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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宴     琅琊榜txt下载     琅琊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疑云

    大家为啥都以为靖王知道的资讯比霓凰多呢?他知道的都是些什么渣渣信息啊,人家霓凰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跟赤焰军以前的大将聂铎谈恋爱,而梅长苏是聂铎的上司……这个信息才算是最主要的,它把梅长苏直接跟赤焰军联系在了一起,可是靖王那边,知道的都是些周边的、小道的、旁敲侧击的、无关紧要的小漏洞……当然,这水牛在胡思乱想、开拓思维方面确实也比较迟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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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大概商议停当后,靖王首先起身结束会谈。梅长苏趁着他道别后转身的机会,快速地向蒙挚使了个眼色。禁军大统领现在满脑子还在回想刚才梅长苏的种种分析,一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直到他暗暗做了一个口型,才突然想起前几天他叮嘱过的一件事,恍然明白了过来。

    “对了殿下,”眼看着靖王已走到门口,蒙挚立即道,“上次殿下在这里拿去的那本《翔地记》不知看完没有?我也略略翻过那本书,觉得非常有趣,想细读读增长些见识,不知殿下可否转借给我看两天?”

    “怎么找我?书的主人可是苏先生呢,要借也该是找他借吧?”靖王挑了挑眉,“只要苏先生同意借,我就拿给你。”

    梅长苏一哂道:“不过一本书罢了,谁喜欢看就拿去看好了。蒙统领不提,我都快忘了。”

    “不过蒙卿要等两天了,”靖王笑道,“这本书现在我母妃那里,过两天我进宫请安时再拿过来吧。”

    梅长苏目光一跳,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会在静妃娘娘那里?”

    “我母妃虽生性安静,入宫前也曾游历过好些地方,现在困于宫中,日日百无聊赖,所以一向最爱读游记。苏先生此书是难得的精品,我随口提了提,母妃便十分有兴趣想要看看。算起来这本书她读了也有半个月了,想必已经看完,既然蒙统领要看,我下次记得拿回来就行了。”

    蒙挚要回这本书是梅长苏授意,并非他自己要看,听靖王这样说,再看看梅长苏神色淡淡,仿若挂着张安静面具般的脸,心里不由有些担心,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哦”一声,道一句“多谢”,便陪着靖王从他那边出去了。

    最开始蒙挚悄悄进入靖王府时,天色就已黑了,现在差不多算是深夜,所以道了晚安之后,蒙挚便准备象来时般悄然离去,谁知身形刚刚移动,就听靖王叫了声“稍等”,忙收住脚步,转过身来。

    可是靖王叫住他,却踌躇了半天不说话,良久后方慢慢道:“蒙统领要那本翔地记,是真的自己要看,还是谁叫你帮他要的?”

    他此刻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蒙挚毫无准备,忍不住大吃一惊,幸好他接下来说的话跟这满面的惊讶之色还算比较符合:“殿下怎么会这样问?当然是我自己要看啊!殿下觉得谁会叫我帮他要?除了我们几个,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殿下借了苏先生那本书吗?”

    虽然惊讶的内容与他说的不一样,但他这满脸的惊奇表情可是实打实的,靖王看了半天也不似作伪,不禁略觉尴尬,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蒙统领居然也这么爱看书,随口问问,还请不要多心。”

    蒙挚哈哈一笑:“我这个武人本就与书本无缘,若不是那游记翻了几页确实有趣,我也不会想讨来看看,难怪殿下觉得意外……”

    “是本王失礼了。”靖王微微点头以示歉意,“确实不该这样问,蒙统领别放在心上,也不必……将此事讲给苏先生听……”

    “呃……”蒙挚简直弄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又怕多问多错,日后被小殊埋怨,便呵呵笑着抹了过去,快速道别,飞一般地走了。

    待他离去后,靖王在灯下出了一回神,不知为什么总是静不下心来,便到外间书房处理了一些军中和巡防营的公务,再出院中舞了半个时辰的剑,直到身体感到倦意,方才回房洗漱休息。

    次日一早起身,先入朝中,不久内苑传旨出来今日仍是停朝,靖王便自朱雀门进入后宫,去向母妃请安。算起来他已有近七天没有见过静妃了,前几次刚到宫门外,就听说梁帝在里面,不敢打扰,只得宫外行礼后离开。今日梁帝仍然不朝,靖王已做好了再次不能见面的准备,谁知到了芷萝宫外,刚一通报就有女官出来迎他进去。

    静妃在日常起居的西暖阁接待儿子,仍是素服淡妆,满面柔和的笑意,殷殷问过寒暖后,便命人端上亲手制的茶点,在一旁笑微微地看着儿子吃。

    “今日父皇怎么不在?”靖王吃了一块芝麻糕,随意问道。

    “听说……是夏江进宫来了,陛下与他商议事情。”静妃简单答了一句,又捧过一碗板栗羹递到儿子手中,“尝尝这个,这是新做的。”

    “我每次来,母妃都当我在外面没饭吃似的,”靖王玩笑道,“自从可以随时晋见母妃,不觉就胖了一圈儿。”

    “哪里有胖?”静妃柔声道,“做母亲的,只嫌儿子吃得少。”

    那碗板栗羹其实只是很小一碗,靖王两口就喝毕,用手巾擦擦嘴,道:“母妃,上次我送来的那本翔地记,母妃可曾看完?”

    “已经看完了。你要拿回去吗?”

    “有位朋友也想看看。”

    静妃起身,亲自到隔间将书拿过来,凝目又看了封面片刻,这才慢慢交到儿子手中。

    “母妃……很喜欢这本书吗?”

    “是啊……”静妃浅浅一笑,神情有些落寞,“让我想起一些过往岁月,旧日情怀……对了,这书上的批注,就是你常说的那位苏先生写的吗?”

    “是。”

    “读那批注文辞,应是霁月清风,疏阔男儿,怎么听你说起来,好象这位苏先生却是位心思深沉,精于谋算之人?”

    “苏先生是个多面人,有时老谋深算到让我心寒,有时却又觉得他也不失感性。”靖王浓眉微挑,“怎么?母妃对他很感兴趣?”

    “你胸怀大志,要为兄长忠臣申冤雪耻,要匡扶天下整顿朝纲,母妃以你为傲。只可惜我力弱,对你没有太多助益,当然唯愿你身边能有诚信得力之人,可以辅你功成。”静妃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微微荡了荡,语气温润,“这位苏先生我看就很好,他舍了太子誉王那边的捷径,一心相助于你,可谓至诚。你一向待人公正,我很放心,本没什么好叮嘱的,只是觉得象苏先生这样的人才难得,你对他应该要比旁人更加厚待几分才行。总之无论将来如何,切莫忘了他从一开始就扶助你的情份。”

    靖王静静听着,沉吟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慢慢说:“您说过了……”

    “啊?”静妃微微一怔,“什么?”

    “母妃看过这书不久,就专门问过我批注人的事,之后也曾叮嘱过儿臣要善待苏先生,对他多加倚重信赖……怎么今天又重复说起?莫非怕儿臣忘了?”

    “这样啊……”静妃自嘲地笑了笑,用罗帕轻轻拭了拭嘴角,“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忘事,说过的话,要颠三倒四说上几遍,看来我真是老了……”

    靖王忙起身行礼道:“母妃春秋正盛,何出此言?都是儿臣说错了话,请母妃恕罪。”

    “好了,”静妃微带嗔意地笑道,“自己亲娘,做出这么惶恐的样子干什么?你已经长大,有了担当抱负,我心甚慰。外面的事我一概不管,只要你保重自己一切平安就行了。”

    “是。”靖王正要再宽慰她两句,一个宫女出现在殿门外,高声道:“禀娘娘——”

    “进来说吧。”

    宫女低头敛眉进来跪下,禀道:“武英殿中传信过来,陛下已经起驾朝这边来,请娘娘准备接驾。”

    “知道了。你退下吧。”静妃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拿过两个食盒递给靖王,又道,“这是我备的药膳点心,一盒给你,另一盒,你带给那位苏先生,算我谢他竭诚相助我儿的辛劳。”

    靖王抿了抿嘴角,将两个食盒叠在一起,托在手中,又在桌上拿了那本翔地记揣入怀里,向静妃再行拜礼,缓缓退出。为防冲撞圣驾,他刻意走了偏门,绕过怀素楼,从反方向出朱雀门,登上自己府中已候了许久的马车。

    刚进入车厢坐定,靖王便将两个食盒放在一边,从怀中重新取出那本翔地记,翻来翻去又浏览了一遍,尤其是梅长苏的批注和被他批注的内容,他更是字字句句,读得异常精细。可无论他怎么读,也没有读出什么更深的含义来,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将书丢开。

    这本翔地记,到底有什么古怪呢?最初无意中向梅长苏借书时,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动摇,就如千年冰层中出现的裂缝一般,让人仿若窥见了幽黑深邃的秘密之门。虽然只是一刹那的闪过,下一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萧景琰还是立即意识到,这本书里一定有些什么……

    可是有什么呢?有什么能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梅长苏出现瞬时的失态?有什么能让身为武职不好读书的蒙挚特意来讨要?最关健的是,有什么能使得自己那位幽居宫中二十多年古井无波的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关照起一位她根本没见过面的谋士?

    靖王知道,连最亲的母妃都有意回避,那么自己的这些疑团就根本不可能再问任何人了,即使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真实的答案,要想解惑,还得自己思考。

    萧景琰拣起被丢在一边的翔地记,再次翻开细看,最后甚至把梅长苏批注的字颠倒分拆重新组合来读,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

    当马车驶入靖王府的大门后,萧景琰放弃地吐了一口气,将书合上,跳下车来。

    随身侍从过来帮他解下披风,他顺手把翔地记递过去,吩咐道:“派个人,送到蒙大统领府中,请他亲收。”

    “是。”

    靖王朝书房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又驻足道:“车上有两个食盒,都搬到我的卧房里去。”

    “是。”

    “召列将军、季将军、刘参史和魏巡检到书房来。”

    “是!”

    靖王仰首向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抛去满脑的疑思,振作了一下精神,大踏步地走向自己的书房。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喧哗之声传来,一个亲兵飞奔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陛下圣旨到!请殿下接旨……”说到此处,这亲兵又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以极为兴奋的语气补充道:“来传旨的,是司礼监的监正大人。”

    靖王立即明白过来,心中也不禁一喜,只是面上依然沉静,只浅浅微笑了一下。他此刻还没换下朝服,所以不必耽搁,很快就迎了出去。

    门外携旨前来的果然是司礼监的监正,一身严谨的官服,满面笑意。靖王与他略略见礼后,便一起并肩进来。府内总管早已欢天喜地准备好了拜毡香案,监正转入香案后,展开黄绢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七子萧景琰,淳厚仁孝,德礼廉备,恪忠英果,屡有宿功,特加封为靖亲王,着五珠冠。领旨领恩!”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显锋芒

    狂汗啊,第二章在添章名修改时被砍掉了一大半,居然到现在才有人留言告诉俺~~~~哭,好多后来的读者是怎么读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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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萧景琰加封亲王衔之前,无论是后宫也好,朝廷也罢,甚至包括梁帝本人,都是在做一道二选一的狭窄选择题。好象不选太子,就应该选誉王,不选誉王,就应该选太子,纵然现阶段不明确表态支持谁,将来迟早也要让那二人之一登上皇位的。

    在这样的思维定式下,当大家看到原本位列宗室二品阶上的靖王身穿五团龙服,头戴五珠王冠,英姿勃勃,顾盼神飞地站到了誉王身边时,那整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力甚至比最初听到他晋封消息时还要强烈。即便是对政治最为迟钝的人也在那一刹那间意识到,新的朝政格局开始了。

    其实此时的靖王还不算是完全与誉王比肩,他的王冠尚比誉王少了皇珠两颗,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毕竟都是同样的一品亲王了,两珠的差距比起以前亲王郡王的差距来说,似乎可以很轻易的跨过。

    人总是容易陷入盲点,长期不被关注的东西就算是放在眼前也经常看不到,可是一旦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了之后,好象所有人都突然间发现,其实靖王真的不比誉王差什么。他以前之所以默默无闻,只是因为少恩宠罢了。但是也正因为少恩宠,他时常被踢出京去办差啦出征啦,反而因祸得福,建立的政绩与军功一笔一笔,把他的兄弟们全都压得扁扁的。

    至于出身,拜誉王年前那次廷堂辩论所赐,大家把话已经说得够透够亮了,谁也不是嫡子,谁也不比谁高贵些,何况静妃现在越来越得宠,而誉王虽是皇后养子,但他自己的亲娘在死之前,也不过是个“嫔”而已。

    再论到序齿,萧景琰的确要*后些,可这毕竟不是什么重要因素,若是大家仅仅只*年龄分果实的话,那太子誉王这十几年可算是白折腾了。

    如果在两三个月前有人说会有另一个皇子异军突起,足以媲敌如日中天的誉王的话,这个人多半会被当成痴人说梦,可仅仅只过去了这短短一段时间,大家就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誉王不仅有了太子以外的另一个敌手,而且在这个敌手面前他还不占什么大的优势。

    当然,对于整个情势的变化,感觉最为明显的人还是靖王自己。最初他决定在极为势微的情况之下参与夺嫡时,信心其实十分薄弱。还曾经向梅长苏请教过,该如何委婉地向自己在军方的心腹将领及属下们透露争位的意愿,才不至于吓到这些人。当时梅长苏的回答是:“不必透露,当你慢慢有了夺嫡的资格时,你身边的人会比你更早有感觉。”

    晋封亲王后,靖王才慢慢领会到了梅长苏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以前他与手下众人议事,大家连发牢骚时也最多多抱怨抱怨军饷不足啦,棉衣太薄啦,朝廷能不能再多关注一点啦之类的事,可是现在,靖王府虎影堂上议论的都是如何建立更有效的兵马集结制度,如何推进新马政在地方上的实施等朝廷大事。几个颇有见识的好友心腹甚至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怂恿激励他要多在朝堂上显露能力,要多收揽人才以备大用,如果靖王略略抒发出一点对江山或皇位的感慨,这群心腹便会立即双目炯炯、满脸发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反而得让靖王暗示他们还是稍微克制一点的好。

    水已经涨到这一步,那真的是什么都不必再说,大家心知肚明了。

    虽然靖王相信,既使自己永远不得势,这批跟着自己厮杀往来的旧部也会不离不弃,但要是从男儿建功立业的角度来说,跟着一个有望开创新朝的亲王,总比跟着个总是被压制的皇子要让人舒服得多。

    对靖王的上位感到最恼火的人当然是誉王萧景桓。现在回想起来,他认为自己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靖王一步一步,不显山不露水地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把他打压到再不能出头,自己竟然鬼使神差般凭空放过了,更有甚者,有时还曾对他施以援手。

    誉王感觉自己就象是那个煨暖了冻蛇的农夫,悔恨得直想骂人。由于多年来的主要精力只集中在太子身上,誉王府对新冒出来的这个对手了解不足,只流于一些表面的印象,甚至连宫中的皇后,也说不清静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萧景琰晋封亲王后,誉王一个月内就在自己府里连续召集心腹专门讨论过好几次对策,可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益的结果。去找梅长苏商量,那人却不急不躁,反而笑着说“恭喜”。

    誉王忍不住大发脾气拍着桌子道:“景琰封了亲王,你还恭喜我?”

    “靖王封了亲王,就代表着太子很快就要被废了,殿下你多年宿愿达成,难道不该恭喜?”

    誉王拧着眉心,暂时没有说话。梅长苏的意思他明白,梁帝受当年祁王独大到无法掌控这一事件的影响,热衷于搞平衡之术,所以这些年来才有太子与自己两相对立的局面。如今靖王上位,确实代表着太子已经被放弃,梁帝打算创建新的平衡局面。可话虽然是这么说,一想到自己辛苦这么些年,最终似乎什么也没得到,心里难免窝火。

    “我花了十年时间斗倒了太子,难道又要花下一个十年去斗靖王吗?”

    梅长苏冷笑道:“靖王和太子怎么会一样?太子是有名份的,殿下你比他先天就要弱些,可靖王不过是个五珠亲王,只因新宠,才显得灸手可热。以后的事暂且不说,让太子先把位置腾出来,就已经是殿下的一大胜果。若是不先迈出这一步,万一拖到后来陛下有什么不可言之事,您就是把太子打压得再深,那皇位也该他坐。届时要再抢,就是谋逆了。”

    经他这么一劝,誉王心中略略安定,可回到府中细细一想,依然是坐卧不宁。如果是去年这个时候,他手中实力正盛,梅长苏这种说法会立即让他感到欣喜,然而时至今日,认真盘算一下手里实实在在的筹码,突然发现自己已没有什么可以确实握在掌中的东西,心里不禁一阵阵的发慌。

    誉王心中疑惑不定,而梅长苏也明白这次很难再把他哄得服贴,所以靖王晋封之后,苏宅的防卫也随之加强,外松内紧,被黎纲和甄平整治得如铁桶一般。

    童路依然隔天来一次,有紧急情报时甚至天天都来。不过他在苏宅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也就小半个时辰,如果梅长苏对十三先生有什么指示,他就会再以送菜为名到妙音坊去一趟,如果没有,他便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

    因为要隐蔽身份的缘故,童路住在一处贫民聚居的街坊内,除了左右隔壁是自己盟内的人以外,其他相近的邻里全是普通的低层老百姓,有卖豆腐的,卖杂货的,扛包跑腿的,替人浆衣缝补的等等,日子过得都极为辛劳勤苦,很少会有精神关注他人。

    一般来说,童路回到自己的破落院子时都已近黄昏,有时刚把运菜的小驴车赶进院内,便会听到身后传来粗重的爬坡喘气之声,一听就知道是住在西边隔两家的邱妈妈回来了。

    邱妈妈自年轻时嫁过来,大半辈子都住在这里,丈夫儿子都早死,身边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女,每日里调制些糖水,用独轮车推到各处去叫卖,劳碌一日归家里,已没什么力气把车推上那一段小斜坡。

    所以只要碰到了,童路总要出去帮她一把。

    这个习惯从童路几年前住进这里时便养成了,只不过近一个多月来,它略略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变化就是以前他仅仅在碰到时才帮忙,而现在,他会有意无意地想方设法赶在那个时间回家,就为了帮邱妈妈推一把她的独轮车。

    而且帮完忙之后,他还可以得到一碗没有卖完的糖水,由邱妈妈那个从远方投奔来的侄女儿亲手舀来递给他。

    邱妈妈的侄女儿名唤隽娘,一个多月前才从原籍婺州千里来投的。她刚找到这个街坊时,显然是一路上吃了许多风霜劳苦,不仅面黄肌瘦,而且神情恍惚,向人询问时连话都说不太清,最后晕到在街上,还是童路把她救回去,问了半天才问出是找邱妈妈的。不过邱妈妈嫁离家乡太久,虽然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侄女儿,却已是相见难以相识,最后还是看了隽娘左肩两颗挨在一起的红痣才把她认出来,姑侄二人抱头大哭了一场,邻里乡亲们劝了好久才停。此后隽娘就在邱妈妈家住了下来。

    既然住了下来,邻里街坊里便有了来往,偶尔隽娘也会吐露一些自己的情况,似乎是夫死无子,地方恶霸意图欺侮,被她连夜逃了出来。大家见她虽然消瘦憔悴,但却真的是个美人胚子,难怪会被人觊觎,所以都甚是同情。尤其童路想起以前妹妹所受的屈辱,更是感同身受,有空便会前去相帮,而隽娘也因为当初被他所救,想着要报答,时常为他做些洒扫浆补的杂事。两人免不了有所接触往来。

    既有新来者入住,十三先生照例也调查了一下,查实隽娘所言的初嫁新寡,族人不容,恶霸相欺,连夜逃脱等等都确有其事。而且隽娘来后,日日早起晚睡,帮着邱妈妈制糖水叫卖,能吃苦,会做很多事情,日常生活也十分简朴,看得出是一个从小就习于劳作的庄家女儿,也就没有多放在心上。

    经过一个月的养息,虽然日子清苦,但姑母慈爱,邻里和睦,日子过得平安详和,隽娘的心情愈来愈好,面上黄瘦渐退,整个人越来越有风姿,普通的荆钗布裙,也能衬出的她清雅娇美。连童路这样经常去妙音坊见过许多美女的人,时不时也会在她含羞带怯的眼波前发呆,如果哪天有事情耽搁没有见到她,心里便会怅然若失,苦涩空虚。而隽娘对他,似乎也不是全无感觉,有时含情脉脉,有时若即若离,那种旖旎情态,万千柔肠,不知不觉间已引得童路对她牵肠挂肚,神魂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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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怨恨

    起点也有抽风的时候啊,那个投票器明明只能有四个选项,它为什么要把小言劈成两半放在那里?害我看投票结果时,还要自己加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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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之后,各地今年秋收的统计年表都已陆续送达朝廷。由于今年春夏偏旱,好几个州府都早报了灾情,有些地方甚至在秋天时又继发了蝗灾,乃至颗粒无收,饥民四方流散乞食,情况十分严重。誉王为挣名声,在户部赈灾的粮银外又以削减本府用度节省之名,另捐了白银三万两安民,赢得一片赞誉。靖王原本家底就不厚,又养着一大帮军中孤儿,宫中静妃也无力帮衬,所以显不得这个慷慨,一时相形见拙。

    恰在这时,抚州境内发生一桩劫杀镖队的大案,惊动了刑部派员勘察,最终案子破了,被劫去的财物也追回,还抓住了几名劫匪,顺利结案。本来这事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算大,最多就是刑部因破案快捷露个脸。没想到最后竟然查明,这个镖队所保的是岳州知府送给誉王的例礼,总计不下五千金。岳州是今年灾情最重的几个州之一,在等朝廷赈济的过程中早已饿死过人,那些被捕的劫匪都说是不忿于此,故而干冒奇险想要将财物劫去,散还给灾民。消息传开,岳州许多民众联命请求减免劫匪之罪,闹得沸沸扬扬,让誉王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多次出来声明自己不知道岳州送礼之事,以前也没收过州府地方上的礼。虽然他努力撇清,但朝廷诸臣中有几个会相信岳州丰年不送礼灾年反送,那就难说了。

