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剑斩瀛水
徐风渺渺,由西向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地神伟,万物蝼蚁。
三根不经意间被斩落的绒毛,更是这亿万蝼蚁中的尘埃之末,几乎被整个世界所遗忘。纵使有人无聊到想刻意寻在它们的存在,纵使看得细致再仔细,若无天大的气运加身,那也如同大海捞针。
因为,它们真的太渺小。
渺小到一阵轻飘飘的风儿,便能载着它们细嫩的身躯,越过雄伟的城关,经过血渐百里的巷道,飘过被洪水肆虐的残垣断壁。像一粒无助的花粉由城北的东头,一路沉沉浮浮,艰险万分,九死一生,最终飘到城北的北头,那片狂风暴雨之中。
它们,仍在飘着…
而此时…
“天罡三六,地煞七二,变阵!”
“贪狼回首,追星逐月!总攻!”
“攻!”
“……”
天雷滚滚,惊涛骇浪。
瀛水河上,两军对垒,已然进入白热化阶段!
眼看着敌军盾甲坚硬无匹,己方详攻久久也仅是斩破些许边角。随着时间推移,此消彼长之下,攻袭了整整一夜的纯阳道众已然汗流如瀑,力消数成。后方的几位统率的道长,经过三言两语粗略商议后,毅然决然地推翻了先前与七星院详攻作战的约定,拔剑一挥,发动总攻!
随数声号令连下,纯阳后方,剑阵剧变。
后军转前军,守备化攻坚,近千掠阵于后方的纯阳道人,齐齐一顿手中银剑,将护于体外的盾芒,集聚剑刃之上,暴喝一字“杀”,便踏浪飞掠而出!而前方正在强攻的道人们,则亦然领命。前阵立转冲锋,攻坚化死博,同样齐齐暴喝一字“杀”!手中利刃,顿时光芒暴涨,身后剑影,顷刻气势剧烈!顺收剑蓄势,接着便又是一剑刺出!
顷刻间,万剑齐发,纯阳道众三千余人,几乎都集全身威力于眼前一剑。数千强者,瞬间所把发出来的能量,顷刻便把当下方圆数百丈的河水蒸发一干!远远看去,那无尽剑芒、剑气、剑影就宛如一把横扫的天神巨刃,力拔山河气盖世,直斩河心数里盾墙!
“全军听令!”
“前军坚守,后军撤盾!左右南北变阵,将台为眼,八门金锁!”
“令!”
“喝!”
“嘚嘚嘚…”
岳阳禁卫军中此时应该是有高人坐镇,而且是一位有精通兵法与阵道之高人。
就在前面数千纯阳道人,势死破阵,发动全力一击的同时。数里铜墙的后头突然有人暴喝一声,一连喝起数道军令,撤去盾墙!
军令如山,令到如山倒。
几乎就在一令喝罢的同一刻,数里盾墙,由上而下,徒然“崩塌”!数之不尽的军士,执钢盾由盾墙跃下,急速且有序地退至后方,仅只留下最底三层的军士仍挺盾坚守不动!
只是,说时迟那时快。
“杀!!”
“都给我杀!!”
“……”
纯阳出剑,只是一瞬,而盾墙崩塌也亦此一瞬。由盾墙之上飞跃下来的军士,还没有退出多远,在这一瞬之后,由无尽剑芒、剑影汇聚而成的“杀伐巨刃”已然杀至!
生生砍在了数里盾墙,正中央!
“咚!!”
“曾喳喳喳喳…”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滔滔瀛水,顷刻断流!
千人之力,其实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千人之力聚于一剑,汇于一点,所形成的合击威能。这样的威能,倘若顺利施展开来,那最终所产生的杀伤力,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纵使是夏渊这种级别的存在,亦只能远远盾逃,躲避其锋芒,绝不敢正面硬碰接招。
而现在,数千人合击一剑,已然斩在崩塌的数里盾墙上!那所产生的威力更是让人如临末日,天崩地塌!摧枯拉朽,不足以形容此间场面,因为,已然崩塌只剩三层的盾墙,根本没有给“巨刃”造成一丝阻力。当巨刃落下,两者相触,那是真正的狂风荡落叶!弹指间,万物灰飞烟灭!
遁甲成枯枝飘零,人躯成碎肉崩离。
三层盾墙,十尺余高,纵横半里,近千军士,瞬间便被恐怖的剑气消成斋粉。“巨刃”所过,大河上下,滔滔河水瞬间被蒸发一空!狂风呼啸,剑锋肆虐,十方海潮顺着“巨刃”去势涌起百丈高浪,犹如末日海啸,由河心袭卷八面!
“快跑!”
“跑!”
“别跑!赶紧下水…”
“快!”
“吼!”
“……”
无妄之灾,莫过如此。
海啸来得突然,浪势之浩大,超乎想象。
岳阳瀛水乃大河,不同于渔阳、三水等地的支流。河宽上下足有二十里,深百丈,河水湍急且势猛,非大船不可远行。平常天启级别宗师,若在河中过招,能激起一道浪潮推至两岸,那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事情了。而现在,数千纯阳高人全力一剑,那是生生地从河心一刀砍断瀛水,凭借着恐怖的冲击气浪直把数十里河水推至两岸!这两道百丈高浪的冲势已经够可怕了,再加上浪潮中所充斥着的剑气,那已然就是两把杀人不咋眼,视万物刍狗的死神大刀!
远处,原本在瀛水上踏浪交战的双方人马,眼见这等情形,纷纷停下手来。没有犹豫,脚尖一沾水面,就是朝着大河两岸遁逃而去!有些熟悉水性的江湖人和军将军士则聪明些,知道在这水面上自己怎也跑不过来势匆匆巨浪,干脆一屏气,盛起三寸气芒就往河水下钻去。剩下大概十余位技高人胆大者,则佁然不动,暴喝一声,身上气芒徒然暴涨!原地静待那大浪吞噬!
“全军听令,就地启阵!”
河心盾墙已然崩溃,先前没来得及退远的军士也被剑气顺势削成了碎片。而坐镇盾墙之后的那位兵法高人,似乎发现自己低估了纯阳道众全力一剑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连忙再次喝声,临阵改令。
“休、生、伤、杜距东南西北,景、死、惊、开,为前军挺盾!再有退者,死!”
“当当当!”
一支军旅强与弱否,在生死关头最能体现。
前线崩溃,剩余近两千军士仓忙急退,在为将者一声令下,急退即止!数千军士竟然没一人再敢往前退走一步,反之一声应令调转面向,按照军令所指急速就地列阵,形成八面大小人数几乎完全相等的基阵,重新面朝扑杀而来的纯阳道人们,盛起气芒,挺抢立盾!
“嗡!”
“吼!”
“混账,他们想连我也一起斩咯!”
“喝!!”
“…”
瀛水中央,交手正烈的夏渊和追魂楼的十三名杀手,几乎同时停下了拳脚。
从夏渊那谨慎的目光中,不难看出,纯阳道众的这一剑,确实已经足以对他这一层次的大能者,造成相当威胁。如果他们继续缠斗下去,不能提前空出手来抵御,那“巨刃”一旦破开前面军士的阵势,他们必然也在劫难逃。
没有多话,夏渊及周遭十三名杀手都极其默契地内敛了外放的气芒,各自召回天上恶斗中的凶兽虚影,备守于身前。在谨慎应对剑浪扑杀的同时,余光也提防这对方的动静。
东南方。
虽三千纯阳强势总攻于约定不符,但此时七星院众院长似乎对此突然变卦并不感到惊讶,反而更像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他们早早就把悬于空中的七星剑影破开地上甲板,插入河中,挡在跟前。剑阵入水,方圆数十丈的河面顷刻结成了冰块,冒起腾腾白雾。在七彩流光的映衬之下,宛如一面七彩斑斓的宝镜。
而另一头,七星院的正对面…
剑锋未至,剑气以携狂风先到,扬起明黄色的龙袍猎猎作响。
如果问,瀛水百里,何处最能感受纯阳誓死一剑之气势与威能的,那毋容置疑,绝对就是此处!三千白衣所向,三千银剑所指,无需剑锋所触,仅凭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杀意,便足以把人慑破肝胆!
只是,岳阳王却非一般常人。
纵使盾墙坚阵被破,前阵近千盾卫被一剑斩尽,此时纯阳剑锋正劲,万剑齐发誓要取他性命。但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移动一分!如果,非要说他动了什么,那便只有目光了。他的目光在盾墙被破的一刻,微微地从夏渊几人身上移到了纯阳道众的方向。可是目光中所蕴藏的深邃,依旧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实在让人心惊。
“呼…”
狂风呼啸,吹打着他的衣裳。
河水飞溅,扑湿了他的须发。
在眼前这片末日般的剑浪倾覆中,岳阳王那不动如山的身姿,显得是那么的突兀。
给人感觉他是在等死,同时也给人感觉他不会死,所以无惧…
“夏渊、清风得罪了!给我杀!!”
“杀!!”
“杀!”
杀声滔天,惊雷滚滚。
一剑倾覆,荡平沧海。
在一剑得势以后,纯阳道众士气大涨,杀机更甚。没有迟疑,道众之中领队的老道人暴喝一声,随之再下令,继续冲杀!三千银剑,“杀”之一字以应令,顺着先前一剑的冲势,刺破长河,携漫天杀机,百丈天浪,直驱河心岳阳王!
狂龙出海,雷霆万钧!
此时岳阳王与数千银剑不足三里。三里之间,只有先前后撤下来仓促列阵的两千军士,挺盾挡在前头。东南侧,百丈以外,是夏渊、七星诸院长、以及追魂楼的十二死肖等人。虽说,数千银剑一旦袭至,这些人都会和他一样承受纯阳这无差别的攻击。在这样危急的关头皆以自保为重,没谁还能顾得上他。即便那十三死肖有心相救,但一旁的夏渊断断不会放任他们而去。所以,无论如何看,岳阳王的处境,都是相当的危险!
眼看银剑由宽缩窄,化一道银色狂龙直奔而来,攻守双方距离,迅速拉近!也眼看着数钱银剑白衣就要进行再一次摧枯拉朽的冲杀!
也就在这时,重新布起的遁甲军阵之中,突然有人暴喝一声!
“休、生、伤、杜,景、死锁**!惊为眼、开天道!”
“背水一战,全力死守,退者无生!”
“令!”
“咚咚咚!!!”
暴喝之下,依旧是排兵阵令。相较于之前的喝令,是更加气势逼人。
但见,一令之下,八面军阵所有军士,齐齐大力往前一挺手中坚盾!周遭气焰再次随声暴涨,全数汇聚于盾牌之前,盾与盾间几欲盾盾相连!紧接着,八方遁甲坚阵无数虎狼刀以各自圆阵为心,由盾后刺出,架在钢盾上,瞬间把守阵形成八面刺刀阵!远远看去,八面军阵,数千军士,气芒一时同盛,直冲云霄,就宛如八根泛着无限华光的鼎天神柱,挺立在出海狂龙的前方!尤其壮观!
而说时迟,那时是快。
几乎就在八阵齐开的同时,势不可挡的出海狂龙已然袭至!
“吼!”
“杀!!”
“都给我挺住!”
“给我杀过去!!”
“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金锁困龙
“吼!”
“杀!!”
“都给我挺住!”
“给我杀过去!!”
“杀!”
滔天巨响,两军相接,狂龙与八阵相撞!
一撞之下,整片天地仿佛都为之颤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结果却与想象稍有出入…
仓促列起的八门金锁阵并没有像先前的盾墙一般,应声而溃。而更确切说,是没有全线崩溃。三千银剑长驱直入,东侧第一阵,也就这八门金锁阵中的休阵位,首当其冲,几乎承受了狂龙龙头的全数冲击。
败,是毫无意外的。
就连千人盾墙都能轻易被斩破的一剑,这区区数百人所列小阵,纵使有拼死坚守的意志,那没可能承受得起这威能。狂龙俯冲,千剑暴刺,剑气如暴雨挥洒!甲板崩碎,河水蒸发,一剑之间,休阵之内数百军士应声崩溃!八道冲天光柱,随之顷刻消散一根,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在这个时候,随之发生了…
出剑伤人,必先收剑蓄势,这是定律。
纯阳出剑,虽不费吹灰之力灭去一阵,但这一阵数百军士的性命,同样也换取了纯阳道众出剑一瞬的时间。就在龙首千余道人挥出一剑,后尾千余道人正要顺势上位的一瞬间!
“惊开生道,伤杜景死锁四方!”
“令!”
“杀!!”
一声喝令再下,七阵盾甲悍士应声暴动,徒然变阵!
挺坚盾,架长刀,数十人一为团,前出后退,首尾相靠,形成纵列。数百人成一阵,刀刀相连,盾盾相互。霎时之间化作数十道钢盾人流,义无反顾地就由四面八方冲入“狂龙”体内,与纯阳道众死死缠斗再一块!龙承云,虎随风,高空俯视,七门大阵所分化出来的人流,就宛如数十条锁链从龙头到龙身一路贯穿左右东西,使其首尾断连。生生是把这条势头正劲的出海狂龙,捆在了原地!
“快跑啊!”
“快,别看了跑!”
“往哪跑啊,跑不掉的…”
“……”
虽然,一往无前的银剑冲杀是止下来了,但先前纯阳一剑所带起的百丈天浪,却无人能挡,去势汹汹直奔两岸。
这下子,那些围观在河堤的那些宴客可就遭殃咯。
退,后头无路,且已然来不及。不退,这巨浪的冲力那是翻江倒海的。纵使不把人给拍死,待会浪潮拍下后的回力,也足以把他们拖到河里。这拖到河里是不要紧,最多湿个身子,而要紧的是,河心的水已然被纯阳道众的剑势蒸发一空,到时潮退必然就会将落水的宴客,强行拖到那里去。届时,刀剑无眼,生死可就难料了。
“轰隆隆!!”
“哗啦啦…”
徐徐巨响,天地俱震。
其实,既然跑不掉忧虑也是多余。因为,瀛水河的巨浪,可不会跟你讲什么人情。
百丈高浪,席卷拍下,那就宛如野火焚野草,你想跑也跑不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巨浪沿途经过数十里水路的缓冲,已经消去绝大部分的冲击力和剑气能量,加之沿河观战的宴客自身也多少有些修为,所以这一浪之下应该出不了人命。只是沿河十里之内的民宅,恐怕就无一能存了…
大浪奔涌,数十里人间翻覆。
北去十余里,岳阳楼下,大榕树后。
这里离瀛水激战核心区域尚远,且地势较高,所以并未受到巨浪的正面波及,但被冲击堤坝的余浪渐湿身子却也在所难免。
“我靠!”
“不说好这里安全不会遭罪的么,俺现在都成落汤鸡呐!”
夏侯双手拧着湿漉漉的破烂衣裳,由河边往地把高位走着。夏寻、芍药、墨闲三人在站前方,但相比起夏侯的湿身,这三人可是奇怪的滴水未沾。
芍药没好气地看着夏侯,不满道:“明明是你自己较真,让你站上来你非不站,结果湿了身子,这还能怪别人的不是呀?”
“呵呵…”夏侯没好气地咧嘴一笑,调侃道:“俺说弟妹呀,你这还没嫁过来咱夏家了。现在就处处护着他了。倘若日后真嫁过来俺们夏家,俺这做哥哥的还有站的地方么?”
夏侯这话说的不知轻重,立马就惹得芍药一阵脸蛋儿滚烫。否认不是,不否认也不是,直气得小手紧握,像只即将发难的小母鸡。夏寻见状,轻笑着拍了拍芍药的手腕,安慰道:“别理他,他就这德性改不掉的,当做耳边风就好。”
“哎哟,厉害了我的哥。”
夏侯见夏寻这般说他,顿时就不乐意了:“合伙了是吧?我看你两才改不了那没羞没臊,打情骂俏。光天化日下,你瞧你的手放哪了?”
“啧…”
这下子别说芍药气不打一处出了,就是夏寻也被他这泼皮起来啥都能吐出来的堂兄,说得是一阵眼红而绿的。虽说他善谋多智,聪明绝顶,但遇到夏侯撒泼,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和往常一样,他连忙摆手,败下阵来:“我说候哥,是我算漏害你湿身了,这行不?你别说话了,行不?”
“哈哈…”
夏侯得逞,得意一笑。
“这就对了嘛,愿赌就要服输,别老以为自已算无遗策。”
话说着,夏侯稍稍收痞色,转身侧眼看向瀛水河心。
此时,河心拍出的两拍巨浪已经泄尽。预料之中,无数沿岸观战的宾客都被退潮卷到了大河中央,正正死命地往回游。这死命,是真拼了老命啊。因为数千银剑就在他们百十丈开外的地方与岳阳禁卫缠斗着。剑气肆虐,中央地带的河水仍在不断蒸发,滚滚流水不止由外填充泄入,倘若落水之人游得稍不用力些,随时都能被倒吸回去。
看了一阵,夏侯说道:“其实吧,你算漏也正常咯。毕竟谁也料不到他们居然有这等能耐,竟能把瀛水一刀两段,着实是厉害得很哇。”、
“……”
夏寻随话看向河心,略有所思:“或许,真是我算漏了。”
芍药似乎闻到夏寻话中另有所指的味道,看了夏寻一眼,顺着夏寻的目光也一同看向了河心激战处。心有灵犀或许就是如此,芍药还没开口说话,就只是一个眼神的动作,夏寻似乎便感受到了芍药内心所想。
“你看出来漏什么了么?”
“应该看出来了。”芍药微微点头。
“啧,你两又来了,有话好好说别装神弄鬼行不?”
见夏寻两人说话糊里糊涂的,夏侯很不耐烦。但,夏寻这回没再理会夏侯,而是转头对着芍药玩笑说道:“你给他说说吧,免得他嚷嚷没完。”
芍药没推脱,幽幽一笑,转眼看着夏侯,道:“算有二漏。”
“一漏是错算纯阳的战力,为小漏。二漏是错算禁卫的战力,为大漏。”
夏侯听得模糊:“能不能再说明白些哇?”
低眉信手,芍药继续幽幽说道:“此次偷袭,纯阳派出两千道人,皆为冲天境以上精锐。先前,船上囚徒约数百,皆是各分观高层,即便修为有损,保守估计也有冲天巅峰上下能耐。两者相合,便是约莫三千冲天境大成的实力。而反观岳阳禁卫,虽兵甲精良,人数众多,但从气息上看,他们却多为御神境大成者。
御神敌冲天,是越境挑战。两人对垒尚有胜算,但两军博弈,便十败无胜。
所以,按我们昨日的推算推算,此战为首战,纵使纯阳的道长们有所藏戳,那也理应在天亮之前分出胜负。”
“啧,对哦!”
芍药话才过半,夏侯忽然一乍,如梦初醒:“听你这一说,俺也觉得不对劲了。讲道理,凭这群老神棍的能耐早该破阵了,哪还要等现在呀?难道…这里头有诈?”
芍药果断摇头:“并无诈。”
夏侯更不明白了:“既然无诈,为何打了一夜都破不了阵?”
“这便是先前说的小漏之处,战法有误。”
没给夏侯接话的机会,芍药挽起袖子稍稍迈前一步,细致道来:“单打独斗,比战技。两军对垒,论战法。他们就胜在战法之上。在昨夜之前,我们不知道,岳阳禁卫中会有一支类似于北茫黑蟒军的盾甲兵种。所以,我和夏寻皆定策为循序详攻,投石问路,消耗为主,以便逼出安王爷更多后手。
若如无意外,此策本属上乘。但,风云不测,无法知己知彼,便不能决胜千里。当以消耗为目的的战法,遇上了几乎不惧消耗的盾甲地截阵法,长时间攻而不得、耗而不损的情况下,此策便完全落于下乘了。
只是,落于下乘,并不就意味着无法攻克。双方实力差距悬殊,如同尖刀伐木。岳阳禁卫纵然盾甲守兵列阵地截,在纯阳道长们的循序详攻之下,必然无法及时获得兵源补充,最多也不过把溃败时间延长三两时辰罢了。可是…”话到中途,芍药突然话风一转,眸子泛起一抹惊奇看着极远处那片被缠住不得寸近的数千银剑。
“可事实上,他们却生生把纯阳逼到了已死相拼的地步。”
说完,芍药转头看向夏寻,幽幽一笑:“这便是你的大漏,轻敌了。”
“哈哈…”
夏寻听完,忽然仰头笑起。
看得出他现在的心情,是比先前看瀛水发呆时好去许多了。至少,笑声自然,不再低沉。这也让得芍药也放下了不少担忧,悄然随笑。笑过以后,夏寻却打趣般抱起拳头垫了垫:“知我者,莫若君。君之才远胜于我,在下佩服、佩服。”
芍药何等聪明呀,一听就知道夏寻是变着法子取笑自个,薄薄的脸蛋上顿时就泛起一抹羞怒微红。握起小拳头就在夏寻眼前晃了晃,装着凶腔威胁道:“你敢笑话我?!”
“额…”
夏寻见着这抡起的小拳头,即刻止笑为悲。看得出,他是真怕了芍药那小手一掐啊,连忙后退后数步,摆手求饶:“别…别,我不笑了成不,姑奶奶您可别掐呀。”
“那你就是笑话了咯!”
“没没…绝对没有。”夏寻急忙再退数步。
芍药缓缓化拳为指,指着夏寻,突然一声娇喝:“你最好给我站回来!”
“额…”夏寻浑身一抖,果断像拨浪鼓一样摆起脑袋:“我不要。”
“那待会被我拿下了,你可以别后悔哦。”芍药气嘟嘟地撅起小嘴,继续威胁。小脚抬起,看样子是打算追过去了。
“哎…”
对于霎变的画风,旁边夏侯也着实看楞了。
一楞是自己这堂弟的窝囊,居然会被个女人吓得这样。二楞是眼前这对男女真不是东西,正经时候比谁都正经,不正经起来那是瞬间变脸,哪里都可以打情骂俏。比如现在,夏侯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把那像木头一般竖着的墨闲一块拉走,把这里留给这对“目中无人”的男女是好了。
“哎…”
走,是断然不可能的。但让这对男女继续打情骂俏下去,夏侯估计眼睛都得瞎。无奈再叹一声,他就地拔起一根枯草刁在嘴巴上,学着夏寻先前抱拳的模样,没脾气地对两人说道:“我怎么突然发现,你两不要脸的程度,是远胜于我呀。在下佩服、佩服。”
“额…”
经这一说,有些忘乎所以的芍药、夏寻才贸然回过神来。夏寻尚好,只是难为芍药那脸皮子了,羞嗒嗒的羞红从耳根顷刻泛至了脸蛋,低眉信手,不敢再吭声。而夏侯却少有的正经了起来,没再这个话题上为难两人,他把话题重新扯回到大河的激战。
道:“既然是大漏轻敌,那你的大计策,岂不是错漏百出?”
