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极品神棍
神棍没搭理放狠的夏侯,小眼珠子净是直勾勾地盯着夏寻,怪声怪气地笑说着:“小道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呀!?”
“别…别来无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呵呵…”
被连番惊骇,向来沉着冷静的夏寻,此时也不由得口吃起来,憋了半天才说出四个字。神棍见状,咧开的嘴皮子就笑得更奸诈了。高翘的小羊须,猥琐的小眼珠,挤在扭成一团的圆脸上,仿佛就写着“我是骗子”四个大字。
边笑着,神棍边学着先前作态,摆起一副高人神色,趾高气昂地围着夏寻三人缓缓走上两圈,细细打量上一番,神神叨叨。此情此景,与元夜庙会时候何其相似,都是那么猥猥琐琐,只是换了个地方…
“潜龙在渊,帝王之象,很有潜质啊…藏得深呐…”
“啧啧…这剑也锻得可以,有化道玲珑之雏心…”
“都不错,若再经贫道点化,必然可成大器,只是嘛…”
“咦?”
神神叨叨,鬼话连篇。
像足了寻常的江湖骗子,说出的话处处都有准备讹钱的味儿,让人怎听怎别扭,不得不提防起三分。待神棍慢悠悠转完两圈,他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止住脚步,“咦”出一声,细碎的眉头紧接就皱巴了起来,像在思索。
思片刻…
“啧啧,不妙。”
“啧啧,很不妙。”
“啧啧,大事不妙啊!”
接连摇头,语气沉着,连说两句不妙之后,神棍突然又是一乍!
提腿往后一跳,生猛跳出了七八步远。奋力执起黑铁拂尘,紧张兮兮地指过一圈夏寻、夏侯、墨闲与三和尚,火急火燎,急喝道!
“诸位道友,大事不妙啊!贫道以三千大道为里,漫天星辰为象,算得你等命星暗淡,此乃血光之兆,必藏杀身之祸啊!”
“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一惊、一乍、又一喝,甚是尴尬。
自神棍现身以来,此间似乎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
无论是三和尚还是三小人儿,都是看戏的观众。而现在,场间的观众,可是被这神棍的表演整傻眼了。就连老成的小和尚,也不由得为其夸张的表情动作,汗颜三分。唯有老和尚仍是沉着,像是没事发生一般,静静地合十手掌,不动不疑。
“阿寻…”
夏侯抽搐着脸颊,用肘子不着痕迹地怼了怼夏寻的手臂,细声问道:“这家伙,应该不是那仙人吧?”
“额…”
夏侯这次可就问错人了,因为夏寻此时自己也很蒙圈。
若按先前老和尚行的大礼推算,那眼前的神棍必然来头甚大,很可能就是那位二十年不成现世的仙人无疑。然而,九天之上的仙人,会是眼前神棍这般模样?仙风道骨没有不说,言行举止明摆了就一江湖的骗子!
而且,还是个骗术粗略不堪,演技更加不堪的,末流骗子。
“我也不知道呀。”夏寻不自信地低声回道。
“那咋整?”
“你问我,我问谁呀?”
“那要不先把他给绑下吧?反正,我看他就不像好人。”
“能得绑下?”
“能,这货下盘轻飘,必然不是练家子,我一个招呼他就得趴下。”
“放肆!”
神棍顿气…
自己说得卖力且神情兼备,若在市井之间,再怎么不堪也能惹一番吆喝不是?然而,场间居然没人为止动容不说,夏寻和夏侯两人更完全没把神棍当回事,私底下还嘀咕着要怎么绑人!
神棍顿时大为不爽快。
收起拂尘挽手中,顺手再缕缕猥琐的羊咩须,一眼瞟着沉稳的老和尚,一眼看着夏寻、夏侯两人,猥猥琐琐地斥喝道:“贫道乃无上天师,君不见就连化生三藏都要对吾执晚辈之礼?我今夜送来机缘,尔等不感恩也罢,居然还敢放肆?岂有此理,难道就不怕贫道招来九天雷罚,天打雷劈吗?!”
“你能招来天雷?”
“哼,贫道乃无上天尊,区区天雷有何难?”
“那你招来看看。”
“大胆狂徒!你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藐视本天尊!我给你个道歉的机会,否则…”
“我靠!”
夏侯和他爹一个德行,吃软不吃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客气。
先前他还因为三藏法师的举止,而瞻前顾后不敢逞能来着。现在倒好,神棍居然大放厥词威胁过来了,夏侯哪还能忍得住啊?反正已经打算动手了,直接开搞便是。就如同前些日子,夏渊遇到这神棍一般,管你是真天机还是假神棍,敢吓唬老子,老子就先干死你再说!
“奶奶滴腿呀,很牛气是吧?”
夏侯一手抽起另一手的袖子,露出两只筋肉如蟒的大手臂,紧握起拳头,迈步就朝神棍气势汹汹地走去。边走边咬牙切齿狠道:“给你三分颜色就上大红了是吧?天打雷劈是吧?老子就不信你是那无上天人!敢威胁老子,看老子这不干死你!”
“诶诶诶!你…你想干嘛!站住!!”
眼看着夏侯握起砂锅大拳头就要招呼过来,神棍顿时就慌了,哪还顾得那高人风范啊?抖起脚丫子连连后退,颤着嗓子大呼:“你给我站住!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懂不懂规矩?”
“你…你别过来啊,贫道乃无上天师,你若敢动手小心遭天谴咯!给我站住!”
“呵~”
看神棍这副怂德行,夏侯心中最后一丝谨慎也随之消去。
大步走至神棍身前,抡起拳头就要为自己先前的惊慌,撒一口恶气!神棍那一个悲剧呀,退无可退,眼下夏侯压根不吃他那一套威胁。拳头风啸,沙煲大的铁锤眼看就要落下,砸来一个血花飘飘咯。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神棍突然神色一转!
猛地扔掉手中拂尘与旗蟠!
抱头蹲下,悲壮大喊!
“好汉饶命啊!!”
“额…”
悲壮之声,飘散天地。
一阵寒风凉飕飕…
“阿弥陀佛。”
“我呐个了,大师兄这真是仙人么?”
傻眼了,场间众人,又被神棍的这番表演给整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咯。
在这之前,小和尚本还想出言阻止夏侯来着,但现在看这状况,他立马又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小嘴,默默念去佛号。
无它,是这神棍实在太窝囊咯!
江湖中人,气胆为重,即便真是骗子行家,不善拳脚,但骨气总得有啊。行走江湖,这架都还没打起来,人家就举起了个拳头,你便被吓得就抱头求饶,这算哪门子混江湖哟?夏侯同样也是愣了,他万万没想到这神棍居然会这么怂,就更想不明白那三藏法师为何会对他行去尊长之礼了。
不明所以,楞眼无奈,落下的拳头生生止于神棍头顶五寸。
“好汉饶命啊…”
“好汉手下留情呐,我家有老小,上有九旬老娘,下有…”
“闭嘴!”
神棍两手抱头,龟缩蹲地,可怜兮兮地一个劲哭喊着求饶。怂得让人无语,人家夏侯的拳头都没落下去了,他就吓得连江湖中求饶的套路都顺口搬出来了。
夏侯也是被他整得没脾气了,拳头再收起数分,喝问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汉,好汉饶命呐…”
神棍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咯,见夏侯问道,连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解释道:“好汉明察啊!贫道可是好人呐,今夜就是好心前来送善缘的呀。贫道平生从不做过亏心事,往日见着上了年纪的乞儿,都定当施舍钱财。好汉,你看我样子像是坏人吗?好汉你可要明察呀…”
“闭嘴!”
神棍的鬼话,连鬼都不会信,夏侯又哪里会信呐?
“我看你模样就不是好人!三更半夜,跑来这荒野截人,还口口声声说送善缘,鬼信啊?看来,老子不打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别!别!好汉手下留人,且再容贫一言!”
“……”
见夏侯又想开揍,神棍不敢再坐以待毙了,连忙把脑袋从两手下探出,猥琐的小眼珠子瞄过头顶之上的大拳头,畏畏缩缩地看向夏侯后方的夏寻,颤声道:“小,小道友啊,你可记得贫道赠你那卦象哇?”
“额…”
问得突然,不知情者迷迷糊糊,知情者则顿时明白所以。
夏寻知道,所谓卦象。那不就是年前元夜那晚上,他与夏寻在庙会大街偶遇时,随口的一说么?
当时,夏寻的反应和现在一般,还以为只是眼前神棍的骗术,为讹诈些小钱罢了。
然而,就在刚先不久,当夏寻再次见到神棍的那个惊诧瞬间,往事浮现,历历在目…正是元夜那晚,夏寻入荒村见得天大密幸,从而揭开了南域暗流的第一道伏笔。第二日,他便被人追杀一路,弄得遍体鳞伤,还差点就英年早逝。事后,他更是与芍药因此有了一段姻缘,待京都之行归去,便要迎娶了。这里前后数事,不正就灵验了神棍当时所胡说八道的一番话么?
而且,还是无一差迟…
夏寻压制住心中惊愕,沉沉点头:“记得。”
“可应了血光之灾?”
“应了。”
“可应了你与那小姑娘的缘?”
“也应了。”
“呵呵,那就成了。”
得了,两问两答皆应。
刚才还怂得像乌龟一般的神棍,顿时得意。龟缩的脖子也挺直了不少,说话就更有几分底气,伸出一手指夏寻,眼看夏侯就得意说道:“呐呐呐!好汉你瞧瞧…他可以证明我是好人呐。前些日子,贫道路过岳阳,见得这位小哥有缘便给他随意掐指一算,卦象无一错漏,全部应验!贫道这可是没收一个铜板子哦,你作为他兄长,不知图报也罢,居然还如此欺负贫道!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即便贫道不招雷公电目来…”
“你狂个屁啊!”
“侯哥住手!”
神棍的嘴脸夏侯着实看不顺眼,但顿怒刚起,拳头才提高,就被夏寻喝住了。
夏侯不以为然,回过头去:“阿寻,像这种神棍,你侯哥我混江湖多年早就看透。我告你,这些神棍专讹你们这些初涉江湖的小毛头,你可千万别上当哦!”
“罢了,还是让我来吧。”
不置可否叹一声,既然现在神棍点了夏寻的名,于情于理,夏寻都不可能再装着什么都看不见,让夏侯去自行探风。夏寻走上前去一把拉开夏侯,接着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朝着狼狈蹲在地上的神棍行下一礼,找着借口歉声道:“道长莫怪,夜黑无光,先前小子一下子没认你出来,实在失礼了。”说着,夏寻伸出手来,作势就要去扶起神棍…
“住手!”
但夏寻的好意却成驴肝肺了。
神棍不知为何,毫不领情!两手顺势执起丢在地上的拂尘和旗蟠,自个就站起了身来,叱喝道:“哼,贫道乃无上天师,休让你那凡夫之躯玷污咯!”
“扑街!你嫌命长是吧?”
“阿弥陀佛。”
“……”
第三百零八章 蓬莱仙人?
“你嫌命长是吧?”
“侯哥,罢了…”
这神棍真不是个东西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还怂得跟啥似的,现在夏寻退一步好给他下台阶,他却立马就蹬鼻子上脸,再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来。以夏侯的脾性,哪能容他如此放肆?
握拳举手,作势又想要揍人咯。
而夏寻则稍稍一诧异,这道诧异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现即逝,就连夏寻也没搞懂到底自己到底诧异什么,总感觉眼前神棍这番作态,哪里不对劲似的。但夏寻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神棍在责备他纵容夏侯行恶罢了。
不咸不淡,夏寻歉道:“实在抱歉,还请道长莫与小子一般见识。”
“呵…”
不屑蔑笑,神棍拍拍脏兮的道袍上的尘土,端端正正地再摆回一副高人姿态,高眼看天,蔑道:“呵!你的见识,确实够一般的呀。上回,贫道好心给你送去一份机缘,你不领情差点儿就把小命丢了。这回,贫道山长水远又给你送来一份福缘,却被你如此遭罪,现在还装作不知情?呵呵,不识好人心呐,不识好人心。如此不知好歹之人,我看你这回就离死真不远咯。”
“额…”
神棍嚣张道起,夏寻无法反驳,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啥天黑看不清人的,那都夏寻放纵夏侯探底的借口罢了。现在可好,神棍咬着这点不放,夏寻反倒进退两难。他尴尬地刮着鼻梁骨,想了想,厚着脸皮子,不好意思地淡淡说道:“还请道长多多见谅。夜黑风高嘛,荒野无人,道长贸然截道,小子们看不清形势就也只能小心为之了。不过,小子深知,道长乃天人,定然不会与小子一般计较,所以…”
“所以你等就能辱我咯?哼!少给贫道戴高帽,你以为我是你等凡夫俗子么!?”
“只不过…”
挽拂尘,神棍一手缕着猥琐的小胡子,高翘鼻孔朝天,掀起一抹笑色:“只不过嘛,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贫道乃无上天师,与天地同寿,又掌阴阳六道,谈笑间便可叫日月换新天。心胸之宽广,岂是你等小辈可以瞭望的?呵,也罢。今夜之事,你切勿外传,贫道也就罢了吧。否则…”
说着,豆丁小眼珠子扫过众人,话风急转,厉色急道:“哼!汝等若敢泄露今日之天机,小心贫道唤来九天雷公,霹汝等一个尸骨无存!”
“我靠!”
“喔那个阿弥陀佛了喂,大师兄…”
“怎么了八戒?”
这头神棍厉色说罢,夏侯在怒。那头一直没来得及呱噪的胖和尚就再不能淡定了,靠近两步小和尚,便嘀咕着说道:“大师兄,这位道长吹的牛,可比老朱我吹的都大呀,居然都吹到天上去了。难不成,咱家师傅真和他有一腿?”
“哼!”
这头嘀咕,那头神棍听力也好,大力一垫左手旗幡,右手拿起拂尘指着胖和尚,厉声喝道:“好你个假和尚!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既然还敢污蔑本道!我看,你也是闲命长吧?!”
“哎哟,俺好怕哟…”
胖和尚屁颠两步躲到小和尚身后,探出个脑袋装出一副可怜卖相说道:“大师兄,你瞧!他吓唬不了夏施主,现在居然来吓唬俺咯,师傅不做主,你可得帮俺做主呀。”
“八戒,休要再胡言乱语。”
小和尚无奈地摇摇头,胖和尚的脾性他是很了解的,没事找事,有事怕事,就是个叫人头疼的货色。小和尚双手合十转眼看向神棍:“阿弥陀佛,道长远道而来,可否明言意图?”
“明言?”
神棍奇怪反问:“难道,你之前没听我说话么?”
“听了。”
“听了,还明言啥?”
“小僧,没听懂。”
“额…”
神棍一愣。
看样子,先前他那一番表演算是白费功夫咯。夏侯一眼就看穿他的目的,演都不用演。然而,直到现在,这小和尚居然还没搞懂他的来意。真不知道该说小和尚天真呢,还是还是神棍的演技太渣。
撅起豆丁眼,神棍不耐烦地挽起黑铁拂尘。
“那你认真听好,贫道我再给你详详细细说一次。”
“嗯嗯,小僧洗耳倾听。”小和尚呆呆点头,很是认真的样子。
挽着拂尘,神棍合掌于胸前,郑重深沉道:“数日前,贫道夜观星象,见得贪狼携帝星北移。而今夜,路径此地,又见得你等命星暗淡,前后两者,只隔数日,贫道便知晓,此乃你等血光之兆也!血兆之后,必有大祸相随!故此,贫道不远千里,奔波至此,为的就是要提点你等一番,送来一份善缘,好助你等化劫。这回,可听懂了?”
“小僧,听懂了。”
这一回,神棍的神叨就直白许多了。还方怕小和尚仍搞不懂他的意思似的,边说着边比手画脚做起动作,还特地把“血光之兆”四字说得严重非常。听完神棍的念叨后,小和尚呆呆点头,认真躬身行一礼。
“阿弥陀佛,多谢道长相告,若无其他事情,我等便继续赶路了。”
“等等!”
小和尚说完,转身就跟着老和尚,领着胖和尚走回到马车上。神棍见状,顿时急了。连忙大跨数去步,执起黑铁拂尘挡在小和尚面前:“你是没听懂我的话吗?血光之兆啊!大祸将至啊!懂吗?!血光之兆是会死人哒!”
“阿弥陀佛。”
双手合十,小和尚回头再号一声,稚嫩道:“多谢道长提醒,但生死皆有极乐,恶因恶果,善始善终,血光之劫亦有轮回。”
“但,贫道可以帮你们化劫呀!”
“劫数天定,天数如此,我等随缘方可。”
“……”
神棍都都开始有些怀疑,这小和尚的脑袋瓜是不是木瓢做的了。自己说得这么明白,他咋还是没听懂意思呢?见小和尚如此不上道,神棍也只好放弃与他纠缠了。侧脸转头,没好气地朝着夏寻几人问道:“难道你们也随缘呀?你忘记元夜那晚的事情呐?我可告诉你,这回灾劫更胜那回千万倍,若无人相助你非死不可的哦。”
“额…”
其实吧,和神棍搞不懂小和尚一般,夏寻也搞不太懂眼前这神棍。
夏寻是怎么看都看不出这神棍是位世外高人,难不成真和夏侯猜测那般,只是来讹点银子讨活计的?想着想着,夏寻也是被绕圈绕累了,垫垫抱拳,淡淡说道:“道长,天色已经不早了,我等确实还要赶路,您有话便请直说可好?”
“哎~”
面对这么一群人,神棍是深感无力啊。既然人家死活不上道,他也没地儿绕圈子了。无奈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且容贫道再问小友最后一言吧。”
夏寻摊开一手:“请。”
“……”
夜月沉沉,乌云聚拢,九天月色再难透出光泽。荒草萋萋,随风摇摆,一盏纸灯映着一隅奇闻。
神棍细眯下小眼珠子,收回拦人的拂尘。趁着阴沉的夜色,与摇摆的风儿,渐渐端起凝重的情绪。缓缓迈开脚步,走向夏寻。脚落有声,一轻一沉,不快但也不慢,像是有那么些不可言道韵味含在其中。
“贪狼携帝星北移,破军缠七杀沉沦,孤风不作云浪,孤月不映星辰。五百年生乱世,百十载孕烽火。你等即将身处于乱世烽火之中,天外魔物降临,大唐国土染血,人间必将崩塌,亿万里山河便会化为铁筑蜂巢。你等此行,已经牵动人间众生命数,逆天者,天必诛。若无贵人相助,你等此去必死无疑!相伴之人,同样九死一生!”
话语深沉,内藏玄机。
不得不说,神棍的这一番话,确实说出些世外高人的感觉了。抑扬顿挫都把握得极妙,随话起此间气氛顿时严肃。整的夏侯、夏寻都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暗暗掂量起神棍的真实身份来。
而待话说完,神棍刚好就走到了夏寻的面前,不多不少,刚好距两步之遥。
猥琐的小眼珠子,定定地平视着夏寻:“此刻贵人近在咫尺,生机只有一线。我问道友,你要定是不要?”
