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雾中杀机
上杉谦信握住残剑,盯着武田信玄,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命不该绝,天不亡我,你又奈我何?”武田信玄慢慢睁开眼睛,凝视着那口残剑,脸颊上竟没有一丝异样的神情。
这种镇定,这种冷静,这种胆识,天下又有几人?
大地上热力渐渐剧烈,雾色并未散去一分,这好比是他们之间的怨恨,没有一丝散去。
上杉谦信凝视着柔阳,忽然打马狂奔,“晴信,后会有期。”
蹄声骤起,人已到了两丈之外。
武田信玄凝视着那截残剑,深深吐出口气,“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来的很及时,我的命还是被你救起了。”
“是的,我来的很及时,你的命的确不该绝。”
无生石像般挺立在他不远处,空空洞洞的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武田信玄躯体,他的手慢慢松开。
湖衣姬却并未离开半步。
她凝视着武田信玄,仿佛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人,这人仿佛并不是她丈夫。
“你为什么不过去?”
湖衣姬不语,因为她内心充满了矛盾,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心愿已了,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湖衣姬不语。
她终于走了过去,伏倒在他足畔,亲吻着他的双脚,神情充满了歉意与尊敬。
武田信玄并未阻止她这么做,神情依然很镇定,镇定的简直不像是人,虽然脖子上有一道血红。
鲜血滴滴滑落。
那一剑几乎要了他的命!
武田信玄忽然走向无生,静静的凝视着他,并未言语。
无生也静静的面对着他。
他们就这样静静凝视着,两人之间仿佛已有一种神秘、奇异的沟通,他们两人之间仿佛也有一种无法理解、无法相信的了解与尊敬。
湖衣姬静静的站着,躯体上寒意渐渐散去,目光变得柔和而明亮。
她凝视着他们,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另一个是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伙伴。
是激动?是羞涩?是佩服?还是别的?
她脸颊上渐渐扬起了笑意,就在脸颊上笑意更浓的时候,忽然软软倒了下去。
她看见最后一眼,就是两个高山般的人,矗立在云雾之中。
“她倒了下去。”
无生还是先开口说话,他不愿一个女人横躺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等死。
“我知道。”武田信玄仿佛真的知道,又仿佛不愿去知道。
“你不去救她?”
“我会救她。”
他说到救的时候,远方一匹快马急射而来,木桩般矗立于大地上,双手伸出,湖衣姬神奇般到了他怀里,这人纵马狂撕,背脊旗子飘飘,风林火山四个大字已在雾色里渐渐朦胧。
武田信玄并没有看这人一眼,依然凝视着无生。
他凝视着无生,仿佛要将心里所有的想法统统释放,心里的崇拜与敬仰仿佛已得到满足。
“你相信我过来?”
“是的,我相信你一定会过来。”
“我若不过来,那一剑岂非要杀了你?”
武田信玄点头,凝视着大地上那截残剑,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内心的痛苦与悲哀,仿佛不愿与别人分享。
“我知道你的。”
武田信玄抬起头,忽然盯着无生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找到点什么。
“你知道什么?”
“你这里兵力并不大,一定有别的用意。”
武田信玄点头,不语,眼睛里却发出了光。
“你故意在这里吸引上杉谦信的注意力,是不是?”
“是的。”
“你的主力一定已到了上杉谦信后面,你们要包抄上杉谦信?”
“是的。”武田信玄笑了,笑的欢愉而得意。
他纵目凝视浓雾之中,厮杀声渐渐变得更加猛烈而残忍,无法看清里面的战势,里面的兵力多少无法估算。
柔阳并不能将浓雾拨开,一丝也不能。
武田信玄微笑,惨白的布账在雾色里变得阴森而诡异,武田菱纹在布账上剧烈抽动,他微笑着说,“你听到了没有?”
