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百里侯通榜
高岳又称不敢,说县令皆是百里侯,理应天子亲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哎!高卿现在知兴元府府事,也算是半个幕主,当然有征辟僚佐摄县令理政的权力。”皇帝很热心地让高岳开举荐名单。
“陛下,兴元现在为府,南郑即为次赤县,其他为畿县,县令若由臣区区五品来举荐,恐有不妥。”高岳再次推辞。
最后君臣俩互相盘桓了番,才初步达成默契:
兴元府所在的梁州诸县,由高岳举荐;
而洋、利二州的诸县县令,由皇帝考核授予。
但高岳举荐的人员,依旧要通过考试,这只是个“走过场”,实际早已内定,你要问“通榜”的人是谁,当然是九五之尊皇帝了。
这下高岳才算是安心下来,便提起笔来,在面纸笺上挨个写下举荐的名字。
接着皇帝取来一看,笑容变得有点尴尬,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似乎都是高卿的朋友呢.....”
“陛下!”高岳当即大声回答,理直气壮,“举贤不避亲,正是因这些人是岳平日里熟悉的,深知他们是有才学的,自信可为陛下竭诚尽职。若岳推举其他大臣家的子弟,来博取大臣们的欢心,岂不是有结党之嫌,用陛下的公器,来赢岳的私利?何况他人如何,岳又不知,届时若有所抵牾,互不相协,贻害的可是国家。”
“高卿所言极是。”皇帝也只能说好。
在高岳的举荐名单上,赫然列着:城固县县令,为现监察御史李桀;西县县令(勉县),为进士出身的黄顺;为褒城县县令,为进士出身的解善集;金牛县的县令,高岳举荐了叔岳父崔宽的儿子崔遐;最后,兴元府理所所在的南郑县县令,高岳则举荐了三川行营长史杜黄裳的女婿,二十二岁的进士出身,时任右拾遗的韦执谊。
问对快要结束时,高岳极力劝说皇帝,光复京师后,必须要合淮西招讨使李勉、三南行营曹王皋、三川行营贾耽这三大行营之力,在灭河中李怀光后,再灭淮西李希烈,如此朝廷方可获安。
“李怀光可谓腹心之患,不可不除。然则朕若要平淮西的话,淄青平卢军及河朔三镇若是发难,又该如何?”
皇帝的意思是,淄青李纳,河朔的王武俊、朱滔、田悦等,是不会坐视淮西灭亡的,因为那样会打破他们和朝廷间的力量均衡。
“杀李希烈不可拖延,可平淮西未必急于一时,请陛下用臣信臣,未来如幸假臣五年,臣愿手挚申光蔡四境之地,还于朝廷!”
皇帝听到这话也很沸腾,但接下来又小小愕然了下朕记得高三本来说的是三年平蔡,怎么现在又变成五年了?
不过要是真的能平定淮西的话,神策右行营再成,随后我唐由东返西,真的可反攻河陇,重开安西北庭了吧......
结束召对后,高岳步行返归了自己的宅院,再次准备收拾行李,回兴元府入三川行营履事。
走前,他也就是掩了下门罢了,因为家中除去蒲席、茶具、屏风和一些器皿外,也没有额外的东西,完全没必要防盗。
此时已是入夏季节,庭院里草丛滋长,庭树新阴,丝丝的蝉声当中,高岳立在那棵枇杷树下,看着枝头上的果子,“被摘掉不少啊!”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他刚刚来到奉天城,因疲倦万分,黄昏时就在中堂里睡去。
结果第二天醒来时,绯衫盖在自己身上,身旁多了几颗枇杷,堂内握槊盘上,子儿走了一手。
而后高岳还从自己的绯衫上,嗅到淡淡的香粉味。
“不知是哪位调皮的女子,摘了我院中的枇杷果,不过倒也对我有心,怕我着凉,偷偷为我盖衣。”
莫不是薛炼师?
昔日她在京师时,也会在至德女冠处挖春笋的。
那日我为了避嫌,就在轩廊上悬了自己的衣衫和鱼符。
至于为什么不锁门,那是害怕薛炼师回此宅走动时被拒之门外,伤她的心意。
“唉,我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高岳这时哑然失笑。
“逸崧!”这时,在门外传来位男子的声音。
高岳回头,见到的居然是刘晏的女婿潘炎。
“座主,刚想与您辞行来着。”高岳急忙上前行礼。
潘炎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来看你,接着主宾两人就坐在廊板上,就着绵长的蝉声,煮着茶水,交谈起来。
“你和文明的事,我听说了。”潘炎的手摁在膝盖上,悠悠说到。
高岳嘿嘿两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卫次公,独孤良器,郑和刘德室,其实都算是潘炎的门生。
现在独孤和团团远行东南,并无音信。
他和刘德室一直相随,互相倚靠。
而卫次公、郑则都入了翰林学士院,现在不但他和郑因西川节度使的事闹翻,卫次公和郑也开始有些反目对立起来。
郑又回到了那时候的孤独当中。
“你和郑文明未来,都应该是有大出息的。不过啊,从及第时我就看出来,你和文明的出息,是大不同的。”待到茶水好后,潘炎接过一盅来,从旁边的小盏里捏起把盐来,撒入茶汤里。
“座主,你喝茶口味还挺重......”高岳默默想到。
算了,夏日炎热,喝咸茶有利于补充流失的盐分。
潘炎接着说到:“郑文明是朴实质重的人,所以陛下才让他入学士院,参与机密,可文明又是个因循的人,他将来哪怕登三公九卿,也只是开一族一脉之荣华而已。”
“那,那门生我呢?”
“逸崧你,其实特别类似我岳父。”
我,我那么像刘晏吗?
潘炎这时连呻了数口茶,“逸崧你将来可能肩负担起唐家的江山湖海,秉国钧之衡准,开天下之变局,可是要走到那步,哪可能让自己无缺呢?”
听了座主这话,高岳陷于了更大的沉思。
透过庭院的交通重叠的枝叶缝隙,灼热的阳光一道道射下来,高岳的侧颜半明半暗,他看着手里的茶汤,不由自主也学潘炎,抓两把盐撒入进去,接着咕噜两声饮下。
“好咸,好咸.....”他不由自主咋舌起来。
数日后,韦皋领兵先行,后续的高岳骑马过括箭岭,道侧亭边,陆贽、卫次公前来相送。
“二位前来,不惧学士院规矩吗?某如今可是外臣。”高岳牵着马儿,开玩笑说到。
“无妨,陆九来监视我,我又监视陆九,和逸崧你言不及私。”卫次公打趣道。
陆贽也笑起来,接着他见高岳脸上的表情,就说到:“别想了,文明是不可能来送你的。”
高岳有些愧疚,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和陆贽、卫次公互相劝勉几句,接着一鞭策马,向陈仓道而去。
1.观无量寿经
碧溪留我武关东,
一笑怀王迹自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郑袖娇娆酣似醉,
屈原憔悴去如蓬。
山墙谷堑依然在,
弱吐强吞尽已空。
今日圣神家四海,
戍旗长卷夕阳中。
杜牧《题武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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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括箭岭和武亭川,便走入了好地界,该地多是神策行营的屯田地带,阡陌纵横。当高岳在此的驿站停留一夜后,便继续策马越过好后,往西北方向入灵台旧县。
啊,灵台直到百里城,顺着达溪川一路往西,军屯里的麦田、粟田、荞麦地不断望着天际延长着,整个规模比起神策军的军屯还要更胜一筹,其中冬麦已基本收割完毕,还没来得及入仓的麦捆,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黄的醉人光辉,炎热的天气下,泾州的民户、田士家眷们都在汗落如雨地忙碌着,有的已经开始在收割完毕的麦田当中种下绿肥作物,孩子们头顶着各种罐子,正往田头送食物,田野间的炊烟,四处飘荡。
高岳也擦擦脖子上的汗水,眯着眼睛,看着悬在正头上的太阳,明晃晃地,把四周翻滚的白云,透射得更加稀薄,远处的草和田,都在蒸腾的热浪当中扭动变形了。
但他的心情却从原本泥淖里拔出,变得有些开朗起来,毕竟这里的屯田都是他一手组织起来的。
阿兰陀寺标志性的大水,在日暮时分出现在高岳的视野当中。
隆隆的声音里,高岳步入了寺院的明堂处,发觉屋檐和林木的阴凉处,端坐着数十善男信女,蕃汉族皆有,都是来自于泾州、凤翔地界的,这群人无不虔诚合掌,而明玄法师则身披缁衣,坐于堂上蒲团,正解说着《观无量寿经》。
当高岳来时,似乎有名党项信徒正在犹豫,询问明玄,到底是该信道还是信佛?
这虽然有点可笑,但却是大家都关心的。
于是明玄便对他说起净土宗始祖昙鸾的故事。
他说,昙鸾年轻时曾拜访过江南的句容山,得见陶弘景真容,并且得到《仙经》十卷,陶弘景告诉昙鸾,照此经修炼,可长生不老。
当昙鸾带着《仙经》返回家乡五台山时,途经洛阳,遇到僧人菩提流支。对方告诉昙鸾说,你得仙经,也许可延年益寿,也许可返老还童,得以多活一百年,然而哪怕多活五百年,在这三千世界当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终究逃不过“轮回三有”,到头来还是场虚妄。于是菩提流支对昙鸾说,最重要的不是面对生死,而是如何解脱生死,接着他给了昙鸾这本《观无量寿经》,称“此大仙方,照之修行,可解脱生死。”
“于是昙鸾法师烧仙经,专念修行西方净土。”明玄接着对信众们说,“羽流(道教)强调个人的修为,可而今世道凌迟,单靠自力已不能解救亿万信众,必须得佛本愿力的加持,才可往生净土。而本愿力又自何而来?正如昙鸾祖师所言,不过二力二道,念佛名字,念佛相好,念佛光明,念佛神力,念佛功德,念佛智慧,念佛本愿,如此持名念佛,即是生安乐时。”
高岳立在侧边廊下,听着明玄法师的话,大致明白了,先前他只知道明玄是个僧侣,但却不太清楚他到底信的是哪一宗的派别,现在可以确定了明玄追求的是净土宗,不过净土宗并不是个拥有独立组织的佛教派别,任何宗派的僧人都可以追求所谓的净土,故而净土宗可以说的上是“寓宗”,即它更接近于一种普世的思想,而非门派。
“原来,持名念佛,就能往生阿弥陀净土了啊!”这时数名女信徒慨叹着说到。
明玄法师微笑着颔首,言到:“弥勒建净土,超越三界,只要诸位诵佛、持戒、断欲,皆能得佛本愿力,命终后入四十九重宝宫,此后无报在身,得天女侍奉。”
“真的吗?”此刻,许许多多来听讲的人们,既激动又急切地问到。
高岳叹口气,摇摇头,人们为什么要在古代皈依宗教,就是因为现世当中他们太苦,兵荒马乱,生老病死,青春和生命转忽即逝,却还常常怀着苦难与怨恨,不比现在,人起码有身为人的尊严,“**乐”虽然廉价但起码也是种能有效麻醉自己的娱乐。
而他眼前的这群人,最关心的只能是死后,能不能不经劫难,可以往生为所谓的净土当中。
这时明玄法师便做出解答,“诸位只要诵弥勒佛号即可,诵一次,便聚一粒米,米可成斛斗,本愿亦可成助业。记住,一念之顷,诵弥勒名,可除却一千二百劫生死之罪;闻弥勒号,合掌恭敬者,可除却五十劫生死之罪;如有礼敬弥勒者,则可除却百亿劫生死之罪。”
“我佛慈悲!”这时所有的信徒都明白该如何去做了,纷纷合掌而十,随后口诵经文起来。
听完这些,高岳又不由得暗地里点头原本,明玄法师在寺庙里虽然精修有成,可屡遭排挤,未能一展所长。可一旦他真的能主事,便很快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因这净土宗和其他佛教宗派不同,它在民间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为何?因为净土宗始终在宣扬个观念,“我是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并且佛的本愿不是靠高僧个人修得的,而是要依靠广大信众的参与,如何解脱生死劫难?很简单,哪怕你大字不识一个,只要能“持名念佛”,反复诵弥勒之号,就能得到往生净土的“捷径”。
它的经典《观无量寿经》,全篇也就两千字,通俗易懂。
低门槛,高回报,再加上强大的普适性,使得净土宗成为这个时代最接地气的佛门宗派。怪不得阿兰陀寺自从来到百里城后,凤翔、庆州、州、宁州都有信众追随起明玄法师来。
“法师,敢问弥勒和净土的关系?”等到明玄法师结束讲坛,和高岳于后院林苑里品茗时,高岳好奇地问到。
明玄很平淡地笑笑,说“其实不瞒檀越,大乘弥勒和小乘弥勒,大乘净土和小乘净土,实则不同。”
“哦,愿闻其详。”
“檀越,大乘弥勒的净土超越三界之外,而小乘弥勒的净土则还在三界之内。”说完,明玄顿了一顿,又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简单地说,一为弥勒上生,一为弥勒下生。”
“上生,下生?”