“额…咳咳…”
看来,夏侯并没有那么不懂人情世故,顺着话道就给两人找了个台阶下去了。
尴尬之情一时难以退尽,夏寻是知道夏侯的意思的,便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梁骨,生咳几声,顺着台阶接过夏侯的话茬,道:“应该是不会再出大漏子的了。因为,之所算漏岳阳禁卫战力,除了不清楚他们拥有盾甲兵种以外,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有一位高人压阵领军。”
“高人多高?”夏侯再问。
夏寻重新盛起些许谨慎的态度,解释道:“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纯阳出剑总攻以后,岳阳禁卫的反应与配合都堪称天衣无缝,运用的便是这道兵法。自知不敌的情况下,果断舍弃小半兵力,用于消除纯阳第一剑,此为“挫锋芒”。趁着一剑缝隙,退二十丈,就地兵分八路布八门金锁,待第二剑攻至再以首阵兵力骗取纯阳出第二剑,此为“抑锋芒”,也是他们目的所在。因为,第二剑威力已远不如第一剑,他们便可以趁着纯阳龙首收势,龙尾未至的一瞬间,七阵化锁,直驱龙腹,从而缠斗锁龙,此为“锁锋芒”。而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连布三道如此绝妙的诡道者,必然是位精通临、兵、阵三脉的高人。我最主要漏算的,也就是这位高人而已。”
“哦…”
夏侯明意点头,又问道:“那这人比起你和芍药如何?”
夏寻一愣,他突然发现不泼皮时的夏侯,情商可比他高太多了。
他惊讶地看向夏侯,夏侯并没有说话,只是叼着草儿得意使去一个眼色。这下子,夏寻算是明白了,夏侯如此借,就是话让他赶紧奉承芍药一番,免得待会受苦呀。夏寻会意点头,而后又偷偷瞟眼正在羞怒中的芍药,接着正起一脸肃色说道:“这人虽精通临、兵、阵三脉,但自始至终都只在负隅顽抗,战前又无疑兵后手埋伏,自然就比不得芍药的智略辨识。最多也只是与我不分伯仲罢了,不足为患,不足为患。”
“呵呵…”
其实,是个人都听得出,夏寻这话其实是谦虚了。
他把芍药高高捧起,又把自己摔至于那位“高人”同一层次,无非就是为了博红颜一笑罢了。果不其然,芍药闻言是忍不住被逗笑了,但少女的矜持让她立马咬唇,装出还在生气的样子,片语不发。
夏寻见状,可大大松了一口气。
倒是夏侯被说糊涂了,他不确定地再问道夏寻:“真的不足为患?”
“不足为患。”
夏寻肯定笑着摇头说道:“芍药先前不说了么,双方实力悬殊。出海狂龙纵使气衰力竭,那也绝非鱼虾能缚的。既然不能以弱胜强,此人又何患之有?”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冰封天地
“杀!”
“全军死战,战至最后一息!”
“给我杀光他们!!”
蛟龙遨于四海,鱼虾潜于水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天壤之别的差距,导致瀛水河上的战果早已注定。绝对力量面前,任何谋略都显得微不足道,纵使有高人压阵那也不过是拖延些许时间罢。
只是现在,是再难拖了…
“杀!!”
“杀!!”
“噌噌…”
“咚!”
连船崩离,碎木飘零。
血染长河,杀声依旧。
十数里铺河甲板,此时只剩河心数里。
就如先前岳阳楼边上那位聪慧少年所言。狂龙力竭,三千白衣银剑的杀伐气势已然随着时间推移,消耗大半。虽说肆虐的剑芒、剑影并未减弱多少,但明眼人都能感受到,纯阳的剑速已经开始变慢,说是强弩之末亦不为过。而对比之下,数千岳阳禁卫那才是真的凄惨。八门金锁大阵维持了近百十呼吸,八道通天光柱逐渐幻灭,至现已然丝毫不存。束缚纯阳狂龙的两千余盾甲军士,也剩余不足千人仍在死守,而其余千人则早已被发狂了的纯阳道人们,斩成了断肢残骸,相继随浪潮冲入河底。天壤之别的实力差距,导致他们落败成为必然的结果。纵使负隅顽抗,但连气芒都难以盛起,便只能挺盾纠缠。打法凌乱,再难有配合,好比一块待宰的鱼肉,放在纯阳的银剑之下,慢慢宰割。
“喳!”
“四象轮回!”
“九转归一…”
站至此已是尾声,纯阳三千道人临阵暴起,施以背水一战的绝杀,占据绝对优势。银剑出生死阴阳,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收割。金锁阵破,垂死挣扎的军士,在这些疯起杀人的纯阳道人们眼里,真就和砍大白菜没什么区别。
八百…
四百…
百余…
“诸位道友,莫再恋战!”
“随我一同拿下李常安的狗头!”
“杀!”
“杀!”
待被杀剩下百十号人时,困龙的金锁彻底荡然无存,岳阳禁卫再也无法对纯阳道众形成有效的阻碍。随着龙头为首的老道人一声号下,数千银剑,再起锋芒,杀之一字,撼天轰鸣!比之前先任何一次都更加洪亮,更具杀意!因为,现在纯阳道众距离那袭龙袍就只剩七百丈不到,前方再无阻碍,一马便可平川。千数人战之一夜,为的就是这斩首一刻!
“纯阳听令。”
“在!”
“聚星辰!”
没有意外,又是一声号令落下!
三千白衣似乎早已达成默契,几乎同时应声,大步踏浪,疾跃而起!
聚狂龙力竭前最后一丝锋芒,携无尽剑影,一跃冲天!势如万箭齐发,猛如流星瀑雨!三千银剑瞬间相继暴跃数十丈高,凌空汇聚于一点,齐结手印,同盛气芒,共聚剑影。霎时间爆发出万丈光芒,由千丈以外看去,那就宛如一颗悬挂低空的白日星辰!好生漂亮的同时剑气煞人!
俗话说,杀鸡用牛刀。而此时三千银剑当空同祭一式,聚集起无尽杀气,却只为斩杀手无寸铁的岳阳王一人。那简直就是杀鸡不用刀,而是用千军万马奔踏!这无形之中,也无不说明了他们对仇人的必杀之心!
“碎星辰!”
“碎星辰!”
“碎星辰…”
“呼呼…”
说时迟,那时快。
结印,盛芒,聚影数息之内便以完成。还没等旁人震撼意尽,三千银剑再次齐声暴喝一式,当空星辰便随声轰然落下…
狂风迅急大作,沧海急速颤动。
星辰急坠,所掀起狂风中所蕴含的恐怖气息,顷刻便把周遭空间撕裂出一道道漆黑的裂纹。九天碧蓝,再无杂色,百里残云灰飞崩散。大河上下,数里河水被迫倒吸,水中鱼虾感受到危机,纷纷仓忙跃出水面。
恐怖的情景,更甚先前纯阳第一剑!
而岳阳王,此时却仍旧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他距坠落星辰已不足五百丈,而且距离正在瞬息缩短!狂风不再是吹打他的衣裳,而是毫不留情的撕裂!星辰坠落所带来的恐怖气压,由上而下,迅速崩碎着河心偶剩数里的甲板,在他面前如尘埃般崩碎,也吹得他的面容近乎扭曲。
三百丈…
大河水泄,八方汹涌。
两百丈…
空间扭曲,天地变色!
“轰隆隆!”
岳阳王,危矣…
原本八百丈以外的百十盾甲禁卫,已被下冲气压全数压到了水里,无影无踪。百数丈外的追魂楼十二死肖,眼看不对劲,正欲出手相救也被夏渊喝起红象,拦在了跟前。东南侧,七星院长,祭圣剑剑阵,画地为牢,冷眼旁观。可以说,眼下方圆数里之内,岳阳王已无险可守,亦无人能救得了他这位必死之君王。
他的处境,可是说是空前的危急!
而与此时危急相对应的,他却始终不曾改变一丝。
如果说,半刻之前,他的冷静尚能让人理解,是因为当时还有两千盾甲死士在为他保命。而现在他的冷静,却让人由心而发地感觉得可怕,非常可怕!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不怕死,一种是忘记了死亡,另一种则是有足够自信,认为自己不会死。而此时此刻,岳阳王的冷静,似乎就属于那自信不死的第二种…
星辰急坠,天地崩塌。
万丈华光,人间惊惧。
三千剑落百丈,狂风几乎把整条瀛水河都要吹翻!
“轰隆隆!”
三千剑落五十丈,恐怖的气息充斥着空气,沧海都变的狂躁!
“轰隆隆!”
三十丈!
生死一线,大河分裂,眼看星辰即将碰触地面!
“轰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就在数千白衣银剑化形成坠落,只距岳阳王三十丈,眼看就能把他斩成灰烬,雪洗纯阳大耻的时候!
“莎…”
忽然间…
微微的,渺渺的。
冬天的气息忽然显露了一丝痕迹。
一阵冷冷的风儿,不知由何处而始。似始于青萍之末,亦似始于虚无之中,缓缓的,慢慢的,给人以冰冷同时蕴含着一股让人畏惧的气息,由大河西岸轻轻刮向大河北岸再扩散四方。按理说,如此轻飘的一阵风儿,无论是风速,还是风力,都无法左右此间正在发生的一切,更挡不住数千银剑的当空星辰。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缓缓微风,极慢又极快,慢至声息不动,快一息千万里!矛盾之中完全违背时间应有的规律。而随风过,此间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呼…”
风儿过…
两岸激战,安静了。
高空急速坠落的星辰,安静了。
交手中的夏渊与十二死肖,也安静了。
就连滔滔不绝的瀛水大河,仓促跃出水面的鱼儿,水中奋游着的人儿、极远处观战的少年儿,天空飘荡着的几根绒毛儿,全部的全部,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
静,是悄然无声,沉寂如空。
整个世界,仿佛都因为这阵风儿的出现,失去了原有的色彩。更确切说,是此间一切时间、空间的恒定规则都停止了运转!全部都定格在了风起的一刻!全部都随风化作了“画中人,石像雕”,一动不动!
“莎…”
静止,死寂。
风起风过,天地骤然剧冷!
悬于空中的浪花首先泛起白霜,迅速蔓延四方。
人间顷刻化白,万物霎时冰霜!除了七星剑阵以外,无论是威猛的红象,阴狠的凶兽,还是倾覆天地的无尽剑影,都在随着温度的下降,急速消散。也就在这个时候,久久不动的岳阳王,终于是动了。他抬头看着三十丈外,那颗止于虚空华光逐渐暗淡的星辰,无声无息地翘了一丝嘴角。
他笑了…
笑得依旧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没人知道,他是庆幸这阵风儿的神妙,还是耻笑这群道人的无知,又或者,是在迎接那道正从远处走来的人影。因为,已经没人知道他在笑…
远处,冰封死寂的世界尽头,一道人影。
是一道比此间空气更加冰冷的人影。没人知道他如何出现,又从哪里来。在这冰冷无声,万物死寂的世界中,他正从大河的西岸跟着微风的脚步,朝着河心逐步走来。
他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踏出似乎都要运量好长一段时间。只是,每当他踏出一步,脚跟落地时候,整片大地的物理空间都瞬间为之扭曲与变形!千里之外,咫尺之间,他落步与起步的跨度,便是数百丈之遥!
数息之间,他便缓缓走过了崩塌的河堤,越过了河滩,行走在冰封的河面之上。
人影走近,依稀看见他的模样…
但,他并没有模样。漆黑的面孔,如烟雾笼罩,看不见五官,一件厚重的落地的黑袍便是此人唯一的特征。此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夜里,出现在问天山顶,与老人坐而论道的那道影子!也就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十八圣人之一,追魂楼主-陆无魂!
“拜见圣师。”
影子距数百丈,岳阳王远远地便抱拳行去一礼。随礼的敬语,依旧蕴含着一位君王该有的威严,沉稳而声大,在死寂的空间中宛如龙咆虎啸,久久回响不息。
第二百八十章 真龙何在
“拜见圣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岳阳王拜来,影子没有立马回话。
他缓缓一步再迈过百丈来到岳阳王的前方,不知何意地深深看去他一眼,而后挽起厚重的黑麻锦衣长袖,朝着虚空轻轻一扇!
“莎…”
微风再起。
始于袖中,刮向虚空…
风很轻,而悬空定格在数十丈外的数千纯阳道人,却被这阵微乎其微、轻如鸿毛的风儿,生生,吹得七零八落,散去了阵势,并无声无息地吹向了高空百数丈外。
“昨夜,我已上问天。”
嗓音阴沉,没有生机,听不出情绪。
岳阳王收起行礼的双手,轻放在腰间两侧,沉声问道:“可有答案了?”
“有。”
沉沉一字说罢,影子上扬衣袖挽在中腹,反问道:“但你信么?”
没有等岳阳王回答信与不信,影子再迈出一步,转身背对着岳阳王,面向东南看去。
东南直去,百丈之外,是凌空静止的夏渊与追魂楼十二名杀手。失去了气芒加身和兽影附体,此时这十三人被静止不动的作态尤其滑稽。特别是夏渊,瞠目突眼,铁拳下戳,活像是一头暴跳起来的大猩猩。
“嗡!”
“哒哒哒…”
影子稍稍一抖挽在中腹的右手。
一缕肉眼不见只能凭意念感受的气息波动,随之由他的袖中泄出,蔓延直去。
气息孱弱依旧微乎其微,但它却仿佛像是这片冰天雪地中的一朵火苗,能消散冰霜,徐徐飘向夏渊几人。紧接着“嗡”的一声颤鸣,微弱的气息落在夏渊及十二名追魂楼杀手身上,化开。似落叶入水般,在虚无的空气中轻轻荡起一道细细的涟漪,冰封瞬间化尽!夏渊几人身上的禁锢,也几乎同时消散。所有人的身体都从空中重重摔倒在河面上。
重重一摔,如梦初醒。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十三人,明显是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一愣之后他们瞬间就明白眼前情景是什么情况了。追魂楼的十二名杀手首先站起身来,面朝影子方向,双手抱拳,单膝下跪,齐声号道:“拜见圣主!”
“嗯。”
影子沉沉点头以示回应,但他并没有让人起身的意思。他面朝着夏渊,动也不动。即便他的五官虽被黑雾笼罩,但也不难感受到他的目光正有一丝丝审视的味道。
夏渊,非常尴尬…
尴尬的是处境。
自他禁锢被解开,从空中摔落下的那一刻,他便已然明了此间状况缘由。只是,现在百里冰封,天地死寂,能自由行动者,无论是前方的岳阳王,还是左右的十二死肖,都是他的对头。再加上一位天地圣人的压场,这便让他少去了许多平日里的嚣张底气。
“居然来了这家伙…”
似早有预料,夏渊自言自语地低估了一句没有没尾的话,紧接着便谨慎抱起拳头,朝着影子恭敬地垫了垫,行下一礼:“晚辈,见过师叔。”
“我们多久没见了?”
话语依旧阴沉死寂,但不难听出只言片语中多了一丝丝的人气。这也让得谨慎的夏渊,稍稍放松了些许,他抱拳答道:“上回相见,是元启二十一年秋,渊随族长与众位师叔伯游历于西川邙山,至今已四十二载有余。”
“嗯,记性还不错。”
影子不知可否地赞赏一句,接着又问道:“既然多年不见,那师侄今日为何要用如此大礼相迎老夫呀?”
“额…”
圣人之前,夏渊不敢造次。
他偷偷看眼天上被吹得七零八落的纯阳道人们,又看了看单膝下跪在他两旁的十二死肖,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盛起些许痞色,抱拳说道:“师叔,您这可就错怪夏渊了。”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指着悬挂高空的纯阳道众:“李常安杀了这群神棍的十数脉同门,他们要报仇,可与我无关。而周远山是我旧时好友,您的手下以多欺少几乎取了他性命,于情于理,我怎也得出手相救不是?我家村长常言道,这做人得讲道理,这大礼可不是我送的哦。”
“呵…”
夏渊说完,岳阳王在影子身后嘲笑两声,横眉肃眼,冷声道:“夏渊,此间再无外人,你还逞口舌之能又有何意义?”
“扑街,收声啦。”夏渊同样还以一声唾弃,瞠目怒瞪看向岳阳王:“别以为有了些兵崽子便了不起。我与无魂师叔说话,与你这扑街何干?”
“莎…”
岳阳王稍有微怒,迈出一步,正要开口。影子缓缓伸出一手,挡在岳阳王身前,示意不要再说。尔后接过话来,阴沉道:“师侄,常安说得不错,此间再无外人你又何必遮掩?这可不是老隐的待客之道。”
姜,确实还是老的辣。
此话别有深意。明意是指责夏渊的虚言搪塞,暗意却是在说,夏渊的今日所为,是身居北茫那位大谋者授意,所以有话便直说吧。
夏渊不傻,如此简浅的含义他一听即懂。既然对方开门见山,那他扭捏也多余。但,说实在的,夏渊其实并不惧怕眼前这位圣人。原因诸多,而最重要的一条是京都皇宫御书房里还压着一纸圣人誓约。只要,圣人天罚仍在,眼前这位圣人断然不敢对他动手,这便是他最大的倚仗。
“师叔,言之有理。”
“有话便说吧。”影子道。
先礼后兵,礼过矣,便到兵了。夏渊咧嘴一笑,垫起拳头,壮起胆子说道:“既然师叔知理,那便应该知道渊若无今日之大礼,您根本不会现身与我一晤。不见师叔,师侄又怎知,有人早已偷窥我家村长棋局多时?所以,这怪不得渊矫情。”
“恩。”
黑雾笼罩,看不出情绪。影子同意地点了一下头颅,道:“你这倒是说得大实话,但偷窥算不上,仅只看上几眼罢了。三师兄有这等远谋,我并不意外。只是…”影子话风微转“他又怎知,今日来的一定会是我?”
“没人知道您会来。”
夏渊放开抱拳,两手一摊:“我家侄子说,今日一定会有人来。但,谁也想不到来的会是您。”
“哦?”
影子道。“这么说,我是自投罗网了。”
夏渊不置可否一笑:“或许是机缘所致。”
“机缘何来?”影子问。
夏渊逐渐收起笑色,两眼直视着影子,颇显无礼。给人感觉,他似乎想看穿那黑雾笼罩之后的情绪与神色。毕竟和看不见五官,听不出语气的人说话,实在太累…
看了许久,夏渊再次开口,清淡道:“渊南下前,村长曾交代,若有机会遇到无魂师叔,便给您稍段话,送去一份机缘。现在,恰逢其时,所以机缘便来了。”
“说。”影子吐一字回应。
夏渊再细细地看了一会。可能是实在看不穿也猜不到影子在想什么。所以,这回他看的时间仅仅只是两眼。收回揣测的目光,他抱拳抱拳朝天高举,接着说道:“村长说,万古杀局,只此一朝。胜,与天地长存。败,受百世轮回。无魂师叔你独居追魂楼多年,不问世事已久,天下大势早已斗转星移,你确定李常安的筹码,够么?”
“……”
夏渊又一次将矛头指向了影子身后的岳阳王。而这一次岳阳王却没做任何的表示与解释,和夏渊一样都只是在等待着影子的回答。
“那你们的筹码,又够么?”影子虽没有直接回答夏渊的问题,但他反问的言辞中,却含糊地映射了,他对岳阳王的肯定。
夏渊明了,逐字逐句回答道:“北茫,囤雄狮千万。岳阳,御天下笔墨。京都,采黄金沧海。西山,卧玄武神龟。江谷,隐士八千。三河,悍马无尽。江湖豪杰,死亦可生。朝廷重臣,心念旧恩。您说,这些筹码可够?”
“不够。”
想都没想,影子直截了当地便否认了。接着,他又补充说道:“还少至关重要的一物。”
夏渊顷刻紧皱起了眉头,他似乎猜到影子所说的至关重要是何物,但他依旧装作不知,问道:“是何物?”
“你知道的。”
“请师叔明言。”
“真龙血脉。”
“……”
夏渊的眉毛一下子紧绷到了极致。影子心中所想,他或许已经猜到端倪。只是,他不曾想,原本他拿来威压岳阳王的筹码,现在居然被影子拿来危险自己。又或许,他曾想到,只是此时此时他必须要假装不曾想到。
影子接着问道:“他现在何处?”
夏渊故作思量,似有深意地看去岳阳王一眼,而岳阳王此时的反应也颇为微妙。不庆幸,亦不傲,沉稳如山,同时带着一抹若隐若无的笑色,与之夏渊对视。
“师叔,无需知道。”
思量半响,夏渊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您只需知道,现站在您身后的并非真龙即可。既然他非真龙便无真龙之势,皇天在上,永远轮不到他来说话。”
“夏渊…”
与夏渊对视着的岳阳王迈前一步,走到几乎与影子平行的位置:“反间计,小道尔,你又何必卖弄?真龙游九天揽日月,蛟龙伏沧海待风雨。随世道变迁,国运轮转,属真属假,没人作得了定数,你也不能。”
“呵,呱噪。”
鄙夷一笑,夏渊似懒得再理会岳阳王,转眼看向影子,化鄙夷为玩味,缓道:“师叔,您说呢?”