无生点头,“我听到了。”
“这就是胜利的声音。”武田信玄脖子上那道血红变得更红,红如少女的丝带,“要想胜利,就要有牺牲,越是大的胜利,牺牲的越是惨重。”
无生点头承认。
与上杉谦信交手,没有一定的计谋,没有一定的诱饵,一定行不通的。
想要从上杉谦信身上得到胜利,就要有充分的准备,准备着去大量的牺牲。
“你胜利的很不幸。”
胜利是一件愉快而高尚的事,决不能用不幸来表达,这是对胜利的一种侮辱,胜利的人听到,一定不会舒服。
武田信玄仿佛并没有一丝难受之色,只是淡淡的说着,“没错,我们是不幸,战争本就是一件不幸的事,无论是赢家还是输家,都一样。”
无生点头承认。
“胜利的不幸总比失败的不幸要强很多,也愉快的多。”
“至少你在这一战将北信浓全部收复,败北只有紧闭家门,任由你处置?”
“是的,但他却是个例外,我不能把他怎
么样。”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上杉谦信,越后之龙,扶桑一代军神。”
“你们都有自己独特傲人的一面,而你岂非是扶桑第一兵法家?”
武田信玄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可知他攻击我的阵势有什么名堂?”
“车悬之阵,用于强攻的一种阵势。”
武田信玄笑出声来,“你果然有见地,居然知道这种阵势。”
无生不语。
“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还看出你们一定牺牲巨大,伤亡惨重,你们属于两败俱伤。”
“是的,我们两人都已元气大伤。”
“而你也差点丢掉性命?”
“是的。”武田信玄轻轻触摸那道血红,脸上竟已现出哀伤之色。
无生叹息。
他看到武田信玄这种哀伤,已深深了解一点大名,也有自己难以言表的苦衷。
面对这一战,他明明在赌博,武田信玄已将自己的性命都已压在上面,另一只主力若是过来晚点,这里的人都会死得很惨。
也许他为了胜利,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是胜利,牺牲自己又如何?
无生吐出口气,他已在替湖衣姬暗暗哀伤,这人为了胜利,连自己都肯拿出去牺牲,何况是一个侧室妻子?
这不仅仅是湖衣姬一个人的悲哀,也许是很多战乱中的女人悲哀。
湖衣姬是如此,很多女人也是如此。
武田信玄将湖衣姬放在无生跟前,岂非就是令无生无法投靠别的军营,特别是上杉谦信的军营,岂非更不能投靠?
浓雾在厮杀声中扭动更加剧烈、飘忽,他们的性命岂非也是如此?
无生深深叹息,忽然说着,“你本就不愿活着,本就在准备牺牲?”
武田信玄脸颊上的笑意忽然凝结,“你看出来了?”
“是的。”无生咬咬牙,躯体上的刺痛显得更加凶狠,他只能勉强自己忍受着,“你本就在等着他来杀你?”
武田信玄不语。
“你的希望已全部放在后援主力上,他们在后面包抄过来,将你们全部包住,而你与这里的人只不过是诱饵,是不是?”
武田信玄不语,神情凝重,目光刀锋般盯着雾色里拼命的人倒下,死去,这里面有他的部署,有他的爱将,也许有他的手足,也许有他们的伙伴,这些人即将都已死去。
他自己也许更要死去。
包抄的后援军队犹在继续,里外夹攻,上杉谦信的势力犹在挣扎。
“你本就有了必死之心?为了胜利,情愿将自己生命牺牲掉?”
武田信玄不语。
刀锋般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尸骨上,这人正是山本勘助,他眼睛里仿佛还带着沙场杀人独有的那种兴奋之色。
有这种兴奋的目光,就足以看出这人喜欢在沙场杀人,他杀人绝不会有一丝厌倦,也不会有厌恶。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像我们这种人身上,还有什么比胜利更珍贵?更令人高尚?”
无生叹息。
他不得不钦佩武田信玄的说法,战场上的军人本就不是人,是胜利的一种牺牲,无论牺牲多少,都在所难免,为了胜利,他们别无选择。
武田信玄自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这样子做岂非很不智?用那么多人的性命去赢一场胜利,岂非很不值?”
武田信玄刀锋般眼睛忽然盯着无生的躯体,“你不是军人,你不会明白了军人心里是什么样的。”
“是什么样的。”
无生说出这句话,忽然又变得有点后悔了,武田信玄说的没错,为了胜利,军人本就什么都肯干的,牺牲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武田信玄不语。
他忽然走向帅案,凝视着图纸,轻轻的笑了笑。
他的笑意并不是哀伤的,却充满了胜利后独有的那种成就感。
“你们胜利了。”
武田信玄点头,微笑。
“可我应该恭喜你?还是去安慰你?”