明玄用手指指天,“弥勒上生,即使说弥勒菩萨在兜率天建有净土,众生可发誓愿往生于彼净土之中;弥勒下生,则是弥勒菩萨终将下生于人世中龙华树下,救度众生。”
高岳一听,就明白了个中的玄妙。
2.弥勒真弥勒
所谓的“弥勒上生信仰”,则是在佛教的极乐世界外,又虚拟构筑个“兜率天净土”或“阿弥陀净土”来,这方净土是弥勒佛造出来的,它和极乐世界是有区别的,因这净土里还存在着欲念物,比如金碧辉煌的殿堂,美妙的甘露,绝色的天女等等,但这种净土观又最受普罗大众的欢迎,没几个人是真的想四大皆空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么大家只要虔诚礼敬弥勒,死后就能升入这净土当中。
而能不能往生净土的审核人,自然是弥勒佛。南北朝时期的高僧道安,经常和弟子法遇、道愿、昙戒等,在弥勒法像前发誓,愿死后一起往生兜率天。后来昙戒临终前,口诵弥勒法号不止,弟子问他为何不发愿去西方极乐世界?昙戒说,我曾和师父道安等八人,说好了死后要一起去兜率天净土,现在师父、道愿已经去了,我若不去,岂不是失信?
弥勒在净土等着你,便叫“上生”。
而“弥勒下生信仰”,就比较激进些,乱世当中的苦难信徒们,很多人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死后世界,他们渴望在现世得救,便营造个弥勒降生的故事来,只要这位来到世间,就能在信徒的支持下,建起“人间净土”。
相信弥勒会将天上的净土带到人间来,便叫“下生信仰”。
当然这下生信仰后来愈发激进,和反抗世俗统治结合起来,也便形成后来咱们非常熟悉的弥勒教起义。
高岳不由得笑起来,便问法师你信的是上生,还是下生。
谁想明玄却很正色地回答说,“上生即是为了下生,下生即是为了上生。弥勒佛既造净土,又救度众生,合二为一。如无净土,信众因何而发本愿?如无救度,信众又凭谁而往生兜率?所以檀越,为何要分上下呢!”
“净土就是救度,救度即是净土。”这时高岳好像参悟了什么,喃喃着站了起来。
这时,天色阴闷,原本绚烂的太阳消失在乌云之后,雷声渐渐大而清晰起来。
而高岳还在院子当中来回走着,反复说着方才那话。
原本他会因为和郑的隔阂而有点伤感,但现在先和潘炎,后和明玄的两番谈话,让他彻底想通了。
我又何必着相,纠缠于个人的情谊当中,既然认为自己所做的是对的,能够为整个天下谋求“救度”、“净土”,那就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好了。
该走的路,我会走完。
该守的心,我会贯彻。
该救的人,我也会义无反顾。
哪怕为此变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也在所不惜。
这时,几声雷鸣,雨点暴烈地落了下来,砸起一串串青烟,四周浮起了清新的泥土味,枝叶在风中摇动起来,带着海潮般的声响,高岳为了躲雨,走回到阿兰陀寺的佛堂里。
明玄刚刚燃起盏烛火,高岳看到,佛堂的屏风上,写着首偈语,他不由得念出来:
弥勒真弥勒,
分身千百亿,
时时示时人,
时人自不识。
此刻庭院的雷电刮下,将屏风上的这段偈语照得雪亮。
“我,高子阳,会不会是巧合降在这个人世间的弥勒?”高岳大悟。
时人自不识,连妻子云韶也不清楚自己的这段底细,即便是平康坊的杨妙儿和王团团,大概也只是认为自己来路不明,却没想到自己却是完全来自于不同的时代。
“分身千百亿......”
这时候明玄和尚点头,接过他的话头,“只需有救世之愿,人人皆是弥勒分身啊。”
“没错,法师,我明白了,痛快,痛快!”
原本庭院外,千山风雨夹杂而入,将高岳的衣衫刮得满是褶皱,也让他心头原本的一些犹豫彻底浇灭,果然是灭却心火自然凉啊,接着雷光闪烁数番,雨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整个明堂院落又恢复寂静,只剩下残雨从屋檐和树枝上不断滴落,带着清脆玲珑的声响。
高岳自旁侧小几上提起笔,于屏风那边也奋力写下首诗来:
从无入有雨云聚,
自有还无雷火销,
聚销本来皆是幻,
何惧闲口漫嚣嚣。
接着高岳将笔一掷,对明玄法师说到,“我也希望自己是弥勒分身当中的一员。”
“那檀越此后可自称‘契此’。”
“嗯,法师啊,如今兴元府褒斜城五十七渠壅塞,昔日沃土化为盐渍之地,你又愿意不愿意,当不当这个弥勒?”
“盐渍之地的事,檀越先前已有书信送至,贫僧已从历代农书里得出破解之法,乐意随高檀越去兴元府呆个一年半载。”
“去吧,去吧,咱们联手破石滩,改渍地,我在兴元府也会发愿,造个佛院出来。”
七月本是流火时节,可整个兴元府的地界却是夏雨不断的季节,闹得数条河流满涨,汉水更是抬高数尺。
然则兴建大渚河船场、天汉楼子城的工程却如期开始。
同时,高岳、明玄法师,及褒城县县令解善集,立在高耸的山河堰上。
“此堰又名萧何堰,相传是汉相国萧何所筑,萧何没后由相国曹参完成。”解善集从县公廨的文书里查到了山河堰最早的来历。
山河堰,位于褒城县城南二里,恰好横截在褒水之上,共凿有六堰孔,调节水力,而如今全都淤塞失修,无法给田地提供灌溉,褒水为之自旁侧改流迂回。等到天旱后,更加重了土地盐渍的情况,故而周围数十里,根本没法种庄稼。
而褒水流到兴元府西时,则十分正常,如今有沙堰、广通堰、羊头堰等,四周皆是膏腴之田。
可如今想要开出军屯,还是得从山河堰想法子。
高岳等人登上山河堰,可不算容易,他们是坐着小舟上来的,而今数人立在堰上,那边暴涨的褒水真的像它的俗称那样,宛如条暴怒的“黑龙”(褒水又称黑龙江),从崎岖数百里的秦岭荒山中奔腾而来,盘旋着,咆哮着,狠狠撕咬冲撞着山河堰的土堤,满涨到顶,高岳等都觉得脚下的土地在颤抖,不知何时这条凶暴的黑龙会怒甩一记尾巴,横着冲垮山河堰,将那边的土地淹成汪洋。
谁想,看了看态势后,明玄法师很冷静地说,“先让人筑高五尺,随后将其掘开,再闭下游的沙堰、广通堰、羊头堰,要把自这里直到赤崖关的土地全部淹掉。”
什么,不但不阻拦夏季洪水,反倒要掘开堰堤,把土地全淹了?
这下即便是高岳,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3.引浊淤田法
接下来明玄法师的解释,让诸位恍然大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法名为引浊淤田,对付卤渍之地最为有效。”
明玄法师描述说,春夏时节褒水因降雨而猛涨,自流经的褒斜道诸山那里冲刷携带来大量的泥土,宛如黑龙般,这些水里的淤泥普通人不以为益,其实不然,此物最能沃土,又能杀盐,只要放入山河堰到赤崖关的盐渍地上,形成倒灌之势,等到水退潮后,土地便能覆盖厚厚一层淤泥,在其上种植稻麦,产量便会大增。
高岳虽然自现代穿越而来,但此种方法倒是首次听说,他也感到惭愧,以前专心读书,对稼穑之事可谓不通。
这时解善集便问法师,这种引浊淤田的法子,法师从何得知?
明玄便说,自己之前时曾入河朔方镇,那里的百姓已懂得在麦收完毕后,掘漳水、水来淤田的办法,颇有奇效。
高岳不由得慨叹,我唐的政府只知道收取百姓的两税钱和斛斗米,索取各方道的贡赋,在革新农业、授民以利的方面,做的还不如魏博、成德和幽州几个反逆的方镇节度使。
随后明玄又补充说,现在整个兴元府的麦收差不多结束,马上船场、天汉楼完工后,檀越可再自兴元、洋州、利州征集两千下三等的贫户丁男,采诸山石块,炼制石灰。
炼制石灰作甚?淤田完毕后,可在其上抛洒,这样可以更有效地变卤渍为良田。
“好,完全没问题。”这时候穿着蓑衣立在风雨当中的高岳,因找到军屯的便利方法而欢欣不已。
时不我待,现在距离皇帝要求出兵的时间,还差二个月时间,在此阶段要动员六千白草军,先把城墙和天汉楼完工,而后再按照法师所言,决山河堰引浊淤田!
两日后,兴元府城西南角处,在梓匠院老师傅们的指导下,被追集来的下三等贫户,正在忙碌着,挖掘湖池,垒砌石堰,搭建船棚、悬架。
而在旁侧,更多的梓匠和白草军士卒在营造天汉楼。
整个兴元府,下三等的贫户为三千七百人,高岳为免徭役伤人,故而将他们所有人登记在簿,随后让县吏游奕们分持名单,分为五番,每番服役十日即可,而上三等的富户则要出代役钱,中三等的中等户要出代役米,如此“人均其役”,又能不费府中钱。
而利州和洋州的贫户们也被动员起来,前者负责搬运送入西汉水的米帛,而后者负责上津道洋州段的搬运,弄得也是有声有色。
锣鼓声中,正在劳役的贫户们听到这声音便晓得是府尹来巡察了,便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夹道欢迎。
果然高岳骑着白马,前首处韦驮天和另外名中候官步行在前,举着两根银漆的长杆,这时兴元少尹身份和权力的象征,“二杆子,二杆子......”前来劳役的贫户窃窃私语。
当然他们更加惊奇的是,韦驮天此人浑身漆黑,鼻孔硕大,据说是昆仑奴来着,虽然先前已见过,可多看几次,还是觉得有趣。
接下来高岳身着绯衫,登上一处土台,当即就对恭敬敛手的贫户们发话说到:
马上船场的工程结束后,你们要分番去城固、金牛一带的山中,烧炼石灰。
这话一说,贫户群中顿时聒噪起来。
很明显,大部分人不愿意去。
“肃静!”土台四周的游奕县吏们大喝道,手持棍棒,腰佩横刀,在维持着秩序。
随后立在土台上的高岳,便明白这群衣衫褴褛的人为何不愿意在农闲时去烧石灰,但他还是宣布了“雇佣格”:“你等皆是兴元府的贫户,所以本尹不会无驱赶偿役使你等,在修筑船场时你等就该晓得,待遇等同白草军,比州郡团结子弟还要强些服十天劳役,完成指认的功后,每人可得四斗米,除去出工所食外,还能带一斗米回去润家。另外白草军军卒每年得春冬两次衣赐,共八段中等绢布,折价为二十四贯钱,均摊到每月是二贯钱,再均摊到每旬(十日)即为六百六十文钱,现在你等出功一旬,不但可得四斗米,也能得六百六十文的衣赐钱。而入山烧石灰,雇佣格也是一样,烧一月就是一石二斗米,二贯钱,烧三月便给三月的钱,节日时别有杂赏。”
这话一说,有一半的贫户开始动心,但是另外一半依旧哓哓不休。
“你等为何不去!”这时高岳忽然大喝起来。
吓得贫户们许多都拜伏下来,有的胆子大些的,就膝行到府尹的足下处,口称家中还有产业需要修治,没那么多富裕时间。
高岳大笑起来,手指着这群贫户言道:“你等既是下三等贫户,哪里有什么产业?告诉本尹,你等是有田,还是有果园,还是有作坊,还是有圬池了?”