    就因为这桩丑事,梁帝虽未明确指责誉王,但却让他避嫌,不得插手一应赈灾事宜,而改派了靖王。靖王与户部尚书沈追原本就交好,两人配合默契,彼此间毫无制肘之感,加之都是自律甚严,极有原则之人,杀了撤了几个不明风向仍按惯例行事的州府大员后,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虽不敢说把差事从上到下都办得至清如水,但比起往年十分灾银只有三分进了灾民手中的情形,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追是个实干家,京城里坐不住,请旨亲到灾区巡查,务求做到少死人、不起暴乱、平安过冬、来年春耕不荒。靖王与他天天书信往来,绞尽脑汁琢磨其他能让民生尽快起复的方法。在这方面靖王虽稍弱,但梅长苏十多年身处江湖,了解民情,手下也有许多在底层摸爬多年的人,提了些建议给靖王,让他跟沈追讨论。那位尚书大人在实地考察了些时日,与靖王所提的意见十分相同,他自己又补充了几条,最终成章上报梁帝。

    往年大灾,容易产生暴乱,都是因为灾民一来无食无衣,二来无事,经过灾年后没有办法安排来年春耕事项,所以心中绝望,一些小小由头,都能引发大乱,一向是最让朝廷头痛的事。靖王与沈追的奏议主要针对这个,虽然条陈甚多,总结起来主要就是先让灾民都得以果腹,再根据各州实际情况,安排民众操持其他副业度荒。比如临水的渭州盛产蒲草,可编织为围兜、茶套、草席等织品,经官运入京,极受欢迎;其他各州也有类似的产业可以发掘,以做补益。同时乘着天气尚有一两月和暖,由朝廷工部召集进行修路建桥、疏浚河道、垦山开矿等工程,让力壮无手艺的灾民以劳作换工钱,有些不封冻的州甚至可以一直开工到来年春天。灾地春耕时的种子粮,由官府专款拨发,无种的耕农可以来领,当年的赋税全免,次年如为丰年,再把种粮费添在赋税中不加利偿还。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灾民比往年得益,朝廷赈济的银子却少花了好些,大部分人有了事情做,纵然不能完全自给自足,但也总比到处乞食挨饿或坐着干等官府赏口活命粥的好。若遇到有些地方官头脑灵活安排得宜,这灾年的苦楚更是可以减轻许多。

    这一奏议经梁帝核准实施以来,收效甚佳。不仅在局面上做到了大灾无大乱,国库也没有因此受到大的亏损,同时整肃了地方官的行为,开了新例。靖王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形象进一步确立,沈追也官声愈著,在朝中越发地有威望,誉王想办法找了他几次岔儿,最终也没有得手。

    到了年底,司天监报东南有赤光侵紫微,星象衰晦。梁帝便以此下旨,称太子无德,天已示警,故废太子为献王,令迁出京,谪居献州。同时再加靖王王珠两颗,与誉王同为七珠亲王。

    当这道旨意经朝阁明发时,已先一步得到消息的誉王正在他的书房内大发脾气,室内能砸的东西基本上全都砸完了,连他自己最心爱的一盆蕙兰都不能幸免,整个暴风场周边谁也不敢接近,唯有久不见她活动露面的秦般若还算有些胆气,一直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看着誉王发飚。

    等誉王把心头的气恼怒火都发泄得差不多了,这位红袖才女方冷笑地道:“所谓‘得麒麟才子者,可得天下’,琅琊阁可真是半点也没有说错啊!”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地扎进誉王心中,他霍然回身,双眸赤红地瞪着秦般若,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般若星眸幽沉,阴冷似冰,扬了扬线条清俏的下巴,咬牙道:“去年秋天江左梅郎刚刚入京时,殿下你是什么情形,靖王是什么情形?现在一年多过去了,殿下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靖王又是什么情形?这两相一对比,到底是谁得了麒麟才子,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誉王猛然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他从九月间景琰晋封亲王时便开始疑心,一直犹豫不定,此刻被秦般若明明白白地揭破出来,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把眼前的所有一切都挤为齑粉。

    “殿下不要再存幻想了,靖王已得了梅长苏,这件事我已确认,殿下希望我拿证据出来吗?”秦般若有意刺了他一句,见他颓然垂下头,不由笑得愈发清冷,“说起来这位宗主大人真是了不得,有决断,敢选人,也会调教,若无他的匡助,靖王几时才挣得到如今的地位?现在连宫中局势也变了,越贵妃失势,静妃上位。她闷声不响这些年,皇后哪只眼睛瞧得上她,不料想一朝得势,竟是这般的难对付。这些情形,想必王妃进宫回来后,都跟殿下说过了吧?”

    誉王狠狠地咬了咬牙,没有否认。

    与当年锋芒铄铄的越贵妃不同,静妃就象是一汪柔水。软的也好,硬的也罢,什么手段在她身上都无效。她一不多心二不多疑,不争宠,不敛财,不拉拢人心,礼节上又一丝不苟,每日里只想着把梁帝伺侯得舒舒服服的,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讲。梁帝如果封赏她,她便领受,不封赏,她也不委屈讨要。皇后好言待她,她便恭恭谨谨,若存心为难,她也甘之如饴。总之就跟一大团棉花似的,压不扁揉不烂,一拳打上去,什么力道也没有,皇后对付了越贵妃十几年,都没这一阵子对付她那么累。

    “是我小瞧了这对母子,”誉王长长吐出一口怨气,“本以为是羊,结果是两只狼。但要让本王认输还早着呢,本王连太子都能扳倒,还愁撕不碎一个靖王?”

    “殿下有此雄心,般若深感佩服。可是梅长苏此人实在过于阴险,不先收拾了他和他的江左盟,只怕是撕不碎靖王的……”

    誉王看了她一眼,道:“先收拾他,说的容易,你的红袖招如今零落至此,是反被他收拾的吧?”

    这句话正说到秦般若的痛处,使得那张娇媚容颜上不自觉地掠过了一抹怨毒之色,“若论这一回合,是我输了。但我输不要紧,关键是殿下的大业不能毁在这个小人手上。殿下难道就不想讨还被他欺瞒利用的这口恶气吗?”

    她这一撩拨,誉王胸中再次怒意翻腾,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拍得自己的手掌都痛得发麻。不过刚刚发泄了一通之后,他已冷静了不少,虽然气得发堵发闷,不停喘息,但他最终还是咬牙忍耐了下来:“你想要我把精力积中在梅长苏身上,报了他毁你红袖招之仇,这个我明白。若论愤恨,难道我不比你更恨他?但现在的情势,不是一年多前,那时只要折了梅长苏,靖王便再无出头之路,可如今我这个七弟已非池中之物,并不是单*梅长苏,我不能再重蹈覆辙,放任他坐大。何况梅长苏再厉害,终究只是个谋士,一个谋士的弱点总在他的主君身上,与其先攻梅长苏,不如釜底抽薪对付靖王,没了主子,任他什么麒麟才子,还不跟一条无人收养的野狗一样吗?”

    誉王说最后一句话时,恶毒之气已溢于言表,连秦般若也不由暗暗心惊,定定神问道:“那殿下打算从何处下手?”

    “何处?”誉王在满是狼籍的书房内踱了几圈,冷笑道,“梅长苏的弱点我不知道,但靖王的痛处可是明明白白的。这十多年来他不受宠,根源在哪里?是他笨么,不会办差么,犯了什么错么?都不是。相反,他倒是屡立军功,辛劳不断,可父皇就是不赏。而不赏的原因……还不是那桩梗在父子们心头谁也不肯让步的旧案么……”

    秦般若眼波微睨,慢慢点头,“不错,靖王的痛处,的确就是当年祁王和赤焰军的那桩逆案。”

    “为了这些逆贼,靖王违逆顶撞了父皇多少次,我数都数不清了,只不过十多年的放逐之后,父皇老了,不想计较了,靖王学乖了,不再硬顶了,大家把那一页悄悄翻过,只藏在心里,谁都不提。可不提并不代表遗忘或痊愈,只要找个好机会重新翻出来,那依然是他们两人间最深的一道裂痕……”

    “这果然是个很好的切入点。”秦般若甚是赞同,“不过殿下要重新揭开这道旧伤疤,不能随意,要一下子全都扯开,越是血淋淋越好。”

    “正是因为不能随意,所以我还没有想好具体怎么做。如果现在能出现一个什么契机就好了……”

    秦般若黑水晶般的眼珠转动了两下,慢慢道:“契机么……般若暂未看到,不过有一个人,殿下却应该想办法与他联手……”

    “谁?”

    “悬镜使本代首尊,夏江。”

    “夏江?”誉王眉尖一跳,“恐怕不行吧……悬镜司历来的传统,都是不涉党争的。以前我与太子斗得那般如火如荼,他也没有……”

    “以前是以前,”秦般若快速道,“您与太子之争他不插手,没什么好奇怪。可现在您的对手是靖王。夏江不是糊涂人,他很清楚靖王与当年赤焰旧人的关系,当然也记得赤焰军的案子是谁主查的。说轻了,这是心结,可往重了说,那就是仇怨。殿下以为夏江可以视若无睹地看着靖王一步步地接近储位吗?他就是再忠,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将来的下场吧?”

    秦般若正中誉王下怀,令他不自禁地连搓了几下手,目光有些兴奋。夏江对梁帝的影响力,悬镜司在各地暗黑的力量,对于目前实力大损的誉王来说,这些就是雪中燃烧的火炭。

    “殿下,”秦般若盈盈一笑,敛衽施礼,“如想要暗中试探夏江是否有联手之意,般若倒可以效力。我有一个师姐,正是夏江的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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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雪

    首先请假:明天飞南方,出差,为期六天,此期间暂停更新。

    另:不喜欢本书中“哥哥”一词的书友们忍一忍吧,其实书里男人叫哥哥时大半都是在跟飞流这个讲童语的孩子在对话,小殊回忆景禹时也用过几次,自认为还不算是过于频繁,所以请大家坚持一下。《水浒传》这本男人书里才真的是“哥哥”满天飞呢,海姐姐不也坚持下来了?从宋元明的话本小说中可以看出,“哥哥”在古代口语中是极正常极常用的称呼,不要非得朝肉麻的地方想嘛,如果实在控制不住鸡皮疙瘩,就想想李逵叫“宋公明哥哥”的画面,想一下就好了~~~呵呵~~~~

    ——————————————————————这是矫枉过正的分割线————————————————

    年前的几天,天气特别地寒冷,连续数天的大雪,将全京城罩得白茫茫一片。梅长苏犯了旧疾,总是整夜的咳嗽。自从他咳咳咳地到密室去见了靖王一次后,萧景琰就不肯再主动来了,不知是因为他本身年关太忙,还是有意让梅长苏安静养病。倒是誉王登门来探过几次病,言谈间依然关切备至,仿佛毫无心结似的,可惜他再怎么装都没用,大家谁都不傻,事情发展到了这个份儿上,梅长苏也不会再不切实际地幻想誉王仍是一无所察。

    “宗主,童路来了。”黎纲今天受命外出,所以前来回报的人是甄平。

    “让他进来吧。”

    童路大踏步进来,带入一股雪气。甄平是个最细心不过的人,所以立即一把拉住他,让他在火炉边先烤烤再过去。

    “看起来,今天没有什么急报,”梅长苏笑着指了指桌上,“喝杯茶吧。”

    童路搓搓发热的手,笑着趋前一步,两大口就把一杯茶喝得干干净净。甄平笑骂他一声“饮牛”,便出去忙自己的了。

    “十三先生有两件事命我回禀宗主。”童路知道正事要紧,把嘴边的茶渍擦擦立即道,“谢玉在流放地近来数次遇袭,都被我们护了下来,现在吓得不行。另外,夏冬这几个月出京的行踪已查明,她是去找谢玉当年的左副将,现任嘉兴关守帅魏奇的。可是昨天得到消息,在她还未赶到嘉兴关时,魏奇就在半夜离奇死了。”

    “死了?”梅长苏面色冰寒,“是夏江干的吗?”

    “大概是……不过还在查实。”

    梅长苏闭上眼睛,微微沉吟。其实谢玉的左右副将虽然算是当事人,但只是听命而已,对当年的真相,知道的还没有自己多,所以死活都不必放在心上。只不过……当年奔袭绝魂谷,魏奇并没有去,夏冬如果单单是为了调查聂锋之事,怎么会去找他呢?莫非……这位女悬镜使打算为了屈死的夫君,要把他主帅的整个案子,从头再调查一遍?而夏江急急灭口,想必还是很看重这位已然起疑的女徒,不愿意和她走上最终决裂之路……

    只可惜夏江并不知道,那日在天牢幽暗的监房内,夏冬已经从谢玉口中听到了最致命的那段口供。

    所以无论他再怎么遮掩,自从他当年狠下杀手时起,决裂就已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梅长苏将放在腿上的暖炉向上挪了挪,指头慢慢摩挲着炉套,“告诉十三先生,秦般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对她……依然不可大意。”

    “是。”童路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他刚走,甄平就端了一碗药进来,递到梅长苏手中,看他苦着脸喝了,又捧茶给他漱口。

    “晏大夫的药越来越苦了,我这几天有得罪过他吗?”

    “宗主生病,就是得罪晏大夫了。”甄平笑答了一句,将空碗放回托盘上,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宗主,你觉不觉得童路好象……有点变化……”

    “嗯?”梅长苏将含在嘴里的茶水吐入漱盂中,回过头来,“我没注意。怎么了?”

    甄平抓了抓头,“我也说不上具体的……反正就是比以前匆忙,好象赶时间似的。刚才他出去跟我打招呼时,脚步都不带停的,跟以前的习惯不一样,整个人也好象精神了许多……”

    梅长苏想了想,“在我的印象中,童路好象一直很精神呢。”

    甄平爽快地哈哈笑起来:“这倒是。我跟其他人说的时候,他们也不觉得童路有什么变化,看来是我的老毛病犯了,总看到人家看不到的地方。记得刚进金陵见到吉婶,我就说她胖了,气得她拿锅铲追打我……”

    “吉婶胖了吗?”

    “当然胖了,腰围起码又粗了两分!”

    “吉婶快三尺的腰,粗两分你就看出来了?”梅长苏忍不住也笑,“难怪她打你,你明知吉婶最怕胖的。”

    “所以这几个月我都在讨好她。”甄平眨眨眼睛站起来,收拾好药碗茶杯,“宗主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梅长苏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到门外,突然又叫住了他:“甄平,还是让十三先生多留意一下吧。你素来细心,有那种感觉应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是。”甄平躬身领命,想了想又补充道,“宗主放心,不会让童路察觉的。”

    梅长苏知道甄平是自己身边最聪明的人之一,有些话不说他也明白,所以只是微笑颔首,让他退下了。

    室内恢复平寂,只有炉火烈烈燃烧的噼啪之声,和飞流正在咬一块脆饼的咀嚼声。梅长苏闭目养了一会神,最终还是忍不住睁眼笑道:“飞流,你再这样吃法,会吃成一只小猪的。”

    坐在他榻旁小凳上的飞流叼着一块饼抬起头,含含糊糊地道:“好吃!”

    “当然好吃了,”梅长苏眸中露出一丝怀念,“她做的点心,我们全都很喜欢吃……”

    飞流歪着头想了想,奔过去将整只食盒都抱了过来,递到梅长苏面前:“吃!”

    “不会吧?你都已经吃了这么多了?晚饭还吃得下吗?”

    “嗯!”

    梅长苏笑着拣了块枣泥软糕放进嘴里,一抿,还是熟悉的清甜味道。靖王第一次送食盒过来时,原本是婉拒了一下的,可景琰不听,说是母命不可违,放下就走了。后来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拿一盒过来,渐渐地竟成了例。

    有一次盒内的品种特别的多,大约有十多种不同的点心,所以梅长苏笑着说:“殿下是不是拿错了,把自己那份给了我?”

    靖王当时想也不想就回答:“两份都一模一样,有什么错不错的。”

    对于他的这个回答,梅长苏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发慌。

    萧景琰从来都是一个对吃食不太上心的人,所以他还没有注意到自从静妃开始准备双份点心后,食盒内容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梅长苏却不敢说他会不会永远都注意不到。

    因为这份担心,飞流正在吃的这个食盒带过来的时候,梅长苏特意郑重地请靖王转告静妃,以后不要再带点心给他了,他经受不起。

    可是萧景琰显然把他的话当成是真正的谦辞,所以还开了句玩笑道:“母妃是珍惜你这个难得的人才,她知道我不会拉拢人,所以替我笼络你的。”

    梅长苏怕平白地引起他对食盒的过多注意,也没敢多说,只笑了笑而已。

    好在自晋封以来,靖王的事务一下子加重了很多,他日日从早忙到晚,似乎也没什么余暇去考虑这些小事。

    “梅花饼!”*在他腿边的飞流,低头翻着食盒,突然冒出一句话。

    “哦,我们飞流认得这个梅花饼啊?谁教你的?”

    飞流闭着嘴,显然不愿意回答,当飞流不愿意回答时,那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好了,你也别再吃了,”梅长苏忍着笑拍拍他的头,“去看看黎纲大叔回来了没?”

    “回来了。”

    梅长苏不由一怔,黎纲走时他曾吩咐一回来就直接见他,怎么会回来了不见动静?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飞流又侧耳听了听,“进门了!”

    梅长苏这才了然,正失笑间,黎纲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宗主!”

    “进来吧。”

    门被推开,黎纲穿了一身藏青色棉衣走进来,肩头还有未拍净的雪粒,可见外面风雪尚猛。

    “看你的表情,此行很顺利吧?”梅长苏指了指榻旁的坐椅,“言侯怎么说?”

    “言侯一开始听说宗主是在为靖王效命,非常吃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说了几声‘难怪’。我直接向他转告了宗主的意思,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提了个要求,希望靖王将来功成时,不要薄待皇后。”

    “他提这个条件,倒也没有为难我。……皇后毕竟是母后,虽有当年旧案的心结,到底不该让她负主责。一旦靖王继位,就算只为了孝礼,也不会刻意薄待她。言侯……果然还是偏向靖王的。”

    “是。言侯只提了这一个条件,就答应了宗主所托,同意趁着年关各府之间走动拜年不显眼的机会,探听一些朝臣对靖王的看法。”

    “答应了就好。”梅长苏舒展了一下身子,“言侯本是长袖善舞,极会说话的人,何况闲散在家,不涉朝政,只有请他出面,才显得自然不留痕迹。再说若论起敏察秋毫,善于判断人的态度,谁也比不过言侯当年的。”

    “其实据属下观察,言侯只是对皇上、废太子和誉王寒心,所以才求仙访道,但其实对大梁朝局的关切,倒也并未全冷。”

    梅长苏微微颔首,“这是自然的。言侯出身簪缨世家,自己又曾有那样一段烈烈风云的岁月,一腔热血如何能够全冷?我不能让人发现与言侯有过多来往,所以以后还是多辛苦你走动了。”

    黎纲忙道:“宗主有所差遣,属下万死莫辞!怎么今天宗主说出如此见外客气的话来,倒让属下不安。”

    梅长苏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微微用力按了按,不再说话,脸上显出一丝疲态,向后仰*在方枕上,闭上了眼睛。黎纲想到他病中也要劳心,不由觉得一阵酸楚,忙将脸侧向一边,视线转动时扫到飞流,见少年已吃得饱饱的趴在苏哥哥腿上睡着,俊秀的脸上是一派平静单纯,禁不住感觉更是复杂。

    “你昨晚后半夜才睡,也下去休息一下的好。”梅长苏感觉到黎纲并没有走,又睁开了眼睛,道,“虽然现在暗里杀机重重,但你也用不着晚上亲自守夜。辛苦调教这些子弟是做什么的?夜里就交给阿庆他们吧。”

    黎纲挑了挑眉,“苏宅的防卫如何安排,是我跟甄平商议过的,宗主不要连这个也操心。“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不管了,就随便你们吧。”

    黎纲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暖暖的笑意,“属下知道宗主的好意,但却不想让宗主多费一丝心力。宗主既知属下后半夜才睡,想必昨晚也安眠得不好吧?”

    “已经好多了,不过多醒了几次而已。”梅长苏语调轻松地道,“这是时气,等立了春就好了。你寄给廊州的信里,不要乱说话。”

    黎纲不忍与他辩言,忙低头应了,看他再次闭目安歇,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门外。

    院外仍是风雪狂飘,甄平背对着主屋正站在廊下,听到开门声,便转过头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黑?”黎纲走过去在他背心上重重一拍,“你这皮实的身板,难道也会冻着了不成?”

    甄平垂下眼帘,低声道:“方才晏大夫跟我说,晚上让安排一个人守在宗主的房里……”

    “不是有飞流吗?”

    “晏大夫的意思,是除了飞流之外再安排一个,机灵一点的……”

    黎纲心头一阵狂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意思?”

    “今冬的天候比去年更烈,尤其这场雪,已下了五天未停。晏大夫今早诊脉,发现宗主似有寒毒复发迹象,不得已他下了猛药,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很危险……不过只要熬过了,就不妨事了。”

    黎纲呆呆站了半天,最终摔了摔头,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在跟甄平还是在跟自己说道:“没事,一定熬得过。我看宗主的精神,还是很好的。”

    甄平也定了定神,道:“今晚服药前,得请晏大夫跟宗主说好,这算是闭关养病,这期间他什么事都不能管,靖王也好,童路也罢,谁都不许见。你我……也要心里稳得住才行。”

    黎纲用力按着额头,好半天才道:“甄平,幸好你来了……若只有我一个人,只怕会更慌……”

    “你以为我不慌?”甄平用力拉了他一把,“走,我们到西院好好商量一下,在这里让飞流听见了,反而不好。”

    身后的主屋内仍是宁寂一片,大约梅长苏与飞流都睡得安稳。黎纲和甄平没有绕走回廊,而是不约而同地直接穿朔风呼啸的院子,仿佛是想让那冰寒沁骨的风雪冷静一下混乱的头脑。

    幸好此时此刻,他们还不可能预见到,那一条惊人的消息,会恰恰在梅长苏病情最危急的这几天,传抵了帝都京城……——

    最后再郁闷一下,太子明明是海姐姐花了一百一十四章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逼他上了绝路最终拉下马来的,不是两句话就倒了啊~~~~再不废他,他爹就不是刻薄之君,而是恩宽之主啦!!

