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勤习五禽
“三儿,愣着做什么,快进屋吃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沈宁撩着门帘喊道。
他转头看去,微微一笑:“诶!”
饭间又是一家人聊聊家常,多是问问沈宁在县里的生活真么样,活计累不累,最后定了年后去县里辞工,回家来便不再出去了,又说好了次日一早带齐六礼去刘源家拜师。
当日夜里,沈宁与沈王氏一间房睡,沈康沈昌和沈成三人一个房间。
沈成念叨着:“等开春了播种完,便找个媒婆,给宁娘说门亲事。”
沈昌眼睛亮晶晶的道:“爹,大姐要嫁人了?”
沈成笑道:“都十四岁了,该嫁人了。你娘在她这个年纪都生了你大姐,家里日子一日一日的好起来,总不能拖累她在外抛头露面。等成了亲,有了男人依靠着,也就没人敢觊觎宁娘了。”满心的高兴又带着些不舍得。
“若是姐夫待大姐不好,我就揍他!”沈昌在半空挥了挥没伤的拳头。
沈康地笑道:“我也揍他。”
沈成无可奈何的道:“还没说亲,你们俩就这般,谁还敢娶宁娘,混小子,睡觉!”
“恩!”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沈康起了个大早,穿戴好衣裳用冰凉的井水洗了脸,便围着院子开始慢跑。
经过上次的晕厥,他自己也明白身体弱的可怜,大幅度的运动这具身体一定难以承受,只能通过慢跑先恢复体力,等年纪大些再开始做些剧烈的运动。
“呼呼呼...”刚才跑了两圈,他开始觉得后背发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薄汗,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渐渐凝结,又倏地消散,如此反复。
待到第五圈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双膝酸痛,沈康心里暗叫,这院子一圈恐怕连两百米也没有,他已经尽量放慢脚步了,怎么弱到这个地步?他真心不想做一个文弱书生啊!
他双手握成了实心拳,短短的指甲狠叩着掌心的细汗,坚持再坚持一下。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抬一次腿全靠着一股毅力才能坚持,这时候沈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系着腰带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双眼迷蒙的看着院子里小小的身影,揉了揉眼睛,问道:“三儿,你做什么呢?”
沈康大口的喘着粗气,脚步却没停下来,断断续续的回道:“身子太弱...强身健体。”
沈成蹙眉道:“郑郎中让你好生休养,进屋吧。”
沈康道:“爹放心,我本就没什么大病,这两天将养的差不多了。”
“行了,别跑了。”沈成舒展手臂道:“爹教你五禽气功。”
一听这话沈康果断停下了脚步,因为运动而脸色微微泛红,手拄着膝盖抬头,五禽气功,就是俗称的五禽戏吧?
他略有些兴奋,问道:“爹会五禽戏?”
“这有什么不会的...”沈成轻哼了一声,摆摆手道:“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诶!”沈康笑着直起身子跑了过去。
后世也有许多人会练习五禽戏来强身健体,但大多是经过改编的,今日有福了,能见识见识原版。
只见沈成身体站直,然后上神向前俯去,双手抓地。沈康半信半疑的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子,可怎么有点做瑜伽的感觉呢...
正在此时,沈成脚掌一蹬,身体如箭一般,猛地朝前窜了出去。
这一跳,足有七八尺远,沈康微微一怔,双腿一蹬,他可是使尽浑身力气,却只不过三尺多的距离。
沈成低低的笑了笑,转而厉声道:“要练就用尽全力,再来!”
“来了!”沈康再次躬身起跳。
全套的五禽戏练下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可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沈康的汗已经打湿了里衣,浑身活像是蒸笼一般冒着热气。
沈成背着手道:“强筋健骨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事,这五禽气功对应着身体的五脏六腑,坚持下去,假以时日,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康拍了拍胸口道:“谢谢爹。”
沈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充满了成就感,背着手进门去。
烟囱升起袅袅青烟,沈王氏也起床了,她手脚麻利过了不一会儿,便将饭做得了。
沈王氏撩开门帘喊道:“拾叨拾叨,吃饭了!”
“知道了!”沈康在井边洗了把脸,赶紧进门去,一家人围在一起用朝食。
沈宁一双桃花美眸不时的看向沈康,咽了口中的米粥道:“三儿今日气色真好。”
沈王氏也看了看,眸光一亮,笑着道:“还真是。”她侧眸看向沈成道:“咱家三儿像换了个人。”
沈成笑了笑没接话,倒是沈康出了一身冷汗,小意的道:“儿觉得身子好了。”
“恩,好事,好事。”
沈王氏觉得,三儿子的病好了,地也要还回来了,宁娘也不用出去给人做仆,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日子有奔头儿了。
看见她笑了,沈康一颗悬起的心落了地,他这种情况应该叫借尸还魂吧?一般人根本不会往哪方面想,是自己多心了,轻呼一口气吃起粥来。
用过朝食,沈成带着沈昌和沈康,拎着六礼朝着刘源家走去。
刚才出门,沈康见一个身穿破衣烂布的男子,鬼鬼祟祟的正站在院外往屋里看。
这时候沈成已经走上前去,怒声道:“王二,你不陪你老母在家过年,上我们家做什么!”
王二穿着破布烂衣,浑身精瘦,眯着一双小眼,笑嘻嘻的道:“沈叔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听说宁娘回来了吗,就过来看看,咱也没做什么,你发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滚蛋!”
沈成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王二往素就爱缠着沈宁,若不是为了躲他,他们何至于将沈宁送到现成去做工。
王二小眼一眯,抬手用油黑的袖子擦了擦鼻子,撇着嘴,道:“村里的路都是你们家的?我不管,我偏就在这儿站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成气得直咬牙:“浑小子,你就在这儿站着,有能耐就别走。”他指着王二道:“要是让我发现你进我们家院子,看我不打死你!”说完冷哼一声,带着两个儿子走。
沈昌转过头看王二,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王二低声,骂骂咧咧道:“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欠收拾的老东西。”他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过了不多时,父子三人来到了刘源家门外,大门匾额书写着“墨斋”二字。
沈成轻叩院门喊道:“秀才公,在家吗?”
“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回应,里面响起脚步声。
第十七章 拜得良师
过了不多时,父子三人来到了刘源家门外,大门匾额书写着“墨斋”二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成轻叩院门喊道:“秀才公,在家吗?”
“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回应,里面响起脚步声。
沈康和沈昌忙各自整整衣襟,院门恰在此时打开,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着淡青色右衽领衫子,下着月华裙,外披着一件镶着兔毛滚边的披风便服。她头发梳成牡丹头,眉额之间扎着一条淡青色头箍,耳挂润玉耳坠子。
瞧着她保养得当,衣饰精致大方,便知她定是秀才娘子了。
沈成赶紧拱手低眉道:“原来是秀才娘子,怎么您亲自开门呢?”
刘孙氏上下打量这父子三人,见他们手里拿的东西便知道是来拜师的,微微一笑道:“夫君放仆人赶回乡过年去了,你们进来吧。”
“诶!”沈成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进门。
刘家院里植花种草,此时正值冬日,唯有一棵梅树立于墙角暗然绽放缕缕梅香,抬腿进庭,两进两出的小院跃然眼前。花边滴水形的屋檐,细巧的皮条屋脊,整个院子小巧精致看着却通透明亮,既不超过朝廷规定的规格又不显得失了身份。
不都说穷秀才吗?