这话说得,严重刺激了贫户们的自尊心,很多人开始喧哗起来,语气里带着不满。
可高岳却不客气,他接着说道:“你等来服役前,乡党父老就有言说与本尹知晓,你等好酒、好博戏、好游浪,有此三好,就算在船场得了些钱粮,很快也随手销尽!哪有多余的口粮和钱财给家里妻儿添置件冬衣?一旦走投无路时,就要入军吃朝廷的,如此民如何富,军如何强!”
嗯,高岳如今太熟悉了,当初他在泾原行营屯田时,察觉到的军卒们的恶习,这群贫户们一样都是有的。
而后高岳当即说,这群贫户做完工后,多余的一斗米,及额外的六百六十文,叫你家人来领,己身不得擅用,若是光棍,须得告诉军府支用的途径。
这下很多贫户更加愤懑了我们虽然贫苦,虽然无立锥之地,可也是有兴趣和尊严的,府尹大人凭什么滥用民力,剥夺我们的闲暇时间!
就在群情汹汹时,早有预案的高岳,便用手指着身旁的明玄,对所有贫户说到,你等知道这位法师是谁?
“不知不知!”
“他是布袋僧。”高岳指着背着大布囊的明玄说到,那里面确实装着明玄的供资器用,“他曾对本尹说过,依据面色,本尹为净土大会众门的菩萨!”
这下不但贫户瞬间开始起哄,连明玄都有些尴尬。
4.府邸有客来
可高岳却面不改色,“你们都要知道,我佛净土共分五念门,哪五念门,近门,大会众门,宅门,屋门,园林游戏地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前四门的话,便可入功德,往生安乐净土,永隔三途诸苦;后一门的话,可出功德,至自利利他的化境,立地为菩提。”
这五门的划分,倒是让贫户们听得明白,就是个浅显易懂的“登堂入室”的流程,从门外一直玩到后花园嘛!
但一位胆大的年轻贫户就喊到:“府尹既然说你已入大会众门,有何灵验,我等岂会知道?”
“是哉是哉!”其他的贫户也都哄起来。
他们迫切需要高岳展示下凭据,或者准备看高岳的笑话。
高岳也不气恼,而是笑着指着那十七八岁的年轻贫户说:“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叫孙玄通。”
看不出来,这土里土气满身补丁的家伙,名字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家中有甚产业?”
“无田无舍,只有个博具随身带着。”孙玄通这话,引起一片哄笑。
“那好,孙玄通,你跟着本尹,不出一个月,我不出府中一文钱一缕线,就让你有田有舍,三个月后让你有聘礼娶妻成家,如何?”
府尹此言一出,土台下立刻议论纷纷,有的人敬佩府尹大人敢说,有的则犹豫,还有的人满心的不相信,说别傻了,这府尹戴着硬幞头的,到时候随便给孙玄通些钱,也能在我们眼前充大。
这种效果正是高岳希望得到的,他在复制“商鞅徙木立信”的那一套,可比商鞅那时还多出个套路,那便是自称为“大会众门”菩萨,就要借此在整个兴元府民间树立起威信来,让百姓对自己敬畏如神。
“孙玄通,你敢不敢?”高岳大声挑衅起来。
“上啊,上啊。”其他的贫户都开始撺掇孙玄通。
孙玄通也豁出去,说有什么不敢的!
就在一片喝彩声里,三脚两脚登上土台,随后拜在府尹之下。
“好,我们先以一月为限,我马上教你个生钱的法门,再画给你个得钱的界限。”高岳将孙玄通扶起,随后对所有贫户说,“你我不妨立契约法,只要本尹兑现与孙玄通的承诺,你等就得遵从本尹的追集,冬日要入山烧制石灰。
这下贫户们来了兴趣,也都答应下来。
此后,高岳的行列队伍,便夹着孙玄通,吹吹打打,回兴元府城里去了。
高岳果然没有食言,他立在府衙牙兵院的厩场前,孙玄通则在他身后,一双好奇并带着些惊恐的眼睛东张西望,看着进进出出的吏员和武士。
随后高岳叫人唤来了蔡逢元,先是指着孙玄通,而后又指着厩舍里豢养的马匹,对蔡说:“佛奴啊,告诉这位乡里,如何相马。”
蔡逢元先前在神策军当中,为合川郡王养过马,李晟的各色马匹他都熟悉,自然是懂得相马术的。
得到少尹的指令后,蔡不敢怠慢,便引着孙玄通,逐个指着马,准备告诉他相马的门道。
“这个,府尹,我不想当相牲口的......”孙玄通明显有些抗拒心理。
高岳也不干涉,也不加以劝导,就对孙玄通说你安心在此学就成,随即直接扔下蔡逢元和孙玄通,径自回到后楼的官舍庭院当中,因为他的坐衙和巡察时间都结束了。
他要回家,陪着妻子云韶和庶妻芝蕙一起修剪盆栽,最近云韶对这个很感兴趣,别看云韶做菜和女红的手艺不怎么样,可弄盆栽倒很有些天赋在里面。
结果来到后院宅第的乌头门前时,却发觉那里停着一串骡马,驮着各色箱箧,并且系在其上的绳子都十分精细,看起来绝对是富豪人家使用的,仆役也各个锦绣衣衫。
“嗯?”高岳一眼望去,就觉得这群仆役好眼熟的模样。
这时候,一位锦衣的女子急忙迎过来,当即行礼道,“郎君!”
“你是......阿沅?”高岳想了下,顿时想起来。
这可不正是崔宽宅第里的侍婢阿沅,她为何会在此?
哦,高岳满脸明白,问阿沅说,你是当了我叔岳父家最小郎君崔遐的妾室了,对不对?
阿沅急忙点头。
原来,高岳先前给皇帝开兴元府诸县县令名单时,曾举荐了自己的半个小舅子(叔岳父家的)崔遐为金牛县县令。
现在想必是崔遐,带着妻妾来赴任了。
不过这升平坊崔家也够奇葩的,阿沅的智商还算是正常的,那桂子、清溪,虽然和二杆子似的,也能嫁给崔家的子弟为妾,当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过崔遐原本在湖南潭州的,到这里来也够快的。
“如何而来?”高岳便先问阿沅。
得到的回答是,如今夏水涨溢,大船反倒能过郧乡的石滩,便直接顺汉水乘舟直抵兴元府,根本费不了多少功夫。
高岳不由得想到,如能除去郧乡的礁石,一年四季船只都能往来于汉水上的话,那兴元府可就真的发达了。
带着如此的想法,高岳迈步走入自家宅第里。
拐过粉墙处,就听到中堂里云韶阵阵的笑声。
“云韶与堂弟一家相逢,如此高兴啊?”
结果刚往前走几步时,就听到云韶在那里骄傲地说:“阿霓我呢,现在不但会盆栽,还会做‘谷板’呢,竟儿可最喜欢这个谷板了。”
高岳笑着摇摇头。
所谓的谷板,就是个微缩景观,但是却经过云韶亲手精心制作。
可还没等高岳登堂,就有另外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竟儿竟儿,你瞧你阿母,给你造的这个谷板这么寒酸,全是茅舍呀。”
“云和?”高岳万分惊讶。
隔着门帘,云韶一眼就瞧见了自己,便喜笑颜开,“娘,你姊夫坐衙回来了婶娘,婶娘!”
嗯?
这时,高岳转入堂内。
果然是他小姨子崔云和,现在她已没有之前在蜀都城还未脱的少女姿态,而今已快十八岁的她,头戴着莲形玳瑁簪,摇动着绣画团扇,容颜格外俏丽,一双眼睛流波溢转,正抱着竟儿坐在膝上,看着谷板说笑。
听到阿姊的话后,云和的眼神明显掠过丝异样,接着她望着高岳,随后低头说道:
“姊夫安康。”
5.阿霓杂戏场
“云和也随你阿兄一道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高岳见到云和,便热情地打着招呼。
随后高岳刚刚坐在茵席上,就问出了第二句话,“云和结亲了没?”
当即空气差点爆炸,觉得情况不对的云韶便急忙对夫君说,你看你,要不就是出去度田巡察,要不就是坐衙理事,你妻妹坐着船来,一路辛苦,崧卿倒好,回来后也不嫌自己累,也不体恤你妻妹累,张口就呱噪些亲啊婚的。
高岳挑挑眉毛,心中明白,看来我妻妹还是没有着落,不然阿霓的反应不会这样激烈。
“姊夫又取笑娘,娘是到你这兴元府里的尼寺出家来着。”云和冷冷地摇着纨扇,扭过头去赌气说到。
高岳笑起来,便准备向妻妹致歉。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屏风那面,崔宽的妻子卢氏转出来,连说“你姊夫说得有哪点不对?这两年来提亲的是络绎不绝,可你倒好,世家子弟你嫌弃人家靠的是门荫,进士出身你又觉得人家寒酸无礼仪,挑挑拣拣,你还当你是豆蔻的年纪?这都越笄四五年了,哪里有点升平坊崔家的女儿模样?”
“是是是,所以我来兴元府这里出家为尼了,免得阿母看到我心中不快!”云和大愤,红云飞上耳轮和雪腮。
这时崔遐也走了出来,高岳便急忙和他互相行礼,而后拜谒了婶娘。
随即卢氏的火力又集中到他身上,“逸崧哇,婶娘总算也把你当作半个儿子看待,先前你来蜀地时,婶娘就拜托你,为我家这女儿寻个如意郎君,可逸崧这些年自己是青衫换绯,木简换银鱼,出了选门为五品,倒是把你妻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高岳赔笑说到婶娘暂且安心,马上三川行营幕府会到咱们兴元来,跟着普王来的年轻才俊多得是,还怕没有合适云和的吗?
这下卢氏才算是转怒为喜,说其实呢,我和你叔岳父为云和的嫁人吵了好久,他是根本不问事的,整天忙着自己纳妾,气得你婶娘我,跟着遐儿的船只,携着云和,到你夫妻这里来散散心。
什么散心,根本就是知道兴元要开幕府,强带着云和跟着进奉船,来寻女婿的,这卢氏也不容易,又是过夏季的汉水,又是闯郧乡的石滩的。
原本崔宽所在的三南行营也有年轻人,不过镇设在江陵府,那里卢氏没什么熟悉的人头,怎么比得上这里,事情都可以找我和阿霓商量。
婶娘打的好算盘。
“崧卿啊,你那棚友叫李桀的,不是尚未婚娶吗?如何,如何!”这时云韶急忙建议道。
女人家,在自己结婚后,对帮助别人结婚是格外热心的,特别云韶和云和又是自小在一起的姊妹。
“好极,马上伟长会随普王殿下一道自奉天来此,到时就让婶娘见见,若是满意的话......”
“这李桀李伟长,是不是进士出身?”还没等云和说什么,卢氏就迫不及待问到。
“然也。”
“先前是什么官职?”
“宪台御史内供奉,马上要来兴元府城固县为令。”
“那也是位畿县府君(唐称呼县令为府君)了,好极好极。”崔宽原本在京师为御史中丞时,出身世家的卢氏还看不中进士及第的学子,现在见高岳数年内便绯衣银鱼,也明白她丈夫之前说的话,“此后这个天下,好官都要给进士出身做的,尤其是年轻进士,那更的是炙手可热。”
而后卢氏直接切入主题,问李桀家中有几口人?家产门第如何?又说只要李桀点头,我家云和出阁,嫁妆绝不可能寒酸,一万贯怎么样云云。
“哼!”气得云和翻了两下白眼,便抱住竟儿,去看那谷板了,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阿母。
云韶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叮”声,她头顶上的云气慢慢汇聚起来,很快形成个脑内杂戏场:
“伟长,我有个妻妹叫云和,人是极貌美的,妆箧也是极丰厚的,她阿父可是四品湖南观察使。如何,只要你娶了我家妻妹,此后三五年内,保你也出选门,十年后长安城里甲第列戟。”兴元府天汉楼下的小亭内,崧卿正设宴招待赴任的李桀,他摇着飞白扇,很坦然地对对面坐着的李桀说媒。
李桀怔了下,随后浑身颤抖,便悄声问了下崧卿,“棚头,以我的看法,男女之爱又怎能抵得上手足情谊呢?弟一日不可忘记,昔日在棚内苦读时,棚头是如何照顾关爱弟的。”
“瞎说什么啊伟长!”高岳大不以为然,“你看看我和我家阿霓,夫妻间卿卿我我、举案齐眉,那才是真的风雅事呢,手足是要的,男女欢爱是天地大伦,更是要的。”
“棚头,你真的明白手足情谊吗?”李桀痛苦万分,望着高岳两眼,接着猛地饮尽数杯酒,苦涩地笑起来,眼圈都红了,“也罢也罢,是弟错了,棚头如我长兄,长兄的话又如何不听呢!”
