德许多,有什么心愿没有。她说她只想见那个人一面。
天人说,你若真想见那人,便等五百年后,也许有机会能再见那人一面。即便如此,她也决定等他。五百年来,她饱尝着做树的痛苦,忍受着风吹雨打,不能移动,不能说话,只为了能见那人一面。五百年后终于有一日,忽然有一个人远远地从河那边走过来,正是那个她梦寐以求的人。她激动极了,手舞足蹈,使劲地摇着浑身的树枝树叶,努力试图引起那人的注意。她是多么想让那人注意到。她是多么想让那人走到她的树荫下,休息乘凉啊。但是那人经过她身边,瞧都没有瞧她一眼。
她失望,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五百年还修不到这么一点缘分。当晚又梦到天人。天人说,如果她还想见那人,再做五百年的树,或许会修到一点缘分的。她觉得既然已经等了五百年,再等五百年也不算什么。
毕竟,她实在太喜欢那个人了。
就这样,她在河边又站了五百年。五百年后终于有一日,那个人又远远地从河那边走过来。这回她没有激动,没有摇枝动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
里。为了这一日,她舍弃了修行成人的机会,痴痴地做了一千年的树,吃过太多的苦,伤过太多的心。她已经能以平静的心等待那个人的到来。只见那人向她走了过来,走到她的树荫底下,安然坐了下来,一坐,就是七年。”
墨沧不禁感慨道:“滴水之恩永生偿还,这祖菩提也真是痴人,只不过是为了一眼而已,就等了千年。后来呢?”
佛衣继续讲述道:“他在菩提树下盘坐七年,七年间,她幻化出人形默默陪在树下……”
七年光阴不短,二人自一开始沉默对视,到后来攀谈论佛,这般,桃花开了七次。
一日,她忽然跑过来,笑着问道:“和尚,你有没有听过‘佛跳墙’?”
树下盘坐的和尚面色蜡黄枯瘦,摇了摇头:“何物?”
她笑道:“听路过的人们说,在西方有一道很有名气的菜,名曰‘佛跳墙’,即便是燃灯古佛这样的万佛之祖闻到了,也必定忍不住跳墙而出。”
和尚面色肃然道:“佛心中无欲,这不过是世人夸大的说辞罢了。”
他说罢,却发现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饶有所思,喃喃道:“佛……真的无欲无求吗?”
想了半天,她又话锋一转,莞尔一笑,又问:“和尚,你杀生吗?”
他只呆板道:“众生平等,没有人有权杀生。”
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那是你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若哪天有了,别人要夺,别说杀人,怕是神魔也要屠戮了,到那时真的就是佛跳墙喽,嘿嘿。”
“和尚,若你了悟,会羽化吗?”
“羽化不是我的抉择,我亦不是羽化的抉择,苍生注定的眼睛,本应俯瞰万物苍生。”
“和尚,你若得了正果,我还能见到你吗?”
“自然,你需记得,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世匆匆一瞥。”
“真的吗……”
……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重现生机
“快说,快说,后来如何?”见佛衣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墨沧急急催道。
“后来……”佛衣脸色陡然变得悲悯,看向江边,“这江边,本是有一个村落,村中十几户农家依靠捕鱼而生,淡季时鱼被打尽了,村民便谋上了挖山掘土伐木以求财的生计,而这周围百里中最令人眼红的一棵树,便是江边那棵早就活了上千年的菩提。”
江长安低叹一声,他已猜到了这件事的结局,漠然道:“于是村民不顾和尚以命相搏,砍伐了祖菩提,并将其卖去,自此才有祖菩提流落神州各处,而那时的和尚也不过是肉眼凡胎,在他看来,草木被伐便是死了,不会再焕发新生,所以一心所求起死回生神术。”
先前江长安一直不明白,祖菩提被称为圣树,怎么可能会被砍伐散落各地?如今得知一切始作俑者乃是一群没有灵力的村民,也就不奇怪了。
“正是。”佛衣道。
墨沧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要是姑奶奶见了那些人,非要将他们分尸不可!”