“无话可说,眼见为实。”影子阴森森地回道。
“呵…”
又是一笑,玩味再盛鄙色。夏渊装作无奈地两手一摊,扬眼看天,瞬间了往日的痞子架势,咧着嘴皮子便说道:“师叔,您这是把话都给说死了,那咱们还怎么聊?该见的时候你便可见着,不该见的时候你见了也不知道。恕,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对。”
“不见得吧。”
面对愈发无礼的夏渊,影子的情绪与语气都不曾发生转变,依旧是死气沉沉的。
“我或许无需你奉告。”
“……”
影子的回答,让夏渊那紧绷的眉头深深陷入道疙瘩里,一种不祥的预感随之心生。但还没等他张嘴分说,影子那阴森森的嗓音就再次传来了:“来此之前,老夫曾上问天与四师兄秉烛追忆些许旧事,其中就有这一缕真龙血脉的去向。”
话似未尽,影子忽然迈出一步侧过身子,面朝瀛水之北。
此间北去,数里冰封,一望无际,唯蓝天白云烈日。若不细瞧,极难发现在十数里以外的北岸河堤边上,正有四道一动不动的渺小身影。
“智师都说了些什么?”
影子的这一下转身,可就把夏渊给镇住了。汗毛倒立,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怪异的狠绝,只要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夏渊的心虚。只是心虚之中,他的两眼边角却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了一丝谁也没察觉到的得逞。
影子没有立马回话,他面朝河北,挽在中腹的右手微微一抖。
“莎”的一声颤响,一道微乎其微的气息便由影子袖中泄出,化轻风沐浴大地,直驱瀛水北岸而去…
“呼~”
一眼十数里,瀛水河北,岳阳楼边上。
风儿眨眼即到。随风而落的气息在空气中荡起一抹涟漪。暖阳普照,冰霜即化,天地间的大道韵律,瞬间回归到了此间小小一隅。
“哒哒…”
“嗯?”
“我靠!什么情况?”
禁锢消散,如梦初醒。
由于惯性的缘故,回过神来的四小人儿立马便打了个踉跄,再接着便是被眼前景象给震惊住了。特别是夏侯,张眼四望皆天地茫茫,他把眼睛擦了又擦,硬是不敢相信此间的真实。
“阿寻…阿…寻,这啥情况啊?”
“额…”
夏寻、芍药、墨闲三人虽也搞不清楚情况,但相对却镇定许多,四下探望间并没多少慌张。
“看那边。”首先察觉到端倪的是墨闲,他伸手指向瀛水河心。
“天呐!!他奶奶的腿呀!”
三人随之顺指远眺,只是不看由自可,一看之下,夏侯那脆弱的心儿就更加受不了了!
“我干他娘的,发生了什么事!这群老神棍怎么在天上!这他娘的河水怎么不流了?我靠,这还结冰了!我干他娘的,这…”
呼天喊地,骂得一个是天崩地裂。
在骂了好几句之后,夏侯这才注意到河心之上的人儿,还有那道影子。他的脑袋瓜顿时又绕不过弯来了。压制住心中的震惊,伸出手远远指着那影子,回过头去,问向身后三人:“这…这人是谁啊?”
夏寻和芍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从他们清澈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对夏侯的问题,应该已经有所答案了。
芍药收回对视的目光,扫过数里瀛水天地,同时幽幽述说道:“千里冰封,万物死寂,这是有人禁锢了这片天地的空间与时间所为。普天之下,能同时掌握时间与空间两脉无上法门者。”芍药转回目光,重新看着夏寻“唯有一人。”
夏寻会意点点头,接着芍药的话尾,淡淡补充道:“追魂楼主,陆无魂。”
话说完,夏寻一把拉起芍药的小手,一手扯起墨闲的衣袖,急忙迈出两步,来到夏侯身旁。面朝着河心那道影子,松开双手,恭敬地抱拳行下一礼,大声喊道:“江谷夏氏子弟-夏寻,拜见圣师!”
夏寻喊完,左右的芍药与墨闲同样抱拳行礼,相继对着河心,喝道:
“岳阳问天阁弟子-林芍药,拜见师叔。”
“岳阳七星院弟子-墨闲,拜见圣师。”
三人相继礼罢,唯有夏侯仍在一旁发愣。夏寻连忙伸出手去,扯着他衣角提醒:“候哥,快快行礼…”
夏侯仍未从震惊中转醒过来,呆呆问道:“这家伙就是你两要坑的人喔?”
“啧。”夏寻顿时是没脾气了,急忙责备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愣着!快行礼,不然大祸将近!”
“哦。”
夏侯没心没肺地抱起拳头,朝河心鞠下一躬。
“那啥…夏氏子弟-夏侯,拜见圣师。”
“……”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三缕绒毛
随眼回望,另一头…
夏渊的双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双目谨慎且狠绝,心中似藏有无尽怒火,蠢蠢欲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岳阳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北岸看去一眼,他一直都在平静地看着夏渊,像警惕又像是想看出些什么破绽。
“挺好的,青出于蓝胜于蓝。一人遮天封神魂血肉,三人蔽日掩人耳目,两位师兄皆有远谋。这是我等师弟望尘莫及的…”
面朝北岸,影子轻声自语,由心感慨。夏渊细眯着眼睛,阴狠地盯着影子身后黑袍。过了一会儿,影子才侧回脸来,平平地回答夏渊先前提出的问题:“四师兄什么都没说。只是,你却告诉了我,真龙的所在。”
“你诈我?!”
恍然大悟!
夏渊顿时就明白影子先前那一转身的用意。
只是,他现才明白过来,似乎已经晚了。因为他那藏不住的情绪,无疑就是在真真切切地告诉影子,他最内心的想法。或许是恼羞成怒,或许是已经撕破脸皮,没必要再拘束。夏渊虎背一挺!站直身子,举起手来无礼地指着影子,当头大骂:“老不死的东西!你他娘的,居然使诈?要脸么?亏你还是圣人…”
“大胆!”
“昇!”
“哒!”
夏渊不可谓不是胆大包天,狗急跳墙竟连圣人都敢骂。单膝跪在附近的追魂楼十二死肖闻言大怒,齐齐拔出黑镰,但没等到他们站起身来,只见影子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一颤。“哒”的一声,一股无形威压徒然形成,夏渊那巍峨的身躯就好像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当头砸下,生生碾到了甲板上,动弹不得。
“那,你便是承认了。”
被夏渊当面痛骂,影子丝毫没有动怒。藏在衣袖的一手,再是一颤,又再消去了压在夏渊身上的空间禁锢。随着身上压力消除,夏渊从地上爬起,两眼狠绝,却也不敢太过于造次,硬着气儿咬牙喝起:“承认什么?我有什么好承认的?”
“真龙血脉。”影子直接道。
“呵…”
夏渊冷笑一声,余光瞟向河北,尔后大手一扬,故作不屑:“真龙隐于云深处,哪有你说见便能见?你非要说是,我夏渊也拿你没办法。”
“嗯,真龙隐于云深处,你说得不错,确实如此。”影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再森森说道:“如果我非要说他是,那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影子身侧的岳阳王不知为何眼皮子跳了一下,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同样,夏渊则更甚,一听之下他心中那抹不详的预兆,是瞬间便盛起到了极致,脸都快要绿了。只是眼角中隐藏着一缕谁都无法察觉的阴狠,逐渐变成了释然。这是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夏渊故作凶狠,咬着牙关,逐字泄道:“你想干嘛?”
影子直接了当说道:“我想杀他。”
“……”
形势再变,杀机四伏。
相隔十数里,河心的对话北岸的人儿听不见,只能凭着模糊的人影感受到,情况似乎便不太妙。而隐藏在虚无之中的暴戾气息,则隐隐让人心底发寒。
“有杀气。”墨闲似乎感受到什么,突然冷不丁地说道。
三人一愣,不明所以。
千里冰封,万物死寂,哪里来的杀意啊?夏渊疑惑:“杀意何来?”
“河心圣人。”墨闲肯定答道。
“你就吹牛皮吧。”夏侯显然不相信墨闲这说法:“相隔数十里,圣人的杀气你都能感受,你当你是仙人呀?”
“候哥,别吵。”
夏寻的看法似乎和夏侯恰恰相反,对墨闲的话深信不疑。他一手拉开夏侯,接着问道:“目标是谁?”
墨闲冷道:“你。”
“嘶…”
倒吸一口凉气,对于这个回答,夏寻是一点都不惊讶。他似乎对墨闲,有着一种无可述说的信任。心乱如麻之间,他心底里某件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正随着这一道杀意再一次地浮上了他的脑海,让他不得不正视。
食指缓缓摸上鼻梁骨,夏寻迅速陷入了思量:“他想杀我?”
小手轻提,扶在夏寻肩膀,芍药慰说道:“圣人天罚仍在,他不敢杀你。”
“不,他敢。”
“……”
另一头。
瀛水河心…
阴森森的杀气,冰冷冷沉浮在空气中。
没人会怀疑,这缕杀意的真伪,因为它出自于圣人之口。夏渊也不会怀疑,此刻他更多的是骇然。圣人天罚仍在,眼前这位师叔居然想杀人?
眯眼成线,夏渊试探问道:“你敢么?”
“有何不敢?”影子反问。
夏渊似乎威胁般咬字说道:“天罚在上,圣人犯禁,身陨道消,你有种么?”
影子缓缓侧回正脸,再次面朝北岸。冰冷的阳光,映照着他脸上的黑雾,就宛如九幽之中的鬼火,漆黑空洞。
“那,便试试如何?”
“咔!”
紧绷的拳头,发出绷骨脆响。
夏渊的心儿,仿佛瞬间掉到了冰点。他不再揣测这个“杀”字的含义。因为,圣人开口,绝无虚晃,他已经对夏寻起了杀心。想至此,夏渊眼角那缕矛盾的情愫,逐渐由释然再转化为谨慎,似奸计已然得逞更似万般担忧。幸好他把这缕情绪隐藏的极深,纵是圣人也无法察觉,否则这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就会有变故了。
沉默稍许,夏渊深吸一气,突然猛地一下熊躯,面朝北岸就放声咆哮!
“快跑!!!”
两字出,山崩地摇!
随一道迅猛旋风,冲破冰冷的空气,席卷千里!
“快跑…”
声呼海啸至河北,没有犹疑,更无多话。
杀机已然明显,有夏渊这声暴喝为准,谁都晓得那圣人到底想做什么。
“唰!”
“跑!”
幽绿气芒徒然迸绽,芍药不由分说一把拦腰抱起夏寻,转身就朝着千里冰封的边缘,疾跃而出。夏侯、墨闲稍慢半拍,但也在芍药的一步之后盛起气芒,纵身掠起。或许是性命有关,三人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光碎影…
然而,他们快,有人比他们更快!
“杀。”
“噌…”
就在夏渊咆哮声起,芍药三人窜逃后一刻。阴森死寂的“杀”字由河心响起,响彻冰封百里。而与“杀”字同起的,还有一道幽芒…
幽芒黑,漆黑无光,无声无息,如幽魂鬼影由岳阳王身后徒然浮现,化作疾箭掠向北岸!速度之快,即便连夏渊都只能看见幽芒一现的残影,而无法看清楚其实体。因为,幽芒一现之后,残影便化作了一道漆黑的虚线,由河心延出数百丈开外。
这速度有多快,可想而知。
夏寻,命危矣。甚至是比先前千钧一发时候的岳阳王,更危急。因为如此速度,且圣人在侧,夏渊已无能为力。
而,与此同时…
就在杀字声起的一刻。
数百里之外的城北关口,坐在马车之上瞑目打坐的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两目精光,饱含神韵,恰是那如来坐下的怒目金刚,显现人间。他缓缓侧目向北遥望,就好象他的目光可以穿过数百里间的平台楼宇般,注视着那道正在急速飞掠的漆黑幽芒!
“大师兄,师傅又抽哪根筋了?”
旁侧的胖和尚被老和尚这一动作整得迷糊,狐疑地朝小和尚问去。但,这回小和尚却没再和他废话。双手合十,向城关下的两位军将匆匆行去一礼:“将军,得罪了,生死人命小僧今日不得不闯关入城。”
话说罢,不犹豫,小和尚一*过胖和尚手上缰绳,稚嫩地大喝一声:“小白龙,飞!”
“御!!”
“吼!!”
“哒哒哒…”
一声喝,马蹄声啸,忽起两道龙吟!
白光如日绽放,拉车的两匹神俊白马,随声起,徒然由背上长起两双数丈长宽的白玉翅膀!白胜雪,如棉花轻盈,闪闪亮亮。还没等周遭兵卒军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两匹白马齐齐大力一拍翅膀便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九天,朝北而去。
“拦住他!”
“……”
世间之事,总是那般奇妙。
宛如一张凌乱的大网,每一个汇聚的节点都有线与线相交连。不清楚的人,说那是虚无缥缈的命运,清楚的人,说那只是必然的因果。就好比,城关下的两位军将惊诧预料不及的突变一般,暴喝之下,白马已经腾空百丈,拦也拦不住。却殊不知那只是冥冥之中早有的安排。而这安排,就又好比,前不久小和尚被守城军将无意间斩下的三根绒毛一般。随微风过城关,越百里,飘入瀛水上空,被千里冰封于北岸。
可是,世上又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瀛水北岸,高空下眺,百十里尽收眼底。百里冰封,百里暖春,三人小儿在前如飞蚁蹦跶逃命,一道黑芒在后如箭疾飞。时过数息,十数里的距离此时只剩半数,眼看夺命的“黑箭”就要命中蹦跶的蚂蚁!
“嘤…”
九天之上,那三根随风一路飘荡数百里至瀛水高空,连圣人都难以察觉起痕迹的绒毛,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便隐隐盛起了一缕金光。金光微弱,仅是覆盖三根毫毛的外表,不足丝毫微末。但它却像一团拥有炙热高温的熊熊烈火,顷刻燃尽了冰霜,更甚至消去了束缚绒毛的空间禁锢!
三根绒毛如清风幽幽,在寂灭的世界中,悠悠而下。
“咦?”
在三根绒毛消去禁锢的一瞬间,追魂楼的圣人极其难得地发出了一声惊奇:“居然有人能跳出老夫的法则禁锢?”
夏渊不着痕迹地掀起一丝笑色,岳阳王微微眯起威严的眼眸,终于把这一抹得逞的笑色收入眼底。
事端发生的时间并不长,仅有数息。
疾箭飞驰,数息的时间,北岸疾掠的幽芒已然快接近芍药四人。他速度之快,毋庸置疑可堪天下一等。而极速之间,更是无声无影,千丈之内便夺命足矣!前后距离,瞬息压缩,距千余丈,一道煞白的寒光无声无息地由幽芒之中探出,朴实无华,刺破虚空,随极速相隔千丈直奔前方四人…
而这个时候。
“嗡!”
寒光刚亮,还未来得及寸进夺命。一缕细如发丝几乎无形的金色华光,忽由九天俯冲而降!金光速疾,同样无声无息,比之夺命的寒光更多一份柔和,瞬间落在芍药四人与紧追其后的幽芒之间。随着“嗡”的一阵颤鸣,金光大盛华光万丈。一股如太上虚无的圣洁气息紧接着由八方极速汇聚。潺潺语音,在万丈华光中悠悠回鸣。冥冥之中,似有无数僧人诵经念禅,让人平静安宁的同时,更心生膜拜之感。
“爭…”
金光一缕,显现仅有一瞬。
一瞬之间,便矗立在千钧雷动之中。破风而夺命的寒光随之止于柔和的华光之中,而执寒光夺命的幽芒也停了,就停在那一缕绒毛之前。
“莎…”
华光逐渐散尽,一道金色人影显现其中。
光头,袈裟,佛珠,双手合十,赫然是位和尚…
更确切说,赫然就是那在城北关口下瞑目打坐的老和尚,化生寺主持方丈.三藏法师!只不过,这并非他的真身,而是一道由潺潺流光所汇聚而成的金身虚影。
老和尚合十于胸前的掌间,两手赫然夹着一刃“铁索镰刀”。
镰刀为斩马镰,除刃以外,通体漆黑,并升腾着如烟幽芒。刀柄于刀身之间,刻有一猩红的血字“帝”。而镰刀的另一端,则赫然站着一人。此人由握刀的手至挺立的身躯,都与黑镰极其契合,皆漆黑如墨,墨如鬼混一缕。此人七尺身材,被一身黑衣包裹,黑布蒙面只留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漆黑的气芒如烟缭绕在他周身,诡异且死寂。
“……”
静止数息相持。
双方静,皆无话。
唯冷冽的目光越过老和尚的金身虚影,看去一眼趁机掠出许远的芍药几人。尔后,黑衣人再将目光回收至老和尚的脸上,缓缓眯下…
“死!”
“死”字出,白刃银光一闪!
黑衣人全身气芒,顷刻汇聚于黑镰之上,两脚踏地借力,握镰的手顺势往前一抵,朝着老和尚心口奋力刺出!
“莎…”
世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本以为携无上威猛从天而降的老和尚,能与黑衣人有一场惊世之战。怎料想,黑衣人蓄力爆发一刺,老和尚却硬是动也没动,就像是一块烂木头似的!破虚空,携幽芒,锋利的刀刃一下子便轻易刺破了他合十的手掌,直接贯穿至心腹!紧接着,随“莎”的一阵风起,老和尚华丽端庄的金身虚影就宛如一瓢毫无质量的金沙,被黑镰冲势所带起的劲风,顷刻吹散成了无数的尘微颗粒,如雨雾如烟尘渐渐四散消去。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无影无踪,仅只剩下一根肉眼难见,干枯无光的柔毛,沉沉飘落地上。
“瞬!”
黑衣人并没有被眼前这诡异的情景所左右,他甚至在一刀洞穿老和尚的金身虚影后,连看都没再看一眼。顺着出刀的冲势就直接迎面穿过了过去,紧接着再是一脚踏地猛然掠入,又化作一道漆黑的幽芒,直掠前方芍药几人而去。
“靠!”
“这么弱!”
“……”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佛法幻灭
“靠!”
“那秃瓢就这样死了?”
“这弱渣…”
“哒哒哒…”
由于老和尚的凭空出现,将身后幽芒是生生拦下数息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头急奔的三人儿,已经趁着这个空隙跑出了里余有多远。但这距离其实并不远,因为里余的路程对于身后那道幽芒而言,仅仅只是弹指一挥间。他那身法速度之恐怖,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若由先前河心起步算来,那可就是一息数里的疾速存在啊!普天之下,除了圣人,王境之内能有如此速度者,屈指可数。
“别吵了,他没死。”
“那他跑哪里去了?别人可就要追上来了啦!”
墨闲已经从芍药的手里接过了夏寻,单手抱在腰间急奔。夏寻也是很无奈,毕竟作为一个男子被人以这样的方式带着逃跑,怎说都是件丢人的事情。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夏侯嚷嚷,夏寻回道:“他已经来了。”
“靠!”
“……”
是的,已经来了。
一息便能数里,里余又何须一息?
三言两语间,漆黑的幽芒便已从千百丈以外连成一道笔直的虚线,一路连到了夏寻几人身后。他来了!只不过夏寻口中所说的“他”,似乎并不是指这一道幽芒,而是顶头高空百数丈外,那一缕几乎没人能察觉到的金光!
“嗡!”
地上幽芒似箭连作一线,相隔数百丈却已然是近在咫尺,箭尖寒光再起!
天上又是一声颤响!金光徒然大盛,散万丈华光,夺目耀眼!同样是一股如太上虚无的圣洁气息,由八方汇聚。同样是冥冥之中,似有无数僧侣诵经念禅,让人心宁。不同的是,这一次大作金光没再幻化成老和尚的金身虚影落在幽芒之前,而是赫然膨胀千百倍!幻化成一只巨大无比的黄金手掌,由天而降!
狂风烈烈,刮冰封大地!
金光闪闪,成泰山压顶!
“大日如来掌?”
“靠!厉害了我的哥…”
远远看去,手掌之下,人如蚊蝇。
而巨大无比的黄金手掌中所蕴含的能量,更是让人心颤。掌未落下,仅凭带起的掌风便直让百丈以内的冰封大地,丝丝崩裂!就连生死逃命间的四小人儿,都不由得悄然抬头,震撼地看去一眼。而紧随其后,正要再次出刀夺命的黑衣人,则更是不得不谨慎地把黑镰收回到腰后,放缓了急奔的脚步,再一次把全身黑芒集中到手中黑镰之上。
“哼。”
他冷哼一声,轻微抬头,以冷冽的目光注视着即将拍下的黄金巨手…
“死!”
没多犹豫,更无废话,黑衣人再次不容置疑地念动一字“死”!两脚猛地用力一踏!蹦飞数尺黄泥,带起三丈黑芒,迎着巨手执黑镰便冲天直上!
“咚!”
幽芒黑,金光金。
两者相交,轰然一声巨响,光芒绽放,大地顷刻颤抖!
漆黑幽芒,看似朴实无华,但只是刺出了一刀。一刀之下,由下而上,却是生生把黄金手掌的掌心破开了一道数丈裂缝,直接穿刺而过!手掌落空,未伤敌分毫,随惯性重重一巴拍到了冰封的地上。伴着轰然巨响,整片大地为之一阵倾覆,扬起漫天石土!
结果依旧和先前一样。
一个照面之下,巨大无比的黄金手掌再一次化作漫天金沙,伴着飞扬的尘土,如烟尘消散。最后只剩下一根枯竭的绒毛,沉沉飘落…
“唰!”
巅峰强者之间的决斗与凡人截然不同,胜负仅仅只存在瞬息之间。黑衣人仍旧没看那绒毛一眼,恐怖的幽芒在刺破黄金手掌后,便是一道漂亮的凌空翻身,再次朝着远遁的夏寻四人,奔雷直去。
东边,河心。
“一砂极乐,一叶菩提,难怪能不受我大道约束。”
远隔数十里,影子沉沉自语,他显然已经从两次幻化金身虚影中看出端倪。夏渊拳头虚握,谨慎地遥望着远方,从他的神色不难看出,他并不意外北岸所接连发生的突变。只是,脸上的忧色,比之先前是更加凝重了许多。而岳阳王,似乎同样也不意外,看着冰封天地末端的那几道正在远去的人影,平静的目光蕴含着一缕思虑。
后者两人皆无话。
唯影子微微侧脸,面对夏渊再道:“不曾想,你们居然和西方极乐掺和到了一块,确实大出我预料之外。”
夏渊不以为然:“坐井观天,出你预料的事情多着了。”
“……”
话数语。
归,河北。
灰尘弥漫,五根巨大的手指印痕,深深陷入地泥中,融化冰霜。丝丝缕缕的白雾成细烟幽幽升华,轰然爆发的炙热温度将方圆数百丈的泥土都烤得龟裂,冰封的泥石与草木皆化作灰与尘。
这一回,金光一掌所拖延的时间,比之上一回更长许多,足有片刻。片刻时长,让得疯起狂奔的几小人儿跑出了沿河足足近八里。冰封天地与外面世界所交接的界线,已然可以远远看见,约莫还有十数里路的样子。
“再快点,三藏法师的气息已经散了。”
“哒哒哒…”
汗挥洒,脚不停。
虽说逃亡至此刻不过百十息时间,但对于一直处于极限状态狂奔的芍药三人而言,那都已经快到虚脱的边缘了。但当想起身后那恐怖存在随时都能一刀夺命,也便没人敢缓下速度。
此间最舒服的莫过于夏寻,他被夹在墨闲腰间,虽然难受些,但半分汗水都用不着他的,便也根本体会不到脱力的痛苦。似乎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已然散尽,他催促着急奔的三人。只是当他话刚说完没多久,他的眼皮子忽然一跳像发现了什么,急忙腾出手来指向右前方道:“往那东跑,快!”