武田信玄轻轻触摸着大旗上的武田菱纹,脸上变得些许寂寞、哀伤,是一种深入躯体、深入血液的寂寞与哀伤。
“我们无论是活,还是死去,都应该恭喜我们。”武田信玄嘴角挤出笑意,“因为我们赢了,只要赢了,就是一种收获,你应该恭喜我们。”
无生点头不语。
他不语,是因为躯体的刺痛变得凶狠而残酷,他仿佛已无法忍受这种刺痛。
他咬牙,努力控制住自己,却依然倒了下去。
浓雾中飞奔一骑一人,马上人高高扬刀,直劈武田信玄躯体,武田信玄并没有躲开,而是坦然面对。
他的神情虽然带着种酸苦、哀伤,却不失一丝逼人的镇定,逼人的冷酷,逼人的威严。
刀光一闪。
掌中刀“叮”的落地,人也落地,马惊飞,骤然撞向雾色的另一头。
这人努力捂住伤口,却无法捂住惊飞的鲜血。
眼睛直愣愣盯着无生,仿佛想要将无生活活咬死,咬死一万次,“你......居然是你......。”
无生不语。
他慢慢的将枪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鲜血从枪尖滴滴滑落,落到冰冷、坚硬的大地上。
武田信玄目光中现出感激之色,“你
始终还是救了我?”
“是的,我一定要救你。”
武田信玄微笑,“为什么一定要救我?”
“因为你是武田信玄,武田信玄现在还不该死去。”
这种回答并不是很令人信服,却已足够令武田信玄欢愉,武田信玄凝视那杆漆黑的枪,心里仿佛飘起一抹羡慕、敬仰之色。
“枪神无生,果然就是枪神无生,你的字号并不是虚头。”
无生不语。
他挣扎着靠向武田信玄,枪头般盯着、戳着帅帐上的武田菱纹,仿佛已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事。
他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身上一直不带剑?”
武田信玄微笑,盯着抖动的帅帐,久久才说着,“我从不带剑,因为我本身就是一口剑。”
“你的剑不能杀人。”
“你错了,我的剑只杀人。”
“我看不出你的剑能杀人?”无生的努力控制住自己,盯着渐渐飘起的帅帐,七八条人影,七八把长刀。
每一把刀锋上鲜血并未滴尽,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逼人的杀气,战场上独有的那种杀气。
武田信玄大笑,他笑着指了指雾色里的剑光,“我的剑不在手中,而在他们手中,他们杀人,都是我的主意,所以他们掌中剑都是我的。”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已盯着、戳着对面七八把刀锋,森寒的刀锋渐渐逼的很近,越来越近。
他们并未彻底靠近,停于不远处,冷冷盯着无生,其中依然忽然说着,“我认识你。”
无生不语。
“你是最近名震扶桑的枪神无生!”
无生点头。
“很好,你真的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的意思是你走,武田信玄留下。”
“你要杀武田信玄?”
这人嘴角冷意更浓,冷冷的说着,“是的,我们过来并不是为了杀你,所以你走,他留下。”
“你错了,我不会离开的。”无生盯着这人狞恶的笑意,忽然又接着说,“你们快点走,我的枪并不愿杀你们。”
这人大笑,冰冷、残忍而讥诮。
“你不信我的枪能杀人?”
这人笑声忽然消失,沉声说着,“我的确不信,非但我们不信,也许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
武田信玄叹息,“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这里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无生点头,却并未离去。
刀尖上的鲜血已飘尽,却并未入鞘,“武田信玄说的很有道理,你不应该死在这里,这里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流血。”
“你们错了。”
“我们哪里错了?”这人脸色变了变,脸颊上寒意没有一丝褪去。
“我过来,就是为了不让你们杀武田信玄。”
这人脸颊上根根肌肉不由抽动,冷冷盯着地上尸骨,又盯着无生躯体上的伤口,脸颊上现出惊讶、不信之色。
他不信无生能挥出致命一击,却不得不信。
武田信玄笑了笑,“你们也许不相信无生的枪可以杀人,就连我也不信,可这是真的,他的的确确可以杀人。”
“你看到他杀人了?”