    另外再拜托有些妹妹一下,请不要在留言区讨论耽美话题好吗?本书的有些读者是不接受耽美的,所以请在那片公共区域照顾一下他们的感受。同样,女生频道的读者有很多是喜欢耽美的,也请反感者不要在留言区攻击她们。海姐姐真的不喜欢删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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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劫杀

    发现同事的GPS导航好可爱,这次出差在外,我们很喜欢听它奶声奶气地指挥行车路线,其中有一次司机没听它的,它立即就抓狂,拼命地重复叫“请不要上高架桥!请不要上高架桥!”车里笑倒一片……

    ——————————————————————这是旅行归来的分割线—————————————————

    连绵不断的风雪,在腊八这一天突然停了,天空放晴,阳光金脆,看起来似乎很温暖。可是积雪深深的京城经过一夜晴空,反而更加干冷,吸一口冷气,吐一口白雾,那种冰寒的感觉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冻住般,顺着鼻腔向内流动。

    天气如此寒冷,又只有两天便是新年,所以能不出门的人自然全都窝在了家里,享受暖暖的炉火与热腾腾的酒菜。而这个时候还不得不在外奔波的人,也因此显得更加辛苦和孤寂。

    一大早,巡防营的官兵便在规定的时间准时打开了四方城门。每个城门处首班轮岗的四人分别站在两边门楼下的位置上,监看出入城门的人流。巡防营在谢玉治下时,军容原本就不错,靖王治军更严,无人敢怠慢,所以愈发整肃,虽然站了片刻双脚就有些冻得发疼,可当班的四人并没有到处走动跺脚,以此取暖。

    冬天的早上人不多,尤其是通向烟瘴之地的西城门,除了几个出去的,就没人进来过。到了日上三竿时,这时渐渐有了些人气,城门旁摆摊糊口的小贩们也陆续出来,懒懒地朝着稀稀落落经过摊前的客人们叫卖。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城外天际线处隐隐出现了一队黑影,向着城门这边的方向进发。

    “那是商队吗?”一个守兵伸着脖子看了半晌,“那么长的队伍,少见啊。”

    “你新来的不知道,”他旁边的是个本地老兵,立即接话道,“那是运药材的商队。咱们大梁西边除了两三个州以外,大部分都是高寒地、烟瘴地,可越是这样的地方越产珍贵药材。我舅舅就是开药店的,他说最好的药都是从西边运来的,所以常有商队过咱们西城门。不过后天就三十了,这商队才刚刚赶到,真是辛苦……”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队伍已越走越近,渐渐看得清车马和人的服饰了。

    “我怎么觉得……那不象是商队呢……”新兵盯着瞧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委婉地表述了意见,“商队不会有官兵护送吧?”

    这时老兵也察觉出不同,嘴里咝咝了两声,有些意外地道:“真的不是商队呢……中间只有一辆车,好象不是装运药材的,那个看起来是……是……啊,是囚车!”

    当他以很肯定地语气做出结论的时候,其他守兵也都已看清楚了。正向城门迤逦而来的,是一支押运囚犯的队伍。不过与平常不同的地方是,押送的官兵前后起码有三百多人,而被押运的囚车竟然只有一辆。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囚犯,竟然要这么劳师动众,戒备森严地押运进京?难道还有人敢拦截官府的囚车不成?

    在西城门守兵好奇的目光中,那长长的队伍终于走到了城楼下。与队列中披甲执坚的押送官兵不同,走在最前面似乎是长官的男子,竟然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软衣便服。这人骑着一匹灰骝马,身姿修长柔韧,十分匀称挺拔,头上虽挽着髻,肩边却是散发,两鬓各有一络银丝束入顶髻,扣着一圈玉环。再看他脸上容貌,甚是俊美,虽有些皱纹,但却难以判断年纪,气质上也有一种雌雄莫辩的味道,眼尾高挑的双眸中,时时露出些邪冷的气息来。

    “啊……”老兵们都已判断出了来者是谁,全部低下头,弯腰行礼。新兵不明状况,但想来能率领这么大一支押送队伍,那男子定是位职位不低的大官,急忙也跟着行礼。

    队伍的正中间,便是那辆囚车,虽然大小样式与普通的囚车基本一致,但仔细一瞧,此车的囚笼竟是熟铁铸就,根根铁条都有半掌来宽,接口都焊锻得极死。车中犯人蜷在角落里,重枷重链锁着,满头乌黑的乱发遮了脸,根本瞧不清容貌,从他坐的姿势和包扎布上的浸血可以看出,他左大腿还受了不轻的外伤,不知是不是被捕时与官兵交过手。

    金陵的城墙非常厚实,门楼自然也很长,可领头的那名男子缓缓纵马走进门楼的阴影中后,却勒住了马缰,停了下来。守城的巡防营兵士不敢去问怎么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男子冷冷地笑了两声,突然扬声道:“我们可快进城了,进了京都就更没机会了,要不要再试一次?”

    这句话如空中飞来,听得人满头雾水。不过留给守兵们迷惑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少顷凝寂,杀气瞬间大盛,城门西侧的树林中冲出大约五十来名精壮汉子,俱是劲装长刀,直扑车队而来。与此同时,城内大门主道的小摊贩们也动作利落地从暗处抽出刀剑兵器,快速组成队形,其中三四人主攻,其余的人迂回,切到领头男子与后边囚队之间,似乎打算先把他拖住。马上男子瞳孔微缩,抬手间兵刃出鞘,使得竟是一柄弯度极大的胡刀,简简单单地随手一挥,光亮与劲气已直扑来者眉睫,冲向他的人无论是何角度,都觉得锋刃迎面袭来,不得已停步自保,唯有其中一名身着赤衫之人似毫无所觉般,身形去势不变,临到近前却突然一晃,眨眼便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领头男子“咦”了一声,好象极是意外,脸色一凝,不敢大意,刀势一收一改,应变甚快,与来者攸忽间已交手数招。

    跟赤衫人同时袭向那领头男子的其他几人中似有一位是袭击行动的指挥者,他见赤衫人已成功拖住那领头男子而且还不落下风,口中立即呼啸几声,带领城内杀出的人全体冲向囚车,与城外的同伴一起夹击守卫的官兵。

    押运囚车的三百官兵数量虽多,但只是普通兵士,与这些明显身怀武功的江湖客们战力不平衡,一乱就更没章法,除了囚车四周的数十名精锐仍坚持对战外,其他人早被几番冲杀分开,完全显不得人多的优势来,不多时劫囚者已有两人冲到了车旁,可惜囚笼太结实,他们用力劈砍,但劈卷了刀口也劈不开囚笼,只能试图驾着整车逃离。

    不知是因为有人来相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囚车中的人犯非常激动,努力拖动着身上的重枷狂摇囚笼铁条,口中呜呜作响,却说不出清晰的话来,看样子象是被人塞住了嘴。由于他激动的样子甚是异常,劫囚指挥者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大叫一声:“撤!全体撤离!”

    他话音未落,领头男子脸上已现冷笑。与他笑容里的冰寒之气同时弥漫开来的,是城墙顶上突然现身的近百名硬弓手所带来的死亡气息。囚车就停在城门之外数丈之地,围在四周的劫囚者除了几个隐在门楼底下的以外,几乎全都在城墙上弓手森森利箭的射程之中。虽然在接到撤离指令的那一瞬间大家已立即结束攻击全速逃离,可人的脚程又如何快得过迅如流星的飞羽?刹那之间,破空之声、惨叫之声交相响成一片,帝都城外已成屠戮狱场。纵然是身怀武技的江湖人,但除非是绝世高手,否则乱箭之下也只能当活靶,区别只在于能抵挡多久,能逃开多远。

    数轮箭雨后,劫囚的众人中只有大约一半的人在同伴的拼死掩护下逃入了城外密林,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的竟被射成刺猬一般,殷殷血流将积雪都浸成了黑色。面对如此惨况,指挥者两眼都红了。不过他显然是个心志坚韧之人,转念之间已控制住了自己几欲发狂的心绪,喝令从城内冲杀出去,受挫后侥幸退回城门内侧的十几人快逃。可是敌手并非寻常之人,城楼上有伏兵,城内又岂会没有?从几处巷口涌出的上百名官兵眨眼便形成了一个厚实的包围圈。从他们统一的兵刃样式和灰质皮甲的服装上来看,分明是悬镜司麾下的精锐府兵,一个个如狼似虎,气势汹汹地等待着上峰下令。

    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官府这边的那位领头男子却迟迟没有声音,倒让人有些意外。

    从一开始到现在,无论战局如何偏转,有一个人丝毫没有受到周边情势急剧变化的影响,那便是在与领头男子交手的那位赤衫人。他只是专注地、认真地打着,领头男子的高绝武功似乎令他十分满意,呆板面容上那双黑冷的眸子闪烁着争胜的光芒,出手也毫不留情,此刻正战至酣处,逼得领头男子不得不全力抵挡,为保气息不乱,根本不能开口说一个字。

    如果能让赤衫人擒住领头男子为质,情势当然又会转折,不过劫囚指挥者眼力很准,一下子就看出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怕还很要打上一阵子才行,而悬镜司的府兵又不傻,领头男子虽开不了口,但他们也不会一直这么呆呆站着,没过多久就会反应过来,主动发起攻击。所以快速闪念考虑之后,他立即大声道:“好孩子,我们要回去了,过来撕条口子!”

    听说要回去了,赤衫人眸中神情有些不高兴,不过他最终还是听了话,返身纵跃,鬼魅般地变换了攻击对象。其实在听到指挥者的话时,那领头男子已做了准备,十分功力使了十二成,没想到还是被对手轻轻松松就脱离了战局,几乎是转身就走的,毫无凝滞狼狈之感。由于没有料到会有如此高级别的人出手,又想多抓几个活的,城内的伏兵中没有设弓手,尽管他们比普通兵士战力更强,但赤衫人的武功连领头男子都奈何不得,冲杀过来时几乎势不可挡,而被围着的十几人个个也已杀红了眼,绝处挣命自然更是拼尽全力,不多时竟真的被他们将包围圈撕开了一条裂口,逃了好些人出去。

    不过双方的力量实在对比悬殊,虽然逃了一些,但领头男子也亲手擒住了三四个人,交于手下押走。他知道那赤衫人武功太高,追上去也没有用,所以干脆叫人不要理他,自己全力追踪那名已逃入城中小巷的指挥者。

    金陵城中的路巷并不算特别复杂,除了城中心临河的那一片外,大多方方整整呈阡陌状,领头男子顺着血迹一路追寻,有几次几乎已可以看到逃亡者的身影,可是翻过一处断头墙后,血迹突然没了,大概对方查觉到了自己正在滴血,做了处理。此时面前有两个差不多的路口,分别通过不同的两个街坊,领头男子静静地判断了片刻,冷冷一笑,快速追向左方,从一条两面都是院墙的小径穿过,一下子就冲到了大路路面上。不料恰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右边飞驶而来,双方速度都不慢,差一点就撞在一起,领头男子反应奇快,扭腰跃起,纵到了路沿另一边,而马车车夫也猛勒马缰,硬生生地将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车厢里的人大概被这突然的一停弄得跌倒,气呼呼地一面探出头一面抱怨道,“大过年的,谁这么横冲直撞啊?”正说着,他的视线已落在领头男子的身上,顿时一呆,失声叫道:“夏冬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领头男子耸了耸肩,瞟了他一眼。

    “呃……”车中人抓了抓头,拧紧了眉心,想想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夏秋哥哥?”

    瞟过来的那一眼变成了一瞪,而被瞪的人则长长舒了一口气,埋怨道,“早说嘛!秋兄你这个毛病可真不好,干嘛非得要扮成跟夏冬姐姐一模一样的?很吓人你知不知道?”

    “我说小津,我这可不是扮的,是长成这样的好不好?”夏秋走过来,在言豫津肩上捶了捶,“一年多不见,长结实了呢。”

    “脸是天生长的没错,可你这头发呢?这两络白的不是你故意染的是什么?”言豫津与夏秋的关系显然更亲密,没有丝毫畏惧感,说话也大声大气,“你这个到底是怎么弄白的?我试了好多种染料,全都不行啊。”

    “先不说这个了,”夏秋邪邪地笑了一下,突然凑至言豫津面前,紧紧盯住了他的眼睛,“你先告诉我,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身上带伤的人从附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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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危局

    在黄金周出去玩,那可真是个体力活儿,累死我了,一定要大睡三天才补得回来啊~~~

    ——————————————————————这是被挤成照片儿的分割线—————————————————————————————

    “身上带伤的人?”言豫津伸着头左右看了看,“什么人啊?”

    “你到底看没看见?”

    “我刚才在车厢里啊,”言豫津拍了车夫一下,“你看到了没?”

    车夫摇摇头。

    夏秋微微蹙起眉峰。难道追错了方向?否则言府的马车绝对应该碰到那个逃亡者的啊,除非……

    “小津,你这是去什么地方?”

    “我回家啊!我老爹喜欢吃满庭居的酱肘子,当人家儿子只好一大早爬去买,去晚了就没了。”言豫津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的,我爹既然那么喜欢道士,干嘛不学人家吃素?”

    “买到了吗?”

    “买了三个呢!”言豫津探身从车厢里拽出一个大食盒,“夏秋哥哥要不要分一个?”

    夏秋也是很爱美食的,一嗅就知道的确是满庭居每天早上限卖一百个的酱肘,浅浅一笑,摇头道:“我还有事呢,你这个孝顺儿子快回去吧。”

    “等等等等,”言豫津向前一扑,一把揪住转身准备离开的夏秋,眨着眼睛问道,“秋兄在追什么人啊?钦犯吗?犯了什么事?”

    “真是的,”夏秋屈起手指用力在他头上敲了敲,“你怎么这么好奇啊?从小到大就没你不感兴趣的事!你再不回去肘子就凉了,当心你老爹打你屁股!”

    “嘿嘿,”言豫津扯开嘴角笑,“我小时候我老爹都没打过我,现在更不打了,要说我从小挨的打,那可都是夏冬姐姐打的。她还没回来吗?”

    “没有。不知道她在外面查什么。”提起双胞妹子,夏秋略略有些心烦意乱,再加上虽没擒到指挥者,但还是有许多事情在等待处理,所以不再多耽搁,顺手拍了言豫津一下,转身走了。

    言豫津眼看着他走远,这才吩咐了车夫一声“快走”,自己重新缩回车厢,将厚厚的车帘放下。

    这是一辆四轮马车,厢体非常宽阔,*里堆着大把大把的蜡梅,一个人就蜷在这堆蜡梅之中,见言豫津进来,便移开花束,半立起身子,拱手道:“多谢言公子相救。”

    “不客气,我也没冒什么风险,刚才要是被秋兄发现了,我就说是被你胁持的,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言豫津一派轻松地耸耸肩,“再说了,你家主人好歹也送过我爹一个好大的人情,算是还他一点吧。”

    逃亡者微微有些吃惊,忙道:“言公子是不是有些误会了?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黎大总管不必掩饰,”国舅公子淡淡一笑,“虽然你易了容,但你手腕上那个刺青我还记得……对了,你的伤不要紧吧?幸好我买了半车的梅花,否则这满身的血气就瞒不过秋兄了。”

    “不要紧,只是皮肉之伤。”黎纲定了定神,“言公子请在邻近的街口找个僻静处把我放下吧。”

    “好。”言豫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随意的语气问道,“苏兄不是病着吗?怎么还有心力策划与悬镜司的冲突?”

    黎纲低下头,默然半晌方道:“如果我说今天所发生的事宗主根本不知道,言公子信吗?”

    言豫津想了想,坦白地道:“不信。”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黎纲抬起头,目光炯炯,“今日公子相救之恩,在下日后一定会报,可此事与我家宗主无关,请公子见谅。”

    言豫津凝目看了他半晌,突然放声大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拿今天救你的事去找你家宗主兑换人情,就是你,我也没闹着要你报答啊。其实不管你们与悬镜司之间是因为江湖恩怨也好,朝局纷争也罢,都与我无关,要是你觉得我问的太多,不回答也就是了,放心,我虽然好奇心重,但人家不愿意说的话我是不会苦苦相逼的。”

    黎纲知道这位国舅公子表面纨绔,实际爽阔,故而并不赘言,只拱手为谢。马车绕行到距离苏宅比较近的一处暗巷,言豫津先下车四处察看了没有异状,一摆手,黎纲快速跃出马车,顺着巷道去了。

    这次以劫囚为目的的行动算是完全失败,不仅想救的人没有救出,而且死伤惨重,幸好悬镜司府兵有限,没有巡防营的准许和配合也不能擅自发动全城搜捕,逃离现场的人才侥幸赢得生机。黎纲虽然暂时还不能确认最终的损失,但回到苏宅一看甄平的脸色,也知道情况不妙。

    “飞流回来了吗?”第一句话,先问这个。

    “早回来了。”甄平扶住同伴进屋坐下,命人拿水拿药。

    “他没跟宗主说什么吧?”

    “宗主还睡着呢。不过看飞流的脸色大不高兴,我哄了半天,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黎纲重重的闭上眼睛。这次带飞流出去,是哄他说有个高手可以让他挑战,所以少年很开心,结果虽然夏秋算是高手,可打到一半就走了,难保飞流不跟梅长苏抱怨黎大叔骗人。

    “现在怎么办?”甄平也跌坐在一旁,似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沿途袭击了三次,也没把人救出来,如今押进了悬镜司的大牢,救人更是难上加难……只怕宗主那边,怎么也得如实禀报了……”

    “晏大夫怎么说?”

    “他让我们再撑两天……”甄平正说着,突听院中有声响,忙站起身,“好象是卫夫人来了。”

    话间未落,屋门便被推开,一条纤美的身影随即飘进,青衣长裙,容色清丽,竟是浔阳医女,曾经的琅琊美人云飘蓼。她一进来便急匆匆地道:“听说黎大哥回来了?”语音未毕,已看到黎纲伤痕累累,不由粉面一白,几欲下泪,忙忍住了,柔声询问:“黎大哥,你受伤了?不要紧吧?”

    见云飘蓼明明心急如焚,却仍能忍耐着先关心他的伤势,黎纲也有些感动,忙道:“我不妨事的,只是对不住卫夫人了,卫峥将军……没能救出来……”

    其实一见黎纲的情形,云飘蓼就已预料到这次只怕仍然无功,但听他明明白白一说,仍不免心痛如绞,强自稳了好久的心神,方颤声问道:“那你看见他了吗?他……他可好?”

    “卫夫人放心,一时性命无碍。”黎纲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一进城,卫峥会立即被关押进悬镜司的大牢,以他赤焰逆贼的罪名,只需禀知皇帝一声,根本不需再审判,随时都可能被处死,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云飘蓼只觉得双腿一软,一下跌坐在椅上,喃喃道:“除了硬劫以外,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若论财力,西越药王谷名列琅琊富豪榜第七,卫峥毕竟当了素谷主八年的义子,这些年更是由他一人在管事,义父他老人家一定愿意拼尽财力相救的,再加上我们浔阳云氏,你们江左盟……难道我们联手,就买不下卫峥一条命?”

    “如果卫峥将军是被其他人发现的,或者还有周转。可是悬镜司夏江……不是好对付的人啊。药王谷和云氏财力再厚,也只是地方富豪,所谓富可敌国,不过说说罢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敌得过朝廷的势力,敌得过赫赫皇权?曾排琅琊榜第三的黎南花家,不就是因为自恃财厚,和誉王争一块风水地产,生生拖进人命官司里败落的吗?”甄平算是在场的人中比较冷静的,沉声分析道,“现在已不仅仅是卫峥一条命的事了。悬镜司的胃口到底有多大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夏江抓到了卫峥将军,就可以顺势指控药王谷和云氏窝藏叛逆,只怕难免有一场大风波。而且这次押运卫将军入京,一路上远远避开了江左十四州,让我们的行动受到很多限制,看来夏江也有些怀疑江左盟与赤焰旧部之间的联系了。”

    “这倒未必,”黎纲摇头道,“卫峥将军素来与江左盟没有直接的关联,夏江抓捕卫将军,实际上是对付靖王的,现在宗主在为靖王效力已是很多人心知肚明的事了,夏江将江左盟当作敌方的来对付是理所当然的,倒不一定说明他察觉到了卫将军与宗主之间还有直接的关系。”

    甄平沉思了一下,也同意道:“没错。我们江左盟隐藏了十几年的真面目,是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幸好这次城门劫囚又事先考虑到可能会失败,所以启用了金陵周边暗舵的兄弟,他们所知有限,即使被捕也牵连不深。只是……如今这个局面,已不是我们几个人所能控制的,宗主病的这么重,难道真的要去禀告他吗?”