佛衣低眉,合手念了一声佛号,道:“那些人早已如你所说,化成了一捧黄沙,那一幕幕,不久前江公子可是还亲眼见证了。”
江长安恍然明白过来,惊道:“这个村落……就是如来接走小乞丐的村落?!”
胸前插着匕首的小女孩躺在地上,小乞丐跪求高僧杀人,弹指间数十人化作流沙,江长安在一念施法的幻境中所见所闻此刻依旧浮现眼前。
“就在祖菩提被砍伐一时,和尚动了杀心!”墨沧大惊失色道:
“佛……佛跳墙了。”
墨沧又看向站如木桩的一念,知道了来龙去脉后对这和尚更加同情,又看了看佛衣,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跳跃,问道:“如今祖菩提起死回生……不对,如今祖菩提焕发新生,你与他又当如何?”
佛衣道:“当日一眼,即缘生,自此一眼,即缘尽。”
远处,一念只是远远看着
,终于不再上前一步,他忽然想起了这棵树被砍去的那一天,他被四个村民按趴在地上,半张脸都压进了泥里。
他拼命求饶,却置若罔闻,他拼命挣脱,却无济于事,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砍伐离去。眼睁睁看着她幻化出的最后一息灵象依在他身旁,笑着说:“和尚,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自然。”纵然面对经文大道,他也从未这般笃定,“你需记得,前世五百次回眸,可换今生匆匆一瞥。”
“真的吗?”她仰脸笑着,还欲对他再说些什么,却消散去了。
今日,她一如曾经模样。
树下,女孩儿茫然四顾,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审视着这个世界,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懵懂,直到她看见不远处站定的一念,嫣然一笑,蹦蹦跳跳走到跟前站住,探着身子抱臂扶着下巴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笑道:
“和尚,我们认识吗?”
她的声音似银铃,如黄莺,悦耳动听。
一念嘴角高高扬起,泪水却越来越凶,低看地面,颤抖摇头。
许久,沉默。
他迈动步伐转身而去,身体死尸一般僵硬。
忽然,身后传来女子盈盈的声音,她问道:“和尚,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便此一句,一念泪如泉涌,所有的矜持全然崩溃,颤声道:“自然,你需记得,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匆匆一瞥。”
“真的吗?”身后的声音更喜悦了,昔日未曾说出口的话瞬间脱口而出道:“那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如果是,那么我要尽量多看你一眼,多看你两眼,再多看你很多很多眼,好让来生我有机会再见到你。”
她的身影逐渐又变得虚幻,渐渐地消失在长夜之中,那株神树的光芒也随之黯淡,除了树叶形状奇异,其他与寻常草木也无二致。
墨沧一愣,道:“这……怎么会这样?”
江长安道:“她幻化成人形用了数千
年,更何况十万年前的灵力岂是今日可比的,今日祖菩提虽焕发新机,但方才幻象想必也是佛衣倾力所为,只能支持片刻。等到下一次幻化人形,或许千年后,或许更久。”
一念已泣不成声,走到几人身后,不再看她一眼。
佛衣双手相合,低头呢喃:“数不尽花团锦簇,终也似镜花水月。”
江长安与佛衣走到树下,站在一念身旁。人都有为一件小事记挂很久的经历,这位万佛之主,也不例外。儿时燥热的巷子,未及喝完的老酒,午后房檐上的猫,还有那个多看了一眼的邻家姑娘。
只要想起一生中悔恨之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故而,人生苦短,不应有恨。
“我知道……”一念哽咽道,“我知道她不记得我已经很久了,可是我就是想,想要再见她一面,哪怕一面……就好…”
待到情绪平复,一念才看向江长安,复杂眼神中透露着感激,不论如何,最后若非眼前白发人施出菩提子,他的心愿也不会了却。
突然,他指尖再度朝江长安眉心点去,不同上次的是这次无有杀机,他的指尖泛着莹莹青光,充斥着生命的迹象。
叮!