“是的。”武田信玄笑意不变,却在叹息,“我也是只看到人被他杀了,却并未看到他如何出手。”
刀锋上寒光轻轻闪动,这人冷笑,“我不信。”
“你最好相信。”
“我们若是不信......。”
武田信玄不语。
他仿佛也是不愿多磨牙的人,多磨一丁点都不愿意。
刀慢慢靠近无生,久久不敢出手,“你的枪真的那么神奇?”
这人眼眸惊讶、不信之色更浓,仿佛死也不信这种事实。
无生忽然枪头般盯着、戳着这人的躯体,无论什么人被这样盯着,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这人也不例外,也好受不到哪去。
无论是什么人被这双眼睛盯着,就仿佛是被枪在戳。
这人躯体已在隐隐刺痛。
这人的目光里不但显得不信、惊讶,也显得极为厌恶,因为这双眼睛有个奇特的毛病。
因为一只眼在戳着别人的脸时,另一只眼却在戳着胸膛;一只眼在戳着胸膛时,另一只眼却在戳着裤裆。
无论什么样的人被这种眼睛盯着,都很容易虚脱、崩溃、绝望。
这人并没有虚脱,也没有崩溃,更没有绝望,却在剧烈喘息,握刀的手还是稳定的,稳定而冷静。
刀光却已隐隐轻颤,隐隐扭动。
无生咬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你掌中刀是玩具?”
这是一句侮辱的话,每一位武士都无法忍受的侮辱。
这人脸颊上竟已沁出冷汗,握刀的手臂青筋轻轻颤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后面的人已忍不住了,忽然纵身一跃,刀光闪动,刀光闪动间已到了无生边上,然后忽然倒了下去。
刀光骤死,人也骤死。
无生将枪慢慢缩回,缩回的很慢很慢。
鲜血从枪尖慢慢滑落。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人胸膛上骤然冒出一个洞,血淋淋的洞。
鲜血从里面骤然飞溅而出,足足射出一丈高。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杆枪,漆黑而稳定的枪。
第三百八十六章 书终神回
雾未散,风未定。
大地上极为阴冷、坚硬,尸骨渐渐已冷透。
远方的厮杀犹在,拼命并未结束。
每个人都看见鲜血飞溅,每个人都显得极为吃惊、不信、惧怕。
枪尖的鲜血并未滴尽。
披风在浓雾中飘飘。
枪缩回,人石像般挺立,挺得比他手中的枪还要直,空空洞洞的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前方,仿佛要将前方的一切活活戳死在大地上。
没有人再动,每个人的眼睛中都已飘起了惧怕之意。
他们都是军人,对杀人并不陌生,杀过人,也见过杀人,无论什么样的死法,什么样的杀人手法都见过一点,但都是见得到的。
无生的出手,他们并未见到。
也许看不见的致命一击才会令他们心生惧怕。
刀犹在掌中,刀光却已顿,杀机却已折,杀心却已碎。
无生剧烈喘息,躯体上每一根骨骼似已剧烈抖动,然后他忽然倒下,他倒下就努力挣扎。
武田信玄脸上惋惜之色更浓,他轻轻将无生扶起。
“你这又是何必?”
无生不语。
距离无生最近的那个人,也是笑意最浓的一个。
他的笑意说不出的冷酷、无情、残忍,见到无生躯体抖动,他们杀人的信心仿佛又已恢复。
这人重重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你的枪实在很快,我并未看到如何出手的。”
武田信玄笑了笑,“非但你看不到,也许连你后面的人,都看不到。”
他说的是事实,也是一种打击。
现在这种打击仿佛已无用,剩下的六把刀无一不是沙场上的好手,无一不是杀人的人,多年的杀人,却不被杀掉,并不是偶然。
他们活着,多多少少有几分道理。
他们的道理就是手里的刀,冰冷的刀,无情的人。
无生咬牙,枪头般盯着、戳着前面的一个人,“我的枪是不是还能杀人?”