“这才对嘛。”
一年后,兴元府名胜鹤腾崖下,一道瀑布如白练般飞泻入潭水中,林荫堤道上,两辆钿车和数匹骏马停在一侧,欢声笑语间,崧卿扶着再次有身孕的自己,而那边李桀春风满面,搀扶着怀上头胎的云和,他和高岳已为连襟,来此游玩来着,“长兄当初一席话,点醒梦中人啊,弟现在才明白夫妻间的千般万般好处!”
哼哼哼,如此的话,真的是策划通。既帮了娘,又把李桀排除出崧卿的身边。
想到此,云韶的嘴角居然浮起了小小的腹黑之笑,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阿姊,阿姊?”这时,云和皱着眉,再度扬起纨扇,掸散了云韶的脑洞云气。
“啊,不好意思,好久没发呆了,有些伤神。”回过神来的云韶,有些惭愧地说到。
这时堂中,高岳和卢氏已结束了对话,穿着漂亮衣衫的芝蕙宛若百灵般,自厢廊处来到此,拜在云韶的面前,细声向主母报告中午菜肴的条目。
等到芝蕙离去后,云和有些惊讶,便低声问阿姊,“这青衣侍婢,到底还是成为姊夫的庶妻了?”
6.中堂小偏厅
“芝蕙现在可是持家人,钥匙、账簿、田契都托付给她打理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父也好,伯父也罢,动辄收数十美姬侍妾,我都不甚了然,所以就问阿姊你啊,姊夫纳妾,你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好想的吧,只是觉得和芝蕙先前就熟悉,崧卿前些年在泾原又需要照顾,好像,好像多了个家人?”云韶如此说到。
云和眨动长长的睫毛,若有所思。
筵席结束后,高岳身为主人身份,安排了诸人的住宿。崔遐暂时在公廨府衙里和妻妾仆从居住,等到手续齐备后再赶赴府西的金牛县;婶娘卢氏和云和,住后院厢房当中。
可云和当即就向姊夫抗议,不肯和最近一直互相犯冲的阿母同在一起。
“崧卿,那这样好了,我们中堂东厅处,连着院墙还有处偏厅,叫芝蕙洒扫干净后,就让云和住在那里好了,恰好两厅相连,我和阿妹间也好时时有伴。”这时云韶提议说。
高岳当然没什么反对的理由。
于是卢氏和数名侍婢,便住在后院厢房里;而云和则住在中堂的小偏厅当间,此屋舍和阿姊、姊夫的东厅寝所,隔了个四尺余宽的小巷,有窗牖相对。小巷和厢廊互连,靠着长栏处里有一小块的园圃,供云韶平日里和侍女阿措一起,稍稍种些粟苗,以备“谷板”之需。
等到侍婢将简单的行李搬到小偏厅里,洒扫了番后,张开帷帐,铺设茵席,把云和的衣衫都搁入纱帘橱中,便告退了。
云和坐在月牙凳上,把青瓜形脂粉匣、铜镜等物什都摆在窗边的长案上,又将些长编传奇书卷于角架中摆好,不觉已是黄昏时分。
这段时间,云和悄悄地呆在窗牖后,看着中堂、厢房和厨院间,那个叫芝蕙的来来往往,从东指挥到西,十分聪明精干的模样,不由得想到阿姊说得没错,她果然是持家人,我得......
当夜吃完晚食后,一切无事,云韶来偏厅,和云和说了会知心话。
晚上时竟儿向来是芝蕙和阿措带着的,住在中堂西厅内,共五间房,其中三间为芝蕙独有,储备文簿、钥匙、印章、杂物和飞钱便换的,听得云和啧啧称奇:这持家人,虽然只是个妾室,可谱儿比姊夫还大,因为阿姊告诉她,姊夫也只是在东厅里,有一间独立的书斋罢了。
“阿姊不用陪我了,回去侍奉姊夫吧!”夜深后,云和不要云韶陪她一道,就把阿姊往东厅驱。
云韶回去后,一会儿似乎是姊夫从书斋里归来,捧着书卷的云和,耳朵侧了侧,听到姊夫和阿姊轻声说了会悄悄话,似乎还提到她的婚嫁事。
肯定是阿姊在催姊夫,尽快办这事。
姊夫便说,普王的行营幕府已在路上,不日就将抵达兴元府,我去迎时定会对伟长说的,阿霓放心。
而后那边窗牖透出的烛火熄灭。
云和便急忙把自己这边的烛火也吹熄,随后挨在榻上,忽然她有些害羞地想到这里离东厅这么近,阿姊和姊夫间的夫妻隐秘事,岂不是能听得很清楚?
“不,不行,多羞耻啊!”云和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当即就狠狠骂了自己句,脸儿通红的,好在无人瞧见。
不过好笑的是,云和还认为夫妻间是每晚都要做隐秘事的,她阿父那样的,就算不与阿母,那肯定就要和其他妾室。
但月亮升上来后好久,东厅那边还是静悄悄的,云和又感到奇怪,胡思乱想番后才睡去。
接下来两三日,日子过得很平淡,姊夫每日早晚各要坐衙一次,他要忙的事太多,不过官舍内并不寂寞那个郭再贞的妻子碎金,蔡逢元的妻子住住,还有刘德室的女人双文,经常会来,阿姊就很热情地招待大家,有时候大伙儿玩藏钩、斗百草或博戏,有时候就和竟儿一起玩耍。
云和的母亲卢氏,有时候也会出来与这群女子一道娱乐,可卢氏动不动就会对阿姊感慨,你家逸崧太节俭了,这官舍里就十多间房屋,哪里有个兴元少尹的气派呢?还有阿霓你还亲自整治苗圃,哪里又有个县君夫人的气度?
这话听得云和都尴尬。
最初,云和与她们还有点疏离感,可很快就通过打双陆熟稔起来云和的双陆技术可不是盖的,当年连薛瑶英都是她手下败将,很快就得了个“双陆敕头”的诨号,别人一用这外号打趣时,云和还有点得意。
不过这群女子包括云韶在内,都是已婚之妇了,所以谈闲时不免要涉及些闺房里的私密事,只有云和一人会脸红,悄悄避在旁侧,是听不是不听也不是。
第四日快黄昏时,云和在廊下,和竟儿一道玩“谷板”。
因芝蕙又骑着驴儿,看兴元府周边的田庄去了,云韶便亲手去整理高岳的书斋了。
院子里蝉声绵绵,宝拖着尾巴,躺在阴凉地休息着,时不时摇动下耳朵,呼噜两声。
“姨,小人,小人。”竟儿连着嚷嚷。
“竟儿莫急,在姨这里呢。”云和笑眯眯地,用纤细的手指,把裙摆边一个木刻染色的小人递到竟儿的小手里。
竟儿很开心,就把那小人搁在谷板当间。
所谓的谷板,实则就是用几块小板,上面敷上泥土,浇灌些水,种些粟苗,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块微型的农田,然后再用木头盖起些小小农舍、屋堂,再把木头刻的动物或小人摆在其间,既有景观性,也有种植的趣味性,特别适合女子和小儿玩耍。
“竟儿啊,这是谁啊?”云和开玩笑地,指着谷板屋堂里的男性小木偶问到。
“这是竟儿我。”
云和又问,那这三个女木偶呢?
“我的三个内人。”
“噗!”云和用纨扇遮住脸,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这是和阿父学的,还是和你阿母学的?男人怎么能有三个妻子呢?按照大唐律,是要坐罪的哦。”
“可是阿父军府院里的几个小姊妹,都说将来要嫁给竟儿的。”竟儿很认真很苦恼地说到,接着指着女木偶说这是谁,这是谁,这又是谁,说完后嘴巴一撇,眼泪就夹不住了,“哇,竟儿要是被抓去长流了,阿x、阿x和阿x谁来照顾她们啊!”
这下云和慌了神,怎么说着说着,把竟儿给弄哭起来了。
这时脚步声响起,云韶脸色有点发白,从书斋里走出来,来到云和背后,连喊娘娘,你快来看看。
7.知弹侍御史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竟儿就屁颠屁颠地跟着阿母及小姨,走到阿父的书斋门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底何事呢,阿姊?”摇动纨扇的云和是云山雾罩的。
云韶神神秘秘,但又有点忧心地引她走入书斋当中,而后指着书架上的一封卷轴,低声说你看。
云和望去,只见此卷轴为菱形锦绫侧边,内衬白藤纸,乌木轴,外系青丝绳。
一看便是富贵人士家所用的。
“这......”
“娘,你看看封。”
此卷轴的封,其实就是丝绳上拴着块玉色牌子,镌刻着“知为镜鉴,和为粉泽”的字样,而后下面落款为“皇唐唐安郡公主”。
云和眼睛瞪得溜圆的,用纨扇捂住嘴巴,“是唐安公主给姊夫的?”
云韶急忙点头。
若是平日里芝蕙拾掇的话,她肯定会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卷轴给收起来,不对主母声张。
毕竟芝蕙是既会讨主母的欢心,也不会让三兄难堪。
凑巧今日芝蕙不在,云韶才察觉了这个卷轴。
“好啊!姊夫和公主有私情耶?”云和开口说到。
没想到没想到,姊夫当初不是逃了公主的出降嘛,可谁想而今又藕断丝连来着。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劝说阿姊道,“细想起来又不太可能,姊夫若是和公主有私情,这卷轴肯定会藏在上锁的匣子当中,姊夫堂然将其搁在书架上,并没有启封,应该是问心无愧的,阿姊岂不闻山涛束丝的典故?”
山涛束丝,即是西晋时有个叫袁毅的人,到处行贿求官求名,后来也送给山涛一百斤的丝,山涛接下来后,连封也没启,将其束之高阁,后来袁毅事败,他当初行贿之人无不被召到廷尉那里审讯,等到找到山涛时,山涛坦然将当初袁毅送的丝取出,人们一看,封记完好无损,丝上落满了灰尘。
“娘啊,现在我关心的不是你姊夫的想法,崧卿我当然信得过,我......”云韶也举起纨扇,姊妹俩头碰在一起,“我关心的是这公主到底送给崧卿什么东西,是信,是文,还是其他的?”
云和想了想,低声说“阿姊不好问姊夫的话,我来问。”
“好好,劳烦娘了啊,竟儿,你这小狗头!”云韶当即喊了出来。
姊妹俩望去,当即呆住。
就在她俩切切商量事情时,调皮的竟儿已径自走过来,将那卷轴上的玉牌连带丝绳,刷得挣断扯开,玉牌坠地,卷轴散开。
内里好像是卷仕女图画。
“这如何办?”
“阿霓,我回来啦!”恰巧此刻,外面宝欢快的叫声响起,高岳喊着这句话,听声音已到了庭院处,看来他已结束今日的视事,归来了。
“为之奈何?”云韶惶急,现在她俩若是说这画轴是竟儿扯开的,反倒会弄巧成拙,“你姊夫是个精明人,他绝对不会相信的。”
云和也很紧张,她蹲下来拾起那副画来。
“阿霓呢?”这时高岳已登上中堂,宝在男主人面前逞能,汪汪叫着,摇着尾巴,嗅着小凸鼻,昂首阔步,将主人往书斋引,
一阵铃铛响动,高岳掀开书斋的门帘,直接走了进去,还笑着说,“想起来了,今日芝蕙去看田,是阿霓你替我......云和?”
