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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锋饮喋     一步偷天txt下载     一步偷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6章 归来仍是少年郎

    隆兴三年七月十五恰逢邪月初阴,一大清早,越州城外的官道上照旧冷冷清清。

    倒不是说天姥书院发了那么多英雄帖全都石沉大海,只因路途遥远的门派多半提前几日就赶到了天姥山,反而是尽在咫尺的越州青莲观与鬼捕七司,拖到最后一日才动身。

    青莲观历史悠久,而七司开办至今不过一年出头,可从越州南门出来,两支队伍却表现出与各自"底蕴"截然相反的气势与派头来。

    走在前头的鬼捕七司足足百余人,车粼粼,马萧萧,刀剑灵器各在腰,越州百姓走相送,尘埃不见护城桥。

    跟在后面的一老一少两个青莲观的道士,没精打采地倒骑着两头瘦驴----之所以倒骑驴,并非故作高深,实在是前头人马掀起大股扬尘,为了不弄得灰头土脸,不得已而为之。

    出城一里多地,送行的百姓渐渐退去,步安远远瞧见两个青莲观的道士,便约束人马,等他们上前。

    七司尽是越州人氏,对城中唯一的修行门派青莲观自然熟稔得很,更何况来人之中,年近六旬的老道正是青莲观观主何满子。

    这位观主以往自是越州城中的隐士高人,在七司这群闲杂人等跟前,向来是端着架子的,可眼下情势有变,"高人"也有些拿不准调子----说白了,这群人自打去了趟七闽道,无论气概、劲头、身家、修为,都叫人看不懂了。

    这会儿瞧见一个年轻后生骑坐在马背上,笑得客客气气,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视的气势,何观主便猜到,这位必定就是一年多来名声鹊起的"七司步爷"了。

    想当初,听说天姥山来了个书生,作得一手好诗,却偏偏要在越州城里捉鬼为业,何满子也觉得荒唐之极,这时回想却是恍然大悟----若有点石成金的能耐,天下间何处不是修行场?

    "久仰步爷大名,今日终得一见..."何满子满脸堆笑,遥遥拱手,心中暗呼:有道是一人成仙,鸡犬升天,这些本该烂在犄角旮旯里的废料也能有今日,可见这位步爷非同寻常。

    步安听众人称呼这道士为"何观主",便稍稍长了个心眼,有意无意地问起"何祁穹"何道长的下落。

    何满子一问三不知,只是一个劲儿往七司面上贴金,说是近半年来,即便邪月愈盛,越州府却比周边地界太平许多,百姓都传言,说是鬼捕七司名震江南,威名庇护之下,连鬼魅妖邪都要暂避锋芒。

    七司众人听得面上有光,一个个与有荣焉,步安却知道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一旦被他蹭了鬼气的阴魂,便彻底魂消神灭,再无作恶的可能,而他在越州捉鬼的日子最长,此地闹鬼的频率自然要比别处要低。

    越州百姓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只当是七司威名震慑了妖邪,正因如此,今日七司出城,事先并未透露风声,也有百姓自发的送出城外。

    人马一路南下,步安有意走得慢些,与何满子二人,拖在了队伍末尾,间或不经意地,总是有一句每一句地打听另一位"何道长"的消息。

    何满子简直老成了精,任由步安怎么问,也始终滴水不漏,似乎他对何祁穹的生平所知不多,更不知道他眼下去了哪里。

    步安却隐隐觉得有些蹊跷。这两人一样姓何,都在青莲观中当了几十年道士,要说没点瓜葛,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半路经过柳店镇,步安故意说起阴煞旧事,却见何观主神情毫无异样,才觉得自己许是多心了,于是不再纠结此事。

    此时离天姥山已越来越近,步安也难免有些睹物思人,想起去年四月间,与祝师兄、楼师姐他们以同下山的情景。从那之后,他便再没有回过书院,书院大约也最好没他这个弟子吧。

    说来也怪,步安穿越至今,遇上玲珑坊,卫十七,杭州宋家,曲阜书院乃至灵隐寺、开元寺,无论哪方势力,都对他或多或少有些招揽、拉拢亦或示好的表现,唯独天姥书院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到今日赘婿婚约已成一张废纸,又要拿别的事来为难他。

    一念及此,步安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本将心**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当初他也曾一头钻进故纸堆中,希冀儒家英灵的眷顾,可惜点星殿外抄来《定风波》,招得灵气充斥漫山遍野,自己却一个都没捞着...彼时的心情与此刻简直一般无二。

    一行百余人,终于来到天姥山下儒岱镇,比起一年多前步安离开时的模样,镇上委实热闹了许多,显然是与今日英雄大会有关。

    暂寄了车马,留了心娘在镇上等候,其余人都徒步往山上去。绕过山下密林时,步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异样感越发浓重。他忍不住去想,若是回到这片竹林里,躺在那块大青石上,再睡一觉,会不会又回到那个没有妖魔鬼怪神仙邪月的世界?

    晴山与他挨得最近,见他神色有异,便柔声问道:"公子可是又想起了林中的黄粱一梦?"

    有关这片竹林秘境的典故,即便是在天姥书院,也未被当真,但随着天姥步执道才子美名传开,他入林七日不出,自称一梦二十载的故事,也随之传遍了整个江南。

    也因这故事传得广,晴山问得自然,并未刻意避人,七司众人闻言便纷纷朝步安看来,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猎奇心。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步安飒然一笑,便不顾众人的惊讶,信步踏上了山道石阶。

    晴山与蔓秋相视一笑,紧随其后。七司众人虽然没有晴山、宋蔓秋那么大的学问,可毕竟都是学道的,自然知道庄周梦蝶的典故,于是乎也都哈哈大笑着拾级而上。

    转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开朗,一汪碧蓝的湖横贯眼前,正是山下镜湖。

    而高处云雾缭绕间,飞檐斗拱的大殿,便是天姥山点星殿了。(未完待续)

第407章 风波又在点星殿

    远山层叠,浓淡晕染,如一幅意境悠远的文人画,只是点星殿前诺大的广场空地上人声鼎沸,破坏了这空灵的画面,也冲淡了步安故地重游的感慨。

    眼前聚在这片空地上的成千上万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仿佛是在赶一场庙会。然而稍加留意,便能发现,这些人神态气质绝非寻常人等,显然都是修为在身,其中半数是儒生,剩下的一半中,僧人与俗家装扮的又旗鼓相当。

    天姥书院向来是儒门求学的清净地,加之式微已久,近百年来也未曾有过今日这般热闹的场面,阖院上下面对成千上万蜂拥而至的修行人,即便准备了一个月多,也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步安从山下儒岱镇来到这里,途中竟无一人接引,便是例证;而此刻点星殿前喧闹的缘由,同样是因为天姥书院考虑不周。

    简而言之,来到天姥山的修行门派太多,即便每门每派都出几个代表,也足以将点星殿挤得满满当当。江南各大书院和寺庙,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能将个英雄大会开成菜市一般,于是乎谁进大殿,谁又候在殿外旁听,足足调整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步安来到之前,才堪堪敲定。

    人群本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见又有百多人出现,自然又有人起哄。

    步安正要往里挤,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条泥鳅似的钻出人群,既惊讶又凝重地看着他,沉声问道:“步安……楼师姐不是说你已经走了吗?怎么还来凑这热闹?”正是半年多不见的宋青。

    步安朝他摇摇头,无奈道:“说来话长……师尊在哪儿?”

    宋青也不回答,只是用力将步安往外推,嘴里低声嘟囔:“赶紧走,什么也别问,赶紧走吧……”

    没推几步,人群中便有人认出了步安,大声招呼他的名讳。

    现如今天姥步执道这几个字,已经颇有些分量,一经提起,众人便纷纷往这边看。

    宋青回头看了一眼点星殿门口,许是看到了哪位书院师长正往这边观瞧,于是知道瞒不过去了,终于跺跺脚,白了步安一眼,气呼呼道:“叫你别回来!”

    “一退不如一进……”步安嘿嘿一笑,仿佛没事儿人一般。

    他身后站着的晴山与蔓秋,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来历与含义,宋青却听得一愣,旋即翻翻白眼,又叹了口气,轻声嘀咕:“师尊刚回来时,以为你死了,连饭都吃不下。”

    “是吗?”步安微微一笑,心说师尊啊师尊,原来你心里也还是有我这个弟子的。

    便在这时,点星殿门内传来一声洪钟般的嗓音,传“步执道”入殿议事,其余“闲杂人等”殿外守候——那嗓音步安一耳朵便认出来了,正是当初守在点星殿前,问他竹林一去多少年的大儒赵贺。

    步安远远瞄了瞄点星殿大门,接着转身对晴山、蔓秋点头一笑,又迅速环视七司众人一圈,便紧跟宋青挤进人群,往点星殿走去。

    殿外空地上聚集的群雄,或是看着步安,或是看着那一百多看似闲散却在坐落之间自有章法的“闲杂人等”。

    而步安也在人群中瞧见了不少熟面孔,其中凡一同经历逐月之变,之后又一同破阵而出的逐月社人,看向他的眼神与周围人绝不相同——除了患难与共的情谊、无需言语的默契,还有一份唯独经历过生死巨变、血光杀阵之人,才能拥有的凛冽。

    步安面带笑意,闲庭信步一般跟着宋青穿过人群。

    宋青不笨,他早知道步安今非昔比,但直到这一刻站在他跟前,沐浴着众人滋味不尽相同的目光,才隐隐觉得他在山下可能不只是“长袖善舞”那么简单……

    “一会儿进去别乱说话,也别逞强,即便有麻烦,师尊自会想办法的……”宋青眼睛看着守在点星殿外的赵贺,嘴里却在低声嘱咐,语气从未如此严肃过。

    “我晓得的。”步安点点头,迈出一大步,踏上台阶。

    这四十九级石阶他一共走过三回,第一回是隆兴二年三月的春试,第二回是四月里的春试补考,第三回则是老贼步鸿轩赶来逼婚,每一次的记忆都不怎么样,今日或许也不例外……

    殿门敞开着,步安不等人传话,便径直迈过门槛,抬头看去,昔日宽敞无比的大殿,眼下竟显得如此拥挤逼仄。

    大殿两侧,各有近百人盘膝而坐,只留下当中一条过道,步安一入殿中,便觉得许多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来,却仍旧没人告诉他,哪里是他的位置。

    他嘴角微微扬起,全无所谓一般正视过道尽头,只见殿首正中是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则是两位老者,步安心说,中间这人必是温亲王了,只是不知道他身边哪一个是屠良逸。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拿余光扫视,便发现殿中多是上了年纪的儒生与僧人,其中赫然便有灵隐寺舍难大师。

    路过这老和尚身边时,步安脚下稍慢,竟朝他抬了抬眉,打了个略显戏谑的招呼,老和尚为老不尊,也朝他嘿嘿一笑。

    周围凡瞧见这一幕的,都有些惊讶愣神,便是坐在长辈身后的仰修也觉得步安此举,透着些玩世不恭,甚至不知轻重。

    “步执道……”忽然站起出声的,正是春试那日的考官,大儒费永年。费大儒嗓音中正平和,不像是要兴师问罪,听在步安耳朵里倒觉得有些亲切。

    “弟子在。”步安原地站立,拱手作揖,满满当当的大殿忽然变得安静异常,只剩下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而他俩上挂着的淡淡笑意,竟然渐渐淡去,代之以微微皱起的眉头。

    费永年一旁盘膝坐着一位常服老者,虽然低着头,却实在熟悉得很,不是嘉兴知府张悬鹑又是何人?

    而张悬鹑身旁坐着的同样是步安的老熟人,曾任七闽道剑州府昌泰县知县,眼下应当已是剑州知府的陈阙安……

    步安缓缓摇头,脸上笑意重现,只是笑得无奈而沉重,心中更是沉渣泛起、百感交集。

    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边等着费永年的下文,一边在人群中寻找那一袭熟悉的白衣。

    “诸公,今日本当坐论天下,然而天姥书院有一桩家务事,需先行做个了结……”费永年一言及此,低头道:“张大人……”

    张悬鹑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紧接着缓缓起身,朝众人拱手行礼,眼神游走间唯独避着步安。他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道:“在下张悬鹑,曾任嘉兴知府,不过……说来惭愧,张某人自去岁上任以来,空有知府之名,未有知府之实……阖府事务,全由步执道一言而决!”(未完待续)

第408章 小女子宁阳人氏

    殿中众人见忽然来了这么一位嘉兴知府,原本还有些纳闷,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听到这里,却忽然发出一阵喧哗,大约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贵为知府,要听一个白身的指使。

    “只因步执道攀上了杭州宋家的高枝,又有藩台大人孔浩言为他撑腰……在下无根无基,唯有委曲求全……”张悬鹑没有卖关子,但也没有说真话,他说到最后一句,泣泪横流,仿佛是为背弃了儒家教义而痛哭,令得在场众人,几乎全都动容。

    说什么家务事,明明是泼脏水。步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那边厢张悬鹑仍旧滔滔不绝,他却默默伫立,一言不发,仿佛神游物外。

    待到张悬鹑不再说什么,费永年才朗声问道:“步执道,你可有话说?”