这人冷冷笑了笑,“也许。”
“也许你们应该回去,这个时候突围,还来得极。”
这人冷冷盯着无生的躯体,笑意更加剧烈而凶狠,他只笑着却未说话。
欣赏有时也是一种打击,只不过很少有人能知道而已。
无生的躯体在他们目光下剧烈抖动,剧烈不稳,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倒下就会死去。
每个人都看到他没有倒下,也没有死去。
他只是在挣扎,只是在死亡边缘不停徘徊,死亡并不能将他击垮,因为他还在挣扎。
“我的枪不喜欢杀你们,并不是杀不了。”他说的话很慢,也很用力。
前面那个人冷冷点点头,狞笑着,“你的伤好像很重?”
“是的,而且随时都会死去。”
“你的枪现在还能杀人?”
“我的枪只杀人。”无生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又接着说,“你们可以过来找我拼命,我依然可以杀了你们。”
这人不语,却在狞笑着。
狞笑也是一种语言,也许比说出来的话要恶毒很多很多。
“你不信?”
这人点头。
雾色渐渐散去,厮杀声变得娇弱而无力。
一条条人影渐渐已靠近,透过雾色看上去,仿佛是黑色,又仿佛是红色。
“你们走不了了。”
这人不语,额角冷汗已滑落,他仿佛已感觉到什么了。
他感觉的并没有错,多年的杀人,这种感觉简直比尖针刺入骨髓还要来得强烈,还要来得凶猛。
无生叹息,“你们本不该死的,可惜错过了离去机会。”
这人咬牙,冷冷笑着,“我们本就不怕死,反正迟早要死,为何不死的光彩点。”
他说着话的时候,却在盯着武田信玄脖子。
武田信玄却在凝视着无生,“杀我的机会已过了,你们逃脱的机会也过了。”
这人不语。
握刀的手已抽动,他的心已不稳。
雾色彻底消退,大地上美丽如画,春天的美丽与妖娆,在苍穹下彻底展露无遗。
风吹过,缕缕血腥飘动。
帅帐外面挤满了人,整齐、威武而凶猛不已。
血红的甲胃,血红的刀锋。
人群中箭一般射出几条人影,几把刀。
忽然停在武田信玄边上,正冷冷盯着面前几个人,他们盯着对手,仿佛是盯着猎物,眼睛里竟也飘着光芒。
兴奋、灼热而残忍的光。
武田信玄凝视着无生,微微一笑,“我们彻底胜利了。”
“是的,你们的确彻底胜利了。”
“你想要点什么奖励?”武田信玄笑了笑,“我并不是个小气的人。”
“我已得到了奖励。”
武田信玄大笑,连眼角的皱纹里都充满了欢愉、喜悦,“你得到了什么奖励?”
“你还活着,上杉谦信也活着。”
武田信玄笑意缓缓消失,“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的,却不是我一个人的真心话。”
“还有谁的?”
“足利义辉,剑豪将军。”
武田信玄脸上飘起惋惜之色,“可惜他已死了。”
“是的。”
无生忽然走出帅帐,慢慢的走进林木间,武田信玄在后面跟着。
武田信玄已将甲胃除去,身着洁白小袖,手握折扇,微笑着跟在后面,胜利的笑意在他脸颊上起伏,胜利背后的种种惨痛未露一分。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盯着、戳着前方的河水。
河水上一叶扁舟徐徐而来,轻轻靠岸,一个女人微笑着走向他们。
武田信玄笑了笑,“我本想送你一堆女人,却怕你太伤身。”
无生不语。
阿国远远的奔跑了过来,人未到,心里的笑意已飘了过来。
她忽然轻轻握住无生的手,却在凝视着武田信玄,嘟起嘴,“你要送他一大堆女人,我就......。”
武田信玄微笑,轻轻触摸折扇,又眨了眨眼,“你就怎么样。”
“我就哭给你们看。”她说着说着,脸颊上风羞红竟已神奇般的飘了起来。
武田信玄大笑,他大笑着抚扇一礼,“就此别过,枪神多珍重。”
阿国笑着凝视武田信玄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刺激、快意却已飘起。
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在如此美丽的春色下,面对自己的情人,会是什么感觉?岂非是刺激、快意?
“他还是走了。”
“我也该走了。”
阿国脸颊上的笑意凝结、僵硬,“你要去哪里?”