书斋里,秀发垂下的云和,蓦地转过身来,眼神有些惊慌。
高岳也有些吃惊,”云和你为何在此呢?”
接着他见到云和手里,握着卷画,当即想起来,“这,这不是,公主馈赠于我的......”
“好啊,姊夫!”云和当即将画举出,“阿姊去厨院整治饭食来着,我就替她为姊夫你拾掇下书斋,可谁想发觉这个,居然公主给你送画来着姊夫你说,你是不是负了阿姊!”
高岳当即焦急了,他当初把这画轴带回来,确实准备给阿霓报备的,可这数日忙着和明玄法师一道巡察兴元府各处,就把它扔在书斋架上,忘了这茬,没想到却被云和这“知弹侍御史”查纠到了。
而云和这边,她掩护了阿姊和竟儿撤退,反正公主画轴的封也启了,索性豁出去,直接以这种名义反客为主,诘问姊夫番,遮挡过去,顺便了解下实情。
“云和你多虑了,这纯属是友情馈赠。”高岳急忙解释说。
云和轻咳下,当即在书案前发图,然后浏览下,画卷上是位盛装的仕女,眉目流转,正提着拂尘,徜徉在花苑当间,身后跟着条子。
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姊夫啊,这仕女是不是公主自我的写真?”
坦白说,高岳也没看过这画来着,这时凑过来一瞧,“不像啊,公主的礼衣不是这样的。”
“姊夫你怎知公主的礼衣是何种模样?”云和不饶人。
“奉天城曾见过。”搪塞过后,这时高岳指着这仕女的发髻,说“你看,这仕女簪着的,是白色的牡丹花。”
接着,高岳自己反倒愣住了,他记得他曾对唐安说过,他最爱的,是兴唐寺的白牡丹。
他记得,当初私下定婚时,他采撷了朵最美的白牡丹,簪在云韶的发髻上来着。
那唐安的这幅画中仕女的寄托,到底是何人?她自己,亦或是她想象当中的云韶?
这时云和长吁口气,看来对姊夫还是信任的,便说:“姊夫的这卷画轴,真的是山涛束丝,是娘我少见多怪了,这幅画娘便帮你放好。”
说完,云和暗自庆幸,便又转身将画轴给卷好,这会儿她才发觉书架上,还有个画轴横在那里,并且拖出半面来。
她便奇怪,当即看了下。
“云和,别!”才察觉的高岳大窘,急忙劝阻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云和背对着姊夫,一团热火顿时从脖子直升到头顶,发髻差点冒烟起来。
这份画轴,正是“花锦万方图”来着,高岳夫妻一直在书斋里保管着,时不时二人还要拥在一起参详实践番。
可未出阁的云和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纤毫毕现的绘图,一方方上,都是白花花的妖精在以各种姿态打架。
“姊夫我走了!”云和当即难堪万分,纨扇也扔在案上,努力让语气平静些,可走的时候,双手却是捂着通红的脸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8.接扇指触动
晚宴时吃的是鱼羹,可气氛不由得有点尴尬,云和还在花锦万方图带来的冲击当中没缓过劲来,低着头,眉梢都透着害羞的姿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云韶只知前半截事,却不知后半截事,只当是阿妹会不会是被崧卿数落教训了,心疼着云和。
而高岳则更是尴尬,怎么会让妻妹看到自己书斋里的那些东西,这下云和会不会看不起自个呢?算了,马上普王的行营来到兴元府后,早点对李桀提及此事,快些把这妻妹嫁出去才是正经事。
晚宴后,芝蕙前来与高岳说,“三兄,今日看了兴元府西鹿头堰的田,价钱可不便宜。”
高岳就问,那依你的看法,买田合算吗?
芝蕙摇摇头,很明显表示若是买鹿头堰那边的田,是入不敷出的。
于是高岳顿了会儿,又问芝蕙道,赤崖关那里的田价钱如何。
芝蕙抿嘴一笑,说三兄真是会开玩笑,赤崖关那边都是卤渍地,那儿哪有什么田啊,直接买地好了,五斗麦子能换一片。
“芝妹,不妨我们冒点险,在那里真的买一片地,看看明年能涨到什么行情。”此刻高岳在期盼着对山河堰那边盐碱地改造的成功。
然后高岳又低声对芝蕙说,你马上来我书斋,把花锦万方图什么的给收去,锁在匣子当中今日云和来我书斋时,不小心看到,多不好。
一听这个,芝蕙就问,为什么三兄你妻妹会在你书斋当中?
高岳怔了下,就回答说,恰好阿霓那会儿在厨院,云和便顺手帮我收拾下书斋,结果不但看到花锦万方图,还见到了公主送我的画轴。
芝蕙眨巴眨巴狡黠的眼睛,说了声知道。
入夜后,书斋当中,高岳正翻阅着卷宗,芝蕙掌烛而来,而后将两幅画轴自架子里取出,摆入到个乌木匣中,接着在外面扣上银锁,再放入到橱柜当中。
刚扣上锁,芝蕙耳朵动了动,明显听到书斋外轩廊有细碎的脚步声,而且和主母是不同的,便立刻闪入到书斋屏风后。
高岳只当她是到那里收拾其他东西,也不在意。
此刻书斋窗牖处竹影摇动,门帘外倩影朦胧,“姊夫......”
高岳抬头,“云和?”
“白日秋扇误落姊夫的书案上,特来取回。”
“你阿姊呢?”
“阿姊在东厅,等我回去。”
高岳心思一动,料想莫非这小姨子又是被云韶指派,来试探我的?
原本是想让芝蕙来的,可这样不是显得他和妻妹间生分吗?于是他将那面纨扇亲手提起,走到书斋门口。
云和的皓腕穿过门帘,“谢姊夫”,很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纨扇。
在两人的手交接的刹那,可能是互相都想客气地避开,也可能是云和鼓起下勇气,不知怎地,云和的素手还是碰到了高岳的。
“呃。”云和轻轻地哼了下,闪电般将手和纨扇收回。
“这个,云和啊。我也明白,接受公主的画轴确实是不好的,不如你回去问问你阿姊,实在不行我就把它给封退回去。”
“这打什么紧。娘马上就回去和阿姊说清楚。”云和粲然,接着似有似无地横转眼波,瞥了高岳眼,随后微微低下脖子,怡怡离去。
刚才被妻妹盯下,高岳猛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忽然感受到,云和再也没有原本的那股稚气,而是变得丰润俏丽起来,毕竟十七八岁了,特别是脸颊处,和阿霓一样也有了些婴儿肥,更增风姿。
“思无邪,思无邪。”他连续说了两声。
而屏风后的芝蕙,刚才把这幕情景完全看在眼里,眼珠转了两转,心中明白了许多。
在东厅内,云韶带着感激和紧张,从云和那里得到答案:“姊夫将那公主的画轴函封起来,其他的娘不得而知,不过阿姊放心,娘会帮衬阿姊的。”
云韶赶紧搂住堂妹的脖子,连说娘你来兴元府也暂时不要着急,若是和那城固令李桀的好事成了,婚事就在这里办好了,让你姊夫主持,何必再颠沛回潭州去呢?
云和含含糊糊地连声答应。
其实说完这番话后,云和心中也有些慌乱不安。
自己都在做些什么呀,鬼迷心窍了吗?
回到小偏厅后,云和呆呆地梳理着散下来的秀发,心里警告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那么,姊夫口中所言的那位城固令李桀,届时还是在帘后见见吧!在我进一步滑入泥潭前。
次日,高岳接到了牒文,“普王的行营已抵达百牢关,我等赶紧去迎接。”
普王的行营过凤翔府,有段秀实的兵马护从,到陈仓道,有韦皋的奉义军扈从,樊泽的宁**又始终追随其后,当真是旌旗蔽日,羽林流清,比当初普王来镇泾原时的排场还要阔大。
“高少尹!”待到百牢关时,普王一见前来迎接的高岳,喜不自胜,当即跃下车来,牵着高岳的手,非要拉他同坐同行。
高岳拒绝不过,只能陪在普王的旁边,乘车行了好几里。
这时高岳见到普王的王府僚佐、扈从兵马,虽然人数浩大,可马匹挺少的,主要现在播迁奉天的朝廷,失去了京师飞龙马厩,仪仗只能靠高岳先前在数州申请来的马坊支撑。
同时,普王还带来成群的妾室,反正他自己也明白,我名义上是行营元帅,可实则坐镇兴元府就行,军务政务有贾耽、孟、高岳、杜黄裳等替我打理,我呢当个吉祥物即好,该怎么玩就怎么玩,用玩耍给兴元府整个行营、军卒和百姓带来欢乐。
两日后,普王的车仗已来到兴元府城边时。
府衙厩场里,蔡逢元找到那个孙通玄,对他说,“马上你就站在厩场和场中间的栏杆处,到时候有大人物问你话,你知道什么就答什么,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富贵钱财唾手可得。”
“真,真的吗?”直到这时,孙通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少尹对他说,跟着我,一月内让你有田有舍。
就在孙通玄按照吩咐,将信将疑地立在栏杆旁侧时,过了一阵子,鼓声震天响起来,接着是轰隆轰隆的马蹄和车轮声。
吓得他往后缩了缩,他见到,府城的夹道当间,出现无数车马、旗帜,内里的人都穿着锦绣衣衫,男的莫不气宇轩昂,女的则莫不千娇百媚,简直和画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9.孙通玄相马
“少尹!这兴元府居然有场!”孙通玄见到,车上坐着位头顶金冠,身着花团锦簇图样紫袍的年轻人,那气派,那仪容,惊得他立刻就拜伏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普王殿下,此处确是场。”少尹的声音响起,接下来一句话让孙通玄背脊一耸,“普王麾下各队马球手,缺马的话,尽管从兴元府里拣选,相马之事,交给府中掌闲孙通玄即可。”
孙通玄一会儿还没回过神来,我什么时候成了兴元府厩闲的掌闲呢?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尹的话就再度响起:“通玄,你侍奉普王殿下去厩舍择马。”
少尹的命令,普王的需求,根本是无法怠慢的。
很快,在太阳地下,普王坐在件胡床上,身后撑着把伞盖,身旁全是官员、蕃子和侍妾,兴元府的其他掌闲们挨个将马厩给打开,接着牵着各色马匹,拉到了场上,一时间马声嘶鸣不已。
孙通玄抄着手,战战兢兢地立在普王的身旁。这位普王,经过当初泾原行营节度大使的历练,是榨过油,犁过田,割过麦子,扛过行李,还是让他非常接地气的,“通玄啊,你不要紧张,本王希望择选几匹能上战阵也能上场的骏马,你帮帮本王。”
孙通玄此刻想起蔡逢元的教导,便立即走往场,谁想普王也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呼啦啦,整个普王府的僚佐、扈从们也都跟在普王身后走动起来。
只见孙通玄走到几匹马前,摸摸,看看,又拉着它们跑动跑动,接着就为普王选出两匹马来,一青,一花点,而后将缰绳交给了普王。
“好,待本王试试。”普王一个箭步,于喝彩声里闪电般跨上马背,随后轻捷如鹰般,在场上疾驰两个来回,又一勒,稳稳当当将坐骑给停住,“好,好!好马!”普王不住地喝彩。
接着普王就很感兴趣地问孙通玄说,你会相马术,那么马到底是如何相的呢?
这时孙通玄想起蔡将军之前对他说过,马上普王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什么。
“这好马的话,脊背须得隆起,胸前的三台骨必须分明。撒蹄子跑的时要轻飙,马鬃要高,尾巴须垂如扫帚。”孙通玄便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而后他又摸摸普王坐下那匹青色骏马的耳朵,“殿下你看,好马的耳朵是小的,可眼睛却是大的马耳连心,耳小就是心小(谨慎);马目连胆,目大则胆大......”
一席话让普王连连点头,接着他扬起鞭梢,对着自己所养的西蕃马球手们喊了几句蕃话,这些蕃子本是被唐军俘虏的,后来皇帝返还给赞普,经过泾原时被普王、高岳截留下来一些人,现在全被普王训练为侍卫兼马球运动员。
那群西蕃人都穿着小袖窄衣,在孙通玄的指引下,一一找到了合宜的坐骑。
普王很满意,当即对身旁的支使说,“取五匹蜀锦来,赏赐给这位孙掌闲。”
嗯!