    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步安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话音未落,便是一片哗然。

    费永年大约也没想到,步安会是这个反应,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变得全无用处。他愣了愣,才又低头道:“陈师兄……”

    陈阙安随即也站了起来。

    “在下天姥陈阙安,七闽道剑州府昌泰县知县……宋家养寇自重,直到去年岁末,为独占七闽,设计除去七闽道布政使张承韬,才借步执道之手,小惩拜月邪教,步执道则趁机搜刮七闽百姓,得银数十万两……”

    陈老知县的“台词”与张悬鹑的大致相当,都是七八成的真话,只在关键处做了些有违事实的改动,结果便与现实大相径庭。

    他这么陈述的时候,眼神始终避着步安,而听着他义愤填膺的口气,步安甚至想要为他鼓掌叫好。

    他用张悬鹑,是以利害诱之;用陈阙安,是以道义晓之。这原本并没有破绽,可步安千算万算,又哪里算得到,有朝一日祸起萧墙——在这江南,除了杭州宋家,还有谁能说动张悬鹑与陈阙安反戈一击?

    唯有天姥书院……

    “步执道,你可有话说?”费永年又问了一遍。

    众人看向步安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不单单是因为陈阙安所说的这些罪状,比之先前张悬鹑所提及的,又要严重许多,更重要的是,这些证词已经彻底将杭州宋家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这大殿之中,自有灵隐寺舍难大师这样,与宋家的交好的,担同样有许多骑墙观望之辈。步安接下去如何表态,或许会影响宋家在江南士林的地位。

    果然,步安这一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长长吁了一口气,朝殿首正坐上的温亲王以及他身旁两位老者拱手,十分诚恳地说道:“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邪月临世,天时不我予;南北相恃,江南繁华地一马平川,地利亦不我予;唯独昏君失信于民,人和在我……”

    他一言及此,便不再继续,而在场众人何等身份地位,又有谁不明白这番话的含义,即便是费永年,也面色微变,下意识朝大殿正首看去。

    步安静静地看着殿首几人,心中大概明白,自己这番话并没有多少意义。只是这样提一嘴,毕竟是给大家一个机会,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在往下迈一步,便是任何一方都会骑虎难下的境地。

    “假若无视是非、不论公道……人和又从何说起?”终于殿首之上年纪更长些的那位老者,捻须叹道。

    步安这时已经大概猜到,这人多半就是天姥山长怀沧,而另一位年纪比他稍轻,眉眼间有些郁郁之色的,便是屠瑶的父亲屠良逸了。

    怀沧话音刚落,步安便长叹一声,瞥了一眼殿外,仿佛未卜先知般,殿外随即一阵骚乱,紧接着是一高一矮两人,前后脚迈进殿来,正是七司白营统领薛采羽,与业已蓄了短发的广念。

    赵贺紧跟其后,神情有些仓促与窘迫,大概是刚才拦过这二人,只是不知与谁动手,吃了亏了。

    “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强闯天姥山点星殿?!”随着费永年一声断喝,殿内顿时便有人迎了上去,作势就要赶人。

    “阿弥陀佛……”广念才刚唱了声佛号,殿内便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僧人,迈出一步,双手合十喊道:“广念师叔”。

    泉州开元寺位列天下名寺,广字辈地位有多高,在场众人如何不知?眼下有开元寺派来参加大会的唯一一名僧人高喊师叔,自然确认无误。

    如此一来,想要上前驱赶的几位天姥大儒,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那人一派胡言!去年十一月里,我与两位师兄亲至剑州府,所见所闻,绝非他所说那般,若有人不信,可以去问我广开师兄!”广念却不管殿内情形,直截了当地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大师即便去过剑州府,浮光掠影,也未必看得分明。”费永年立即反驳道。

    他此言一出,殿内想起一阵哄笑,却都是僧人在笑。

    费永年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笑的什么。

    “贫僧法号广念……”广念有些气呼呼地翻了翻白眼。

    “鄙寺历代僧人,法号中有念字的,便是缘法他心通的。”那位开元寺小字辈的中年僧人补充道。

    费永年这下才知道自己出了丑,悻悻然道:“陈师兄眼下乃是剑州知府……”言下之意是说,任你缘法他心通,总没有地方父母官知道得清楚明白。

    “七司离开剑州之时,数万百姓持伞相送,直送出三十里地!不知陈老大人可有耳闻?!”薛采羽盯着陈阙安问道。

    陈阙安被问得有些尴尬,费永年便立即抢问道:“阁下又是什么人?”

    薛采羽瞥了他一眼,挺直腰板朗声道:“在下越州七司,白营统领薛采羽!”

    “哼!你是步执道手下的江湖人,自然替他说话!”一旁赵贺很是不屑地冷哼道。

    殿内众人闻言,也觉得此言有理。

    “小女子本是七闽道剑州府宁阳县人氏!”薛采羽嘴角微微抽动,显然气愤之极,只是她人微言轻,所提供的证言还没有广念的有力,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将信将疑。

    便在这时,人群中有位老儒生沉声道:“你说你姓薛……七闽医圣薛攀是你什么人?”

    “正是先祖……”薛采羽音量不大,语气却带着一丝高贵而隐秘的骄傲,只见她稍稍探出手掌,一晃便泛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色微光。

    但凡有些身份地位之人,自然知道这是医家化灵之术。

    大殿内齐刷刷一片惊呼。

    医圣薛攀之后不但相当于儒家孔子、道家李耳之后人,更加难得的是,七闽薛氏世代不事权贵,埋头行医乡里,从未开枝散叶,口碑比之孔、李后人,几乎更胜一筹。(未完待续)

第409章 中了他攻心之计

    如此一来,薛采羽所说的证言,分量便不可同日而语了。殿内众人于是齐刷刷看向陈阙安,只看他如何应对。

    陈阙安做了几十年的官,应变能力比之久居书院的费永年高明不少,即便广念与薛采羽入殿质问,他也始终面不改色,此时更是微微一笑道:“老朽去岁岁末被软禁于泉州府武荣县时,听宋家下人说起,中丞李岳南下路过宋府,曾以逐月之计考教步执道。当时步执道便于十步之内定下三计,计计不离民心,便连中丞大人都喟叹不已……剑州百姓十里相送,乃至薛姑娘眼下义愤填膺,殊不知,都是中了攻心之计。”

    这一番辩词,竟连步安都觉得很有道理。虽然陈阙安翻脸不认人,让他有些伤心,但是人家也是天姥学子,如今书院要与杭州宋家争夺定鼎天下的机会,陈阙安以书院为重,便只能舍弃他这个私交不错的“贤侄”了。

    倒是薛采羽听得满面怒色,气道:“你这是诛心之说!”

    广念更是手指陈阙安,冷笑道:“我方丈师伯圆寂之前,亲口吩咐,要我跟步执道下山,学他救世之道,莫非我师伯,通天罗汉,也是中了步执道的攻心之计吗?”

    广念突然搬出普慈方丈的名号,加上医圣后人薛采羽的证言,殿内众人即便没有表态,心目中的天平也已经偏向了步安这边。

    到了这等境地,陈阙安假如再出言反驳,便等于是说开元寺普慈方丈,通天罗汉乃是眼瞎心盲之辈。他自己得罪了开元寺还是小事,若是因此使得开元寺与天姥书院反目成仇,他岂不成了书院的罪人?

    陈阙安进退两难,只好昂着头默不作声。

    便在这时,费永年身旁不远,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儒生,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步安认得此人,正是去年兰亭夏集上差一点将他逐出书院的詹师伯,天姥书院两位国士之一。另一位国士季师伯年纪稍轻一些,长得慈眉善目,此时也坐在人群之中。

    “步执道,你可认得此人?”詹师伯似乎从来不苟言笑,此时神情更是肃然,只见他手指处,一位身高体阔的中年汉子缓缓起身,随后慢慢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红脸,正是在七闽道上因为犯上与结党,被步安送了一句“义薄云天”,进而被逐出了七司的黄铎。

    “黄兄弟……”步安飒然一笑,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仿佛有一道精光闪过,竟吓得黄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黄铎一时露怯,心下或许有些懊恼,好在他原本面色黑红,倒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这时调匀了气息,朗声说道:“诸公,步执道当初招兵买马、组建七司之时,便开宗明义,说是为民除害都是狗屁,他办团练,乃至南下七闽,都是为了名利二字!这些都是他在越州望江楼上亲口所言,黄某人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詹姓国士一双眼睛紧盯着步安,沉声问道:“你可有话说?”

    众目睽睽之下,步安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点头道:“一字不差,都是我说的。”

    此言一出,殿内几乎乱成一片,或是惊讶、或是唾骂,又或是交头接耳的悉悉索索。

    待到稍稍安静些,步安正要开口,忽听得薛采羽喃喃道:“闽中拜月荼毒,至今一年有余,不知诸公都为此做过些什么?”

    众人大约是听到了她的质问,一下子彻底静了下来,以至于她略显无力的微弱嗓音,也被听得清清楚楚。

    “小女子能医身体五脏,却难医人心,眼看宁阳县里百姓如行尸走肉,每一日都有人倒毙道旁无人理会,直如阿鼻地狱……闽中四府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薛采羽言至此处,忽然拔高了嗓音,不解道:“诸公皆是天下豪杰,修为通天,可为何拜月邪教荼毒七闽,闽中百姓日盼夜盼,却盼不来你们出手相救?!”

    薛采羽眼神扫视之下,几乎无人与她对视,全都躲了过去。

    “步公子孤身一人,即便有心杀贼,也要钱无钱要人无人,若不借嘉兴府之银粮,何以招揽人手?!若不以名利为饵,如何让人跟随他深入死地?!”

    薛采羽顿了顿又道:“你们说他搜刮闽地百姓,殊不知七司杀富济贫,开仓放粮,活人无算!步公子初见采羽之时,便称为名利而来,从未以行善自居,可若没有步公子,闽中拜月邪教不知何时方才铲除!薛家世代行医闽中,已有千年,小女子踏出七闽追随公子,只因看得明白,行医不过是小善,而七司所为才是大善……”

    “怪不得,怪不得……”

    薛采羽正说得动情,却被广念接连两句“怪不得”给打断了,不由得听了下来,一脸疑惑地看他。

    广念也知道自己插嘴的不是时候,一脸歉意的笑笑,接着道:“我从剑州府回了寺庙,方丈师伯说我下山见了一座桥,桥上有两人,我若要救了这个,便害死了那个。我觉得自己不曾瞧见那怪桥,给你这么一说,才知道方丈师伯打得什么机锋……”

    殿内众人方才还被薛采羽的质问搞得有些下不来台,此刻又被广念的哑谜给吸引住了,一干僧人更是频频点头,似乎对普慈方丈的比喻很感兴趣。

    “……便如薛姑娘所言,行医活人乃是小善,是故救人便是救人,害人便是害人,泾渭分明;可要解七闽道拜月之患,乃是大善,绝无十全十美之法。我眼里只有小善,便看不见师伯说的那座桥……”

    广念说话间,眼角竟然滚下泪来,众人看得唏嘘不已,在场高僧闻言,更是纷纷合十唱号,口称“阿弥陀佛”。

    不过广念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他迅速擦干眼角,朝着已经坐了下去的陈阙安道:“这位施主方才说,曾听宋家下人说过一桩旧事。贫僧倒也听说过另一桩旧事……”

    他有修为,即便缘法不是天耳通,在殿外广场上,也能听清大门敞开的殿内对话,况且还有张瞎子在,随时可以为他们传话。

    “此事乃曲阜孔灵所言,她说起此事,仿佛觉得莫名其妙,怪异之极,贫僧乍听之下也有同感。”广念卖足了关子,才缓缓道:“却说步执道初入七闽之时,于泉州府武荣县,与宋蔓秋宋姑娘同行,路遇逃难百姓,宋姑娘心善于是解囊相助,步执道却熟视无睹,只是偷摸往道旁扔些碎银。宋姑娘事后与孔灵说起此事,两人也是各执一词……”

    步安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愕然,心说这么小的事情,居然从宋蔓秋嘴里传到了孔灵这儿,又被孔灵说给了广念听,真是有够巧的。

    “这便是积阴德了……”也不知哪里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广念缓缓摇头,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是不屑。

    “步公子越州捉鬼、魔窟救人、七闽道上剿灭拜月邪教,哪一桩不是大善事?可天下又有几人知晓?便与他投银于道旁,如出一辙……”薛采羽摇头叹道。

    人群之中忽然站起一人,正是天姥大儒吕飞扬,只见他眉头紧皱,神情有些痛苦,似乎原本就对书院今日的安排很是不满,这时更是沉声问道:“这位姑娘,方才你一直说步安剿灭拜月邪教,莫非剑州、延平两府的拜月邪教,乃是步安所除?”