“额…”
一问之后,再无声响。
一少一老,距两步,四目相对。
少者清,平静如水。老者浊,猥琐如贼,却总让人感觉并非真实,似在浑浊之中还隐藏着一个无穷乾坤,实在难以看透。就这样,相对着的两人互相静看着对方,似都在打量着对方的内心想法。
凉风凄凄,荒野阴冷。
场间众人皆凝视不语,静待着夏寻的回答。
大概过了数息长,平静如水的眼眸子沉沉拉下了眼皮子。夏寻似乎从对面的小眼睛中看到了什么,但又不太敢肯定。毕竟,事涉太深,远不是他能妄加揣测的。
“敢问道长尊号。”
“好说。”
猥琐的圆脸,翘起一道得逞的狡诈笑色。神棍抖抖左手的旗蟠,简洁道:“一字算天机,蓬莱老仙人,是也。”
“嘶…”
“啧…”
话果决,根本没做思虑。
随话罢,此间数口凉气倒吸。夏侯、墨闲以及马车上的胖和尚,都被神棍这毫不遮掩的作答给镇住了。
同样一个疑问,再次浮现众人心头…
难不成,他真是南海蓬莱的那位仙人?
夏寻亦有诧,但他隐藏得很好,神色并无太大改变。没有言语,他沉重地移开对视着的目光,缓缓移向盘坐在马车上的老和尚脸。夏寻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敢肯定,但也敢不否定。便只好把这个问题,丢给此间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毕竟,从先前的举止中可以看出,这位三藏法师,必然知道一些内情。
“……”
第三百零九章 原形毕露
眨…
老和尚似乎知道夏寻此时所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澈的慧眼顺着夏寻投来的目光,眨去一下。
然后,老和尚微微抬头,看去就天之夜色长空这上那遮蔽皓月的云层。那里此时一片漆黑,厚实的乌云把周围百里的星辰都给全数遮蔽,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就这样空看了良久,老和尚才缓缓低头,又迎回夏寻投来的目光,不再动作。给人感觉,就好像他是在打一个不可言道的哑谜一般,让人去猜。
老和尚如此举止,必然内藏玄机,这谁都知道。但玄机过于深奥,对于并不精通佛理的夏寻而言,一时间还真难以看明其中奥妙。以至于,曲起的食指又不由自主地刮上鼻子,平静的脸庞,又暗暗愁眉苦思了起来。
“阿弥陀佛,夏施主…”
站在马车下的小和尚,似乎看出夏寻的疑惑,双手合十,稚嫩提醒道:“师傅是说,仙人如月,无所不在,却总隐于云深处,凡人时长不可得见。”
夏寻似懂非懂,随之停止了思索。朝着老和尚合十手掌,谦逊追问道:“小子愚钝。不知见得又当如何?还请法师明示。”
“莎~”
老和尚沉沉摇头两下,摇得都很慢很慢,在这之后便缓缓闭合上了清澈的眼睛。
小和尚再代替说道:“师傅说,天机不漏,漏非天机,施主又何必介怀是非与否呢?”
“我靠!”
“搞半天原来真是个假货!”
至此,老和尚的哑谜终于有一个明确答案。
小和尚说得隐晦,但却暗中否认神棍的身份。这无疑就是干柴上烧烈火,夏侯顿时就感觉自己被人给戏耍咯,乍起拳头大骂!而,夏寻则不然,恍如有所眀悟,急忙合十,分别向老少和尚施以一礼:“谢,法师指点,小师傅明示。”
说罢,他放下两手,赶紧看回神棍,速问:“这一线生机该如何要?”
“呦,想通呐?”
细眯的小眼珠子闻声一亮,老神棍霎时间就精神起来。
翘起的嘴角,就像是半夜三更的流氓看见了落单的姑娘,再次泛起猥琐,实在让人所不齿。他阴笑道“既然贵人在此,要取一线生机又有何难?就看…就看…”话说一半,神棍停下嘴皮,两眼泛着精光细细盯着夏寻。那贼兮兮的样子,是更加猥琐数十倍。一时间,他先前好不容易所积攒起来的高人形象,再次荡然无存。
夏寻不解,问:“就看什么?”
“这个嘛…”
神棍不急着回答,他把黑铁拂尘夹在胳肢窝下,提右手伸到夏寻眼前,拧起食指和拇指来回细细摩擦着,像是在隐晦地讨要着什么。
“就看,小友的心意如何了。”
“扑街,果然是来讹钱的!”
神棍的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
果然被夏侯所言中,神棍先前又是血光之灾,又是五百年乱世的,纠缠这么多,这到头来就是为了让人掏银子嘛!
“阿寻,别和他废话了,让开!”
“扑街,三更半夜浪费老子这么多时间,看我不弄死他!”
暴怒难止,顷刻乍起!
这次夏侯没再给夏寻劝止的时间了,一步虎跃,携一身怒火就过夏寻身边。二话不说,铁拳变鹰爪,朝着神棍衣领就抄去!
风猎猎,爪成刀…
“缝…”
只是,若真细说起来,眼前神棍又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夏侯出手虽迅猛,但若和他爹夏渊比,那就差去一大截咯。君不见,当日夏渊全力施展的成名绝学“象踏九州”都奈何不了的神棍,眼下又岂能是夏侯这未成气候的小子能奈何得了的?
“嘿…”
但见夏侯一爪猛出,如虎下山。
这次神棍没再求饶,甚至还狡笑一声,手上要钱的姿势依旧,后脚踮极其随意地退去一步。神棍就了一步,不多不少,刚好退去四寸。但却不偏不倚,刚好就避开了夏侯凶猛袭来的一爪子。
“居然避开了?”
“候哥,不要胡来!”
诧惊失色,夏侯是万万没有想到有自己会失手,心中无理由地一紧,但攻势已尽他也来不及多想,迅速抡起左手,就准备再次追击!可这个时夏寻的斥喝已到,同时他前倾的身躯也被夏寻手脚并用紧紧抱住,拖住了去势。两人的姿势,就好像一只小猴子挂在一只大猩猩的身上一般,很是滑稽。
“你干嘛!?”
“先收手。”
“下去…”
夏侯奋力收回打出的力道,没好气地顺势一把掰开“挂在”自己身上的夏寻,另一手指着神棍的鼻子,质问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货就是来骗钱的么?”
“看出来了。”
“那你还拦我?!”
“我先聊聊。”
“靠!”
夏寻摆摆手,示意夏侯别再说话了。夏侯气急败坏地一甩大手,走到一边。
接着夏寻看回神棍,问道:“酬劳怎么算?”
“呵呵,好说。”
神棍阴阴一笑,眼中贪婪之色已然毫不掩饰:“还是小友有眼光,不像某些人缺心眼呐!贫道卜卦向来是一字千金,不过我看小友有眼缘,就收你这个数吧…”说着,神棍摊开捏指的手掌,直直地伸起五指…
“五文钱?”夏寻问。
神棍霎时黑脸,怒斥:“你当贫道是乞丐吗?”
夏寻尴尬再问:“五两?”
神棍脸色稍缓,摇摇头:“还是少咯。”
夏寻皱起眉头:“五十两?”
“呵呵…”
这是神棍方才有了笑色,但依旧为难地摇头:“这个嘛…还是少了呀。”
“那成,不用叨了。”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夏寻顿时黑下脸来,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两手一摊,拉着身旁的夏侯掉头就走。
“道长,贪心不足蛇吞象。五百两你就是把我给卖了也没这个数。这一线生机我要不起,你自个留着吧。”
“且慢!道友且慢!”
眼看到嘴的肥肉就要跑咯,神棍哪里肯?
摊开的手掌一下握起,急喝道:“见你与我有缘,五十两就五十两吧!”
“……”
走出的脚步,随喝停了。
夏寻此刻心中,极度怀疑身后这神棍到底是不是真有能耐呀。
无它,是哪里有隐世高人会像他这般市侩的呀?!而且还是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市侩得连脸都不要了。这是要比任何江湖骗子,都要更加极品啊!
背对神棍,侧看夏侯,夏寻没说话。
夏侯不明其意:“你看我干嘛啊?”
夏寻刮刮鼻梁骨,不好意思地说道:“渊叔给的票子,都让我拉院子里了,身上铜板也不够数,所以只能你来掏钱啦。”
“啧,这样子啊…”
夏侯颇显为难,伸手入怀磨磨蹭蹭地掏了老半天,才勉强掏出一串铜板子和几颗碎银来。
“呐…我也就剩这点了。”
“你带出来的银子呢?”
“前几日不手痒嘛,所以…所以…”
夏侯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支支吾吾。夏寻一看就明白啥情况了,夏侯平生两大嗜好,一赌一花坊,他说手痒就只能是去赌,而凭夏侯那手气呀,那是一个逢赌必输!无论多少银子带去赌坊,那都不用半日便能全数送人。
眼下,不用再问…
“所以都输光了对吧?”
“恩。”夏侯心虚地点点头
夏寻是没脾气了:“那现在咋整?”
“还能咋整呀,只能问人家借点憋。”
“!!”
夏侯很是不以为然,说着贼溜溜地便转眼撇向正坐在马车上看戏的胖和尚。而胖和尚见状顿时脸色大变!一手紧握着挂在肚皮上的黄布包,连忙走下马车躲到了小和尚身后,寒颤低咕道:“大师兄,大师兄,那两灾星要打咱们盘缠的主意咯,你这次可一定得做主呐!不然…不然往后,咱们连白馒头都没得吃呐!”
“额…”
奇葩年年有,今夜是真的多。
一个奇葩神棍还没搞定,这边胖和尚也作妖起来,真叫人不得安心。
不过,幸好还有个小和尚是通情达理的:“阿弥陀佛,八戒,你又犯戒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出家人要来何用?快给两位施主送去吧。”
“不行!”
“绝对不行啊!大师兄…”
听见小和尚要自己把盘缠拱手送人,胖和尚脸都要吓青咯。
杀猪般呐喊道:“大师兄!这可是俺存下的私房钱呐!你可不能这样啊…要哪天…哪天你和师傅病咯,老朱…老朱可就没银子去抓药呐!这可是俺们的命呐!命啊!”
“呱噪!”
小和尚既然已经开口,胖和尚再叫喊得凄惨,夏侯又哪会管他这么多啊?
大跨几步走到胖和尚身跟前,就像大流氓欺负小姑娘似的,一把就野蛮地将他肚皮上的黄布包给强行解了下来。利索地从里头掏出两锭银子,把在手里垫了垫重量,在确认无误后,又像大流氓欺负完小姑娘一般,随手把黄布包在丢回到胖和尚的大肚腩上。
“记住咯,老子今日借你五十两,回到岳阳十倍还你就是,别在这呱噪了!”
“莎莎…”
胖和尚连忙拿起黄布包,细细检查包裹里头所剩无几的银疙瘩。委屈得像个受尽欺凌的小姑娘似的,结结实实地把黄布包重新捆回到肚皮子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夏侯,怨声道:“那…那你可不能食言呀。”
“老子从来不食言,放心吧…”
话未说完,突然!
“接着!”
“啜!啜!”
第三百十一章 把钱还我
“接着!”
“涮!”
话说中途,一声破风与暴喝,顿起!
夏侯眼看胖和尚,但拿着银子的手却突然一下绷紧!话到途中,毫无征兆,猛地一下转身!借着转身去势将手里的两锭银子,朝着神棍奋力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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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突然出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比之上回也更叫人一个措手不及!
“哒哒。”
然而,措手不及的仍然不包括那位当事者。
但见,银两化疾箭飞去,瞬间便近前半尺!神棍不慌不忙,执拂尘轻轻一甩,麈尾顺势而动,成海底捞月打向两银锭。随“哒哒”两声脆响,麈毛收尾,从右到左如神龙摆尾,带着两锭积蓄夏侯一身蛮力的银子,稳稳送到了神棍掌旗蟠的左手当中。
“哈哈。”
拿着还有些热烫的银锭,神棍还不忘得意调侃道:“贫道,谢好汉打赏呐。”
“哼!”
夏侯两次出手,皆被神棍轻易化解。
如此情形下,任谁都看得出,这神棍恐怕还真是有些底子。夏侯冷哼的一声,显得有些无奈。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先前突袭之力到底有多大,如果连这一手都被人家给轻易化解,那便意味着,眼下神棍恐怕不再是他一个夏侯能够对付得了的。
夏侯厉色喝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便赶紧卜卦。若说得不好,老子定弄死你!”
“哟哟”
哈笑转阴,神棍摇摇头:“好汉说笑了,这卦随时都能算,只是这银子可不对数哦。”
“不对数?”
夏侯不晓得神棍又要故弄什么玄虚,皱眉问道:“怎么不对数了?不是刚好五十两么?”
“非也非也…”
神棍再次摇头,似有奸计得逞,奸笑道:“这里固然是五十两,但贫道刚才说的可是一人五十两。你们这里…”说着神棍执起拂尘,朝人头逐个点去:“一二三四五六…你们这里六个人,六五就三十,好汉你还得再给贫道二百五十两才够数哦。”
“扑街,你玩野吖!”
“阿弥陀佛。”
“阿那个弥陀佛了喂,这位道长厉害了…”
贪得无厌者,莫过于大蛇吞象,但与眼下神棍相比,那可是差远了。
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挖坑讹钱,还能如此谈笑自如的,神棍也算是江湖一流贱人中的极品。此时,莫说夏渊听得神棍这话暴怒,就连大小两和尚都不由得为他的贪婪无耻,所汗颜不齿。
而夏寻,也露出了一丝不悦…
“墨闲师兄。”
“恩?”
事到如今,夏寻都懒得再搭理明摆着讹钱神棍。两眼狠盯前方,喊去一声身后的墨闲,问:“新买的剑,可曾开锋?”
“噌!”
墨闲会意,举手后搭“噌”的一声,拔出背在身后的三尺青锋剑!
“锋正劲,待嗜血。”
“那好。”
夏寻狠盯着神棍的眼神中盛起丝丝狠绝。
自南下以来,每当夏寻露出这等的神色,那都意味着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都不会好看。同样的,也看得出,夏寻今夜着实被这神棍给气得不轻。连他这么沉得住气的人都被气出星火,可想而知,对面神棍的卑劣手段是多么让人龌蹉。
细长的两手,不动声色,悄然探入袖中,抓起数枚系在青衫内层的铜板…
夏寻冷声道:“我走中路,墨闲师兄东北七二,堵后路。候哥西北三九,攻下路。他若反抗,不必留手,别弄死就成。”
“额,小友你…你这是干啥子哈?”
“替天行道,斩恶锄奸,为民除害。”
“等…等等!”
似乎发现自己挖坑,挖着挖着挖出炸雷咯,神棍顿时有些慌张,连连倒退数步:“小…小友…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嘛,没必要动粗呀。贫…贫道也是混口饭吃,没必要拔刀吧?五十两银子不多不少,再给几百两也就饭钱而已,没…没必要…”
“道长。”
“啊?”
“念在元夜之缘,我给你两个选择。”
“啥选择?”
夏寻两眼放狠光,逐字说道:“一时把银两还回来。二是我们去把银两拿回来。你若选二,则别怪小子的手段不好看了。”
在说话的同时,夏寻入袖的两手重新漏出衣袖,两手五指间已然夹着了数枚铜板。熟悉夏寻的人都知道,这便是他的刀。
然而…
“哎呦,这哪里成呀?”
“江湖规矩,一手钱一手货,哪里有给出的银子还要收回去的道理呀?况且…况且咱不是先说好的么?”
看样子,神棍是舍不得已经到手的银子啊。
夏寻都亮刀了,他居然还死咬着钱财不放,还方怕银锭会被抢走似的,七手八脚便把两银锭塞到皱巴的黑布要带里,再紧紧勒好裤带。
“小友,这江湖规矩可不能破呀。可…可有第三个选择哇?”
“没有。”
回答肯定,绝无余地。
与此同时在夏寻身后的墨闲,已经执着青锋剑,开始朝神棍的右侧迈步走去了。夏侯慢之一拍,也抬起步伐跟上节奏。而马车上下的三和尚,则只是静看不语,就更别提要阻止夏寻几人动粗了。
看来,这回可真有人得自找苦吃咯。
“小…小友,你可不能不讲规矩呀。”
“你不仁在先,我何来不义?”
夏寻说得淡然,但语气却像一把刀子似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锐利的杀气。眼看着夏寻就是要动真格,神棍是抓急得直冒虚汗都冒啊。但他仍咬紧牙关,完全没有一点要把银子交出来了事的意思。猥琐的圆脸皱巴成一团,两颗贼兮兮的小眼珠子,在薄薄地眼皮子底下疯狂转悠转悠,急速苦思…
“咔~”
“呼…”
银芒覆青锋,红焰裹熊躯。
神棍是在拖时间,谁都看得出来。
而夏侯、墨闲、夏寻三人可没打算再给他时间。青衫微抬正蓄势,随时都能化铜板为箭雨。夏侯、墨闲一左一右分别包抄,逐步逼近。有了上两回夏侯的经验,这回他们都显得很谨慎,不着急着动手,只求以多欺少,成夹击之势,一击必中!
呼…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大概在夏侯、墨闲走出五步左右时,一阵微风飘忽而过,就像是有凶兽出没时的先兆,冷冷的,腥腥的…
而这时,不停转悠的小眼珠子,也停了。
随风飘忽,猥琐的神棍徐徐挺直腰杆子。宛如黑熊起势,顿时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高大了许多。几乎与此同时,他执旗蟠的左手慢慢用力紧绷,突然!大力朝地面一掂!两眼曝精光!拧黑铁拂尘高指着夏寻,极具气势地,大喝一声!
“好!”
“好一个英雄出少年,好胆识!贫道果然没有看错人!”
“……”
一惊一乍都已经是神棍的老套路咯,现还哪能吓唬到人啊?
最多,只能人汗颜罢了…
看神棍先前一下威武的架势,本以为他要撕破脸皮来硬的了。谁想到,还是纸老虎虚张声势。都道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能有如此厚脸皮,冒出这样一句虚假不堪的话来。这不要脸的功夫,真叫人折服不已。
夏寻也是被他给整没脾气了,淡淡问道:“打算把银子吐出来了么?”
“你等太小看贫道了吧?”
熊躯一挺之后的神棍,像换了个人似的,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了几分傲气。他执拂尘仍旧点着夏寻,两眼精神细看,大义凛然,喝说道:“贫道乃天人,欲要金银荣华不过举手之事,又岂会在乎区区俗物?”
“那你倒是还回来呀。”
“额,这个嘛…”
连番数话,夏侯、墨闲已经谨慎缓步来到神棍左右。墨闲执青锋,封左后路。夏侯握拳,堵右后路。神棍就这样,被两人生生锁死了所有可能逃跑的余地。神棍似乎也明知事不可违,净站再原地,苦笑着,把目光移向如虎狼一般堵在他身旁的夏侯,刚盛起的傲气随之又软了下去,表情尤为尴尬。
“这个嘛…贫道先前一时疏忽,倒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肉以在锅,逃也逃不掉。
夏侯不着急着动手,眯眼提防着,问道:“有屁快放,放完老子好动手!”
“这…这…”
“哎,罢了…”
老神棍犹豫了半响,最终牙关一咬,叹息一声,像是要割肉一般做了个艰难抉择。紧接着便把黑铁拂尘夹上咯吱窝,万般不舍地伸手入怀,摸索好一阵,方才从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
他拿着银票,极不情愿地递向夏侯…
“月前,你父亲有缘在贫道这求得一卦…这个…这个你瞧…结账时,你父亲留得五百两银票一张,贫道当时也来不及找零,你父亲便飘然而去了…这…这事情贫道也才想起来,刚约莫估算了一下,你父亲多付的银子,貌…貌似刚好可以补足你等所缺。所…所以,哎,好汉你别多心哈,贫道不是故意要讹你们钱财的…真的…真的一时疏忽…一时疏忽而已,贫道想呀,这银子够了…咱们就不要再为区区俗物所纠缠不清了吧?你看…你看可好哇?”