孙通玄又惊又喜,蜀锦可是上等货,一匹现在的行价是四贯钱呢,五匹就是二十贯钱啊......
这时瞪大眼睛的他,看到普王旁边的少尹,对方正冲着自己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相信我这个大会众门菩萨,绝对没错吧?
还没等孙通玄缓过劲来,普王便又问他,“孙掌闲,我有群小妇亦习马球,不过妇人所乘的大多是驴,有碍我王府球队懿范,请孙掌闲为这群小妇择马,务要稳健为上。”
说着时,普王府的健妇球队都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当首的自然是崔云裳了,这位身穿男装,头顶幞头,英姿勃勃。
于是孙通玄不敢怠慢,为这帮健妇择了十匹滇池马,“这马个头不大,可最为稳健,以鬃毛长、四足宽者为上品。”
眼看自己的蕃子队、健妇队所缺的马都补齐妥当,普王不由得心花怒发,将鞭梢敲在掌心,又说孙掌闲很合本王的心意,此后准他出入行营和府邸,本王的马儿有什么问题可找他,每月给钱五贯,给衣一匹蜀锦。
此外普王又说,现在就再给孙掌闲五匹常州火浣布。
蜀地的锦,常州的火浣布,前者是西川节度使留后刘潭进贡的,后者当然是镇海军节度使韩进贡的而普王负责的是整个三川幕府,当然得有基本的办公经费,李适特意给这位养子带了二十万贯钱帛,来兴元府。
孙通玄是第一个受益的人,这一日内他不但得到个好差事,还拿到了价值三十贯的布帛。
“少尹!”当普王的仪仗队伍穿过场,向天汉楼方向进发时,孙通玄激动地浑身发抖,连连对立在道边的高少尹作揖。
“嘿,孙通玄啊,如今相信本尹否?”高岳得意浅笑,随后他竖起两根手指,低声对孙通玄说,“想必你也见识到了,本尹想办法让圣主将三川行营设在我兴元府,真的是对乡党父老用心良苦啊你说光是普王和僚佐、家眷上上下下,就得有几百人,口中吃的,身上穿的,胯下骑的,出行坐的,那可是朝廷按时拨给钱帛的,这些钱全得归我们兴元府的利市。你个掌闲,此后就跟在普王身边侍奉,拿着今日得的布帛,快去买田买舍去吧!再过三个月,等商州的战事平息后,你卖力勤奋点,也足够一笔钱娶妻生子了。”
话一说完,孙通玄咕咚下,跪在高岳的面前,口称少尹恩典,没齿难忘。
“哎,何须如此。”高岳很亲切地将他扶起来,“这都是弥勒暗中安排好的,如今你也算是近门的人,此后我俩都是同门中人,明面上你唤我声府尹,暗地里我称自己为‘契此’时,你就知晓这层关系了。”
“我,我也是近门的......”激动得孙通玄都结巴起来。
高岳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你既然信了,就得让更多的贫户兄弟们知道弥勒佛的愿力,让大伙儿都来侍奉。本尹保证,马上让全梁州三千七百丁下三等的贫户,全都有家产起来。”
孙通玄,虽然叫通玄,可此刻也顾不得,急忙合掌,连连称诵弥勒的法号。
马上他就得把这璀璨的蜀锦、细密的火浣布,拿到船场那里去炫耀,让更多的贫户明白信仰追随净土弥勒佛的好处来!
而此刻刚刚落成的天汉楼的楼台上,整个三川行营的文武僚佐们济济一堂,普王端坐中央,发布一个月后,兵马钱粮齐备后,即奉令追集各路人马,向商於武关道进军。
10.芝蕙心通透
当然,我普王是要留在兴元府场上,用马球给整个府城的民众带来快乐,也带来真正的上都先进文娱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指挥权,还是在襄阳城的贾耽那里的。
“殿下,初秋时分出兵的话,奉义军出五千兵,白草军出四千兵,蜀都西山军出三千兵,巴南出三千兵,宁**出四千兵,东川出三千兵,山南东道出一万兵,此外曹王皋的荆南军出水师策应。共计水陆官健儿三万五千丁,战马五千匹,驴骡等驮兽一万四千有奇。依仆的看法,可由樊司马的宁**,及巴南、东川二军,屯金州申口,一护上津道转运,一胁淮西叛党的商於山;而其余兵马,则由汉水而下,至襄阳城取齐,直攻邓州南阳,断李希烈的退路。”此刻,高岳于席上站起,如此献策、
普王便问掌书记孟和长史杜黄裳,如此可否?
孟、杜都坚决支持了高岳的计划。
于是普王颔首,便问我听说兴元到襄阳的水陆,中有郧乡石滩阻隔,马上秋季水势回落,船队有所阻隔,往来不便,又该如何?
“城固县有仆的铁官甲作坊,内里已锻冶好了夷平石滩的器具,但请普王殿下手书一封于镇海军使韩太冲,让其在平好石滩后,即刻拨给二百艘千斛船于我三川行营,用于装载士马前往襄阳城。”
“哦,是什么器具?本王很感兴趣。”
“上津道路途遥远险阻,还请殿下不要亲往,如想见识的话,可巡视城固县,铁官处有复件,由县令李桀伴同即可。”
普王点点头,便问在位哪位是李令?
李桀急忙出班,向普王奉礼,自报了身份。
夕阳中,天汉楼旁侧新建起来的“都亭驿”前,高岳很热情地单独招待了李桀。
好久没见到棚头,李桀又激动又有些羞涩,更没想到他居然能来兴元府,和棚头为上下级,坐在茵席上双手不断搓着膝盖。
吃了会儿酒菜后,高岳就看看四面,而后低声对李桀坦白:“伟长啊,实不相瞒,我有个妻妹,人那是极为貌美的,五德也是兼备的,随嫁的妆箧钱也是丰厚的,足有一万贯,更何况她阿父,也就是愚兄的叔岳父,是堂堂四品的湖南观察使......”
“棚头,我已娶妻了。”
“嗯?”听李桀这话后,高岳呆住了,随即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起来,“伟长大喜事,怎么也不知会愚兄声。”
“如今兵荒马乱,哪里还能有力气具备婚仪啊!棚头出奉天城后,一日桀伴在圣主身侧,圣主便问桀可否愿意接出降的公主,只要桀同意,便直升四品。”
听到这话,高岳又为李萱淑她们感到辛酸。
当然李桀坚决婉拒了,皇帝讨了个没趣,可他还是有成人之美的心怀的,便说宫廷内有个姓葛的妃嫔,尚是完璧之身,容貌是很漂亮的,可这个葛氏不恋宫闱,皇帝不是很高兴她,嫌弃她是“薄相女子”,便在王贵妃安排下让她出宫,随即嫁了李桀为妻。
“我大唐这方面还是宽容开放的,皇帝的女人(不管是实际还是名义上的)既可出来,还能嫁人。”高岳心想,随后又咋舌不已。
这云和啊,也真的是多舛啊!
入夜时,高岳有点失落地回到宅邸当中,也只能实话实说,将婶娘卢氏和妻妹云和都请出来,说出李桀已婚的消息。
当即卢氏就一脸失落无比的表情。
高岳只能对婶娘说,三川行营马上要前往襄阳城,怕是要好长的战事要打,某和白草军都在其中,但凡有发觉的年轻才俊,必然深加结纳,为云和择好佳婿,还请婶娘安心。
“呜......”云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向高傲清冷的她,忽然按捺不住地哽咽起来,满心复杂的情绪,因害怕丢人,便转过身去,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泪水。
她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是怎么样的煎熬,一种没有着落的煎熬。
屏风后,云韶也心疼地搂住阿妹,连声劝慰。
侍坐其后的芝蕙,则眼瞳清亮,显然已通透全局。
“唉,三兄啊,主母啊,还有竟儿的小姨娘啊,皆处迷局当中,只有芝蕙我能看明白,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
月光清朗,竟儿还未有睡着,正在阿措的伴同下,逗着宝玩儿。
芝蕙款步走到竟儿身边,接着想了想,便蹲下来,很狡黠地问竟儿,“竟儿竟儿,你有无在你阿父的书斋当中,见到个画轴,还有块玉牌来着?”
竟儿这个年龄可不会说谎,他便认真地点点头,说我看过的,阿母和小姨娘一起和我看到的。
芝蕙眉梢立即动了下,又问到,那谁把玉牌后的青丝绳扯断的呢?
“我啊。”
于是芝蕙便都明白了。
后院花廊下,高岳负着手,有些郁闷的模样。
“三兄。”月下,芝蕙一身淡青色的衫子,笑吟吟而来,“这些日子是不是和主母有些隔阂?”
看来还是芝蕙心灵剔透,最为了解我。
高岳就说,这些日子阿霓确实对自己有点避让,不像之前那么亲昵。
这会儿芝蕙就把重新束好的画轴,交到高岳手里,“三兄,有些事情靠其他人通传,难免会有误会,我把公主赠送给你的画轴从锁住的匣子里拿出来,你可以自己手持着,去和主母直接挑明最好,其实主母不就在等着你此举吗?”
看来,确实是唐安的画,让阿霓心中有了点芥蒂。
而阿霓又是个不喜欢说的憨厚人。
妻妹云和也不知道是怎么传话的。
高岳说我明白了,谢芝妹。
“还有啊,马上三兄要随行行营很长时间,去襄阳城的话,芝蕙倒是可以跟在身边,可主母却要留在家中呢今夜,还不得和主母好好温存温存。”芝蕙明眸皓齿,小手拉住高岳的衣袖,怀着好意,又有些不怀好意地提醒下,“有时候三兄也要力田啊,你和主母到现在也就一个竟儿,当初在红芍小亭时可是唱着要五男二女的。”
这话说得,高岳心中一阵火热,麻痒痒地涌来。
接着芝蕙踮起脚尖,附在自己耳朵上,悄声说道,“其实画轴里,还附着几方花锦万方图呢,今晚要唱儿郎伟哦。”
11.夫妻赏画轴
东厅中闺当中,云韶正细心地整着帷帐下的簟席,等着夫君归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整着,整着,云韶想到公主的画轴,又想起云和传来的话,到底心中意难平,便微微叹口气。
她觉得有话想对云和倾吐,便下意识隔着窗牖,往更东面的小偏厅看去,影影绰绰间烛火不明,似乎云和已上榻,要休息了。
“阿霓......”这时高岳忽然迈着轻轻的脚步,走过来。
云韶略为吃惊下,便转身过来,“崧卿......”
这会儿,隔着一道窄巷的小偏厅里,原本已将书卷搁好,刚准备就寝的云和忽然见到对面,姊夫和阿姊的影子投在纸格上,正四目相对时,脸顿时羞红起来,便轻声吹灭了眼前的烛火。
当即整个房间里,全是月辉,云和有点尴尬,她想合上窗牖,可那样弄出声响来,岂不是此地无银?
“公主送来的画轴。”这时高岳笑眯眯地将背后的乌木匣子递出来,“先前回兴元府时事杂,未能来及向阿霓说起这事,就搁在书斋当中,却被云和发觉,狠狠教训了我番。”
“崧卿切莫多心,阿霓只是......”云韶急忙说到。
可转瞬间,就被崧卿搂在怀中,“阿霓你看今夜月色多美,不如我们夫妻俩一起看看,公主的画技如何?”
一旦崧卿坦白,阿霓的那点不平心意顿时烟消云散,便点了点头。
小几上,高岳将那幅画给展开,阿霓便看到画中那位盛装雍容的仕女,也当即看到了她乌黑发髻上的那支白牡丹。
“这好像兴唐寺那株树上的呢!”而后阿霓又看了看这美貌的仕女,噗嗤笑了出来,“崧卿,莫非唐安公主这,这画的是我?”
还没等高岳回答,阿霓就看着这仕女裙摆边的那条白毛黑眼的子,当即啧啧说道,“这子可不太像宝。”
接着阿霓端详端详,又望望有些纳罕的高岳,“崧卿啊,说句话你可千万千万别生气。”言毕,她就探出小酥手来,指着那画中的子眼睛说到,“这子的眼神,似乎和,和崧卿很是相似!”