一声轻灵泛响,荧光直冲神府,江长安本能后撤防备,却发现那荧光已经冲入玉台之上,附着在那蚕茧周围,形成一层青色屏障,为其供养勃发生机,顿时,那蚕茧像是“活”了一般,有了一起一伏的动静,循环往复,好似人一呼一吸。
“笨丫头……”江长安激动不已,眼中闪烁晶莹,双手激动地颤抖,他用了不知几千几万中方法,也只能勉强维持蚕茧心魂不灭,如今这荧光好像注入的一剂强心剂,使其唤起了生机,这激动不亚于卧榻多年的植物人重新苏醒过来。
如此,虽未寻见起死回生之法,但已有了起死回生之实。
“这是什么?”江长安问道。
一念道:“菩提涎。积攒七年的菩提涎。”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君自归来
江长安与墨沧俱是一震,菩提不染污垢,却每隔七七四十九日的最后一日晨间第一缕阳光落在枝头时,诞下一滴晨露,此为菩提涎,也被无数炼药师称为菩提灵液,无数延年益寿大补灵药的药引,本就极为难得,而祖菩提的菩提涎灵性会如何,更是无人得知。
一念又看向神树,道:“聚起散落的菩提枝后,我本想用此物救她,但如今既是已见了一面,知她无恙,也无遗憾了。”
再度看了眼沉浸在惊喜中还没回过神来的江长安,他继续淡淡说道:“江公子,你可是想知道,佛祖因何而疯掉的?”
江长安神色一正,他口中的这个“佛祖”所指的自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自囚石室代他成佛的真“一念”。
江长安道:“你使一念成为佛祖,坐镇于西天神庙,他本性就是痴念,长久的封禁使其郁郁疯魔。”
一念苦笑摇头:“江公子错了,即便本身为痴念,但也能熬得住万年寂寞。或许江公子还不知吧,‘佛祖’疯魔那日,正是青灯熄灭坠入凡尘之日。”
“什么?!”江长安皱眉。
然而他还未来及发问,一念又说道:“江公子更不知,那一天,也正是古天庭焚灭、众仙陨落之日。”
“你说什么!!!”
江长安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青灯熄灭,天庭毁灭,众仙陨落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摧使这一切产生的起因是什么?忽然,他大惊失色,心头莫名跳脱出一个名字:“斩仙老祖。”
这个人究竟是谁?翻掌间轻松覆灭古天庭,兴许“佛祖”疯魔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还想再询问一些细节,就见又朝祖菩提所在河边走去,盘腿坐在树下,口中默诵经文。
正如许多年前他做的那样,一幕幕也浮现在眼前。
“和尚,你可真是个怪人。”她偷偷笑,他怎不是一个怪人?正常人谁会在乎一株草木的死活。
“和尚,你数过叶子吗,一棵树上的叶子足足有两万多片叶子之多呢。”无聊时,她只有数树上的叶子,数过春夏秋冬,周而复始。
“和尚
,你喜欢风吗?我可喜欢起风了。”起风了,她便能后尽情舞动每一片枝叶,吸引他多看一眼。
“和尚,您能跟我讲一讲外面的世界吗?外面的山有这里的高吗?水有这里的清澈吗?和尚也都如你这般傻的吗?”
她原本,有机会看的。
……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渐渐地,这具身体连带衣衫居然化成了石头,非但如此,那句句经文变化成石料堆砌石身上,沿着水面朝彼岸伸去,盏茶功夫,这一切才停下。
墨沧呆呆地凝望这眼前之景,只觉眼角酸热,道:“他……竟化身成了石桥……”
一念消失了,取而代之了是一座横跨渡灵江的石桥,它就这样仅仅陪伴在那颗老树旁,相依相偎,画面竟显得如此和谐。
江长安驻足河边,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墨沧问道。
“没什么,忽然想起不知从何看来的一句话……”
“什么话?”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江长安长吁一口气,菩提灵光给了笨丫头生机,这让他心中压了一年来的大石头总算轻松一些,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佛说,那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可以抵过一颗纯净的心,我把它赠给了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她蒙上了灰尘。
墨沧瞧着他,一时愣了神。
看她发楞,江长安问道:“你在想什么?”