“喳…”
支支吾吾,语言不顺,但也能勉强听懂大意。
无非就是将月前,截道夏渊,坑蒙钱财的事情,稍作歪曲,说去一遍而已。夏侯相当怀疑地看着神棍,但见他那割肉一般的苦相还真不想演的,便不自信地一手拿过银票来。
低头看去…
这张银票很是特别,白纸黑字红印,有金边为信,应该是出自北域黄氏钱行的一种高规格钱票,凭票便能再天下任何一家黄字号钱庄,换取对应钱财。而银票的右下角,则尤为醒目地盖着一红印小章,印下一字“渊”。
毋庸置疑,夏侯一看便知这就是夏渊的票子无疑。
但…
问题便是之而来了。
夏渊的票子,怎么会跑到这讹钱神棍的手里呢?
以夏渊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那是从来都只有他讹人的份,哪有被人讹的机会呀?即便有,那人也早就被人抛尸到不知那条江河去咯。眼下这情况,夏侯可就拿不定主意,稍稍回头寻问向夏寻:“真是俺爹的,咋整?”
“额…”
青衫下放,收起蓄势,眉头微皱。
其实不用夏侯说,夏寻看夏侯那表情便知道,银票定是夏渊的。只是,夏侯搞不懂的事情,夏寻其实也搞不太懂。思来想去,最合理的解释,就莫过于,这票子确实是夏渊亲手给出去的,至于为何给出去,便不得而知。毕竟没人会相信,以夏渊的能耐,居然会被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江湖神棍,给讹钱嘛。
思片刻,夏寻冷声问:“请问道长,渊叔是在何处求的卦?”
“还能在哪里,就在这沟沟里咯。”神棍如实答。
“何时?”
“月前。”
“那便是你截了渊叔的道咯?”
“诶,道友,你得讲道理哦。”
“……”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佛门密辛
“那便是你截了渊叔的道咯?”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哪里来的截道?小友说话得有根据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夏寻真的很想说,你现在不就是截道才把我们拦下的么?不过心是这么想的,嘴上他却没纠缠:“问的何卦?”
“生死福禄。”
“卦象如何?”
“命星瘀,辅星离,天煞太甚。”
“此为何意?”
“血光暗藏,刀光之灾。”
“灾劫何解?”
“呵…”
连番速问速答,说话两人都反应极快,几乎不加思索便开口了。当夏寻问道最后一问时,神棍则先是笑一声,故作神秘模样,再回道:“小友难道不懂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么?”
“我不是外人。”
“那也不例外。”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贫道也没辙,规矩就是规矩。”
“额…”
神棍说得肯定,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夏寻一时间也没再继续追问,他顺着神棍所答,默默猜去夏渊所遭遇神棍时可能会发生的情形。经过数个来回推算,他心中大概可以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了。既然夏渊能给出票子,那至少可以确认,眼下神棍应该不会是敌人,非则夏渊不会对此只字不提。没再多想,也懒得责备神棍想多讹一份银子的贪婪。
抱起拳头,垫了垫:“既然酬金足够,那便请道长用卦吧。天色太晚,就请莫在推脱了,否则…”
“别否则,贫道怕你了成不?”
“但愿如此。”
心中有底,气也就足了。
夏寻再次退让一步,给出台阶。
神棍倒也识相地顺着台阶连忙下去,但走下的同时,他并没忘记夏侯手里还拿回银票。他朝着夏侯,得意地摊开手来:“非礼勿视,好汉这票子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切,老子还差这钱?”夏侯相当不屑,把手中银票随手丢到神棍摊开的手上,接着狠声告诫道:“警告你哦,别再给老子耍滑头,听到没有!”
“无量天尊,道友多虑,贫道也是为生活所迫呀…”
也罢,神棍估计也不敢再耍滑头了。
毕竟万事皆有度,他今夜已经连续惹恼人家三回咯,凡事不过三,若再来一回,他也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呀。
“眨~”
“诸位道友,待我片刻…”
眨眨眼,神棍稍稍收敛猥琐本色,两小眼珠子细细眯成两颗小黑豆子,沉沉扫去一遍场间众人。在看去的同时,他那干瘪的嘴皮开始颤颤动起,无声微闭微合,没人能看得出也听不出,他在念叨着什么。右手拈莲花,手指随虚语虚晃跳动,时快时慢,似在盘算。而此间空气,似乎也因为神棍的起算,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虫不飞,马平息。
风无力,月乏光。
乍得一眼看去,这番作态的神棍,终于有那么些真正算道高人的风范了。
“就由你开始吧。”
“额…”
看去一遍,也算去好一会。
二指掐莲,缓缓静止,神棍看出的小眼珠子最终越过小和尚,停留在他背后胖和尚的脸上。狡诈奸笑,猥猥琐琐,翘起两撇羊须,就像老鼠看见大米一般,贼兮兮地重新拿起黑铁拂尘,正步走到小和尚身前。
他没有立马说话,先是神神秘秘地围着一小一胖两和尚,缓缓转了去两圈…
突然!
“猪刚鬣!”
“在!”
一沉之后必有一乍,这是神棍的吓唬人的老把戏。和之前一般,当第二圈刚转完,神棍徒然一喝!老计算新人,胖和尚还是被吓得直挺腰,大声应下。
但刚应完话,胖和尚便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了:“阿弥陀佛了喂,道长你咋知道俺的俗名哩?”
“呵。”
神棍不以为然,挽拂尘,自傲朝天看,得意道:“吾乃天人,一字可算天机,一语能道三世。要知你名,何难?”
“这么厉害?”
“非常厉害。”
胖和尚依旧不敢相信,一手紧捂着肚皮子上的黄布包提防着。一手思索般扰着光头,谨慎问道:“你该不会想来打老朱的盘缠主意吧?”
神棍无奈翻起白眼,强压下骂娘的冲动。
沉声着嗓子,维持着高人模样,说道:“区区数十两碎银,还不够贫道塞牙缝了。贫道不打你的盘缠主意,放心吧。”
“讲真?”
“真。”
“那就好,你可吓死老朱我咯。”
见神棍说不打自己盘缠的主意,胖和尚顿时放松许多。
神棍命令道:“拿右手我观。”
“又怎么了啦?”
“让你拿手来,哪里来的废话?”
“哦。”
胖和尚绕不相信,谨慎地一手紧抓着裤带,再放下挠头的右手,摊开在神棍面前:“你且看吧。”
神棍随意看去…
只见胖和尚的手掌并无太过特别,只比之常人略微宽大肥厚些许,很是细嫩,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偷懒的货色。
“果然如此。”
看过一遍,神棍像是确认了什么,沉声正道:“你命归天河,乃五帝内座,天地妖兽之尊者,因千年福缘果报所至,方才求得一世为人。可惜你,枉入人道,不循人理。万兽之躯,若能在凡尘行攻臣战将之道是最好不过,即便不能拜将封侯,亦可庇佑一方,乃功德无量。但你却偏偏入了佛门,修旃檀功德,弄得自己人非人,妖非妖,道非道,佛非佛,不伦不类。你虽天命星旺,不惧六道拘束,却也是逆天行事,日后必定少不得灾劫相随,若想从佛门寻登天之道,超脱轮回,更是路途坎坷。贫道留八字予你,日后若遇困惑,不妨拿出来好生斟酌。”
“佛留心中,红尘何妨。”
“你…你…你…”
神叨意深,字如山石
没有停顿,宛如黄河之水一气呵成。
不难看出神棍的嘴皮子还是非常好使的,不管听不听得懂,至少那玄玄妙妙的东西还是能忽悠人。
但见,神棍说完,胖和尚大大张开的嘴巴,都已经不能自主闭合了。大瞪着黑糊糊的眼睛子,就像是看着洪荒野兽一般,惊恐地看着神棍,那表情是说不出的震撼。以至于一个“你”字,他生生憋了半天竟没憋出后面的一个字来。看他那个样子,恐怕是真被神棍说中了要害。而且,还是一个他自己都不敢明言的要害…
话罢,神棍没再理会,也没停留,退去两小步回到小和尚的面前。
“孙悟空。”
“阿弥陀佛。”
小和尚合十行礼,应道:“请道长赐教。”
神棍没让他像胖和尚那样伸出手来看究,只是瞪着猥琐的小眼珠子,与小和尚那清澈无暇的大眼睛,整整对视数息时间。
“可知晓灵明六耳之别?”
小和尚呆呆地思想片刻,点点头:“小僧知晓。”
“那便好,也省得贫道废话。”
没罗嗦,神棍直入题,说道:“明灵至阳,六耳最阴,皆乃天地孕育之神物,双生之圣花,为善极之恶始也。佛门自诩慈悲,有普渡众生之宏愿,却殊不知无恶即为无善之道理。一方极乐虽自成世界方圆,殊不知仍在世界当中,实乃自欺欺人。你心中之大善极恶乃此方天地伟力所孕,一座虚无缥缈的五行山又如何能压得住你?若想得大自在,请听贫道一句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无善无恶,方为自由人。你可晓?”
“阿弥陀佛。”
小和尚听完,微微低头,居然极其罕见地脸露忧色,似有重重心事难解。
“小僧晓得却不敢苟同。”
“哎…”
神棍无奈地摇摇头:“那就可惜一根好苗子了。”顿了顿,神棍再道:“既然不敢苟同,那贫道便再送你一句。”
“道长请说。”小和尚道。
“如来之恶,极善难降。方寸有灵,不可强行。”
“……”
神棍最后一话,说得可谓胆大包天,居然连西方极乐那位佛祖都敢说上个不是。但,他说得也很含糊,包括小和尚以及夏寻在内,此间几人都完全没听明白,神棍最终想表达的意思。
只不过…
却有一人听得明白。
那便是,盘坐在马车上瞑目不动的-三藏法师了。
当神棍第二个切记说罢以后,这不动如山的老和尚,闭合着的眼睫毛跳动了一下,虽然只是微微跳动了一下,但这便足以证明老神棍的话已然深深触动到他那波澜不惊的佛心。这极其微小的一幕,本应无人可以察觉,但神棍似乎早有所料,在他说话之时,早就瞟眼过去定定留意着了。
待老和尚眼睫毛跳起一下,神棍不置可否狡诈一笑,迈步便走到马车边上,老和尚的面前。
“唐三藏。”
“……”
神棍叫道,没人回应,此间静莺莺。
老和尚就好像完全听不到有人喊他似的,依旧盘坐合十瞑目,一动不动,显得十分无礼。神棍并不在意,笑看着老和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很惊讶会在此遇到我,对吧?”
老和尚仍不为所动,神棍继续自语。
“无妨,你乃如来门下,与我道不同,贫道本不想与你多言。但看在先前一拜的情分上,贫道也不吝啬两句。”
神棍顿了顿,肃声道:“三世轮回,修一生善,此乃佛门第一**禅,自极乐开世以来,除如来以外无人可以效仿。你既然选了这条路,贫道也不好指点,你就自个好生走下去吧。待哪天抉择两难时,其中虚伪,你便自知。只不过,你如今既然入得东土传道,便当尊从东土的规矩…”
说着,神棍探手入袖中,取出一金圈。
没错,就是金圈!
金亮亮的,指般粗细,头般大小,圈外还有精细符文雕刻,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之物。然而,如此一件珍贵之物,神棍却毫不犹豫地就放在了老和尚盘坐着的大腿上!而且,一点都看不出,他有心疼的感觉。
“此乃太上所炼金刚圈名金箍,可缚六道魔心。今日贫道把此物赠你,你该知何故。善恶相生,待你等功德圆满之日,便是苍生遭劫之始,此乃天数,无人能阻,贫道也无能为力。阿修罗炼狱有无尽天魔作祟,太上凌霄已摇摇欲坠,只望天道崩塌时,你还能责无旁贷,替如来慈航普渡,亦行杀伐大道,以庇天下苍生。”
“……”
话至此,神棍算是把话说完了。
他所说的话语极其隐晦,宛如神话一般。
而不动如山的老和尚则缓缓睁开了眼睛,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老神棍。清澈的眼光中,凝聚着一朵慈悲,像是在应承神棍的要求一般,平静且安宁。
而另一头…
震惊已然变成惊恐与不安,特别是夏侯。
自开卦以来,神棍仿佛像换了个人似的,无论言行举止都与之前那猥琐的形态,截然不同。虽说,夏侯也没从中听懂几句话语,但见三和尚那等反应,他即便再傻也该知道神棍的来头绝非凡人呀!老和尚的应承、小和尚的呆滞、胖和尚的诺诺不安,还有那个金灿灿的圈子,这里头无不表明着神棍之前所作所言,那都是活生生的扮猪吃老虎啊!
想到这里,夏侯急忙蹭着小步悄然靠近夏寻身旁,挽起手肘怼了怼他的手臂,一手捂着嘴,低声忐忑问道:“阿寻,这货不会真是天机吧?什么阿修罗炼狱,太上凌霄这都啥玩意啊?你给哥说个老实话,哥慌呀。”
夏寻想了想,也学着夏侯的样子,用手虚捂着嘴巴,回道:“你先前咋不怕呢?”
夏侯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先前不是不知道嘛。”
夏寻低声安慰道:“那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他不是天机,至少不是真的天机。”
“大胆狂徒!”
“谁敢说我不是天机!”
“……”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夏侯命贵
“谁敢说我不是天机!”
神棍的耳朵也是够尖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寻、夏侯在这头嘀咕得细声,隔着数丈距离他居然都能听见。只见他猛地一回头,执拂尘,就怒指着夏寻便喝道:“不知好歹的兔崽子,如果吾非天机,你这趟京都之行就必死无疑!”
“额…”
背后说人风凉话,最怕就是被人听到。
夏寻这下可就尴尬咯,苦着脸,陪笑道:“道长莫怪,小子没见过天机仙人所以也只是随口说说,说说而已,您莫要往心上去。”
“哼!没见过?”
撇下三和尚,神棍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回到夏寻面前,左手把旗蟠大力朝地面一插,而后用黑铁拂尘指着旗蟠上歪歪扭扭的五个大字,斥喝道:“这么大的五个写在旗子上,难道你还不识得字呀?”
“识得,识得,此为一字算天机。”夏寻连连点头赔笑。
“哼,识得便好,待会贫道再你与讨说法。”
神棍愤愤甩手,执拂尘指着夏寻身旁的夏侯,点了点:“你,给我走前两步来。”
“……”
说实话,现在的夏侯可是打心底里发虚。虽然夏寻打包票,眼前神棍绝非那蓬莱岛上的仙人,可夏寻也没说他是谁呀。一想到自己先前居然在拿一个很可能比村里那位村长更加恐怖的存在来欺负,这小心儿呀“便不由得乱蹦。现在神棍让他站过去,他还哪敢有啥子反抗?
乖乖地便畏缩着走了过去…
“脱衣。”
“啥?”
神棍不耐烦,重复一遍:“脱衣服。”
“我靠!你想干啥?”
夏侯蹦跶的心脏就是一紧,拳头又是一绷。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神棍这等辱人,夏侯即便再怕,恐怕也得拼命:“我…我告诉你,老子可不是好欺负的。”
神棍见状顿时没脾气了,喝道:“怂货,你本相为虚,贫道看不清楚,待你脱去上衣本相方可显露,真相即可大白。”
“额…”
夏侯仍不自信,稍稍回头,询问去夏寻一眼。
夏寻点点头,道:“脱吧,上衣而已,反正不脱裤子。”
夏侯饶有不信,定定地看着神棍。
既然夏寻说无碍,他便也无可奈何。如夏寻所言,反正脱件衣服被人看个光膀子又不会掉块肉啥的,屁股别被人撅了就成。想着,夏侯左手扯腰带,右手解围袍,扭扭捏捏地便把外套内袍都脱了下来…
“莎…”
“赶紧看。”
道袍落,光泽显。
不得不说,夏侯确实拥有一副让男人羡慕,女人趋之若鹜的好身板子。一身精壮的像牛犊似的筋肉,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柔柔发亮。肉成坚石垒砌,筋似蟒蛟盘缠,皮如战甲披身。同时也可以看得出,这些年他在天枢院长的*下,恐怕还真没少吃苦头。
“恩…”
神棍不言不语,围着夏侯健壮的身板,慢悠悠地走上两圈。他似乎特别注意夏侯的后背,因为他在夏侯的后背停的时间,足足比前身多出数倍有余。
而夏侯的后背,也确实有让人细观的东西。
那是一道纹身…
更确切说,那是一道黑色的兽形纹身,至于纹的是什么兽,那便看不出来了。因为,其形态实在太过于抽象。拳头般大小,大致成圆形,纹于后背中央。象蹄、蛇身、鹿角、龙头、鹰翼,虎爪,呈蜷缩蓄势,威武传神。对于这道纹身,夏寻、墨闲都不奇怪,唯两小和尚细细有疑。
看过许久,神棍重新走回到夏侯正面,提提拂尘示意他穿回衣服,再道:“你的卦象,是此间六人中,贫道最不愿意算卜的,你可知何故?”
“切…”
夏侯利索穿回衣袍,不以为然道:“不就是老子惹你了么?真是小肚鸡肠,不卜便不卜,就算天塌下来老子也能抗着!谁怕谁呀?”
“哼!”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意气用事,用不了多久就有好苦头你吃。”
夏侯怼来,神棍却极其难得的居然没有作妖,还好心说教了起来。这下子,可就整得夏侯连抬扛的余地都没了,只能缓下些许冲劲,问道:“那你说是何故?”
“因为,观你命数天人亦伤神。”神棍沉声道。
“何观我伤神,难道其他人就不伤神呐?”夏侯奇怪问道。
“非也。”
神棍摇头:“天数五十必却其一,即便是天缺之数,亦在天数范畴之内,贫道观之无碍。但你的命格,却早已不在天数其中,所以观之便得伤神。若非贫道乃天人,世间无人可以为你卜卦。”
“原来如此…”
神棍此言一出,此间反应最大的人不是夏侯,反而是夏寻。
平静的眼眸子,闻声忽乍灵光一缕,恰如醍醐灌顶,顿时通窍!一些让夏寻苦思冥想数十日而不得其解的事情,仿佛一瞬之间便透彻大悟!更不由得惊呼出一声,“原来如此”。因为,通过这短短几句话,冥冥之中夏寻似乎找到了一丝隐藏在混沌虚无中端倪。好比,瀛水当日追魂楼的圣人为何要向他行杀令。他爷爷为何要把他摆在台面上,为何夏渊容他上京都,为何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那位皇族遗孤…
神棍瞟眼过去,狡诈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很可怕?”
“……”
夏寻思而不答,似有难言之隐。
而夏侯则就更看不明白这状况了:“为何我的命格,会不在天数之中呀?”