“怎么会!”高岳有些不满地抗议道,而后他也看着那小子,慢慢的,慢慢的,他也只能承认,赞赏公主画技的同时,也在心中抱怨说:“李萱淑啊李萱淑,还说你不会再骂我妇家狗,我算是明白,你是不会再骂了,全画在了画里。”
另外,妻子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憨憨的,可有时第六感也堪称可怕。
很快,夫妻俩对视,很快都笑起来。
云韶很乖巧地挨在夫君的怀里,用手指搔搔,又吻了吻高岳的耳朵。
“阿霓又贫相。”高岳酥麻酥麻地,看着妻子艳若桃李的脸庞。
“哎呦!”忽然他叫了声。
听到这声音,小偏厅那边的云和,坐在月牙凳,靠在窗牖边,不由得捂住小嘴,“我在做什么啊?真的是不知羞耻,升平坊的颜面岂不是被我丢尽。”
可那边随即传来阿姊撒娇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云和浑身发软,足上的丝履无法挪动半分。
今晚的月色,可真的好亮,好美丽。
“阿霓,上次就告诉你,不要摸我的喉结。”这边高岳挣扎着,男人是很不喜欢被摸这个部位的,哪怕是最心爱的女子。
可云韶咯咯笑着不依不饶,只顾用小酥手来回戳着夫君凸出的喉结,“就是对崧卿的这地方感兴趣,谁叫阿霓没有,谁叫阿霓没有......”
“那我就让你有!”高岳一语双关,开始露出兽性的一面,开始狠狠将妻子反抱住,温柔又不失力度地拍、搦、掀、捏。
正巧的是,阿霓罗衫内里,居然没有抱腹,可以说任由高岳掌握把玩。
两人脖颈相交,不断摩擦着,听到妻子急促沉重的呼吸声,高岳明白她也已彻底入巷,消除芥蒂的夫妻俩,马上就得进入大欢喜的境地。
这时眼眸迷离的云韶,才看到这乌木匣子里,还有数方剪裁下来的万方图,还有颗药丸,用红线拴着的,当即就明白,边喘息边娇嗔到,“好哇崧卿,是不是芝蕙叫你来说这番话的?”
“芝蕙说当初红芍小亭里,咱俩夫妻曾立誓要五男二女、雁雁成行的,现在一个竟儿怎么够呢?”
云韶心花怒发,当即就有些忍不住了,接着就把匣子里的那颗“驴驹媚”捻起,解下红丝线后,放入到自己的小舌当中,接着就转过身来,搂住高岳的脖子,夫妻俩随即你来我往,舌津交缠,吸吮有声,很快将这颗“驴驹媚”溶化开来,不分彼此。
那边,云和在没有烛火的偏厅内,而阿姊这边的烛火还未熄灭,两人做的事,云和就好像在看皮影戏般,一清二楚。
云和全身都发热,耳轮更是烫的,她轻轻靠在墙壁上,带着十二万分的羞耻,“姊夫就是个浑蛋......”
那边姊夫的声音忽然浮起,“去把窗牖合上,云和还在那边呢?”
“灭了烛火就行,云和应该早就睡熟了,窗牖若是合上,阿霓我会热的。”
接着隔壁,烛火也熄灭了。
可在月夜下,那边夫妻秘戏的动静好像更加清晰了,光是听就能让人魂飞魄散。
云和捂上耳朵,可阿姊一阵阵有节奏的娇喘,还是透过她的指缝,钻入到她的脑海和心脏当中,就像千万只白蜡虫在咬啮着自己的娇躯般,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在书斋里,看到姊夫的花锦万方图的情景......
很快,阿姊的声音又像是溺水般痛苦,气若游丝,“阿姊不会死掉吧?”云和有点惊骇,可很快她又听到了奇异的声音,这声音她在父亲观察使府所在的潭州曾见识过,就是那水牛于稻田泥中拉犁的混浊,及皮鞭不断打在牛背上的清脆,一声又是一声交相错织,伴随着阿姊那挣扎的低呼,这时她听到的却是姊夫和阿姊咬牙切齿般地对问对答,又是卿卿又是阿霓的。
最后两人一起,发出几声高亢的声音,瞬间悄无声息。
云和慢慢瘫坐在墙边,面色潮红,雪白细腻的脖子和锁骨间,全布满了汗珠。
没会儿,她又听到阿姊在那边温柔地说,“谢崧卿为我擦拭,黏黏糊糊地都顺着尻流到席子上了,汪汪的满是......”接着阿姊好像又开始为姊夫擦汗起来,两人地开始悄悄话,渐渐听得不甚清楚了。
月光照在云和小巧的鼻尖上,亮晶晶的。
12.决开山河堰
“娘,你好像来到兴元府后,消瘦了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次日,云韶与云和在摆弄窄巷内的园圃时,云韶关切地问到。
云和笑着摇摇头,说也许有点水土不服吧,接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盯住阿姊,带着些好奇。
“何事?”
“不,没什么。”云和带着点心事,垂下脑袋来。
接着她玉白色的手指,在苗圃当中的小苗叶上,点来点去,直到飞起只嗡嗡叫的小瓢虫。
那边花廊上,端着食盘经过的芝蕙,放缓了脚步,巧目在还浑然不觉的云和身上,稍稍停留了下。
半个月后,兴元府北的山河堰处,许多白草军士兵在增高的堰堤上,手持各种直柄或曲柄的铁镬,立在中央处,先是掘开了一小段缺口。
水声顿时轰鸣起来,遏制不住的褒水携带着黑色的泥浆,顺着那缺口,疯狂地飞溅而出,如条水龙般,喷射到了堰堤的对面处,接着白草军士兵三五成群吆喝着,互相提醒着,分散向两边退让,每退一段,就掘出个缺口来,便又喷出条水龙来。
很快,山河堰上各段都有水龙射出,渐渐堤坝的身躯发出碎裂渗漏的哀鸣。
立在赤崖上的高岳、刘德室、解善集、明玄等人,很清楚见到,越来越多小股的水流自山河堰各处溅出,锋利地切削着一方方土块,滚滚落下。
终于雷鸣般的霹雳声炸起,十多个小的缺口,被冲垮为个大的缺口,浑浊的褒水咆哮着,穿过了山河堰,很快顺着赤崖直到兴元府西北处的土地肆意蔓延开来,原本微白的土地,被浸为无边无际的泽国,颜色是赤黄色的,稍微带着点黑。
“明年,这里要稻麦混种。”高岳指着这片泽国,说到。
这几乎是无本的产业因褒城赤崖关是片卤渍地,所以地价约等于零,没有民户在此耕耘故而高岳将其七成的土地划给了白草军屯和州兵军屯,剩余二成划为了“学田”和“职田”(庄稼收获用来兴办学校,额外供给官员粮食),还有一成,高岳鼓动身边的亲信,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家,给占有了下来。
为了获得劳动力,高岳索性将州里的团结子弟统统改为田士,他们服役所得的口粮、菜蔬、酱料、医药照常供给,屯田也依旧有身家别支米,当然白草军的家庭,也是营田的主力。
山河堰决堤后,兴元府城的船场也接近于完工,高岳之前从蜀地“志愿”招募来的船匠,即数百从下三等贫户里择选出来的“船工”,已开始接受从洋州顺着汉水行来的小船上驮运的木材,开始造起船只来。
这船,叫做“支江船”,载重量约五百斛(约合现在的二十二吨左右),船型图纸由刘晏提供,指导者也是刘晏的老麾下昔日刘晏全权负责长江、黄河、淮水间的漕运,可以招募到许多能工巧匠来。
再加上本身高岳从蜀地弄来的船匠水平也不低(唐宋时期,凤翔和蜀地都是全国著名的内陆造船基地),所以整个工作进程非常顺利。
刚刚落成的天汉楼上,迎着夏末飒爽的风,高岳立在高处,望着波光粼粼的汉水,城南码头上已有竖着各色风帆的船只来往了,许多洋州和金州的小商人,已经开始往兴元府里赶了,进行热闹的短程贸易,在这里可以买到东川的盐,本地的米,还有蜀地的茶和锦,当然三川行营和普王的府邸,迁徙到兴元府城来,也给这座城市带来巨大的活力和消费力。
趁着夏水还没有回落,韩的四艘千斛船,也溯流来到了兴元府城下,它们高耸的桅杆上张着八十幅宽的竹蔑帆,桅杆顶部十幅的赤红色软帆飘荡旋转着,在人们的欢呼声里抵达了城南的码头处,这种大船的气势,让所有兴元府的百姓们感到震撼和兴奋。
“百姓、军卒们见到了这种大船可太好了,它代表什么?它就代表着财富,等到郧乡的石滩解决掉后,襄阳城、鄂州城、江陵府、洪州、潭州的船只都能带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往来我们兴元府贸易总有一日,兴元府也要造和宣州船场一样大小的千斛船!”天汉楼上的高岳,满心踌躇。
很快,自城固运来的破却石滩的大型器械搬运上了这四艘千斛船上。
高岳便央请韩送来的二百名宣润弩手,外带客将张熙督押这四艘船,而后自己则和李桀、韦平、郭再贞、高固、明玄五位一道,及二百名工匠,“事不宜迟,即刻向郧乡进发。”
出发时,高岳立在船首处,能清楚看到兴元府城墙上和汉水边前来送别的百姓们,及普王的伞盖仪仗,先前高岳在一个月内就让孙通玄发达的消息已传遍全府城,现在听说这位少尹又要前去均州郧乡,去和石滩斗了。
“少尹要制服滩神去了。”
“厉害厉害,不晓得那石滩古今往来倾覆了多少船只呢!”
“不清楚这次二杆子少尹能不能有好运气。”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崧卿,崧卿,此去可千万小心哇!”他妻子云韶,正与妻妹云和立在天汉楼的楼阁上,挥着手里的锦帕,依依不舍。
“姊夫,要平安归来!”云和穿着桃红色的衣衫,也在默默替高岳祈福。
“放心吧阿霓,韦驮天和芝蕙都在我身旁。”随着绞碇带着浪花隆隆升起后,高岳也对着妻子和妻妹的所在,挥起手来。
“呕......”这时一阵风,捎着天汉楼木梁上的漆味,吹入云韶的鼻中,她不由得觉得眩晕和恶心起来。
“阿姊,你没事吧?”云和急忙搀扶住她。
“没事,没事,好像是。”云韶觉得心有灵动,便面露喜色对阿妹说,“娘娘,好灵验的,我觉得自己又妊娠了。”
言毕,云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怕云和会探问个究竟。
可汉水边的夕阳下,云和则更是脸都红了。
那一晚,她可是在中堂小偏厅里,姊夫力田播种的事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当然知道阿姊是如何怀上的。
送走高岳后,云韶接下来几日反应愈发激烈,她记得怀竟儿时,一个月后才觉得恶心干呕的,可这次的小生命倒是调皮得很。
而这时,高岳所在的四艘千斛船,已乘风破浪,到了汉阴地界。
13.涝净二险滩
途中,高岳算是见识到宣润的篙师们的乘风破浪技巧,他们能熟练地操控硬帆和软帆,还会加帆,灵活地应对八面风向,游刃有余地规避各种风险,高岳还见到,宣润的篙师们会在船舷两侧更捆上一排巨型毛竹,这让船只在浩荡的汉水里行驶得更加平稳顺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时船棚下,明玄法师是坦然自若的,盘旋坐在船板上,还不断提笔,边手持郦道元的《水经注》,记录着汉水沿岸的水文地理,两相参照。
李桀因是中原出身,所以也还算过得去。倒是高固和郭再贞苦不堪言,因为他俩都算是北地人,又长久在朔方地区从军,根本不习惯于风浪里行舟的,“为什么,为什么叫俺来哇!”郭再贞索性软绵绵地趴在船上,有点分不清南北东西了。
这时,高岳望了他眼,心想叫你来自然有叫你来的道理。
上津堡甲水和汉水交汇的河口处,千斛船下大碇,栓系在岸边,权知上津转运使万俟著,均州刺史、山南兵马使吴献甫,并一干当地官员,纷纷立在岸边恭迎着高少尹的到来。
尤其是吴献甫,见到下了船还直翻白眼的郭再贞,更是喜出望外,便询问说郭都尉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那个在兴元府拜将坛馈赠你宝剑的献甫啊!