    “千真万确!”薛采羽老毛病又犯了,不等步安给他示意,便斩钉截铁道:“越州七司除魔安良,剑州百姓人尽皆知!”

    “那为何天下间都传言是宋尹廷所为?”吕飞扬不解道。

    殿内众人大多也有着同样疑问,不少人还有些将信将疑。

    “阿弥陀佛,贫僧灵隐舍难……”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的舍难大师,终于发声,“步执道以两百人,除拜月邪祟,定剑州延平,确有其事,宋公亲口所言。”

    话音落地,殿内又是一阵喧闹。

    医圣薛攀后人、开元寺通天罗汉,眼下又加上灵隐寺舍难大师,不要说天姥书院找来的证人,即便是把整个天姥书院都压上,也没这三人加在一起,更加令人信服。(未完待续)

第410章 不过效拜牛者尔

    “两百人……定剑州延平两府?”吕飞扬目眦欲裂,几乎一字一顿,却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太过震惊,震惊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七司初到剑州府,贫僧与师兄三人便紧随其后,亲眼见到短短一个月里,剑州府如何变了天。”广念回忆那段经历,仍旧有些唏嘘:“广开师兄当时便说,若非步施主这等洞悉人心、行事果决、用计精绝之豪杰,以雷霆手段涤荡妖魔,闽中拜月之患,几无平定之日……”

    薛采羽紧接着道:“为扫除拜月之患,以少敌多、以弱胜强、以明克暗,七司千里疾驰,从未逗留一地,每至一乡一县,诛杀为富不仁者以百十计,降妖千余,捉鬼不计其数,若非步公子大才,日日作诗招灵,绝难维系……”

    她慷慨陈词,情动难抑,说到此处更是打心底生出一股豪情,睥睨环顾,冷笑中缓缓道:“公子诗曰,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英雄海内空!少年方登将仕郎,书生尝效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殿中众人闻听此诗,知道她此时吟诵的诗句,必是步执道于闽中所作,结合诗中豪情,又联想到妖邪环伺的场景,都不禁神往,天姥大儒吕飞扬视诗如命,此时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而薛采羽稍稍一顿,语气变得更加凄凉:“又有诗曰,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血照缁衣……”

    诵至“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时,殿内一片肃然之中,竟响起几声哽咽,大儒吕飞扬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即便是殿首之上的温亲王与屠良逸也不免动容,唯独怀沧照旧面不改色,仿佛老僧入定。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薛采羽吟诵至此戛然而止,面对殿内众人,忽然激愤道:“步公子于七闽道上所作诗词,这三首不过是其中之一鳞半爪,小女子才疏学浅,诸公想必更明白这诗中蕴含的,是何等样的豪情与才学,可为何这些诗词只字都不曾传世?若要收买人心,为何衣锦夜行……”

    薛采羽仍在接连发问,步安却已经觉得,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味,即便是舍难大师与仰修这样的熟人,也不例外。

    步安原本一直抱定了猥琐发育的念头,可俗话说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被自家书院逼到这个份上,难免有些愤懑,心说罢了罢了,装孙子久了,别真让人当成了孙子……

    他转回头看了薛采羽一眼,面带一丝微笑,却略略摇头,而薛采羽仿佛兴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又大概是想起了当初那盆洗脚水带来的屈辱感,顿时便闭上了嘴。

    殿内众人见薛采羽对他言听计从,更觉得天姥步执道绝非池中之物,不然如何能叫医圣之后甘心俯首?于是所有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步安照旧气定神闲,朝殿内众人拱拱手道:“不瞒诸位,我哪里会作什么诗词,都是抄来的罢了……”

    话音未落,吕飞扬已然激愤难耐:“贤侄啊贤侄!你明明立下如此奇功,为何甘愿埋名?明明诗才超绝,又为何总推说是梦中所得?”

    步安也知道刚才这话没人信,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却没想到飞扬大儒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想到了一处,如此一来,倒显得他这人一直低调,仿佛专门干好事,却从不留名的活**。

    他刚要解释,却见坐中仰修缓缓摇头,沉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浪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此言一出,便有人瞥一眼殿首的天姥书院山长怀沧,或是摇头、或是轻哼、或是甩一甩衣袖,显然是看不惯天姥书院的做法,似乎在众人看来,步安刻意低调是因为有人妒贤嫉能,而这妒贤嫉能之辈便在天姥书院之中,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公审”。

    就在这时,殿首之上,屠良逸身后,一个人影微微挪了挪,露出一张坚毅而俊朗的中年面庞,此人从始至终都一直打量着步安,面色愈来愈凝重,到这会儿,眼神中已然是欣慰与不忿交错的复杂情绪,他双眉微微一抬,突然打破了这一刻尴尬的沉默。

    “去岁兰亭夏季,听说你曾以子贡赎人自辩,既如此,何必行善而埋名?泉州府路遇饥民,又为何抛银于道旁,也不当面馈赠?”

    步安闻言,朝这人深深一揖,事实上,以薛采羽同广念方才为他造势,以及平定闽中的事迹与那几首诗流传出去之后必然博得的名声地位,这一揖都显得过于郑重,只是在步安而言,却觉得非如此不可。

    一来是因为,此人面貌长相与屠瑶有几分相似,显然就是屠瑶的嫡亲兄长,去年岁尾,因为隆兴帝陷害,饮恨兵败的燕幽大将军屠琅。

    二来则是因为,他这几句,疑问是假,铺垫是真。

    屠琅以子贡赎人破题,明的是说步安前后矛盾,实则是在暗示步安,可以借此典故,为敛财开脱。

    因此,见步安如此郑重行礼,屠琅便知道他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面上愈发露出激赏之色。

    步安也顺坡下驴,朗声道:“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弟子人微言轻,于七闽道上所作所为,不过效仿拜牛者尔。”

    他这番话同样引自论语,正是自贡赎人的后一段,意思是说,孔子的弟子,子路救了一位落水者,落水者因此送了他一头牛,子路坦然接受。孔子听闻此事,便夸赞子路,说从此鲁国人见到落水者,必定会出手相救。

    步安说自己是效仿那位送牛之人,意思则是说,他以金银赏赐除妖灭鬼的义士,才能在七闽道上,掀起剿灭拜月邪祟的巨浪,进而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就平定了剑州延平两府。

    一言至此,屠琅也忍不住微微点头。

    “至于抛银于道旁,却是说来话长……”步安略一停顿,瞥了一眼怀沧,见他稳坐如泰山,始终不为所动,隐隐觉得事情不秒,兴许书院仍有后手,屠瑶迟迟不现身,兴许也与此有关。

    既然如此,便再加把劲吧……

    这么想着,步安便真的一鸣惊人,说了一通众人闻所未闻,可细想之下又觉得无可辩驳,甚至忍不住要拍案叫绝的道理来。(未完待续)

第411章 信天道善恶因果

    “闽中逃难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然则人分三教九流,流民亦是如此,其中既有良善之家,也有凶徒与歹人混杂。我若公然散财,之后袖手而去,转眼钱财便十之**落入歹人之手。非但如此,说不定还要平添杀戮。”

    话音未落,守在殿外不远处的宋蔓秋已经眉头紧皱——她分明还记得,那一日当真有不少流民目露凶光,如此说来,她仗义疏财之举,反倒给流民带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殿内众人更是听得频频点头,显然是觉得步安心思缜密,考虑周到,即便是刚刚还在诘难步安的费永年,也不由得赞许道:“不错,假若逃难百姓是在道旁捡到了银钱,自然小心藏匿、不敢声张,不至于被歹人抢了去。”

    仰修看着步安胸有成竹的神情模样,不由想起杨子江畔,步安逐一列出七条铁证,点破他暗中行凶,试图搅乱逐月大会的底细,令他哑口无言的场面来。他小心环视殿内众人,一方面期待步安口吐莲花、震慑众人,另一方面又觉得,此间聚集了江南各地的顶尖人物,只怕言语间稍有疏漏,便会被捉了把柄……

    正这么想着,果然有人不冷不热地问道:“区区几个歹人,略加惩治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此人姓唐,坐在太湖书院人群之中,三十出头模样,生得其貌不扬,却以诗词扬名江南,去年兰亭夏集上与步安结下梁子之后,便一直想要讨回场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会儿竟有些按耐不住。

    “如何惩治呢?莫非唐公子觉得,歹人脸上都有刺字不成?”那边厢吕飞扬忍不住出声讥讽。

    唐姓儒生闻言一滞,他方才脱口而出,一时也没考虑周到,这会儿被吕飞扬问得措手不及,自知理亏却仍旧胀红着脸喃喃道:“步执道才名远播,难不成连良人、歹人都分不清吗?”

    步安从来就是不肯吃亏的脾气,冷笑道:“若只看面相,阁下便是大奸大恶之辈,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唐姓儒生自诩风流,唯独对自己相貌有些自卑,这下被戳了痛处,立时勃然大怒,正待发作之时,却见步安又大摇其头。

    “……然则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阁下丑陋皮囊之下,兴许藏着一颗温良之心,也未可知。”步安一脸戏谑。

    唐姓儒生自然知道自己是被愚弄了,气得半边脸都有些抽搐,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步安不等他开口,便像忘了这桩小插曲一般,面对众人道:“方才只是其一……试问诸位,人在穷途末路之际,相较于接受施舍,自己捡到银子,心情是否略有不同?”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才知道,步安之前那句“说来话长”不是假托之词。

    而步安不做任何停留便自问自答道:“小生觉着,这其中有大不同……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即便得了富人施舍,隐隐然也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还嫌你施舍得不够……可他若是自己捡了银钱,会不会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这连番妙语,非但引得殿内众人思索,更将唐姓儒生抛在一旁,尴尬之极。

    “些许差别,有这么重要么?”也有人笑吟吟问道。

    “你觉得不重要……是因为你不曾见过闽中灾民。”这一回出声的却不是步安,而是薛采羽,身为受灾最重的七闽道剑州府宁阳县人氏,由她说出这句话来,意义非同一般。

    “天无绝人之路……”屠琅也缓缓点头,神情落寞之间仿佛想起了什么旧事,“好一个天无绝人之路!”兴许是这接连两句烘托了气氛,殿内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僧纷纷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本来到了这个份上,步安应该见好就收了,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正是这一丝危险气息,让他决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小生随身财物,充其量白银百两,可灾民何止百千。我又有何资格来决定孰生孰死?不如将这权力交付于天……”步安顿了顿道:“或谓之天道……”

    他此言一出,便将立意顿时又拔高了一层,令得殿内众人又是一惊。儒释道三家几乎都承认,在圣人、神仙、佛菩萨之上,还有一层更加冷酷也更加高远的力量,便是天道,而步安将这“抛银道旁”的小事,如剥蒜一般层层解开,剥到这一层显然已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

    可这还不算完。

    “神州天下,百姓穷苦颠沛时,盼着善人布施;蒙受冤屈时,盼有青天做主;若遇上世道不好,便连士大夫之辈,也只好期待明君降世……可一旦邪月临世,善人、青天、明君都不管用了,又如何是好?”