“因为,有人刻意把你藏起来了。”
“……”
狡笑依旧,神棍转回眼来回答道。夏侯依旧是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正想再次发问,但神棍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抢先一步就说道:“天有定数,人无常情,但都无碍于你,你无需多虑。你命统**,有**尊相,可凌驾于诸天星辰,气运受帝星庇佑,命星有北斗九宫守护,故此命中注定招灾聚难,但劫至皆可逢凶化吉,却也无劫可言。你前半生戎马,后半生荣华,命格之贵人间罕有。至于此趟远行,你虽有坎坷劳碌,但只要跟好你弟,便可万劫无碍。”
“……”
“说完了?”
“说完了。”
这么深奥的一番话,以夏侯的文略是铁定听不懂。但,从字数上比较,神棍予夏侯的卦意可是比先前那三和尚,都要少去一大截。
“你就不打算送我点什么?”
“哼!”
神棍鄙夷地翻起白眼,斥道:“贪得无厌,你注定荣华半生,又何须贫道相赠俗物帮衬?待卦象灵验时,你倒是别忘还贫道赠礼才好。”
“切…”
夏侯颇没好气:“小肚鸡肠的家伙,吝啬便直说嘛,扯那么多干嘛?”
“……”
神棍忽然发现,这夏侯脸皮之厚是全然不下于自己呀。刚才还仗势欺人,喊打喊杀来着,现在居然还有脸,倒过来要讨好处。这树无皮死,人无皮则无敌,果然是至理名言呀。
“你真想要?”神棍苦笑问。
夏侯看傻子一般看着神棍:“不要白不要,我干嘛不要?”
“那好,贫道便赠你一言。”
“成大事,不拘小节。谋大事,小节必拘。”
“额,这啥意思啊?”
“自己悟去吧。”
“我靠!你耍老子是不?”
“懒得理你…”
“……”
撇开夏侯,再懒得搭理。
神棍迈过半步,站在夏寻身前,而后执拂尘点着数丈外的墨闲,勾了勾手指头:“你站过来。”
“噌。”
不说不错,不言不过。
墨闲向来性冷少语,是深得此道之精髓。
如果说夏侯的呱噪是先下手为强,那墨闲的冷漠便是以静制动,面对连夏寻都摸不清楚底细的老神棍,他此时便更沉默了。举手把青锋归鞘,冷冰冰地走过几步,来到夏寻身旁,冷冰冰地凝视着神棍,不言不语,直像一块冷漠木头。
对于墨闲这番作态,神棍也见怪不怪,猥琐的小眼珠子转悠向夏寻,别有深意地问道:“很奇怪对吧?”
“对。”夏寻没否认,直接点头应承。
神棍再道:“奇怪无妨,若我换做是你,同样也会被夏隐那虚虚实实的手段,弄得晕头转向。只不过…”说着,神棍话锋稍转,忽显痛惜:“只不过,贫道曾有心助你化劫,你却视而不见,终引在元夜动乱世祸根。而今夜贫道不计前嫌,再来助你,你依旧把良心当狗肺,可着实让贫道心寒呀。”
夏寻微微诧异…
因为他从神棍最后一句话中,仿佛又听到了神棍准备讹钱的味道。毕竟,按老神棍先前的套路,铺尽肺腑煽情之后,那必有所图啊。
“道长,咱们问卦的酬金,可是给足了哦。”
“呵,开玩笑。”
还没开腔,便被人点出要害,神棍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你以为贫道的一字千金是浪得虚名么?君不见为解那秃驴灾劫,我将太上至宝都能送出。你那区区几百两银子,就想买贫道之卦象?小友,你想多了吧?”
“额…”
果然如此,神棍的狐狸尾巴又露出来咯。
只不过,夏寻此时的理解却有所不同。如果神棍在解卦之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是神棍为了讹更多银子的忽悠。那但当神棍连为四人解卦之后,夏寻可不敢有这种想法。神棍所说一字千金有没有,暂且不说。至少先前神棍眼睛都不眨一下,便送出去的金圈,绝对是无价之物。况且,他还随口道出如此多的密辛。由此可见,神棍现在说的这一番话,还真不是啥子忽悠,反倒是大大的实话了。
因为…
他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嘛。
夏寻问道;“不知道长,想要小子身上何物?”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额…”
第三百一十三章 篡改命数
“呵,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神棍执着黑铁拂尘敲了敲夏寻的胸膛:“你身上的铜板,全加起来也不过十六两七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一叶金山,最多也只能换来几座金山。而这件衣裳,更是贫道当年御寒所穿。你以为,就凭这些东西,便可换取你的命数一卦?”
“额…”
话有端倪,夏寻一时无语。
一是神棍隔着衣服,居然便能精确算出了夏寻身上铜板的数量。二是看似贪财的神棍连那一叶金山亦可视如粪土。三是神棍说,夏寻身上的青衫曾经他穿过的…
三点端倪,都值得深思。
特别是第三点,就更值得琢磨了。
因为,夏寻身上正穿着的这件锦缎青衫,是前些日子,由他爷爷授意夏渊从北茫带过来的。虽看似平凡普通,却是人间修者皆梦寐以求之重宝。
而现在,神棍却说这件青衫曾经是他的。
这无疑是神棍再一次告诉夏寻,他就是那位消失二十载的蓬莱仙人-天机菩提…
“你别骗人了。”
想至此,夏寻打心底里默默摇头:“我敢肯定你不是天机。”
“你真不识字吗?”
“仙人的字没那么丑。”
“你见过仙人写的字?”
“额,那倒没有…”
神棍翻起白眼,那一个真叫无奈。
自己明里暗里说了那么多回,这夏寻咋就是不信呢?得了,他估计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浪费时间。
顿时败下阵来,摆了摆旗蟠。
“罢,多说无畏,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总而言之,你两的卦可不是这个价。”
“道长,你这可不厚道哦。”
“贫道向来厚道,你莫诋毁我。”
夏寻不解:“既然候哥的天数之外都是此价,为何我两就不是呢?”
“哼!”
猥琐的小眼珠子扫去一遍夏寻和墨闲,嫌弃说道:“天数之外,虽非天数却仍是数,但贫道乃无上天人,只要是数贫道伤神亦能算得。而你两的命格,虽在天数之内,却一人复双命,一命藏玄机,一命早已绝,另一人更是连数都没有,你叫贫道如何还能原价收费?”
“额…”
话粗俗,藏玄机,不明可晓,
惊诧之色,相继露显。惊的是墨闲,诧的是夏寻,两人的异色都含着一缕自明,像是被戳穿了心思。
神棍虽然话粗,而且也没有明言这两道命格,谁是谁。但其实无需他明言,夏寻便已知谁是谁。无他,连命数都没有的人,只能是墨闲。而剩下那个有双重命数的人,便就是夏寻他自己。因为,在他身上有着一道封印了他十数年的遮天,而遮天之下则藏着他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很想知道,谁都不知道,谁都想知道的秘密。
到这个节骨眼上,神棍可谓真的一语道破天机。
墨闲的事情,绝非一般人可晓。即便是芍药,夏寻也不曾告诉。而夏寻的软肋更尽在此语中,即便这次上京,他亦是为此。纵然仍有万般不信,要害被拿住,他也只好软下来了。
“道长想要什么?”
见夏寻服软,神棍瞟眼马车上的老和尚,直接道:“和那三藏小儿一般。苍生遭劫虽非你所为,但却因你而始,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待苍生覆灭时,你要为贫道做一件事。”
“要我做何事?”夏寻小心问道。
“天机不可泄漏,到时你便知。”
“额…”
或许是担心夏寻多虑而变卦,神棍故作神秘地缓了缓,再补充道:“放心,贫道乃无上天人,绝不会让你去做天害理之事,而且此事非你不能为,你也义不容辞。”
“绝非伤天害理?”
“绝对。”
神棍答得肯定,夏寻细细掂量了一番。
思来想去,终究没发现话中有啥子坑洼,至少在这字面上夏寻是看不出来猫腻了。他抱起拳头垫了垫:“若真如此,小子定当全力以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夏寻应罢,神棍侧过身去,并没有像先前那般当即开卜明卦,而是扬起旗蟠指着东北方的荒野深处,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你两就随贫道走上一遭吧。”
“啊?”
没头没尾,没有铺垫。
场间几人同时一愣,夏寻墨闲两人都是没搞懂神棍的状况。
“道长,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取你们化劫之物。”神棍回道。
“化劫之物?”
神棍的话依旧没头没尾。
卦都没解,便着急带人去找化劫之物?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算师呀?
夏寻疑问:“道长不解卦?”
神棍摆摆手:“难解,不如不解。”
“可否明言?”
“啧!”
“天都快亮了,你咋这么多话呢?”
说话的同时,神棍不耐烦地抬头看一眼天色。
只见被乌云所遮蔽的皎月,已隐隐从西边漏出来光影,漆黑的天地也有了些许颜色。昏昏暗暗的,此时应该已是寅时时分。
看完天色,神棍回过头来,没再废话,直接明了说道:“你两一人复命,一人无命,命数之离奇,已非被隐藏那般简单,而是被篡改了天机之数!天数被逆行篡改,即便能卜出卦象,那也是伪卦,纵使神仙也解不了呀。况且贫道已经…已经…哎!”话说到一半,神棍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停下了片刻。待片刻之后再次话起时,他便已生硬地转去了话风:“总而言之,贪狼携帝星北移,破军缠七杀沉沦,你两此行必有大劫潜伏,若无贵人指点,必死无疑!贫道乃无上天人,又与你有诺在先,难道还能害你等不成?”
“额…”
神棍异色,夏寻是看出来了,只是不明白这异的到底是何色而已。但他至少可以肯定,神棍心中必然是有所隐秘的。因为,神棍先前的那番话,已经出现了极其严重的矛盾。既然命数离奇,不能解卦,那神棍又如何知道夏寻、墨闲必有大灾呢?既然没因,又哪能果呀?如此矛盾冲突的说法,精算一夜的神棍居然能够疏忽,还真是叫人奇怪。
“我不跟你废话。”
见夏寻久久不语,神棍似乎也发现自己前话的漏洞了。但不知何故,他却连挽救措辞的意思都没有,语气反而更是变得强硬了起来。
“贫道姑且问你一句,你走还是不走?”
食指摸上鼻梁,夏寻寻思片刻,试探道:“道长你好像很着急呀,莫非是有难言之隐?”
“哼!”
神棍确实很着急,这谁都看得出来。他一甩衣袖,更坚决道:“你别管我着急不着急,你就告诉我走还是不走?”
“……”
果绝坚决,不容迟疑。
夏寻是没料到神棍居然连个解释都不给,将错就错,直接逼着他做出选择。夏寻本还打算,顺着神棍的疏漏再去探些口风来着。但神棍现在这般表态,可就让他有些难以取舍了。
考虑数息,疑问道:“只带我与墨闲?”
“对。”
“候哥也不能带?”
“此时与他无关,带着也只会徒生变故。”
“我靠,你什么意思啊!”
“没你事一边去。”
“额…”
不容迟疑,变成不容置疑。
良久没有声响的夏侯,闻声皱眉,这里头傻子都知道,摆明了有问题呀。没等他再有话,夏寻便先一步对他做了个摆手的动作,示意让他稍安勿躁。和夏侯一般,夏寻同样变得谨慎起来,沉沉皱眉,凝视着神棍那猥琐的小眼睛。
四目再次对持…
“小子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神棍不耐烦道:“说。”
“你到底是谁?”
“……”
皎月露出芒牙,一缕柔光轻洒。
阴风渐软,乌云漂移,荒草挺腰,蟋蟀虫鸣,烛影柔晃。纠结了一整夜的问题,再一次被夏寻问出,问得正式,问得坚决,显得啰嗦,却并不多余。
因为,至今都没人搞懂,他到底是谁…
神棍甩手扬起旗蟠,手挽拂尘,转身迈步。
“一字算天机,南海真菩提。”
“天机-菩提。”
“……”
第三百一十四章 神棍会飞
皎月西偏,乌云尽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故弄玄虚,惊人以梦。
就好比那南北的气候。
北方无风不起浪,南方无风三尺浪。北方有云不一定有雨,南方有云必定收衫。
断涯沟那朵黑不溜秋的云儿,便是如此。
自遮蔽皎月至随风飘走,除了让天气变得格外阴沉以外,它连一点湿润都没有留下。沟子里的那阵风还是那阵风,月还是那颗月,百里荒草依旧凄切,唯有人儿与马儿变…
百里荒原,荒草没蹄,细细莎莎。
原本要横跨荒原的两匹白马儿,此时只剩孤零零的一匹,轻踩着草儿,继续慢悠悠地走着。而车上的人,此时也只剩下四位。小和尚依旧提着灯笼,心事重重地呆愣着坐在马车前头。老和尚还是老样子,合十盘坐,真像座木雕。胖和尚心眼儿大,凡事都能当作耳边风,此时他已经打着呼噜,沉沉睡去。车尾巴上,就独剩个忧忧虑虑的夏侯,叼着根随手摘起的草儿,看着西边的弯月,发着呆儿。
和墨闲不同,墨闲性子静,凡事三思而后行。
夏侯性子冲,跟他爹一样,凡事能动手便绝对不会去动嘴。但这并不就代表夏侯傻或鲁莽,反而在不能动手时,他脑袋瓜里的智商,往往能超出平常许多。就好比现在…
夏寻与墨闲御白马随神棍离去,平日里的智囊都不在身旁,夏侯就仿佛缺了一颗脑袋似的,心中空荡荡的,许许多多的疑问就只能靠自个逐一琢磨。特别是,神棍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琢磨得就更深了。因为,那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的,他爹没有,夏寻没有,村里那位村长也没有。虽然,至今夏侯也没明白神棍话中所以然,也不明白自己三岁时被纹下的图腾有何深意。但冥冥之中,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在那片以苍生为子,天地为盘的棋局中,夏寻不只是唯一的伏子,他夏侯很可能也是其中一枚…
而且伏得很深,很深。
“呸!”
想不通,懒得再想。
唾弃掉嘴里草儿,手枕后脑,直接倒头睡去。
凡是都有轻重先后,对于夏侯现在而言,其实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把所有事情想通,毕竟日后夏寻归来,一切问题或许都能迎刃而解没。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日子他该怎么熬。因为,神棍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让他几乎崩溃的话:
“你们继续上路吧,我等此去,少则二十日多则一月,月后你们在京都南郊七十里外的小镇汇合方可,误不了事。”
这话很平常,但可怕之处就在于,这便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夏侯可是要与车上这一呆一哑一傻三和尚,独自相处整整一月。这叫他那不羁的性子,怎受得了那叫“行善积德”的无聊时光嘛?想想这三和尚的日常行径都叫人可怕,真恨不得立马就把剩下的白马抢来,自个就飞去京都咯。当然咯,这里前提是,夏侯得先有放倒车上三和尚的本事…
否则呀,哪里凉快,便到哪里睡去吧。
北夜,天寒。
风高,云清。
九天星辰密布,西南贪狼隐有北靠势头,东南破军与西南七杀以紫薇左桓为界,相互持衡。以陈钩、参宿为首的左枢、上宰、下宰等无数辅星相隔天河遥遥相望,如神兵天将严密布防。
浩瀚星海,波澜壮阔。
一片玄机暗藏,三千大道多难窥尽其妙。唯独两道,尚可勉强循迹推演…
一道改命之风水,一道卜天之八卦。
风水者,善观天地大势,演气象万千,常借墓葬玄机助人以生死福禄。八卦者,善察诸天星辰,循众生轨迹,常借面相、星相、地相等为人驱灾避祸。两者同为算根,却不同算理,难有高低之分。但无论是八卦又或是风水,两者在算理之道上,却皆有一门至高深的学问…
便是,算天机。
此算,与其他算理截然不同。
不管是算地势、算面相、算气象等等,其算皆为世间定数,皆有迹可循。只要在风水、八卦之道上潜修些年头,谁都能模模糊糊说出个大概来。而算天机则不然,天象繁琐,星相数亿万计,变幻无穷,常与风云雷动,星星相连,环环相扣,错综复杂。只要一扣错算,即刻全盘尽毁。天底间不知曾有多少苦修风水八卦的算师,倾尽一生心血也不过堪堪摸及天算门槛,看得懂九天星辰之初像,此名“观天象”。至于更深一层次的,化天数,演天理,循天机,那便是终其一生也难悟得其真理。
以至于,往日打出算师旗号江湖行走者,无论自己有多少能耐,都不敢轻易以天机为算。因为,只要你敢这么一说,懂行的人十有**就便能把给你戳穿,顺手再给上你一顿狠狠的胖揍。
所以呀,这些行走江湖的算师,平日里打出的旗号上,最多也就写“一字千金”““驱灾避祸”“算姻缘福禄”等等,帮人看看面相、选几处福祉阴宅什么的也就罢了,绝不会告诉别人你天数星象如何,就更不会在旗号上写道“天机”二字了。
那当然,凡事没绝对,凡事皆有例外。
江湖之大,三教九流,啥人没有?
为了活计,莫说是“天机”,即便写上“吾乃天帝”,也是大有人在的。而像这样的人,则常被人尊称为-神棍,为专讹人钱财者。因为,傻子都知道,若你真有那等天大本事,哪还会整天扛着根破旗蟠,到处劳碌奔波呀?
就好比,前不久在南北域界,断崖沟上截道的那位神棍。他便是例外中的例外…
贪狼携帝星北移,破军缠七杀沉沦。
孤风不作云浪,孤月不映星辰。
五百年生乱世,百十载孕烽火…
短短几句话,百十个字儿,他便把天象星辰、气象阴晴、地象变迁,三者归纳成算理。根据算理,再辅之与当时各人的面相命格,最终推演成卦。其中卦象对错,暂且尚不能妄言,但神棍算道上的能耐却是可见一斑。纵使夏寻一口咬定,神棍并非那消失二十载的仙人,可是夏寻同样也不敢否认,神棍很可能就是一位世外高人。非常高的高人…
而事实证明,他确是很高。
“呼…”
天色渐昏,月近西山。
黑鸦早起寻觅,更夫鸣锣朝寒。
乘风行,断崖沟西北直去,二万六千余里,有一城名寿春。
城小繁华,上下七八百里,楼阁密布,不知多少人家。城南为肥沃原野,有良田无数。城西靠大江,泊船一路。城东、城北两面连山,为千里峻岭老林,有云雾笼罩。由于时辰尚早,天还未亮,城中仍一片乌灯黑火的,少有人影。只有不时的雄鸡啼鸣,不时地催促着城中居民,早起开市。
在昏暗的夜色中,一匹长着翅膀的雪白骏马,正御风踏云,由南向北悄然飘过。
白马之上载有两人,一袭青衫飘逸,一把青锋冷峻,皆露出一脸古怪神色。那古怪是真古怪呀,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难以置信”。他们难以置信地直勾勾地看着白马之前,那一手拂尘,一手旗蟠,猥猥琐琐,正狼狈领路的神棍。
是的,没有看错,神棍确实不在马上,而在马前…
没有骑禽,没有器物。
九天之上,他就一个人踏空而行,如履平地!
虽跑得一个叫狼狈不堪,却能勉勉强强跟得上白马御风的速度。虽毫无仙风道骨可言,却根本看不出,他有半点吃力的迹象,连汗都没有!此时此景,该怎么说好呢?如若旁人看着了,定当呼喊一声“大家快看,仙人呐!”但此时夏寻和墨闲看着,却怎也喊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若按夏寻的话说,那就是“他绝对不是仙人!”