墨沧连忙看向它处:“没什么,只是……好久没有看见你笑了。”
“……”
“他们还能再见面吗?”墨沧问道,哪怕她活了数万年,却也会问这种小女孩的问题。
“初见是惊鸿一瞥,重逢是始料未及,柳暗花明是你,南柯一梦,也是你。”江长安眼中闪烁起星光,坚定道:“会的,一定会。”
墨沧叹了口气,转而又问道:“仙禁总是也不算白走一趟,小丫头的伤势有了转机,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此先她已先问了佛衣,他本就无来处,无归处,如今又心愿已了,便决心留下,超度仙禁中的亡魂,还立下了亡魂不尽不归去的誓言。
江长安怔了片刻,转头来时东方,道:“想家了。”
就在他即将踏上石桥时,佛衣忽然道:“江公子。”
“法师还有何事?”
佛衣淡淡笑道:“此次多谢公子相助,贫僧也有一件东西要送给江公子……”
江长安还未来及反应,却见佛衣已探出手掌呈鹰爪破空而来,朝他舍离菩提子的眼珠挖去……
……
江州,极北,仙禁入口。
梅雪阁是一年前修建出的酒楼,也是目前整个江州最为接近仙禁的一地酒楼,楼高数十丈,登高望远,南可将整个江州之貌尽收眼底,北可观仙禁连峰冰雪瑰丽奇景。酒楼之名也取自曾几何时少年风流的江四公子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话说这江四公子也真是个风流种,为了一个救女子甘愿入仙禁,唉,这都过了一年多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一个酒桌上一胖一瘦两个白衣青年如是谈论道。诸如此类的传言在楼间酒客谈笑中无有遮拦,哪怕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茶余饭后的巨料谈资。
“回来?开什么神州玩笑,这仙禁岂是凡人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地方,即便是仙人也要畏惧三分,这位江四公子虽福大命大安然从京州脱身,报了长兄大仇,但这次只怕死定咯……”另一个瘦弱的青年书生道。
“嘘,贤弟慎言!”对面身躯肥胖的青年连忙示意,眼眉同手指向上挑了挑。
“怎么了?虽然这梅雪阁是江四公子公子盟名下的产业,但我所言也是实情,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哎呀,贤弟初到江州有所不知,这位江四公子生性风流,红颜知己数不胜数,而且个顶个的都是绝色佳人,就在这楼顶最高层,自江四公子离开,梅雪阁修建成的那日便被一个姑娘包了下来,每日都会守在上面,想是日日夜夜盼着他回来呢,唉……”说到此处,青年饮了一杯,不禁又羡又嫉。
第一千零七十章 应是昨日少年郎
“竟有此事?”对面青年好奇道,“兄台你可见过?叫什么姓名?”
“愚兄也只在半年前有幸见过一面,可堪惊为天人,姓名嘛……倒是不知,但听这梅雪阁掌柜对她极为尊敬,叫她陆姑娘,我可还听说,这位陆姑娘曾是慈心洞天的圣女,圣女动了凡心,舍了一身道行,摒弃一切也要随了这江四公子。”
正说到此时,就见一个笑意邪淫的青年站在楼道旁朝上观望,身后跟着一个全身裹在灰袍中的神秘老者,思索一会儿后耐不住地搓了搓双手,不顾小二阻拦,带着灰袍人朝楼顶飞奔去。
见此情形,那肥胖青年叹了一口长气,掰着手指嘀咕道:“第八个。”
对面瘦弱的白衣书生好奇道:“什么第八个?”