    黎纲跺跺脚道:“要是这时候蔺公子肯来金陵坐镇几日的话,就根本不需要在这节骨眼上让宗主劳心了,可偏偏他在大楚玩的开心,远水救不了近火。”

    甄平也有些无奈地道:“这有什么办法,蔺公子并非我们赤焰旧人,他加入江左盟只是为了好玩罢了,高兴了做一点事,不高兴了谁也管不着他,我想他的底细,估计也只有宗主才知道吧。”

    黎纲正要接着说什么,转眼看见云飘蓼此时已无语泪垂,体谅她心中忧急,俯下身安慰道:“卫夫人,你别伤心,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宗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云飘蓼立即摇头道:“我去看过梅宗主的脉象,现在不能惊扰他。虽然我有很多事情还不知道,但我知道对卫峥来说梅宗主有多重要。再说除了是卫夫人以外,我还是个大夫,没有一个大夫会在病人病势如此沉重的情况下,还让他加惊加忧、劳心劳力的……”

    听她这样一说,黎、甄二人都有些黯然。从林殊十六岁可以拥有自己的“赤羽营”时,卫峥就一直是他的三名副将之一,也是唯一一个从火场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他的被捕对梅长苏的冲击有多大,可能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这件事实在发生得太让人猝不及防了,悬镜司从拿人到押运入京不过半月的时间,江左盟接到药王谷的消息后中途匆匆组织起来的两次劫囚行动都因时间仓促、筹备粗疏而失败,今天乘他们入城前豁出去最后一次,连飞流都带去了,结果还是在人家早有防备之下无功而返。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甄平在飞流一回来时就派出去的探子匆匆奔了进来,报说现在城中的情况。云飘蓼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议,自己主动回了后院。黎甄虽没有要瞒她的意思,但也不想让她过多忧思,故而也没有挽留,两人带了探子进入内室,细细查问。

    这名探子是甄平亲自调教的,十分机灵得用,探回来的消息也颇抓得住重点。据他回报,参与行动的近百人,除了当场战死了三十多个以外,被捕了八名,其余的或逃入城外山林,或被接应掩藏,暂时不致于有被捕之忧。夏秋大概也对这些非高层之人不太感兴趣,并没有大肆追拿,而是很快收拾场面,带着卫峥等人回悬镜司去了。

    “兄弟们有人收尸吗?”黎纲心痛如绞,忍泪问道。

    “有,那毕竟是城门,京兆衙门很快就来人处理了,我们派人追踪了一下,都送进义人庄了。黎总管放心,会让他们入土为安的。”

    甄平也拍着黎纲的肩膀道:“抚恤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办吧。你振作一点,现在十三先生被迫隐身,妙音坊也关了,城里的分堂暗口,消息渠道,都要*我们两个重新去整合。就算没有卫将军的事,现在也是多事之秋啊。”

    黎纲深吸一口气,叹道:“说起妙音坊,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童路会背叛……”

    甄平面色清冷地道:“他是真的叛了,还是仅仅被人胁骗,现在还无法定论。不过好在十三先生反应快,一发现童路失踪,立即遣散手下分头隐身,才让官府在妙音坊扑了个空,只是好多兄弟姐妹因此暂时不能活动了……”

    黎纲点着头,在室内踱了几步。他现在最忧虑的事情并不是童路的失踪。这个传递消息的小伙子并不了解江左盟最核心最致命的机密,就算背叛,也不过供出十三先生的所在,以及曾经向梅长苏传递过哪些情报而已。现在十三先生已顺利脱身,当初传递的好多情报也已过时,梅长苏暗中相助靖王的秘密更是早就不是秘密,所以童路会带来的损失毕竟是有限的,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依然是如何搭救身份暴露,且落入悬镜司之手的卫峥。

    “黎兄,”甄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眸色也变得深沉了几分,咬牙道,“虽然宗主同意闭关养病,一应事务可以由我们裁度着处理,但现在情势严重至此,我们真的能够继续这样支撑,而不禀知宗主吗?”

    黎纲双眉紧锁,默然良久,刚抬起头想要说话,内室的门突然从外面被人一下子推开,飞流挺秀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扬着下巴,声音清亮地道:“叫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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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闻讯

    有个朋友电脑上经常会挂着股票那个花花绿绿的曲线图,大家认为他肯定研究颇深,常问他这支票可以买不,那支票可以卖不,他每问必答,指点人家买这个卖那个。我今天碰到他,问他自己买了哪支票,他说他根本没入市,没买,我说你自己不买每天都研究什么呢,他说没研究过啊,我说没研究你每天开着股票曲线图干什么呢,他说那张是屏保画面,一分钟不动鼠标键盘就会自动出来……

    ———————————————————————这是无知者无畏的分割线———-—————————

    从偏院走到梅长苏所住的主屋这一路上,黎纲数番试图从飞流嘴里打听出宗主为什么召唤他们,可飞流似乎还在生他的气,有时不理,有时虽回答两句,答案却如天外飞仙,让人不知所云。

    到了主屋,推开房门看过去,梅长苏并不是独自一个人在室内,也没有躺在床上。他半*在南面藕色纱窗下的一张长榻上,裹得圆圆鼓鼓的,只有两只手臂露在外面,衣袖还都高高挽起,晏大夫正俯身凝神为他收针。

    “多谢了。”等最后一根银针从臂上拔下后,梅长苏放下衣袖,笑着道谢。他白天精神一向还不错,不似一个病势凶危之人,只是一到了晚上,便会心口火烫,四肢冰冷,常常有接不上气,晕厥咯血的险情。不过经过晏大夫的悉心调理,最吓人的关口勉强算是已熬过去了。

    “宗主,你召我们来吗?”黎纲静候晏大夫收好药箱,方才迈步上前,轻声问道。

    “嗯。”梅长苏指指身侧的凳子,“你们坐吧。”

    黎纲和甄平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的,互相对视一眼,什么话也不敢多问,默默坐下。

    “你们跟我说实话,”梅长苏的目光静静地平视着前方,声音还有些虚弱,“卫峥是不是出事了?”

    他一下子问到事情的重点上,两名下属都禁不住弹跳了起来。

    “飞流说,宅里住进来一位卫姐姐……”梅长苏抬手示意两人稍安,“我想了想,没有其他姓卫的女子可以得到你们的准许住进来,唯一想起的就是卫峥的妻子了。”

    “的确是卫夫人来了,”甄平低声道,“因为宗主在养病,所以我们没有……”

    “就算云飘蓼没有与卫峥同行,独自到京城来,她既然住进了苏宅,就不应该不来见我……”梅长苏的目光柔和地落在甄平的脸上,“她不来……是因为你们不想让我知道她在这里,对吗?”

    黎纲与甄平一齐低下了头。

    “你们放心,”梅长苏的语调很轻,但却很平静,“我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不宜激动。但让我这样瞎猜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卫峥到底怎么了,你们尽管告诉我,我也不至于一击就碎。”

    说到这里,他微微喘息了起来,咳嗽几声,闭目又凝了凝神,才又重新睁开眼睛,看着两名尚有些犹豫的下属,缓缓问道:“飞流说卫姐姐没有戴孝,至少说明卫峥还活着……他是不是……被缉捕了?”

    黎纲的手放在膝盖握紧又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方道:“是。他于半月前被捕。”

    梅长苏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视线落在前方的书架上,沉默良久。

    “宗主……”

    “没关系……你们从头细说吧。”

    “是。”既然开了头,黎纲也不想让梅长苏劳神一句一句地问,当下详详细细地将悬镜司夏秋如何猝然设伏捕人,江左盟如何得到消息,如何途中两次搭救未果,云飘蓼如何入京,他们又怎么策划城门劫囚最终失败等等,前因后果一一叙述,说到最后,又安慰了一句,“卫将军看起来伤势不重,请宗主放心。”

    梅长苏原本就面色雪白,听了这番话后神情倒无什么大变,只是呼吸略为急促,有些咳喘。晏大夫过来为他推拿按抚了几下胸口,又被他慢慢推开。

    “还有呢?”

    “宗主……”

    “京里还有什么别的事件发生吗?”

    黎纲和甄平又对视了一眼,后者将身子稍稍前倾了一点,努力用平缓的口气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上次跟宗主提过童路有些异状,没想到竟是真的……誉王那边大概察觉出妙音坊是听宗主号令的暗堂,派了官兵去查抄,幸而十三先生见机得早,大家都撤了出来,现在隐在安全之处,没有伤损。”

    “梅宗主该吃药了。”晏大夫又挑在这时过来打断,捧了粒颜色丹红的丸药给梅长苏服用,之后又盯着他一口口啜饮完一杯滚烫的姜茶药引,这一岔神,等梅长苏重新开始考虑目前的危局时,情绪上已平静了好些。

    “聂铎那边可有异动?”喝完药,梅长苏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黎纲愣了愣,答道:“暂无消息。”

    “立即传暗语信过去,命他无论听到什么讯息,都必须留在云南郡府,不得外出。”

    “是!”

    梅长苏停顿了一下,神色略有感伤,“当年赤焰军英才济济,良将如云,可现在幸存下来的人中有些名气,容易被旧识认出的也只有卫峥和聂铎了……不过为防万一,叫廊州那边的旧部,无论当初阶位如何,都暂时蛩伏,不得轻动。”

    “是!”

    “你们两个……”梅长苏的目光又转向身侧的黎纲和甄平,正要说什么,两人突然一起跪下,甄平哽咽着道:“我们两人都是孤儿,自幼就长在赤焰军中,当年也只是小小的十夫长,十多年过去,形容多多少少有些变化,不会有大人物认得我们的,请宗主不要在这个时候将我二人斥离!”

    梅长苏也知他二人并无家人故旧,又是无名之辈,被指认出来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当初才会带着他们公开露面,至今也没出现什么状况。再说如今多事之秋,也确实离不开他们的匡助,当下叹息一声,无奈地叮嘱道:“你们两个也要小心。”

    “是。”黎甄二人松了一口气,大声应诺。

    这时关着的房门突然砰砰响了两声,一进院子就不知所踪的飞流在外面很有精神地道:“来了!”

    “飞流什么时候学会敲门了?”甄平怔了怔,上前一打开门,外面站的却不是孩子般的少年,而是云飘蓼。

    “卫夫人请进。”梅长苏温言道,“黎大哥,搬个座儿。”

    云飘蓼迤逦而进,到梅长苏面前福了一礼方坐下,柔声道:“梅宗主命飞流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梅长苏看着这个坚强美丽的女子,就如同看着霓凰一般心中怜惜,“卫峥出事,真是难为你了。”

    云飘蓼眸中微微含泪,又被她强行忍下,摇头道:“卫峥藏身药王谷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是我云氏门中出了败类,才连累了他……”

    “云氏家族藤蔓牵绕,出一二莠腐之辈也难尽防。比起你多年为他苦守之情,他为你冒冒风险出来相认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现在……”

    “现在人还活着,就有办法。”梅长苏神态虚弱,但说出话来却极有根骨,目光也异常坚定,“卫夫人,你可信得过我?”

    云飘蓼立即站了起来,正要说话,梅长苏又微微一笑,打断了她,“卫夫人若信得过我,就立刻回浔阳吧。”

    黎纲冲口道:“宗主,浔阳云氏现在已被暗中监围,只等京城有令,便会动手的。卫夫人此时回去,不是正中悬镜司的埋伏吗?”

    “没错,卫夫人一回浔阳,必然被捕无疑。”梅长苏神情清冷,眸色深深,“但被捕,并不等于定罪,而潜逃,才是自承有罪。我知道被定罪后逃亡的滋味,不到绝境,不能选这条路。再者就算卫夫人能逃脱,云老伯呢?偌大的云氏家族呢?窝藏逆犯是可以株连的,你一逃,这泼天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如果悬镜司拿了云老伯为质,到时你是投案还是不投案?”

    云飘蓼花容如雪,喃喃道:“那梅宗主的意思是……先束手就擒,然后再鸣冤?”

    “是。卫峥是十三年前的逆犯,可你们成亲只有一年多,天下共知,说云氏存心窝藏,情理不通。你大可以申辩说只知他是药王谷当家,不知他是逆犯,除了云家去告密的人有份告词以外,悬镜司也证明不了你们早是旧识。大户人家内斗是屡见不鲜的事,你是长房独女,要说他们为了争产,不知从哪里发现卫峥真实身份后借此诬告,是很讲得通的。浔阳云氏并非普通人家,朝中显贵有多少人受过令尊与你的惠泽,你比我清楚,只要有人首倡求情相保,便能趁机造出喊冤的声势来。云氏行善多年,民间人望与口碑可以依持,皇帝陛下对你们也很有好感,如果悬镜司没有确凿证据可以反驳你们的申辩,这藏逆的罪名不会那么容易扣得下去。只不过……云氏脱罪有望,可是你本人……”

    云飘蓼点点头,心里很明白他的意思。云氏医善世家,名望素著,罪名不坐实很难被株连,但是对自己本人而言,无论如何都已是卫峥的妻子,就算事先不知道他逆犯的身份,现在也已算是犯妇。

    “我想现在卫峥最担心的,就是怕连累了你,就算为了他,你也千万不要口硬,一定要咬口说自己不知情,那么纵然再被牵连,也会轻判。只要保了命,出了悬镜司的牢狱,自然会有各方照应,不会让你受太多苦楚的。”

    “梅宗主放心,”云飘蓼淡淡一笑,“我不是娇养女儿,不怕受苦。只要能有再与卫峥相会之日,什么苦我都能受。不过……即使云氏侥幸逃过此难,药王谷那边……”

    “药王谷我倒不是特别担心,”梅长苏笑了笑,“素谷主不是等闲之辈,自保之策他还是有的。西越烟瘴之地,崇山峻岭无数,素谷主既可入朝堂鸣冤,也可藏身于雨林,看他自己怎么选择吧。总之悬镜司想端掉药王谷,恐怕没这个力量,最多封了它货运药材的通路,将整个药王谷困在山中罢了。”

    “封困?”云飘蓼还是有些心惊,“那岂不是……”

    “没关系,药王谷是什么家底,困个三四年的无妨。再说西越之地是悬镜司熟还是人家素谷主熟?封几条主路罢了,全封谈何容易。”

    云飘蓼长舒一口气,道:“这样就好,义父不受大损,卫峥也不至过于愧疚了。”

    “黎纲,你去做一下准备,派人在今天黄昏宵禁前将卫夫人护送出城。”

    “是!”

    “卫夫人路上千万要小心,你在其他任何地方被捕,悬镜司都可以说你是潜逃落网,只有回到了云府,才没有话说。”

    “对啊,哪有潜逃的犯人,在风头上潜回自己家里的。”黎纲笑道,“一路定会安排妥当,卫夫人放心。”

    “另外你要注意一点,卫峥是在货运药材的路上被捕的,之后便押运入京,并没有公开宣布他的罪名,你回云府一旦被捉拿,一定要当作连自己为何被扣押也不知道的样子,没有人当面告知你卫峥的逆犯身份之前,你只知道他是素玄,其他的一概不知,明白吗?”

    “多谢梅宗主指点。”云飘蓼起身行礼,又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跟着黎纲等人一起退出去了。

    他们一出去,飞流就飘了进来,手中抱着一束灼灼红梅,把最大那个花瓶里供的两天前的梅花扯出来,将新折的这束插了进去。

    梅长苏凝目在皎皎花色中看了半晌,突然想起来,“飞流,我们院中应该没有红梅花吧?你从哪里采的?”

    “别人家!”飞流理直气壮地回答。

    梅长苏本是心中沉郁,忧闷疼痛,竟也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又咳了一阵,召手叫飞流过来:“飞流,你到密室里去帮我敲敲门,然后稍微等一会儿,如果有人来,再来扶我进去,好不好?”

    飞流歪着头问道:“水牛吗?”

    “是靖王殿下!”梅长苏板起脸,“说了多少遍了,怎么不听话?”

    “顺口!”飞流辩解道。

    “好了,不管顺不顺口,反正以后不许这样叫了。快去吧。”

    少年轻快地转过身子,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帘纬之后。

    (顺便回一个问题:卫峥被捕虽然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但消息也就是这几天才传到京城的,那时候的通讯不象现在,夏秋也不会一抓到人就打电话通知家属,所以由此推论,黎甄这两只可不是半个月前就开始瞒着上司做事的……海姐姐一直以为会有其他读者帮我回答这个问题,可今天更新时还没有,只好自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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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廷辩

    今天的分割线一定要看,不可以跳过,看过之后不看更新也可以,因为只更了一点点,情节基本没向前动弹~~

    这里主要想向各位读者说明一下近期的写作计划与一些需要大家体谅配合的事项。

    首先近来更新变慢,并非我在存稿,而是由于四五月份的外出计划实在太多,除了节前那一次以外,七天假期中也完成了短途旅行两次,五月下旬还会因公事出国半个月。频繁出差的后果就是工作会积压起来必须加班完成,以至于整个五月我都不能安心写稿。

    因此,原本与编辑讨论的上架准备也相应地延后(当然,以本书目前惨淡的收藏来看未必真的能成功上架,就算勉强上架也多半仆街~~~呵呵~~~),我很羞愧自己不是那种才气横溢的作者,写作速度慢而耗时,思路断了也很难续上,为了不过多降低本文的质量,请容许我暂停更新至月底回国。

    不过大家放心,在没走之前,我不管再忙也一定不会玩的。我会利用这段时间修改前文中的BUG和前后设定不一致的地方(这个还要拜托大家帮忙找哦),同时对不满意的章节进行大修。这里要提醒大家的是,按起点的程序,旧章修改也会在书架上显示为已更新,所以请大家小心,如果显示更新的章节是118章以前的,那就是我在修文啊,不要飞速地冲过来发现没有更新后骂我骗人,海姐姐很小气,每次被骂都会郁闷很久的~~~

    请支持了我这么久的各位书友们再多坚持一下,不要因为这个残破的五月对海姐姐失望,至少也要等到儿童节我回来哦~~~

    ————————————————————————这是眨着星星眼期盼的分割线——————————————-

    可是飞流当天并没有在密室中等到靖王,因为萧景琰根本不在府中。西门发生的那场血斗,城防营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也不至于事后还象瞎子一样。很快,靖王便接到了关于悬镜司押运重犯进京,在城门口遇袭的报告。不过由于悬镜司直属御前,自成体系,常常不通知相关府司自行其事,靖王一开始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巡防营统领欧阳激留心,如果悬镜司要对劫囚失败后逃匿的案犯进行围捕,那么除非有明旨,否则必须通过巡防营来协调行动,不得随意扰民,之后靖王便出门探望重病垂危的皇叔栗王去了。与当初默然无宠时不同,萧景琰如今的身份与以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到栗王府探病的其他宗室朝臣们见了他无一不过来寒喧,应酬盘桓了一番后,已是午后。这时欧阳激来报,说是悬镜司方面没有任何联络,但也没有擅自在京中进行搜捕,倒象是对逃逸的案犯不放在心上,反而集中大部分府兵,重重封锁看守新押进城的那名重犯。

    到这时靖王心中才升起一点点疑虑,细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那名重犯可能与近来什么事件有关。但他素来与悬镜司有隙,知道派人去问也是自讨没趣,再加上今年年尾祭典由于没了太子,很多仪程都变了,梁帝命他与誉王双亲王陪祭,他又跟誉王不同,多年没有进入朝堂高层,很多这方面的礼仪都不太熟悉,请了继任的礼部尚书柳暨亲自在内书廷教习他,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因此尽管疑惑,到底没有去深查,叮嘱欧阳激继续追探消息后,便进内书廷去了。

    修习了近一个时辰的礼仪,靖王虽然一点都不累,可柳尚书六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气喘吁吁。他是中书令柳澄的堂弟,出身世族,朝中一向人望不低,对所有的皇子从来都没有差别待遇过,靖王也从未曾特意笼络过他,只是此时体谅老者体衰,便借口要请教历朝典章之事,请他坐下歇息,没料到聊来聊去,竟聊得十分投机。

    其实这里靖王占了一个便宜,那就是他素来给朝臣们的印象都是决毅冷硬,只谙武事,不晓文治的。但事实上靖王幼时在宫中受教于母亲与宸妃,稍长后又由皇长兄祁王亲自教养,底子并不薄,只不过当年被那个飞扬任性、英才天纵的赤焰少帅林殊盖了全部的风头,从来没有引人注意过罢了。祁王逆案发生后的十来年,萧景琰确实对朝堂产生过极为厌恶的情绪,因而被父皇也被他自己放逐在外,有所荒废。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曾是宿儒执教,名臣为师,与林殊同窗修习,且功课不错的人,如果只是简单地以武夫来评定他,自然不免在深交后惊诧意外。

    聊到近晚,靖王才离开内书廷,在宫城外凑巧遇到了蒙挚,顺便问他知不知道悬镜司抓捕来的是何人,蒙挚根本毫不知情,两人只交谈了两三句,便各自散了。之后靖王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王府。可惜就在他进卧房的前一刻,第三次进密室敲门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的飞流刚刚离去,两者之间只差毫厘,而入夜后病势转沉的梅长苏终究也没有体力第四次派飞流去找人,当晚两人没有能够见面。

    次日清晨,靖王一早入宫请安。由于年关,朝廷已在两天前封印免朝,皇子们每日问安都是直接入禁内武英殿,靖王进去的时候,在殿门外遇到了好久都没有碰见过的誉王,不知是巧还是不巧。

    “景琰来了,”誉王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握住靖王的手,一副友爱兄长的样子,“看你红光满面,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

    靖王一向不喜欢跟他虚与委蛇,梅长苏也不觉得表面上跟誉王嘻嘻哈哈有什么用,两人意见一致的情况下,靖王见誉王的态度虽不至于失礼,但难免冷淡,比如此刻,他也只是微微欠身行礼,之后便慢慢把被誉王攥住的手抽了回来。

    “来来来,我们一起进去吧,听说父皇今天很高兴呢。”誉王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不咸不淡的,并不以为意,抬手一让,两人肩并肩一起迈步进了武英殿。

    此时在殿中有三个人,梁帝,悬镜司首尊夏江,与禁军统领蒙挚,看样子他们象是刚刚谈完什么事情,一个*在龙椅上抚额沉思,一个慢慢捋着胡子似笑非笑,还有一个没什么表情,但脸部的皮肤却明显绷得很紧。两位亲王进来时,夏江看着誉王微微点了点头,而蒙挚则向靖王皱了皱眉。

    “儿臣给父皇请安。”兄弟俩一起拜倒行礼。

    “嗯,坐吧。”梁帝揉着额角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他们如今服饰一致,越发地有兄弟相,身材容貌都不相大差,只是一个结实沉默些,另一个更加圆滑机灵。这位大梁皇帝十多年来一向偏爱誉王,直到近来才因不满他野心太盛,刻意减了些恩宠,但余爱仍盛,而靖王重新搏得受他关注的机会后,行事越来越合他的心意,正是好感度增加的时候,所以此时看着这两人,他自己也说不出更喜爱哪一个些。恍恍然间想到了祁王,想到那个优秀到令他无法掌控的皇长子,突觉心中一阵疼痛,不知是因为年老,还是因为夏江刚刚勾起了他已刻意尘封的回忆。

    “父皇怎么了?”誉王关切地欠身上前,“莫非刚才在讨论什么烦难之事?儿臣可否为父皇分忧?”