天底下哪有仙人会长得这般猥琐?会有这般市侩?会有这般没文化哒?!
可是…
倘若他不是仙人,那又会是谁呢?
踏空御风,乃超脱天地法则的能耐,即便是夏渊都不能有。就更别说与龙马并行的速度了,就是那追魂楼的天字第一号-帝江,也不过堪堪一息数里。而出发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神棍便已经领着白马,飞出了将近三万里!恐怖如斯,骇人惊悚,除了是天上的神仙,能做到这些的,便唯有世外的圣人了。
可是,自夏寻被神棍所震撼的一刻开始,他已经在心中暗暗地把所有圣人都数过一遍。数来数去,他依旧没能把眼下神棍,与任何一位圣人对上号来。因为,再世间十八圣之中,能有算天机之能者,仅有五人。夏寻的爷爷、问天山的老人,便不必多说。仙行纯阳、京都通天那两位,是绝不可能相助于夏寻。而剩下西蜀那位风水相师,更是个女人又怎么可能是眼下这神棍嘛?
一路无话唯一路震撼。
震撼至今,夏寻仍是半点不相信,神棍便是那蓬莱的仙人。
他的真实理由,其实很简单。
如果神棍真是仙人,他若想要做些什么事情,还不是手到拿来呀?何须三更半夜,跑去断崖沟找夏寻等人扮猪吃老虎,吃力不讨好不单只,还受一身窝囊气呢?君不见,二十年前一战,强如一代杀神吕奉仙,剑斩苍天,覆灭众生,到头来还不是被仙人一巴掌给拍碎了道心,从此消失无踪?
所以说呀,无论神棍说什么都成,若说自己是那神仙,夏寻那是打死都不信的。
况且,他一直觉得这神棍总有那么些不对劲。就好比在断崖沟时,神棍拒绝夏寻相扶的反应。又比如,临行前神棍所表现出来的急躁。再比如现在,白马背宽,完完全全可以再乘一人,但神棍却选择了不加掩饰的御空而行,像位老奴似的,领着马儿狼狈跑下一路,说好听这是显摆能耐,若说不好听,恐怕就是有难言之隐啊。
奇奇怪怪,真不对劲。
夏寻一时间也道不尽所在。
总而言之,这神棍是必有问题!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断龙伏尸
天沉沉,夜已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由于临近大江水气甚重,卯时的寿春城极显潮湿。城中楼阁、城外丛林、江上舶船皆湿漉漉一片。潮湿的露珠不止凝聚,又不止滴落,形成一窜窜晶莹的珠帘,挂上万物菱角。
城外东北,绵绵山岭万里不止,湿气更重。
茫茫水雾几乎尽数遮盖山林,横看成海,侧看成瀑,看不清山间几许。唯不时几只早起的黑鸦,拍打着翅膀由山雾飞出,疾掠数里,顺势俯冲,轻轻松松地从隔壁的大江上叼起条浮出水面的小鱼,又原路飞回到林子里。
“御~”
“好了,下去吧…”
九天之上,缰绳紧呼,手扬旗蟠,领白马展翅,划过寿春城北的夜空,缓缓遁入山林云雾…
高空下眺,拨云见雾,破迷雾方才勉强看到树木山势。
山林树木繁多且茂密,木棉、黄柏、古橦、槐树等等,一眼下去便可见得百十品种,其中以槐树居多。山险峻且高耸,悬崖峭壁,重峦叠嶂,处处皆是,甚鲜有行人路迹。
御…
“哒哒哒…”
穿破云雾,白马御风展翅从天而降,稳稳划落群山之中,在一处悬崖之巅,站稳蹄子。
“啪啪啪…”
“哎呦,可累死贫道咯…”
“怎么样小友,这回总该相信贫道就是仙人了吧?不是贫道吹嘘,这腾云驾雾的本事,可连你爷爷都差我远矣呀…”
“额…我还是不信。”
白马抖身,甩去沾湿绒毛的雨水,渐起一团淡淡水雾。夏寻、墨闲相继翻身下马,随手打啪着衣衫上一路沾来的水迹。神棍倒干脆,不管不顾湿漉漉的身子,学着白马状,抖两下凌乱的须发就算完事。一个劲地就只顾着吹嘘自己的能耐咯。
“呵,那你飞给我看?”
夏寻心里着实是矛盾,稍微拍去身上些许水迹后,依旧决绝否定道:“道长你就别骗人了。”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贫道乃…”
“道长咱们说正题吧。”
“嗨!”
一路上来,夏寻听神棍吹嘘都已经听到耳朵长茧咯,再不想听,直接就断去话。神棍没好气瘪下嘴皮,鄙夷地瞄眼夏寻和墨闲,接着也不再啰嗦,跨步转身面朝悬崖之外,执拂尘指着对面的诸山群峰。
问道:“你可晓得此为何?”
“若小子没记错,此处应为寿陵山脉。”
“贫道什么时候问你这是哪里了?”
神棍没好气,点点黑铁拂尘指远处,斥道:“贫道问的是,此为何!”
“额…”
夏寻这才反省过来神棍提问的字眼,顺着黑铁拂尘的指向便放眼望去。
“咦…”
乍看之下,疑声即起。
天上明月西移,天色已经有了些光亮远,处景物尚模糊能见。但见拂尘所指,乃一处被数道雄峻山岭所包围的峡谷,山岭由高渐低,茂密的树木也随着山势变动,从各类树种逐渐演变成单一的老槐树。
这些老槐树应该有好些年头了,高大挺拔,枝繁叶茂,遍布峡谷内外。而峡谷内部,更是被一层宛如实化的雾气所包裹着,如暴雪中的苍茫。从此看去,最多也只能看清峡谷外围的情景,在深一点,便就只能看到阴沉沉的迷雾一片。
细看之下,夏寻似乎从中看出了端倪。
“这里貌似被人动过手脚。”
“恩,不错。”
神棍点点头:“你且往下说。”
夏寻继续细细看去,看了一会心中有了些许定论,便继续说道:“山势成低洼环抱,诸峰无泄气之道,烈日非正午不能映照,此乃上佳的聚气之所。但这里离巩江已有百里,江河的水气随西北到此便已非常稀薄,断不可能汇聚起如此之重的阴潮。若按小子推断,峡谷之中恐怕早被高人布下了聚气的阵法,方才让多年潮气在此聚而不散。”
“恩。”
神棍点点头仍没接话。
就像是先生平日教导弟子一般,再问道:“还有吗?”
夏寻不明所以,犹豫地看去眼神棍:“还有?”
神棍瘪瘪嘴皮,没好气道:“你只说了气象,那地势去哪里了?高人难道都闲着没事干,瞎布阵么?”
“哦,这样呀…”
夏寻再次眀悟神棍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梁骨。接着,他再次随拂尘指向,放眼望去更远处去山谷。这次他看得稍微久些,除了看过山谷周遭地形以外,他还细细看去了深处的悬崖,及附近环境。
看过许久,他方才再次肯定心中想法,说道:“山峰险峻,有韵势内藏。东南六峰势成六虎啸天,南北长领为盘龙守山,西南密林有鸟鸣可作雀巢,东北山丘少有植被应该是玄武卧伏。这种地势名为四圣守归,归守之处在峡谷之中,此为绝佳的墓葬之地。而那位高人,应该就是为了掩护其中墓穴,布下的阵法了。”
“没了?”神棍问道。
夏寻想了想,摇摇头:“没了。”
撅起的嘴皮,撅得更翘了。神棍没好气道:“你再认真想想。”
右手刮着鼻梁骨,像是个答错问题的弟子,正被先生教训,夏寻尴尬地笑了笑:“真想不到了。”
“哼!”
没好气转恼火脾气,冷哼一声。
神棍训斥道:“那你爷爷就该好好赏你几鞭子了。风水一道如此之糟糕,简直就是我蓬莱门下的耻辱!”
“额…”
被痛声训斥,实在为难。
夏寻求救般朝着旁边的墨闲投去个眼色,奈何墨闲木楞得是动也不动,像是没能理解夏寻的意思。无奈之下,夏寻只好自个苦笑着应承神棍的责备了。
“道长教训得是,小子愚钝,还请道长校正。”
见夏寻说得诚恳,神棍恼火脾气这才缓缓平复下,猥琐的小眼珠子瞟了瞟头上已经开始泛起霞光的晨夜。说道:“罢了,此去京都,你若上得通天塔,便顺手取本“风水寻龙解疑经”好好琢磨吧。对你日后,必有帮助。”
说着,神棍也没继续为难夏寻,面朝峡谷方向,执拂尘虚指北方,沉声说道:“你说此势为四圣守归,固然没错,错就错在你眼光太窄,仅局限于此,而忘了南百里有大河巩江,以及更广阔的大唐江山。巩江始于开封藏灵山,由北向南,势如滔滔奔龙,流经虞州、建安、开封、溟水、刘孤郡等一百四十余城,足足七百万里,犹如人体食道,贯穿大唐中腹,乃大唐九道国运龙脉之一。而此处,距巩江百里,寿春三百里,刚好处于大龙心口。若在此墓葬,上可聚龙气,下可附龙威,墓主之后,三代之内必有能者出…”
“道长,这不对呀。”
神棍的话还没有说完,夏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断话:“这峡谷之阵可不是用来聚气的。”
神棍没有责备夏寻的无礼,反而有意思地问道:“那你以为是何用?”
夏寻像是被神棍一番话给说开窍,肯定回道:“我爷爷曾说过,脉如人,亦有血肉精气。气为风,可引精神,但此处峡谷聚来的却是潮风,潮风凝聚即为潮水。水为血,血自巩江龙脉之心来,便为龙心血。如此推算,布下阵法的高人,根本意不在龙气,而在龙血才对哇。”
“孺子可教。”
神棍赞赏地点点头,同时不着痕迹地瞟去长空一眼,再问道:“那这又是为何啊?”
“应该是噬龙断脉。”
夏寻显得颇为谨慎,伸出手来,随话指去各处山林悬崖,详答:“勘地势,四圣守归,若在峡谷设葬墓可为福祉。但加之一阵,聚气噬血,则瑞兽护主即化凶兽噬主,福祉顷刻转恶土。东南六虎可为吞天势,南北盘龙可为噬地势,西南朱雀可为乱气势,东北玄武可为镇势。以龙虎隔绝天地运势,可掩人耳目。朱雀聚潮气形成阴煞,可强行禁锢谷中龙血。而最后的玄武镇势,便是为了镇压龙威,好…咦,不对…”
说话着,夏寻的思维貌似忽然发生了错乱,念叨的嘴皮子随之停下。
神棍玩笑问:“哪不对呐?”
夏寻刮着鼻梁骨,尴尬说出心中疑惑:“额,好像不是噬龙断脉势呀。”
“为何?”
“这四处地势要害,都只是在禁锢与镇压龙脉气运,却没有一处成刀攻势,哪能断得了龙脉呀?”夏寻疑惑道。
“峡谷中不是还有墓葬么?”黑铁拂尘指着山谷,提醒般反问。
“有也没用啊。”
夏寻不同意神棍的说法:“数十里槐树,显然是布阵之人为聚阴养煞所栽,但一具煞气再重的尸首,又怎么可能噬得了承载一国机运的龙脉呀?道长,你说对不?”
“对,没错。”
“只是,你在那村子待久咯,待得像只老鼠似的,鼠目寸光了。”调侃一句,神棍不知何故颇为谨慎地又瞄了瞄天色,此时长空已有明度,东边远处的山头也已经泛了红霞。
紧接着,神棍便转眼看向夏寻侧旁的墨闲,别有深意说道:“你这个问题,城里人或许能帮你回答。”
“我?”墨闲不解。
“对,就你。”
神棍问道:“贫道且问你,一剑不能制敌,该点结果如何?”
“再出一剑。”
“两剑不能能制敌呢?”
“十剑百剑。”
“百十剑仍无果。”
“那就千剑万剑。”
“这便对了嘛…”
轮番作答,墨闲给出的答案终于让神棍满意了。神棍转回眼去看着夏寻,调侃笑道:“你瞧,城里人就是比村娃子眼光高。”
“千剑万剑?”
沉思之中,夏寻刮着鼻梁骨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应该是知道神棍想说什么了,眼眸子随之缓缓乍起惊芒。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葬一尸不能噬龙,葬万尸聚阴气,日久方可成煞,待煞凝聚成灵…”
说话着,夏寻突然一惊乍!
“龙血养煞!”
“诶,榆木脑袋终于是开窍咯。”
神棍挥起拂尘挽在手中,道:“可不就是那龙血养煞势么?”
夏寻这便有些糊涂了。
尸煞可不是闹着玩的,前段时间他与芍药夜闯荒时所村遇到的,仅是炼煞最初期的载体,那根本连尸人都算不上,但所聚起的阴煞之气便足以让方圆十余里寸草不生,由此不难想象,若尸真成煞,那是何等恐怖存在呀?况且,这峡谷里头养着的,可是吞噬龙脉心血而成的尸煞啊!这神棍来时说是要带他和墨闲找化劫之物,可这劫还没化了,就带他两来这等凶地,那是作甚呀?
越想越心慌,夏寻忍不住就问道:“道长,咱们不是来找化劫之物的吗?”
“是啊。”
“那化劫之物在哪?”
“呐~不就在这山谷里头么?”
神棍朝着峡谷蹭蹭脑袋,道:“待会你两进取东西时,可记得把这养煞的地势给破咯,免得日后让里头的玩意出来害人了。”
“等等…”
夏寻闻言,顿时心儿一紧!
立马起手止话,速问道:“道长你的意思是让我两进去,你不进去了?”
“那当然啊!贫道我是什么人呐?这等小事,难道都需要我亲自出手?”
神棍豪气说起,说得好像他真的能弹指一挥,便能毁尽眼前这片山林一般,是心不慌眼不跳。说着,他还假意伸了个懒腰,顺势眯着眼睛又看了看已经映起霞光的天空,再懒懒地补充说道:“况且,贫道忙碌一夜,也该回去歇息了。哎,人老了咯,身子容易乏啊…”
“道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夏寻傻眼地看着伸懒腰的神棍。
伸起的懒腰停在半途,神棍稍稍皱起眉头,侧脸斥道:“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不像。”
“但…”夏寻为难地看去墨闲一眼,接着又谨慎看去峡谷深处一眼,无奈道:“但是,里头很可能真有煞尸的啊。而且若按你说,很可能这煞尸还远远不是一具两具呀!就我两进去,不是找死呀?”
“啧!我说你咋这么怂呢?”
懒腰伸完,神棍揉揉猥琐的圆脸,不耐烦地斥道:“你爷爷和吕奉仙像你两这般年纪的时候,莫说尸煞,就是尸将都能被他们玩死。这区区养煞地,煞尸养没养成还不知道了,有啥可怕的?”
“但是…”
“没有但是!”
夏寻还有话说,但神棍根本不容他置疑,直接否决断话。
“总而言之,你若不进谷取物,待灾劫至,就等着用命去填吧。贫道言尽于此,回家睡觉去了,你两就自个好生掂量去吧。”
话说罢,不留余地,也不给夏寻再叨叨的机会。
抖抖两肩膀,神棍凌虚迈步便踏出了悬崖,踩上虚空,朝南离去。见神棍真要走了,夏寻顿时就大急了,思量一瞬,心中千般疑惑已经来不及一一言尽,唯有浓缩成一语,朝着已踏天踩云而去的神棍,远远喊去!
“道长!你不是天机,对吧?!”
九天之上,云雾之间,神棍脚不停步,稍稍回头,玩味地看向夏寻。
“你说对了。贫道不是天机,却胜天机!”
“呼…”
话如雨落,落地消尽,剩余音于山谷回鸣。
不是天机胜天机,这话可真够狂妄的。在话落一刻,离去的神棍已然消失在天际的尽头。而东边山头第一抹朝阳,也随之穿破了云层,映照在夏寻的脸上。晶晶莹莹,闪闪发光,青春莫过于此刻…
第三百一十六章 炊烟淼淼
“他好像很着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也这么觉得。”
“这么说,他肯定就不是天机了。”
“肯定不是,但应该也是位很厉害的圣人。”
“是哪位?”
“额,我也不晓得。”
“叭喳~”
“……”
日头高挂,阳光挥洒。
雨雾缭绕,彩虹多姿。
午时,寿春北岭,群山之中。
浓浓的黑烟由一处并不起眼的山坳,徐徐飘起。浓烟辣眼刺鼻,像有什么东西被人烧焦。
山坳之中有两少年,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一张由蕉叶粗糙制成的面罩,挂在他们的脸上,只漏出两只眼睛。眼睛也已经被辛辣的浓烟熏得泪水汪汪,但他们仍旧不停地从地上捡起稍微不干燥些的柴薪,丢入身前的火堆中…
“噼啪~”
烈火焚烧,噼啪作响。
浓浓黑烟,便是由这团旺火烧出的。
火堆之上,正架着一个快被烧穿了的木桶。而木桶里头,则盛着各种黑糊糊的草药浆沫。草味夹带焦烟,味道极其恶心,几欲让人作呕。而这么些恶心人的玩意,却是夏寻花了整整半天时间,骑着白马兜兜转转跑去数座山头,才堪堪收集而来的。其中就包括有艾草、鱼腥土、蚂蟥巢等偏门药材。至于这都有什么作用,墨闲不知道,但他也没问。就如他曾经说过的那般,谋者执令,将者执剑,不该他瞎操心的事情,他从来都懒得去多问。因为,他只需把自己身上的三尺青锋背稳了,就成。
而夏寻嘛,就更不用说咯,他必然有自己的想法…
在神棍走后,夏寻并没贸然闯入峡谷。而是领着墨闲,骑着白马,谨慎又谨慎地把方圆百里范围内的山势林木,细细探查了一遍。探查的结果,大部分都与预先所料并无出入,唯有峡谷之中的重重雾气,却是大大超出夏寻的设想范畴。那峡谷之中雾气之重,就宛如一大团灰白色的棉花,被人强行塞在山沟沟里。高空下眺啥都看不到,只要进入雾气当中,便即刻伸手不见五指,灰茫茫一片。而身处雾气当中,那冰冷冷的潮湿,更是直冷得人儿心慌慌,恨不得立马便离去,就连白马都变得慌张无比。
经探查归来,再掂量一番,夏寻暗地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又被忽悠了…
神棍说,峡谷里头养不出尸煞。
现在夏寻回想起来,那是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给扇死呀。如此重的煞气,那是鬼才养不出尸煞啊!?再瞧瞧那煞气的阴冷,冰冷彻骨!冻入心房!能聚起如此冷切阴气的,莫说是有一具尸煞,即便是养出千百具尸煞,夏寻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所以呀,现在他可是连肠子都悔青呐。
如果,历史可以重来一次,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就把神棍给强绑了,逼着他陪着自己一块进那峡谷去。因为,凭神棍那腾云驾雾的能耐,即便再不济,保个平安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哪还用得着他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师兄,这火就交由你看,我先去把鸭子给做掉。”
“嗯。”
夏寻给墨闲交待去一句,转身就走向山坳的另一端。由于此时吹的是东南风,风势不大,而山坳又座北朝南,所以山坳的另一头并闻不到多少的烟熏味。
神俊的白马匍匐在草丛堆上,打着呼噜。
一座由乱石和泥巴砌成火灶,就安在那儿。干支细细烧起火苗,两根搭在灶头的木棍子上,串着两只光秃秃的肥鸭。肥鸭是墨闲从山下那片林子打来的,由于缺少天敌的缘故,所以长得特别肥大,单只便足有半人体宽。在柔火的烘烤下,金黄色的皮肉变得圆润紧致,表面皮层不止渗出着馋人的油脂,幽幽散发着一股酥脆的肉香,飘忽四溢…
“师兄,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随意。”
“酸辣可好?”