“哒哒哒…”
随手看去,东边一片被冰封十数里的泥石地,泥地另一端亦是盎然春色,但路途并不比直径前行的丘地短去多少,相反更远些许。除了地面平坦些,便就没别的奇特之处了。由于时间迫切,没人问夏寻突然改道的缘由,皆默契地顺着指向迅速变去方向。而没过多久,待芍药三人顺着泥石地跑出半里余,看得前方不远处的一件奇异的“东西”时,便当即明白了夏寻变道的缘由。
“这玩意是啥?”
“别停,直接越过去。”
那是一根绒毛,一根离地七尺,悬浮在前方虚空的绒毛。
按道理绒毛细小如微尘,本应不该被人轻易发现。但现在这根绒毛通体呈金色,被一团巴掌大的光芒所包裹着,正像风箱一般极力吸纳着周遭空气中的能量,并将能量徐徐聚集于内核,宛如一颗小小的太阳悬浮半空,是想让人看不到都难。
芍药三人按照夏寻的意思未多做停留,直径越过悬空的“绒毛”,继续朝着冰封的边缘奔去…
“莎…”
金光逐渐灿烂,冰雪依稀融化。
十方虚空凝聚,幻作一线生机。
悬浮在后方的绒毛应该是由城关飘来的三缕绒毛中,最后一缕。第一缕,它幻化成老和尚的金身虚影,挡下黑衣人数息时间。第二缕,它幻化作一掌大日如来手,逼得黑影人使出一刀,制止片刻。这是最后一缕,而夏寻几人离冰封地域的边缘还有十数里。那它理应就会有更大的作用。
“瞬!”
他来了…
幽芒如烟成线似箭,刺破冰冷的空寂,迅疾而至。
“嗡!”
幽芒再次接近五百丈距离。
随着一声颤响,包裹绒毛的光团,再度绽开万丈霞光!
这一回,绒毛的变化与前两回都大不相同。
霞光如朝日为薄云所罩,云外投射出柔和的暖意,方圆数百丈冰封泥泞迅速消融,并把霞光完全反射出来五彩斑斓,使天光、海光、霞光溶为绚烂。霞光多彩,不再是单纯的金黄色。在光芒薄云之内有仙鹤傲游,白鹭飞舞。祥云成沧海相连,佛光化明日普照,云层之上更有千百僧人诵经坐禅,围绕着一尊数百丈高的金身大佛!金身大佛,双手合十,盘坐莲花台,慈祥的面容似笑非笑,和谐之中予人以威严,静看着化箭疾来的幽芒。
最后一根绒毛,幻化成了一隅西方极乐大千世界!
“唰唰!”
似乎感受到了万丈霞光内所蕴含着的危险气息。这一回,极速奔袭而至的黑衣人更显谨慎三分。他不曾止步,反而更加速。相距数百丈开外,他便已经把全身黑芒凝聚了在黑镰之上,蓄势挽手,凝神待发!冷冽的眼眸泛起一缕血痕,象似一匹孤狼遇到了追寻已久的猎物一般,深含杀戮与贪婪,跨步抬腿间,紧盯着万丈霞光之内的金身大佛。
“唰…”
疾,愈快,愈来愈快!
尘土飞溅,疾风长啸。
一缕幽芒携滔天杀机,黑衣人现在所展现的速度有多快,常人以难分说。但仅凭一息之内,由空气中所传来的破风震鸣,便恰似千万离弦疾箭齐射!让人直听得生涩刺疼,耳鸣欲聋。
紧接着,他消失了…
速到极致之时,幽芒化作了虚无!无芒,无光,无影,无声无息,放眼数里赫然空空如也。
而下一刻…
“噌!”
一声破风,寒光徒然再现!
待幽芒再次出现时,仅是下一个瞬间。随一道沉闷的破风声响起,冷冽的寒光,已然闪现在霞光世界之内,百丈金身大佛之前!更确切说,闪现的只是一道残影。一道由利刃划过大佛手掌所留下的寒光残影!寒光一现,金身大佛前,千百僧人,仙鹤白鹭,祥云沧海,顷刻间宛如金沙一瓢,纷纷迸散!
但,这还没完…
“噌噌噌!!”
一刀寒芒以后,仍是破风与杀戮!
不见执刀之人,唯闻刀声刀影。一瞬之间,千道万道破风声并起!一息之内,无尽寒光碎影,同现大佛四周!每一声,都代表着一刀使出。每一道寒光,便意味一刀落下。恰似同一时间内,正有无数位黑衣人齐齐极速砍下一刀!刀与移位速度之快,着实使人匪夷所思且震撼不以!
“嗡~”
然,刀快虽快。
但这一回黑衣人并未能一招制敌。
绒毛所幻化的金身大佛也并未像坐下千百僧侣那般,被瞬间迸散。如若定眼细看,其实不难发现,金身大佛虽不动如山,但佛前每一道斩落的寒光残影之下,几乎都有着一只由金光凝聚的佛手残影所招架。或完整,或破残,或崩裂,但却无一例外,全都挡住了刀落的方位!而且,佛手的数量仍在随着寒光的显现而增加,越来越多…
“嗡~”
“曾喳!喳喳!喳!!”
金光白刃,漫天垒叠,残暴的杀戮与柔和的佛光同处一方圆。
短短二十息,大佛上下数百丈空间内便已刀影密布,无数佛手覆于影下,宛如一个金光罩子牢牢保护着里头的大佛金身。但这样的势头,其实不容乐观。守者不攻,比得就是持久。刀影锋劲,势愈猛,落刀的数量正成倍叠增,是愈战愈狂!反观金身大佛,随着苦苦支撑二十息时间过去,漫身佛光已不再像起初那般明耀万丈,反倒是逐渐变得暗沉。而随无尽刀影与佛手的显现,则更是让霞光世界内的圣洁气息成大江缺堤之势,疯狂流失!
很显然,此消彼长,结果已然明确。
佛,必败无疑…
“嚓!”
双方攻守相持,来到第二十四息…
这一息间,大佛的守势终于出现了一次漏洞。
一道刁钻的刀影,由上而下斩破了招架的佛手,顺势刺入了佛身上,在金身大佛的右肩留下一道细细地破痕。虽然只是一刀,比起数百丈高大的佛身,这一刀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死!”
“缝!!”
这破防一刀所带来的后果,就宛如是千里河堤崩溃前的第一道缺口!紧随刀后,便是一声久违的夺命“死”字,由虚空响起。恰似万军破敌的一声号令,令无数覆在大佛金身外的刀影,顷刻化作无尽的漆黑幽芒,如烟似蛟,沿着被一刀斩破的佛手倾泻涌入!
攻伐如龙,势不可挡!
结果总是如此之相似。泄入的幽芒成笔直一线,就像一把漆黑且锋利无比的大刀,冲破一切招架阻拦的佛光,活生生地捅入大佛金身,贯穿胸口!
“莎…”
没有爆炸,没有迸炸。
轻风再起,胜负已定。
百丈佛身在一刀之下再化金沙无尽,遂吹散作无数的尘微颗粒,如烟消亡。
贯穿佛身的无尽幽芒,迅速四散去。让人心渗的黑衣人,终于由散去的幽芒间,显现出身子。这一次,他没急着追赶已经遁逃远去的夏寻几人。而是缓缓伸出左手,在如烟消散的金沙中,捻起了那根已经枯竭了的绒毛。寻思数息,似掂量着些许念头。而后,他轻轻一捏,将绒毛捏成了碎粉,扬洒在呼气的风中…
这时他再次抬脚跨步,沿着夏寻几人远去的方向,再次化作一线幽芒。
至此,三缕绒毛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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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墨闲舍生
生死两界,一半冰封一半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百里奔逃,一息侥幸一息难。
冰封边缘,遥遥可见,只剩五里不到。对于跑掉半条命的夏侯、芍药、墨闲三人而言,或许也算是守得云开了。虽然说,跑出了冰封之地,并不见得就能逃过一劫,但至少也是逃出了圣人的结界,不再受此间大道束缚。到时候西山的老人家或许也会出手,那便就有了生机一线…
“三藏法师又败了。”感受到身后气息的变化,夏寻显得有些慌张。
“啊~呼…你…你慌啥,咱都快跑出去了,只要那老秃瓢再露一手,时间…时间便来得及…啊呼…”看得出,夏侯是真的快跑不行了,气喘吁吁的样子,连说话都要咬紧牙关来泄气。
“已经没有后手了。”夏寻挂在再墨闲腰间,满脸忧色说道。
“什么…什么意思?”夏侯没听懂话意,问道。
“一路上我只感受到三藏法师的三道气息。现在,这三道气息都全都消失了,所以不会再有后手。”夏寻回话道。
“我靠!你不早说!”
骂罢一声,夏侯急道:“那…那无语问天呢?赶紧祭出来呀!”
小腿急奔多时早已麻木,芍药苦涩道:“我试过了,圣人结界,大道被禁锢,神器无法聚魂。”
“我的娘哟!那咋整哇?”
“没办法。”
“你错了。”
夏寻话刚说完,一手抱着他急奔的墨闲却肯定地否定了他的说法:“应该还有第四道。”夏寻一时没听懂墨闲此话何意,正要发问但墨闲经抢先一步冷道:“你们看天空。”
“……”
三人闻声,急忙抬头。
但见烈日之下,天地一线之间,正有一颗小白点!放眼再细看,这小白点似乎是两匹踏空飞行着的骏马,由东向北正朝着这边飞来。只是这距离实在是太遥远,骏马的细节以及马后的东西,夏寻便看不太清楚。
“是化生三藏法师的白龙马。”
芍药应该是曾经见过这两匹骏马,一眼之下便认出来。夏侯闻言大喜:“好啊,他奶奶的…终于不用跑了…他奶奶的…啊呼累死我了。”
“还是有难度,这距离太远。”
夏侯大喜过望,但还没等他完全喜起来,夏寻便当头就泼下一瓢冷水:“龙马距我们百里有余,以我们的速度与它相汇至少需要十七息。而后头的战斗已经结束,按照那人的速度,要追上我们只需七息,现在还剩三息。若无阻拦,我们还是跑不掉。”
“难…难道,没别的机会么?啊呼…”夏侯扯着嗓子急问。
“有。”夏寻肯定道。
“那…那你快说啊!”
夏寻扭头往身后看去一眼,而后抬头朝着墨闲说道:“师兄,先把我放下吧。”
“你…你有病啊!”夏侯顿时更急。
然,没等夏寻分说,墨闲冷冷道出五字。
“他已经来了。”
“……”
言语六七,时过瞬息。
寒光冷冽,幽芒突现,催命的镰刀已经出鞘!
前里冰封边缘,后两里忽有幽芒化箭显现。凭来者的速度,只要能看见这道如烟黑芒,那便意味着,下一刻即是屠刀夺命时候!况且,这一次恐怖的幽芒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给几人机会了。黑影初现,还有两里路程,催命的镰刃便已盛起寒光,抵在幽芒前方,形成疾箭刃势。
“靠!扑街,这么快?”
“师兄,快放下我,我有办法!”
“瞬!”
言语三四,急若万钧。
眼看着前路已绝,夏侯大急,芍药小手抚上腰包,夏寻再起一声呐喊,而当呐喊声传至其余三人耳边时,身后化作“疾箭”的破风之声也同时传达!
只有数百丈…
当话音落下一刻,夺命幽芒前的镰刃寒光离夏寻只剩数百丈。数百丈的距离,于这抹寒光而言,只不过是一抖手的一线时间。
生死,此刻是真正一线了。
一线时间,能做些什么?
一线时间,连说话都难。
但…
一线时间却足以产生一个决断,说出一个字和完成一个动作。
“好!”
“噌!”
就在生死一刻,墨闲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大喝一字“好”回应了夏寻,同时奋力扭腰转身,右手借力一抖,便把手中夏寻往前方高空大力抛出!一抛同时,墨闲右手顺势探过脑后,三尺青锋徒然出鞘!
而说时迟,那时太快!
一线时间也实在太短!
短得,连墨闲三个动作同时完成,身后青锋出鞘却未来得及蓄势凝气。短得,连被抛出的夏寻,急奔两旁的芍药、夏侯,被震惊得无以加复的情绪还未完全展开,脚下的步子也未能停下。短得,连身后幽芒都没来得及反应墨闲这的瞬间变故…
“喳!”
寒光闪现,一声刺响。
原本以夏寻为猎物的黑镰,已然正中刺入了墨闲的心腹,贯穿而过!
“墨闲!”
“墨闲!”
鲜血飞溅,两声惊呼。
一声源于抛飞的夏寻,一声源于急奔的夏侯,芍药被震惊的眼眸大瞪,皆无以言语。而化作幽芒的黑衣人,似乎也被墨闲的这个舍生取义的举动,给惊愣住了。冷冽的瞳孔,猩红之间泛起一缕他不知道多少年都不曾流露的惊讶。以至于瞬时之间,他居然忘记拔出刺入墨闲心腹的黑镰,进行再次猎杀。任凭着一刀的惯性,带着他和墨闲一路飞溅冲出…
震惊,是这一刻此间所有人的情绪。
唯当事人例外…
“快跑!!”
“噌!”
“……”
趁着黑衣人晃神的瞬间,墨闲一声带血暴喝“快跑”二字,同时腾出的右手化虎爪,奋力一把钳住了黑衣人的肩膀!左手执剑盛三尺银芒,由上而下,朝着黑衣人的脖子就是一剑砍去!
这是玉石俱焚的一剑。
但,也是毫无意义的一剑。
因为,境界差距就在那里摆着。以黑衣人的修为与速度,墨闲这一剑得逞的几率必然为零…
“唰…”
银芒刺眼,把黑衣人的恍惚惊醒。瞳孔中的惊讶瞬间消尽,反转轻蔑。对于墨闲钳住自己肩膀的手,他完全没有在意。右手一挑,提起黑镰,随意地就往上一剃!
“噹!”
快…
墨闲的剑很快,但和黑衣人的镰刀相比,那根本就不是在一个档次,宛如乌龟与蹦兔。
黑镰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后发先至打在了青锋剑上。只是轻轻的一个触碰,青锋剑即刻便如被重锤轰击般,脱手而出。紧接着,黑镰猛地一下回收!凝寒光两尺,化幻影无穷,再次刺向墨闲的胸口!
“喳!”
又是一刀直接贯穿心口!
但,还没完!
“喳!”
“喳!”
“……”
手腕扭转,收刀再刺!
一刀…
两刀…
三四五六七…
“墨闲!快跑啊!!”
鲜血喷张,犹如泉涌!
一息之间,黑衣人收刀刺刀剃刀横刀近百回,刀刀致命,贯穿心口!已经跑远、抛远的夏侯、夏寻见状顿时悲怒交加,心如刀割!堂堂七尺男子,呼喊间都略显哭腔。至于姑娘家的芍药就更别说了,她虽与墨闲不非常熟络,但连日来往七星两人早已是好友。眼看好友被镰刀破心,霎时梨花欲带雨,含泪倾覆一路。但…没人停下脚步,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可是墨闲用性命,为换取他们的一线生机。
“别管我!快跑!!”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
一息百刀之下,刀刀致命,此时墨闲心口至下腹几乎都块被捅成肉泥,鲜血似泄洪喷涌,溅湿黑衣人半身夜行服。倘若换做他人,即便是夏渊这个级别的王境大能受到此等重创,那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然而,现在的墨闲身手此等必死之重伤,他不单止奇迹般地活着,居然还能歇斯底里地喊出话来,而且在喊话的同时,居然还能有力气抬起右手,和左手一起死死钳住黑衣人左右两肩膀!
这,根本就是奇迹中奇迹!
如斯的情况,很显然早已超出黑衣人的理解范畴。但,眼看被抛飞的夏寻已经接近冰封世界的边缘,而且天际飞来的两匹白马也已经很近,自己不但没能结果墨闲,反而还被他死死缠住,这便让得这位追魂楼至强杀手不得不有了些恼怒。
“死!”
杀鸡,本不该用牛刀。奈何鸡怎也不死,那便只能用上牛刀。
一字“杀”起,饱含戮意。
幽暗黑芒,再覆两尺镰刃,恐怖的杀戮气息随风而聚。瞬息之间,蒙面黑布之下的眼睛完全泛起猩红血色。镰刀柄上的“帝”字,同样有血光流转。黑人高举黑镰蓄势,再猛地一下,携一束恐怖的如烟幽芒,朝着墨闲心腹,再度刺去!
“呀!!”
这一回,墨闲没再坐以待毙了。
就在黑镰高举一刻,他以钳住黑衣人两肩的手掌借力,凌空抬起双脚。在黑镰刺下瞬间,他喷血大喝一声。两脚用力,就朝着黑衣人两大腿蹬去!
“冲”
“缝!”
一刺一蹬,两式同发。
速度有异,前后有别。
毋庸置疑,黑镰携幽芒先至。无坚不摧的刀锋,由刀刃至黑衣人握刀的手腕,一下子便完全洞穿了墨闲心腹,全数没贯穿心口!但,墨闲也仅是慢去一拍。在黑镰洞穿自己心腹的瞬间,他突然松开了死钳黑衣人的两只手掌,借着黑镰暴刺的强大冲力,外加蹬腿的反冲力。一下子便如天外飞星一般,被撞飞了出去。
“莎…”
泄洪般的鲜血由腹腔喷涌,在急速的倒飞中,当空洒下一道手臂般粗大的猩红血龙。
洞穿不同于贯穿。此时此刻,墨闲的心口上下近七寸,已经看不见一丝血肉。空荡荡的一个大窟窿,由高空下看完全可以透过窟窿看到一大片蓝天白云。然而,恰恰就是这一个被洞穿的恐怖窟窿,却生生止下了黑衣人即将迈出的脚步。
刀顿了,人停了…
“怎会这样?”
“……”
是震惊。
无以加复的震惊!
震惊得,让黑衣人脑海中的思绪一时间抛弃了所有事情,全数集中到了一个问题上。震惊迫使他不由自主地问出了一句,本不该由一名顶尖杀手嘴里,问出的话。
“洒…”
鲜血渐地,开艳梅朵朵。
冷冽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墨闲被洞穿的身躯。墨闲身躯已残,心腹齐切呈圆形,伤口不止飞溅着鲜血与碎肉,猩红粘稠。而恐怖的事情便在于此,在这道重创的伤口之内,除了血肉经络以外,黑衣人却再没有像往常杀人那样,看到一个常人该有的“部件”!
墨闲的皮肉之下,血肉之内,没有心脏,没有脾肺,没有肝肠,就连最基本用来吸收营养的胃胆都没有!除了血肉筋骨,便还是血肉筋骨!虽有血肉之内亦经脉活血流淌,亦有胫骨肋骨包裹,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应该拥有的生理结构。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便是五脏六腑对一个活物的重要性!若没了这些器官,莫说是偌大一个人了,就连小小的麻雀也不可能存活!
可是,墨闲却正是如此。
这到底是为什么?!
“哒!”
震惊的思绪,让得这位人间最顶级的杀手,生生晃神近十息。在这十息时间里,被抛出的夏寻已随着惯性飞出了冰封世界的边缘,夏侯和芍药也同样跑出了近两里,在夏寻砸落地面的最后一刻,把他给稳稳接住。而由天机踏空飞来的两匹骏马也近了,相聚不过七八里,已经能清晰看见骏马身后车身,以及车上坐着的三和尚。
“噗!”
“啪~”
而另一头。
被一撞数百丈后,墨闲倒冲的惯性力逐渐减弱,最后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当空喷一口夹杂着肉浆的鲜血,重重摔落地上。猩红的鲜血由巨大伤口不止渗流,顷刻便把结冰的泥土染出了一滩血红。遥遥看去,他就像是一朵独自开放在冰天雪地里的梅花,不屈不折,孤傲而大义。
但,他依旧没死!
“呀!”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细思极恐
“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墨闲紧咬着牙关泄喝一声,艰难地抬起已经被撞脱臼而变形的右手,强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重新站起身来。
“呼…”
风不知道从何而且,冷彻寒心。
以墨闲为中心,面前数百丈外是冷眼静看的黑衣人。后方近两里外,是已经止步了的芍药、夏寻、夏侯三人。前后四人虽表情不一,却同样是有千言万语而不能说道。
“没死?”
“好像是。”
悲伤的情绪随着墨闲沉沉站起而消失,剩下便是更沉重的震撼与疑惑。冰冷的阳光,透过墨闲胸口近半尺的窟窿,在被冰霜覆盖的地面映照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光面。空洞,寂冷,诡异,震惊、震撼、惊悚诸多情绪融合在同一道场景之下,实在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御~”
“咯咯咯…”
“哇!偶滴阿弥陀佛,好大个窟窿啊!”
远来的马车踏空而下,停在夏寻几人跟前。车上的胖和尚首先呱噪,动作夸张地一步跳下马车,扬起麻布袖子朝着远处的墨闲,大呼大喊:“厉害了我的壮士!这么大个窟窿都没搞死你,感情阎王爷是你亲戚哟?诶,还愣着干哈!?赶紧跑呐!快快快,赶紧跑路咯!”