一般的秀才公再怎么也住不上这样的院子吧?如此想来,刘源家境应是很殷实,绝非出身寒门秀才。
刘孙氏将他们领到了前厅,又倒了茶水,温声柔气的道:“你们稍坐一会儿。”
沈成明显的有些局促,刚拿起茶杯又放回身侧的方桌上,站起身道:“是,是。”
刘孙氏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笑着转身进了后堂去。
她缓缓行至书房,倚着门看向里面,刘源正围在小炉边翻过书页,她道:“夫君,沈家父子来了。”
“哦?”刘源抬头将书放下,站起身道:“可见到那沈三了?”
“来了,沈二、沈三都来了,正在前厅等着你呢。”
刘源泯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沈三...实乃机敏胆大,来日定非凡夫。”说着,他整整衣襟,捋着美须髯朗然出门去。
前厅中的沈康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四周,看了一眼正墙上挂着的孔圣人像,目光转到主位桌角上那本略旧的《传习录》,打眼一瞧便知此书已被翻阅无数次。
《传习录》是那位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的作品,他心下想着,穿到明朝来,却未能一睹王阳明的风采,实在是遗憾。
如此,也就黯然叹了一口气,正在此时,刘源夫妇相携而来。
刘源穿着一身淡蓝色圆领宽袖长衫,神情谦和温润,体貌修短合度,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
刘源与刘孙氏分坐主位两边,沈成三人忙站起身来长施以礼。
刘源略微歪了歪头,目光直视着沈康,唇角微扬笑问:“黄口小儿,何以唉声叹气?”
沈康不自觉的以右手食指拇指交叠捻了捻左边袖口,躬身回道:“怕先生不肯收下我。”
刘源挑眉一笑,道:“何以见得?”
沈康松开手,道:“先生生性淡泊,学富五车,我只是个小小顽童,见先生犹如高山仰止,如此...便生出惧意。”
刘源目光有些狐疑,一个农户小儿,说起话来怎么文字绉绉,心思活泛,好生狡诈。
沈康接着道:“先生,你就收下我和二兄呗。”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童趣,便像是自家的孩子在撒娇似的。刘源夫妇不禁相视一笑。
沈昌见他们笑,却不明白三儿的话有什么好笑的,便严肃的皱紧眉头道:“先生,我和三儿会好好学的。”
“哦?”刘源目光看向他问:“你打算怎么好好学?”
沈昌想说几个好听的成语,想了半天,脸憋的微微涨红,挠挠脑袋道:“就是...好好学,天不亮就来,天黑也不走。”
此言一出,刘孙氏一个没忍住,竟然笑出了声音,调笑的看着刘源道:“瞧瞧这哥俩儿,这是打算长住在墨斋了,夫君快收下他们吧,如若不然。”她眼眸瞟了两人一眼,接着道:“我看,今儿他们要留下守岁了。”
“恩!”沈昌坚定的点了点头。
刘源登时脸色覆上薄怒,指着沈昌道:“便没见过你这般心直口快的。”说了又觉得不够分量,低声道:“浑小子。”
这嗔怪,一点也不走心。沈康低声笑了笑,二兄的直爽坦诚旁人学不来,看这意思,刘源是相中了。
停顿了两息,刘源面色恢复往常,淡然的道:“既有此决心也不必整日住在这儿,正月十八开始每日卯时来墨斋。”
沈康从容的一笑,与沈昌一同双膝跪地:“先生、师娘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砰”
“砰”
“砰”
二人叩了三个响头。
刘源轻笑一声,这个沈昌,这时候反应倒是灵敏起来,倒像是大智若愚的模样。这边沈成笑得合不拢嘴,将准备好的两份束拎了起来,送到刘源手边:“请刘相公笑纳。”
刘源微微点头,用带着些温软的南方口音,缓缓道:“我便收下他们兄弟二人,今日时候已晚,回家过年吧。”
沈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多谢刘相公。”
这边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齐整整的站起来,又行了礼,辞别刘源夫妻,转头回家去。
除夕之夜,月朗星稀,到了半夜天空飘下翩翩白雪,村中顽童嬉笑玩闹着,聚集在村口放爆竹。
沈昌脸冻得通红,单手捂着耳朵喊道:“三儿,快来啊!”
沈康笑着摇头:“你们玩。”
沈昌努努嘴,一旁的村童喊他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们又笑了起来。
沈康站在一边看着,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的从容和善,心里羡慕这些孩子的无忧无虑。他看着自己的小手,感叹自己分明重回稚年,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可能再找回来,比如,童真。
这时候,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转眸看去,竟是沈家大姐。
沈宁双眸明亮,微笑着拉起他的小手:“小孩子就要有小孩的样子,自己闷闷的想些什么,快过去,一起玩。”
“我...”沈康还要拒绝,手却已经被沈宁拉着,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孩子聚集的位置挪了过去。
“砰!”
爆竹声响起,刹那火光,照亮了孩子们的笑脸。
沈康不自觉的心里一松,露出笑容。
或许,只要有心,即便是童真,也找得回来?
第十八章 食玉而肥
此时此刻,西平县衙后堂四个男人围桌而坐,面色凝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曹县丞低敛着双眉,垂着眼帘,一副故作沉思的模样,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坐在曹县丞右边的男人名叫冯硕一,是城中颇具名声的冯氏玉器行老板,他身着粗布衣裳,大腹便便,一双小眼被脸上的肥肉挤的更小。外头大雪纷飞,他额角却滴下一滴汗,掏出袖子里的汗巾随手抹了一把,没敢开口。
曹县丞左手边的,是一个身着粗袍素衣的青年,他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精光,一双淡红薄唇紧绷着,浑身散发着强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气氛愈加沉重。
三人目光一齐看向正对着曹县丞的中年男人,此人四十岁上下,留着一绺稀疏的短须,皮肤黝黑,正是西平县尊陆远。
“陆远,今年的玉器生意,你怎么看?”面白无须的青年轻飘飘的问,这股压力却更强了几分。
他抬手拿起茶杯,捏着杯盖轻轻吹过热气,抿了一口,接着道:“义父派咱家过来,可不是与你们大眼瞪小眼的。”
陆远勉强的一笑,拱手道:“洪公公说笑了,咱们这不是想办法吗。”他抬眸看向曹县丞,眉心一蹙,道:“谁让你杀了谢敬的,徒惹是非!”
曹县丞舔舔唇,这屁事都压到他身上算什么,当时那种境况,不杀谢敬难道等着他威胁,把玉矿的事都抖搂出来,然后去屠村吗!
心里这么想,他却笑了笑回道:“谢敬死不足惜,影响不了来年的生意,去年开采的玉石足够今年用的,了不起就是重新指派个里长过去做傀儡。”
“哼,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咱家不管。”洪全笑了笑,接着道:“这几年汝宁府的南阳玉行情大涨,义父与外商说起此玉,定下了一笔买卖。摆件,玉佩,鼻烟壶这些玩物都算上,总共要三万件。等开了春,广州府的海也就能行船了。”
外商?