“没所谓。”
“哦…”
夏寻从怀中掏出常备在身的小刀与竹筒。
竹筒打开盖子,便随手放于座下。他先执小刀,小心翼翼地把两只烤鸭的鸭肚、鸭肋、鸭腿、鸭翼等烘烤得饱满之处,分别划开数道小口,细细洒上些准备在旁的姜花与野葱末。再轻轻转动火灶上的木棍子,让柔火烘烤的温度均匀覆盖每一寸鸭肉。每转几圈,夏寻随时都会再撒上些姜花、野葱,不时外加一小勺清水,在保证烹调入味的同时,也防止烤鸭因失去油脂而被烤得粗老。如此循环,反反复复,烹调得很有耐心,更是精致。
“师兄。”
“恩?”
“药,再煎一刻即可转细火慢熬。”
“好的。”
“午食后,你就先歇会咯?反正待药凉,还得一段时间。”
“不必,我四处走走。”墨闲冷拒。
转动着木棍子,浇洒下些清水,靠去鼻子嗅嗅肉香浓度,应该已经有五成熟了。夏寻边给烤鸭翻过身子,边再说道:“我看你还是养些力气好。那峡谷可不是闹着玩的,尸煞必然会有,而且数量绝对不少,肯定危险。”
“多危险?”
“阴气甚重,若是一般煞变还好,就怕尸煞已成僵尸,那可就恐怖咯。”
“哦,无妨。”
“额…”
墨闲冷,向来如此,此时也不例外,无论是问是答,都仅在只言片语内完成,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夏寻,显然早已习惯。习惯性,笑一笑,腾出一只手,从青衫衣袖夹层里,抓出一把铜板,就地把铜板洒落在身旁座下,土地上…
“叮当当”
“待会我得歇歇了,身子累得不行。”
“恩。”
铜板跌落,叮铃作响,随意且无规律可循,故不知何意。火灶上的肥鸭,依旧保持着匀速轻转着。金黄色的脆皮,润泽如打蜡,闪闪发亮。姜花、野葱经高温烘培,已与酥嫩的鸭肉完美嵌合,滋润的鸭油与新鲜的菜油交融,散发出一道别样的鲜香。
夏寻再道:“师兄,既然你不歇息,那你帮我做件事情吧?”
“何事?”
“趁正午阳气正盛,先去把外阵破了,泄泄气。”
“如何破?”
“稍等哈,容我摆摆…”
夏寻这才微微拢下身子,把散落地上的铜板,稍稍作出位移调整。而墨闲拾起几把枯枝,顺手扔入火堆中。潮湿的柴薪碰上熊熊烈火,立马又焚起浓浓黑烟。火堆上,木桶里煎熬着的草药膏浆早已看不出原来样貌,黑糊糊的,还不断有水泡炸裂,很是恶心。墨闲侧过脸去,没有说话,静看去夏寻正在摆弄着的铜板。
不过多久,大概数十息时长…
散落在地的铜板,就已经摆弄得差不多。
从上往下看,数十枚铜板带红绳两根,随手便被夏寻摆成了一面类似于奇门八卦阵的图阵。但与常见的奇门八卦图有所不同,此阵图仅仅只有四阵六卦,有阵基而无阵宫,在阵卦内外还零零散散的布有许多碎石,像是在做着某种标记,让人很难看得明白。
“你瞧这里。”
夏寻随手拾起一根细长的枯枝,重新坐直腰杆。用枯枝指着阵图右下侧,一颗小石子上。
“此为方圆七十里的山势地脉图,铜钱为阵点、阵界、阵基,红绳为阵引,碎石为各处山林。我们目前的位置就在这里,这是峡谷,这里是山下林子,还有这里、这里、这里都是我们附近阵界所在,与各处山势对应。经过早时勘察,咱基本确定,布置在峡谷最外围的应该就是四象锁灵阵。”
说着,夏寻随话执枯枝,逐一点去阵图上的四角铜板。
“四象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山岭为四象之阵基,以山林地势为阵界,阵界内植百里老槐以隔绝此间气象、风象。如此数年,百里界外的四方地势,便会被潜移默化地转变成的漏斗地势。”
嘴不停,枯枝点石子数枚。
“漏斗地势,如其名,前宽后窄。”
“阵外诸山岭、要道、山巅分别形成入风口,谷内十面再掘无数回廊,与风口互相形成迂回地势,唯独不设一处出口。故而,当四方潮气随风至此时,便只能进不能出,原地打转。长年累月下来,也就有了峡谷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浓雾。所以,未免不测,我们若要进谷,必先破除此阵。而要破此阵,其实也不难,只要我们找到阵眼并毁去即可。但…”
话至此处,止。
因为,火灶上的烤鸭已经熟透,肉香浓郁,酥香扑鼻。金黄色的表皮已然烤成赤红色,红彤彤的娇皮艳泽十分,极让人眼馋。
夏寻顾不着说话了,急忙腾出手来,拿起灶头上的两只烤鸭,同时拾起放置在地上的竹筒子,轻轻抖动数下,便利索地把竹筒中的粉末,洒在烤鸭的皮肉上。
“莎莎…”
竹筒里的粉末,应该是来自北地的孜然粉、紫天椒、芥末等调配料。因为,当粉末瞟落到烤鸭上,经高温熔化,瞬间便迸散出一股北地风情独有的辛辣之味,让人在眼馋之余,顿时就食欲大涨,嘴也开始馋了。
“还好…差点就糊咯。”
倒下配料,稍加涂抹。
心有余悸地嘀咕着两句,便着手去除火灶下半数薪火,再把两只烤鸭重新架回到灶台上。让调料在灶火的炙热下,慢慢渗入烤鸭的皮肉当中。
忙活完烤鸭,夏寻再次执起枯枝,朝地上铜板的最中间,点了点,继续说道:“但,难就难在,布阵之人非常高明。他把四象山势的四个阵眼,以漫山老槐为媒介,隐入到峡谷内核。而峡谷外围有浓雾为掩,入谷的道路上就必然会有机关陷阱设伏或别的凶险,来者若贸然闯入则非死即伤。所以,我们要破阵,还是得先破此雾,方为上策。”
“如何破雾?”
“破雾倒不难,就是很麻烦…”
“嘶…”
夏寻执枯枝在阵图四方,各划出一道长长的细痕。
“师兄只需要在这四座阵基山,山脚至山巅,由内而外,由下而上,分别劈斩出一道宽约两丈且畅通无阻的小径即可。切记,这四道上的槐树、巨石、树头等挡道之物必须全数斩尽,切不可有所残留。唯有保持四道畅通,我们就等于把四象锁灵阵掘开四个漏口,阵中积聚多年的潮气,便会源源不断地从漏口泄出外界,此阵也就破去一半。待雾气稀薄后,我们方可进谷再次探查。”
“明白了。”
“可有难度?”
“无碍。”
“好吧…”
“恩。”
夏寻说得详尽,墨闲无需多问,稍加想象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轻应一声,回过头去,把身旁剩余不多的枯枝柴薪,相继丢入火堆。浓浓黑烟,刺眼呛鼻,迸炸火星,辟啪作响,黑糊的药膏已成焦胶,连恶心人的恶臭也剩不下多少。
而另一头,灶中火苗已灭大半,余酥香缕缕。夏寻把翠红色的烤鸭从棍子上取下,再用小刀将其肉、皮、脖、腿等可食用部位,仔仔细细,一片一片地削离骨架,在整整齐齐地摆布到木碟子上。最后,夏寻还把剩余的野葱,外搭上顺手采来的酸梅、野枣等野果,搅拌成沫,再加入清水调配成酱,倒入两小木碗子中,以作辅料。
一顿午饭,两只烤鸭,忙前忙后,总算是忙完了。真的很难想象,在这么个荒山野岭间,风餐露宿时,夏寻居然还有心思,为了一顿午食去料,去理出如此多的功夫来。
那当然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苦中能够作乐,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第三百一十七章 剑斩四象
“吖…吖…”
午后…
云雾缭绕,鸦啼回扬,山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饭饱食足,人仰马翻,午歇。
夏寻的厨艺如何,必然是无话可说。
纵使冷如墨闲,在吃下大半只烤鸭后,也忍不住赞出一字“好”。至于,那匹卧睡在草堆上无所事事的酣睡白马,更是闻得鲜香而惊醒,蹭脖子起身子,就靠过去找人讨要吃的。
夏寻见状,哪能随它呀?
这白马乃化生寺的灵物,随那位三藏法师悟道不知几许年头,已然开启灵窍,化蛟腾空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夏寻哪敢容它开荤,破了佛性呀?赶紧就把烤鸭给藏到树杈子上。可是,嘴馋起来的白马,又哪管你这么多?它像个讨不到吃的小屁孩似的,居然还耍起了脾气,化出白玉大翅膀,胡乱疯拍一气,拍一个乌烟瘴气,飞沙走石,搞得藏烤鸭的大树都差点被它连根掀翻咯。
最后,被迫无奈,夏寻唯有妥协,把原本用作烤鸭辅料的酸果酱,掺和上山泉水重新调配,打混到喂马的和草里,这才堪堪安抚下白马的馋劲,让它不再抽疯。
饭饱食足,倦意来袭,白马也总算没再折腾。蹭着蹄子,乖乖地走回到草堆旁,懒懒懵眼卧下,寻思着刚那草儿的味儿。而夏寻,一夜未睡则真累了,草草叮嘱墨闲几句要害,便也迫不及待地枕着马鞍倒头就睡去…
此时此间,独剩七尺道袍与风轻扬。
坚韧、锋利、锐冷,他就好象是一把孤傲的剑,该出鞘时出鞘,不该出鞘时独站山岗。纵孤风无力,吹不散潮雾。但青锋无惧,山高又何妨?
墨闲自幼拜入七星门下,随七位院长习纯阳道术二十载。多年来,他背上的三尺剑锋已换去数把,遇强敌无数,受伤亦无数,但他至今却仍不曾有一败。纵使强如追魂楼-帝江,在雄狮与蝼蚁的悬殊差距下,也仅仅使其伤,而不能使其败。
无败即无惧,无惧即无敌。
孤傲冷漠的性格,让他对许多事情都看得清淡,且无所畏惧。以至于,当夏寻谨慎提醒道峡谷内已养出尸煞时,墨闲仅仅只用了“无妨”二字回答了之。由此可见,他冷漠的底气,其实完全来源于他对自己的信任,以及那不曾有一败的孤独。
而这种孤独,常人很难理解…
“噌…”
“吖…吖…”
拔青锋出鞘,盛微微银芒。
墨闲仔细看去地上的阵图一眼,确认山势地形皆已铭记于心后,便迈开脚步随潮风一同遁入了山林,惊起一窝鸦飞。
没有多久,大约半刻时长…
“嗡!”
一声剑啸响彻山林。
就在墨闲遁入山林的方向,直去数里外一座雄峻山岭的山脚下,随剑啸声起,忽然显现出了一把巨大的重剑剑影!剑身如冰雕银亮,剑势成蛟龙降临,随剑影的出现,这片被掩埋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的山林终于被打破了平静。
“轰隆隆…”
剑影挥舞,势成刀斧疯狂劈砍,剑起剑落,草木纷飞,坚石粉碎。剑啸山林如九天龙吟,惊得方圆数里山岭中的飞禽走兽,恐如末日,炸毛而起,夺命狂奔,窜逃声源出所在山岭!
霎时间…
千山鸟飞绝,万兽奔逃尽。
稍远处山林中的动物,也被天大动静所惊扰,纷纷自己的巢穴中探出脑袋。但见那银灿灿的巨剑剑影,就宛如一只凶猛无比的吞噬巨兽,正疯狂地摧残着东南的山岭,随剑影所过,山树木泥石尽成枯朽碎末!短短数十息,那片原本茂密的山岭,已被生生啃秃了一小块山体。这山中鸟兽从来都是见识浅薄,又拿见过这等恐怖手段呀?看着那些正疯狂逃窜而来的鸟兽,稍远处的鸟兽心里就慌了,更有些隐隐忍不住拔腿掉头便随着大伙,溜之大吉。
山兽乱起,四处闹腾。
而与此同时,却独有一处地方极显平静,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那便是被迷雾所包裹的,峡谷。
迷雾之后一片沉寂,寂如空无,阴沉得很。
隐藏在峡谷之中的鸟兽,似乎完全听不到、也看不到外头的动静,一点声响都没有从里头传出,就更别说有鸟兽惊逃了。更让人奇怪的,则是峡谷外头那些被惊吓到的鸟兽。无论它们窜逃得又多么慌张与狼狈,但自始至终却没有一只鸟兽选择遁入到峡谷迷雾当中,甚至逃窜的路线,都是远远地避开着峡谷范围。给人感觉,就好像在这迷雾之后,似乎隐藏着更加恐怖的存在,越界则死。
“噌噌噌…”
“喳喳!!”
“……”
时间流逝,一点一滴…
黄昏将至,百兽退尽,山林寂空。
剑影依旧,孔雀开瓶,树毁石摧。
银白色的剑域,恰似一把修花的剪刀,由山脚一路裁剪往上,裁出一道光秃秃的小径,稳稳推近山巅。对于峡谷那头的异况,剑域中的墨闲早有留意,却并无异色。因为,这正是夏寻预料当中的事情。如他所言,峡谷之内,阴气甚潮,冷如雪霜,是早有尸煞养成的征兆。尸气至阴,煞乃冥兽。而鸟兽属阳,且天生灵觉敏锐,这么多年与尸煞为临,无论是气息还是异兆,或多或少都会让它们对峡谷中的存在,有所警觉。
久而久之,也就形成忌讳了。
可是,忌讳仅是忌讳。
尸煞再可怕也不过是陆地之恶魅,走兽惧怕那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天上的禽鸟又有何惧它呢?
“噌噌…”
思虑至此,墨闲忽感背有凉风袭至,几根汗毛微微倒立。
剑眉一挑,挥剑的右手,便不由得暗暗增加了数分力度,迅猛连出数剑,砍去山巅之上最后数棵挡道的老槐树。
“噌噌!”
“咚咚!!”
“呼~”
剑影横扫,树倒石崩。
山巅槐树之后便就是悬崖,前方峭壁,再无阻挡,视线括然开朗,百里丛林尽收眼底。
至此,墨闲仅凭着三尺青锋,用去小半日时长,终于把一条数丈宽敞的平坦小道,从山脚一路贯穿至山顶。高空俯视,光秃秃的数里山道,就像是一根褐黄色的筷子,被人遗弃在山沟沟里。
随之而来的,是风声呼啸…
凉风遂转寒风,渐冷。由山岭之下,那片被潮雾所包裹的峡谷刮来。来得诡异,无缘无故,是只见风起而不见潮雾有动。就好比在一个巨大无比的气球,被人生生戳开了一个细小的窟窿,禁锢在气球里头的无尽气体,正顺着窟窿,沿着新掘的山道,由下往上,冲山而出!
“呼~”
“呼呼~”
风,劲。
吹起长袍飞扬。
身处山巅,背受寒风,临崖远望。
山林的那头仍是山林,与身后的却有所不同。主要是飘忽在空气中的潮湿,并不再冰冷。
而西边的天空,也比之后头多了一束金灿灿的阳光。阳光刺眼,毫不炙热,在寒风之中稍显温和,它穿透山间云雾,轻轻洒落在青锋剑刃上,映起寒光三尺。没有停留,它紧接着就越过了剑刃,宛如一把金黄色的战神大戟,从天而降,迅疾且尖锐!顺着墨闲刚掘开的丛林缺口,迎着冲山而起的劲猛寒风,俯冲而下!一下子,便穿越万里,无声无息地刺入到了峡谷之间,潮雾当中。
“噌。”
青锋迎风携阳归鞘,墨闲稍稍侧脸,顺着阳光的走势,看入峡谷。
他那冷漠的目光中流露着淡淡的平静,平静之中却又透露着一丝丝不知名的战意。仿佛,冥冥之中,他能感受得到,眼前这片峡谷的深处,迷雾的尽头,一个现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正有着什么东西,在默默地注视着,等待着他。
这不是猜。
是一种危机来临前,人类独有的潜意识。就好比,暴雨之前蝼蚁会上树筑巢,地震之前家畜会发狂逃窜,海啸之前浅滩必先退潮一般。生死灾劫将至,命数随之有变,天道循回必然也会有所预兆。
只不过,对于这样一缕不祥之兆,墨闲却并非是第一个感受到的。
而第一个感受到的…
是,夏寻。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不明鬼物
风转寒,泄西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林寂,俱无声。
孤零零的山野花,独自晃着花瓣儿,极力甩掉身上的沉重露珠。
诡异的气氛,大概维持了半柱香时长。
一直到山岭那头,同样感受到危险气息的墨闲放下凝望,疾速掠回到山坳这头。当见得夏寻和白马都是这般的惊容时,墨闲便暗自把心的中的猜想确认去数分。
此事必有妖…
“感觉到了?”
“恩。”
墨闲问来,夏寻闻声转头,艰难地点了点。
虽有所预料,但墨闲仍是心中一沉:“很强。”
“极度危险。”夏寻补充道。
“走?”
“不。”
夏寻摇摇头,否定了墨闲的建议。
墨闲不再有话,他很清楚,凭夏寻的神识,能感应那缕气息的存在,这完全有可能。但夏寻仅是出窍修为,却能察觉到这缕气息的危险,那就意味着,这危险恐怕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而非被动所察觉。
真若如此,这事情可就大不妙了。
“可知是何物?”过了许久,墨闲再问。
夏寻似有犹豫,并没有立刻作答。他下意识地把食指轻轻刮上鼻梁骨,沉默片刻。待惊骇的思绪渐退去,他方才凝重起神色道:“咱们估计又被忽悠了。”
“尸为死物,煞为虚气,两者相生为魑。魑噬血者为僵尸。僵尸,集天地怨气秽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终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在人间世以怨为力、以阴煞之气为食。但僵尸无灵,纵有龙气浇灌,龙血孕养金刚不坏身,再悍亦不能感应天地大道。不能应天道便无法聚精神,那又哪来的势呢?况且,还是相隔数十里便能震慑心魂大气势。如此一来,隐藏在迷雾后的,根本就不是尸煞!”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对了,夏寻摇摇头再补充道:“至少不会是一般的尸煞。”
“兒!”
白马通灵,夏寻刚说完,它就像认同夏寻的说法一般,点头甩尾,仰头长啸,乱踩马蹄。夏寻随之伸出一手,安抚去白马的情绪,再疑问向墨闲:“你觉得呢?”
墨闲想了想,简单道:“有可能,因为真的很强。”
“多强?”夏寻问道。
“王境初期。”
“仅是初期?”