“阿弥陀佛,八戒不得无礼。”
小和尚跟在胖和尚后脚走下马车,双手合十朝着夏寻三人微微行礼,稚嫩说道:“小僧师弟生性顽劣,但品性并不坏,还请三位施主不要见怪。”
城北关口下同样的台词,小和尚来到这里又说了一遍,看来这胖和尚的生性还真是够顽劣的。只是,这个时候,没人会搭理一个秃驴的品性好坏。夏寻、芍药、夏侯三人,皆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看着远处的墨闲,梗塞难言。
另一头…
“你是谁?”
奔袭数十里猎杀至此,黑衣人终于正式说出了第一句话。话冷寂,与河心那位圣人的声息有几分相似。而这话中问题则问得很深,因为就在这不久前墨闲已曾介绍过自己。那时候,黑衣人就影藏在河心,他没理由不知道墨闲是谁。所以,这个问题里的“谁”才是重点,此“谁”非彼“谁”,言的是庐山真面目,你到底是谁。
“咳…”
“岳阳七星…咳…院弟子,墨闲…咳咳…噗…”
墨闲的伤应该很重,至少看起来是真的很重。短短一句话九个字,他便从喉咙里咳出三大口血,方才把话说完。
“你的体质很神奇。”黑衣人道。
“纯阳…吐故纳新奇妙而已。”墨闲道。
黑衣人摇摇头:“不见得吧。”
墨闲颤颤捧手抱拳,道:“还请赐教。”
面对墨闲的问非所答,影子并未纠结于此:“我可以留你一命。”
“多谢。”
“你走吧。”
“噗…”
鲜血如花开,墨闲又咳出一口血水。他缓缓放下抱拳,左手隐隐捏起拳头,蓄在腰间,冷道:“还…请阁下先行。”
“……”
蒙面黑布下的眼眸,微缩成线,有杀意蕴含:“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不,你能杀我。”
“那你有何资格让我先行?”
黑衣人问来,墨闲侧过脸,看向身后两里外已经停靠在夏寻身旁的白马以及正盘坐在马车上合十冥思的老和尚,冷声道:“我只是以为,你已经杀不了他。”
“……”
话有些奇怪,还是问非所答,而且有些毛骨悚然的恐怖。
随着对话两三句过去。墨闲身上原本奄奄一息的气息似乎有所好转。至少,在他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不单只没再咳嗽吐血,而且还凭空增添了几缕往日的冷傲。这便证明他体内几近灭绝的生机,已经开始复苏。而更重要的,还是他心口上的那个大窟窿。虽然伤口依旧在不止涌血,但血肉之间,无数细如毛线的经脉却正在缓慢地自行蠕动,就好像一根根姑娘家手中的针线,正在以眼见的速度交织在一块,生长缠绕愈合,缝补着恐怖的刀伤缺口!
很显然,这样骇人见闻的情景,黑衣人早就留意到,所以他才会有先前那一句质问。只是,现在墨闲的回答,则让他不得不先重视起另外一个人来…
--马车上,盘坐着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他不认识,却能猜到他是谁。而且黑衣人更能从他的相貌来断定,这就是前不久接连与自己隔空过招的那个人。因为,第一根绒毛所幻化的便是这位老和尚的金身虚影。
佛门三藏,绝非等闲。
这是黑衣人,对老和尚的第一印象。
只是,这里所谓的绝非等闲,却并非单纯指老和尚相隔数百里仅用了三根绒毛便把他拖延近半刻时长的修为。而是说,老和尚此时盘坐在马车之上,那一息泰若自然的“神韵”。
他,绝对拥有与自己一战的实力。
“丝~”
思想至此,黑衣人心中杀机渐起…
漆黑幽芒徐徐汇聚,随意下垂的黑镰缓缓收势,隐隐盛起寒芒一道。
残留在刀刃上的鲜血,沿着侧刃流淌至刀尖,凝聚成一滴饱满而粘稠血水,悬挂着,摇摇欲坠。百丈外,墨闲稳稳抬起蓄势的左手,微弱的银白气隐隐覆盖在拳头之上,紧盯着前方蓄势待发的漆黑镰刀。两里外,夏侯、芍药同时往前走出一步,走到夏寻前方。而侧旁的小和尚也同样,也是迈开一步,走到了夏寻的跟前。唯有胖和尚颤颤退后了数步,躲到马车上的老和尚身后,颤颤发抖,不敢说话。
冰冷的空气,逐渐充满杀机。
看着老和尚,黑衣人冷声道:“我想我能杀他。”
墨闲道:“你不会有机会。”
“那试试。”
“滴答。”
低沉的嗓音激荡起空气间的微颤,震落了悬挂在刀尖的血滴。一沫鲜红,化开在坚硬的冰土上。红艳艳的,冰冰凉凉,却升腾起丝丝热雾。
黑丝锦棉所缝制的布鞋,缓缓抬起…
然而,就在此时。
“罢了。”
就在黑衣人准备再次劫杀之时,冰封的天地间忽然响起阴森森的两字,阴森之中隐隐含有一丝丝叹息,一丝丝感叹。
“额…”
一时间,两里之内的几小人儿皆显诧异。
毕竟,谁都不曾想到,在这锋芒刚盛,血战即将再起的关键时候,远在数十里外的圣人居然突然喊出如此两字。给人感觉,是那么的儿戏,而且毫无理由。前不久,明明就是他最先喝起一字“杀”令,使黑衣人奔赴数十里猎杀夏寻的。现在突然说不杀就不杀,这是搞哪门子事情呀?
“令。”
“……”
黑衣人刚抬起的脚,再次踩在了地上。
“哎呦,南无阿弥佗佛啊,这感情好啊,可不用打吶。”呱噪的胖和尚见着远处黑衣人的气芒渐消,顿时就松了一口大气,蒲扇大手不停朝着自己脸上扇风驱惊,边就嚷嚷起来了:“佛主保佑,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可吓死偶啦!这灾星真不得了呀…”
“八戒,不可犯嗔。”
小和尚由夏寻身前退出一步,顺道稚嫩地训诫去胖和尚一句。胖和尚似乎是挺怕小和尚的,没敢反驳,只是憋下嘴来,摆出一副“你是大师兄,你说咋滴就咋滴”的鬼脸。
而另一头。
寒光渐消,黑镰归鞘,唯冷冽精光依旧。
既然击杀的命令已止,那此地黑衣人便无需再留。收起镰刀,转身抬腿便朝着瀛水方向往回走去。只是刚走出几步,他就好像想起来什么,迈出的步子又停了下来。背对着百丈外的墨闲,生涩说道:“小小天启境,竟敢与我赐教,你很有胆量。”
百丈以后,墨闲此时的生机气息又旺盛了几分,虽胸口窟窿仍是空荡得让人心慌,但至少伤口上喷涌的鲜血已经少去许多。他看着黑衣人的背影,两手抱起拳头,道:“还未请教阁下名号。”
“你应该能猜得到。”黑衣人道。
“于礼,还是得问。”墨闲冷道。
“呵…”
黑衣人微微侧头,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
“追魂楼下,天字第一号,帝江。”
“瞬!”
话随风起,语随音落。
一话说完,黑影人再次化作一道幽芒,成一笔直的黑线,延伸出了数百之外。
他走了…
来如风,去如闪电。黑衣人走后没过多久,大概也就十数息。
“墨闲。”
“墨闲。”
墨闲身后远远地便传来了夏寻、夏侯两人的呼喊声。两匹雪白的骏马,拉着另一头的一行人,踏空飞来。
“御…”
马车徐降,还未停稳,夏侯首先从车上跃下,快走两步上前一把扯过墨闲,瞪眼便狠狠盯着墨闲胸口的恐怖窟窿。
触目惊心,细看恐极,越看就越是骇怕…
“咕噜…”
“靠!”
夏侯忍不住生吞一口涎水,把心中喜怒惊奇诸多复杂的情绪化作一字脏话便骂罢:“你他奶奶滴腿啊,这啥情况啊?靠!我靠!你不会待会就死翘翘了吧?”
“额…”
墨闲冷,语言向来是他短处。被夏侯这一嘴喜怒参半的吐沫喷来,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能先让我看一下么?”
芍药踩着小碎步急忙随后走来,夏侯知道轻重,连忙放手侧身让开一个位置:“那你赶紧看吧。”
“莎…”
芍药走过一步,同时从小腰包里掏出一张雪白的手绢和一根银针。她把手绢覆盖在自己的右手上,用食指和拇指轻拽着银针。
“失礼了。”
说着,芍药便轻轻地掀开覆在墨闲胸口的破碎布条,随后再用银针小心探入墨闲肋下的空洞伤口。
而此时,墨闲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鲜血也基本不在渗流。断裂的几根肋骨被新生的嫩肉所包裹,露几小节洁白的刺骨,非常骇人。外加上血淋淋的皮肉之下全都是结实的筋肉,没有一根人体应有的内肠和器官,就更让人看之悚然。但相比起墨闲这副身躯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喳…”
芍药小心翼翼地在墨闲伤口连续探下十数针后,便没再继续施针了。从她逐渐变得甚重的眼眸子可以看出,她应该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她没说。停针之后,芍药把手绢包裹起银针,重新放回腰包。尔后稍稍退出一步,转身犹豫地看着夏寻。似有话说,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凭芍药与夏寻两人的默契,很多时候言语都是多余的。只要四目相对,灵犀自然相汇,一个眼神便是千言万语。
“你看出来了?”夏寻首先开口问道。
“恩。”芍药幽幽点头:“看出来了。”
夏寻寻思片刻,接着隐晦且谨慎地提醒道:“断不可妄言道。”
“恩。”芍药幽幽点头以应道。
“啧!我说你两有完没完啊?!”
见芍药和夏寻两人大眼瞪小眼,话说一半不说一半地打哑谜,夏侯是直看得心如火焚,忍不住插话便喝了过来:“弟妹,你老实给我说,墨闲是不是快不行了?!如果是,咱们就赶紧想法子,别磨蹭了成么?”
芍药侧转身子看向夏侯,勉强提起一道微笑,幽幽说道:“候哥你别急,墨闲无碍。”
“哎呦…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是不是医术没练到家哟。这么大一个窟窿捅心口上,你说无碍?这大话,连俺都不信哩。”
“八戒…”
“俺知道,俺又犯戒啦。”
“知道便好…”
“……”
第二百八十五章 非走不可
“八戒…”
“俺知道,俺又犯戒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知道便好…”
“……”
芍药刚说完,几人身后的胖和尚生生把嘴巴插了进来,而且在说话的同时,还摆出两手做了个夸张的比喻。直让人看得气不打一块出,真想活揍他一顿。幸好是小和尚及时把他给止话了,不然可就不好说咯。
不过,这胖和尚的话,说得虽然没有遮拦,但也是着实说到夏侯的心坎里去了。介于芍药的身份,夏侯有些粗鲁的话语是不方便说,但这下也算是借胖和尚的口,给说出来了。
夏侯的小心思,芍药又怎看不出来?
“墨闲师兄,确无大碍。”她没理会身后的胖和尚,而转眼面朝着墨闲,幽幽述道:“医道有言,气聚于天灵为神,血汇于心谷为精。气不能吐故纳新,人则残。血不能流通白骸,人则亡。若常人无心、无肝、无脾、无肺、无肾,以为气血形成新陈代谢之轮回,则必死无疑。但,墨闲师兄你的体质亦于常人。所以,我们就不能以常人尺度来衡量。”
“恩。”墨闲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默默点头。
夏侯却并不买账:“弟妹,你别忽悠我,连心肝脾肺肾都没有,还哪叫人呀?”
芍药瞟眼夏侯,幽幽再道:“据南海古籍-药王经中记载。恒古开天之初,天地共孕一物,名“无心”。此物五百年一生,五百年一死,聚九天万象为气,汇黄土川流为血,金刚百锻为躯,历千载风雨雷罚,方可成就雏形。我想,这便是墨闲师兄体质的起源了。”
“那是什么体质?”夏侯问。
“无心之人。”
“就是没心没肺的人咯?”
“你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芍药没好气地微微嘟起嘴巴,但见夏侯仍疑虑不解,她想去片刻,再有些生涩地继续说道:“无心之人是以百骸为心,经络为神。非断头、火焚等重创,气血自会相生不息,生机亦会轮回长盛。所以,墨闲师兄所受之伤虽重但确实无碍,仅算外伤,加以时日伤口便能痊愈。候哥你确实无用担忧。”
“额…”
字句清晰,处处引经据典,有根可循。
夏侯和那胖和尚都听得半信半疑,而且墨闲这伤者就活生生在站那里,除了心口那大窟窿实在吓人外,还真就看不出他有快断气的感觉来。故此,两人也没有反驳的理由与根据。
此间,唯一人有异。
便是夏寻,嘴角苦笑隐隐若现。
芍药说的药王经他看过,而且那一篇讲诉“无心”的章节他也曾记得。所以,他很清楚芍药故意漏说了这一章节中,最后的几句…
后话是:“雏形为婴,抚养神魂。修长生,悟六道,至登天成圣,方可归心。炼心化灵,铸造金身,方可羽化登仙。”
这几句话,才是那一章节的重点。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讲述体质的文章。而是,数百年前一位炼器大家,在描述自己对仙器炼化的猜想!只不过,纵然清楚来龙去脉,但夏寻同时也清楚,芍药为何要把这些关键点隐去。故,苦笑了之。
“这么说,墨闲是真没事了?”夏侯仍不敢相信地问道。
“肯定没事。”
芍药没好气地答道:“如果候哥仍不放心,大可带墨闲师兄上问天,让先生复诊。先生医术胜我千百,到时候你便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呵呵…”
见芍药有些生气的样子,夏侯也不敢硬气,只好哈笑着赔礼道:“弟妹呀,别生气哈。这人命关天,俺也就问多几句罢了。这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上山吧…”
“你…”
芍药是被夏侯气得不轻了。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平日夏侯和墨闲虽互不对眼,但当危难来临时,他们却是谁也丢不下谁的。这份情义,堪比泰山。话说完,夏侯一把拽过墨闲的肩膀,驾着他便试图朝着冰封边缘走去。
“阿弥陀佛,夏施主请留步。”
但夏侯刚扯起墨闲的手肘迈出几步子,马车旁的小和尚便把他给叫住了。
夏侯不耐烦地回过头去:“有啥事啊?”
小和尚合十着手掌:“施主你不能走。”
“为何?”夏侯不悦质问。
小和尚细嫩地平声说道:“家师曾有诺于你父亲,今日午时前务必接你等北上。现时辰已不早,若墨施主伤势无碍,我们便该上路了。”
夏侯皱起眉头,更加不悦:“有没有搞错,人命关天呐,等个把时辰会死啊?”
“阿弥陀佛。”
小和尚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尔后双手捧着信,递去给夏侯,道:“渊施主曾有交代,若你等不愿上路,便将此信交予你们。走与不走,你们可以阅信再做决定。”
“……”
夏侯迷惑不解,一手伸出从小和尚的手里接过信来。然后顺手就撕开信封上的印泥,拿出里头信纸,随眼扫去…
“啧…”
只看了一眼,
巴掌大的信纸,夏侯只是草草看了一眼。
一眼之后,他皱起的眉头便成了一块小疙瘩,眼中不解之色更深数分。
“候哥怎么了。”
夏寻见状,隐伏心中的那抹不详之兆顷刻上涌。
夏侯神色凝重地把信往夏寻身前递去:“好像有坑,你自己看吧。”
夏寻走前几步接过信来,转手便是定眼看去。同样的,夏寻也是看了一眼,一眼之后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芍药心疑,急忙踩着小碎步来到夏寻身旁,探起脑袋也朝信上看去。但见巴掌大的一封信纸上,只写着四个字。
“非走不可”
笔触沧桑大气,笔锋刚劲有力,四字一气呵成宛如万马千军奔腾之大势!形与意合,更显“非走不可”四字的坚决与不可抗拒。而信的右下角,则落款一小印章,上书一字“隐”。
“是爷爷的令。”夏寻轻道。
“为何会有此令?”芍药问。
“我也不知道。”
“隐爷爷算到了当下?”
“应该如此。”
这“非走不可”实在来得太突然,而且也来得太绝对。给人感觉,情理之中总有那么些情理之外的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间也没人能说得上来。疑惑与凝重参半,心中万般念头化作平道一句。
“候哥说得对,他们有事瞒着我们。”
“你意思是,他们想敢你们走?”
“应该如此。”
“……”
芍药能感受此时夏寻心中的纠结,她轻轻伸出右手搭在夏寻的手腕上,微微抬头看着夏寻凝重的眼睛,幽声说道:“那便别想了,赶紧走吧。隐爷爷乃当世大谋,他的算不可能有漏,迟则或许生变。”
没回话,默默思量了片刻,夏寻转头看向墨闲:“确无大碍?”
墨闲没有看过信纸,必然就不知道信中内容了。但从此时夏侯、夏寻、芍药三人的反应来看,他能感觉到事情的急迫。简洁答道:“无碍。”
“嗯。”
夏寻更简洁,应一声。
事情有多严峻,他心中已有分数,旬疑之间决断片刻便成。他转身抱拳便对小和尚说道:“那就有劳小师傅为我师兄准备件衣裳了。我还有些话要留,去去便来。”
小和尚合十着手掌,点头示应。
“师兄、侯哥,你们在这等我回。”
“……”
夏寻没再多话,一把牵起芍药的小手便朝附近一处小山坡走去。
眼看两小人儿,在这节骨眼上就这么黏一块走了,夏侯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只是人都走了他也来不及说些什么。而且远行在即,人家爱情侣间要说些羞人的临别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就这里吧。”
夏寻、芍药正行去的小山坡,离马车不远而且也不高,数十丈开外,刚好能挡住别人的视线。拐道山坡后,两人便停下来了。夏寻牵着芍药的小手,压低着嗓音告诫道:“记住先前我说的话,墨闲之事必须保密,谁都不能说,包括刀师傅和曹阁主,任何人都不能说。即便他们事后很可能会知道此间的事情。”
“我明白的,你放心吧。”芍药幽幽回道。
夏寻点头,没再这个问题上继续深说。他瞟一眼瀛水方向,又立马收回了眼来,继续说道:“另外,爷爷这封信必有蹊跷。我总觉得,今日岳阳城会有大变故。特别是渊叔,他可能瞒了我许多事情,至于为什么要瞒我,应该就是爷爷的意思。所以,待我走后,我希望你能待我为他上兵伐谋的同时,帮我看紧他!在万不得以时候,可以求智爷爷出手,万万不能让他做事傻事来,切记。”
最后几句,夏寻说得语气甚重,不容置疑。
芍药很聪明,她非常清楚一连几事的严重性:“你是担心他与安王爷动真格么?”
“不。”
夏寻果断否定,低声速说道:“恰恰相反,我真正担心的是他与李常安搅在一块。李常安贵为王爷,处心积虑数十载,必然孕有大势。而更重要的是,经今日瀛水一局看去,我可以肯定他的谋略绝不在你我之下,而且比我们更能隐忍。若渊叔与他同谋,联合纵横,无异于与虎谋皮。此道凶险,差之一丝即万劫不复,所以必须不能有丝毫差迟,他必须一丝不苟。”
芍药悠悠点头:“我知道了。”
“……”
暖阳柔映,冰霜如纱。
两个知心的人儿在一块,能讲的正事其实并没太多。前后短短两段话,一应一答间两心已尽数通晓,再无可语之言,一时话止。唯衣袖中十指相连,含情里两眼相对,各自诉说着即将离别的不舍。
暖阳倾洒,斜映着两道孤单的人影在冰封的泥地上,交融依偎。
“你可还有话要与我说?”
这样无声的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数息,或许更久,芍药方才幽幽问道
“有。”
夏寻肯定答道,同时脸色肃色渐渐化散,微微笑起。随着一笑起,相握的手掌不由用上了几分力度:“待京都归来,我将携一纸婚书,领八人大轿,敲响铜锣十里,登顶问天娶你。你可愿意?”
“……”
柔情虽在温养,但深情突至,却仍让小姑娘家猝不及防。
鹅蛋般白皙的脸蛋刹那泛红,羞答答的眼眸低眉信手,不敢再与夏寻对视,更不敢回答这样一个让人勃然心动的问题。勃然心动,是真的勃然心动啊,就连夏寻都清晰能感觉到芍药那仓促得即将窒息的心跳。
良久无话,无话良久。
见芍药害羞得不敢言语,夏寻再次轻笑追问:“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愿意哟?”
这回,芍药是听出了夏寻话中的调笑之意,空出的小手悄然出袖,伸到夏寻的腰间,化掌为指,隔着青衫就是狠狠一掐!
“诶!疼!这都要掐?”
疼痛让夏寻忍不住轻呼,但脸上笑意依旧,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就此别过这话题的了。芍药羞嘟嘟地撅起小嘴,硬皱起眉头,装出一副恼羞成怒地样子,低声娇喝道:“谁让你害羞我了。”
“哎呦,姑奶奶,我可没害羞你哦。”
“你有!”
“哈哈,好吧。”
夏寻笑意是更欢了,甚至放下了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包袱,学起夏侯那一套不要脸的痞性,痞笑道:“那我现在再认真问你一回,你可认真挺好咯…”
“咳咳~”
生咳两声,夏寻强收笑色再认真说道:“林芍药,待我夏寻京都归来时,定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这应该算是霸王硬上弓了,但有人就欢喜听这甜蜜蜜的话语。表面上是羞答答,心底里那可是乐开了花儿。芍药嘟着小嘴,硬压下些许羞喜之色,反问:“你希望我怎么说呢?”
“当然是愿意咯。”夏寻果断答。
纤细小手,再隔着青衫轻捏一下,以泄心羞:“那你还问?”
夏寻再次笑起,笑得温柔,如暖阳温情。
轻声道:“因为我想听。”
“……”
话至此,又无言,情深依旧。
愿意与不愿意,其实并不重要。在两人心中豆蔻花开的那一刻,便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今日这一番男女间的情话,却并不多余,更且重要。因为,它就像是一把剪刀,为两人剪开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丈轻纱。
“莎~”
芍药缓缓抬起羞涩的脸蛋看着夏寻。
一高一低,相距半尺,四目柔光再化情丝千万,凝成一朵无形的花儿,盛开在两人彼此之间。青袖轻移,藏在袖子里的大手轻轻松开了紧握许久的小手。越过万缕青丝,拨开数缕发梢,小心地捧着芍药的后脖根,轻轻地往前推去。未经人事,难免生涩。几乎僵硬了的嘴唇,被他的主人强行地控制着。由上而下,欲拒还迎,生生吻上了送来的小额头。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亲肌肤之亲”说的或许便是此时此景。少女的芬芳,伴随着因气血翻腾而不止散发的处子幽香,轻轻飘入紧贴在额发上的两鼻,淡淡的,幽幽的,让人缠绵陶醉、无法忘怀,更难离舍。
以至于,一吻千年,千年就只有一吻。
两人,都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也以至于…
“喂!你们在那边有完没完啊?那点破事非要现在整啊?实在不行就让你媳妇一块上路就是了,磨磨蹭蹭!难道还要生娃娃呀?”