    梁帝挥了挥手:“大过年的,有什么烦难之事……”

    “是啊,”夏江看梁帝说了这半句,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的意思,便接住了话茬儿,“年节吉日,能有什么烦难?象抓到旧案逆犯这样的事,其实是好采头啊。”

    “逆犯?”誉王露出吓一跳的表情,“近来出了什么逆案,我怎么不知道?”

    夏江哈哈大笑,“殿下当然知道,只不过不是近来的案子,是十三年前的。”

    “啊?夏首尊指的是……”誉王一面接口,一面瞟了靖王一眼。后者果然闻言抬头,目色如焰地盯住了夏江。

    “十三年前哪里还有两桩逆案?自然是赤焰的案子了。”夏江以轻松的口吻道,“赤焰军叛国通敌,罪名早定,只是当年聚歼他们于梅岭时,天降大雪,又起了风暴,陛下明旨要捕拿的主犯将领十七名中,只活捉了四个,找到十一具尸体,还有两个,不知是逃了,还是尸骨湮没。为此悬镜司多年来未敢懈怠。好在皇上圣德庇佑,天网难逃,竟在事隔十三年后,拿到了其中一名逆犯。”

    “是谁啊?”

    夏江用眼尾瞥着靖王,冷冷道:“原赤羽营副将,卫峥。”

    靖王放在膝上的双手已不自禁地紧握成拳,胸中一阵翻滚。但他被打压这十来年,最近又多历练,当不是以前的莽撞少年,咬了咬牙,已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跳动的火苗。

    “哎呀,这果然是好事啊!”誉王刻意抬高了的音调听起来尖锐而刺耳,“儿臣恭喜父皇了。潜逃十多年的逆犯都能落网,实在可彰我朝廷盛威。这个卫峥,一定要公开处以重刑,才足以震慑天下不臣之心!”

    夏江假意思索了一阵,方徐徐赞同道:“誉王殿下果然反应快捷,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凡是心怀贰心的狂悖逆贼,教化都是没有用的,一定要以重典惩治,方可令天下有畏惧之心。卫犯逃匿十多年,说明他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臣以为,腰斩示众比较合适。”

    靖王颊边的肌肉一跳,猛地抬起了头,正要开口,蒙挚已抢先他一步跪了下来,道:“陛下,如今正是年节,又值国丧期,实在不宜当众施此酷刑啊!”

    “蒙统领此言差矣。”夏江淡淡道,“谋逆是不赦之罪,与国丧何关?严苛以待逆贼,仁柔以待忠良,顺之则兴国,逆之则亡国,此方为不悖之道,你说对不对,靖王殿下?”

    他轻飘飘地将话头抛给了靖王,摆明非要让他开口。而这一开口,只怕说出来的如不是违心之语,便会是逆耳之言。

    蒙挚大急,欲待再次拦话,又怕做的过于明显适得其反,正束手无策时,靖王已一顿首,字字清晰地坦然道:“儿臣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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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隐刺

    虽说南半球已是深秋季节,但这半个月我依然被晒成了黑炭。昨天刚回家,却发现网线全断,一打听,物管解释说是什么小区线路升级,要断到这个星期结束。为了避免大家以为海姐姐食言,所以一早跑到挂名的公司来更新,可是明天周六,人家公司不上班,所以我没办法上网,不过后天晚上网线大概就可以用了,请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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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最后的情节还记得吧?就是靖王说他有异议……)

    萧景琰说这句话时声音并不大,但整个语调却透着一股烈性的铿锵之意,梁帝半垂的眉睫顿时一颤,慢慢抬了起来,微带混浊的眼睛一眯,竟闪出了些锋利的亮光,定定地落在了靖王的脸上。

    “你……有何异议啊?”大梁皇帝拖长了的调子听不出喜怒,却也没有多少善意。坐在他左手边的誉王立即恭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唇角向上挑了挑,不过这一抹得意的神情马上便被他自己有意识地控制住了。

    靖王却看也没看誉王,只是再次顿首,回道:“儿臣以为,无论当年的案情究竟如何,那毕竟都是皇室之痛,朝廷之损,应该是祸非福,何至于如今提起来这般津津乐道,全无半点沉郁心肠?夏首尊行事一向以铁腕厉辣著称,实在是令人佩服,但如今父皇治下又不是乱世,重典二字岂可轻提?至于什么是兴国之道,什么是亡国之道,远了说有历代圣贤著书立言,近了看有父皇圣明在上,夏首尊却单问我对不对,我怎么敢答?”

    一向不以雄辩著称的靖王答出这么一番水准不低的话来,倒让他的敌对者有些吃惊。誉王直了直腰,正要想法子驳两句,夏江已经呵呵笑了起来,道:“陛下面前议事,政见不同是经常的。殿下如不赞同我的提议,尽管否了就是,何至于这般辞气激愤?莫非我刚才有哪句话刺到了殿下,惹您不快了?那老臣这厢先陪个礼吧。”

    “是啊,景琰你……”誉王忙着要帮腔,刚说了几个字,便接到夏江飞快闪过来的一瞥,立即顿住。他是个聪明人,闪念间便明白夏江是不想让两人一搭一唱显得过于配合,以免引起梁帝疑心,话到舌尖打了一转,亏他改的倒快,“……景琰说的其实没错,只是脾气大了些,不过夏首尊也多心了,你知道景琰只是性情如此,当不会有他意吧?”

    “靖王殿下有无他意,老臣没有听出来,不过您刚才说什么‘无论当年案情如何’,老臣就有些听不懂了。此案是陛下亲自逐一审定的,一丝一缕分毫不爽,莫非殿下直到今日,还没有分证清楚吗?”

    其实这时靖王只需解释几句诸如“并无此意”啦,“不是对当年案情有什么异议”啦之类的话,事情也就扯开了,夏江再是元老重臣,毕竟身为臣属,也不可能非揪着死追滥打,但是靖王毕竟是靖王,十三年的坚持与执拗,并不是最近这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可以磨平的,甚至可以说,正是近来陆续发现的一些真相,使得他心头的愤激之火烧得更旺,所以此时此刻,虽然他明知表面上爱听不听的梁帝其实正等着品察他的反应,但要让他无视自己的真实内心说些圆滑献媚的话,萧景琰实在做不到。

    “当年的事情如何发生的,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奉旨出使东海离开京城时,祁王还是天下景仰的贤王,林帅还是功勋卓著的忠良,赤焰军还是匡护大梁北境的雄师,可当我回来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成了逆子、叛臣、罪人,死的死,亡的亡,除了乱坟与灵牌,我甚至连尸首也没有看到一具,却让我如何分证清楚?”

    “原来如此,”夏江声色不动地点着头,“原来在殿下的心中,只要有贤王的德名,有震主的军功,有兵将如云的雄师,就可以谋逆了吗?”

    在夏江这句恶意的问话之后,蒙挚尽最大的可能向靖王使着眼色,暗示他冷静一点。可是已经沸腾起来的热血很难瞬间冷却,当此生最深最痛的伤口被人碾压在脚下时,三十二岁的萧景琰实在无法让自己就此隐忍:“所谓谋逆,并无实迹,我所看到的,也只有夏首尊你一份案情奏报罢了。”

    “不会吧,你只看到了夏首尊的案情奏报?”誉王语气温和地插言,“景琰,难道你连父皇亲下的处置诏书也没有看到吗?”

    听到此处,斜*在扶枕上的梁帝终于放下了支着额头旁侧的手,坐正了身体,盯住靖王的眼睛徐徐道:“景琰,关于朕对赤焰案的处置……你有什么不满吗?”

    这句话虽然听来平常,但细细一品,其实已是极重了,靖王立即由侧坐改为跪姿,伏地拜了拜,可抬起头来时,说的话仍无退让之意。

    “儿臣并非对父皇有任何不满,儿臣只是认为,祁王素来……”

    “是庶人萧景禹!”梁帝突然怒意横生,高声道,“还有什么林帅,那是逆臣林燮!你学没学会该怎么君前奏对?!”

    靖王狠狠咬住了下唇,牙印深深,方稳住了脸上抽动的肌肉。蒙挚立即跪下,低声道:“陛下,年节将近,请暂息天子之怒,以安民生之泽……”

    “景琰也少说两句吧,”誉王也轻声细语地劝道,“当着我和外臣的面,哪有这么顶撞父皇的?”

    其实从开始论辩以来,靖王只有两句话是对梁帝说的,这两句都没什么顶撞之意,但誉王这罪名一扣下来,倒好象景琰说的任何话都是有意针对梁帝的,实在是一记厉害的软刀子。

    蒙挚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有些冒汗,但他也不是机敏灵变之人,一时哪里想得出什么化解目前局面的办法,只是心中干着急而已。

    “陛下……”一直跪侍于殿角的高湛这时悄悄地爬了过来,凑在梁帝耳边低声道,“奴才斗胆提醒陛下,您每天浴足药疗的时间要到了,芷罗宫那边传过信来,静妃娘娘已准备妥当……”

    梁帝的胸膛明显起伏着,看向殿下神色各异的这些人……惶惑不安的蒙挚,努力显得恭顺平和的誉王,面无表情的夏江,还有跪在那里,没有再继续申辩,但也没有请罪的靖王。

    这位已逾耳顺之年的老皇帝突然觉得一阵泄气,闭上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道:“退下吧,全都退下吧……”

    誉王略微有些失望,本想再多说一句,被夏江的眼神止住,只好忍耐着,与众人一起行礼退出。

    到得殿外,靖王绷着脸,一眼也没有朝两个同行者瞥过去,径自快步走了。誉王与太子争斗时玩了多年表面和睦的太极功夫,对于新对手这种冷硬不给脸子的风格十分的不适应,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一跺脚,回头道:“夏首尊,你瞧他这样子……”

    “倒也不失血性。殿下稍安勿躁,老臣也告退了。”夏江却简短地回了一句,拱拱手。誉王心里明白他为何如此谨慎,朝左右看了看,不再多说,回了礼与他各自分手。

    三人刚离去片刻,皇帝的步辇已抬至武英殿前,高湛小心扶着梁帝出来,登车摇摇向芷萝宫而去。最近几个月梁帝足部风疾发作,时常疼痛难行,太医开的药也没有大的成效,倒是静妃为他准备的药浴蒸足疗法颇能减轻症状,所以每日都定时前去,高湛方才的提醒却也不是假的,不过时机稍稍巧了些而已。

    对于武英殿的风波,静妃当然还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难说她那种闲淡安然的态度就会因此有所变化。接驾入宫后,除了应对礼仪该说的话外,她半个字也没有多讲,只忙着服侍梁帝在软椅上半躺半坐下来,为他去鞋除袜,蒸足按摩。往常这个时候,梁帝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些话解闷,不过今日他情绪异常,一坐下来就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般,唯有眉间皱着的三条褶纹,表示出他心中不快。静妃也不问原由,见他闭目,便拿了熏香软巾,热热地叠成一条,轻轻给他盖在眼部,每隔半刻钟又重新换上一条。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蒸疗完毕,静妃拿旧布软棉裁制的白袜给梁帝穿上,把他的双腿平放在宫女移过的*凳上,足踝部稍稍叠高,之后便开始捶按腿部。正在忙碌之际,梁帝突然伸手拿开眼上的香巾,探身一把抓住静妃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叫了一声:“静妃!”

    “是,”静妃安顺地被他拉了过去,“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告诉朕,当年赤焰的那桩案子,你是怎么看的?”

    被这突兀一问,静妃安宁如水的眼波难得起了一丝涟漪,迟疑地问道:“陛下怎么问起这个……”

    “你只管回答朕就是了。你到底是怎么看的,朕要听实话。”

    静妃慢慢收起正在捶腿的手,后退一步跪下,垂首道:“陛下见问,臣妾不敢不答。只是无论臣妾怎么回答,都难免会让陛下伤心,故而先行请罪,请陛下见谅。”

    梁帝微有触动,坐了起来,问道:“你此话怎讲?”

    “臣妾出身林府,与故宸妃相交甚厚,陛下早就知道。若臣妾恶语评之,陛下岂不会感伤宸妃生无挚友,死无追念?可是赤焰一案由陛下您亲自处置,以您的圣明,为的一定是稳固朝廷,若臣妾顾念与宸妃的私情,为赤焰中人开脱,陛下又难免会认为臣妾不了解您安稳大局的一片苦心……臣妾只是深宫一个小小妃子,无论对赤焰案的看法如何,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如果因为臣妾的回答导致陛下您伤心难过,那就是臣妾天大的罪过了,因此臣妾斗胆,请陛下先行谅解。”说罢,静妃伏地再拜,眸中珠泪已夺眶而出。

    对于宸妃林乐瑶,其实梁帝自己这些年也时常暗中追思哀念,故而静妃提到与她的旧情,正中梁帝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他不仅没有因此动怒,反而有一种心怀同感的契合之意,伸手示意静妃近前,叹息道:“算了,你与宸妃一样柔善,朕也不为难你了。你们在朕身边,朕还不了解你们吗?说到底你们与皇后越妃不同,宫外之事本不该牵涉到你们,只是……”

    静妃见梁帝垂泪伤感,忙拿手巾与他净面,柔声道:“臣妾明白当年陛下是有心对宸妃网开一面的,可是您也知道,她虽然心性温良,但毕竟是将门血脉,面对那般情形,自然不愿意苟且独活。以臣妾对她的了解,与其说她自尽是因为畏罪,不如说她是感到对不起陛下您,觉得生无可恋罢了。”

    静妃的这番说辞令梁帝感到十分舒服,不由连连点头。要说梁帝当年对宸妃也不可谓不狠辣,生前褫位,死后简葬,薄棺一口,孤坟一座,不立碑陵,不设祭享,除了确实没有明旨令她自尽以外,凉薄的事情能做的差不多也做完了,只不过如今年老追思,总拣自己对她宽大的事情来想,以此博得心理上的舒适感。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这宫里敢跟朕聊聊宸妃的人,也只有你了。”梁帝抚着静妃的手背,感慨道,“景禹出生不到一年你就进宫了,你自然知道朕对她们母子有多好……前日殿祭,朕看见了言阙,他一年到头也难得在朕面前出现,朕差不多快把他给忘了,结果前日一见,朕才发现有些事情,是根本忘不了的……”

    “臣妾正奇怪陛下今日怎么诸多感慨呢,原来是因为见到了言侯……”

    “这倒不是。朕之所以想起这些事,是因为夏江今天进宫,告诉朕他抓到了一名当年漏网的赤焰逆犯……”

    静妃大吃一惊,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没有颤抖,但是脸色已忍不住变了,忙低下头去,稳了稳心神,好半天方道:“十多年了……不知是哪名逆犯啊?”

    “你不认识,是当年小殊……呃……是当年赤羽营中的一名副将,叫什么卫峥的。”

    静妃这才心魂稍定,暗暗吐出一口气,道:“怎么会呢?当年的案报上不是说,赤羽营全军被火歼,应该并无幸存吗?”

    “朕也这么想,所以特意问了夏江。他说那个卫峥命大,本来他身为赤羽副将之首,确实应该在梅岭北谷的,只不过那一天恰好奉命到南谷赤焰主营里公干,所以有了一丝生机逃命。如果他还在北谷,现在也多半连块骸骨都没有。”

    说到卫峥,梁帝便没了方才提到宸妃时的温情,辞气冷酷。静妃听着只觉遍体生寒,只凭着多年修养出来的深沉把持着,没有露出什么不妥的表情来。

    为什么北谷的赤羽营当年会被下了比主营更辣更狠的杀手,火歼得如此彻底,其实静妃心里是明白的。

    赤羽营的主将林殊,这位英气凌云的天之骄子,是赤焰元帅林燮与晋阳长公主的独子,自小就是太皇太后心头的肉。赤焰案最初暴发时,历经三朝却从不干预朝政的老太后跣足披发亲上武英殿,满面是泪地要求梁帝将林殊的名字从主犯名单上删去。对于当时已伤心欲绝的太皇太后而言,保住赤焰军她已做不到了,但最起码,她希望至少能保住她年仅十七岁的曾外孙的性命。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已下定决心撤掉赤焰军的梁帝,绝不可能留下那个十三岁即上战场,奇兵绝谋,纵横往来有不败威名的少年将军,为自己埋下隐患。所以尽管被逼无奈答应了太皇太后,未将林殊列入必捕主犯,他依然暗中密令谢玉,一定要确保林殊没有丝毫机会能逃得性命,事后以赤羽营抵抗激烈,局面失控,最终玉石俱焚为由回禀了太皇太后。

    而一直安静地等待着前方消息的晋阳长公主,在听闻夫亡子死噩耗的那一天,携剑闯入宫城,当众自刎于朝阳殿前,血溅玉阶。

    然而太皇太后的重病与晋阳长公主的鲜血并没有阻止住梁帝重新树立自己无上君威的铁腕,三日后,萧景禹被赐死。同日宸妃自尽。

    曾经朝气蓬勃英才济济的祁王府就此烟消云散,只余下满朝从此唯唯喏喏的余音。

    深宫中的静嫔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将皇室的冷酷刻入骨髓。死去的那些人中,有救她性命、视她如妹的林燮,有相交莫逆、彼此欣赏的晋阳长公主,有在宫中相依相伴、情逾姐妹的宸妃,但她却不得不掩住为他们而流的眼泪,隐藏内心的怨懑与激愤,收起自己所有的智慧与情感,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留在深宫的一角,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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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义

    点击推荐收藏上架对我虽然很重要,但海姐姐最大的敌人依然是时间,只要能挤出时间我一定会多写多更新的,只不过我毕竟还有本职的工作要做,这一点也请书友们谅解~~~

    我家网线依然在无规律抽搐中,时好时坏,升级居然就升成这个效果?还不如不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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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静妃谈了这一阵子,梁帝感觉身体困倦,于是移到床上去安睡。静妃放下纱帐,换了炉内的熏香,刚坐下来,心中便升起一股担忧之情。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对于儿子萧景琰的性情,静妃是再了解不过的。虽然卫峥是谁她并不熟悉,但就凭他赤羽营副将这个身份,静妃也知道景琰绝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又该怎么管呢……向皇帝求情恩免?在赤焰案尚无平反希望的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恩赦逆犯的理由;为卫峥上下打通关节?悬镜首尊夏江正张着网等人撞进来;动用武力强行救人?这是一旦失手就再无翻身之地的下下之策……

    左思右想难有定论的静妃叹息一声,抛开纷乱的思绪,立起身来,走到外殿小厢房,命人取来新鲜梅蕊,坐下来亲手筛拣,准备蒸汁做沁梅糕。

    侍女新儿这时捧着一只木盒走起来,行礼道:“娘娘,这是内廷司才送来的上好榛子,您要看看吗?”

    静妃只略略瞟了一眼,便道:“放着吧。”

    “是。”新儿将木盒放在架上,过来一面搭手为静妃摇筛板,一面笑道,“娘娘,是不是因为这一向内廷司进的榛子都不好啊?您好久都没给靖王殿下做榛子酥了呢,您不是说那是殿下最喜欢吃的吗?”

    静妃停下了正在翻拣梅蕊的手,目光微凝。

    有多久没做了呢?从开始做双份食盒起就没做了吧……景琰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所谓的最喜欢吃,也不过是在给他一大堆东西时会先挑来吃罢了,如果不给他,他也不会特别想着,所以过了这么久,他也没察觉到这个变化。

    想来也真是有趣,明明是一对好朋友,可一个最爱吃榛子,另一个却偏偏是不小心误食了都会全身发红、喘不过气,非得灌药吐了才会好的人,这大概是他们两人唯一不相合的一处地方吧……

    希望这次的危局,那个人也能劝止住景琰的急躁,想办法平安度过去。

    “娘娘,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惠妃娘娘的驾,看到她被人扶着,哭得脸都肿了呢,”新儿压低了声音说着宫中消息,“听齐公公说是她是从正阳宫出来的,一定是被皇后娘娘狠狠地骂了。”

    静妃皱眉道:“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奴婢没有打听,”新儿忙道,“是齐公公自己跟我说的,不信娘娘传问齐公公……”

    “好了,”静妃淡淡一笑,“也不是大事,不过叮嘱你,宫中行事有规矩,不要自惹麻烦。”

    “奴婢明白。”新儿娇俏地吐了吐舌头,夸张地掩住了嘴。

    其实新儿所说的这件事,静妃已经知道了。惠妃是皇三子豫王之母,在宫中年资甚深,为人老实,一直无宠。豫王上个月在外看中一名小吏之女,准备纳为侧妃,口头约定还未下聘前,此女又被誉王妃的母弟朱樾看中。那小吏贪图誉王之势,谎称女儿得了风疾,瞒过豫王悄悄送进了朱府。后来风声走露,被豫王知晓。他再闭门无争,也毕竟是皇子心性,气恼不过,派人上门责问,小吏惧怕,慌张从后门逃出,被追赶时失足落水而死。那女儿闻讯哀哭,朱樾为给小妾出气,请一位交好的御史上本奏劾豫王逼杀人命,又通过誉王妃向皇后告了状。因年节,案子暂时留中未发,但惠妃已背着教子不严的罪名被皇后责骂过多次了。

    后宫之事,静妃一向不言不动,只是听新儿这样一说,想起明天就是除夕,有许多重要场合,考虑了一下便起身找出两袋药囊和一盒药膏,让新儿悄悄走到惠妃宫中去,教她调理发肿的眼睛与脸部,免得在年节中被梁帝看出哭相,更添责备。

    到了正午时分,梁帝醒来,在静妃的服侍下用了午膳,因下午还要召见礼部尚书最终确认祭典的事,所以没多停留,起驾离去。

    自皇帝走后,静妃便开始盼着儿子能进来一趟,好跟他说一些话,可一直等到近晚,依然没有靖王的踪影,想来他是不会来了。

    不过在静妃屡盼不见的时候,昨日与靖王失之交臂的梅长苏却欣喜地收到了靖王已进入密室等着的讯息。

    他今天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了些,已开始进入恢复期,早上还在院中走了一圈儿,感觉身体不似往日那般浊重。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当他进密室之前,黎纲和甄平还是坚持让他把飞流带在了身边。

    启开石室之门,梅长苏刚迈步进去,便微微一怔。

    因为在他面前等待着的,竟不是靖王独自一人。

    “见过靖王殿下。列将军也来了……”尽管稍感意外,但梅长苏旋即了然,上前招呼,“苏某残躯病体,多日沉疴,只怕误了殿下很多事,还请见谅。”

    “先生快请坐。”靖王欠身相迎,“先生还在养病,本不宜打扰,只是有件事着紧,不得已前来,请先生出个主意。”

    “殿下客气了,”梅长苏开门见山地道,“是为了新近被捕的卫峥之事么?”