青年道:“贤弟,这窈窕美人,君子好逑,也不足为奇,这陆美人终日在这梅雪楼不出去,外界无数正值思春年纪的才俊对这神秘圣女更为好奇仰慕,妄图有幸一睹芳容,这已经是这个月为兄见的第八个了,等着,过不了半盏茶的时间,这位也会向前七个一样,直接被从楼顶撂下大街上去,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一命呜呼。”
“如此,竟还有人络绎不绝,甘愿冒险?”白衣书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两人不过今日才萍水相逢,连忙拱手问道:“这些每日发生的琐碎事情,兄台到底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具体?”
“愚兄当然也是日日留在这梅雪阁了。”
“哦?那还未请教,兄台在此谋从何职啊?”
肥胖青年剔了剔牙:“给人接骨,替人收尸。”
“……”
却听又有客人低声耳语道:“奇怪,刚才上去的那不是上月刚来过的袁家大公子吗?上个月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到了楼下,如今怎么不甘心又来一趟?”
“嗨,我猜定然是那袁公子上次见过人家面貌,看上了眼不甘心,这次又来了,你难道就没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灰袍神秘人?”
“灰袍人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奇怪,这袁家不过是一年前迁入江州来的,短短时间内就崛起至此,风头都盖过了西江月洪家,想来再过几年,等到这江家后继无人,这袁家就会取而代
之喽。你想啊,一年时间能有如此地位岂是善茬?传闻说这袁家有四名灰袍长老得了仙人福荫,实力深不可测,这身后跟着的应是其中之一,袁公子有备而来,这下这陆美人凶多吉少喽……”
闻言,那肥胖的青年放下酒杯,向着书生笑着施了一礼,在几人错愕目光中,转身紧随着走上楼去。
顶楼。
陆清寒表情清冷,警惕看着眼前灰袍老人,手中紧握红丝。
见那金刚丝,为首的袁家少爷袁一鹤畏惧地退了半步,阴笑道:“小娘子,今日你还是乖乖跟着本少爷走下这梅雪阁,本少爷就当之前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陆清寒凝眉冷对,低声嗤道:“滚。”
袁一鹤也是不气,继续笑道:“小娘子这是何必,你男人进了那仙禁,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早死在了里面,你又何必守这个活寡?跟着本少爷,本少爷向你保证不出三年,我袁家便能超越江家一举成为这江州第一家族,跟了我你可就是这江州未来的女主人了……”
“呸!呸呸呸,这是谁放的臭屁,不但响,而且也臭得出奇啊……”楼道口,肥胖青年叫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掺和本少爷的事情?”袁一鹤阴沉着脸,在这年轻人身上上下打量几圈,江州年轻俊才见过的也十有**,这位却从未谋面。
陆清寒看了那人一眼,脸色微微缓和。
“我是你大爷。”肥胖青年嗤笑。
“你……混账!”袁一鹤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示意灰袍人气急道:“还不出手?!给本少爷废了他,我要把他的牙一颗颗掰掉!”
灰袍老者暗自冷哼,若非身在袁家,何必向着这个废物公子稽首为仆,他闷喝一声,脚下木花地板寸寸龟裂,手中闪耀漩涡星芒,犹如一片无尽星河,挥手笼罩而去,却并非打向肥胖青年,而是抓向陆清寒。
轰隆隆震响,整个梅雪楼风中微微摇晃,像是顷刻间就要崩塌,众人惊恐地叫喊着四相奔逃而出,周围街道邻坊的居户则好奇张望。
“这力量……怕是有半步大能实力,这还只是初露端倪,这灰袍人究竟何许人?”