曹宗明心下一笑,洪全的义父名叫王裘,原本也是在宫里伺候陛下的太监。因为写了一手的好青词被重用,现为广州府市舶司使,专门对外邦交易买卖之事。
可谁能想到,因着海上倭寇横行,近年来海禁越来越严,更实行了勘合制度,市舶提举司形同虚设。
王裘没得油水,自然要自己找财路,于是便想起了往日在宫里认下的这位义子。
洪全出身汝宁府,听闻王裘有心私下做些买卖,洪全自然想起了汝宁府出产的南阳玉,靠着在宫里当差的面子,联合西平县尊陆远达成共识。
洪全口中所谓的外商,大抵都是走私犯,更有甚者,可能是倭寇也说不定,难为他还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洪全轻轻的刮了刮茶杯盖,眼眸瞥向三人,问道:“冯硕一,你那玉器行里有多少存货?”
冯硕一擦了擦汗,局促并带着讨好的笑,回道:“回洪公公话,库存都算上,大抵能有个万把件。”他小眼瞥向曹县丞道:“从汝宁府运送玉器到广州府,日夜兼程路上也得十几天,若是等开春再开始开采,再开石雕琢,时间恐怕来不及,耽误了公公的生意可就不美了。”
“你看着我说这些做什么,死了一个谢敬多大的屁事儿!谢敬指使下人纵火烧死村童,是刘源来县衙求助的。他身负功名,身家背景又不简单,你叫我怎么无动于衷?你们是没见那些村民...我若是不杀了他,西平县就要出反民了!”曹县丞面含着怒气,眼角瞥向洪全,又强压了下来,按捺着不发,面色涨得通红。
洪全面色有些不满,看向陆远道:“陆县尊,咱家不是来看着你们踢皮球的。”他“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茶杯一歪,水洒了一桌子,谁也没敢躲。
冯硕一拿着汗巾覆在水上,一边擦一边陪着笑脸道:“洪公公别动怒,咱们慢慢想办法,总能想出法子,怎么也不会耽误您交差。”
陆远沉吟一瞬,道:“洪公公,您来之前,王公公给下官送来一封信。”
洪全蹙眉问道:“义父有话要说?”下半句他没说出口,他义父有话要说,却没有通过他的嘴来传,那便是不想让他知道的。
可既然不让他知道,陆远又提起,这是什么意思?
陆远道:“事出突然,想来王公公是没来得及嘱咐您。”
他顿了顿,接着道:“锦衣卫那边似乎有所动作,王公公的意思是这些年来靠着南阳玉赚的钱也够多了,再做下去唯恐树大招风。做完广州府的这笔买卖,便让我们偃旗息鼓,蛰伏些日子。锦衣卫那些人可是无孔不入,若让陆炳抓到把柄,王公公也不好看,这本就是小本买卖,不值当的。”
陆炳,锦衣卫指挥使。
他出身说来也是传奇,他的母亲是嘉靖皇帝的乳母,与嘉靖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此人刚直不阿。
私自开采玉矿,以南阳玉牟利!
这种大罪,若是他真的查到什么,那他们这些人可就岌岌可危了,难为王裘远在广州府还能得到消息,并且及时派人送急报来通知陆远。
王裘现在远在广州府,想和陆炳要个脸面...大抵是不能成行的吧?
四人再一次陷入凝重的气氛,洪全知道,南阳玉是一块肥肉,就这么割了,真是有些舍不得,可义父发了话,他也不能因为这点子钱让他对自己不满。
这边洪全还在考量这一番话,冯硕一抢着道:“不做玉石了?那怎么行...”话音未落地,他忽然觉得脖颈一凉。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商人,做这买卖,他自在家做他的大老爷,赚的盆满钵满,可若是不做了。
若是不做了,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那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下场?
冯硕一有自知之明,他本只是个小玉商,陆远与曹宗明盯上他,就是因为他毫无根基,家中世代为商。有他在前面当傀儡,又寻到了下南村那处玉矿,欺瞒知府隐瞒采玉数量,以此牟利。
不说王裘那个老狐狸,就是眼前这三个人,谁能忍受一个低贱的商人握着他们的把柄?
何况,锦衣卫还来插一脚!
该死的陆炳!
第十九章 献美博命
洪全笑着道:“既然是干爹的意思,那就收了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侧目看向冯硕一道:“把整个汝宁府各县的玉器库存都拾叨在一起,三万件大抵是够用了的。这些年你赚的也不少了,人不能太贪心,贪心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咱家说的可对啊?”
冯硕一眼看着自己的汗从眉毛上滴到了衣袖,他勉强的笑了:“洪公公说笑了,小人一介贱商,赚的钱把银子,还不是替几位大人做个过路财神。”他顿了顿,眼珠一转,笑道:“明日,明日小人在落霞楼摆上一桌酒席,唤上几位当红的美人儿,给洪公公接风洗尘。”
洪全摆摆手道:“咱家一向不喜风尘女子,那股脂粉味儿熏得人难受。”
这就是喜欢良家女子了?
话说的这么明白,冯硕一哪能听不懂,他眼前忽然闪过来玉器行做工的那个美人儿,是叫宁娘吧?
因为要集中在过年时盘点玉器,不是卖身奴的都放回家乡了,此时叫来也来不及。他笑着回道:“小人倒是识得一位美人,此女出身农户,身世背景干净,那相貌...”
他扭着肥硕的身子,谄媚的笑道:“高挑又温柔,才十四岁的年纪,一双桃花眼让人一见难忘。洪公公若是喜欢,等过了年,小人便将此美送到您宫外的宅子去。”
他要博一个活路!
私下见洪全一次,证明自己还有用处!
即便没了玉器生意,他也还有用处!
洪全泯然一笑,薄唇一启一合,道:“那咱家就静候佳音了。”
冯硕一暗自舒了一口气,笑着拱手朝三人拜了拜,道:“小人这就去联络汝宁府各县的玉器行,赶紧将货物备齐,争取早些将货物发去广州府,这就不耽误三位大人。”
洪全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手道:“回去吧。”
“是。”冯硕一感觉自己浑身都汗湿了,他走出门去,双腿打着颤,扶着墙从县衙后门走了出去。
曹宗明目送冯硕一出门,收回目光,笑了笑道:“洪公公,县尊,这个冯硕一...”
陆远道:“还用说么?”
洪全道:“义父对二位是信任的,可自古以来商人重利,都是信不得的。等货物发出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该了结的后患都处理干净。”
“是。”曹宗明长舒了一口气,外面突然响起爆竹声音,几个孩子的笑声飘进院内。
过年了啊,过了年,就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下南村,沈家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吃着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馅饺子,今年的饺子猪肉放的特别多,一家人吃的满嘴流油。
饭后,沈家夫妇坐在炕沿上,三个子女规规整整的跪在面前,喜气洋洋的一拜:“爹、娘,过年好!”