夏寻显然不太相信墨闲的判断。
墨闲语气稍作:“无疑。”
“哦,那就奇怪了…”
见墨闲说得肯定,夏寻倒是更狐疑。
夏寻虽然修为不济仅是小小一出窍,但他自小就在那条天下皆忌的村子中长大。那村子啥人没有?下至凡躯,上至天圣,什么层次的修者他没见过?正因为他都见过,而且熟悉,所以他很清楚一位刚踏入王境的修者该拥有怎样的势。
天启锻体,王者凝神。
两个境界如鸿沟之别。
初入王境的修者,体内激增的精神气都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天启境跨越至王者境的身躯,所以这一适应的过程便定义为王境初期。一旦适应了这个过程,把血肉与精气神融会贯通,那便会诞生王境独有的“势”。势愈强,人愈强,甚至可超脱天地规则,自成方圆。就好比问天阁主曹仁轩,他在荒村所展现的势不过上下数百丈。而追魂楼那位圣人,以及问天山的老人,他们所展现的势却随手覆盖百十里,这便是境界的区别。
再反观由峡谷泄出的那道气息…
气息虽然微弱,不带半点杀伤力,但相距四五十里却仍能骇人心神,便绝对不是初入王境可以拥有的能耐。根据夏寻的估算,能拥有如此范围大势者,至少也是和李清风一个层次的存在,也就是王者境大成。而且并不排除,很可能是接近夏渊的层次王境巅峰。但不论两者哪任何一个,那都不是夏寻和墨闲可以对付得了的。
“你怎么想的?”墨闲冷问。
“我觉得会更强。”
“大成?”
夏寻摇摇头:“我也无法给出明确答案,毕竟我只能感应到一缕气息,而追寻不了气息的源头。”
“一缕气息?”
墨闲似乎从夏寻的话中听出来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眼眸生疑,问道:“难道你只感应到一缕气息?”
“额…”
夏寻很聪明,墨闲这么问他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墨闲之所有这一说,必然是感应到了不止一缕气息。
夏寻问道“还有其他?”
“有。”
“哪里?”
“……”
墨闲疑,颇不解。
因为墨闲后头暗中别有所指的气息,比之峡谷深处那缕,更加容易让人察觉。以至于,墨闲在半日前就已经发现了后者的存在,只是后者的气息平常和谐,不像有所图谋,而却夏寻又没有指视,所以墨闲还以为这是夏寻是心中有底,也就没有问而已。
只是谁晓得,原来夏寻至今都没有察觉呀?
想至此,墨闲直接伸起手来,指向远处峡谷西南方外的一片茂密山林,明言道:“密林内有五人。”
“这么远?”
眉心稍稍下陷,犹豫片刻。
“你确定?”
“肯定。”墨闲肯定答。
“何时察觉的?”
“四柱香前。”
“有恶意?”
“无。”
“动机?”
“不明。”
“啧…”
墨闲不解,夏寻更不解。
无它,是太不合乎情理。
按理说,五个大活人藏身在数十里开外的密林中,如此距离,就是夏寻全力施展神识也覆盖不了,墨闲又怎么可能察觉得到呀?更况且隐藏在密林里的人,并没像峡谷里的那般泄露出恶意,夏寻始终不能发现端倪,墨闲却老早便以有察觉,这就很不符合情理了。
“修为如何?”夏寻再问。
墨闲不多想,直接答:“皆在我之上。”
夏寻皱眉:“你确定?”
“确定。”
“啧…”
“不可能。”
“修为皆在你之上,他们不可能被你所发现的呀。”
“……”
墨闲说得肯定,夏寻连声不信摇头。
疑惑不解,在念叨的同时,夏寻顺着墨闲的指向,狐疑看去远处密林…
密林距山坳大约三四十里,就坐落在峡谷入口的西南边上。潮雾弥漫林木,一片茫茫灰白,虚虚实实,不见尽头。稍远处的山岭不时有禽鸟起落,看似还有些许生气。只是阴霾之下的阴森,却容易让人望而却步,而且根本看不清楚。
此时,密林深处…
“难道被发现了?”
“咳咳…什么叫难道,肯定被发现了呀!”
“都怪老么,没事找事,非要挑衅里头的东西。这下可好,害我们给暴露了!”
“诶…”
“这能怪我嘛?”
茂密且潮湿的槐木林中,轻言细语,似有人在争吵,且远远的便能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儿。
越树梢,过迷雾。
嗅着人声与腥味往下细探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湿漉漉的草泥地上躺着的一头麋鹿。麋鹿健硕,高十余尺,长近一丈,两根硕大且威武的犄角如铁树刺立,足足有半丈高。两眼紧闭,一道见骨的切口从它的脖根一路延伸至肋上,完全断绝了它的生机。从切口流出的鲜血余有热度,如小溪流水,已浸湿了麋鹿倒在地上的半边身躯…
离此不远,左前方数步开外,矗着一块长满了青苔巨大岩石。岩石的表面,不知何故被人横七竖八地贴上了许多巴掌大的黄纸条。
三老位头子各背着一个破烂行囊,或蹲或站在岩石旁,手里各拿着一支沾着鹿血的毛笔,边细声念叨交流着,边埋头往黄纸上书写着一些不知名的图案。歪歪扭扭,字不像字,纹不像纹的,倒有几分茅山道家用来驱邪镇妖的“鬼画符”模样。
他们身后,正站着一位手捧罗盘的老妇人。
她仰头远望着密林之外,山坳的方向,似在思虑。一位腰杆子躬成了虾米的驼背老头,就站在老妇人身后半步,挠着乱遭的枯发,傻笑看着一旁的三老头儿。
“这,可不能全怪我呀。我也只是想探探里头深浅嘛。谁晓得,这山沟沟里还真会有大鱼嘛?而且,还是两条…”
“你还有理呢?”
“嘶…”
围在岩石旁画符的三老头中,体格最健壮的老头一把撕下已经画好的符纸,随手丢到背后的包裹里。再从中拿出两张空白的黄符纸贴在岩石上,毛笔沾去地上血水,再继续埋头写去。
边写着,他就边责备道:“进去之前大师姐就给你千叮嘱万叮嘱,里头铁定有妖,不可轻举妄动!你是咋搞得?你没事还扔个石头进去,是找死啊?”
“呵呵…”
话者说得急着,但神色却颇为从容。
驼背老头尴尬挠头委屈道:“你们不说先投石问路么,那我…我不就按你们意识去做么,这…这没错呀。”
“咳咳…你是文盲吗?咳咳…”
身子虚弱的老头被气得干咳不止,回过狠盯着驼背老头:“我们即便真让你投石问路,也是让你拿石子去投啊。咳咳…谁让你搬那么大颗丢进去啊?显摆能耐是吧?这么爱显摆,你咋不干脆去搬座大山扔进去呢?”
“大山我搬不动呐,我…”驼背老头更尴尬:“我想小石子肯定也砸不出道道的…所以…”
“所以,你现在就砸大头佛了啊!”
“哎呦,这不能全怪我咯。就是我不砸,待阵基被墨闲全数掘开,里头的鬼物也会被惊醒的呀…”
“别吵了。”
“哎…”
几老头争执不下时,前方的老妇人捧着罗盘回过身来,喝止话题。
她扫一眼四老头,正色轻声道:“废话少说,先前与那鬼物斗法,我们的气息已经暴露。相距半百里,同根本源,他绝对能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先想法子处理里头的事儿。”
“咳咳…”
体虚的老头咳嗽着,连忙插嘴建议道:“那…那大师姐,咱们赶紧先撤吧?若真暴露了,宫里的秘密可就藏不住呐。咳咳…先避避如何?”
“避不得。”
老妇人摇头,直接否定了体虚老头的建议。
“既然已经被察觉,暴露与不暴露,暂时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里头的东西…”说着,老妇人把手中罗盘往前稍稍递出,四老头见状,都不约而同地探头看去。
但见,罗盘还是那面残破的十八宫格罗盘。只是罗盘中央的小剑已经不再是月前的浅红色,而是本体的银白色,剑尖正静静指向夏寻、墨闲所在山坳的西南方向。而罗盘右上侧,并列着的三个宫格,此时则隐隐泛起黑红色的光芒,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像有活物在呼吸。特别是中间坎字位的宫格,黑芒如雾,一个深红色的煞字显现其中,像在透露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啧…”
“原来还不止两条大鱼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居然能诞生此等鬼物?”
虽说此间一行人仗着自身能耐已经潜入峡谷探索过一番,心中对谷中之物已有所推测,但此时见得罗盘的显像,心中仍是忍不住诧惊。
“大师姐,这盘子没出问题吧?”
“喳…”
待几人都细看过罗盘,老妇人收回手来。
“盘子是不会骗人的。所以我不得不怀疑,那位能御空飞行的老道就是西域那位大风水师。否则,此等风水大阵,噬龙煞土,是根本不可能被人所察觉的。”
“风水不是女的么?”
“女人不可以易容成男人么?”
“额…”
“咳咳…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画符的三老头相继停下手间动作。
体虚的老头显得最为谨慎,贼心虚地瞟眼密林之外的西南方。
“咳咳…若盘子没错,这里头的大鱼,即便是我们几个加一块,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吊得起来呀。现在山嘎嘎的两小子,可是大有破阵入谷的玩法。倘若真让他们给闯进峡谷,事情可就大条了呐。咳咳…”
“大师姐,咱还是把他们先给截下来吧。”
“对,顾不得那么多了,截了再说…”
“……”
几老头七嘴八舌提出建议。
老妇人不知何意,皆只听不答。
草泥地上死去麋鹿,血即将流干,血泊的表面结起薄薄一面血痂,像一层恶心的黑疙瘩。过了好一阵子,老妇人似有了决断。
“么儿。”
“么儿在呐”驼背老头傻笑着应声。
老妇人吩咐道:“你去找些湿柴来,生火烧起浓烟。记得,烟一定要够浓,要让山嘎嘎那头看得清楚。”
“好哩。”
驼背老头不问缘由,爽快应道。
老妇人接着看向驼背老头身后三人,继续吩咐道:“老二。”
“诶。”健壮老道人应声。
“你着手巡防峡谷周边百里范围,以及勘察峡谷中阵地形,绘制成图给我。切记,不可再轻举妄动,更不可再独自深入谷中。”
“明白。”
健壮老道应罢,老妇人把目光移向剩余的两位老道人。
“老六、老九,你俩继续负责制符。那小子行事,向来小心谨慎。破阵以后,他必然会待潮泄数日方才探谷。所以,你们应该会有八日时间,而在这八日内,你两务必给我制出八千面火行阵符,三百杆雷罚阵旗来。”
“需要这么多啊?”
“师姐是布啥阵呀?”
被喊作老九的老头,闻言诧异。
经过前番探查,他晓得峡谷经过高人布置,其中必有许多鬼物圈养。但,他却不曾考虑过,对付这些鬼物,居然还需消耗如此大量的阵器呀。
没等他继续说话,老妇人便摆摆手止去了他的后话,且毋庸置疑地道:“就这数,只许多不能少。此处乃噬龙凶土,又有高人置风水煞阵,孕养谷中魑魅魍魉不知道多少年头,其数量与凶悍,必然都远超于我们先前所见。更何况还有三头不下于我等的鬼物存在?虽然不知缘由,但那两小子铁了心要破阵,必定是对谷中某些事物有所图谋。既然如此,咱们多说也无畏,唯舍命陪君子,做好最坏打算便是。你两只管制阵器,保底之外越多越好。制器所需一切材料用度,皆由我与老么负责。八日之后,必然会有一场恶战,生死攸关之事,你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可都记住?”
“额…”
“明白。”
“……”
老妇人说得果断且正肃,此间是再没人怀疑她的判断…
毕竟,已经二十年过去了。自当年惊世一战以后,他们受命侍剑隐伏于岳阳,四老头子便再也没见过眼前这位大师姐如此谨慎地抉择一件事情。以至于,连生死攸关都脱口而出,由此可见峡谷深处的东西,是有多可怕…
第三百一十九章 莲子白粥
“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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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阳高照,岳阳之夏,与众不同。
比西域清凉,比北域暖和,比东域润泽,比以上三域日照的时间更充裕,宜润孕沃土,养花草鱼米。
所以,自入夏半月以来,问天山上的花草植被便开始了不可抑制的疯长势头。
首先发难的是漫山野竹,携动漫山野花野草化作洪水猛兽,凭着日长数寸的旺盛生命力,在短短数日间,便鲸吞了半数山道。幸好问天阁中的理事长老有经验,入夏之前就安排了许多儒生弟子前去各处山口,打理清减。即便如此,奈何问天山实在太大,往往这头横生的植被还未清理干净,那头的刚清理的便又开始长出新芽来,人力有限,远不能全数压制住花草横生茧长的脚步。直到近些时日,由山脚开始,绿植已经连山成片,整座问天大山几乎都被绿植所遮蔽,再难看见天日。西面的登山道更甚,上下一路爬满藤蔓,让人寸步难行不说,就连山顶的小竹屋也生生被掩埋在了一片绿油油的藤兰当中,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咯咯!”
“……”
彩蝶飞舞于花丛,晶莹的晨露凝成珍珠,挂在屋檐,倒影深幽。几只被鸡啼所吸引而来的小雀,停在竹楼犄角,不时发出两声“吆喝”。
越过藤兰,入小竹屋,至地堂。
刚洗不久的麻衣长袍被人晾晒在麻绳上,随风轻轻摇摆着身姿。
一只羽翼斑斓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嚣张地站在天井石阶上。昂首挺胸,怒目撇眼,藐视着自己胸肋阴影之下,那只比枣子大不了多少的青鸟儿。血盆大口张开成剪刀,不时发出“咆哮低吼”,似在威胁着什么。
小青鸟儿则和大公鸡截然不同。
虽势不如人,但绿豆般的小眼珠子静如止水,木楞且毫无波澜。收拢着小翅膀,小爪子上绑着一卷小纸,静呆呆地站在大公鸡的阴影里头。愣愣的,冷冷地,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是完全无视头顶之上随时都能一刀子剪下来的血盘大口与呱噪。
“莎…”
老人家,今日起得很早。
比之往日,足足提前了将近半刻时长。
起床洗刷一番后,便在大半刻前来到了地堂,晾晒好了衣裳。像小青鸟无视大公鸡一般,老人家对这只小青鸟,同样是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虚握虎爪成拳,弓腰俯身前倾,抬腿迈步缓落,迎着依稀晨光摆起了晨练的拳架子。
其实,怪不得老人家小气。
毕竟,今日确实是小青鸟儿有错在先。
错就错在,它比往日早来了半刻。由于它早来半刻,就导致了凶残的大公鸡,比之往日早鸣了半刻。大公鸡早鸣半刻,也就导致了问天山腰晨练的钟声,提前了半刻。山顶老人家的清梦,早醒了半刻。而贴心的芍药姑娘,也不得不在半刻前,在第一声鸡鸣之后,便从睡梦中醒来。急急忙忙地跑到后院厨堂,烧开灶火,熬稀饭,洗莲子,剪小笋,忙活了起来。
半刻不多,看似可有可无,却真不少,能不着痕迹间扰乱许多事情。
比如芍药在厨堂把稀饭熬成稀粥,天井边上的老人家也就洗好了睡袍麻衣,拉开了晨练的拳架子。时间不多不少,被小姑娘的心思算计得刚刚好。待过半刻,老人家的拳架子摆至尾声,芍药姑娘的莲子白玉羹也就熬好了。
出锅盛碗,拉起一道热气腾腾的白尾巴儿,端出厨堂。
至地堂…
“咯咯咯。”
小碎步轻轻踩,雄鸡见来人呱噪。
行近的芍药很小心,并没有打搅老人家的清静。和往常一样,素手微抬,小心翼翼地把莲子白玉羹轻放在天井边上,让它伴清风自然乘凉。顺手又将呱噪的大公鸡给抱落到地上,还不忘从端来的果盘子里,取过些备好的鲜美干果,摆在雄鸡的面前,牢牢堵住它那呱噪的尖嘴儿。
待几事做完,芍药这才闲下来空子。
从青鸟儿的小爪子上,轻解下信笺,摊开细看去。
信纸不大,摊开后也不过一指长宽,一目足以尽阅,却不能尽数细阅。只因,信纸上的字儿,耐人寻味且太多又太小,密密麻麻挤一团,就像一窝子蚂蚁被兜在一张小纸上。让人看之一眼眼花缭乱,还没往细看便头晕目眩。很难想象,写这封书信的少年郎,到底是怎么把文字写成细沙,又怎么把数千粒细沙规规整整地浓缩在一片小纸上的。如斯丹青造诣,可不是寻常的书法大家可以有的…
“莎…”
细看过书信,随意折于掌心。
在看信的过程中,芍药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上的变化。如果非要说有,那就只能说,在她把信阅至末尾时,漂亮的眼眸子曾不着痕迹地向老人所在方位,偏去了一丝,仅此而已。
然,知子莫若父。纵使芍药的心思再细腻,又怎瞒得过老人家的玲珑心?
更何况,自从今早提前半刻的第一声鸡啼始,老人家便已经猜到接下来将可能发生的端倪。就好比现在,无需多余铺垫便可直接道入正题…
“那小灾星又惹麻烦了对吧?”
“是出了些事儿。”
“莎…”
金鸡独立,大鹏展翅,顺着展势再摆起一鹤形拳架子。
看着映落在拳头上的晨光,老人家酸溜溜地说道:“诶,我咋觉得,是上辈子欠这小子的哩?隔着个千万里地,他居然还能折腾人,真是造孽呀。就可怜我这糟老头子,一大把年纪想睡个安稳觉都没得。哎…”
“……”
话,酸溜溜。
小嘴微嘟,芍药似有闷气,没有即刻接话。
纤手温柔地拂过青鸟儿的脑门,从盘子里拿起两片新鲜的酸笋,放在青鸟儿的跟前。待它试过味儿开始埋头啄食后,芍药方才挽起麻衣裙摆,盘腿坐上天井沿边的台阶。看着两只啄食的鸟儿,闷闷说道:“先生心里知道这并非他的本意,又何必怪罪他呢?要知道,平日里他可是在晨后方才来信的。若无急事,他又怎敢惊扰您呀?”
“呵…”
被自己徒儿反驳,老人家的酸味就更浓了。
没好气地瞟过一眼芍药,尔后又看了看放置在天井边上,仍冒着白烟的莲子白玉羹,酸涩道:“处处净袒护这外人,我看你眼里是有这小子就没有我这老师。若这小子还在岳阳城,你这白玉羹恐怕得多做一碗才成吧?”
“才不是…”
芍药果断否认,幽幽道:“徒儿说理,先生是晓得。自小起,到今时,先生都是徒儿这辈子最敬重的人,不存在比较的。即便他还在岳阳,徒儿要烧的白玉羹,也不过多掏一把细米的功夫罢了,哪里有先生说得不堪呢?”
“呵,说的好听。”
奉承的话谁都会说,但谁说的意味都不尽一样。
好比眼前老人,是铁疙瘩嘴,豆腐心肠,最吃不消小徒儿柔柔弱弱的撒娇奉承。一下子,便把他把酸溜溜的味儿给消下去了。
“就你牙尖嘴利。”
没好气念叨一句,也不纠缠。老人家转动两手,化展翅为猴挠,又缓缓伸抬起一脚,平声问道:“说吧,他又闯啥子弥天大祸了?”