    步安声音不响,却因为四下里太过安静,而传出去很远:“闽中拜月之患,到底因何而起?私以为百姓i以为常,凡事得有个谁,来替他们出头做主,如今邪月临世,善人、青天、明君都不管用了,便只好祭拜乱神了。”

    他这几句乍听之下,简直大逆不道,可这点星殿内毕竟聚集了神州江南一等一的人物,自然有人品出了其中滋味。

    譬如以舍难大师为首的几位高僧,此时便纷纷合十,低声颂唱佛号;又譬如屠良逸与屠琅父子,仰纵与仰修父子,面上都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情。

    “世人迷信乱神,终使天下大乱……”步安长吁一口气,沉吟片刻道:“照我看来,这世上所谓善人与青天,都未必靠得住;百姓与其等人来救世,不如信自己,信天道,信善恶因果。”

    此言一出,薛采羽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两滴清泪爬上了脸颊,失神般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步爷无论如何也不承认是在做善事……”

    与此同时,费永年与吕飞扬二人,几乎同时走出两侧队列,朝殿首方向行礼。

    “步安方才所说种种,堪比圣人之言!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巨儒!今日若将他逐出书院,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费永年一脸激动。

    “假如书院执意如此,便将我吕某人一同赶下山去吧!”吕飞扬更是负气一般喊道。

    两人同时求情,在场众人也有些不解。

    以广念、薛采羽以及舍难大师三人的证词,加上步安刚才这一通振聋发聩的言辞,之前种种诬告已经不堪一击,费、吕二人又何必再求情呢?

    不过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既然他二人如此,众人也乐得锦上添花,于是乎,殿内七嘴八舌许多人都在替步安求情。而太湖书院那位唐姓儒生,已经灰头土脸地坐了回去,只盼着谁都别去留意他。

    可就在这时,步安瞧见了点星殿深处侧门,款款走出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这妇人双手负在身后,双足轻移时还发出叮当声响,显然是被上了枷锁。

    步安一见此人,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今天这场闹剧,不是随便吹吹牛,扯扯淡,就可以过关的。

    因为这女子正是望江楼的东家,早已失踪半年之久的胡四娘,一只狐妖。(未完待续)

第412章 难道我记性不好

    胡四娘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天姥山上,其中必有蹊跷。

    这狐妖天性魅惑,即便手脚都上了锁链,行走之间也仍有三分妖媚,乃至于坐中年轻后生们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心旌摇曳,警惕之余,赶紧收拢心神,看向了别处。

    步安也是一样,只不过他并非受不住狐妖的魅惑,而是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温亲王、怀沧以及屠良逸等人面上划过,有意留心着他们各自神情的变化。

    自从闽中一别,将胡四娘使唤去汀、建二州留意拜月教动向之后,步安便再没有见过她,当时只觉得,兴许日子一长,这狐妖是识破了他狐假虎威的底细,因而远走高飞,或是重投她原本的主子,不曾想会在天姥山上又见到。

    步安暗呼一声“晦气”,便又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狐妖。只见她模样凄凉,面上泪痕涟涟,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

    偌大的殿内,除了步安以外,便只有薛采羽见过胡四娘,也知道胡四娘的底细。她见这妖物忽然出现在此,既错愕,又茫然,下意识朝步安看了过来,直到步安朝她使了个眼色,要她稍安勿躁,才点点头,拉着广念退到了一旁。

    而刚刚还在求情的费永年与吕飞扬,见了此女,也是一头雾水。

    待胡四娘走到众人面前,对着殿首方向跪下,费永年迈出半步正要询问此女何人,却只见殿首之上,先前始终一言不发仿佛睡着了一般的温亲王,终于开了口。

    “妖物,本王与众卿面前,还不现出原形!”

    此时殿内众人多是江南修行人中的扛鼎之辈,温亲王“妖物”二字出口,殿内毫无异动,即便胡四娘缓缓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众人也都安之若素,充其量只有几个跟着门中长辈挤进点星殿的后生,发出轻微的讶异声。

    “这小妖隐匿于越州城中,改头换面经营酒楼食肆,已有数年之久,鄙书院早已留意它,只是念其未有恶行,是故不曾斩除……”这回出声解释的,却是天姥山长怀沧。

    这番言语落在狐妖耳中,似乎后怕到了极点,身子瑟瑟发抖。

    “去岁岁尾,此妖忽然不知所踪,直到上个月重又现身越州……鄙书院遂将其捉来拷问,一问之下,竟揭开了一桩偌大的秘密。”怀沧略作停顿,吊足了众人胃口,才长叹道:“此妖竟是拜月邪祟安置在越州的探子。”

    话音刚落,狐妖已然化作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浑身战怵,哭得梨花带雨,口中却道:“冤枉啊冤枉,小妖为虎作伥,全是受了胁迫……”

    众人听得眉头紧皱,却只有步安一人面不改色,只是脚下轻轻挪步,从原先站立的地方,一直挪到了舍难大师身旁。

    而胡四娘说话间,忽然转身,手指一人道:“便是受了此人的胁……”

    在她手指的方向上,一位中年儒生脸色“唰”的剧变,愣了愣才突然怒道:“你敢血口喷人?!看我不抽了你筋,扒了你的皮!”

    非但此人错愕莫名,即便胡四娘也一脸愕然,因为她此刻所指的,正是步安方才所站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在她对着殿首哭诉时,步安已经悄悄挪了位子。

    “不……不是……”胡四娘仓促间眼神急转,只是一时间也没找到躲在舍难大师身后的步安,脸上原本凄苦的神情,竟越来越尴尬。

    “到底是何人胁迫你?!”温亲王也看不过去,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胡四娘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又憋出几分凄苦来,泣道:“正是天姥步执道……”

    原本她的情绪酝酿得恰到好处,忽然于众人之中指出真凶,进而引起轰动的打算,也堪称精明,只可惜棋差一招,关键时刻非但指错了人,还因为一时找不着人了,而破了功,乃至有些出戏,效果更是差了一大截。

    于是本应该出现的轰动,压根没有出现,只引来一阵哄笑。

    “在下便是天姥步执道,”步安适时站了出来,笑吟吟道:“姑娘素昧平生,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为何要栽赃陷害于我?”

    他故意先自我介绍,仿佛一下子坐定了胡四娘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才没在人群中找着她,接着又暗示她是受了别人的指示。因此坐中不少有心人,结合了今日种种,不由得起疑,甚至似有若无地朝殿首方向看了看。

    胡四娘被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回击,怼得有些莫名其妙,饶是她经营望江楼多年,与人打过无数交道,也没想到步安会使出如此“无赖”的手段,一时气结,断续道:“你……你一派胡言……我分明早就见过你……”

    “难道是我记性不好?”步安眉头微皱,故作思索道。

    “你休要装腔作势,弄虚作假……”大约是步安演技太过浮夸,胡四娘气得牙痒,恨恨说道。

    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就要吵起来,温亲王面色难看之极,沉声喝道:“大胆妖物!究竟是何人胁迫你为虎作伥,又使了何种手段,你且细细说来,若有半句假话,决不轻饶!”

    便是这一句,将胡四娘重又拖回原本的戏路,只见她通一声,对着殿首磕了个头,既冤屈,又惧怕地哭诉起来。

    她所言种种,与张悬鹑、陈阙安先前的套路一般无二,只是在她的陈述中,步安取代了张承韬,成了勾结拜月邪教的罪魁祸首,而夹枪带棍地又影射了杭州宋家,暗示他们是躲在步安背后的势力——这其中的分寸掌握得很好,主次有序,掐死步安的同时,既顺带抹黑了宋家,又让亲宋家的门派不好明着站出来声援。

    假如没有之前脱离剧本的戏码插曲,这段哭诉的效果,还会更好更生动。

    而当众人看向步安,等着他做出应有的反驳时,步安却只是摊摊手,嬉皮笑脸地问道:

    “你说受我胁迫,提及如何受我威逼之时,更是瑟瑟发抖,似乎怕我到了极点……可方才与我争辩时,伶牙俐齿的样子,哪有一丝恐惧惊慌的模样?”

    胡四娘闻言,心中懊恼之极。从当众指认到后来起了争辩,在众人看来,步执道的一举一动,仿佛全是少年心性使然,可胡四娘却忽然明白了,自己从转身的刹那,便踩进了步安设下的陷阱,一步步乱了方寸……

    懊恼之余,胡四娘也不禁冷汗连连,心说步执道此人心机之深,当真闻所未闻,也难怪只有他能解拜月之局……只可惜少年英雄,勇猛有余,终归少了些城府与警惕,仓促应变又如何破得了别人费尽心机设下的死局。

    这狐妖只愣了片刻,正要接着说什么,忽听得殿外响起声许久不曾听到,却又熟悉之极的声音。

    “姐姐……你因为爱慕而不得,便要冤枉步公子,置之死地不可吗?”

    “不悔……”胡四娘身子还跪在地上,头却扭了过来,瞪向站在门外的亲妹妹胡不悔,眼神中全是恨意。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彻底想错了。要围杀步执道,远比她以为的更难。(未完待续)

第413章 我有粉丝我怕谁

    狐妖四娘惊慌错愕之时,步安也同样的莫名其妙。

    听到这狐妖喊出“不悔”二字,他才明白来者何人——早在宁阳县,狐妖四娘交代身份底细时,就说起过,她在越州城里还有个胞妹,名叫不悔,因为沉迷诗书文章、戏剧话本而足不出户。

    这次回了越州,步安也让七司部属查访过这位狐妖不悔,只可惜一无所获,哪曾想她竟突然出现在此,还替他解了围。

    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却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胡四娘当时提及其妹时,口气中便略带恨意,隐隐透露她们姊妹俩关系一般,可即便如此,她俩也不至于互相仇恨到了骨肉相残的地步吧?

    事出蹊跷必有隐情,步安盯着大殿外,只见一位身穿本色麻衣的妙龄女子,款款走进殿来,行走间步幅轻微,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只在买过门槛的刹那,抬起头来,朝着步安匆匆一瞥,便又面色绯红地赶紧低下头去。

    只这一眼,步安便隐约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姥步执道诗名远播,却似乎一直没有从这名声中得到半点好处,常言道风水轮流转,也该他时来运转了。简而言之,这“女文青”般的狐妖不悔,便是他的拥趸、迷妹、脑残粉!

    步安没有料错。这狐妖不悔,粉他已经一年有余,无论诗词亦或评书——步安在投醪河畔讲的老实和尚三妖怪早被有心人编纂成册,还起了个文雅些的名字,叫做西行记——都读得如痴如醉,只是苦于妖人殊途,自惭形秽。

    因为张瞎子的存在,胡不悔明知偶像就住在越州阜平街上,却始终不敢靠近那里一步。直到这回江南群雄齐聚天姥山,她才鼓起勇气过来,只盼着能在人群中远远瞧上一眼。不料事发突然,竟听见姐姐四娘血口喷人,要置步公子于死地,情急之下,胡不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挺身而出……

    这小狐妖一时起念,可当她真的踏入点星殿,被殿内众人诺大的气势震慑着,也不由得双腿发软,心头乱作一团。

    她一向没有姐姐四娘能说会道,假如正要当场争执起来,恐怕不是姐姐的对手,一念及此,便愈加慌乱。

    可从她进得殿来,一直到站在姐姐面前,也没有等来一句反驳或是争辩。

    原因倒也简单:胡四娘只当这是步安的安排,因此料定了他早已为不悔编好了所有的说辞,一时间万念俱灰,面如土色地委顿在地,哪里还有一丝争辩的气力。

    殿内众人见此情形,也明白这狐妖先前的所言种种,皆是诬蔑之辞,纷纷冷眼以对,连带着看向殿首温亲王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异样。

    温亲王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急转直下,面上泛起一丝怒色,冷冷道:“大胆妖物,竟敢蒙骗本王……来人!拿下!”