无生深深叹息,“去江湖。”
“江湖是什么地方?”阿国轻轻拉着无生的手,脸上挤出笑意,“我也去,那里一定很好玩。”
“那里并不是玩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是人杀人的地方。”无生吐出口气,“我要去那个地方,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阿国的脸色扭曲,变得极为难看,仿佛随时都会伤心倒下。
“因为你不是江湖中人。”
阿国痛哭,不语。
/
酒楼里生意并不好,也不坏。
柜台上趴着一个女人,她的眼睛里带着种忧郁、期待。
外面的春风正盛,蝴蝶在花草中翩翩起舞,几个娇羞少女手握鲜花不停捕捉春天里的欢乐,释放自己心里的寂寞与苦闷,给大地带去更多美丽动人的色彩。
她们的人生充满了美好与幻想,有大把的时间去挥霍。
而她没有。
这也许是每个女人的悲哀。
她并没有去,她边上有酒,也有菜。
酒是女儿红,菜是切牛肉,这是唯一的爱好。
她喝一口酒,吃一口牛肉;吃一口牛肉,喝一口酒。
这个时候忽然从外面吹进来一阵风,一个人。
女人的脸颊上泛起笑意,“财神杨晴!”
杨晴没有理她,依然喝着酒,吃着牛肉。
这本是她人生唯一的快乐,也是她唯一享受,面对此等享受的时候,她很不愿被打扰。
所以她没有抬起头看风四娘。
风四娘却在盯着她,微微笑着,“我有好消息。”
杨晴依然没有看她一眼,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才说着,“我不想听,一句也不想听。”
她赶紧将酒满上,又喝了起来。
她不愿听风四娘说好消息,是因为风四娘绝不会给她带来好消息,风四娘绝无可能给她带去好消息。
她已不抱任何幻想。
余生也许只能在酒中度过,她已不能在从别的人身上找到欢乐。
风四娘叹息,暗暗哀伤。“这次真的是好消息,我不会骗你了。”
“我听多了,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没有好消息。”杨晴又喝起酒来,不再看她一眼。
风四娘笑了笑,“这次不一样。”
“你每次都说不一样,每次都一样,我不会上你的当了。”杨晴又取出个碗,倒满酒递给风四娘。
“这次真的不一样。”风四娘好像有点急了,盯着杨晴苦笑,她喝了口酒,“这一次真的不会骗你了。”
杨晴眯起眼,摇摇头,“我真的不会在上你的当了。”
风四娘不语,已在喘息。
她竟已被气得喘息!
杨晴笑了笑,喝了口酒,又接着说道,“你每次都这么要钱的,我已上过你九次当了,我已受够了。”
风四娘苦笑,“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当财神本不该记得这么细的。”
“为什么?”杨晴说着话的时候,又喝了一碗酒。
她仿佛生怕自己会嘴里没有酒,也怕自己活得清醒。
活的太清醒,也许并不是很舒服。
“你是财神,将这种事记得这么清楚,难免显得很抠门,抠门是做不了财神的。”
杨晴摆了摆手,端起一碗酒,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草地上的几个少女,“我为什么要当财神?当的很累。”
风四娘苦笑,“你已有了七八家钱庄,你好像并不缺钱。”
“可我一定要对你抠门。”杨晴倒满酒,就痴痴的笑着。
风四娘有点不服气,“为什么?”
“我一定要好好抠门一下,因为你实在很缺德。”杨晴凝视着风四娘,眼中已飘起了厌恶之色。
风四娘笑了笑,“恐怕这一次你抠门不了了。”
杨晴大笑,“我被你骗了九次了,你还想来?”
风四娘忽然握住杨晴的手,“我的小姑奶奶,这一次真的有他消息了。”
杨晴眼中厌恶之色更浓,听到这话连嘴里的酒都变酸了,“我受够了
,我真的受够你了。”
风四娘笑了笑,“我保证,这次真的有他消息了。”
“这种话已说了很多次了,我现在只希望你好好喝酒,不要再说话了。”
风四娘果然不说话了,果然已在喝酒。
杨晴笑了笑,“你还是很喜欢喝酒的。”
风四娘点头,不语。
“你在外面是不是欠下很多赌债?没法子还,才躲到我这?”