“好好。”沈王氏笑得合不拢嘴,从袖子里拿出三个小红布包,递给沈成。
沈成将红包分别给了三个孩子,沈家三姐弟喜笑颜开的接过压岁钱站起身来。
过年了,沈康微笑着,这是他在大明过的第一个年,简单而温馨,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过年的乐趣。
“好了,快睡觉,明儿起早给村邻们拜年。”沈成笑着轰几个孩子。
“是!”三姐弟脆生生的回答。
这一晚沈宁独自住在后屋,沈家爹娘又住回了一起,沈康躺在炕上,道:“二兄,过了年我就九岁了,你也十三岁了,现在开蒙咱俩都晚了,所以一定要倍加勤奋。”
沈昌“恩”了一声,回道:“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能识字的一日。”
沈康怅然一笑:“三年时间,转眼即逝。咱们勤奋,旁人也勤奋,到底是晚了些。除了读书,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路能出人头地。”
沈昌道:“我听你的,三儿,二兄信你。”黑暗之中,沈昌目光有些迟疑,问道:“三儿,你也说我们已经晚了,勤奋,真的有用吗?”
沈康再一次被自己二兄的通透震惊,他转头看向他,这个憨直率真的外表下,或许隐藏着一块未经打磨的玉石。
他笑着道:“一个人的成就,不是以勤奋多少来衡量的,勤奋也并非真能成就一个人。世人看到的,并非你勤奋的过程,而是结果。”
他低笑了两声,接着道:“勤奋,要找对方向。”
明朝科举侧重于时文与策论,时文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八股文,八股文的出题一般取自四书五经。
当然,也不是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就能考取功名。
写八股文分为八个步骤,分别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当朝首辅夏言曾规定,八股文取纯正典雅,温柔敦厚之文,而非一味堆砌华丽辞藻之文。
科考一途路漫漫,这便是勤奋的方向。
沈昌怔了半晌,低低的嘟囔道:“小三,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我的大兄了?”他的语气有些失落,他不明白,自己年仅九岁的弟弟,为什么忽然之间明白那么多的道理。
偏偏,这些道理在他听来都很中肯,很受用。
沈康泯然一笑道:“谢谢,二兄。”
“谢我什么?”
沈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喃道:“好困...”说完,闭上双眼,翻身睡去。
次日晨起,沈康照例在院里练了一遍五禽戏,又慢跑了约莫一个小时,用冰凉的井水洗脸,一家人用过朝食,拎上几样薄礼在村里走动了一番。
村邻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户人家,淳朴善良,并没有沈康预想中从小说里看来的那种人渣亲戚。相互嘘寒问暖热热闹闹,直到黄昏一家人才回到家来。
乡村里的正月,孩子们整日漫山遍野的玩闹,大人们则三五相聚喝点小酒,日子过得惬意又舒适。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八。
这一日,沈成赶着牛车同沈宁进县城辞工,沈王氏将新缝好的布包和两件青色对襟长袍,分别给了沈昌与沈康,然后不咸不淡的道:“去刘相公家要听话,家里留了饭,昏食早些回来。”
穿上一身青衣,兄弟俩都很高兴,满嘴答应着出门而去。踏过乡村雪地,走过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了墨斋。
第二十章 初入蒙学
踏过乡村雪地,走过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了墨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兄弟二人叩门,一个短衫小厮来开门,小厮生的唇红齿白,微笑着道:“是沈二和沈三吧?老爷在后堂等你们,随我进来吧。”
“多谢小哥。”沈康微笑着拱拱手。
小厮走在前头,笑道:“今日王允病了,没能过来,你们俩算是吃小灶了。这可是牛郎织女鹊桥会。”
王允,便是那位屡败屡试的童生老大爷。
“什么意思?”沈昌问道。
小厮笑道:“一年一次呗。”他顿了顿道:“王允可勤奋了,除却休学,都会来的。”
沈昌笑了笑:“原来如此。”心里却想,刘相公的一个小厮随口说句话他都听不懂,欠缺的实在太多了,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要努力奋进。
拐过两三折来到了后堂的授业堂,这授业堂地方倒是宽敞,却只在正位放着一张长方榻几一张软榻,下首两张矮榻并排安置,后面一大片空间都空闲着。
难不成,整个下南村,刘源只收了王允和他们兄弟两个学生?
刘先生端正的跪坐在正位的榻几后面,见兄弟二人进门,板着脸道:“落座。”
“谢先生。”二人朝他躬身拜了拜,一左一右跪坐在了下方的榻几后面。
跪坐啊...
双腿并拢而跪,屁股轻轻坐在脚后跟上,这种姿势实在难熬,可上身却还要保持端正、不偏不倚,简直就是折磨。
刘源清咳了两声,随手翻了翻书页,轻咳了两声,缓缓的道:“从前你二人皆是乡野顽童,但自今日迈进此门起便是学子,一言一行皆要有所思再有所行。将来哪一日被我听到你们行恶事,那咱们的师徒情谊也就了断了。到那时,不必来问我,也不必来见我,便当作从未有今日之谊即可。”
他的语调是标准的南京官话,也是时下流通最广泛的一种语言。沈康听得有些费力,但大概意思还是听得明白的。
刘源目光扫视着沈康与沈昌,见两小儿并未有什么表情变化,又半眯起眼睛,接着,一字一句,缓缓的道:“我为你们定下五点规矩,你二人听好。”
“是。”二人齐声回答。
刘源缓缓的道:“一禁成群戏耍,二禁彼此相骂,三禁毁人笔墨书籍,四禁搬唆倾害,五禁有恃凌人,此处人五禁,违者罚字一千,听懂了么?”
“听懂了。”
沈康想说,跪坐真的很累,腰酸背痛脚麻,可他不敢说啊...只能白着脸勉强笑。
“嗯。”刘源唇角略微露出一丝笑意,将身侧两张写满字的宣纸拿到了榻几上,道:“闲话少叙,今日你们开蒙,开蒙期间主要教习习字、读书、作文。最先要学的便是三字经,别看三字经仅有一千多字,词意浅显易懂,但其中的道理却足可让你们受用一生,所以先辈才会将此文作为蒙学第一讲。”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或许后面还有孝经、二十四孝、王阳明的大作《社学教条》等等。
沈康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这些对他来说算是信手拈来,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他需要做的,是巩固这些从前死记硬背的书,是倾听这个时代的声音,是更好的理解古人的智慧。
只有基础教育扎实,以后作文才能跟得上,循序渐进嘛,他一点也不急。
刘源道:“这是我为你们誊写的三、百、千,你们拿回去好生练习。”
沈康正愁没有教科书,原来刘源早有准备。
他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尽管刘源板着脸,假装面冷,心里也是为他们考虑的。
沈康手扶着榻几,双腿已经发木,这一站起身来,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脚上灌去又酸又麻又痒,说不出来的酸爽。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恭敬的朝着刘源行了一礼,接过了写满字迹的宣纸。
另一边沈昌也好不到哪里去,沈康见他脸色不好,也就明白了刘源让他们跪坐的原因,大抵是想要让他们早日静下心来,以此磨炼他们的意志吧?