    话音刚落,便有两位天姥大儒走来,将狐妖四娘带了下去,其中一人顺带还看了胡不悔一眼,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小妖也一并带下。

    步安一向护犊,不等这两人动手,便一把将胡不悔拽到了身后,笑吟吟道:“子曰有教无类,这小妖我看着顺眼,准备留在身边,好生调教,务令其向善。”

    两位大儒一来自知理亏,二来也对步安有几分赞许,因此二话不说便拖着胡四娘下去了。

    胡四娘蜷作一团,大约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身子瑟瑟发抖。

    步安自然不为所动,却觉得被他握在手中的胡不悔的手腕也同样颤抖不已,这才意识到这小狐妖内心如何之挣扎,想到她为了救自己,而害死了亲姐姐,不由得长叹一声。

    至此,天姥书院已经接连出了三招,一招比一招险,一招比一招恨,步安凭着机敏与口才,外加一点点运气,全都避了过去,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清楚得很,诬告这玩意儿,真正的杀伤力在于:即便你以铁证将其一一反驳,它也会转变成无孔不入的流言蜚语,慢慢影响舆论、民心。过了今日,一干蠢人,亦或是别有用心而故意装蠢的聪明人,多半会煽风点火,说什么空穴何以来风,事出必定有因,将这些流言散播出去,叫他步执道与杭州宋家百口莫辩。

    步安当然无所谓,可杭州宋家一旦惹上了这些恶名,便无法统领江南群雄对抗朝廷了。

    到了这个份上,点星殿内许多人都明白了天姥书院暗中打的什么算盘,始终安坐不动,稳如泰山一般的乐乎仰纵,忽然开口道:“温亲王、良逸兄,今日邀我等齐聚天姥山,便是为了这些捕风捉影之说吗?若是如此,恕在下不奉陪了!”

    他言辞之间还有些避讳,明明是显而易见的诬告,只说“捕风捉影”,可语气却生硬得很,似乎不但没将天姥书院放在眼里,便是对温亲王也没有足够的敬意。

    殿内知晓仰家境遇的,自然理解他的态度。

    仰纵一生忠义,却因逐月之变,差点血脉无存。他是何等人物,痛定思痛之后,自然知道长子仰颀之死,也是隆兴帝为了逼他就范,而故意设计陷害的。此时面对隆兴帝的兄长温亲王,没有一把掐死对方,都已经够顾全大局了……

    温亲王大约也知道他的立场与态度,轻易不敢说什么。

    屠良逸见状,欠身抱拳道:“仰兄误会了,今日……”

    不等他说下去,天姥书院山长怀沧便略一挑眉,轻声道:“宣嘉兴府华亭县青龙镇步氏一族进殿……”

    他这一句可非同寻常,看似简简单单的说辞中,却隐隐间替换了“殿”的含义,似乎这天姥山点星殿因为温亲王的存在,而摇身一变,成了江南朝廷的核心所在。

    殿内众人自然听得暗自震惊。

    步安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青龙镇步氏一族……天姥书院为了跟宋家抢班夺权,是要彻底搞臭他步执道了。

    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步安微微弯起嘴角,悲凉之余,也放下了一些包袱。(未完待续)

第414章 在他言句句是真

    华亭县青龙镇步氏一族足足来了二十多人,被人领着,从侧门进来大殿,为首的老者即使被左右的壮年搀扶,也仍旧走得缓慢而艰难,显然已是风烛残年。

    步安的眼神始终落在这些人身上,脸上却几乎没有神情变化,仿佛波澜不惊。

    整个大殿之内,只有薛采羽知道他这付神情意味着什么,可她一时也想不明白,青龙步氏乃是步爷的族人,难不成自家人也要污蔑自家人?直到她从步姓老者夹杂浓厚华亭口音的痛述中听到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老夫乃是步鸿辕三叔父……种桑养蚕的本分人……步鸿轩伏法,步氏一族原本提心吊胆,好在未受牵连,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孽障……这孽障伙同外人,将老夫连同全族四十多人打入冤狱……”

    步姓老者涕泪满面,脚下打颤,若不是被人搀扶着,似乎随时要跪倒在地。众人见他情真意切,无不动容。便连广念都看得眉头紧皱,时不时略带狐疑地看一眼兀自不言不语的步安。

    “这孽障仗着他与藩台孔浩言相熟,肆无忌惮,颠倒黑白,不顾同族之情,害老夫受尽皮肉之苦,又借伸冤之名,讹去步氏上下白银五万两之多……”

    这几句话几乎一下子将步安辛苦赢来的舆论优势一扫而空——要知道儒家向来以宗族为重,一个人哪怕道德趋近完美,一旦在这方面有了污点,便再无可取之处了。

    因此青龙步氏的出现,等同于釜底抽薪,将步安逼到了死胡同。而对殿内绝大多数人来说,问题就只剩下一个:这老者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大儒吕飞扬迈出一步,一脸凝重道:“步安,他方才所言,可有不实之处?”随着他这一句问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齐刷刷看向步安。

    步安一声失笑,脸上轻松之极,众人只当他要立即反驳,却不料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无不实之处。”

    这一下,殿内一片哗然。

    吕飞扬大约是怕步安不知道其中利害,一时大意以至于身败名裂,当即追问道:“步安!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步安却仿佛没有听懂一般,再度摇头:“在他而言,句句是真……”

    此言一出,薛采羽、广念乃至仰修等人,全都一脸愕然,唯独舍难大师仍旧眼观鼻鼻观心,似乎笃定得很。

    ““步执道,你倾轧亲族,还趾高气昂,难道不知羞耻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开了个头,殿内便有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唾骂。

    殿首之上端坐不动的温亲王,也终于换了个坐姿,脸上露出真假难辨的惋惜之情,缓缓道:“有才而无德,才学再是了得,又有何用?!”一言及此便看向身边的屠良逸。

    屠良逸只是摇头叹息,坐在他身后的屠琅,更是眉头紧锁。

    “终究是我管教无方,竟在书院之中出了这等败类……只是没想到曲阜孔浩言也与这孽徒同流合污……”天姥山长怀沧嗓音并不高,听在众人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面对众人所指,步安充耳不闻,只是双手背负在身后,朝那步姓老者缓缓踱步,每走一步,便有许多双眼睛也跟着移动一步,方才负责将人带进殿来的两位天姥大儒则一脸警惕,像是担心他百口莫辩,因此要做困兽之斗,暴起而伤人。

    却只见步安走到步姓老者面前,略一挑眉道:“你可知道步鸿轩那老贼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轻描淡写,夹杂在唾骂声中,简直轻不可闻,停在那步姓老者耳中,却如钟如吕,令他浑身微颤,面露惊惧之色。

    事实上,对于步鸿轩此人的手段与能耐,没有人比青龙镇上的自家族人更加清楚,对于阿四的“叛变”以及步鸿轩惨死的种种疑团,也只有他们最为关心,最为想不通。眼前这老者是看着步鸿轩起势的,对他简直佩服之极又惧怕之极,所以当步安言语之中,暗示步鸿轩之死并非那么简单时,这老者便立即想到了各种可能……

    然而,步安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又往前凑了凑道:“单以百姓血书陈列之罪状,步鸿轩便该株连九族,你可晓得?”

    此言一出,非但步姓老者浑身震颤,后怕不迭,四周更是响起一片喧哗,紧接着又安静下来,连同方才的咒骂声也一起变轻了。

    殿内众人毕竟大多不是官场中人,即便是,也未必清楚去年发生在嘉兴的哪一桩窝案,因此悉悉索索,议论不止。

    步安却不受影响,仍旧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诛杀恶贼,大义灭亲,因此免受牵连……可你身后这些人,原本早已经被砍了头去,步氏族产亦当悉数充公,你……不知道吗?”

    那老者已然面如死灰,他身后的步氏族人同样惊疑不定,不知道步安所言是真是假。

    “正如你所说,我与藩台孔浩言相熟,若不是我上下走动,疏通关节,又怎能免你们一死呢?然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步安忽然笑了笑:“府衙大牢里有吃有喝地住上几个月,总好过身首异处,是不是?”

    这一番说辞并不是步安临机应变,而是他早在嘉兴时,便已经准备好了的。将青龙步氏男丁悉数下狱,虽说是为了泄愤出气,外加讹诈盘剥,但其实也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步鸿轩所犯罪行,天怒人怨,假如从严处置,确实够得上株连九族,步安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收拾起青龙步氏,才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情势便立即扭转,事情来龙去脉并未变化,可关键处的动机变了,步安从倾轧亲族的唯利是图的小人,变成了将亲族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的,有情有义的君子,而那翻牢狱之灾,在“满门抄斩”的映衬面前,竟也显得温情脉脉。

    “孔浩言孔大人心系闽中百姓,听说我要南下平匪,才同意将步鸿轩从轻发落,好将他身后资财留赠于我,充作军饷……”步安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看着殿首之上的温亲王道:“总好过充公,便宜了那狗皇帝。”

    温亲王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紫,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415章 进一步血雨腥风

    张悬鹑、陈阙安、黄铎、胡四娘乃至青龙步氏,这些人出身地位不尽相同,来历千差万别,天姥书院能将他们悉数聚集于此,个中手段必然也各不相同,或笼络、或策反,又或是威逼利诱,仅凭想象便可推断一二。

    由此可见,书院要当着江南群豪的面搞臭步安,顺势扳倒杭州宋家的决心有多么强烈。

    步安笑吟吟看着温亲王时,暗中却并未放松,甚至愈加警惕,只因他心底清楚得很:天姥书院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劲,多半还有后手——或者说,这几道“前菜”解决得越是轻松如意,便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所以,当殿内有人忿忿不平,质问天姥书院“轻信谗言,刁难忠良,意欲何为”时,他反而像个局外人一般,负手而立,目视殿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致命一击,同时默默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殿首之上,山长怀沧、温亲王、屠良逸都在,季、詹两位国士也在,一众大儒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唯独屠瑶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入殿至今,约莫过去大半个时辰,也该是时候了吧?

    步安心中这么揣摩着,只见殿首之上,始终盘膝而坐的山长怀沧,在众人的质问声中缓缓起身,接着目不旁视地朝步安走来,一步一顿走得缓慢之极,而喧闹声也渐渐轻了下来。

    怀沧已然满头白发,身子却挺立如松柏一般,眼神灼灼,使人不敢直视。

    步安避开那眼神,倒不是害怕或者慑于压力,而是担心自己在压力下爆发出的“死亡凝视”般的气势,将对方吓到。

    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去年春试时的场面,那天下着雨,殿内外站满了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天姥书院似乎从来跟自己八字不合,只有那白衣飘飘的身影,寥寥无几的同门,以及观海崖上柴门紧闭的茅屋,才显得温情脉脉——除此之外,他与天姥书院又有什么关系?

    一瞬间的走神后,怀沧的声音将步安又拉回到了现实。

    “你入门至今不过一年半载,却有人说你已臻空境,有无此事?”

    步安稍一抬眉,没想到怀沧会问起此事。而殿内众人大多并不知道步安此时的修行境界,因此闻听此言,响起一片惊呼声。

    而怀沧似乎也不准备得到步安的回答,又接着问道:“你贴在观海崖上的门联已然残破不全,却依稀可见邓小闲的名号,你可知邓小闲何许人也?”

    “邓小闲……”步安眉头微皱,忽然想起邓小闲不为人知的那一层身份,隐隐猜到怀沧为何从这里入手。

    “你带艺投师,隐藏如此之深,究竟有何图谋?”怀沧已经走到步安身前,雪白须发无风而动。

    这一句看似质问,实则诬陷,而在众人听来,却觉得非如此不能解释:自去年三月天姥春试以来,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半功夫而已,即便天纵奇才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修至空境,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步执道入门之前便有修为在身。

    怀沧趁热打铁,对着众人,朗朗道:“诸位兴许不知,那邓小闲平素就住在越州城里,看似游手好闲,实则是昆仑南于机的弟子……”

    此言一出,众人愈加震惊。

    步执道带艺投师,又与昆仑弟子熟稔之极,这两条信息拼凑起来,一条骇人之极的结论便呼之欲出!

    步执道早就与昆仑墟暗通款曲!他投入天姥书院,目的绝不单纯!如今江南巨变,虽说罪魁祸首乃是当今朝廷与大梁皇帝,可昆仑墟也绝洗不脱助纣为虐的事实,若没有道家出力,哪里来的逐月之变?

    步安听得脸色沉郁,一言不发,而怀沧随后抛出的言论,更加令他被动。

    怀沧面对众人,忽然话题一变:“去年十月间,中丞李岳南下,名为探查七闽匪患,却在七闽道上浮光掠影,大多时日留在江南东道,查访温王行迹。临回京时,在嘉兴府险些遇刺,刺客驭使飞剑,来去自如……诸位可知道那刺客是何人?”

    此事发生时,步安当时是在场的,因此当怀沧提及此事时,他也微微一愣,只等怀沧给出答案。

    不料怀沧一问未消,却又调转话头,扭头对着步安道:“先皇驾崩,隆兴夺嫡,温亲王逃出生天,暂避天姥山,乃是前年腊月里的事情,次年邪月临世,三月的春试无人问津,唯有你孤身来投……我说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哼!杭州宋家假意飞剑行刺,诱使李岳来查天姥书院,恐怕也是你通风报信的吧?我只是奇怪,你究竟是何时知道,温王就在天姥山上的?!”