既然郭再贞来了,吴献甫也在此,下面事情就很好办吴献甫当即从漫川关那边带来三百军卒,配合高岳带来的工匠,在四艘千斛船的船尾处,安装起拍杆来。
所谓的拍杆,是种水战的武器,其中它的原型,是天朝古代农村汲水用的桔槔。
明玄和高岳所要求安装的拍杆,是种较为简易的类型,即“t”字拍杆:
于船尾处竖起一根大木来,是为竖杆,竖杆的顶部施装机关,再安一横杆,横竖间恰好呈“t”字形,其中横杆可上下做轴向运动,横杆的顶端拴石块,接着在横杆的尾端拴上绳索,平日用甲板上的轱辘绞住收好,一旦靠近敌船后,轱辘放开,横杆的顶端便在石块的重力作用急速坠下,拍打击毁敌船,是为“拍杆”。
可高岳要在拍杆上系着的,可不是石块。
数日后,郧乡靠着汉水的岸边,高岳手捧图纸,在诸人的伴同下,总算见到了所谓的“郧乡二滩。”
“这二滩,叫涝、净二滩。”岸边的吴献甫手指着乱流里的一块巨石说到,“这便是涝滩,冬天水浅时,它便显露如山般,隔绝往来大船,触碰的话就算是千斛船,也必然船毁人亡。”
随后,吴献甫又指向更东边的一处迅猛的乱流,“这叫净滩,夏水涨起后,水流过分湍急,行旅苦之,往往夹带着小船,冲到涝滩的大石上,无不成齑粉。”
最终吴献甫叉着腰,叹口气,对高岳说到:“故而均州地界有歌谣说,冬涝夏净,断官使命。”
连当官的都不敢在此二石滩而过,其余的商贾可想而知。
婶娘和云和他们一行,也是乘大船先在郧乡处登岸,而后持传符在转运院雇佣小船,过甲水,再入汉水,一路过金州和洋州,到兴元府来的。
临行前,云和还专门找到高岳,说起她在转运院时,亲眼见到一艘小船,在过净滩时因水流太急,冲向了涝滩的巨石上,数名篙师在船只粉碎前的瞬间,还抱着最后点希望,伸出长篙,企图抵住这巨石,将船给撑开,但回答他们的却是声恐怖的巨响云和见到,长篙和船只一起在巨石上折弯、散架解体,落水的那群篙师连带携带的货物,全部都被卷入到翻腾起伏的激流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云和说到这个时,脸儿是煞白的。
而韩的四艘千斛船能成功到兴元府来,靠的绝对是过硬的技术。
“我叫它以后断不得任何人的使命!”高岳指着涝滩巨石,大声说到,“马上先毁了这个孽障。”
“这大石头,可如何毁?”郭再贞非常惊讶。
“铁、火合一,可克巨石。”高岳当即说出了办法。
洪流当中,安好拍杆的两艘千斛船,用铁索相连,接着张熙立在舵棚上,挥动红旗,大喊道:“下竹捆!”
“喏!”宣润的弩手、篙师齐声大喝,声音压过了汉水和涝滩巨石冲撞的声音。
接着,洋州出产的大毛竹被扑腾腾放下了绞索,沉入水中,让千斛船于乱流里更加稳当。
“下大碇!”张熙又呼喊道。
船只上的大碇顺着绞轮而下,坠入江中,船只当即如泰山般,抵在涝滩的巨石处,水狂乱地冲击着船只,发出令人惊骇的战鼓般声音。
“下游碇!”
船舷侧的小型碇石也被抛下,防备船只摇晃。
“起火盆!”
“喏!”
工匠们便在船尾拍杆下,用伸出的四根木杆,悬起了大铁盆,里面装满了上好的木炭,工匠伸出长长的裹烧火焰的长竹竿。将火盆点着,熊熊烈火腾起。
其后的工匠放松了轱辘,横杆上系着的,正是城固铁官作坊里锻冶出来的破除礁石的器具一根丈余的粗重锐利的大铁锥。
大铁锥顺着摆下的横杆顶端,探入了火盆当中,接着青烟不断升起,船上的工匠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直到烧得通红为止。
“收火盆,绞轱辘!”随着舵棚上张熙这声号令。
火盆被用长杆收回,而轱辘上的绳索则一道道被绞起,悬着烧红大铁锥的横杆渐渐昂起,再昂起,吊在涝滩巨石的上面。
“放!”
急速的轱辘转动声里,铁锥也重重坠下,一声巨响,砸入到巨石凸出的部位上,很快砸出了数道裂缝,锥体的高温也楔入缝隙其中,石头窜出几股青白色的烟来。
工匠和弩手们当即都欢呼起来。
接着拍杆不断将铁锥吊起,再重重拍下。
那巨石的半面,渐渐熬不住,越来越破碎,裂痕也越来越明显,水流开始在其中横冲直撞,裹动着小一些的石块,翻滚着向各处奔腾而去,大的石头也慢慢坍塌滑落下来。
“哦哦哦哦!”岸边,吴献甫、郭再贞、高固、万俟著,还等郧乡的县令、县丞和县尉们,都发出了既激动又难以置信的惊讶声。
不久,将涝滩巨石砸得支离分裂的千斛船起了碇,转起野狐帆,缓缓退走。
另外两艘千斛船接替而至,它们的拍杆上,悬着的是实心的铁球。
铁球不断落下,彻底将巨石给砸碎掉。
原本不可一世的涝滩巨石,在一日不到的功夫内,居然消失了!
14.襄阳行射礼
接下来,整个均州地界,高岳、吴献甫、万俟著等人精诚合作,使用各色船只,又把净滩的大小礁石一一清除干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照明玄法师的方案,大的礁石用“t”字形拍杆,夹着烧红的铁锥继续凿毁,而中等的礁石,则安上了“v”的拍杆来,这种拍杆比前者技术含量要高:船尾的竖杆上有轴座,甲板下设有轱辘,轱辘拉着绳索,通过竖杆外的滑轮将斜秆拉紧,使其与竖杆成最小角度的“v”字形,一旦轱辘松开,斜杆即迅猛倒下,同样夹着烧得赤红的铁锤或铁锥,把中小类型的礁石反复凿打击碎。
随后,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整个都轰动了,兴元少尹高岳用拍杆征服了滩神,并写了篇严厉警告滩神的祭文,投入如今浩荡无阻的汉水当中。
兴元府到襄阳城,现在的水路已完全没有大的障碍,终于八月伊始韩事前答应普王的二百艘千斛进奉船,旌旗蔽日,长龙般直抵到兴元府的码头上。
如今天汉楼子城下,直到水岸边,形成个浩大的市场,这是畅通的水路所带来的:成千上万的西山、东川、巴南、凤兴的士兵先自陆路来到此,巍峨的府城下满是身着皂衣的军卒,及举着牙旗急速驰骋的骑兵,蹄声绕城如雷如电,飞起团团受惊的水禽,本地和四方的商贾,都来此交易盐、粮食、牲口和茶,谁都知道,兴元府现在是朝廷和山南东西的财赋中转枢纽得到高岳授意的司录参军的刘德室,模仿当初在泾原驿马关互市的模式,开始在府城的抽取条市钱和除陌钱,按照刘德室的预计,光是今年便可收取八万贯,来年可能要翻倍。
“普王,普王!”兴元府夹城的拜将坛上秋云飞扬,普王骑着骏马纵横在场上,尽情挥洒着手中月杖,七宝球如魔术般在各位骑手间飞舞,就像有线在牵着般,引得府城内外的百姓,特别是年轻的女子如醉如狂,每日蜂聚在场外的林荫和栅栏边为普王打气。
“普王击球如痴狂,日没不归须思量。”
“啊!”忽然普王的女性粉丝尖叫起来,三发箭羽飞过她们的头顶,噔噔噔钉在身后大槐树上。
场上,忽然引弓的崔云裳(阿藏)在飞驰的马背上,狠狠地望着她们,用这种方式警告她们离普王远些。
这时普王就会擦擦汗珠,爽朗地大笑起来。
接着他就勒住缰绳,看着汉中壮美的天际和水川对面翠绿的山峰,心想这样,就这样,不也很好吗?
府廨后楼内厅里,满身戎装的韦皋坐在庭院当中的胡床上,来问屏风后坐着的崔云韶平安,并且告诉云韶,马上大军即将开拨,逸崧已赶赴贾相公所在的襄阳城,自己和诸军随即也要登船,前去会合。
“大兄,此去征战要几何时间?”云韶问到。
“这得看陛下的想法,如果陛下只是想平定李希烈,预计三月到五月即可凯旋。”
“若是平淮西呢?”云韶身旁的云和禁不住,发问说。
一听到屏风后的这语音,伴在韦皋身边侍立的小春顿时浑身发抖。
韦皋惊讶地询问说,此女是否逸崧新取的妾室耶?
云韶急忙解释说,大兄误会,便是我堂妹云和。
韦皋哈哈大笑起来,言原来即是知弹侍御史,俗话说有御史无妾室,何况逸崧家有两个御史。
云和顿时窘红了脸。
“若是平淮西的话,那可时间漫长了,说不定我和逸崧还得徙职,不过还是说了,一切全看陛下的期愿。”
说完,韦皋便起身,行礼说听闻弟妹已有孕在身,切要保重身体,襄阳城那边有我照顾逸崧,绝对没事的,而后便告辞离去。
后院的花苑当中,云韶与云和散步闲谈。
“男人是否都要三妻四妾?”云和低声询问道。
“三妻那是假的,可四妾是真的。”云韶不经心地答复说。
可云和又变得心事重重。
随即两姊妹开始闭上眼睛,立在院中,一起合掌祷告起来。
“阿弥陀佛,崧卿(姊夫)此次万事为安,刀兵不近。”
灿烂的晚霞,映照在她俩的面容上,如同仙子般。
不久后,襄阳城外的讲武台上,三川行营副元帅贾耽着武弁冠,豪爽地大笑,伸着手指着其下站着的密密麻麻的各军镇英豪,“五帝三王,天下万国,迭相征伐,士之技艺,以射为首,请诸位大夫、郎君上前,在六军前行射礼,以资讲武事!”
咚咚咚,讲武台四周的三川行营诸军士卒齐齐擂鼓不休,声音震天动地,震栗汉川。
鼓声急,诸位行营军使、僚佐等,是发箭如电,无不中三十步开外的五垛之上。
尤其是韦皋,拉六钧弓,一口气连射六矢,全中红心。
“彩,韦郎头筹!”台下的奉义军军将和士兵无不振奋。
“逸崧,当与我相较!”韦皋回身,半是挑衅半是激励地对接下来上场的高岳说到。
“高郎,高郎!”这时白草军的数千将士也都攘臂高呼起来。
高岳当即将半臂衫褪下,系在腰间,袒露出整个右臂来,接过韦皋的六钧弓,立于垛标三十步外,气定神闲,亦是连射六矢,“咚咚咚咚”鼓声震天,每中一矢,白草军士兵就高呼喝彩一次。
结果鼓声一路下来,六根箭矢也是全攒在红心当中,讲武台下许多士兵的嗓子都喊到沙哑。
“好箭法。”当高岳放下弓时,韦皋当即喝彩道。
“姨娘教我的。”高岳很淡然。
“若是浣花夫人的话,可真的让人倾敬也。”
这时贾耽亲自下场,又是阵急促的鼓声,这位襄阳节帅连射九箭,前三箭正中红心,中三箭直接把红心开了孔,后三箭飞过孔去,中其后的木桩,诸军将士无不喝彩。
“某不比逸崧是进士出身,只是明经及第,故多能技艺。”贾耽半是开心半是炫耀地说。
他和樊泽虽都算是文臣,可都是飞骑善射。孔武有力的。
接着贾耽下令赏赐全军,并言如今军将、士卒、僚佐都可用也,事不宜迟,可自襄阳,朝邓州方向进军。
而樊泽的兵马,则出金州的申口,直驱商州的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