“……”
两情相悦,虽不在朝朝暮暮,但也不在千年之内。情荳花开,时光总是短暂,纵有千年亦然不够。更何况…这还没千年了,山坡的另一头便传来了一声大煞风景,不解风情的咆哮!直让人两眼翻白,恨不得把喊话之人一巴子扇哑巴!
只是无奈,他们不能这样做。
僵硬嘴唇,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芍药那嫩白的小额头,留下两道浅浅地为红。枕在脖根的大手,也同时顺着三千青丝的弧度,轻轻抽出。
情到深处最孤独,爱至浓时尽沧桑,恨离别。
“走吧。”
“恩。”
大手再次牵起小手,像来时一样带着它拐出了小山坡,往回走去。
而此时,马车边上,墨闲早已经换上了小和尚拿来的僧袍。神情自然,略带冷峻,在配上新穿的衣裳,那是活像一位混江湖的行者,怎也看不出有丁点受伤的样子。见到夏寻和芍药终于从山坡走出来了,夏侯本想着在喝骂上几句,以泄心中不快的。但,当他看到芍药额头上那两道即将消去的红印痕子时,刚到喉咙的台词便又生生吞回到肚子里去了。
“让几位师傅,久等了。”
夏寻携芍药走回马车旁,双手合十向小和尚行下一礼。尔后,又朝着小和尚身旁盘坐着的老和尚,再行一礼。虔诚道:“夏寻,见过三藏法师。先前事急,没能及时拜见,实在惭愧。多谢法师三次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寻他日必以图报。”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夏寻与芍药。
没有动作,静静地看着。像是想从夏寻和芍药的眼眸中看出什么来一般,看了好久好久一会。他才微微点头一下,紧接着又闭上了眼睛。遂,小和尚伸出手来,朝着站在马车旁的几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阿弥陀佛,时辰不早了,几位施主还是请上车吧。”
“我走了。”
“恩,路上小心。”
“你也是…”
夏侯、墨闲先后走上马车,盘膝坐下。
夏寻是最后一个,难舍难分,依依不舍,最终大手还是松开了小手,跟着走上了马车。随着胖和尚拽起缰绳,一声喝罢。两匹雪白的骏马齐齐大力一拍翅膀,马蹄碎踏,踩着虚空便冲天而起,扶摇九天。
看着远去的马车,芍药扯着嗓子喊道:“记得给我写信,报平安呀!”
“我…知…”
悠远声音最终只传回来了两个字,当字落时候,他便已没入了九天云霄…
天底下这片冰封的泥土地上,此时就只剩下芍药一人了。
“他走了。”
离别时,最伤感。
孤单总与寂寞相伴,心话从此对影私语。
孤单的小姑娘,独自走出了冰封世界的边缘,隐入山林之中…
此时,方圆数十里冰封泥地上,再无一人。唯有深陷的坑洼,破碎的血肉,以及十数里狼狈的脚印,记载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据多少年后,经历了无数风云而苟活下来的史官回想,天地大局第一次显露的菱角的地方,或许就便是这里。
只是,它被冰霜所掩盖,许多人察觉不到它的痕迹,罢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君子不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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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
瀛水大河心,已经安静许久。
自北岸第二道金光出现以后,此处便再没有人言。一是北岸势态的蜿蜒起伏,总有让人出乎意料之处。二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处处值得人儿深思。以至于,在没想通或已经想通之前,没人愿意去多少一句废话。岳阳王如此、夏渊亦如此,影子或许也如此。
“天下人只知,纯阳神算之未卜先知,能尽算天机。殊不知,北茫鬼谋更胜一筹,能红尘之外,执子天下,谋动苍生。佩服,实在佩服!”
“属下失职,未能取命,请楼主责罚。”
沉寂一话,三次佩服,或许这就是影子的心声。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佩服的,是北茫那位大谋者的谋略,还是这位大谋者敢在千万里之外,以自己孙子做饵与他隔空对弈的勇气。又或许,两者皆有。从北岸归来的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也许久。先前他一直不敢有话,直到冰封边缘的人全都散去,影子发起三声感叹之后,他方才道出一句自责。
“此事不怪你。”
影子没有动作,阴森森的声音似从喉咙发出:“老隐落子,我亦没有十胜把握,况且是你。只是不曾想,连四师兄和西方极乐的秃驴也有这等心思,是实在难得。你们都退下吧…”
“令!”
影子面前,夏渊周遭,单膝下跪着的十三位黑衣人齐喝起一声应。紧接着,两手在胸前速划一道结印,随深幽色的符文显现,他们的身体逐渐泛起漆黑的幽芒,如烟四散,最后皆凭空消散在河心之上。
黑衣人走尽,影子面向夏渊转回身去。
“或许你也料不到,今日会有此般百折千回吧?”
“……”
夏渊微侧过脸,他听出影子这句话有所深意,但他没搞白明这层深意的意思。所以,一时没接话。而影子应该是知道夏渊没弄懂他想表达什么,也不为难他,再问道:“可曾记得,当年你随老隐与我等师兄弟游历西川时,你袁师伯为你卜的一卦?”
从提旧事,无从说起。
话题一下子从眼前正事,跳转到了三十余年前的微末小事。夏渊这下子是更不明白眼前这位师叔,到底想说些些什么了。但当年游历西川邙山时,纯阳那位师伯拿着八卦盘对他叨叨的几句话,他还是有所记得的。凝起些许不削,他犹疑道:“那老头子当时说的应该是,地势坤,缺天势,以君子立身可厚德载物,镇安一方。以自由立身可纵横九州,当世英雄。对否?”
“嗯,不错。”
影子不置可否应点了点头:“便是如此,二师兄向来算无遗卦。你现以自由立身的确可纵横九州,也当得上“当世英雄”四字。但,反之,若以君子立身,便就只能安镇一方。二师兄算得非常准确。”
影子忽悠半响,对夏渊来上了这么一段不咸不淡评价,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夏渊就有些不耐烦了:“你这是在嘲讽我夏渊无能咯?”
“非也。”
影子摇摇头:“天数四九仍缺一,你地势坤,只缺天势,已是同辈天骄,无人敢低看于你。只是,君子不谋,你命格如此,有将能而无帅才罢了。”
“哼!”
被人当面揭短,夏渊那傲慢的痞子脾气顿时就冒出来了。管你是圣人还是长辈,话里有话还是别有所指,他哼起一声,便不逊反驳:“那夏渊可要斗胆问一句了,师叔可有帅才?”
“我也没有。”
影子想都没想就果断回答:“老夫与你一般,都是不谋之君子。也正因不谋,所以很多事情就只能后知后觉了。好比今日…”说着,影子侧身面向大河沿岸。“老夫仅是顺势掺和了一手,你们这些小儿的闹戏。以老隐谋尽人心的推算,既然能算到我的到来,必然也能算到我会使用的手段。他若有心化解,仅需弹指一挥。怎料想,仅是一场戏闹,老夫却见到了这二十年来一直想见而不得见的人和事。无心之完人,炼器之神魂。真龙之血脉,正名之根本。四师兄的种子,西方极乐的和尚,还有你夏渊的子嗣…”
话到这里忽然止下,这是影子现身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唯一真正有情绪酝酿的一段话。而夏渊听到这里,似乎也终于知道这眼前位师叔想说些什么了。岳阳王,应该也同样。
停话一会,似有感触。
影子再道:“君子不谋,谋者自谋。这些都是你不曾想让我见到,而老隐却想让我看到的。这便是为什么,你我皆能纵横四海,却只能为将,不可为帅的原因。”
岳阳王背挽两手,同样眼看河岸,说道:“凭圣师之能,举手抬足便能天地翻覆,又何必如此自谦?”
“非自谦,只是自知之明。”
影子又恢复了毫无情绪的语气,道:“今日之事,是他让我看的,同时也是让你看的。如何取舍,当你自己来决断吧。”
岳阳王沉沉点了点头:“常安明白,请圣师放心,此事在今日之后必有定论。”
“那便好。”
影子应去一声,转回身躯再次面向夏渊:“既然,你们的筹码亮出来了,那剩下的事情,你便与常安谋定吧。老夫不谋,追魂楼的生死册上只留重金之人,最终谁出的价高,谁便能拿得起这把饮血的刀。”
夏渊微皱起眉头:“难道,我家村长出的价,还不够高?”
“……”
一阵和风忽起…
影子没再回答夏渊的话。甩开挽在腰腹的黑锦衣袖,迈开脚步往前踏出,当一步脚落,他的身体便随风化作无数了的黑色微尘,迅速消散。
“呼…”
“咚咚咚!!”
影子走了,数百里的冰封世界随之顷刻崩溃!
首先是静止的河水急速解冻,汹涌激撞。紧接着,被推到了九天之上的数千纯阳道人忽然失重,像雨点一般掉落到河里!再接着,那些原在打斗的人,由于没有了惯性的冲力,直接摔了一个狗吃屎、或冲入河里。最后,便是两岸观战的人了,百十里内人人跄踉,莫名其妙,不可理解。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纯阳的剑阵居然被破了?!”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鱼儿越水,人的落水。
百数里众生皆惊憾。
没人能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时空禁止尽一刻时长,于他们而言那只是眨眼一瞬,又宛如大梦一场,一时间谁也说不出个滋味来。
“有人来过…”
“十二死肖走了。”
能理解的人,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其中就包括了河心东南方,布阵七星的七位院长。七星剑阵,是冰封百里中唯一没有被泄去能量的,也是此时大河上下唯一还绽盛着烈焰气芒的。所以,此时两岸观战的目光,大多数都由落水的纯阳道人,转移到了这里。
站玉衡阵眼的陈随心问道:“来者是追魂楼那位吧?”
吕随风点头:“非他莫属。”
瑶光院长谨慎说道:“按夏寻小哥的意思,若是此人现身,那李常安必然是大势已成了。”
吕随风看着河心的夏渊,平声道:“渊爷知情,待会问他便是,我们无需瞎猜。”
在几位院长三两句交流的同时,落水的数千道人陆陆续续都游出水面了。由于冰封导致上游积水,所以解封之后的瀛水河变得湍急无比,滚滚河水宛如泥石流,直冲得落水之人生生瘀疼,同时也无处借力,一时难以跃出水面。
但仇人就在眼前,三千银剑居然无功而返,谁能不暴躁?
“夏渊!快杀了他!”
“夏渊!你给我杀了他!从今往后南域纯阳为你马首是瞻!”
眼看岳阳王孤身一人,夏渊又离他不足三丈,奋力爬游在河里的老道人们,纷纷呼喊着让夏渊动手。甲板上的夏渊诡异一笑,瞟眼那些喊话的老道人,又看向岳阳王,蔑笑道:“安王爷,你可欠着这些老神棍一屁股债了,你说爷爷我该如何是好啊?”
然而,岳阳王硬是看都没看夏渊一眼,直接甩开袖子,一手后挽去后腰,迈步就往夏渊的身后,也就是剩余不多的甲板东头走去。待他与夏渊插肩而过时,他才说道:“王府已备茶,我等你。”
“……”
而此时,甲板东头的河面上不知从哪里划出来了一艘快船,船头上正站着位全身湿透了的人儿。卑躬屈膝,贼眉鼠眼,这人不是胡三言-胡师爷,还能有谁?只见他远远地喊道:“迎王爷回府…”
声音沙哑,似曾呐喊所至,好像哪里听过,但一时间有让人想不起来了。
“传令鸣金吧。”
“是。”
岳阳王挽起皇袍,踏脚上船,上船之后他还不忘回看一眼远处那些落水的道人们,嘴角缓缓翘起一抹笑色,像是有什么阴谋得逞了一般,诡异相当。
“夏渊!!”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出尔反尔!”
眼睁睁地看着岳阳王乘船远去,大好的血仇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水中那几位年长老道人不可谓是急怒攻心啊。顾不及爬水,就腾出一手指着夏渊破口大骂。
夏渊则痞得很,咧起一副我就不随你愿,你能拿我咋滴的痞子嘴脸,喝道:“哟,爷爷我可没答应,要帮你们杀人哦,你们可别张口就来哦!”
“你个小人!事先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得了,得了。”
眼瞧着老道人又要破口大骂,夏渊当即插嘴断话:“别嚷嚷了,赶紧上岸晾衣服吧。爷爷我这就去他李常安的老巢给你们讨个说法,这总成了吧?”
“哼,你最好说到做到!”
“……”
这头吵吵闹闹,另一头数里以外的紫金大船则安安静静的。卧坐在长椅上的舞宴,懒懒地伸起个懒腰,就像时空静止的半时长里,她真睡了一觉一般,打起个哈欠。原本守备左侧的侍女,不知何时从船舱内取出一张热毛巾,两手托着,恭敬地位舞宴递去。
“家主一夜未睡,是否需要先回府稍作歇息?”
舞宴随手接过热毛巾,细细地擦了擦柔润地眼袋与脸颊,边随意说道:“戏未唱完,仍有压轴,我回去做什么?”
“那?”侍女不知该如何发问。
舞宴把使用完的毛巾放回侍女的手上,又懒懒一手枕着后脑,重新半卧在长椅上,随后随后闭上了眼睛…
“收兵,备马,岳阳王府。”
“……”
南岸边。
方信拖着疲惫的身子由浅滩走上,往日的潇洒已随他的羽扇落失,而没了踪影。白玉锦袍破碎不堪,几处明显的刀伤,还有丝血渗流,非常狼狈。而此时,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人…
是位身着囚犯且晕去的妇女。由于她脸额朝下,长发纰漏遮住了她绝大部分的容貌,所以一时也不好判断她的年纪。只是,若按情理推断,这人必然就是那被一夜灭门的洛溪斋斋主-洛颖无疑。毕竟,方信就是因为她,才会放下身价去苦求夏渊的。
“御…”
远处,一辆马车急行而来。
至岸边方信跟前,止。紧接着,车门便被人快手推开了,独老从车上走下。
“来的是追魂楼那位?”
“应该就是他了,洛颖伤势如何?”
“不轻,伤及肺腑,城关何时能开?”
方信背着妇女走上马车,进入车厢,独老随后。车厢内早已被好了疗伤的膏药,由于妇女伤势过重,外加几人是多年好友,不存在太多扭捏。方信把妇女平放在毛毯上后,一把便撕开了她的外衣!但见,妇女身上伤痕累累是乍看触目惊心,两边肩胛骨更分别被两根三指粗细的铁链所贯穿,尚未取下。失血过多,导致惨白的肌肤下看不见多少经脉血管,呼吸微弱,命悬一线。
“岳阳王刚上岸,城关估计没那么快开。只是洛颖这伤势是拖不得了…”独老边迅速为妇女的几处要害伤口敷上药膏,边心忧道。
“那如何是好?”
“去北岸,只能跟着夏渊由天上出城了。”独老果断回道。
“可是,他要去岳阳王府啊。”
“我知道,你直接去与他说明,他不会为难你。更况且,你昨夜以为他立威而建功,他更没理由再拦你。”
“但愿如此吧。”
“……”
{爆}第二百八十七章 算师独少
瀛水码头,岳阳楼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情势急转,战事突止,让得许多不明真相的人深感莫名。
一是他们脑子不够使,二是他们见识太浅,识不得太多的修者秘闻,更不知天上九霄是何等惊艳。所以,对于这些人而言,集市井谣言与江湖传说于一堂的岳阳楼,无疑是最能为他们解决迫切困惑的地方。
熙熙攘攘,徐徐人流,由沿岸四方汇入。
临近信马,抽鞭奔踏,于停战巷道陆续使出。马蹄声作,越过人流,直窜岳阳楼下马防,执黄纸七寸,便呼喊上楼。端茶上点,伙计奔波,四方来客,商贾云集,从一楼大堂一路直到三十六楼客厅,都早已座无虚席。
信使飞奔,来往于门庭…
“报!王爷有令,鸣金收兵,北城战火已熄!”
“报!王爷乘船渡河于东岸,随胡三言同辇回府!”
“报!据心机门执掌推算,昨夜于顶楼与夏寻对弈之人,分别出自西域巫山、追魂楼两地!”
“报!纯阳龚徽、于妮萨等八人于夏渊发生口角,一怒之下,携旗下弟子,扬长而去!”
“报!七星剑阵撤除,七位院长与夏渊、君子门、四方阁、白鹤流、纯阳各分支等执掌,汇合于东岸,议事。”
“报!问天林芍药独自由西关出城,至城头唤凤雀高飞西去。”
“报!据确切消息,王爷临行前与夏渊最后一话为-王府已备茶!”
“报!……”
憋了整整一夜的岳阳楼,此时宛如一锅滚开的沸水。
连声快报,报声不绝,一时同起,不分前后。一般耳朵不好使的人,是根本听不出这些信使拿着那张信纸在念着什么,只见他们的嘴皮子就活像是两根快板,在不停地快速张合着,让人难受。
“奇怪,怎么只有林芍药的消息,没有夏寻、夏侯他们的消息呢?”
而耳朵灵光的人,则安然地坐在一旁品茶轻聊着。
东南侧靠窗台的位置,七八位耳朵好使的少年男女端坐。皆十七八岁上下,锦衣华袍,纱碧霞罗,举止得体且谈吐儒雅,不像周围商贾那般随意不羁,豪迈声大,一看便知是出自岳阳城中的高门子弟。
“我也奇怪,按道理他们算得上是半个主角,怎也有点风声不是?”
席间右下侧,一位着粉白衣裳的少姑娘,同样不解,问向左侧的男子:“独少,你以为如何?”
被称作独少的男子,着素色梅花纹纱袍,眉清目秀,薄唇高鼻,很有书生气质。而且,这人很可能与君子门的独老有所关系,因为,除了称呼上两人都有一个“独”字以外,此时这位男子身前,正放着一方算盘。算盘黑木制,小巧玲珑,巴掌大小,内制有十根铁柱,其中九柱串有十颗木珠,唯独最后一柱串着九颗木珠,不知这其中有些什么名堂。
“应该是有些问题的。”
独少两指敲了敲桌面,不急不缓回答道:“瀛水有百里冰封迹象,若情报无误,定然是有圣人来过,至于是哪位圣人我不敢擅自推测。而战事刚息,北城各处关口尚未解禁。此时能至岳阳楼的信马,大多为城北的密探,自然就只能探来城北的消息。若探不到,便不会有消息,以此估算,林芍药出城,而夏寻他们恐怕也已经不在北城界内了。”
“哦?”
小姑娘似已明了,呆愣地点了点头。只是坐她下首的另外一位同样着粉白衣裳的姑娘,就比她想得更深一些,他接着独少的话尾,问道:“城关口皆有重兵把守,任何人等不得出入,即便提前闯关怎也会传回风声不是?”
呆愣点头的姑娘闻言,头就点得更欢了:“对呀,闯关怎么会没声?这不合情理呀…”
“报!”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了一声高升报道。
“报!据南关回报,今日辰时,化生寺三藏法师携徒三人欲过城关被守将拦下,打伤兵卒数人,于巳时三刻,驱马闯关入城!”
“化生三藏?”
“他怎么也掺和这趟浑水里来了?”
此报刚落,楼下食客、商贾人等纷纷躁动。
三藏法师在岳阳城三千里可是久负盛名,法师之慈悲为怀,更有甚者视他为现世菩萨。如此一位大和尚,今日居然做出闯关这等违法乱纪的事情来,那是谁也无法想象的。可是,谣言嘛,起于常言,却异于常言。普普通通的一则闻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岳阳楼的探子耳边时,总会有些偏差。
“诶!那报信的,你别走。驱马闯关才伤数人,这关未免也太好闯了吧?”
楼下一位莽汉,质疑声起。报信的信使鄙夷地看了一眼话者,轻蔑道:“伤人在前,闯关在后,而且他们是驱马飞过城关的,守关大将拦也拦不住。”
“哈哈!”
莽汉听闻,顿起狂笑:“你真逗,马会飞还能飞过数十丈的关城?那是你家养的马吧?”
“孤陋寡闻。”
莽汉话出口,这下子不单只是信使鄙夷去这位说话的莽汉,就连邻桌的几围商贾豪绅,也跟着鄙夷了起来:“难道你没听说过,化生有三藏,一藏金身,一藏如来,一藏白龙马么?”
“额…”
莽汉顿时一愣,霎时脸如猪肝。
很显然,这句话他必然听过。只是先前他确实没有把那能飞天的马,联想到化生寺传说中的那两匹神马罢了…
白龙马,如其名。
白如雪,含龙势,乃当世悍马至尊。相传是上古时期,一条受仙人点化的神龙与一匹当世无双的骏马相恋所生。初生时为马,三十年长角,三十年长鳞,三十年长翼,再三十年方才初化龙形,可替天行雨,恩泽四方水土,乃瑞兽。只是这龙马一脉繁衍至今已有千代,诸如许多上古兽类一般血脉都早已干涸,大多沦为凡品,现今已极少有人提及。所以,那莽汉一时忘记了这龙马的事情,也情有可原,毕竟没人会把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真当一回事…
楼上。
听完楼下的信报,被唤作独少的少年平平一笑。
“瞧,这不就合情合理了么?”
坐下手的小姑娘思想了一小会,而后不确定地问道:“你意思是,三藏法师闯关与夏寻几人有关?”
“哒哒哒!”