    到了这时,步安仍旧皱眉沉思,点星殿内却已经开了锅了,一片喧闹声中,广念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老酸腐!你们今日是存了心要泼人脏水,先前那些鸡零狗碎的没一句真话,被人揭穿了还嫌不够丢脸,这是要狗急跳墙,赤膊上阵了不成?”

    薛采羽也愤愤然帮腔道:“是非曲直,全凭你一张嘴来说吗?”

    大殿一旁,詹姓国士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天姥书院乃是儒家正宗,书院山长一言九鼎,岂容尔等污言秽语……”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便引起一片嘘声,薛采羽更是踏上一步道:“今日你们构陷步爷,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没有一桩站得住脚,从此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儒家正宗?!”

    这几句除了一片鼓噪外,同样也引起嘘声一片。殿内人群似乎隐隐分作了两派,一派支持天姥书院与温亲王,另一派支持步安,或者说是不曾到场的杭州宋家。

    这场面正如步安所料,大敌当前,江南大大小小的势力,却在争权夺利中渐渐决裂。他清了清嗓子,在进或者退之间,做最后一次权衡。

    进一步,或许一时痛快,可江南从此分作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说到底是便宜了隆兴帝;退一步,或许能将这脆弱的联盟维持住,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步安权衡之际,天姥山长怀沧又推了他一把。

    “诸君以为步执道只是勾结了昆仑墟吗?你们只知他平定拜月匪患不费吹灰之力,却不知逐月之变,亦是他的手笔!步执道便是拜月邪教始作俑者……他分明就是旧神!”

    当天姥山长怀沧怒发冲冠地手指着自己时,步安才突然意识到,今天这一出大戏,温亲王与天姥书院真正要对付的,似乎并不是杭州宋家,而是他步执道本人——他只是有些纳闷,这半真半假的故事,到底是他们有意杜撰出来的,还是当真就这么以为?

    人群惊慌失措,面色大变,轰乱了一团。

    步安皱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大殿外,只见守在殿外的游平脸上神情激动而兴奋,用力地朝他点了点头。

    步安笑了笑,点头回应。

    游平脸上愈发激动,扭头穿过人群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挥着手,在他挥手的方向,晴山与张瞎子等人已经候在那里,而晴山身边,赫然便站着一脸焦急的素素。在步安踏进点星殿接受审问的大半个时辰里,张瞎子与晴山悄悄上了山,并且如步安所料,在观海崖上的那间茅屋前找到了素素。

    聚集在点星殿前的人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躁动不安,天姥书院的人仍旧努力地维持着秩序。

    下一刻,几面大旗忽然张开,迎着山间的烈风鼓荡摇曳,这大旗分明染着血,甚至有些残破,却因此才显得气势非凡。

    “七司办事,闲人勿近!”张瞎子手执黑色旗杆,梗着脖子吼道。他这付模样,像极了当初望江楼上,对着一众下里巴人装威风的模样,只是这一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铁与血的气势,再没了当时的猥琐劲。

    一百多名从七闽道上浴血归来,又或是水天界中刚刚经历了灭国之战的修行人,如同一支铁矛般插进人群,扎在点星殿的门外。

    人群中即使有自忖技高一筹者,面对这一突变,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铁矛”的矛尖上,却是个画风格格不入的,远远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已经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的小丫头。(未完待续)

第416章 让三分势均力敌

    怀沧有一张苍老的面孔,眸子却清澈如少年,眼底透出凌厉的光,仿佛能一眼将人看穿。

    步安与他对视少倾,气势竟也不落下风,殿内鼓噪声不绝于耳,这两人却站在大殿中央,仿佛怒浪中的礁石,丝毫不为所动。

    四周落座的群豪之中,有那舍难与仰纵等一众高人也同样纹丝不动,只是心中难免惊奇,这天姥步执道小小年纪,先不说修为如何,单是胆色气度便已经远超同辈中人。

    对峙只维持了不久,便被一声哭泣打断,步安回过头去,只见点星殿的大门外正站着个清秀之极的小书童,只是脸上早已经哭花了——不是素素又能是谁?

    这小丫头大半年没有见过自家公子,仿佛没了主心骨一般,今日劫后重逢,又恰好撞见大殿里“公审”公子,心中自是百般委屈,千般不忿。

    却不料步安一眼瞧见她,竟然咧嘴一笑,笑得轻松之极,仿佛眨眼间回到了去年春天,与素素并肩坐在天姥山后崖上的乱草中,看着暮色下的群山一般。

    这笑容实在感染力太强,以至于素素竟也破涕为笑。

    “大胆!点星殿前,何人啸聚?!”

    一声断喝,打断了步安的思绪,只见两位守在门外的大儒,试图挡住气势汹汹的七司队伍。

    “滚!”

    “你敢?”

    “敢”字尚且停在天姥大儒的口中,便有几柄长剑从七司阵中刺出,迅如疾风,气势如电,逼得那位大儒急退。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大约是没想到这步执道带来的江湖人竟有这等身手。

    事实上,方才出剑之人,不过是七司白营中两位丹玄羽士而已,只因道家丹玄修的是力量与速度,配合七司日夜合练,已然熟稔之极的阵法与剑术,实在霸道之极,若论奇袭,空境之下,难遇对手。

    而七司白营惯打先锋,杀气十足,这几柄长剑一击不中,立即衔尾而上,霎时间五道人影划过五道曲折的轨迹,或从左至右,或由下而上,交织出诡异的剑网,如空气突然被剑光割断。

    剑影大盛之时,突然间又有百十张黄纸如影随形,正是道家符玄中的土遁符、障目符、追影疾风符、幻形分身符……这符文贴上人身时便即生效,瞬间产生炸裂般的辅助效果。

    这是七司蓝营统领游平迈入空境之后第一次出手,素来道家六玄中,看似最为鸡肋,而一旦迈上空境,便不可同日而语的符玄,也在道家远走昆仑墟两百多年后,头一次震荡江南修行界。

    说时迟那时快,两位天姥大儒哪里料得到,这群市井江湖中人竟敢在天姥山上撒野,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杀招,一时间肝胆欲裂。

    眼看要血溅五步,步安冷哼一声:“住手!”

    话音未落,那些或土盾、或潜行,又或是化作漫天光影的人形顿时戛然而止,从各个不同的方向退了回去,没有丝毫犹豫,动作之齐整,之痛快,仿佛在向众人演示,什么叫令行禁止。

    而与这声“住手”同时发生的,还有近在咫尺的怀沧的左手。

    只见这白须白发的老者,身形一动不动,只是负在身后的左手,向着殿门方向轻轻一扯一挥,方才退到一半,眼看已经来不及躲开的两位大儒,便如同被牵着线的风筝,朝殿内疾飞;紧接着殿门方向的空气如同被夏日骄阳晒得扭曲变形,磅礴无匹的巨力朝着身形正退到一半的五位白营羽士袭去!

    殿内外目睹这一幕的江南群豪,不禁惊叹出声,心说天姥书院也当真是没落了,那步执道带来的帮手,虽说修为了得,可毕竟是江湖草莽,竟然逼得天姥山长亲自出手……虽说这五人在怀沧面前,必定没了活路,可终究是给步执道挣足了面子。

    然而正当众人这么以为的时候,便有清脆的铃音响起。

    “叮……”

    只见大殿门槛前,浮现出金黄色的铜钟幻影,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掌印也浮现在铜钟之上!

    铜钟震颤不已,瞬间化为乌有,经它这么一挡,四下分散的巨力,顿时将点星殿大门四周的木结构如摧枯拉朽般震得粉碎!

    冷蝉出手了,身为七司白营的副统领,白营中人身涉陷阱,她当然要出手相助,哪怕力不从心。她的本命铜铃已经掺进天辰铁重新炼造,器玄之精妙,远胜先前,可即便如此,又哪里挡得住天姥怀沧的一击之力。

    那铜钟幻影消失的瞬间,又一个稍小些的铜钟闪现,却同样在掌印下震颤消弭,紧接着层层叠叠,没消失一层,便朝两侧分散出沛然的压力,轰的点星殿门洞越开越大,砖木纷飞,一片狼藉!

    事实上,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一系列铜钟的浮现与泯灭,在常人看来不过是一道炫目的金光,伴随着一声巨响罢了。

    可就在金光背后,当那道混不讲理的掌印,即将拍散冷蝉的铜铃幻影,震碎门外七司众人的肝胆之前一瞬,一双雪白稚嫩地肉掌,迎了上来,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天姥怀沧的一掌之力!

    虽说那掌力经过了灵器的层层消解,虽说怀沧只用了左手,随手之下未必不会倾注太多灵力,虽说术艺也不是怀沧的绝技,可是看到这么一个娇小的人影,稚气未脱的脸庞,和负气般撅着的嘴巴,当场众人不由得愕然。

    霎时间殿外广场上不明就里的人群,被点星殿门扉洞开的情景,震慑得一片哗然,倒是殿内目睹这一切的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凭我越州鬼捕七司,平定拜月匪患,很不可思议吗?”

    异常安静的大殿里,只有步安冷冷的嗓音。

    这问题假如放在先前,众人必定不信,天姥书院上下更是会嗤之以鼻,可眼前情势却已经彻底扭转。

    在今日之前,越州人只当鬼捕七司不过是些江湖人而已,可谁也没想到,这些江湖人一出手,便让人胆战心惊。天姥山长怀沧出手,都没能在七司面前讨到便宜,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明眼人又都看得出来,怀沧方才仓促之间,多少有些托大,不会全力以赴。而七司上下,必定将所有的底牌都悉数用上了,单单那位冷面姑娘的手中铜铃,恐怕就是无价之宝。而这位年纪不过十岁左右的童子,更是蹊跷之极,多半是妖而非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才被怀沧扯回殿中,惊魂甫定的一位大儒,冷哼一声道:“一众江湖宵小,只会以多胜少,偷袭暗算而已……”

    步安先前没有留意此人,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人正是当初守在竹林秘境之外等他,却因为他那句“考了个二本算不算”气得拂袖而去,事后总对他冷言冷语的大儒赵贺。

    虽说步安从未将此人列作仇敌,可看他狼狈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得好笑。

    事实上,赵贺此言一出,殿内也有许多人对他鄙夷而视。只因七司方才所作所为,充其量占个以多胜少,却与偷袭暗算毫不相干。况且以天姥书院在江南修行界的地位,对付一众江湖人,都要山长怀沧亲自出手,多少是有些丢面子的。

    与此同时,张瞎子更是一震手中黑旗道:“若是我白营小闲,黄营惠圆还在,只怕单凭你这一句话,便要了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七司阵中便有一人走将出来,朗声道:“邓统领与惠圆统领修为了得,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可也受不了这口恶气!兀那酸儒!不妨与你爷爷练上一练!能在我手下挨得一时片刻,便算你胜了!”