“莎…”
柳眉儿闻言弯翘,嘟嘴儿闻言皮俏,芍药儿得逞一笑。
像是害怕老人下一刻就会变脸似的,芍药挽起麻衣裙摆,就站起身来,利索地踩着碎步走到老人家面前。摊开收在掌心的信笺,咬着小嘴唇,幽声问道:“请问先生这是何解?”
“哦?”
老眼细眯,瞄去一眼。
老人看得极快,密密麻麻数千小字,他仅仅只是草草眯去一眼。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神光,数缕难以言喻的疑虑,随之由他的眼珠子泛开。似看出来了什么端倪…
“啧,怎么又是他?”
疑虑数息,老人家没忍住惊疑出声。
芍药见状,顿觉奇怪。信是夏寻由北边写来的。洋洋洒洒数千字里头,说了许多事情。其中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那看似猥琐实则神秘的神棍。
“先生可认识那位道长?”
“不认识,却知晓。”
“啊?”
老人家想都没想就直接否认,但话意颇深,没能让芍药立刻听得明白。
“此人有名堂?”
“有没名堂我不晓得,但来头肯定不小…”
老人家晨练的心情似乎已经消尽。拍拍两袖,干脆就收起了拳架子,顺手从芍药的手上拿过信纸,便迈步走向天井的石阶,坐下。执着信笺,他说道:“信上说,此人曾给夏渊卜过一卦,此话确实不假。因为,月前夏渊破天罚南下路过断崖沟时,确实就遭遇此人截道,当时也确实是被迫掏钱买下一卦。为此,夏渊还特意上山询问过我。”
“被迫买卦?”
芍药听得迷糊。
夏渊何许人也?
其乃横极一时之痞子流氓呐!
天底下,居然有人能光明正大讹到他的银子?这恐怕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若说出去,断然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老人家确实就是这么说了。
老人家深意一笑,反问道:“你和那道人曾有一面之缘,你可还有印象?”
小手自然挽在小腹,芍药恰静地沉思了片刻。回忆着,细说道:“三短身材,豆眼圆脸,两撇翘须。着灰蓝圆领白日袍,拿莲蓬黑铁拂尘,执黄木白旗蟠,旗蟠上书一字算天机。”
老人点点头:“修为又如何?”
“气息轻浮无底,与常人无异。”
“你确定?”
第三百二十章 遗留之人
“徒儿确定,此人绝非修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呵…”
老人深意一笑:“确实如此,不仅仅是你以为此人非修者,夏渊也是曾经这么认为的。然而,正是你们眼中这位毫无修为的道人,在月前正面承受了夏渊全力施展的象踏九州而毫发无损,并且逃之夭夭。你说这又是何故呢?”
“渊叔拿不下他?这怎么可能?”
老人给出这么一个答案,芍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漂亮的眼眸子里随之尽是不可自信。一个曾被夏寻掂量过无数个来回的可怕念头,也随之由芍药的心窝子里升腾而起。
“难道,他真是师祖?”
“那你就想多咯。”
深意顿转轻蔑,老人相当不屑:“此人虽能受三藏一礼,也可卜算机缘命数,有腾云驾雾的本事。但仅凭这些能耐,他还远不够资格与你师祖相提并论,最多也就是圣人层次的存在。对于这一点,夏寻就考虑得比你周全,既不选择相信,也不选择强拒,随手把皮球踢到我这里来。即是求解排疑,也是求助保命,那算盘打得是一个真够精的啊。”
这话后半段,老人家显然掺杂了个人情绪在里头,芍药听来就不那么乐意了。但老人家毕竟是尊长,而且现在夏寻还有求于他,芍药即便有气,到这份上,那也得噎起来。
纤细玉手恭敬端起凉于天井边上的莲子羹,呈至老人家的面前,幽声道:“先生,羹已经凉好,还请先用食吧。”
“诶…”
自嘲般笑叹起一声。
老人家能摸透芍药的心思,毕竟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徒儿。但反过来说,芍药又何曾不是随手都能抓住老人家的软肋呢?就好比,青鸟儿携信而至,芍药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跑到地堂去看信,而是耐着心儿跑去厨堂熬粥。
这必然就有她的道理。
“你这丫头呀,对比起他,我这当先生的,可就真廉价啊。”
老人家摇着头,无奈地接过瓷碗。
老嘴轻吹着粥面,哀怨说道:“每日一碗莲子白粥,我吃去十三个年头。不曾想,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吃到这白粥坐地起价,可买我三寸舌头的时候。我说药丫头儿,你这么对先生可厚道不哦?”
“……”
老人家的挖苦,芍药听得出来。
只是老人乃尊长,说得也确实在理,正中芍药的小心思。姑娘家若再狡辩,也就无畏了。进不成只可退,微微撅起小嘴儿,显出一副很受委屈的无辜模样,默默为老人家递去瓷勺,没再接话。
“哎…”
如果问,问天山上最犀利的是什么。
外人肯定会说是一座经楼,一位老人。但只有问天山的老儒者才会知道,最犀利的,其实是小祖宗的眼泪。
“罢了,不聊这个了。”
见芍药这副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老人也是没脾气了。
无奈摇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接过芍药递来的瓷勺,随意扒下几口白粥。接着话风稍转回归到了正题。
“那道人应该有些来头…”
“当年一战末期,淳风聚天下战力围剿岳阳,老隐已无兵可用,奉仙被迫之下选择自解遮天,以杀证道,迈出最后一步。百日杀戮,山河血染,前来围剿的人间圣阶几乎被他一人屠尽,老八也差点丧命于他的七星剑下,岳阳城以外千百万里一度成为人间炼狱。最终,师尊大义不忍苍生遭劫,便亲临瀛水,降下天罚以止干戈。可是,那时的奉仙离登仙仅剩一线之遥,百年苦修就在眼前,断不可能荒废。无奈之下,他唯有以天试剑,拼尽毕生修为斩天一剑…
但,一线之差即天壤之别。
纵使奉仙再强,不能正道踏天,终究也只是无限接近于仙,而非真正的仙,战败实属必然。战至终,天雷轰破了他的道心,毕生苦修毁于一旦再也无望登仙。只不过,奉仙也并非完败。他耗尽修为斩天一剑已蕴含仙威,生生把天道斩出了一缕裂缝,使得天道韵律就此残缺不全。也是自那起,凡尘世间再无人可循登天成圣之道,王者巅峰就成为了人间修者之极致,数十年来再无人成圣。
所以,那邋遢道人,断不可能是位新晋的圣人,也不可能是位不悟天道而登天成圣的伪圣人。因为,他无圣路可走。如今唯一可解释的,唯有当年遗留之人。”
“遗留之人?”
芍药不解:“先生曾说,当世圣人除了的诸位师叔伯以外,便绝无其他了。为何还会有遗留之人呢?”
“嘶…”
“说是这么说。”
扒几口白粥,老人咀嚼着说道:“按事实而论,也确实如此。当年奉仙,登仙在即。但岳阳战火不息,即便道果在手,他也没有稳固道基的时间。在那等般情况之下,除了我们十多位出自蓬莱的师兄弟以外,当世之中只要身居圣位者,谁能忍得下这份贪婪与忌讳?蜂拥岳阳,斩杀奉仙,趁机抢夺道果,这些都是情理之事。但天数四九缺一,万事情理皆有例外。摸不准,这位道人就是那个被世人所遗算的存在呢?”
“……”
身居高位,眼光所至果然别是一番天地。
过去数十年,对于世上圣人还有几人的说法,一直都有着统一的答案,那便是十八之数。因为,这个数字是经过无数算师,根据天下各方势力过去百年数据,所计细算得出的同一个答案,再无例外。而现在,问天山的老人家,却仅凭一位疑似圣人的出现,就直接就推翻了过去的权威,虽说无关痛痒,但却也难叫人信服。
对于老人这个说法,芍药几乎没有作丝毫怀疑,而是顺着思路提出了更深层次的疑问:“若是位圣人,那夏寻可就麻烦。圣人之能,何处不可来去?他却费尽心思引夏寻、墨闲入谷,莫非这峡谷之内有他所忌惮之物不成?否则他完全没有理由如此行事。而且,夏寻和墨闲都身怀有秘辛,单独指引他们两人前去入谷,必然也与此有关。不行,我得赶紧提醒他…”
思之甚多,料至末端。
似乎预感到情郎即将涉险,芍药的心儿无理由地就是一紧,急忙转身便碎步行入书房。没过多久,就从书房里取出一盒子笔墨纸砚,走回到天井。也没多说,她倚着石阶高台盘腿坐下,利索地把一张裁剪过的小纸摊开在石墩上,随手研墨洗笔,再一手挽着另一手的麻衣袖子,四根葱指儿端着笔杆子,细细落笔…
笔落成字,字写得精彩。
主要是真够小,比之来信的字迹还更小上一丝,就像是要把千言万语尽巴掌一纸,小之又小。笔尖狼豪如针尖麦芒,沾着黑墨,在四根白皙手指的掌控下,轻轻点上小纸,忽上忽下轻晃,一粒粒细如河沙的清秀小字便成连成丝线,在小纸延展,非常神奇且了得。
老人见状,却很是失望地不止摇头:“你以为,凭几句话就能劝得动他?”
“应该劝不动。”
“那你还写?”
“徒儿让他暂缓些时日。”
“为何?”
笔落如流水行云,芍药净顾着埋头细写,忘了应有的礼节。老人数次问来,她都头也没回地敷衍答去,情急之中就略显得很是无礼。
边写着,芍药边细答道:“那峡谷乃噬龙凶土,虽然险恶却并非绝地,一力可降十会,破解之法倒不难。只要能暂缓夏寻数日再,待我去一趟襄阳城把此事告之渊叔,让他领人马前去寿春庇护,此事便能迎刃而解。”
“药儿呀。”
“啊?”
“你好天真哦。”
“额…”
老人家一声蔑笑,气不打一块出地愤愤再说道:“你若真这么做,夏寻、墨闲必死无疑,夏渊九死一生。”
“……”
落笔随声止,芍药狐疑地回过头去。
“为何呢?”
“因为,但凡事涉这小子,你就会变笨。”
“徒儿不解…”
老人家没有着急着解释。
只是,草草几勺子把碗中剩余的白粥喝得干净,放下碗勺又拿起毛巾,仔仔细细把嘴角边上和两手指尖都擦得干净。又瞧瞧四周,最后没再发现有其他事儿可为了,方才以训斥的口吻,开始教说道。
“寿春虽处大唐中腹,但却是座不折不扣的边域重镇。它南靠巩江,入北疆地界,巩江上游七万里是凌波水师校场,东去十万里有武功、谷和州、颐郡等十数处军事重镇,北四百万里更有号称骑战无敌的骊山-天策府。上下五百万里,千百处要害,环环紧扣,一环动环环皆动。
夏寻北上赴国试,乃考生身份。所以在国试结束之前,无论哪方势力都不会为难他,他大可无忧。而夏渊,他名为大唐将帅,实为窃国贼子。先前南下之所以没人动,是因为各方默契所在。而现在,王者天罚已毁,夏渊在南域立旗,掌三城雄兵,就是实打实的谋反。他若真听信了你的话,领精锐人马前去寿春,那南邙山上的千百万天策军,无需圣旨,便能策动上下五百万里所有州郡守军,倾巢而出,直驱寿春,取他首级!如此逆境,夏渊必然九死一生。只要夏渊一死,无用再等明年严冬,天下杀局当即就会开启。到那时候,人间大乱,夏寻、墨闲的身份就会顷刻逆转,他们身处北疆心腹,则必死无疑!”
“你说你笨不笨?”
“咔…”
第三百二十一章 璞玉雕琢
一段陈词,说得平静却有理有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字句如剑,是一剑一剑生生刺入在听者的心扉,刺一个千穿百孔,体无完肤。特别是老人最后“必死无疑”四字,那更直接就把芍药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煞白,全身力气仿佛被一抽而空,就连抓在指尖的毛笔,也随之脱手跌落地上。
宛如噩梦初醒,浑浑噩噩。
“晓得?”
“徒儿,疏忽了。”
“是急了…”
“喳…”
严峻一话,着实是把芍药吓得不轻,足足半响,她都没有从后怕中反醒过来。
老人家见状,也不好再过多批评。
渐化厉色为和笑,缓缓弯腰帮着她拾起脱手落地的毛笔,并拿回至天井边上,一点点地顺着砚台边口,把沾在笔尖上的尘土细细刮掉。狼豪顺滑,粘着水墨成油状,映晨光金黄闪闪,让人分不清墨到底是黑的还是金的。
“为师不怪你,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再美之玉,亦需年月润养,更要精工雕琢,方能通透其华光…”
话语轻柔,如春风拂人耳。
老人恢复成往常的和蔼之色,耐心说着:“在过去的十数年里,我和老隐都以同样的方式,把你和他隔绝于红尘喧嚣之外,润养于世外山野中,就是为了让你们以最纯朴的心性,镌刻古今天地间一切智慧。而这样的方式,就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一刃利,可使你们心无旁骛,在十数年内尽数鲸吞寰宇学识。一刃弊,世外太小,把你们的眼光都局限在了方圆咫尺,不闻人间烟火。以至于空有学富五车的脑袋,却没有一个能承载智慧的格局。每每预事有余,却往往谋事不足。
所以,玉成器的关键,还是在于雕琢。
为此,年前老隐放他走出了村子,去磨砺风雨。而我,在看到他以后,也照葫芦画瓢,松开了你的约束,让你随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虽说,两者行径同样为琢玉,但却有着天壤之别,是老隐胜我一筹。因为,他够狠。他狠得下心来,敢把自己唯一的孙子从北茫甩手扔到岳阳,让他独自承受生死。而为师心软,则只敢让你从问天走到襄阳,去看看那热闹繁华。
这,便是你和他,我和老隐的差距。
他的路比你远,比你崎岖,见识自然也就比你多得多了。经历过生死的交替,便晓得关键的取舍。在未知的凶险面前,他知道三思而后行,在行知而不得的情况下,方才修书一封回来讨教,却自始至终不言进退。这便意味着,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谨慎的同时是绝对的自信,而非着急与恐惧。而你则相反…临险,首先想着如何出险,是心急。临险而不得出,便想着如何以外力强行破之,是害怕。两者相合便是心虚,此乃智者大忌。”
“先生此言差矣…”
老人家话到这儿,芍药忍不住反驳。
小嘴微微嘟起,幽幽回道:“明知道前方有险潜伏,为何不能趋吉避凶?徒儿先前一策确实鲁莽,但先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策,徒儿亦难认可。”
老人深邃笑起:反问:“为何不可行?”
芍药看着老人,不做半分退让,更肯定道:“君子不立危墙,可是先生教徒儿的理。”
“呵…”
“是的。”
深邃依旧,笑意更甚,老人没有否认:“但为师也曾教导你,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呀?现危墙之前为你所见,而墙后你却不曾得见,又如何分辨得出墙倒以后到底是福是祸呢?”
话说得深,深含哲理。
但漂亮的眼眸子仍是坚定,芍药依旧是不同意老人给出的说法:“先生如此说道,莫非是相信那道人的话?相信谷中会有所谓的化劫之物?”
“我信。”老人家没多解释,直接应下。
“信是为何?”
“为何不信?”
“无凭无据,有何可信?”
老人平笑起:“那夏寻为何就信了?”
“这…”
对呀,夏寻为何信了呀?
老人这个问题,是彻底把芍药给问蒙了。
先前她只考虑着如何让夏寻入谷无险,而全然忘记夏寻为何入谷,又为何会相信那神棍的话了。
“呵,傻徒儿。”
见芍药无话可说,老人玩笑着继续追问道:“你倒说说,那傻小子又是为何信的呐?难不成他是真傻呀?”
“额…”晃神中细思良久,芍药不肯定地回问道:“因为三藏法师信?”
老人家笑着摇头,不答。
芍药想了想,再道:“因为渊叔的银票?”
老人家依旧摇头,依旧不话。
这下子芍药可就没头绪了,思来想去良久仍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最终她也放弃了挣扎,眨着无辜的水灵眼眸,诚恳地问道:“还请先生指教。”
“是,墨闲。”
“……”
老人家没有迟疑,直接道出关键之所在。
芍药听得,先是不解地恍惚一刹,而一刹那之后她便释然。
是的,墨闲…
或许是当局者迷,一个显而易见的细节却被芍药遗漏了,以至于从一开始,她就误判了整个事情的本质。而,老人家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话尾便缓声说道:“风水定乾坤,八卦篡天机。自夏寻入世以来,疑他是复命之人的,从来都不是少数。而墨闲则不同,他被老隐藏于万丈深渊里,又被奉仙置于光天化日下。即便是为师,也只是在他被帝江重伤之后,方才真正看出端倪。而帝江出手当日,瀛水上下数百里冰封,岳阳内外数千里再无第三位圣人。故墨闲乃无心之人的秘密,绝对不可能为外人所知,那道人也不可知…”
“可是,他却算到了墨闲乃无命之人。”
有老人的提点,话未完,但芍药已然茅塞顿开,一窍通窍窍皆通:“由此可断,此人必与夏师伯有所干系?”
“必然有干系…”
老人家缓缓眨去一下眼皮,表示应同。接着缓说道:“而且,还是大有干系。否则,此人纵有通天手段,也不可能勘破亿万天象,直接推算到老隐与奉仙在二十年前所伏下的一枚重子。所以为师有理由怀疑,此人也出自蓬莱门下。因为,唯有如此,方能解释那副旗蟠的含义,及其所作所为的意义所在。”
“会是纯阳的袁师伯么?”芍药问。
老人家肯定摇头:“必然不会,此人虽精通奇门八卦之术,算得三藏师徒之隐晦和夏寻等人之密辛,其算术之高明,确可堪比你二师伯。但为师并不认为,他就与你二师伯有所干系了。”
“为何?”芍药不解问。
老人家没立刻搭话,深邃老眼静看着食完地上干果又抬起头来索要食物的大雄鸡,随手从盘子起抓起几片果瓣,放置它的跟前。才逐字说道:“人间道祖,纯阳至尊。帝力不可奈何,天下谁敢辱之?他怎可能朝夏侯那小痞子,低头哈腰?”
芍药顿时眀悟。
老人显露出些许疲态,似乎是不想再往下细聊。
抬起手来,从纸沓表面拈过一张崭新的小纸,轻放在石阶沿边上。枯手执笔,顺缕饱涵油墨的狼豪,细细捻干,再稳稳写落。
“剩下的事情,你好生斟酌。别的就不多说了,那小子生来不凡,坎坷必然,此番际遇虽惊险皆有,但不至京都他生死便暂且无忧,你大可安心便是。”
“喳…”
话罢,狼豪即止。
槁手提起毛笔轻放回笔架子中,没再多话,老人家挽袖侧身迈步,便朝着大堂的门口缓缓离去。
和风吹拂,轻易便拂干湿润的油墨,又撩起小纸的边角,微微起伏…
小纸之上,老人家仅仅只写了一个字。
“侍”。
笔画沉稳,饱满圆润,似有沧桑内敛于笔画之中,不显锋芒。
看着这一个几乎占满整张小纸的“侍”字,芍药似乎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在稍微安下心来的同时,有些话她还不吐不快。
“先生…”
“恩?”
“夏侯哥,也是夏师伯伏下的重子吧?”
步子未停,佝偻的身躯继续蹒跚前行。老人家背对着芍药,反问道:“何出此言?”
“夏侯哥没理由不同行。而且,他的命格太贵。”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