刘源板着脸,朗声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他略微停顿,沈康兄弟重复着念着,窗外飘散着零星的雪花,朗朗读书声飘出木窗,回荡在情致高雅的院落中。
刘源读到“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便停了下来,又从第一句开始讲起:“人性本善,乃是孟子提出的“性善论”。先贤孟子认为,人性中带有仁、义、礼、智,四种善端。”
他微微沉吟一瞬,接着道:“此意并非是说人生来便是君子,而是萌芽,萌芽能否长成参天大树?这谁也无法断言,因为你所生活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人便有了善恶之分。”
“昔日孟母三迁,便是为了远离恶邻带来的影响,也终究将孟子教育成为一位贤者。咱们大明国民间有一母,亦如孟母善教。她为儿写《示子朔》一封:阅儿信,谓一身备有三穷:用世颇殷,乃穷于遇...吾儿当以是自励也。由此可见,无论皇亲贵胄之母,还是庶民百姓之母,皆为子女付出,为人子女,自当孝敬父母,才不枉为人。”
“谢先生教导。”沈康心中信服。
这位刘相公,讲起书来循循善诱,而非填鸭式的教育。从人性善恶,讲到孝道,让人听起来不会产生丝毫厌烦,想到此处,他不禁感恩,能拜这么一位老师,真是他莫大的荣幸。
“好了,现在将方才念过的这一段誊写一遍。”
这是沈康第一次拿毛笔,要练一笔好字可不容易,他的手略有些抖,沾饱了浓墨...
“端正坐姿!拇指推笔,食指压笔,中指勾笔,无名指挡笔,小指托笔!真笨!”这一番话刘源说的又快又急,到了最后不禁骂了一句。
他越是这样说,沈康反而更觉得浑身僵硬,外头大雪纷飞,他的后背却冒出冷汗来。刘源闷哼一声,站起身,走到沈康手边。
他从他手中抢过笔来,将浓墨又勾兑写清水进去,笔尖轻蘸,和善的道:“看到了吗,磨墨朝向一侧,不急不缓,浓淡相宜。落笔要执笔与手腕相结合。”
他缓缓的提腕落笔,接着道:“起笔首端粗重侧逆起,行笔中锋逆走,笔画饱满匀称,收笔尖细露顺锋。你看,这样就好了。”
沈康渐渐的静下心来,点点头道:“学生试一试。”
“给你。”刘源将笔递回给他。
沈康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沾墨,端正好身形,沉气落笔。
刘源唇角微微一勾,转头去看沈昌...“你在做什么?斗大的字...你这一刀纸能写下几个字?你家自己能造纸还是怎么着?我同沈康说的你没听见吗!起笔首端粗重侧逆起...”
“沈昌,这是笔,是笔,不是锄头!再用力就断了!”
“先生...笔,怎生比锄头还重?”
刘源“...”他顿了顿,感觉胸口郁结一口老血,垂眸看去,沈昌的脸色还那么真诚。他咬得牙齿咯咯响,面无表情的道:“深吸一口气,将你的手腕与手分开,想象有一根细线连接着,动作柔中带刚,莫要心急。”
“是。”
“我说柔中带刚,没让你瘫成烂泥!”
......
第二十一章 事出有异
耳边不时传来刘源的咆哮,沈康低眉垂睑沉下心来,虽然是初下笔,还谈不上什么笔体,但这字总算是能让人认出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渐渐的发现,写毛笔字当真能令人静心。
要沉心静气,要不急不缓,下笔不能过重,重了便会晕染一片污点,但也不能太轻,轻了字便无形,如瘫倒在纸上一般。
他的手腕轻转,落笔渐渐连贯起来,苟、不、教、性、乃、迁...
一个来自21世纪的成年男人,却觉得三字经令他受益匪浅。古人的思想,古人的为人处世,古人的风雅淡然,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当真继承下来了吗?
转眼到了晌午,刘孙氏端着一盘小点叩门,就站在门口温婉笑道:“出来饮些茶,吃些点心。”
刘源顿了顿,似乎在挣扎,见沈康与沈昌写了满纸的字,轻咳一声道:“走吧,歇息半个时辰。”
“多谢先生,多谢师娘。”二人乖顺的扶着榻几站起身来。
不是他们受不得累,是跪坐,真的让人坐立难安。脚酸腿麻的两人,直愣愣的随着刘源走出授业堂。
院落中被仆人扫出一条小路,两边却留存着皑皑白雪,梅花傲立盛放,小亭中摆放着两盘别致的点心和一壶热茶。
说起茶,沈康倒是庆幸自己重生在明朝,若是再往前,古人那种将茶研磨成粉,还要添加葱姜盐和橘皮等物的方式,估计他宁愿喝白水也不敢喝那一碗“胡辣汤”。
他低声笑了笑,双手捧着茶碗,一股清新香气钻进鼻尖润泽口舌。
刘源淡然的道:“此套茶具,乃是龙泉青瓷。南宋之时,龙泉境内有两座瓷窑闻名天下,一为哥窑,一为弟窑,由兄弟二人管理。哥窑瓷器较黑,俗称“铁骨”,弟窑青瓷细密洁白,釉色繁多。其中以粉青与梅子青为最,前者色调柔和淡雅犹如青玉,后者色调青翠润泽譬如翡翠。”
沈康点了点头,端详着手中的茶杯,道:“先生,此杯便是出自弟窑的梅子青吧?”
刘源点点头,道:“你们所饮之茶,乃是祁门红茶,陆羽茶经中亦有此茶一席之地。尝尝味道。”
沈昌尝了尝茶,怯怯的问道:“清甜,口味不像家里的茶那般苦涩。”
“恩,记住这个味道,往后外出闯荡,不要给我丢脸。”刘源暗道,总算舌头还是好用的。
他接着道:“待日后你们能默写下三、百、千,大抵常用的字也就学会了,到那时,可研习茶经。饮茶一事,要静心凝气,从茶器到茶叶,从水源到品饮,皆是学问。有些事情可以不精通,但不能不知道,明白吗?”
“明白了。”二人点头应下。
饮完茶用过点心,三人再次回到授业堂,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息,二人再次拿笔时已经顺利许多。写字也越来越像模像样,刘先生又往下讲了两句三字经,剩余的时间便让二人慢慢的书写。
时至下晌酉时,刘源终于道:“今日学业至此,你二人回家后要好生练习今日所学之经,各自誊写二十遍,明日交于我。”
“多谢先生教导。”二人再次行礼,将文房四宝收入布包,欢欢喜喜的下学堂回家去。
飘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下过雪的乡间小路空气冷而清新,深吸一口,顿时让人头脑清醒。
落日的余晖洒在雪上,如同给白雪穿上一身丹虹霞衣,大到远处的玲珑山,小道眼前的树枝无处不成景。
沈康不禁赞了一句:“玲珑山,真美啊。”
沈昌笑道:“那是自然,咱们玲珑山四季美景,山上的云极观香火鼎盛,等到三月三,还有许多贵人从汝宁府来山上游玩呢。”
沈康点点头,喃喃的道:“云极观,我似乎从哪里听过的。”
沈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抬手用手背贴在他额头,莫名其妙的道:“三儿,你生的这是什么病?年前咱们还上山经过云极观,饮过观里那口甜井里的水呢。还在哪儿听过...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先前磕了头给磕坏了?”
沈康微微一怔,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着道:“是吧,我的记性太差了,多亏二兄提醒。”
他不自觉的捻了捻衣袖,在哪儿听过云极观呢?