    说话的正是如今的黄营统领程荃,他眼看冷蝉已经亮过一手绝活,帮着七司挣足了面子,同为新近晋升的统领,自然也不甘人后。(未完待续)

第417章 委实辱没谪仙诗

    程荃个头颇高,身量却瘦瘦高高算不得魁梧,只见他挺直着身板,施施然站在残垣断壁般的殿门前,竟有股骇人的煞气,令赵贺一时气短,脚下都跟着踟蹰起来。

    殿外群豪听程荃口气颇大,仿佛不把天姥书院放在眼里,不由得又惊又奇,兴奋张望之余,心中又为他捏了把汗。

    而在殿内众人看来,程荃此时周身透出的气势,却比口气还要大上三分。

    山风从破开的点星殿正门灌入,吹得他衣袂飘飘;瓦砾间腾起的烟尘在他身后的阳光中流动,那飘动的衣袂便如一道风姿卓越的剪影。

    世人只当越州七司是那市井之中的土鸡瓦狗,却有谁人知晓,一群人不但旬月间破了七闽匪患,还在水天界中灭人之国,如探囊取物。

    程荃身为樱洲国灭国之战中的大统领,任由周身气势勃发,不做丝毫收敛的情况下,自然不是整日读书修行的赵贺之流可堪比拟。更何况他已跨升空境,便是只论修为,也比赵贺高出整整一个境界。

    赵贺毕竟不是傻子,知道贸然应战多半要吃亏,点星殿内众人都沉默着只等看戏,可点星殿外一众小门小派本就因为被排挤在殿外而心中有气,这时见天姥书院被人如此叫阵都不敢应战,顿时发出阵阵鼓噪声。

    赵贺面上红一阵紫一阵,委实挂不住了,一咬牙踏上一步,却立即被山长怀沧的一个眼神劝了回去。

    “这位真人好面生,也是昆仑来客吧?”怀沧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似的,淡淡道:“诸位眼见为实,步执道果然与昆仑墟脱不了干系。”他声音低沉,却自有一股穿透力,莫说殿内众人听听清清楚楚,便是殿外山间的平地上,也传出去很远。

    此言一出,竟连殿外都立即安静下来,再无人喧哗。

    今日七司数度出手,符玄、丹玄、器玄依次施展,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却不曾多想,这会儿被怀沧一提醒,才发现这鬼捕七司,果然都是道门中人,且个个身怀绝技,活脱脱一伙昆仑来客。

    天姥山上聚集了数千人之多,大多来自江南东西两道,其中熟悉越州江湖的,却是少之又少。纵有越州青莲观这般知晓七司人员底细的,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轻易绝不会替七司出头解释。

    程荃一身阵玄修为了得,当年过路的高人之所以肯指点他,也是看中他算力远超常人,于阵玄一道有极大助力,他近半年来连破数境,又有机会参详上古阵玄总谱,修为突飞猛进,今日满以为可以凭手底功夫,替七司挣回好大面子,却不料被那白胡子老头三言两语化解不算,反而隐隐间坐稳了步爷暗通昆仑墟,一时间气得面色铁青,疾呼道:“你莫要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程某人世居越州,哪里去过什么昆仑?!”

    殿内有人轻声道:“你说不曾去过,便是不曾去过吗?”

    又有人阴阳怪气道:“这鬼捕七司,个个都是道修,偏偏他步执道是个儒修,真真奇哉怪也……”

    更有人嘀咕:“那玄武湖上逐月之变,手段如此歹毒,难说没有旧神参与其中。”

    就在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越来越盛时,忽的有个恬淡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七司与昆仑并无瓜葛。”

    兴许是声音太轻,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于是她便缓缓挪步,从七司阵中走了出来,跨过塌了一半的点星殿正门,迈入殿中,一直走到步安身边,才又低着头道:“公子也不是恶人。”

    殿内众人这才留意到这女子,只见她怀中抱着一床古琴,似乎是个乐师。

    这乐师才刚来到步执道跟前,立时便有两道人影跟了上来,一高一矮,高的也是个身着襦裙的女子,矮的却是先前一双粉拳挡下怀沧掌力的女娃。

    那乐师生得极美,却没几人认得,可她身边跟来的高挑女子却正是杭州宋家的千金宋蔓秋。考虑到今日天姥书院公审步执道的真实目的,她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委实敏感得很。

    “想当初,公子就是被你们逼下山去的。”晴山不顾别人听不听得见,只喃喃低语道:“那日他大伯上山逼婚,要他入赘余家,诺大个天姥书院,也无人替公子出头……想不到今日重返书院,等着公子的,仍旧是这等场面。”

    素素以往总将晴山视作情敌严防死守,待到公子深陷逐月之变,才与晴山生死相依,眼下感情远胜先前,此刻听她说得这般楚楚可怜,忍不住低声抽泣,一双手却分别拽着晴山与步安的衣角。

    “小女子自小长在越州城,每每眺望天姥,虽身不能至,却心向往之。方才得见殿外石柱上的谪仙诗文,一时情动无语凝噎。”晴山缓缓抬头,目视众人:“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她念得很慢,抑扬顿挫,感情充沛,眼中泪光闪烁,闻者都不由动容,天姥书院众人更是听得豪情渐生,却不料晴山语气一顿,怒道:“可如今这山上鼠辈聚居,实在辱没了谪仙诗!”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持剑而出,口中训斥:“天姥山点星殿,岂容曲阜书院诬言!你姓甚名谁,师承何人?”

    这人姓季,正是天姥书院两位国士之一,去年兰亭夏集上责难步安,便有此人参与。他见晴山与宋蔓秋站在一起,又怀抱古琴,只当她也是曲阜书院的,听她羞辱天姥名头,忍不住就要出手惩戒。

    眼看一人一剑袭来,晴山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傲然道:“小女子姓申名晴山,先父云麾将军申向楷……”

    话音刚落,空中一人一剑来势戛然而止,正殿之上屠良逸赫然站起,指着这边,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你是良俊之女?”

    大殿内众人,见屠良逸这个反应,突然便想起十几年前的一桩公案,接着看向殿中女子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未完待续)

第418章 术御射三修三绝

    云麾将军之名,二十年前大江南北无人不知,便是此时提及,殿内殿外也无人不晓。联想今日燕幽兵乱,百姓流离,愈加令人怀念将军坐镇塞北之时,罗刹国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威势。

    而对天姥书院来说,云麾将军这个名头,有着另一层更深的渊源。只因将军本不姓申,而是复姓申屠,正是当今右相屠良逸的嫡亲弟弟!

    眼下晴山在这大殿之上揭开身世之谜,自称申晴山,以天姥书院与申屠家的关系,自然有人从她眉目之间,瞧出了将军的影子,料来绝无虚假。

    于是乎,以她英烈之后的身份,直言今日天姥山上“鼠辈聚居”,实在分量十足。当下便有许多天姥书院中人面红耳赤,更有正直如吕飞扬者,顿足甩袖,沉吟不已。

    面对屠良逸的询问,晴山没有作答,而是接着道:

    “那柳店镇上百鬼聚结,为非作歹,若不是公子出手,不知要冤死多少孩童……那越州城中官匪勾结,大发邪月之财,若不是公子涉足,不知有多少贫苦百姓要家破人亡……如此种种,天姥书院近在咫尺却视若罔闻,今日竟有脸来责难公子?真当天下人皆是耳聋目盲之辈不成?”

    晴山向来温婉,这几句质问却掷地有声。先前有人当她是曲阜书院之人,故意要与天姥书院为敌,此时得知她真实身份,便无一人再讨没趣,于是整个殿内一片肃静。

    此时晴山照旧怀抱古琴,一袭襦裙,袅袅婷婷;而一旁宋蔓秋斜负长弓,身姿挺拔,傲立如枪。步安柔眼看去,心中暖意洋洋,嘴角也泛出笑来,当下信步走去,揉一揉素素的脑袋,对她们二人轻声道:“走……”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慢!”却是出自怀沧之口:“知人知面不知心,晴山姑娘涉世未深,哪知道人心险恶。昆仑与旧神勾结之事,步公子身上疑点重重,还是趁今日说清楚为妙。”

    “你正当自己留得住我们?”素素娇喝一声便要挺身而出,却给步安一把揽住——他是怕这小丫头跟怀沧硬刚吃亏。

    转过身来,步安又换上了人畜无害的笑脸,朝怀沧道:“方才你说,我贴在观海崖上的对联,上联是什么来着?”

    怀沧微微一愣,他只知道那对联有些莫名其妙,却哪里记得全文。

    “上联仁义礼智信……”吕飞扬突然出声,显然他痴迷诗词,哪怕是一副对联,也比旁人记得牢些:“下联潘驴邓小闲。”

    殿中众人听得生奇,心说这算哪门子对联。这会儿便有人开口道:“树已半枯休纵斧,果然一点不相干。”此人话中藏着玄机,一来是说步安这上下联毫不相干,二来却是举了个“无情对”的例子,显然十分高明。

    天姥山上虽然多是雅人,但今日也聚了不少粗人,便有议论声起。

    “树已半枯休纵斧,果然一点不想干,你看这两句毫无干系,却是对仗极为工整,这便叫做无情对……”

    “原来如此,这么说步执道那副对联也是异曲同工……”

    嘈杂声中,步安又笑着道:“这对联贴了一年有余了,竟无人解得其中真意吗?”

    自然是没有,于是他只好自问自答道:“貌似潘安器如驴,富比邓通小得闲,唯其五样俱全,才敢说少年风流……”

    此言一出,殿内嬉笑惊愕,不一而足。而只需稍稍品味,便看得出他以这五字为下联,对上联的仁义礼智信,实在是笔如刀枪般锋利。

    正有人要因此而发作,步安却又接着道:“如此上下联,却不知与那越州城中的邓小闲有甚干系?怀山长如此牵强附会,难不成是觉得潘驴又是另一人不成?”

    众人这才明白,他这一通说法,是为了撇清先前怀沧的责难——假如那副对联是这个意思,最多说他龌龊,或是对儒家不敬,却不能指责他与邓小闲一早勾结。

    此时此刻,素素仍旧叉着腰,晴山与蔓秋却因为刚刚那“五字箴言”而面色绯红,两人似乎都没想到公子还有如此不正经的一面。

    她们俩想不到,怀沧自然更想不到,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若是骂步安不知廉耻,便是承认了他的说法,正落了步安所愿,可假如咬死了这下联中的邓小闲便是邓小闲其人,岂不是还得找个姓潘名驴的出来?更何况,以步执道的文采,这上联五字各有其意,下联自当同理,绝不会对出两个人名来……

    “至于疑我带艺投师,就更好解释了……”步安嘿嘿一笑:“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山野村夫不知天下有修行人为何物,怀沧山长也只是没有见过天才罢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仿佛一记耳光,抽在怀沧脸上。

    而步安不止嘴上言语,手上同样有动作,只见他微抬双臂,地上因为先前打斗而散落的砖石尘土,便都缓缓上升,直至环绕周身。

    四周立即有人轻呼道:“术艺这等精微,恐怕真有空境了……”

    “和光同尘,这步执道果然非同小可……”

    这两人谈及的术艺境界,都有术艺控制灵气的精妙有关,要知道儒家术艺,之所以又被称作“数”艺,就是因为操控的物事越多越杂,便是境界越高,而光中流动的微尘,简直不能以数目计,可见步执道于术艺一道,修为已是极深。

    他们却哪里知道,步安只是取巧罢了。他能目视自己的神力,本来就占了便宜,为了施展聚灵为妖的神迹,平日里勤练不缀,眼下露一手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一不做二不休,步安双手轻轻一荡,周身尘土为之一清,紧接着背后长剑腾空而起,却是他借由术艺控剑,那长剑在他身前连挽了几道剑花,却同样占了能够目视神力的便宜。可在别人看来,这分明已不是术艺这么简单,而是上升为御剑之能了。

    “术御双修……”有人惊呼。

    声音未绝,长剑已然归鞘,宋蔓秋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将长弓递来,步安站立之处,恰好正对洞开的大门,于是乎他接过长弓,旋腰拧身,眨眼连射三箭,众人举目看去,却不见他射中了何物。

    正犹疑间,忽的响起一声金石之音,众人皆惊,却又闻听一声更加清脆的声响。

    “轰”的一声惊呼,懂的人已然懂了,没懂的听见议论声,也立即懂了。

    “是衔尾箭!”

    “连环衔尾!神乎其技!”

    却原来这声响乃是后箭追到前箭,灵力撞击而发出的金石之音。接连三箭衔尾,即便步安能目视神力,也是练习了不知多少次,才能做到的。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术御射三修三绝!”众人看向步安的眼神已经彻底变味,似乎直到这时,才品出他先前那句“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是什么意思。

第419章 天姥再无步执道

    步安接连露了三招,恰巧便是儒家六艺中的三拙,其中术艺、御艺使来毫不费力,潇洒之极,显示出了远超年龄的修为境界,射艺三箭衔尾更是令人惊叹,退一步说,纵使“三绝”之说有些夸张,“三修”则是确凿无误的。于是乎,怀沧先前提及的“带艺投师”一说,便难以服众了。

    一来,步安儒家三拙样样修为深厚,显然不可能是师从道门,出身昆仑;再者,天下儒门,无论是哪家书院,出了这等百年难遇的奇才,必定奇货可居,又怎会拱手将他让给了天姥书院?

    至于怀沧先前说,步安乃是旧神之身,甚至是拜月邪教的始作俑者,在他接连使出儒家三样绝艺之后,似乎也不攻自破,毋须讳言了。

    “乐乎书院得一司徒彦便扬名天下,今日所见,步执道已然远胜司徒,天姥书院却唯恐避之不及,无怪乎千年气候终难为继……”有人出声叹道,虽然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引来一阵长吁短叹。

    天姥一众如吕飞扬、费永年等闻言面色苦极,又羞又悲,羞的是被人骂作有眼无珠却无力反驳,悲的是从今往后,步执道恐怕和书院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只是山长怀沧仍旧神情镇静,似乎还留有后手。只见他故作不闻,反而问道:杭州宋家何等人物,一载有余都破不了闽中拜月之患,为何步执道手到擎来?他便是再有才,以一人之力,能胜过杭州宋家?还是能胜过曲阜书院?