“看来传言是
真的,这袁家果然是没有这么简单。”
这并非杀招,目的正是如自家公子所愿,将这女子掳走便罢了。
陆清寒身下白鹿一跳跃起,她云袖飞摆,两道红丝交织成网,绞杀星河,却如竹篮打水,直接从中穿了过去,星光点点璀璨中暴露杀机,搅乱的漩涡包裹住红网,只见坚不可摧的金刚丝居然被腐蚀成水,腐化成凝雾,直至消散一空。
一切如请风扶柳,轻松自然。悄无声息,却更让人心悸。
灰袍老者淡淡说道:“姑娘,还是乖乖跟着老夫离开,免得伤你性命。”
话音未落,老者仿佛忽然感知到了什么,神情一惊,朝南方风月湖堤岸望去,手中星河陡然散去。
“怎么了?你还傻愣什么?还不赶快将她把本少爷带走!”袁一鹤不满道。
灰袍老者依旧未动,凝望湖边的那个垂钓的身影,目光逐渐落到他腰间的渔鼓上,开口道:“一年前,神榜第四位“修罗刀祖”任云踪、第六位“十方秀才”张百年、第八位“巨灵仙翁”欧阳戬神秘横死神秘京州东城上,神榜一下空了三位,自此江家渔常客跻身神榜前十之列,不过即便如此,老夫也有信心足以与你一搏。”
他的声音不大,但偏偏穿过三四里,落入垂钓者的耳中。
垂钓者没有回答,甚至根本未曾理会,可忽然就在这时,他急转身子目光朝北方山脉尽处望去,浑浊的眸子中忽然流露出清明激动的光彩,连上钩的鱼儿也不顾。
于是,灰袍老者也朝北方望去,嗤笑不屑的脸上逐渐露出惊容,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事。
“你这老家伙还在看什么?还不快将这女人给本少爷绑回去!”袁一鹤愤怒到了极点,也忍耐到了极限,可就在回头看去时,才发现原本站在楼顶的陆清寒,不知何时,消失了。
“人呢?!怎么回事?”
他这才觉察到了蹊跷,因为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多的人都朝着北方远眺,于是,他也看向北方。
风雪中。
一袭白衣,踏雪而归,他从身上拍落两场大雪,穿过整个冬天,应是昨日少年,白发迎风来……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带我回家吧
陆清寒本是站在梅雪阁顶端的。
一身素白道衣,点点红梅点缀在上面,在逐渐凌冽的寒风飘雪面前显得略微单薄,粉白玉颈裸露在外,纯净无暇的面颊上勾勒着浅浅的酒窝,空灵的双眸眺望极北,风雪覆在又长又翘的睫毛上,她也不去管,只等化成水汽落在脸颊,竟是滚烫。
她也不知这是怎么,只是总会想起曾经的时候。
“无耻小贼,快快交出太乙神皇钟,免了浪费时间。”
“无耻小贼,杀了你我自了断!也不愿见到你这幅小人嘴脸!”
“江长安,为什么?我都已经决意斩断凡心,此生不再出慈心洞天一步,我也不再去管护派金棺之事,为什么还要让我遇到你!为什么!”
……
她有时紧蹙娥眉,神情失落,却又不知忽然想起什么,清冷眼中透着动人的光彩。
“车里的人,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头戴破草帽,帽下有七人,什么字?”
“若真是我想多了,那我问你,你可敢掀开布帘让我再见你一面?看一看你脸上是否真的这般从容欢快?!”
“你……你就不肯再看我?就连一面也是见不得?”
“瘦了……瘦些好,多笑一笑,酒窝好看。”
……
她轻轻抚着脸颊,却又不知念头飞到了哪里,那朵笑窝逐渐由浅变深,两颊忽得升腾起粉嫩飞霞,与之前冰雪美人的气质完全判若两人。
“陆圣女,我想和你讲个故事,早在水帘石洞时,就想讲给你听……”
“什……什么故事?”