    靖王不由一惊,“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长苏凝目看着侍立在靖王身后,神情忧急的中郎将列战英,淡淡一晒道:“苏某奉殿下之命,追查当年赤焰旧案,敢不尽心?不过卫峥被捕一事也是数天前才知晓,江左盟虽尽力相救,却未能成功,让卫峥被押进了京城。想来到今日,殿下也该得到消息了,何况据苏某所知,列将军当年与卫峥交情不错,既然特意跟来,那就肯定是要谈这件事的了。”

    “不错不错,”列战英急道,“确是要谈此事。我本以为卫峥已蒙冤惨死,万幸还在人间。只是如今他身陷囹圄,命悬人手,须得加紧营救才行。王爷常说先生智计天下无双,还请劳神费思,指点一二啊!”

    “列将军故友情深,让人感动。可是将军如今是靖王府中第一心腹,应该万事首先考虑殿下的利益才是。”梅长苏有意放慢了语速道,“所谓蒙冤,也只是我们在这里说说罢了。在明面上,卫峥的身份就是逆犯,谁也否认不了,将军可以为然?”

    列战英急道:“就是因为他背着逆犯的罪名,才要……”

    “请将军稍安。”梅长苏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你的心情我明白,但请将军细想,无论我想出什么主意来,最终都是要殿下出面去实施的。这些年为了赤焰之案,殿下受了多少打压委屈,想必将军清楚,他这一出面,难免引发陛下的记忆,断了如今恩宠在身的大好局面。”

    “今天在御前,我已经为这件事惹恼过父皇了,”靖王硬梆梆地道,“所以苏先生已不必瞻前顾后,还请先想个办法解决危局才是。”

    “是吗……”梅长苏看他一眼,“先请殿下详叙具体情形。”

    靖王记忆力不错,从进殿后开始讲起,每个人说什么话基本都复述出来了,讲到最后,脸色越发的阴沉,显然又勾起了怒意。

    “殿下,”梅长苏摇头叹道,“夏江是在设圈套引你入围,你没察觉吗?”

    “我知道,”靖王咬了咬牙,“可是对我来说,有些事情不能苟且。”

    “今日夏江与誉王本想安排你与陛下激烈冲突,可是中途被打断,你也有所克制,所以他们并没有取到预先的效果,想必有些失望。不过既然卫峥还在他们手里,这个先手他们就占定了。无论殿下你采取什么方式营救卫峥,都会落入他们的彀中,殿下可知?”

    靖王点点头,“这个我当然明白。赤焰旧案,是横在我与父皇之间最深重的阴影。夏江以卫峥激我行动,就是为了让父皇明白,我的心里还是怀着旧恨,想要翻案的,一旦给了我权势与地位,我便会是一个对父皇有威胁的危险皇子,因为不管怎么说,在当年这桩案子里,责任最大的人,就是父皇他自己。”

    “殿下心里明白就好,”梅长苏的眼睛如同结冰的湖面般又静又冷,“你素来同情赤焰中人,这个态度天下皆知,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天你与陛下的冲突很正常,他不会多想,也能忍得下来。但殿下必须明白,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陛下可不是心肠绵软的人,一旦他觉得你真正挑衅到他的权威,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处置你,绝不会有半点犹豫。这样一来,祁王当年的殷鉴,就在殿下您的眼前。”

    “那……”列战英轮换着看他们两人,吃吃地插言问道,“卫峥到底怎么办?”

    梅长苏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缓缓道:“殿下如今的大业是什么,列将军心里清楚。对于卫峥,难舍的只是情义而已,就利益而言,救他有百害而无一利。殿下要谋大事,自然要割舍一二。”

    列战英脸色一白,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嘴唇嚅动半天,方挤出几个字:“不……不救吗?”

    “好了,战英,”靖王脸色清冷地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可是殿下……”

    “苏先生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吗?”靖王冷笑着,每个字都似从齿缝间迸出,“我居然曾经以为,苏先生是个与众不同的谋士,没想到此时才看清楚,你也是动辄言利,眼中没有人心良识的。我若是依从先生之意,割舍掉心中所有的道义人情,一心只图夺得大位,那我夺位的初衷又是什么?一旦我真的成了那般无情到令人齿寒的人,先生难道不担心我将来为了其他的利,也将先生曾扶助我的情义抛诸脑后?事到如今,先生既不愿援手,我也无话可说,你曾派江左盟拦救卫峥,也算尽心,此事就当我没有开口吧。”

    “殿下!”梅长苏急行几步,挡在萧景琰之前,却又因为气息不平,一时难以接着说话,剧烈咳喘起来。靖王虽然愤怒,但见他病体难支的样子,也有些心软难过,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强行离去。

    咳了一阵,梅长苏调平气息,低声道:“听殿下之意,是决定要救卫峥了?”

    “是。”

    “哪怕为了救他代价惨重,甚至可能把自己拼进去也未必救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卫峥只是赤羽营的一个副将,这样值得吗?”

    “等我死后见了林殊,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的副将,难道我能回答他说不值得吗?”

    “殿下重情,我已深知,”梅长苏忍着情绪上的翻滚,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行。”

    “什么?”靖王正要发作,便被一把按住。虽然按在臂间的那只手绵软无力,他却不知为何没有挣开。

    “殿下不能去救他,你也救不了,”梅长苏直视着靖王的眼睛,语调坚定地道,“我来吧,我会想办法,把卫峥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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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错

    本来是早上就会更新的,可是我家网线一直抽,抽抽抽,抽到现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这是推卸责任的分割线____________

    “你?”靖王全身一震,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你怎么救?”

    梅长苏暂时不答,缓缓踱步到东墙边。这里粗糙的石制墙面上悬着一柄装饰用的长剑,他伸手将剑身抽了出来,雪亮的寒光映照眼睫,再微微屈指轻弹剑尖,颤出清越龙吟。

    萧景琰顿时明白,稍稍吸了一口冷气:“你准备硬抢?”

    “不错。”

    “可那是悬镜司的大牢啊!森严谨备更胜天牢,更何况这里毕竟是京城。”

    “我知道这是下策,但问题是真的有上策吗?”梅长苏的脸色冷肃得如铁板一块,“陛下是绝不会恩赦卫峥的,所以在他面前的任何努力,得到的都是坏处,反而正中夏江与誉王挑拨你们关系的下怀。这本来就是一件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的事情,岂有不伤不损万全周到的法子?既然决定要做,自然要速战速决,越拖得久,刺就扎得越深,不见血光,如何拔得出这根刺来?”

    “既然如此,我不能让先生的江左盟独自来做。”靖王挺直背脊,凛然道,“我府里都是血战出来的汉子,没有这么躲事的。”

    “殿下说的是,”列战英也沉声道,“别的不说,至少我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要能救出卫峥来,末将愿供先生驱遣。”

    “驱遣你去做什么?送给夏江当作人证拿到御前控告靖王府参与劫囚吗?”梅长苏毫不客气地道,“悬镜司高手如云,一旦让你或靖王府的其他人去了,你们可有绝对把握不落入敌手?”

    他这话说的直接,列战英不由涨红了脸,一时答不出来。反而是靖王神色安然,慢慢道:“其实事到如今,我怎么都脱不了干系了。除了我以外,这京城里可还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大动干戈去救卫峥?所以就算夏江没有捉到我的人,只要他说是我在幕后指使的,父皇多少都会信上几分。”

    “这倒是,”梅长苏道,“夏江这招已是将军之棋,既使我们的行动再缜密干净,一旦有人要劫夺卫峥,陛下怎么都会怀疑到殿下你的身上来。再说强攻悬镜司劫囚毕竟是一件过于挑衅皇权威严的违逆举动,必然激起陛下对赤焰旧部余力的忌惮。而殿下你偏向赤焰军的立场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份忌惮头一个就要落在你的头上……总之,恩宠即将结束,殿下恐怕要准备好再过一段受冷落打压的日子了……”

    他说的这般严重,偏偏又句句是在理的实话,并无夸张之处,靖王面上还未露什么,列战英已冷汗涔涔,忙道:“先生既然分析得如此清楚,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梅长苏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出了好半天的神,方长叹一声道:“我尽力吧。”

    萧景琰是个性子坚毅执拗之人,越是到了逆境越是百折不弯,此时见到列战英眸中惶然,梅长苏疲惫虚弱,心中的斗志反而更加灼烈如火烧一般,决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轻言放弃。”

    梅长苏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但随后袭来的一阵晕眩,迫使他又立即咬紧了牙根,扶住左手边的桌沿,坐了下来。

    这时靖王还站着,列战英不清楚梅长苏的身体状况,觉得他这一举动有些失礼,以为这位麒麟才子是因为专心思虑而有所忽略,忙好心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靖王立刻看了列战英一眼,皱眉摇了摇头,自己走到梅长苏对面坐下,亲手斟了一杯温茶,推到谋士的手边。

    “先生想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虽然事不宜迟,但终究不是这一两天能解决的。再说明日就是除夕,再怎么加紧也得年后才能行动了。至于行动后将要到来的冷落打压,早就是我习以为常的事了,没什么受不了的,先生倒不必过于为我殚精竭虑,还是身体要紧。”

    他这番话就算只是客套虚辞,听着也甚是妥贴,何况梅长苏十分了解他不屑笼络虚套的性情,心里自然温暖,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再速战速决,也不能明日就战。许多详情细节要策划考虑,还必须得等一个人回来。”

    “等一个人?”靖王挑了挑眉,“谁啊?”

    “攻破悬镜司的地牢抢人,本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事,但如果这个人回来了,这个不可能也许就会变成很可能……”

    他说的虚泛,列战英听不懂。不过靖王了解的事情远比他多,略微想了想便心中了然,只是仍有些怀疑,“她毕竟是夏江的徒儿,你有把握她会帮你吗?”

    “不算太有把握。”梅长苏闭了闭眼睛,“但她不是帮我,而是帮她亡夫的战友。夏江卑劣害死聂锋在前,自己早就失了为师之义,以夏冬的性情,应该不至于迂腐到还继续受他摆布,只要她肯施以援手,我的计划便能成功一半。”

    “你确认夏冬年后会回来?”

    “这个倒没问题。夏冬每年初五都会上孤山祭奠聂锋,从无间断。我派人注意过她的行踪,按她现在的动向,两三天后就会进京了。”

    萧景琰沉吟了一下,徐徐问道:“先生是打算自己亲自去劝说夏冬吗?”

    “是。”

    “我却以为由你去不妥。”

    梅长苏微微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这当然不是靖王第一次提出反对意见,不过以前他都只是针对某件事该不该做而提出异议,还从来没有否决过具体的行动方法。

    因为策划与辩才,一向都是梅长苏的长项,靖王素来都只有听从的份儿。

    “我只是觉得。”靖王欠了欠身,道,“先生现在是我的谋士,虽没有公开,但至少夏冬是知道的。你以谋士之身,却要到她面前以旧事动之,大义相劝,只怕很难让她信服。毕竟……她是一个悬镜使,历来习惯了先以恶看人,先生出面,她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党争,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你确是只为救出卫峥而去找她的。”

    “说的也是,”梅长苏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语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我这么一个搅动风云的谋士,要拿情义公道来劝说她,可信度自然要折去几分。”

    靖王看他一眼,正色道:“我就事论事,并无他意,希望先生不要多心。”

    “殿下的话大在情理之中,我多什么心呢,”梅长苏笑容未改,问道,“那以殿下的意思,是想自己亲自去?”

    “不错。”

    梅长苏转动着茶杯,似在思忖。

    “十三年前的那桩惨案中,她失去了丈夫,我失去了兄长和好友,我们彼此都能理解彼此的痛苦。面对我这个当年旧事的局内人,总比面对先生这样的局外人要更容易勾起夙日情肠。最起码,夏冬不会怀疑我相救卫峥的诚意,不至于一开始便心有抵触。”靖王虽然仍在解释,但从语气上已听得出他决心已下,“卫峥这件事先生不想我出面太多,这份好意我心领。但说到底,要救人、要昭雪旧案、要争皇位的人都是我,我理所当然应该是最努力最辛苦的那个人,不能事事都*别人为我效力,不是吗?”

    若换了别的谋士,此刻最恰当的反应当然是说些“能为殿下效力实属荣幸”之类的话,但梅长苏一闪神间,竟顺着自己的第一反应甚是快慰地道:“殿下打仗时也是这个脾气,只愿奋勇当先,不愿受人翼护,更不愿把强硬难打的对手推给别人,争不到也非要一起出力不可……”

    一直很守礼地静立一旁的列战英此时也忍不住道:“可不是嘛,我们殿下就是这个脾性,苏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长苏微怔,心知失言,忙道:“殿下军威天下皆知,苏某也听人讲述过不少殿下征战沙场的英迹呢。”

    靖王一开始也对梅长苏的话略有讶异之感,但后来一想,这位麒麟才子择主,当不是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自然对将来要侍奉的主君做过详细的了解和调查,知道自己一些军中的表现并不奇怪,所以也不多想,只是又确认了一遍道:“我准备亲自去见夏冬,虽有风险,胜算到底大些,先生可以为然?”

    梅长苏自知靖王出面效果更好,也相信夏冬即使不答应也不会因此出卖靖王,只不过会面时的细节需要安排得更隐密更周全罢了,当下没有反对,点头赞同。

    大略的方向商定之后,梅长苏神情更见疲弱,靖王也必须要准备明日参加年尾祭典的事。两人都不再说些虚言絮语,简短告辞后,便各自分手。

    从密室回到卧房,梅长苏体力不支,径直就上床休息。飞流按照事先得到的嘱咐拉了铃,晏大夫很快赶来,又细细地诊视了梅长苏一番,对他的状况还算比较满意,命他饮下睡前最后一剂汤药,方才退了出去。

    在飞流之外又安置在室内守夜的另一位侍从两天前就已奉命搬了出去,故而晏大夫一走,室内便随即安静了下来。飞流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正要安眠,一抬头看见梅长苏的眼睛居然是睁着的,直直地看着床顶的绣花图案,不由大是奇怪。

    “睡觉!”少年大声道。

    “好。”梅长苏忙顺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可是飞流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后,并不罢休,反而有些愠怒地爬起来跳到床边,再次大声道:“睡觉!”

    “已经睡了啊……”

    “没睡!”

    “眼睛闭着的……”

    “闭着,没睡!”

    梅长苏苦笑着叹了口气,睁眼握了飞流的手,哄道:“苏哥哥暂时睡不着,飞流先睡好不好?”

    “为什么?”

    “飞流,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为什么的……”

    “为什么?”少年坚持问着,虽然就算他得到了答案,也未必能真正理解。

    梅长苏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慢慢坐了起来,披衣*在床头,低声道:“好吧,那我们来聊一聊。”

    “聊天?”

    “嗯,聊天。”

    飞流有些开心,阴寒的表情疏散了好些,盘起腿坐到了梅长苏的床上。

    “其实,苏哥哥是在想,今天晚上所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梅长苏的目光有些飘浮地看着飞流,似乎是在跟他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一个合格的谋士,就应该拼尽全力阻止景琰去救卫峥。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可以称之为勇气,但同时,也非常愚蠢。卫峥明明就是夏江的一次杀招,只要不予理会,他就没有了后手,这时候对他任何的回应都是愚蠢的,可我们却不得不做一次愚人……”

    飞流听不懂,但他非常安静地看着梅长苏,一双眸子纯净得如同不掺任何杂质的水晶一般,让人心头的纷乱渐渐沉淀。

    “景琰长年在军中,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情义比什么都重要,这种情义是誉王那些人无法理解的,只有上过战场,与同袍并肩奋战过的人才会明白它的珍贵……”梅长苏喃喃地说着,语音模糊,“景琰自己是这样,他身边的的心腹大多数也是这样,所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劝阻他触犯圣怒搭救卫峥了。这个时候,本该由他的谋士来为他权衡利弊,让他趋利避害,争取最佳的结果,可是……”

    梅长苏的声音渐低渐悄,飞流歪了歪头,向他*近了一点儿,眨眨眼睛。

    可是……萧景琰唯一的谋士也是不称职的。他被过去所局限,他有着和看重军中袍泽之情的萧景琰同样的弱点,所以他阻止不了错误的决定,甚至他自己也会一无反顾地踏上错误的道路。

    “飞流,我对不起景琰,我曾经对他说,谋士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谋士。”梅长苏揉了揉少年的额发,虽然明知他听不明白,仍然很认真地对他说着话,“如果这次我失败了,那么景琰的未来也会随之结束。他在我的推动下走上夺嫡之路,我却因为自己无法放弃的原则,没有让他去做绝对正确的事,这是我亏欠他的地方。”

    “不失败,”飞流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就可以!”

    梅长苏怔了一下,良久后突然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喘咳成一团,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用力拍了拍飞流的肩膀,“没错,还是你说的对。只要不失败就没事了,我们绝对不能失败的,是不是?”

    飞流想了想,又道:“没有!”

    这次连梅长苏是真正地愣住了,“什么没有?”

    “你说的,没有!”

    梅长苏凝住了目光,细细地思虑了很久,向后一*,松开一直紧绷着的腰部肌肉,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这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我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在是否应该救卫峥的事上犹豫过半分,这就说明那不是一件错事。既然对我来说是对的,那么对景琰来说也应该是这样。我们都不可能成为完全抛弃过去的人,那么现在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努力不要失败而已……”

    “不失败!”飞流双眼晶晶发亮,语音清洌坚定。

    梅长苏看着如幼弟般的少年,温柔地微笑。“谢谢你,飞流。苏哥哥其实没有你聪明,常常想的太多太杂。跟你说说话,自己心里就会畅亮起来,你真的是我……最不可或缺的臂膀啊……”

    飞流小心地捏了捏梅长苏的臂膀,再摸摸自己,表情非常的疑惑不解,惹得梅长苏又大笑起来,将少年赶回了自己床上。

    “睡吧,明天,又要过年了哦!”

    对于过年,飞流有着和所有孩子一样的欺盼与欣喜,所以他立即忘记了刚才的疑问,快速滑进自己的被窝,躺得端端正正。

    夜是安宁的。心,却不知是否能如静夜这般安宁。但无论如何,那些躁动的,紧张的,残酷而又充满狡诈的白昼,终究要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下一个白天过去之后,便是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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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伊始

    今天早早来更新,因为有个朋友结婚,八点钟半我就要过去帮接婚车,拍照片~~~~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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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大梁皇朝来说,过去的那一年是惊变迭出的一年。以血腥的内监被杀案开始,以年尾的双亲王祭典结束。

    赫赫扬扬的宁国侯府坍塌,已在位十年的太子被废,虽然这是一次相对和平的废储,并没有伴随着清洗的剑与血,但朝中的稳定和平衡毕竟已被打破,几乎所有被打上太子党烙印的官员都相信,誉王没有开始的清洗行动,是被靖王的横空出世给打断了的,一旦让他腾出手来,谁也逃脱不掉站错队的下场。

    所以对于这些人而言,靖王萧景琰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就算他已明确表示出了不结朋党的态度,但好歹没有旧仇,让这位皇子登上宝座,怎么都比誉王好。

    祭典上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靖王,给人的印象是坚韧而又稳定的。那些厌倦了多年的权力纷争,对朝局现状感到失望,真心想要为国为民办些实事的朝臣们,也都已或多或少地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这两类朝臣加在一起,靖王背后的支持力量实际上早就已经不弱于誉王,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是暗处的,誉王甚至不能象以前对付太子一样,到皇帝面前去攻击说谁谁谁是靖王党。

    出招无力的誉王因此只好把大部分的筹码押在了夏江身上。就如同太子派的朝臣们因旧仇不可能转而支持他一样,一手炮制了赤焰案的夏江也永远不可能袖手旁观地看着靖王走向至尊之位。

    令誉王感到庆幸的是,夏江并没有让他失望。一直岿然不动的这位悬镜司首尊,乍一出手便似乎狠狠地扼住了靖王的死穴。

    “可是夏江有把握靖王一定会有行动吗?”在誉王府里,秦般若忍不住发出了疑问,“卫峥毕竟是逆犯啊,就算靖王性情愚顽头脑发热,梅长苏也应该会想办法阻止他吧?这实在是太利弊失衡的一件事了!”