独少没着急着回答,他凝起三指,在算盘的最后三柱算子上快速盘算一番。这才轻描淡写地回道:“不止有关,而且是密切相关。”
“这是为何?”小姑娘仍不解下问。
盘算的三指默默加速了翻舞的速度,独少详细解释道:“三藏法师乃佛道高僧,来向慈悲为怀,不求名利凡物,更不与人结仇。这样一个人,世上能让他做出违心之事的,便唯善与情二者。恰好,他平生就有两位能让买他人情的莫逆之交,一是问天阁主-曹仁轩,二是纯阳观主-李清风。而这两人,昨夜无论现没现身,他们都与瀛水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倘若是这两位出面,求三藏法师务必救出手下自己的晚辈,那就合情合理了。好友为情,救人为善,两者相加足以让一位高僧舍弃一些负重,闯关入城。”
解释道这里,独少停了停,盛起些许疑惑之色:“这位三藏法师虽不曾在世人面前显露真身,但凭我爷爷的推算,此人修为至少也在曹仁轩和李清风的伯仲之间,王境无疑,甚至巅峰。凭他的能耐,要救几位晚辈,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带上两匹绝世好马招人显眼呢?”独少再思想片刻,方道:“白龙马,乃举世良驹,日行百万里。如果推算不错,这位三藏法师除了是去救人以外,恐怕还是去给人当保镖的。”
话罢,独少心知肚明地一笑,没再往下说去了。
不过这位独少,也确实打得一手好算盘。年纪轻轻,他凭着手掌拨弄的算珠,三两下便把那位三藏法师的动机,以及隐藏在冰封深处的事情,推算得**不离十。虽然,都只是表面,并未涉及更深沉次的论断,但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独少神算,方某佩服。”
独少话罢,坐上首一位青年男子,着白领蓝衣,桌上放着把合拢的一尺铁扇,笑问道:“如此算来,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上京的途中了?”
“想必如此。”
独少与说话的青年相互会意地对视一眼,道:“国考在即,岳阳已乱,昨夜密幸被揭露一角。夏寻身上藏着北茫那位的秘密,身份尤为尴尬,无人不想剖其血肉窥探一番。他若赴京,此行必定凶险万分。而夏渊在南域起势,七星院已然自顾不暇,不可能再分出高人护其左右。这个时候,化生寺手里正好也有两份国试荐,也正有弟子需赴京赶考。这么一来,凭李清风与三藏法师的交情,让三藏法师为夏寻庇护一路,也就在情理之中。”
话说完,独少随心笑起,手下算盘的手,端起已凉的清茶,喝去一口。
再随意说道:“只可惜了问天山的两纸国试荐了。我久闻问天小师叔,学究天人,聪慧无双,本想趁国考领教一番其风采,现在可惜了…”
“唰!”
“不可惜…”
青年一手拿起桌上铁扇,猛地一甩,扇开轻摇,暗藏深意地笑道:“芍药虽为问天师叔,辈份比我等都高。但终究还是女儿身,纵然能胜她一筹,独少恐怕也会落人笑柄。而夏寻则不同,来岳阳不足一年,便被江湖人赠号小鬼谋,可见其谋高。若能胜他,方显我辈英豪。”
“……”
冷去的清茶随着三指间的转动,在杯中轻轻荡漾。
此间一席也随着青年一话罢,渐渐淡了下去。因为,今时已经不同昨日了。有很多话,昨日可以说,但今日却不能再说。岳阳已乱,格局大变,今日开始,谁也保不准战火何时会突然再次烧起,又烧到谁家门前。即便他们年少,倘若说错一字半句被传了出去,那很可能便是祸从口出,为自己身后的势力带来灭顶之灾。
久久,清茶在杯中荡漾了近半盏茶时间,终于止下。
独少眯着眼睛审视地看着青年,小心地缓缓说道:“方公子,此言恐怕不妥。你我两家现在都已选择了阵营,有些话已经不当讲了。”
“呵呵…”
“独少此言差矣。”
青年呵呵一笑以自知,手中轻摆的铁扇逐渐放缓频率,他同样眯着眼睛审视着独少,缓缓说道:“天下攘攘,唯利是图,选阵营并不等于给人家当奴才。更何况,小儿戏耍,长辈若插手,可还有脸乎?我们等赴京图机缘,若机缘至,需分高下,比比又何妨?”
“国考之行,他路途凶险,我等也不见得会平稳。”
“多事之秋,哪里能有所谓的无忧之处?”
“哒…”
茶杯被独少稳稳放落桌上,荡起一抹水花,顺着杯脚溅湿一缕红绸。
独少说话的节奏更缓数分,就像是一曲低沉的幽歌一般,沉沉问道:“方兄打算何时启程?”
青年同样沉沉一笑:“待南亭书院花开便走。”
“我等你。”
“如此甚好。”
“哈哈…”
(今日爆一更,因为参加了的爆更活动,谢谢布布的打赏。非常感谢,也非常感觉各位给我订阅的兄弟,非常感觉。这章以后,寻道第二卷便会开启,夏寻的秘密,以及鬼谋的伏局,都会在接下来这一卷中逐一揭晓。)
第二百八十八章 芍药起疑
白阳拂撩青竹,茶花香至何处?
乱世难觅清静,春色宜人谁晓?
空忧悠,我心愁,何时百尺更竿头?
孤山寂,君远游,漫山花开我怎留?
初春,美丽的时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夜浩然,漫山花开。问天竹海,更添三分惊艳。紫黄色的山茶花,淡金色的野菊花,翠粉色的沧竹花,一朵朵参差点缀在青竹嫩草间,小道蹊径边。远远望去,就宛如整座大山都悄然镶上了华丽的金丝花蕾纹,更似待嫁的姑娘。
“哒…哒…”
数里山林,翠竹横生密长,由山腰到山顶,一路遮掩着狭长的登山道,同时也为它挡下了炎炎烈日。柔和温暖的山风,拨弄着上山人儿的青丝长发与灰袍裙摆。蜂蝶亲切,花儿喜人,伴随着她那碎小的步子,翩翩起舞。
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让人陶醉。
可是,她此刻并不陶醉,而是沉醉。
沉醉于自己脑海里的疑惑、回忆、分析当中。或许她已经累了,一夜未眠,加上竭力奔逃,让得她娇柔的身子深深感到疲惫,粉嫩的脸蛋也显得憔悴。又或者那一纸信笺的内容实在太过于沉重,让她无心欣赏一夜变天的宜人景色,匆匆而行。
“咔喳…”
倩影登顶,纤手微提,轻轻推开虚掩的小竹门。
一股浓醇的药香随之扑鼻而来。药香浓,唯有药料重,杏林中人一闻便知此乃救死之方才能有如此浓醇的药味。萧瑟的倩影顺着药香味儿往里走,穿过厅堂,拐过天井,行向书房。
书房的门,没关…
几块沾血的长布条被人随意弃在竹地板上,稍显凌乱。几鼎药炉正在细火慢熬着,室内的浓醇药香味儿便是由此处散开的。躺在竹床上的周远山,被惨白的布条包裹成了一只血粽子,呼吸孱弱,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莎…”
老人家一手捧着装满膏药的药罐子,一手拿着根沾药的黑扫子,正细细地在周远山的大腿根部来回涂抹着,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小姑娘轻轻走进书房,双手叠放在小腹间,欠身行下一礼:“先生,我回来了。”
“嗯。”
老人家默默点头,背对着芍药和蔼问道:“他们都走了?”
“都走了,由三藏法师护送。”芍药轻答。
“嗯,那你回房歇着吧。”
“不了,徒儿没困意。”
“哦。”
老人家不置可否应一声,当下便没再有话。
芍药也同样无话,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带血布条,把它们放在侧旁堆放药渣的角落里,再走到书桌旁挽起小裙摆静静地坐下。素手执杵,她熟练地抓来两把紫苏与大蓟,再添一勺子山中清泉,便开始细碾药臼。
处子的恰静,老人的平静,周远山的没有动静。书房内的三个人一时间仿佛都成了漫熬着的汤药,默默地与空气混熬着。一缕难以诉说的情绪,随之蔓延。
“都走了,便挺好呀…”
“我这身老骨头也总算能过上些清净日子…”
“在留些日子,我的老命都得少活几年哟。”
“……”
不知道是不是安静地气氛让人不舒服,老人家最终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叨起话头。只是,话里话外却总含沙射影地藏那么股酸涩味儿。以芍药的嗅觉,必然能闻道这股酸味,所以她也没选择去搭理这话茬。
绕去小弯,芍药不着边际地幽幽说道:“今早来的是陆师叔。”
“我知道。”老人随意地回去一句。
“他出手冰封了瀛水。”
“这是必然的。”
“过些日子他应该就会来问天拜山,您可得准备一下。”
“呵呵…”
老人家玩趣笑起,笑得不开,所以他手中涂药的扫子连抖都没有抖:“他已经来过了,就在昨夜你们从岳阳楼下来那会。”
“喳。”
碾药的杵子闻声停下。看着已经被碾成片状的药材,芍药没带太多情绪起伏,她问道:“先生您可与陆师叔说了什么?”
老人家把药罐子里的最后一抹膏药,细细涂在包裹周远山锁骨位置的白布上,再把用完的扫子丢到药罐子里,最后将药罐子轻放在地上,随意答道:“说了很多,天南地北的啥都有。”
“哗…”
“哦。”
芍药应声不言,左手拿起竹筒,为药臼再添一勺泉水,未曾打碎的植物茎叶随水上浮,粘稠的药汁冉冉散开,逐渐与水交融化成墨绿色。素手重新执起药杵,浸入药水中细细均搅,轻轻缓缓,极有耐心。
或许是看出来自己徒儿的小心思,老人家颇有无奈之感地摇摇头。
待片刻,煮药的炉子沸起腾腾白烟。老人起身走出两步,拾起摆在地上漫熬着的其中一鼎药炉,打开盖子,并将老眼探入炉内细细瞧去,方继续说道:“他横空出世便如繁星耀眼,皓月光芒亦在他的映照下变得暗淡。这天下人都能看到的,你陆师叔又怎会看不到?但既然他是你看中的人,为师怎也得尽人事,能帮的都帮趁些。只是,他命数自有天定,很多事情强求不得,你就顺其自然吧…”
“先生,此言差矣。”
芍药懵懂地看着被药杵搅得不断旋转在臼中的药水,幽声道:“他曾说过,命数人为,万物相生,天地自然本非自然,乃因果。人定可胜天。”
“咔~”
盖上盖子,拿起的药炉又放回原位。老人随手捡来两根枯枝丢入炉地生火,酸溜溜地随意说道:“好一个天地自然本非自然。现在你是敢把那小子拿作与为师一同比较了?”
话意暗藏责备,但老人家语气和蔼,是让人半分都听不出有责备芍药的意思,反而让人觉得酸涩中有一丝嫉妒。芍药依旧看着臼中药水,执杵的小手放缓了些许转动的速度:“先生教我,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徒儿只是觉得他说得很对,并无与先生比较的意思。”
“呵呵…”
老人家是好气又好笑。
这么多年来,他不曾想到,居然有一天自己会有被这宝贝徒弟反过来说教:“你的翅膀是真长硬了。”
“不硬。”
芍药气鼓鼓地嘟起小嘴,小姑娘显然是有些生气了:“翅膀若真硬了,徒儿早就已经随风展翅飞去京都了。一纸国试荐,黑市只需黄金百两,徒儿若有心要,只需和大师兄说上话便成。”
“哈哈…”
好气是真又好笑啊,老人家这一下子是真被这小徒儿的姑娘家娇气给逗乐了。
笑了好一阵子,老人家再次打开刚放下的药炉盖子,从侧旁随手拾取些药藤丢入其中,感触说道:“女生外向呀,还说自己翅膀不硬。但你再外向,这趟京都不是你能去的。不单只是你不能,你两位师兄也不能。谁敢去,我就打断谁的腿。”
“为何?”芍药问。
老人道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老隐据北茫虎视中原,北邙关暂无明确态度。现在岳阳已乱,若李常安与夏渊能暗中达成默契,那当年被老隐伏下的暗子,被便会如昨夜瀛水上死而复生之人一般,成过江之鲫涌出水面。不出数日,夏渊即可屯兵千万伏于南域各州郡,与老隐形成南北合击之势。届时,京都便是龙潭风口,大唐境内只要再有风吹草动,必然又是一番血染十三州之景象。而你们皆乃我问天首徒,大唐官府只要拿下你们其中一人,便就能握住我们整座问天山的痛脚,天下笔墨再不敢与之讨伐。是说,你们若去,可还有回来的机会?”
话很长,意语足。道出了老人家一片苦心同时还述说了一遍天下大势,但芍药的表情并无太多的变化仍是气嘟嘟的。想必凭她的聪明才智,老人家先前所说她应该也早有推算。
边研磨着药泥,芍药嘟着小嘴道:“徒儿想斗胆问先生一个问题。”
拿起熬好的药炉,老人家坐回到竹床边上,在侧旁的药盒子里重新再拿出一把扫子,便往药炉里搅拌着。
“你问吧。”
“您可不许骗人哦。”
老人深意笑道:“那你得先问,我才知道要不要骗你。”
芍药犹豫寻思片刻,然后说起:“夏寻的爷爷乃前朝太傅,二十年前他便料到会有今日大势,所以舍弃中原基业,遁入北茫,教化蛮夷,屯兵己用,以待时变。上兵伐谋,此乃上上策。但,若论天下归心,徒儿认为此乃下下策。
因为,夏爷爷不同于安王爷。
安王爷身为先王侄辈,流的是李氏血脉。他若逆反,大可借先王名号,清君侧,诛伪帝。若得逞,也可以帝嗣尚幼为名,顺继大宝。天下氏族宗亲对此,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大唐仍姓李,国运依旧,各方利益都不会受到损害。此为大事所催,天命所归。而夏爷爷则不同。先生之前说过,为平乱世,二十年前康太子已死于问天山。人死即无名,夏爷爷纵掌北茫亿万雄狮,能剑指长安,却无出师之名。无名之师,草莽之辈,纵能血渐金銮,手握大宝,却不能继承帝位。若强登帝位,则为逆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此为下下之策。
故此,徒儿想以上几处,都不是夏爷爷想要的。
夏爷爷号称鬼谋,弹指可江山倾覆,一念便能谋尽苍生。若他有私心,早在十多年前就可以在北茫建国,何须写下北茫悲歌,隐忍至今再图谋大唐?就更不会,至天下人心而不顾,出无名之师了。所以,徒儿大胆猜测,那天夜里先生是对我与夏寻撒谎了。”
说到这里,芍药侧眼看着老人家,沉下三分声色,沉沉说道:“康太子未死,又或者他仍有子嗣存活于世。不知,徒儿说得可对?”
累述铺垫,只为问出最后一句。
陈述有序,思维清晰,详细而不啰嗦。虽然类似的话,昨夜再瀛水河上夏渊说过一遍,但芍药所说却暗藏玄机,玄机不在明面之上。当芍药把话说完,臼里的药泥便刚好就被碾成了均匀的膏浆,墨绿的植物纤维混合凝固散发出浓郁的青草气息,研磨的力度与时间都把握得极为完美。以至于连老人家都不由得为自己徒儿这番浑然天成的言行,流露一丝赞赏。
“看来我们家的小药儿,确实是长大咯。世事人心,功名利禄,你都看得比你那二位师兄透彻,也看得远。”
听得出,老人家是想引开话题。芍药放下药杵,同时把药臼里的膏药倒进摆放在侧的药炉子,捧起起身,尔后走到老人家身旁,小心地放到空出的火盆子上。再重复了一次问道:“还请先生明示,徒儿说得可对?”
“没错。”
老人家再没左右而言他,直接了当地就承认了下来:“那天夜里,为师确实是撒谎了。”
拾来两支枯干,随手丢入火盆。芍药站起身,静站在老人身后,沉声再问道:“可是康太子未死?”
老人背对着芍药摇了摇头:“非也,他确实已经死了。”
说着,老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枯槁的两手平放在膝盖上,缓缓抬头看出窗外。
看着窗外那翠竹在烈日下随风摇摆,似乎回想着某段被时间长河给淹没的往事。
“不过,你后头倒猜对了。”
“……”
第二百八十九章 遮天镇魂
声悄悄,语轻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停许久,老人家继续说道:“当年,老隐自知大势已去,若要天下安宁,则康太子非死不可。但为了保下先王血脉,也为日后匡扶皇室正统流予一线希望。在太子死前数日,他便暗中在太子的饭菜中掺入了大量合欢散,又安排了数名绝色侍女,日夜侍候,合欢享乐。在太子死后不久,这些侍女也就全都失踪了。至于去了哪里,为师认为你已经有底,所以我也无需多说了。呵呵…”
说到最后,老人家不知为何发起两声怪笑,像是嘲讽北面那位谋者做事不厚道,又像是嘲讽自己无能为力,给人感觉好生怪异。或许是曾有所猜测,所以当老人提及当年老一辈人此等不光彩的事情时候,芍药并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异样。
“那人就是夏寻,对吧?”
问题很突然,是说得突然,提得也突然,芍药几乎是省去了其中千百推论,直接道出结果。但她非常肯定,老人很清楚,推断这个结果所需要的那些理由。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老人家徐徐收回看出窗外的目光,平声道:“这个问题,昨夜你陆师叔也问过为师。”
“先生是如何回答的?”芍药问。
背着芍药,老人家抬起执扫的手来摆了摆,同时摇了摇头:“如何答,不重要。在为师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你应该先回答为师两个问题。”
芍药的眼眸盛起些许狐疑,幽幽道:“先生请问。”
“你觉得,你与夏寻相比,如何?”
“……”
狐疑更胜一丝,眉头微皱。芍药应该是没明白老人家此话的动机,毕竟老人智高,他所说的每一字,必然都会拥有玄机,绝不对平白无故丢出一句模棱两可的措辞。芍药想了好一会,谦虚地试着答道:“夏寻自幼聪慧,三岁便能过目不忘,出山时以尽阅古今寰宇,谋略一道更深得夏爷爷亲传,徒儿差之甚远。”
“真是如此吗?”
老人家继续摇摇头,抬起的手竖起一指同样摆了摆:“今日之前,为师或许还会认为你差他一毫。但今日之后,为师以为他只能与你平分秋色。因为,你看不出来的,他也看不出来,既然都看不出来也就不存在高低。不过,这也不重要。为师且再问你,你比他爷爷又如何?”
“……”
问题的层次突然急转,宛如泥泞霎变云霄,汪洋顷刻黄土,以至于问得芍药硬是一愣。只不过,这一愣并不是呆愣,而是悟愣。她似乎明白老人家的意图。这个问题,看似多余,实则极有深度。芍药之智,尚且只能与夏寻平分秋色。而夏寻师承他爷爷鬼谋,鬼谋之智天下人惧忌。拿芍药和鬼谋比,那就无异于一抹沙丘比泰山,泰山比鸿毛。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两人差距实在太悬殊…
“夏爷爷乃天外之人,徒儿不敢比。”
芍药这话说得谦虚却也中肯,老人家没再摇头,他重新执正手中的起扫子,道:“此话倒也算有自知之明。老隐之谋,莫说是你们这等黄口小儿不能比。就连为师,也不敢说能有资格与其对弈。既然你明白老隐乃天外之人,那你就该知他的谋便是天外之道。谋事先谋人,谋人需谋心,心之所向顺其自然,谋之所图顺其自然而非其自然,这便是老隐诡道的谋心。你只要记住这一点,日后或许就能少吃一些那小子的亏。”
缓了缓,老人再道:“而现在,为师与你皆身处他的谋局当中,你我所能看到的,仅仅只是他想让我们看到,能让我们看到的。若他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你以为,凭他的智慧我们还可能看得到么?所谓顺其自然而非其自然,眼看不能为真,耳听不能为实,纵使自然天成又或不可名状,万事不到最后一刻,你都别去思虑他的真假。因为,他是谁,现在真的不重要。”
和声话起,叹声话落,如春风沐浴竹林山野,听之让人心旷神怡,茅塞顿开。
老一辈的智者,智有多高,从室内前后几段对话,便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身处人间巅峰,老家的目光自然要比之芍药与夏寻都看得远去太多太多。天下群山他一眼窥尽,九天谋略他也略探真假。君子不谋,却不意味着君子无谋。
听完老人家一席话,芍药的心结似乎解开了一丝,脸上忧郁也随之释然一丝,剩疑虑。而这抹忧虑,就叫做关心则乱。
“可是,陆师叔今早是真的行杀令了。”
“那他死了么?”老人反问。
“……”芍药不答。
老人家没好气地撅起一丝嘴角:“只要他人没死,那便不会对整个大局造成根本影响,这杀令于你们而言又有何意义?即便你们站在那儿,他也不敢真的把你们给杀了,你们自己被吓跑而已。这能怪谁?”
“可是,帝江差点杀了墨闲。”
“那墨闲死了么?”老人同样态度反问。
“在今日之前,墨闲根本无关痛痒,他即便真死又何妨?而且,若非墨闲,而今的很多事情都走不上老隐预定的轨迹,对吧?这兜兜转转,千百轮回,所有事情最终还不是都回到了老隐的局子里头呀?”
“呼呼…”
温熬的药膏煮开了,发出呼呼沸响。
芍药弯下身,轻手掀开瓦盖,从地上的药篮子里挑选了几片保存上佳的地黄与当归放入其中。沸腾的药膏,就宛如饿哭的小娃吃上了美食,顷刻止鸣。
“确实如此,徒儿深知,这只是夏爷爷伏谋一环。”
芍药重新站直身子,恰静地看着老人家微驼的后背。多少年月,她们师徒两便都是这样一前一后,师傅领着小徒儿,读经纶,解经意,身处山中感悟红尘俗世。而今,亦似往常,只是少了往常的朗朗书声。
芍药再道:“但,徒儿觉得这一环中还另有隐情。因为,徒儿今日发现了一些事情,也肯定一件事情。”
“喳…”
芍药说到这里似乎故意停了下来,而老人家执药扫涂抹的手也随着这一言道出,止下了动作。在芍药看不到的角度,邹巴的眼皮子眯下了一丝,给人以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淡淡两字,接着由老人家嘴里吐出:“你说。”
老人家动作的微妙变化,芍药看在眼里,心中似肯定了什么。脸上的那一抹疑虑,顺着脸颊便爬上了眉头,轻轻皱起。思虑数息,眼眸子渐盛起数缕坚定,芍药接着幽幽说道:“墨闲乃无心之人,炼器之躯。所以,封印在夏寻体内的绝对不会是纯阳的剑魂,而是一缕人魂!”