不管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太傻,真把自己当成先知了。一座道观而已,想不起来有什么打紧的,真是好奇,改日上山看看就是了。
二人相携回到家,只见沈成一人在院子里卸牛车。
沈昌问道:“爹,大姐呢?”
“哦,主家说你大姐突然辞工不合规矩,让你大姐再做三个月,到那时他们找好了工人自会放她回来。那主家真是和善好说话,还先将宁娘的工钱给结算了呢。看这半车的肉和米,都是人家不要了,送给咱们的。真是个好人。”沈成一边笑一边嘟囔着,将牛牵到牛棚。
将牛栓好,他转头问道:“今日上学堂怎么样?先生教了什么?”
沈昌一挺胸膛,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本就朗朗上口,今日又读又写,又有刘源慢斟细讲,沈昌记得扎实,将今日所讲的一口气背了出来。
沈成惊讶,眼神中带着喜意,连忙道:“快进门,你们俩一起给你娘背一遍。”
“诶!”两人相互推搡嬉笑着进了门去。
就在进门的一瞬间,沈康的后背忽然僵了一僵,他转眸看向板车上的米和肉。
好大的手笔。
这些米,怎么也得有两百斤吧?还有五条上好的肥猪肉,更有冬日少见的青菜呢,谁家会不要这些东西?
就算是不要了,自家下人那么多,赏给谁不好,偏赏给一个要辞工的女仆人?
这,不合情理。
他灵光一现,脑海中回想起沈宁那婀娜的身姿,柔媚的容貌,心,顿时一沉。
他讷讷的抚着门框迈进门里的脚又退到外面,不详的预感。
他要去看一看,必须要看见沈宁安然无恙才可以,但若有危险,沈成和沈昌在场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有可能让他们也陷入泥沼。
他停顿了一瞬间。
沈昌已然进了门,转头问道:“三儿,你怎么不进来?”
第二十二章 第三条路
沈昌进了门,转头问道:“三儿,你怎么不进来?”
沈康自然的扬唇,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回道:“我有个问题要问先生,现在就得去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成微微蹙眉道:“这么晚了,再去打扰人家总是不好的,可别失了礼数。”
沈康笑着道:“先生说了,有问题要及时去问。”他转眸看看昏黄的天色,就这副小胳膊小腿,今晚一定赶不回来。
他笑道:“我去先生家问问题一定很晚,今晚留宿在先生家里。”
沈成还想阻拦,沈昌道:“爹让三儿去吧,先生很喜欢三儿,村里就这么大,能出什么事儿。”
“倒也是。”沈成总算是点了点头。
沈康微微一笑,连布包也没来及放下,转头就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沈成笑道:“怎么越大还越没规矩了。”
“三儿才九岁。”沈昌道。
是啊,沈康才九岁,还是个孩子呢。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下意识的不将他看做孩子了呢?
沈成舒了一口气:“怪冷的,快进去。”
“诶。”沈昌进了门,喊道:“娘,儿给你背三字经!”
冷风吹打着沈康的脸,他不顾一切的将小院里的笑声抛在脑后,此时他背上全是冷汗,呼出的热气在半空凝结成霜,慢慢的凝结在眉毛上。
明代的冬天太冷了,但他却心急如焚。
沈宁,那个貌美温柔的少女,是他的大姐。许多事件的碎片在他脑子里,他却无法连成一条线。
比如,谢敬临死前说的那个“玉”字,是一个人名,还是单纯指什么信物?下南村后山的玉矿。沈宁上工的商铺,正是一家玉器行。
一切都汇集成一个“玉”。
他全然感觉不到累,只依从记忆的方向,朝着西平县奔跑。
此时的西平县,冯家玉器行已经打烊。
几个仆人将门板从外面嵌上,然后顺着小路往城西走去。
冯家玉器行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色马车,一个穿着粗衣的男人驾着车,侧头对车里道:“打烊了。”
“恩?”车里的人蹙蹙眉,这么早就打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撩开一点车帘道:“让兄弟们包围玉器行,别让冯硕一逃了。”
“是。”赶车人抱拳应下,侧身下车,朝着旁边的客栈走去。
这人脚步沉稳,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车里的人挑着车帘看着落日余晖下的玉器行,哼笑了一瞬。
沈宁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麻利又细心的擦拭着桌子。
桌子上留下一道水痕,她撩了撩耳边垂下的发丝,转手拿起干净的绢布又将水痕擦拭干净。
后院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搬动声音,她心里有些狐疑,如此大宗的货物,这是要运去哪儿呢?
冯硕一带着两个护院从后院走到了前厅,一身肥硕的肉微微颤了颤,那双小眼上下打量着沈宁。
窈窕曼妙的身姿,微微隆起的玉峰,不盈一握的纤腰,那身下人服是用月白色的粗布制成,旁人穿邋里邋遢不忍直视,可穿在她身上,竟有几分...高贵?
外头数九寒天,沈宁忙叨着做活却出了一身薄汗,香汗将贴着后脖颈的发丝打湿,略微贴在玉白的脖子上,恰逢一滴汗顺着脖子缓缓流到衣领之间。
冯硕一口干舌燥,下身昂了头。他喉咙滚动一下,暗骂一声,活是给男人玩的小娘们儿。
话是这么骂的,可那双小眼一眯,却露出淫邪的精光,他腆着笑脸走上前去,沈宁耳听后面有脚步声传来,连忙垂下头,转身福了福身。
这一低头,便看见一双精心鞣制的皮靴,心里知道,这种衣服冯老板一介贱商是不敢穿出门去的,又是在家里过起干瘾来了。
“见过老板。”她半蹲着身子,却没听见冯硕一许她免礼,心下有些狐疑。
冯硕一顺着沈宁半蹲的角度,看向她的胸口,才十四岁,这双峰怎么这般鼓鼓囊囊的,这对儿小白兔真是不错,骚娘们儿。
换个人送去洪全府上?
把这小美人儿送给那个阉人,当真是暴殄天物。
他朗声一笑,抬手扶着沈宁的手:“自家人,这么多礼做什么,快起来。”
沈宁微微蹙眉,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肥手,转身端起木盆道:“奴婢下去了。”
冯硕一哪能容她走,伸手就是一拦,直接将沈宁的腰身揽住,沈宁大惊失色,登时一盆脏水泼向他。
“诶呀!”沈宁面带歉意的看着淋了一身脏水的冯硕一,歉意的道:“老板,是奴婢不好,奴婢去给您找条干净巾子来擦擦。”
说着,沈宁掉头就跑,冯硕一肥手一挥,道:“拦住她!”
两个护院听令,登时上前,一左一右的扭住沈宁的手臂。
冯硕一抬手掸了掸身上的水,抬目看向沈宁,阴阳怪异的道:“老子给你脸,想让你一步登天,你不识抬举,那就去伺候那不男不女的太监吧!”
沈宁浑身一颤,全身的血液藕凝滞在了血管中,她瞪大了双眼问道:“冯老板,奴婢可不是签了卖身契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硕一撇嘴笑道:“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其一,嫁给我,我可以赏你个妾室做做,如此一来,你家人也就鸡犬升天能过上好日子。其二,今晚我连夜送你去顺天府,伺候洪公公。孰重孰轻,你自个儿掂量。”
他转身坐在了凳子上,等着沈宁的回答。他在那些当官的面前低贱,可普通百姓谁见了他不尊称一句员外爷?