    “说实话,本王也想不通,”誉王耸了耸肩,“但夏江好象很有信心,他说对有些人而言,很多东西是在骨子里的,怎么也抹不掉。”

    “可是梅长苏……”

    “本王也跟夏江提过梅长苏,但他认为即使梅长苏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只不过是个谋士,靖王不是一个会轻易让谋士来左右决定的人,而且赤焰案又是靖王心里最深的刺,所以这次梅长苏是阻止不了他的。”誉王恶意地笑了笑,“如果那位麒麟才子反对得过于激烈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二人失和的一个由头呢。你听没听说,初一那天梅长苏去靖王府拜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显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希望如此吧。”秦般若也勉强随之一笑,并没有提出更多的疑义。当年赤焰案爆发时,她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也已经开始醒事了。夏江的心机和手段,她当然清楚,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仍然相信当年之所以能扳倒赤焰帅府与祁王,真正操纵大局筹谋策划的人是她的师父,那位才调绝伦奇诡无双的亡国公主。对于失去了璇玑公主这个超一流智囊后的夏江,秦般若的信心可不象誉王那么足。

    但是现在的秦般若已经不敢再象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发表自己的想法了。在江左盟的反击下几乎被灭掉所有力量的这位才女,如今差不多只能算是附庸在誉王府的一个最平常不过的谋士。除了比其他人多了一副令誉王着迷的美貌以外,她不再具有任何的优势,行动自然也要分外小心。何况现在的誉王正处于烦躁和愠怒的劣势情绪之中,也不似以前那么宽待纵容她了。

    “昨天本王去悬镜司看了看那个卫峥,好象骨头很硬。夏江为了防他自杀四肢都锁着,嘴里也塞了圆囊,所以本王没能跟他说话。”誉王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奇怪,“他都是这种必死的处境了,可瞪着本王看的样子,竟没有丝毫的恐惧服软。这些逆犯,实在是太狂悖了,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秦般若也无法理解。但一个女性对这种有铁骨气概的男子通常都不可能会有恶感,所以她也只是略略附和了一声“是啊”,便起身为誉王添茶去了。

    “不过夏江知道我到了悬镜司后有些生气,”誉王接过新斟的热茶,继续道,“他不太喜欢让自己的三个徒儿知道我与他之间的联系,这一点他是对的,本王做错了。”

    “殿下能如此勇于认错,纳言善改,实在是大有人君风范,”秦般若嫣然娇笑道,“悬镜司历代以不涉党争为铁则,各个悬镜使行事又都非常独立,夏江虽是首尊,也不能明目张胆为所欲为,殿下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传递给夏江的讯息,还是通过般若的四姐比较好。”

    誉王看了她一眼,神情转为冷淡,道:“说起你那个四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是不愿意为本王效力吗?每次让她做事都推三阻四的,若不是因为夏江与她有旧交,指明要让她当中间人,本王早就容忍不了她的放肆了。”

    被他一通责备,秦般若的如花笑靥有些发僵。她当初求四姐去攻破童路时,已言明是最后一件事。后来童路果然没有逃脱璇玑高徒的绕骨情丝,陷了进去,秦般若假意以四姐的性命安危逼骗童路吐露了妙音坊的秘密,可惜慢了一步,没有斩获大的成果。正失望之际,却意外发现四姐对童路也动了真情,于是她灵机一动,以助她事成之后便放童路跟四姐远走高飞为筹码,诱使自己的师姐答应为她联络夏江。可这种交易下的承诺终究不可*,秦般若对于四姐的控制也远远达不到得心应手的程度,所以面对誉王的不满,她也无言可答。

    “你四姐不是很着紧原来梅长苏手下的那个乡下小子吗?下次她再误本王的事,就斩她情人一段手指给她看,那小子在我们手里,她还能怎么样?”

    秦般若明白自己四姐表面温婉,但逼到极处却激烈非常的脾性,没有敢附和,只能柔声劝道:“四姐有诸多不是,般若明白。可是夏江多疑,信不过其他的人,我四姐再不好,毕竟是旧人,纵使将来抽身而去,也绝对不会背叛我们,请殿下大度宽恕她一二吧。”

    “你和夏江都信得过她,本王有什么好说的。”誉王是深谙驭人之道的,慢慢又放缓了语气,“你闲了也劝劝她,让她识点时务。”

    “是。”秦般若低下头,柔顺地应着。誉王见她颊边乌云滑落,秀睫低垂的娇柔样子,不由心动,凑近过去,又嗅得阵阵幽香,一伸手间,已圈住她纤腰揽入怀中。

    秦般若并没有挣扎。这倒不是说她准备现在就依从誉王,而是因为她还没挣扎前,屋外便传来了一个温煦的声音。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誉王皱了皱眉,放开了怀中的秦般若,略略整整衣襟,道:“进来吧。”

    雕花锦纱的木门被徐徐推开,誉王妃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看到秦般若,立即露出与往常一般柔和的笑容:“秦姑娘也在啊?”

    “见过王妃。”秦般若忙上前施礼,刚刚屈膝,便被扶了起来。

    “你我姐妹,何必如此见外呢。”誉王妃笑着客气了一句,又转向誉王,“我不知道殿下是在书房与秦姑娘商议事情,没有遣人请准就擅自来了,请殿下万勿见怪。”

    “你说什么呢,”誉王责备道,“你是王妃,我的书房你随时想来就来,哪里用得着事先请准。再说我跟秦姑娘也没谈什么要紧事。”

    秦般若立即知趣地道:“是啊,也差不多谈完了。般若先行告退,请王妃见谅。”

    誉王妃满面春风地笑着,礼貌周到地一直送了秦般若出去,这才回转身,坐在誉王身边。

    “宫里情形怎么样?”誉王问道。

    “听皇后娘娘说,静妃还是圣宠不衰,年宴上得到的赐礼是诸妃中最高的。不过靖王自初一入宫行了年礼后,这几日竟一次也没有再进宫去,不知何故。“

    “难道……他还真的忙着在策划什么……”誉王自言自语道,“这么急,连大年都忍不过吗?”

    “还有一桩大事。”誉王妃*近丈夫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得到密报,说静妃在自己的佛堂小室里,私设了已故宸妃的牌位,时时祭奠。”

    “什么?!”誉王一下子跳了起来,先怔了怔,等完全反应过来后,立即开始兴奋地搓着双手,“这可是一个大把柄!静妃真是自寻死路!她现在可是靖王最重要的助力了,她一倒,靖王就大伤筋骨,再也不足为虑了!皇后娘娘怎么处理的?”

    “皇后娘娘知道兹事体大,未敢贸然,怕打草惊蛇,等这几日找准的时机,务求一击而中。”

    “好!好!”誉王大是欢喜,在屋里来回了几趟,“皇后娘娘的手段是不必担心的,我看静妃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女人真是跟她儿子一个样,太傻了!”

    誉王妃看着丈夫如此欣悦,一扫多日来的阴懑,也跟着露出笑容,站了起来道:“我想近日之内,一定会有好消息的,殿下也请稍安,这年节中,还要接见诸多宾客,叔王长辈处也得走动走动,外面的雪早就停了,我去给殿下安排车驾吧?”

    “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誉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搂住,亲昵地摩擦着她光滑的侧颊,调笑道,“等你将来做了皇后,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任何一个妃子的恩宠压过你的。”

    誉王妃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突然消失,表情在誉王看不到的地方转为忧伤,她伸手紧紧回抱住了丈夫,喃喃道:“殿下今日说的话,以后一定要记住……”

    “这是当然。”心情大好的誉王哪里顾得上去体察女人敏感的心思,一放开誉王妃后,他便急匆匆地朝外走,准备各处走动贺年尽礼,同时表示自己仍然意气风发,并没有被靖王的雀起而打压下气势。

    从初三起开始下的雪果然已停了,誉王那辆特旨逾格敕造的四轮华盖黄缨马车行走在京城宽阔的大道上时,金脆的阳光将骏马周身的华贵鞍具照得亮晃晃的,十分引人注目。可惜的是街道两边向这支王驾仪仗行注目礼的人实在太少了,少到令誉王都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奇怪的根源在哪里。

    一向只负责城门守卫,只有在紧急事态下才会介入地方安防的巡防营现在满街都是。他们不仅戒严了京城的所有交通要道设卡盘查,还披坚执锐一队队地到处巡视,各重要府第和官衙机构外更是加重兵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惊疑不定的誉王刚准备派人去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手下一名负责察控京城各类消息的执事已赶了过来,细细地向他禀报原委。

    原来有数名流窜于外州府的巨盗趁着年节潜入京城,昨夜一连闯入数家高官府第窃取珍宝,连存放在宝光阁的夜国贡礼火凰珠也被盗走,皇帝一早闻信后勃然大怒,认为是负责夜间宵禁的巡防营失职,立即将靖王叫去大骂了一顿,靖王也坦然认错,表示要倾力严查,务求捕得犯人,追回失宝,所以才有现在全体巡防官兵倾巢而出,满城戒严的局面,据说梁帝对于靖王这种雷厉风行的做派还很满意。

    誉王的车驾虽然不在巡检之列,但一路都在巡防营的监看之下行动,令这位亲王非常的不舒服。但他毕竟是个极为狡黠敏锐之人,只走了几处宗室府第,他便察觉到了看似满城开花的巡防营,实际上在某个区域里布置的重兵最多。

    那便是悬镜司衙门的所在之地。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誉王觉得象是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从胃部升起来似的,有些兴奋,也有些焦躁不安。

    夏江的预料没有偏差,靖王果然是准备要行动的。以缉捕巨盗为由蒙得圣准,从而合理合规地大肆调动兵力,的确是聪明的一招,只可惜……

    “你就是孙行者,也逃不过我的五指山。”誉王咬着牙无声地说出这句话,整个表情变得阴狠异常,不知他那么用力是在诅咒靖王,还是在给自己发空的心里鼓劲儿。

    就在这时,前面的十字街口突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在这静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张扬。

    誉王掀开侧窗厚厚的棉帘向外看去,只见一匹锦辔华鞍的纯色骏马在街口官兵注视下飞奔而来,又拐向南边去了。马上的骑士一身漂亮的时尚新衣,绣襟玉带,炫目招摇,整个人透着一团潇洒风流的贵气,得意洋洋地样子堪比刚采过鲜花的张狂蜜蜂。

    “是这小子……想不到整个京城,竟还是他最从容快活。”看着言豫津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的誉王放下窗帘,轻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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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伏手

    奇怪,刚刚回来没几天啊,怎么护照就找不着了呢?难道我们家有黑洞???

    ————————————————————————这是翻箱倒柜的分割线———————————————

    被誉王感慨为最快活的言豫津,其实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从容。锦衣绣袍、华鞍骏马奔过金陵街市的这位贵家公子,不久前才从父亲那里接受了一个任务,一个虽没有什么危险,但也不容易完成的任务。

    对于言阙开始重涉朝局的事,言豫津早有察觉,不过切切实实从父亲口中得到印证,是在今年除夕的夜里。那一晚祠堂祭祖完毕后,父子二人回到暖洋洋的小厢房,围炉饮酒,畅谈了将近一夜。

    言阙年轻时的风云往事,言豫津只听梅长苏大略说过那么一件,这次听当事人自己回忆过往,更有另一番意味。在言阙往昔的那些岁月里,有淋漓豪情,有挥斥方酋,有壮怀激烈,有悲苦惨伤,有那么多需要怀念的人,有那么多难以忘怀的事。十几年的消沉颓废,依旧不能改变热情激昂的本性,仰首痛饮,掷杯低吟,这位早已英气消磨的老侯爷的脸,在倾吐往事时却显得那么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委顿苍老的模样。

    言豫津觉得,他喜欢这样的父亲,那活生生的,情绪鲜明的父亲。

    “豫儿,”言阙抚着儿子的肩,直视着他的眼睛,“为父不喜欢党争,那太丑恶,会吞噬掉太多的美善;我也不喜欢梅长苏,他太诡谲太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以前也只肯答应为他做有限的一些事。但这一次,我决定要尽全力帮他,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和靖王的这个决定……实在让我感到震动。明知是陷阱,是圈套,利弊如此明显,但仍然要去救,所为的,只不过是往日的情义和公道……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蠢,却又这么有胆魄的人了。如果这次我不帮他们,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故友?豫儿,为父的这份心思,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言豫津收起素日跳脱的表情,雄雄炉火映射下的双眸分外幽深,“爹,你放心吧,孩儿是言家子孙,明白什么是忠什么是孝。对于如今的朝局,孩儿的看法其实与爹相同,只是我不太了解靖王……不过,既然爹和苏兄都愿意为他所用,他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靖王自幼便跟在祁王身边,为人处事、治国方略等都承袭自祁王,这一点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不过他的性情不太象他哥哥,多了些坚毅执拗,少了点潇洒意味。你年纪小,只怕记不清祁王了……景禹……非常象他的母亲……”

    对于年少时的痴狂,对于自己与宸妃之间的情愫,言阙刚才在回忆旧事时说的非常隐晦。但言豫津心思聪颖,已有所觉。此时他看着沉吟的父亲,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惘然。

    景禹……豫津……这两个名字之间的关联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下意识的所为,言豫津没有开口询问,但作为一个在内心深处非常在意父亲的孩子,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

    “爹,那我呢?我也象我娘吗?”

    “你啊……”言阙回过了神,看着儿子,眼睛里露出慈爱的神情,“你象我,象我年轻时候。不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希望你不要象现在的我才好。”

    “爹现在很好啊,心也没有冷,人也没有老,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言阙笑了起来,给儿子又满上一杯酒。

    “其实以前的事我并没有全忘,林伯伯,宸妃娘娘,还有祁王,我都记得一点点,”言豫津仰着下巴回想,“祁王对我们这些孩子很好,有什么问题问他,总是解答得很清楚,带我们出去骑射时,也照管得十分周全,不象林殊哥哥,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嫌我们慢,又嫌我们笨,动不动就把我们从马背上捉下来丢进车里叫嬷嬷照看,自已先跑到前面去……这个我记得最清楚了!”

    言阙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这缕笑容很快就淡去了,“小殊……唉,最可惜的就是他了……”

    言豫津见父亲又开始伤感,忙道:“爹,苏兄到底想让您怎么帮他,说过了吗?”

    “大概说了一下。我这一部分主要是在当天把夏江引出来,以及事发后暗中联络朝臣替靖王开脱,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言阙说的简单,但只要细想就知道并不容易,尤其是后一件事,更加需要精确的判断和分寸上的严密掌控,稍有偏差,便会适得其反。

    “爹,您有把握吗?”

    “事在人为。”言阙面上突现傲气,“爹冷眼看朝局这么多年,这点判断还是拿得准的。”

    “有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孩儿来帮您做??”

    “梅长苏倒是说过想请你帮忙,不过他让我先问你一声,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勉强。”

    言豫津苦笑道:“这个苏兄,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到底什么事啊?”

    “他没说,我还要跟他碰一次面,到时再问吧。”言阙用力握了握儿子的肩头,道,“梅长苏答应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我也不会让你冒险的。”

    “爹,没关系的……”

    “你觉得没关系,爹觉得有关系。听话,这些年,爹已经很委屈你了。”

    言豫津有些不习惯这样温情的父亲,鼻子有些发酸,仰首一杯酒,将胸中的翻腾压了下去。

    那一夜父子二人喝了整整一坛半酒才倒下,彼此都第一次发现对方的酒量居然这么好。这一醉就醉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一个俊秀冷漠的少年正蹲在面前盯着他们看,一看到他们睁开眼睛便塞过来一封信,大声道:“烧掉!”说完就消失了。

    虽然余醉未消,但言阙总算还足够清醒,没有按照少年简洁的指令直接把信烧掉,而是先拆开来看了一遍。

    正是因为这封信,初四那天,言豫津纵马跑过金陵街头,招摇无比地去拜访他的朋友们,最后,来到纪王府前。

    素以性情爽直,通音好酒著称的皇叔纪王,是言豫津的忘年之交,一见到这位小友便乐开了花,忙接入府中殷勤招待,还把自己新调教的乐师歌姬全数叫了出来献演。

    不过尽管他盛情殷殷,可才刚刚酒过三巡,言豫津看起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出于礼貌起见,还做出一副凝神欣赏的表情,可惜那目光早就散得没边了。

    “你的耳朵啊,就是让妙音坊给养刁了。”纪王悻悻地道,“我府里这些个粗浅的玩艺儿,你当然瞧不上了。”

    “王爷就别光说我了,您自己不也是这样?”言豫津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最迷宫羽姑娘那把琴的人,恐怕不是我吧?”

    “唉,”纪王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妙音坊这样的去处,怎么就通匪了呢……”

    “切,这您也信……”言豫津刚刚冲口而出,又好象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半中腰吞了回去,举杯敬酒。

    纪王立即明白,不动声色地又陪他喝了两杯,便遣退了下人,挪到言豫津身边来,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妙音坊根本没有通匪的事?”

    “通什么匪?”言豫津把嘴一撇,“哪股匪徒,可有名目?刑部有相关案卷吗?主告人是谁?有没有丝毫证据?根本子虚乌有的事罢了。”

    “既是冤枉,妙音坊里的人为什么会提前避罪逃走呢?”

    “很简单,通匪是冤枉的,但得罪了人却是真的。惹到了惹不起的人,不逃等死吗?”

    纪王顿时不平之气发作,怒道:“天子脚下,谁这么张狂?”

    言豫津瞥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当天去抓人的是谁,您难道不知道?”

    “这我倒听说过,不是刑部,是大理寺……”纪王说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大理寺丞朱樾是誉王的小舅子,素来以好色闻名,如果说是他仗着姐夫之势想要霸占宫羽,倒也不算什么离奇的事。

    “现在您明白了吧,宫羽也是没办法。她只想着躲过这一阵,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了。”

    纪王眉尖一挑,突然指着言豫津怪笑起来。

    “王爷怎么了?”

    “宫羽姑娘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纪王坏笑道,“说,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我、我、我哪有?”言豫津一惊之下,不由结巴起来,“王爷可、可别乱说……”

    “心虚了心虚了,”纪王大笑着,紧追不舍,“小豫津,跟我说说实话有什么打紧的?我也挺担心宫羽姑娘的,她还好吧?”

    言豫津看了他半天,才放弃地垮下肩膀,道:“也不是我把她藏起来,是她逃出来后身陷困境,派人来向我求助,我稍稍施了些援手罢了。现在她还不错,练了新曲子,年前我送年货过去给她时,还听了呢。”

    纪王也是个乐迷,一听宫羽姑娘有新曲子,立即忍不住垂涎三尺,拽着言豫津的胳膊道:“你得带我去,我跟宫羽姑娘也是有旧交的,她落难怎么能不问候一声?”

    “可是……”

    “放心啦,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朱樾吗?那小子我还不放在眼里,誉王也不至于为这个跟我翻脸的,好歹我也是他长辈。”

    “其实……”言豫津拖长了声音道,“带您去也没什么,不过宫羽姑娘有些心灰意冷,只怕不会想多见你们这些贵人。”

    “我跟那些人一样吗?”纪王拍着桌子道,“你这么说我还非要去了,走,现在就走!”

    “哪有人这么急的?”言豫津失笑道,“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好吧,反正也拗不过您,我就拼着被宫姑娘责备,明天来带您走一趟。”

    “这还差不多。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未时吧,上午要陪我爹出一趟门。”

    “还真是孝顺儿子呢。”纪王哈哈一笑,“行,未时就未时,你可不许食言。”

    “我要是食言,您还不打上门来?”言豫津伸了个懒腰道,“您明天可别穿王服,咱们得悄悄去才行。”

    “知道知道。”纪王连声应着,又命人重新摆了新鲜菜肴,拉着打算告辞的客人又喝了半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暗了,才放他出门。

    这时已刮起了夜风,空气中有些浊重的腥味,预示着明天绝非艳阳晴天。言豫津把斗篷的顶兜罩上,翻身上马。

    雪白的狐毛围边里,那张总是灿烂明亮的脸庞略略有些严肃。

    “初五下午未时左右带纪王至登甲巷北支宫羽处。”这就是梅长苏要求言豫津做的事。他认真的执行了,也认真地思考了。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能够想明白在整个计划中,梅长苏要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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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旧信

    当言豫津在纪王府欣赏欢歌艳舞的时候,梅长苏也在自己的苏府秘密接待了一行人。只不过,这里的气要稍微偏凝重一些。

    “我总共带来了十个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好在轻功都不错,更是用药使毒的高手。梅宗主尽管按自己的意思用他们吧。”说话的这人坐在梅长苏的上首,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干瘦,发丝雪白,但面色却极为红润,跟这座宅院的主人相比,看起来竟要精神许多。

    “真是多谢素谷主了。这次还要借谷主的名头行事,真是过意不去。”梅长苏微笑着欠身致意。

    “梅宗主说哪里话?卫峥是我什么人,他叫我这些年义父是白叫的吗?我出关后领着孩子们一路追过来本就是为了救他,还谢我做什么?”素天枢爽快地挥着手,“至于名头什么的,爱用就用吧。这么危险的行动,难保没有失手的人,到时候不管谁被抓住了,都尽管说是我药王谷的,不用牵连到旁人。反正我们药王谷天高皇帝远的,朝瘴林子里一躲,我耗得起,他们可耗不起。”

    梅长苏被他说的一笑,也点头道:“这话倒是真的。记得我第一次到药王谷去,那可是晕头转向,如果不是蔺晨带着,多半到这会儿还没走出来呢。”

    素天枢哈哈大笑一阵,夸道:“不过梅宗主你还真是了不起,蔺公子不过带你一次,第二次你就独自破了我的机关。如果朝廷也有你这样的人物,刚才那种大话我可不敢说。”

    “那是素谷主手下留情。”梅长苏执壶斟茶,又问道,“素谷主过浔阳的时候,云家的情形如何?”

    “你放心,云氏名声素佳,朝中又有人做保,悬镜司对他们也没什么死追烂打的兴趣,所以一直没有以附逆定罪,着地方官监看。云家是浔阳世代望族,地方官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是如果想要离开浔阳外出,恐怕不太方便。”

    “这样就好。”梅长苏略感欣慰,松了一口气。这时黎纲走了进来,无声地作了一揖。梅长苏立即明白,起身道:“素谷主,明天参加行动的人已召集齐备,我陪您过去看看吧?”

    “不敢不敢,梅宗主请。”素天枢也起身让了让,两人一起离开主屋,来到后院一处窄小洁净的小屋。

    屋内已有约四五十人,正分成数团在研究几张平面图纸,见他们进来,纷纷过来行礼。

    “大家辛苦了。”在屋子正中的长方大桌旁落坐后,梅长苏也伸手翻弄了一下图纸,问道,“悬镜司的整个地形通道,都记得差不多了吧?”

    “是。”

    “整个行动的所有细节,这两天我们已经讨论了很久,不过今日有药王谷的朋友们加入,所以我再重新说一遍。”梅长苏示意所有人都站近一些,语调平稳地道,“我们的行动时间是明日午间,这时悬镜司换班,已约定好由夏冬想办法带你们进大门。王远,你率十五人在外,监看外围情况,准备接应。郑绪亭带三十人跟夏冬行动。当天悬镜司里夏江、夏春和夏秋都不会在,所以一开始会很顺利。不过你们最多走到地牢的外院就会有人反应过来,硬攻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你们要记住,夏冬不会出手帮助你们,她只会旁观,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打开地牢,到达夏冬所说的囚禁位置,然后再冲出去。”

    这时已有药王谷的人露出想要发问的表情,梅长苏微微笑了笑,转向他:“悬镜司虽然府兵众多,可地牢出口处只有一个狭窄的甬道,只需要四五个人就能守很久。不过等你们准备突围时,就需要依*药王谷的朋友们了。如果是在战场上,这些毒粉药虫是阻止不住大军的进攻的,但在悬镜司这样相对窄小的地方,它们就很有用。你们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只要对方的阵脚有一点点松动,就能突破。外出的路线我选定是这一条,”他的手指快速地在图纸上跳动着,“从这里到后门,虽然比走前门稍远了些,但一路都没有开阔地,限制了弩手。当他们用强弓封通道时,再使用雷火堂的粉烟丸,不过在迷住对方视野的同时,你们也必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烟尘里前冲。秦德,你的这十个人都是无目更胜有目的高手,这种情形下要立即到前面开道。只要冲出了悬镜司的大门,后面就好办了。”

    “为什么?”素天枢拈着胡须问道,“到了外面,地方空阔,悬镜司兵力众多的优势刚好可以发挥啊,怎么还要好办些了呢?”