风四娘点头,不语。
脸颊上竟已露出酸楚,一个赌鬼在手背的时候,无论想什么法子,都休想赢一点。
这也许是天底下每一个赌鬼最大的苦恼。
“你欠了多少?”杨晴看着这人,眼眸里竟已现出怜惜、同情之色。
风四娘微笑。
她几乎每一次都是抠门样子,但每一次都可以得到很多钱,这一次也不例外。
能交上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件愉快的事。
她垂下头,仿佛在沉思。
杨晴笑了,笑的愉快而苦楚,“你难道连欠多少钱都忘了?”
“我没输钱。”风四娘虽然在笑着,却笑的很不自在。
杨晴眨了眨眼,将碗里的酒喝尽,“你难道想出别的法子骗我?”
“没有。”
杨晴摸了摸脑袋,又接着说,“你难道真的有无生消息?”
“我说了你肯信?”
“绝对不信,我已上了几九次当了。”杨晴大笑。
风四娘也笑了笑,“那九次是不是都为了钱?”
杨晴点头,“绝对是,难道你这次不是为了钱?”
“这一次不但为了钱,我也为了你。”
“你为了我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的幸福,因为我找到了......。”
杨晴忽然又笑了笑,“你真的找到了?”
风四娘点头,“所以我这次要双倍。”
杨晴摇头,不语,又在喝酒,她显然不相信这件事。
风四娘拉住杨晴外面走,“我带你去见个人,保证你会很意外。”
杨晴满脸苦恼之色,“你要带我去哪里?要去见什么人?”
风四娘只笑不语。
“我的酒楼,还......。”
“你都是财神了,还在乎那酒楼?我想你还惦记那坛酒。”风四娘笑了笑,“这种事去哄哄小孩还行,对我绝对行不通。”
古道,落叶萧萧。
石像般挺立着一个人,一杆枪。
他前面缓缓走过来个面容冷峻、肌肉发达的剑客,他就停在握枪的人不远处,冷冷盯着这人,冷冷笑了笑。
“是你约我决斗?”
“是的,久闻云中金刚剑法了得,一招翻云覆雨在江湖中无人能敌,不知是不是空话?”
“你想瞧瞧?”
“乐意之至。”
云中金刚讥笑,凝视着剑鞘,冷冷说着,“你很想杀我?”
“是的。”
云中金刚咧嘴大笑,“你知道我这口剑杀了多少人?”
“共计七十六个,三十一个下五门,十七个盗匪,二十八个名门子弟。”
云中金刚脸色脸上现出微笑,“你果然走过几天江湖。”
“也许。”
云中金刚冷冷的笑了笑,“我的剑现在不会杀无名之辈,你可以走了。”
这人不语,也不走。
空空洞洞的眸子没有一丝情感,既没有一丝钦佩之色,也没有一丝厌恶之色,枪头般盯着、戳着云中金刚。
一只眼戳着他的脸时,另一只眼却在戳着胸膛;一只眼戳着胸膛时,另一只眼却在戳着裤裆。
无论什么人被这双眼睛盯着,都不会好受,他也不例外。
云中金刚笑意渐渐凝结,渐渐笑不出,“你是什么人?你跟枪神无生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枪神无生。”
云中金刚脸色扭曲、变形,“你是枪神无生?”
“是的。”
“枪神无生已死了,你是冒牌的,你想骗我?”
“你为什么不出剑,来试试看。”
云中金刚的手忽然握住剑柄,“你以为这样能骗得了我?”
这人不语。
他已在等着云中金刚出手,等着他跟自己拼命。
等待绝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不但令人幸运打折,也令人厌恶、反感。
剑出鞘,剑光顷刻间流云般飞向这人咽喉。
这人没有动,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还要直。
剑锋距离咽喉一寸时,忽然停下,死死定着。
剑光顿死。
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这人,咬牙,“你果然是枪神无生,枪神无生果然没有死去。”
无生凝视着枪尖的鲜血滑落。
不远处忽然现出一条影子,静静的站在山石边,静静的盯着无生。
她眸子里已现出惊讶、不信、欢喜。
“枪神无生!”
无生不语。
他的手忽然伸出,直直的伸出,就像昔日一样。
她纵身一掠已到了他怀里。
她的躯体已因过度激动、过度兴奋而变得剧烈抽动,他的躯体石像般一动不动。
“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的,你终于找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