他希望沈宁选择留下来,不过十四岁的少女便生的如此多娇,若再过上几年,还不美翻了天?
其实他不喜欢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好摆弄,但却太生涩,哪里会伺候男人?要说有味道,那还得是刚到三十岁的女人,容易动情,又有经验,玩起来才过瘾呢!若非沈宁实在生得貌美,令人爱不释手,他也不会与她说这么许多。
沈宁双手紧握成拳,咬着牙根看向身边的两个壮汉,道:“你们这是逼迫了?”
冯硕一朗声一笑道:“对啊!我今儿就是逼迫你了,怎么样?”
沈宁咬着下唇,直将下唇咬的发白,轻哼一声道:“我选第三条路。”
第二十三章 玉兔铁梨
沈宁咬着下唇,直将下唇咬的发白,轻哼一声道:“我选第三条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三条路?”冯硕一调笑着看向她。
正在此时,沈宁猛地挣脱两个护院,一头朝着大门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沈宁额角鲜血横飞,一条血迹顺着玉白的侧脸潺潺而流,她讽刺的笑了一笑,随即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脸毁了,人死了,你还能怎么样?
冯硕一“腾”的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指着她:“臭娘们!真他妈给你脸了!”然后环顾呆若木鸡的护院,手指着他们喊道:“废物!废物!废物!连个娘们儿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都给我......”
话还没说完,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十几个身穿粗衣的男人手持绣春刀闯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垂眸看着屋里的情形,心下了然。
方才沈宁撞头那一声响,他还以为里面发生什么情况了,为防冯硕一逃走这才急忙闯进门来。
可这时候,他们亮了刀,再退出去也是打草惊蛇了。
冯硕一只怔了一瞬间,紧接着满面愤怒的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强闯商户,快出去!”
男人心间暗恨,道:“关门!”
自己是误会了!
这他娘的乌龙,会要人命的!
“是!”一旁几个男人迅速的将倒塌的门板再次扶了起来,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将一切恢复原状。
“高总旗,怎么办?”
男人眉心微蹙,道:“拿下!”
话音落地,几个男人迅速上前,一部分将冯硕一和那两个护院反剪着按住,另一部分整齐有序的穿过前厅到了后堂,只听后面几声轻微的打斗便静了下来。
冯硕一目瞪口呆的看着高怒,胸口一起一伏,瞪着眼睛道:“你可知我是谁的人!识相的快放了我!”
高怒正等着他说自己是谁的人呢...没想到他就先开口了。
他扯扯唇角道:“你愿意自己说,那是最好。不过我更希望你闭口不谈,如此,我便可以让你见识一下锦衣卫的手段。说来,我已经许久没有对人用过刑了。”
冯硕一颤抖着一双肥腿,道:“你不过是个总旗,七品小官,在宫里看来还不如一只蚂蚁,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高怒微笑着道:“你可听说过玉兔、铁梨?”
玉兔刑?
冯硕一有所耳闻,相传西晋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相貌极为丑陋,愤恨貌美的宫娥,于是她常将美貌的宫娥抓起来,在后宫之中动用私刑,这玉兔刑就是她独创。
此刑说起来简单,就是将女人的裙子掀起来,露出雪白的**,用三尺长,两毫厚的竹板笞臀。**一颤,就像跳脱的玉兔一般,后人便将此刑取了这么个香艳又可爱的名字。
这竹板打在屁股上,不过十下就鲜血横流,又兼具羞耻之心让人无地自容,受刑以后,坐不得、站不得,那滋味儿,别提了。
这样歹毒又残忍的刑罚,就在野史当中流传下来了。
而那铁梨刑...便是将一个可以旋转扩张的铁疙瘩塞入人口中亦或后庭,待进入人体,只需按下机关,铁梨自然张开形成八片锋利的弧形刀刃,届时只需轻轻转动...
因此刑具闭合时肖似铁梨子,便取了这个名字。
若说玉兔是让人心生屈辱之刑,那么铁梨便是纯粹的**折磨了。
冯硕一捂着自己的屁股,声音弱了两分,道:“某有个条件。”他只想活命!钱没了可以再赚,他有赚钱的能力,他不怕没钱。
可他怕死啊,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即便当初曹宗明来找自己谈玉器生意,他也是明白,若不答应,他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是贪心的人啊,为什么这些人要抓着他不放!
高怒道:“你是个犯人,犯人没有权利提要求。”
冯硕一都要哭了,他后院的货物还没发出去,这是被扣下了,他想要谄媚洪全如今也是不能了。
他在考虑,如果松口了,能不能求一条活路呢?
高怒微笑着将刀举在面前,拇指中指相叠,轻轻弹了刀刃一下,“铮”清冽的响声入耳。
冯硕一后背上的冷汗瞬间冒出来了,他知道,松口或许活不成,但若是不松口,现在就会死。
他更加不想,死前被人扒了裤子,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抽打他的屁股。
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高,高总旗,某,说,我都说...只要您饶某一命,饶小人一命,小人可以替你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沈宁浑身的冷汗吟吟躺在地上,方才昏厥只是一瞬间,可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她们的对话以后,她便是不敢声张了。
她闭着眼睛,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滴落,但她不敢睁开眼睛,她承认自己的软弱,因为此刻她已经几乎要忍不住浑身的颤抖,恨不能爬到那些人脚下,求个活命的机会。
饶是农户之女,沈宁却知道,他们的交谈,她一个字也不能入耳。
当冯硕一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高怒蹙眉暗想,这事牵连着一个八品县丞,一个七品县令,甚至汝宁府知府也有不察职责,更远的,便是宫里那位洪公公和广州府市舶司使王裘。
这件事情牵连广泛,他必要有十全的把握才能抓了这些人,如今的锦衣卫不比从前势大。
陛下凉薄多疑,他一个闪失,可别被他们反咬一口,不妙,大大的不妙。
他微笑着道:“将你们之间来往的信件交出来。”
冯硕一肥硕的大脸皱了起来,故作委屈的道:“不是小人不给,而是王裘和洪全他们太狡猾,从未给我通过信件,倒是陆县尊手中应该有信,不过他也不会留下这种把柄的。高总旗,小人劝您就别查了,您位高权重的,可别把自己折进去。”
“放屁!”高怒大吼一声,继而摆了摆手,道:“将冯硕一看起来,后院的货物暂时不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从这店里进出。”
他只有一夜的时间做决定。
一旁的锦衣卫官差走上前,斜睨向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的沈宁,问道:“总旗,那小娘子怎么办?”
高怒蹙眉,道:“埋了吧。”
官差略微迟疑一瞬道:“她还有气息。”
高怒略有些不耐烦,转眸看向他,那官差立时拱手俯身道:“属下明白。”
他略微一招手,两个锦衣卫官差上前,一左一右的将沈宁从地上扯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及时赶到
两个锦衣卫官差上前,一左一右的将沈宁从地上扯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沈宁柔美的小脸煞白,额角磕破了一大块,鲜血将她本就纤细的面容显得多了几分娇柔。
可是,美丽有什么用呢?