    梅长苏淡淡道:“因为当天……巡防营追查已久的巨盗会露出行踪,两路人马各追各的人,挤到了一起,那场面可就乱了。对于我们来说,越乱当然就越好了。”

    素天枢顿时明白,大笑道:“可以想象,那局面一定有趣极了。”

    “至于后续的隐藏,已经安排妥当,我就不多说了。”梅长苏扫视了一下四周,“最后我只想重新提一下那个听起来似乎有些离谱的要求,那就是我需要你们全身而退,最好不要落下任何一个人。明白吗?”

    “是!”室内顿时响起低沉却坚定的回答。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片刻的沉寂后,陆陆续续有些人针对各类假定出来的意外状况提问,梅长苏逐一指点解决方法,看他那从容自在、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不知已思谋过多久,耗费了多少心血脑力。

    “梅宗主真是奇才,”素天枢旁听了一阵,忍不住感慨道,“那些事你也想得到,我老头子真是服了。”

    “说到底,这也就象是打了一场小仗,”梅长苏笑了笑,微露疲色,“整合自己的兵力,了解敌方的底细,利用战场地势设计相应的战法,预见战事推进的可能过程……这些其实都是最基本的用兵之术,哪里有什么稀奇?”

    “呵呵,梅宗主实在太谦了。”素天枢说着伸手过来搭了搭他的脉,摇头道,“不过要说保养方面,你就差了太多,昨晚没睡吗?”

    梅长苏见黎纲和甄平齐刷刷向他投来质问的眼神,赶紧道:“睡了,当然睡了的啊。”

    “怕是没睡着。”素天枢肯定地道,“我带了些药放在晏大夫那里,你这就服一剂去睡吧。这些孩子们的本事都不小,你就放心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坐镇啊。”

    梅长苏知他好意,再加上确实困倦,便没有推辞,起身吩咐黎纲好好招待客人后,就带着飞流回房去了。

    那一晚他睡得好不好没有人知道,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似乎是在安眠,呼吸沉稳,没有翻覆,整个人拥在厚厚的棉被之中,安静得如同入定的老僧。午夜后雪粒终于打了下来,不密也不大,碎碎在砸在屋瓦上,声音听起来有如针刺一般,悉悉索索一直打到黎明。

    初五的清早,雪中开始夹着冷雨,寒风也更紧了几分。雨雪交加中一位披戴竹笠蓑衣的女子迷迷蒙蒙地出现在街道的那头,一步一步缓慢走向刚刚开启的东城门。守城的官兵全都躬身向她行礼,神情中带着点畏肃,目送这位每年此时必会着孝服出城的悬镜使大人。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位悬镜司的少掌使骑马过来,喝问道:“夏冬大人出城了吗?”

    “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迎过来回话的守兵小队长以为对方是有事要去追赶夏冬,急忙一边答着一边摆手示意手下的人把路让开。可那位少掌使只听了他的答话,便拨转马头回去了。

    回到悬镜司府衙后,少掌使直接走进首尊正堂。夏江穿着一件半旧的袄子,正拆了一封书帖在看。少掌使行罢礼,低声道:“首尊,夏冬大人确已出城。”

    夏江还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另一位少掌使也匆匆奔了进来,拜倒在阶前,道:“首尊,那个苏哲从西城门出去了,他乔装改扮得十分隐秘,差点瞒过我们。”

    夏江嗯了一声,挥手让两人退下,若有所思地翻着书帖又看了一遍,神情有些古怪,似是阴狠,又似带着些痛楚。出了片刻神后,他快步走到堂外,喝令牵来坐骑,随即便翻身上马,扬鞭离开了悬镜司。

    差不多就在夏江出门的同时,言侯府里也抬出一顶便轿,后面跟运着一大车香烛纸草,言豫津骑马护卫在侧,迤逦向京西寒钟观去了,看样子是要做什么法事。

    可到了寒钟观,这里却似乎并无准备,观主过来迎接言侯时,表情也十分迷惑:“侯爷没说今儿要来啊?老道惶恐,什么都没预备……”

    “你准备一间净室,备些热茶水既可,我要招待一个朋友。”言阙刚说完,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夏江已经到了。

    “夏兄是骑马来的?”言阙招呼道,“大概是这寒钟观不好找,一路上分岔太多,夏兄你这骑马来的人竟比我坐轿子的还晚到。”

    “焉又不知是不是言侯你先走呢?”夏江冷冷地回了一句,没有理会上前想帮他牵马的道人,自己动手将坐骑拴好,大踏步走了过来。

    “你们都不必在这儿了,让我们自便。”言阙刚一言打发走观主,回头又看见言豫津,脸顿时一沉,道,“今儿带你来是跪经的,怎么还跟着我?快到前边去!”

    “爹,”言豫津撒着娇,“真的要跪一天么?”

    “再闹就跪两天!”言阙朝儿子瞪了一眼,正要发怒,言豫津见势不好,已经一溜烟儿跑远了,看那活蹦乱跳的样子,是不是真的跑去跪经,只怕说不准。

    “这孩子,”言阙叹着气,对夏江道,“没办法,太娇惯他了,半点苦也吃不得。”

    “我看豫津还好,跟言侯你年轻时挺象的。”

    “我年轻时候哪有他这么纨绔?”言阙笑驳了一句,双眸锁住夏江的视线,有意道,“不过孩子们总是长得太快,若是夏兄的令郎还在,怕也有豫儿这么大了吧?”

    夏江心头顿时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般,一阵锐痛,不过他抿唇强行忍住,没有在脸上露出来,而是冷冷道:“言兄,你约我前来,是要站在这儿谈的吗?”

    “岂敢,”言阙抬手一让,“观内已备下净室,请。”

    夏江默默迈步,随同言阙一起到了后院一间独立的明亮净室。一个小道童守在室外,大概是奉师父之命来侍候茶水的。言阙只命他将茶具放下,便遣出院外,自己亲自执壶,为夏江倒了热腾腾一杯清茶。

    “这观里的茶是一绝,夏兄尝尝?”

    夏江直视着他,根本没有理会这句客套,只伸手接住,并不饮,第一句话便是直接问道:“言兄信中说知道我一直挂念的一个人的下落,指的可是小儿吗?”

    言阙并没有立即答他,而是捧着自己的茶盅细品了两口,方缓缓放下,“夏兄当年为了红颜知已,老朋友们的劝告一概不听,弃发妻于不顾,使得她携子出走,不知所踪。现在事过多年,心里一直挂念的仍然只是那个儿子,而不是原配结褵的妻子么?”

    “这是我的家事。”夏江语声如冰,“不劳言侯操心。”

    “既然不想让我操心,又何必见信就来呢?”

    “我来也只想问一句,既然小儿的下落当年你怎么都不肯相告,怎么今天突然又愿意说了呢?”

    言阙定定地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果然还以为当年我们是不肯相告,但其实……嫂夫人走得决然,根本没有将她的行踪告诉给任何一个人。”

    夏江狐疑地冷笑,“真的?”

    “我想嫂夫人当时一定是寒心之极……”言阙看着窗外,神情幽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善,从掖庭救出亡国为奴的女子,悉心爱护,如姐如母,却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以怨报德,全无心肠之人。……嫂夫人受此打击之后,如何再能相信他人?不告知任何人她的行踪,大概也是想要完全斩断往事的意思吧……”

    夏江颊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又强行绷住,语调仍是淡漠无情,“既是这样,你今日为何又要约我出来?”

    “你先稍安。”言阙瞟他一眼,不疾不缓地道,“嫂夫人走的时候没有告知任何人,这是真的,不过五年前,她还是捎了一些消息给我。”

    “为何是给你?”

    “也许是京中故人只剩我了吧。”言阙的眼神突转厉烈,尖锐地划过夏江的脸,“夏兄自己的手笔,怎么忘了?”

    夏江却不理会他的挑衅,追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令郎因患寒疾,未得成年而夭,自己也病重时日无多,惟愿京中故友,清明寒食能遥祭她一二……”

    夏江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溢过指缝,他却似毫无所觉,只将阴寒彻骨的目光死死盯住言阙,良久方咬牙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言阙从怀中抽出一封略呈淡黄色的信套递了过去,“信不信自己看吧。你们同门师兄妹,就算没了夫妻恩情,她的字你总还认得……”

    他话未说完,夏江已一把将信抽去,急急展开来看,未看到一半,嘴唇已是青白一片,双手如同痉挛一般,将信纸撕得粉碎。

    言阙眸中露出悲凉之色,叹道:“这差不多算是她最后一件遗物了,你也真撕得下手。”

    夏江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双手按在桌上,逼至面前,怒道:“你当时为什么不通知我?”

    “这信是写给我的,信里也没说让我通知你,”言阙的表情仍是水波不兴,“所以告不告诉你,什么时候告诉你,理当由我自己决定。我当时什么都不想跟你说,今天却又突然想说了,就是这样。”

    最初的一瞬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狠狠打击到的夏江似乎被激怒了,那发红的面皮,颤抖的身体,按在桌上的深深手印,无一不表明了他情绪上的剧烈动荡。不过夏江毕竟是夏江,第一波的怒意滚过之后,他立即开始努力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只将最深的一抹怨毒藏于眸底,缓缓又坐了回去。

    “言侯,”恢复了漠然神色的悬镜司首尊调整了自己的音调,让它显得轻淡而又令人震颤,“看起来,靖王是打算在今天去劫狱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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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迷局

    昨天被一辆车追尾,可那司机居然跳下来骂我不该刹车(前面红灯啊~~~)骂到后来他越发觉得自己有理,所以居然叫来了交警,结果可想而知,而且更离谱的是,这位大哥居然没带驾照……

    ———————————————————————这是做人不要太BH的分割线————————————————

    如果夏江猝然之间吐出这样一句话是为了出其不意地令言阙感到震惊的话,他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论起那份不动如水的镇定功夫,世上只怕少有人能比得上这位曾风云一时的侯爷,所以即使是世上最毒辣的眼睛,此时也无法从言阙脸上发现一丝不妥的表情,尽管他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就对这句话毫无感觉。

    “夏兄在说什么?什么劫狱?”言阙挑眉问道,带着一缕深浅得宜的讶异。

    “当然是救卫峥啊,那个赤羽营的副将。悬镜司的地牢可不好闯,不把我引出来,靖王是不敢动手的。”夏江面如寒铁地看着言阙,目光冷极,“言侯什么时候开始在替靖王做事的?这些年你可藏得真象,连我都真的以为……你已经消沉遁世了。”

    “你自以为是,以己度人的毛病还是没改,”言阙眸中寒锋轻闪,“对你来说,也许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你无法证实的罪名,而只有你想不出来的罪名。无凭无据就将劫持逆囚的罪名强加到一位亲王身上,夏江,你不觉得自己已经有点疯狂了么?”

    “难道我冤枉了他?难道他不会去救卫峥?”夏江微微仰起了下巴,睨视着言阙,“我怕的是他真的缩头回去,置那个赤焰副将于不顾。不过相信靖王那性情,当不会让我这么失望。”

    言阙想了想,欣然点着头,“你说的也对,靖王的性情似乎是这样的。不过他也不傻,你悬镜司那么个龙潭虎穴,他就算想闯只怕也有心无力。”

    “所以才有言侯爷你出面引我离开啊,”夏江说着目光又微微一凝,道,“也许不止我吧,靖王那个谋士听说本事不小,说不定连夏秋和夏春他也能想法子引开。我们三个不在,他或许还真的有孤注一掷取胜的可能呢。”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刚刚出师的时候,可不象现在这样总是用想象来代替事实。”言阙叹息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我们太迟钝还是你变得太快?”

    “我真的只是在想象而已吗?最近布置在悬镜司周边的巡防营兵已经越增越多了吧,靖王还以为他暗中调度化整为零就能瞒得住我呢,”夏江的笑容里一派狂傲,“可惜他打的是一场必败之仗,我实际上是在鼓励他来,露出破绽、随他调引、给他可趁之机,为的就是增加他的信心,让他觉得应该有希望可以成功把人救出来,尤其是在他有了一个内应的时候……”

    言阙看了夏江一眼,视线有那么一小会儿凝结未动。对于这位侯爷来说,这已经是他最惊讶的表情了。

    “我还没有查出来为什么冬儿突然产生了怀疑,居然开始四处追查那个陈烂的旧案。不过她在这个时候倒向你们也好,我正愁没有合适的方法增强靖王的信心,让他快点行动呢。”夏江向言阙*近了一些,似乎是想早些刺穿他镇定的表皮,“她回来有三天了,我对她仍如往昔一样,完全不限制她的任何行动,当她私底下通过秋儿刺探卫峥在地牢中被关押的位置时,我也会想办法妥当地透露给她,没让她察觉到任何异常。对于靖王来说,有我这样暗中的同谋者,他一定会觉得计划很顺利,成功多半已经握在手上了。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你太托大了。”言阙毫不客气地道,“我知道你那悬镜司地牢是个厉害地方,可在所有正使都不在,还有夏冬做内应的情况下,被攻破并不难吧?你就不怕夏冬真的带着人冲进地牢把卫峥给救走了?”

    “没错,”夏江点着头,“这是一个难题。我舍孩子套狼,也不能真的就把孩子给舍出去的了,卫峥现在对我还很有用,只要他尚在我手里,无论情况发生多少让人意外的突变,胜算就总还在我这边。”

    言阙拨着炉子里的火,又掀开顿在火上的茶壶盖儿看里面的水,似听非听的样子。

    “如果靖王派出的人有几分能干的话,冬儿确实有这个本事带他们攻破地牢。”夏江却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言侯爷,你以为攻破了地牢就意味着能找到卫峥吗?”

    言阙重新盖上了茶壶盖儿,视线终于开始有些不稳。因为他听明白了夏江的言下之意。

    当梅长苏缜密计划,越过所有的障碍攻入悬镜司地牢之后,很可惜会发现卫峥其实根本不在那里。

    夏冬是一个最好的内应,但如果这个内应实际上是别人所布的一个棋子的话,那么从她那里得到的讯息和帮助越多,惨败的机率就会越大。

    夏江似乎很满意自己终于从言阙坚铁般的表皮上凿开了一道小缝,立即又紧逼了一句,“言侯,靖王有没有跟你说劫走卫峥之后他打算怎么为自己脱罪?”

    “我与靖王并无往来。”言阙冷冰冰地答道,“而且我相信靖王也没有什么不法之举。夏兄,你想的太多。”

    “你还是这么不识时务。”夏江吐出这么一句评论后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素纸糊的窗扇,用支棍撑好,深深吸了一口寒湿的空气,“这山中道观,是比城里清爽。无论什么样的嘈杂,也传不到这里来,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嘈杂传不过来?”

    “是啊,”夏江淡淡道,“太远了,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现在悬镜司里,是不是已经开始热闹了?”

    言阙看看日影,最多午时过半,行动应该还没有开始。但从道观到城里的路程是一个半时辰,所以一切都已不可逆转。

    “可惜了我一座好地牢,”夏江回过头来,“里面没有卫峥,却埋了火雷。隔壁的引线一点燃……你想象一下吧。只要里面开始血肉横飞了,我就不信靖王得到消息后还沉得住气,悬镜司外面围着那么多巡防营的人,一大半现在都由靖王的心腹部将率领着,难道他们忍得下心一直眼睁睁看着?只要靖王的人一激动,贸然加重兵力,投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事情自然越闹越大,闹大了,他再想撇清就不容易了。而我,也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洗刷自己的机会。”

    言阙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方缓缓抬起头来。“夏兄,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你有没有想过,当火雷的引线被点燃的时候,你的徒儿夏冬在哪里?”

    夏江抿紧了嘴唇,眼睛的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情感的东西。“她近来的表现让我失望,她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悬镜使了。”

    “在你的眼里,她只是这样的存在吗?那个小时候就跟着你学艺,一直尊敬你服从你的徒儿,就只是这样一个存在吗?永远是利用,欺骗,再利用,到她有所察觉,实在不能再利用的时候了,就毁灭……”言阙一字一句,悲怆而无奈,“夏冬何其不幸,投入了你的门下,又何其不幸,没有及时看清你的嘴脸。”

    “你说话开始不好听了,”夏江丝毫不为所动,“怎么,有点儿沉不住气了?现在后悔还不迟啊,言侯,你当年已经选错过一次立场了,难道还想再错一次?”

    “对错只在自己心中,你认为我错,我又何尝不是认为你错。”言阙摇头叹道,“但是我想告诉,你可以不相信情义,但最好不要蔑视情义,否则,你终将被情义所败。”

    夏江仰首大笑,笑了好久才止住,调平了气息道:“你这些年只有年纪在长吗?如此天真的话还说的出口?其实被情义所败的人是你们,你们本来应该是有胜局的,却又自己放弃了它。当年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言阙再次转头看了看日影,喝干最后一杯茶,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可以走了,再和你多呆一刻都受不了。”言阙回答的时候看也不看夏江,一边说就一边向外走,最后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夏江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如此干脆的就结束了会谈,讶异中又有些疑惑。跟出去一看,言阙是径直上轿命人回程,毫无故意要弄什么玄机的样子,心里更是有些不安。

    到底哪样有异样呢?夏江拧眉沉思了片刻,言阙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划过脑际。

    “我可以走了……”

    言阙说的是“可以”走了,而不是“我想要走了”,难道在那之前,他是“不可以”走?

    但又为什么“不可以走”呢?他有什么任务吗?可他今天的任务明明应该就只是把自己从悬镜司里引开啊!

    念及此处,夏江的脑中突然亮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顿时就变了脸色,身形急闪,飞纵至山门前,可没想到一眼看过去,自己的坐骑已口吐白沫瘫软在地,环顾四周,空寂无人,再想找匹马基本上是妄想。

    无奈之下,夏江一咬牙,还是快速做了决定,提气飞身,运起轻功向皇城方向疾奔而去。

    不过一个人武功再高,纵然一时的速度拼得过良马,也终难长久。所以尽管夏江内力深厚,擅长御气之术,但等他最后赶回悬镜司门前时,已是快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劫狱行动此时明显已结束,但是没有血肉横飞,也没有瓦砾成堆,地牢还好好在那里,火雷的引线已被破坏。视野中的悬镜司府兵们神色都有些茫然,两名指挥他们的少掌使更是一脸懊恼表情,刚看见夏江的时候他们立即奔过来想要激动地汇报情况,但随即便被这位首尊大人的脸色给吓回去了。

    其实身负重任的这两位少掌使都是夏江近来很看重的人才,他甚至还考虑过是否要变更一下悬镜司世代师徒相传的惯例多任命几个人。所以这次失败,并非由于他们两人无能,而是决策者自己的失误。

    言阙的任务的确只是将夏江引出来而已,但引他出来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让劫囚行动更容易,而是不让他有机会在现场察觉到异样,及时调整他的计划。

    因为夏江的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比如此刻,他只看一眼现场就知道,靖王的人根本没有认真进攻悬镜司,而费那么多心血筹划一场佯攻总是有目的,最可能的目的当然就是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掩盖另一场真正的行动。

    不过夏江现在没有时间反省,一看到悬镜司目前的情形他就知道不妙,所以立即扑向最近的一匹马,一跃而上,连挥数鞭,奔向城中方向。

    两名少掌使对看了一眼,仍是满头雾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对他们二人而言,计划原本是很明确有效的,先让夏冬带人进悬镜司,等他们接近地牢后再开始进攻,等把大部分人都围进地牢前的甬道后,再点燃火雷。可真正执行时,前半段还算顺利,可当那些人接近地牢时情况就发现了变化,他们没有再继续向前,反正象是准备进入邻近院落的样子。为了防止他们发现火雷引线,不得已提早交战,对方的战力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场面十分胶着。接着这些来劫牢的人又连地牢外院都不进,直接开始突围,原先预定火雷炸后再来扫尾的府兵们并未封好通道,敌人这方药粉毒虫粉烟丸一起上,根本很难在这院落叠拼的地方抓住一个活的,最后还是被他们冲了出去,外面的巡防营官兵这时候就出来抓巨盗了,一片混乱后,什么影子都没了……

    整个劫牢过程就是这样糊里糊涂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离原定的惨烈局面差之千里,让设局者茫然无措。

    可是当这两位少掌使面面相觑之时,夏江已快马加鞭赶到了城中,直冲进大理寺衙门的院中。幸好日值的主簿眼尖认出了这位已跑得鬓发散乱的悬镜使首尊,所以才立即止住了两个正打算上前拦阻的衙兵,一面派人去请大理寺丞朱樾,一面上前行礼。

    夏江看也不看他,径直冲向设在东面的大理寺监牢。这里还很安静,但是安静并不能使夏江安心,这里跟悬镜司不一样,它有太多的方法和漏洞可以被撕破。

    “快打开来!”牢头迎过来要查问时,只听到了这样一句喝令,不过他随即看见了跟在后面跑过来的主簿的手势,忙从腰中摸了钥匙,打开大门。接下来是二门、夹道、内牢、水牢,夏江以最快的速度前进着,最后终于来到一扇又黑又重只有一个小孔的铁门前。

    这一次,是夏江自己从身上掏出了一柄钥匙,打开了铁门。一个黑黑的人影蜷在地上,四肢被铁链捆着极紧。夏江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那整脸都抬了起来,就着囚道另一头的微弱油灯光芒死死地看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刚刚松完这口气,他就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错误,甚至远比已经失败的那个诱敌陷阱更加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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