“故事很长,我长话短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
“既入我家门,便是我家人,陆圣女,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
“人说,红线牵姻缘,绑定这一生,寻见下一世。陆圣女,等我们都老得闭上眼睛那一天,你一定要跟紧了这根红线,可别走丢了,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的圣女……”
她脸上的飞霞散去,逐渐又变得平淡,不知几时,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呢喃道:“你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一条回来的退路,你答应我的。”
美人绝世独立,白鹿卧在脚下,阖眸打盹。
可偏偏这样静谧的光景被袁一鹤毁了去,陆清寒不惧这等纨绔,却无法对他身后的灰袍老者视而不见。几个回合交锋,已是明白自己并非老者的对手,可就这老者想要擒拿她时,就在她以为危难降临之时,灰袍老者的目光忽然朝北方望去。
越来越多的人朝北方远眺。
“呦呦……”白鹿忽然站了起来,发出低鸣。
轰——
她心中猛然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脑海犹如刹那狂风骤雨席卷而过,隐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却迟迟不敢转头看去。
她在楼顶站了一年,每当有人向北张望,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也会眼含希冀地急忙看去,但总是只见茫茫白雪,不见归人。
甚至很多时候她还会胡乱地想,即便他不回来,即便自己再也看不见他,也没关系,只要他平安就好。每日就这样,在无数次的期盼、远望、空欢喜的循环中度过。
纠结中,她心乱如麻地抬眸看去,待看清天地风雪中那个略显单薄的孤独身影,眼中已是完全模糊,这次盈满眼眶的不再是雪水。
她甚至忘记了座下白鹿,用尽全身的力气飞去,这不过顷刻间便能飞跃的百丈距离,此刻竟觉得天涯一般遥远。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心中想着,口中嗫嚅。
直到那道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这张无数次梦中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不足一步远的距离,她才猛然顿住脚步,咫尺之遥,两人静默。
这最后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
她屏住了呼吸,伸手抹了把眼眶,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的皮肤黑了些,本应还是少年,眼神却如苍暮之景,淡然深沉,白发微微散乱,嘴角已鲜有那标志性的坏笑,但见到她的时候还是轻轻勾起一下。
接着,眼睛便又看不
清了,她柔荑掩面,按住声声抽泣,泪痕却早已冲散了雪水。
“是你吗?”问题有些发傻,可这也是许多人想要问的问题,没有人能从仙禁活着走出来,这个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喧闹的街市上一时哑然无声,越来越多的人挤到梅香阁下张望,他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发一声,激动地憋得满脸涨红,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见证了一个传说的降临。
万人瞩目中,他只是捧起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子的冰凉双手,捧在嘴边揉搓着,轻轻呵着暖气,淡淡道:“我回来了……”
旁观者无不错愕,他们都盼望着听听这位江四公子道来一路遭遇的无数惊险,众人心中所想的无数次的死里求生,可他说出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我回来了”。
就像是一个早晨出门下田做农的丈夫晚上归家时对妻子的问候,最平淡也最真切的问候。
他又轻声问道:“你一直等在这儿?”
没有人比他了解这个倔强甚至可以说有些脑袋犯轴的女人。
陆清寒纵情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热,再也懒得顾忌他人的礼教言语,她梦过许多次重逢,也想过许多次见面,但都不似这般平淡。
她想,见了他总是要狠狠给他两个巴掌,以报这撕心裂肺之仇,可此时见他,就什么都不想了,紧咬牙关,倔强道:“可不是在等你。”
说罢又忽然有些后悔,局促低下头,只觉嗓子如同哽着黄连,又痛又苦,一把将那双手甩开,有些气急,有些幽怨:“等有人领我回家。”
他微微笑,恶趣味问道:“什么人?”
“一个使我欢笑,使我悲痛,使我愤怒,使我牵挂,使我无可奈何之人。”
他忽然怔住了。
而后,那张秀美清冷的脸颊高高抬起,踮起脚尖,掬起好看的笑窝,如同穿破寒雪的明媚暖阳,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无耻小贼……”
“嗯?”
“带我回家吧。”说话时,她已翻出手掌牵回那只厚厚的大手,十指相扣,笑容灿烂,泪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