    众人皆知不可能,但方才有医圣后人、广元寺高僧、灵隐舍难,甚至云麾将军申屠向楷之女一一为步执道佐证,令人不得不信。

    怀沧也知道,先前种种安排都被步安一一驳回,今日天姥书院在这点星殿内已无威信可言,也不在意这几句话能不能服众,只令众人安静下来罢了:“诸位可知道儒门六艺为何有三巧三拙?”

    在座有一半都是儒门中人,自然是晓得的,但和尚道士却未必全明白。

    “儒门三巧礼乐书,修习者需通儒门精义,以感同漫天英灵,艺能之所至,取之以己,发乎于外……而三拙术射术御,只需本身灵力施展,无需身外英灵……”怀沧娓娓道来,似乎是在为众人解释。

    他这一番话,翻译成白话的意思是说:修习儒门三巧的诀窍在于,以自己对礼、乐、书的理解,与身外英灵感同身受,进而引得英灵助力,也就是说,造诣理解越精深,施展的威力便越大。就好比同样的灵力修为,晴山弹琴时,比同样灵力修为的乐师要强得多。而相比之下,三拙只是硬碰硬,自身有多少能耐,也就只能施展出多少来,没有取巧的余地。

    在场众人都是修行人,即便先前不清楚,这会儿也都听懂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提起这个。难不成是要告诉大伙儿,步执道修的是三拙,上限不高,没什么了不起吗?

    正纳闷,怀沧忽然拔高声量:“正因儒家三拙毋需感通英灵,是故以怪力亦可模仿,真假难辨!”

    所谓怪力乱神,怪力自然就是指的神力。

    众人闻言哗然,多半人都是嗤之以鼻,毕竟怀沧此言,无根无据,只是莫须有的罪名,唯独步安心中一惊。他自己的秘密,自己最清楚,一直以来,他都以神力伪装成灵力,从未有人怀疑过,这会儿被怀沧一言点破,委实有些震撼。

    步安深知这一点是自己的命门,假如被抓着不放,甚至被在场儒门细细考究起来,说不定真要露馅儿,心中顿时起了退意。只是越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慌张,只见他昂首挺胸,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哈哈笑道:“书院百般刁难,全无一桩站得住脚,山长还要来胡搅蛮缠吗?也罢!书院不能容我,我又有何流连?今日江南豪杰都在,正好做个见证……”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朝向殿外,转身的刹那,忽然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白衣白裙,站在殿外人群之中,分外显眼。一年多前,也是在这里,他还手无缚鸡之力,同样面对众人刁难,是她出手相助。

    如今物是人非,心情有些复杂,脸上方才还豪迈的笑意,却夹杂了一丝无奈。

    “从今往后,天姥书院再无步执道……”这话原本是对怀沧说的,只是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屠瑶,便仿佛是故意要说给她听一般。

    去年春末,天上飘着细雨,这个女人走进这间大殿,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从此天姥书院便成了他的容身之所。仿佛是天意,今日目光相对,步安也只用了一句话,便结束了这一切。

    眼前这个看似永远云淡风轻的女子,眼中分明闪过了痛楚,比玄武湖中,瀛洲之上,步安射杀司徒彦时,尤胜百倍,似乎当初“断绝师徒”只是管教徒儿的气话,眼前却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

    转身没有停留,步安只往殿外走去,顺手握住素素的手,晴山与蔓秋也随之跟上。

    殿内众人唏嘘不已,怀沧却忽然高声道:“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先不要急着走!”

    话音未落,步安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巨力牵扯,仿佛是汹涌的海浪裹挟着自己,要将他往后摔去,已然抬起的脚步,便连前进一步都难。不及眨眼的瞬间,右手牵着的小手忽然挣脱,紧接着后背牵扯的力量忽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娇斥。

    “滚!”

    几乎是在众人没有反应的霎那,一道娇小的身影,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朝着怀沧猛扑过去。空气中发出仿佛撕裂布帛的声响,两只原本白净纤弱的手掌,忽然生出利爪,像指夹向外延伸,幻化成了刀尖一般。那利爪在空中接连划过数道寒光,“呲”声阵阵,朝着接连退让的怀沧,不舍不弃地猛抓过去,每一下都像是不留余地。

    “砰”的一声巨响,娇小身影似乎和怀沧硬碰硬撞在一起,顿时弹飞,落在步安身前时手足着地,浑身紧绷,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另一边怀沧须发皆张,虽然没有后退,却已经面色苍白。

    不用说,暴起发难的正是素素。她似乎知道步安不愿久留,见怀沧强行留人,便第一时间动手了。

    先前殿内众人只知道这小娃修为了得,此时见她孤身一人,竟能与怀沧力战,只堪堪落了下风,才齐齐惊呼出声。

    只是见识了素素的修为,又看到了她出手的样子,不少人忽然便觉得,怀沧先前所言,步执道就是旧神化身,似乎也不全然是无稽之谈了。

    “步公子!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说清楚再走吧!”这一下说话的,却是仰纵。他儿子能从玄武奇阵中脱身,还是仰赖步安所赐,但是他身为儒门中人,闻到了旧神气息,便本能地不敢大意——又或许在仰纵而言,如果步安确实与旧神无关,也应该说清楚,不要留下疑点,坏了名声。

    以仰纵的身份地位和修为,自然是一言九鼎,殿内众人于是纷纷附和。

第419章 天姥再无步执道

    步安接连露了三招,恰巧便是儒家六艺中的三拙,其中术艺、御艺使来毫不费力,潇洒之极,显示出了远超年龄的修为境界,射艺三箭衔尾更是令人惊叹,退一步说,纵使“三绝”之说有些夸张,“三修”则是确凿无误的。于是乎,怀沧先前提及的“带艺投师”一说,便难以服众了。

    一来,步安儒家三拙样样修为深厚,显然不可能是师从道门,出身昆仑;再者,天下儒门,无论是哪家书院,出了这等百年难遇的奇才,必定奇货可居,又怎会拱手将他让给了天姥书院?

    至于怀沧先前说,步安乃是旧神之身,甚至是拜月邪教的始作俑者,在他接连使出儒家三样绝艺之后,似乎也不攻自破,毋须讳言了。

    “乐乎书院得一司徒彦便扬名天下,今日所见,步执道已然远胜司徒,天姥书院却唯恐避之不及,无怪乎千年气候终难为继……”有人出声叹道,虽然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引来一阵长吁短叹。

    天姥一众如吕飞扬、费永年等闻言面色苦极,又羞又悲,羞的是被人骂作有眼无珠却无力反驳,悲的是从今往后,步执道恐怕和书院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只是山长怀沧仍旧神情镇静,似乎还留有后手。只见他故作不闻,反而问道:杭州宋家何等人物,一载有余都破不了闽中拜月之患,为何步执道手到擎来?他便是再有才,以一人之力,能胜过杭州宋家?还是能胜过曲阜书院?

    众人皆知不可能,但方才有医圣后人、广元寺高僧、灵隐舍难,甚至云麾将军申屠向楷之女一一为步执道佐证,令人不得不信。

    怀沧也知道,先前种种安排都被步安一一驳回,今日天姥书院在这点星殿内已无威信可言,也不在意这几句话能不能服众,只令众人安静下来罢了:“诸位可知道儒门六艺为何有三巧三拙?”

    在座有一半都是儒门中人,自然是晓得的,但和尚道士却未必全明白。

    “儒门三巧礼乐书,修习者需通儒门精义,以感同漫天英灵,艺能之所至,取之以己,发乎于外……而三拙术射术御,只需本身灵力施展,无需身外英灵……”怀沧娓娓道来,似乎是在为众人解释。

    他这一番话,翻译成白话的意思是说:修习儒门三巧的诀窍在于,以自己对礼、乐、书的理解,与身外英灵感同身受,进而引得英灵助力,也就是说,造诣理解越精深,施展的威力便越大。就好比同样的灵力修为,晴山弹琴时,比同样灵力修为的乐师要强得多。而相比之下,三拙只是硬碰硬,自身有多少能耐,也就只能施展出多少来,没有取巧的余地。

    在场众人都是修行人,即便先前不清楚,这会儿也都听懂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提起这个。难不成是要告诉大伙儿,步执道修的是三拙,上限不高,没什么了不起吗?

    正纳闷,怀沧忽然拔高声量:“正因儒家三拙毋需感通英灵,是故以怪力亦可模仿,真假难辨!”

    所谓怪力乱神,怪力自然就是指的神力。

    众人闻言哗然,多半人都是嗤之以鼻,毕竟怀沧此言,无根无据,只是莫须有的罪名,唯独步安心中一惊。他自己的秘密,自己最清楚,一直以来,他都以神力伪装成灵力,从未有人怀疑过,这会儿被怀沧一言点破,委实有些震撼。

    步安深知这一点是自己的命门,假如被抓着不放,甚至被在场儒门细细考究起来,说不定真要露馅儿,心中顿时起了退意。只是越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慌张,只见他昂首挺胸,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哈哈笑道:“书院百般刁难,全无一桩站得住脚,山长还要来胡搅蛮缠吗?也罢!书院不能容我,我又有何流连?今日江南豪杰都在,正好做个见证……”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朝向殿外,转身的刹那,忽然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白衣白裙,站在殿外人群之中,分外显眼。一年多前,也是在这里,他还手无缚鸡之力,同样面对众人刁难,是她出手相助。

    如今物是人非,心情有些复杂,脸上方才还豪迈的笑意,却夹杂了一丝无奈。

    “从今往后,天姥书院再无步执道……”这话原本是对怀沧说的,只是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屠瑶,便仿佛是故意要说给她听一般。

    去年春末,天上飘着细雨,这个女人走进这间大殿,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从此天姥书院便成了他的容身之所。仿佛是天意,今日目光相对,步安也只用了一句话,便结束了这一切。

    眼前这个看似永远云淡风轻的女子,眼中分明闪过了痛楚,比玄武湖中,瀛洲之上,步安射杀司徒彦时,尤胜百倍,似乎当初“断绝师徒”只是管教徒儿的气话,眼前却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

    转身没有停留,步安只往殿外走去,顺手握住素素的手,晴山与蔓秋也随之跟上。

    殿内众人唏嘘不已,怀沧却忽然高声道:“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先不要急着走!”

    话音未落,步安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巨力牵扯,仿佛是汹涌的海浪裹挟着自己,要将他往后摔去,已然抬起的脚步,便连前进一步都难。不及眨眼的瞬间,右手牵着的小手忽然挣脱,紧接着后背牵扯的力量忽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娇斥。

    “滚!”

    几乎是在众人没有反应的霎那,一道娇小的身影,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朝着怀沧猛扑过去。空气中发出仿佛撕裂布帛的声响,两只原本白净纤弱的手掌,忽然生出利爪,像指夹向外延伸,幻化成了刀尖一般。那利爪在空中接连划过数道寒光,“呲”声阵阵,朝着接连退让的怀沧,不舍不弃地猛抓过去,每一下都像是不留余地。

    “砰”的一声巨响,娇小身影似乎和怀沧硬碰硬撞在一起,顿时弹飞,落在步安身前时手足着地,浑身紧绷,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另一边怀沧须发皆张,虽然没有后退,却已经面色苍白。

    不用说,暴起发难的正是素素。她似乎知道步安不愿久留,见怀沧强行留人,便第一时间动手了。

    先前殿内众人只知道这小娃修为了得,此时见她孤身一人,竟能与怀沧力战,只堪堪落了下风,才齐齐惊呼出声。

    只是见识了素素的修为,又看到了她出手的样子,不少人忽然便觉得,怀沧先前所言,步执道就是旧神化身,似乎也不全然是无稽之谈了。

    “步公子!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说清楚再走吧!”这一下说话的,却是仰纵。他儿子能从玄武奇阵中脱身,还是仰赖步安所赐,但是他身为儒门中人,闻到了旧神气息,便本能地不敢大意——又或许在仰纵而言,如果步安确实与旧神无关,也应该说清楚,不要留下疑点,坏了名声。

    以仰纵的身份地位和修为,自然是一言九鼎,殿内众人于是纷纷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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