字有锋,如针尖麦芒,一字一刺。
最后两字,芍药是咬着牙齿生道出来的。幸好,此时此处除了周远山以外,再无第三人。否则,凭芍药这番断言,不知道又要为正乱的岳阳城,带去多少骇人听闻的狂风暴雨了。
一道不知下落的剑魂,便足以让岳阳三大院府,嗜血半城。那凭现在岳阳城的局势,夏渊昨日道出的话语,以及二十年来江湖朝堂间的猜测,若夏寻体内的藏着的是一缕人魂,那谁都不会怀疑,也不用再怀疑,那位“未死的皇太子”现在哪里。
“他知道么?”老人家没有情绪地问道。
“他知道墨闲乃无心之人,但他体内之事因与先生有约在先,徒儿未曾相告。”芍药如实道来。
邹巴的眼皮僵硬了许久,这时终于眨去了一下。就好比一块吊起的石头,落下了一般,老人脸上的神色顷刻恢复了常态,执扫的枯手也重新规律地在周远山的中腹扫动了起来。
“那你继续说。”
由于是背对,所以老人的神色变化芍药看不到,但她跟随老人这么多年,对老人的行为举止绝对是了然于心的。所以,芍药可以从老人为周远山上药的动作中肯定,此时老人心中一定将某些事情给瞒起来了。芍药没有当场点穿,而是平静地继续说道:“夏寻说,天地自然本非自然。先生说,夏爷爷之谋,是顺其自然而非其自然。但徒儿则认为,还有点三种,便是-顺其自然,而非自然,而然。”
芍药把一句话分出了三个层次说来,话意也随之变成了三层含义。
“眼见为虚,是因为不知道实所然,所以虚。此为,顺其自然。”
我们不应看到的,却被看到了,所以实中虚。此为,非自然。
当所有人都以为实为虚时,虚则能为实所藏,所以安。此为然。”
一策三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仍是乱世当中最为安全的。藏,不如不藏,不藏不如光明正大,反而更能让敌人如履薄冰。请问先生,徒儿说得可对?”
“对。”
“咔~”
芍药的话有些别扭,但老人家回得肯定还略带赞许,同时把涂尽药膏的扫子一手扔到空去的药罐子里:“而且,是很对”
说着,老人家话锋忽然一转:“但,也不对。”
“你以为封印在夏寻体内的,就是那康太子的残魂了?”
“没错。”芍药直接承认:“即便不是残魂也应是他的血脉。”
惨白的绷带被涂满了墨绿色的药膏,这时周远山的伤药已经全数上完了,乍得一看,就活像一块人形的青苔,很是渗人。老人家把装扫的药罐轻轻放落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坐皱了的下袍。尔后缓缓转身面对芍药,轻轻抬起枯槁的老手,顺缕着芍药额前青丝半尺,深邃的目光里充满了对眼前这位宝贝徒儿的疼惜与爱护,就像在看一块天下间最美丽的宝石一般,疼惜地看着。
看了许久,许久…
“你能道出今日这番盘算,为师很欣慰。”
话风再次忽转,且更加模棱两可。芍药不明白,老人家为何突然会有这般感触,但真情实意间,并不像是有意在扯开她的话题。然而,正当她寻思话语之间的联系时候,小竹屋外头,由远渐近地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智爷爷,智爷爷,我来咯!”
“智爷爷,你在不在呐!”
一道稚嫩嗓音,由窗台飘入竹屋。
单纯而充满童真,宛如春风吹来,霎时吹走了书房内的所有宁静。
“小西瓜来了。”
老人缓缓放下为芍药整理长发的枯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话,只有一道和蔼且深邃的笑。接着,他便两手搭在后腰间,蹒跚迈步,朝着书房外走出了。边走着,他边像个小孩子一般欢沁呼喊着:“诶!智爷爷在这咯,小西瓜快进屋来吧!”
“先生…”
看着蹒跚而去的背影,芍药心有不甘,只是幽幽先生两字才刚出口,她便言出又止,不忍心再继续追问下去了。而阑珊走出书房的老人家,或许是出于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徒儿过于忧心的原因,他还是决定该提点些什么。
放缓步子,背对着芍药…
“你算对了因,却猜错了果。天道四九缺一,老隐谋的就是此数。你若能悟到,便也就知道夏寻体内为何不封剑魂,封人魂了。”
“这才是重点。”
“……”
第二百九十章 商人逐利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道唯自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循四方,究五行,**算尽,无果亦枉然。
问天山上,师徒两的对话,可谓玄妙。虽然,老人家说芍药只算对了因,却算错了果。但这并不妨碍芍药智慧之高妙,毕竟她所推算之人即便是智敢问天的老人家,也只能望其项背,而不能揣测起谋心。芍药能把他的谋旨所推算无误,那已经是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了。至少,普天之下,百十年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渺渺无几…
岳阳龙吟惊天变, 九州象踏皆浮游。
万里繁华君何在?御马腾云上京都。
一夜战火,搅乱岳阳三千,搅得民心躁动,江河不安。
至午后,北城各处关口相继撤守,百姓通行。霎时间,有关昨夜瀛水夜宴所发生的大小事情,宛如滔滔江水,由北城涌向八方,再涌出岳阳,最后蔓延至七千万里大唐境内每一个角落。
几家欢喜几家愁,谁知道昨夜今朝事?
由北城拖出的尸首,陆陆续续被安排在东西南三城的菜市口,等待亲属前来认领。没权没势者,拿着几个抚恤金子便只能抱着死去的亲人嗷嗷大哭。有些权势的,忍不住当场雷霆震怒,唤来人马嚷嚷着就要为死者讨个说法,只是但当把守四周的禁卫士卒挺矛向前时,他们也就咽气了。更多人是无奈,连走三城的菜市口都没找着亲人的尸首,唯召来三五亲朋,带上渔网箩筐,直奔着瀛水的下游而去。
人死为大,是死人才大。这些插曲也仅仅只是岳阳一隅,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别的人生死与他们无关,况且昨夜那么大一场仗下来,死伤千把百来号人根本不算个事儿。只要自己还活着,那一切都好说。
天没亮,一些消息灵通的老百姓便收拾了行囊,带着一家老小躲到了城外。
走不掉的,是那些家业院府都扎根在岳阳城的商贾豪绅、江湖门派。他们彷徨不安地卧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生怕是瀛水的战火会烧出了边界,殃及池鱼。不过幸好,幸好,漫长的煎熬只维持到了午后,待北城传出解禁的消息这些人顿时如释重负。然而,他们这口气还没松透,瀛水昨夜的详细讯息便如雪花一般又传来了…
“岳阳王,在祭天台上亲手把朝廷派来的陈侍郎给杀了!”
“岳阳王,一声令下把南域大小州郡,近五千朝廷命官,全数斩杀了!”
“岳阳王,以先王之名祭天,痛哀十二年前那一夜的腥风血雨!”
“岳阳王,当场威逼赴宴宾客喝下血酒,立誓为盟!”
一道道详细的讯息,就宛如一柄千斤大锤,一下一下地狠砸在每一个闻讯人儿的心头上。而当最后一条讯息传来之后,所有人都快要崩溃了…
“夏渊明言,前朝太子仍活于人世,而且就在岳阳城里!”
“前太子没事?!”
“在岳阳城!”
“我的天啊!”
当这则讯息传至,岳阳三千里顿如天崩。
如果说,之前数则讯息,意味着沉寂十数年的岳阳王,蓄势雄起,剑指长安,不久将来大唐必起战乱的话。那夏渊的这一则讯息,便就意味着,岳阳城危矣!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又怎能有二君?
当今天子,乃弑父登基夺来的帝位,名不能正言不能顺。若非皇族直系,在二十年前就那一役中,几乎被全数死绝,除了当今天子以外再无人能顺继帝位。否则,这天下各地的氏族、皇室宗亲、文人士子早就联合起来口诛笔伐了,哪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呀?
而现在可好,突然冒出个前朝太子。
任何人那都可想而知,当这则讯息传至京都金銮殿上,坐在龙椅上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天下将乱,北茫虎视,安王谋反,如此国运动荡的形势下,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皇权再出现丝毫动摇!便势必会像十二年前那般,再施展一次雷霆手段,把一切危机扼杀于未然!无需岳阳王剑指长安,他便会以一纸讨贼檄文,血洗一遍岳阳城!
甚至再血洗一遍整个大唐南域!
倾巢之下安能完卵?十二年前的东洲江谷,便是最好的例子。数十万里沃土,一夜焚尽。太傅一系关联者,一夜杀绝。千万里南域从此沦为边缘!可以说,此时此刻,整座岳阳城下至江湖市井,上至的各处官员、豪门院府,都再为这数则讯息所埋藏的危险,而感到瑟瑟发抖!
颤抖至余,还有一丝猜疑。
猜之所疑,便是那一个关键词…
“前朝太子。”
“我想了一夜,他恐怕真就是那太子无疑。”
“一叶金山,换一个皇帝的人情,这买卖太划算了。”
城南,南,南亭院门前。
车水马龙,一辆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在此上货卸货,行进行出。百十位筋肉结实的黑大汉,赤身**,挥汗如水,来来回回搬运着货物。
门前不远,树荫底下。
一张八仙桌,摆各色美味佳肴数十之多。
圆桌之侧,此时只有四人。一人光头锦衣提鸟笼,一人商贾打扮盘账本,一人书生穿着摇纸扇,一人师爷模样扶羊须。得了,不用看,这正是昨夜在岳阳楼上,被古梵吓得吱都不敢吱一声的四条南域商道大鳄。只是不曾想,这四人的身子骨也是够好的,经昨日折腾一夜,今日居然还能有精神顶着烈日在这摆下八仙桌监工。
“一水货,两头上,他是划算啊。”
“倒是苦了我这鸟儿,只能跟在后头吃菜渣子咯,说不定哪天连骨头都没咯。”光头男子用竹签逗着笼子里的金丝雀,话里话外含沙射影。
“也不能这么绝对,骨头是有的,这菜渣子也不少。”
商贾翻去账本一页纸,写下几个字:“精米涨五成,五谷再涨三,月月递增,年前严冬前可翻至十倍有余。绫罗绸缎、衣麻棉被压仓底,只要战事一起,那就是百倍利润,至于飞禽走马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比人命还值钱的玩意。若这都算是菜渣子,那我等以前的买卖,可就毛都不算咯。”
“啧,我只是打个比喻嘛,你干嘛这么较真。”光头男子逗着金丝雀,阴阴问道:“对吧,小金子?”
“呵。”
轻摇纸扇的书生看两人说话,轻轻笑起:“我倒觉得,假和尚这比喻很贴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又不缺这些银子。我们缺啥?权势嘛,银子再多你该做狗的,还是条狗。老金倒聪明了,菜渣子留给我们,自己却赚一个未来的皇帝儿。这可真够意思啊。”
“哎呦,这娘皮子可终于说得一回中听了,我喜欢。”光头汉子咧嘴笑起,话锋忽然一转:“只是这未来的皇帝儿也够意思,上台的角儿居然没了影,老半天都探不到他的声响,很让人着急得很呀。我还想着,学学老金那套,送上些有意思玩儿套个热乎来着。现在是有钱也送不出咯。”
“他已经不在岳阳城了,你着急也没用。”师爷瞟一眼光头,说道。
“也对哦,三藏那秃驴都把白龙马给拿出来了,他还不得跟着逃之夭夭呀。”光头和尚话停了停,再道:“但,他胆子也忒大啊,去哪不好居然还敢北上京都,这不找死么?”
“你们说…”
光头和尚话未说完,书生犹豫着插过话来:“你们说,既然老金做了初一,这十五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明知道他北上有难,我们何不趁机安排下,兴许还能赚个人情面子。万一将来他真能坐上那把龙椅,咱们也能有个荣华富贵不是?”
“呵呵,搞笑。”
书生说完,场间另外三人皆是一笑。
光头男子笑的轻蔑,商贾笑得可惜又可叹,师爷笑得深沉。书生见状便是一愣,硬是没搞懂自己那番言辞有啥好笑的。他不由得盛起些许怒气,斥喝起:“这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是笑你傻啊。”
光头和尚一点情面也没给,逗着鸟儿轻蔑道:“要等你想到才讨这荣华富贵,我这小金儿可都要饿死咯,你说你傻不傻?呵呵。”
书生更为怒火,肃起脸来便训斥道:“假和尚,我给大伙出谋划策,你却在这耻笑我,你什么意思?!”
商贾缓缓合起账本,看着书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太迟了。”
“迟?”书生不解。
商贾稍显无奈:“你想到的,老金早就在一年前就想到了。要不然,你以为老银家那两婆娘为何会提前北上?若估算不错,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在长安城里开始安排手段了。你想得太迟,我们考虑得也太迟了。”
“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应该如此吧。”
“哎…”
师爷无奈叹起一声,书生哑口无言。
他们确实想得慢太多了,本以为那只是北方那位大谋者的一枚棋子,怎料想一夜之间棋子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位前朝的太子,这前后两者的变化也确实太大,让人措手不及的同时,更难让人接受这个事实。
而此时此刻,岳阳三千中,和南亭院前这四条商道大鳄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再少数。对于“前朝太子”猜着,无一例外,几乎都落到了那位谋略近妖却只有出窍修为的少年身上。
无它,是目前所有能看到的端倪,全都在指向他,所以也只能是他。
自幼被遮天封死的神魂血肉,其中必藏着惊天秘密,这点毋庸置疑。问天圣人为了救他,不惜献祭千年问天基业。纯阳的疯婆子为了杀他,不惜舍弃李清风这位王者,动用千鸟号令南域千百分支劫药。夏渊为了帮他报仇,出北茫,闯雄关,孤身入长安,斩杀当年契约中人引天罚。自他走出北域来到岳阳后,似乎所有重要的事情都离不开他的身影。如果昨夜夏渊的话不虚,如果当年的太子还活在世上,那谁都不会怀疑,他就是太子。
只不过,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悄然转向那道瘦弱的身影时。却蓦然发现,如今已然再找不到他的痕迹。至少,岳阳城是找不到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穹苍眺望
岳阳北去千百里,九霄云外,穹苍之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放眼望白云沧海无际,碧波晴空无暇,仿如不是人间。云海之中,孤零零的两匹神俊白马拉着辆孤零零的车儿,车上载着六人,踏空飞行。
“施主,我告诉你,别看老朱我平时藏着掖着,刚先那阵子要不是老朱我,那杀手大叔哪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们呀?”
“哦。”
“你不信?”
“你继续吹,爷爷我听着。”
“哎呀呀,你不信是吧?不瞒你说,先前救你们的那三道无边佛法,就是老朱我从我大师兄额头拔下的三根汗毛所幻化来着。你可别小看那汗毛,那汗毛在我手里轻轻一吹,那就是无边法力,能就苍生于水火的…”
“阿弥陀佛,师弟莫妄言。”
“……”
自岳阳城腾空以后,老和尚便一直合十盘坐着闭目冥想。小和尚和胖和尚坐车前,一人掌一根缰绳御马。胖和尚的叨叨声是一路都没停过,吹出来的牛也像眼前云海一般无边无际,吹得入神时候甚至连出家人该有的礼节也都被省去了。以至于翘着二郎腿躺坐在后侧的夏侯,都不得不为此人的脸皮之厚实,而感到汗颜,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所谓的人外有人,牛皮之外还有牛皮了。墨闲和夏寻,坐在车身最后。夏寻两腿悬挂车板外,随风晃晃荡荡。双手枕着大腿托着腮帮,目无神光放眼蓝天,像是在想着什么入神的事情,甚至呆滞。墨闲安然盘坐,闭目养神,淡淡的白芒笼罩着他的全身,一股虚无缥缈的道韵由他的身体不止散出,像是与人决斗时的内敛气息,又像进入了无我的放空神态,很是奇妙。
“我告诉你夏侯施主,小僧平生是不打谎语的。像你等这般孽债缠身之人,若不好生跟在我们后头,这趟京都你们是连岳阳城都出不了,你信不?”
“信…”
胖和尚问起,夏侯拉着长长地鼻音答道。
胖和尚得意地竖起大拇指:“信就对了,别的不说,就光凭你们家夏寻施主那惹祸的本事,绝对是寰宇之内,六道之中无人能及。若无俺和俺师兄、师傅这般出世高人相助…”
“我们什么时候能落地?”
胖和尚这回牛还未吹完,夏侯突然发问断话。
胖和尚收起竖起的大拇指,回头问道:“这坐着不挺好么?又不用你赶马,想着落地干啥子哦?”
夏侯同样回头,双目凶光毕漏,如狼似虎,咧起嘴来便咬牙切齿地逐字狠道:“因为,老子已经想干死你这死胖子了。”
“哎呦。”
被夏侯的凶光盯着,胖和尚顿时打起哆嗦,赶紧转回头去看向身旁的小和尚,求助道:“大师兄你听着了吧。这位施主想揍老朱,你可得帮我呀。”
“阿弥陀佛,八戒你能不能少说句话?”
“哎呦,老朱不说话,这日子还能过呀?”
“哎…”
胖和尚这副德性,小和尚也是相当无奈,打不得说不听,还能拿他咋的?唯有回过头去,向夏侯连声歉道:“小僧师弟生性顽劣,佛心未成,得罪之处,还请夏施主多多包涵。其实,他品性并不坏,先前说所也是为了三位施主安全着想,阿弥陀佛。”
“哦。”夏侯没脾气地敷衍应一声。
这化生寺出来的高僧之奇葩,他是深有体会了。老和尚一声不吭,像块石头。胖和尚叨叨不完,像头圈养的家猪。这小和尚看起来还算正常,但说起话来那也是沉稳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想想日后还有好几个月时间要跟这三师徒混在一起,夏侯心里就是一阵鸡皮疙瘩。
为了转移话题,夏侯用较轻轻踹了两下发呆的夏寻,漫不经心地叫道:“阿寻。”
“啊?”夏寻似乎没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有气没力地应去一声。
夏侯接着问道:“你说,瀛水那头俺爹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不?”
“哦。”夏寻问非所答地敷衍应道。
“我靠!你好个屁啊!被鬼迷啦?”
“诶!”
“靠!”
见夏寻这丢魂似了的样子,夏侯没忍住猛地就是一脚踹过出!这一脚力度控制的真好啊,一脚踹个踉跄,差点没把夏寻从马车上给踹下去咯。
“你干嘛?!”
虽然没被踹下马车,但夏寻也着实被吓得不轻,乍的一下总算回过神来了。猛地一回头质问向夏侯。夏侯没好气地翘起嘴角:“我干嘛?我还想问你干嘛了?我问我爹在瀛水能不能应付,你好个屁啊好?”
“啊?这样啊?”
夏寻很是尴尬:“我刚在想事情,渊叔那头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你安心把。”
“你刚在想啥子咯?”夏侯没好气问道。
“想昨夜古梵说的那句话。”
“哪句?”
“呵呵…”夏寻傻笑几声:“他说我不姓夏。”
夏侯是更没好气了:“你傻了吧?你不姓夏你姓啥?难不成姓寻啊?”
“呵呵…”夏寻又傻笑几声,尴尬地扰扰脑袋,道:“我也是觉得挺傻的。所以我从早晨就一直想这个问题,结果咋想都不对劲。如果我不姓夏,那我也不应该姓李啊。如果姓李,那爷爷就不应该把我晾出来了。可是,为什么爷爷非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身上呢?这是为了掩饰某些事情么?可是,既然要掩饰,那我身体里的又是什么东西呢?这条数怎算都不对呀,我总感觉漏了点什么没算进去…”
“哎,我看来你真的傻了。”
眼看夏寻刚回过神来,结果没说两句话,便又开始泛空神神叨叨起来,夏侯听又听不懂,说又不知道何处插嘴。无奈之下,一手枕着后脑,两眼一闭,倒头就假睡了过去。
“不对,就是不是呀…”
“如果我身上封印的不是血脉天赋,而是太皇子的残魂,那爷爷肯定不会现在就露底,更不会让我去京都。渊叔不阻止我上京,便是爷爷的默许了。默许我去京都…京都…为什么会是默许呢?”
夏侯没眼见干净瞎,夏寻依旧在没完没了地神神叨叨,而且越说,他这魂就丢得越是厉害。叨叨叨后头,他两眼都快成死鱼般翻白咯。
“去京都,是默许,那就意味着我可能在那里得到什么,又或帮爷爷得到什么…
“京都…”“但京都能有什么呢,通天塔?不对…国试?好像也接不上…”
“阿弥陀佛,夏寻施主。”
“啊?”
小和尚忽然说来,夏寻无神回应一声。
小和尚合十双手,细嫩说道:“请听小僧一言。”
“哦,你说。”夏寻再应。
小和尚念道:“舍利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如果施主心中有疑难不解,不妨先把问题放下,走出去看看。”
“走出去?”
夏寻稍稍皱眉,茫然回过头看着小和尚,问道:“从哪里走出去,又要走到哪里去?”
小和尚伸出一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从你的内心走出去。”接着,他又把手指着上头的碧蓝天空:“走到九霄之上,穹苍更上,再回头去看。或许,你能有不一样的感受。”
“额…”
小和尚说的话很玄乎,但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夏寻停止了神神叨叨,顺着小和尚的手指,缓缓抬起头来。
天…
蓝蓝的,清朗的,没有一丝杂质。
第一视觉,放眼望去,那是无边无际,如是虚空。夏寻的第一感官,就仿佛突然从俗世凡尘被抽离出来,被扔到了另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在这片除了蓝色再一无所有的空间里,一切都变得那么的渺小,无忧、无愁、无虑,万物空无。看得入神,想得也入神…阳光铺洒着他上抬的脸颊,闪闪发亮。清冷的天风吹起他的青衣长袍,如旗招扬。魂丢了,依旧没有回来。但,此间一时再无话语,唯两匹神俊的白马默默载人远行,以及无尽的云海,在随着阳光的映照,翻涌不息。
天空云阔,流光乘风,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过了许久,夏寻死沉无泽的脸色才渐渐泛起一朵神光。
他傻傻地笑起…
“好高呀。”
“……”
(寻道第2卷,长安之行正式开启,后面会有几章把岳阳夜宴的尾巴了解。血染长安这卷中,将会把前面埋的坑一一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