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一个下人,生的再怎么貌美也无法救她一命。
这时候,沈宁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了,她在想,如果睁开眼睛求求他们,他们能不能饶了自己呢?
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呢?迟疑的瞬息之间,身体已经被拖到了门口,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救她!
浓浓的绝望涌上心头,她死咬着牙关,期待着奇迹的到来。
沈宁浑身无力的被人扔在了地上,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丢弃的破衣裳,她的生死,真的不重要啊...
所以,那个高总旗,并非试探她,而是毫不留情的要她的命。
冯氏玉器行外面,天色已然昏暗下来,周遭的雪越来越大,雪花落在沈康的脸上,还未等落下便凝结成霜覆在他眉毛和睫毛上。
他喘着粗气,脸颊也不知是因为跑的太累还是天气太冷而泛着红。
他一刻也不敢停,怕时候太晚不能进县城,怕自己所预感到的成了真,他喉咙里全是冷空气,干涩的仿佛要裂开了。
更加可怕的是,他的头一阵一阵的犯晕。
“冯家玉器行。”沈康手拄着膝盖,实在是一步也迈不动了,他强撑着身子,双腿木然的走到店门口。
“嘭嘭嘭!”
外头一叩门,高怒微微蹙眉,他利眸一转,给旁边的官差使了个眼色。
那官差几步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与此同时,沈康也将耳朵附在门上,听着里面有没有细微的声响。
“大姐!我是小三!爹娘让我来看看你!”
童声童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高怒又是一蹙眉,看向了“铿锵”响动正在挖土的后院。
一个小孩子,本没什么可怕的。他大可以放他进门,可进门之后呢?他要杀了这个无辜的孩子吗?
一旁被绑在座椅上的冯硕一一听有人叩门,连忙挣扎着肥硕的身子,一边扭动,一边从喉咙间发出“呜呜”的动静。
高怒冷眼一扫,几步上前,一掌劈在他脖颈上。
冯硕一并非想要给沈康示警,而是盼望着引起别人的注意,赶快找人来救他。可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随着高怒手起掌落,他眼前一黑,浑身瘫软着晕了过去。
这门。
沈康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这门,分明是被慌乱之间嵌上的木板,他听到了里面的呼吸声,有人无疑。
沈康突然发了狂,他张开双手使劲儿的拍打着木板,就像小孩子撒娇一般的哭喊道:“大姐!我是小三啊!你还在生气吗?小三不该偷吃娘给你煮的鸡蛋,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大姐开门啊!”
高怒双眸一凛,不能由着这孩子在外面哭喊,若是引起陆远的注意就坏了。
他一摆手,示意官差开门。
那官差微微点头应下,侧身开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沈康目光平视,正看见那人手中的刀。
他脸上还噙着眼泪,这一路上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一身青衣长衫上沾着雪,肩膀上也沾了许多飘落的雪,一看就是赶了许久的路。
他手指不自觉的捻着左边袖口,局促的看着开门的人:“大叔,我找沈宁。”
开门的人咧嘴一笑道:“进来吧,你大姐在后院忙。”
后院?
他暗自打量这人,一般的看家护院,不可能有这股子官气,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住了。
随即,扬唇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恍若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危险:“谢谢大叔。”
锦衣卫官差一侧身,让进了沈康。
当他的脚迈进这个门,他便是抱着拼死一搏的信念。
他要救沈宁。
锦衣卫用的绣春刀,绣春刀轻巧,外形狭长略弯,方便携带,适宜中段距离作战。他在书上看过无数次,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
但他不能退缩,锦衣卫行事必定是通过当今陛下下发的驾帖而行动,就算他去县衙报官,那也没用,只能靠自己了。
进门以后,一股强烈的压制感,从四面八方朝他压来。他垂着眸,抬手掸掸自己衣身上的雪花。
屋里的气氛越来越沉,他余光看见一个男人转身坐在了座椅上,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探寻。
沈康在思考,他该怎么带着沈宁脱身。
高怒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一阵寒风从门缝之间灌了进来,两个官差将门板再次封好。这一边,一个官差走上前来,将他的双臂反剪着扣住,沈康一动不动。
高怒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沈康终于抬眸看向他,面色从容并带着三分笑意,缓缓的道:“沈康。”
“来此做甚?”
沈康被一双铁手狠狠的叩着,他微微抬起头,镇定自若的道:“带沈宁回家。”
高怒微微歪头,道:“你可知我是谁?”
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出了一股奇怪妖异的气息。他为什么如此镇定?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了进门后将会看到的这一切?
反常,太反常了,难道这个孩子是王裘一伙派过来的?
“小子并不想知道。”沈康暗自腹诽,知道了还能活吗?
高怒低低的笑了两声,将刀拄在身前,双臂自然的交叠搭在刀柄上,抬眸扫视一圈。他倒要看看,是哪一尊大佛找来这么个妖异的黄口小儿。
高怒轻笑一声,放松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轻悠悠道:“听见这小童说的了吗,把那小娘们儿带来。”
后院中的沈宁已经被送到了土坑里,一铲黄土夹杂着雪花泼到了她身上,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一个官差道:“可惜了这小美人儿。”
另一个官差铲起土,哗啦一声倾倒在沈宁身上,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红颜薄命。”
“嗤...”他笑着道:“这回的事麻烦了,高总旗已经查到了这里,现在是骑虎难下了。要不是这小娘们儿好端端的撞头,咱们哪能冲进来,现在是无凭无据的,搞不好,俺们这一班兄弟都得跟着高总旗折进去,女人,果然还是柔顺的好。”
“不会吧?查南阳玉的案子可是陛下的意思。”
“哼...陛下的意思是查,暗查。可俺们却打草惊蛇了!”
沈宁双拳紧握着,缓缓的睁开双眼。
一双桃花美眸看着铲土的男人,声音颤抖的道:“你是谁?我没死,不要埋我!”
她半撑起身子,一手拄着地,一手扶着额头,娇弱的似乎随时都能晕倒。
第二十五章 风唳玉行
沈宁双拳紧握着,缓缓的睁开双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双桃花美眸看着铲土的男人,声音颤抖的道:“你是谁?我没死,不要埋我!”
她半撑起身子,一手拄着地,一手扶着额头,娇弱的似乎随时都能晕倒。
两个官差怔了怔,不是昏死过去了吗?这时候醒来,这不是徒增痛苦吗?这都是命啊,想要安安静静的死都不成,这小娘们儿命不好。
沈宁在等他们的回应,当看见他们那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她知道,她要死了。
“二位,你们放了小女子吧。”
“小娘子,不是我们哥俩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吧。”此话刚落,那官差一个饿虎扑食跳进土坑。
她想要挣扎,可哪里挣扎得过啊。锦衣卫官差跨坐在她身上,双手掐着她细嫩洁白的脖颈,一点一点的用力,更用力,更用力。
沈宁脸憋的通红,一双玉手死命的抓着他的手腕,为什么她必须要死?
她已经告诉他们,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只是个农户之女,她怎么会,怎么敢与他们作对呢?越来越强的窒息感,压过了脖颈上的疼痛,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流逝着。
绝望,将她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将那女人带进去。”
一个锦衣卫官差站在门廊处,冷声道。
“什么?”掐着沈宁的人抬起头狐疑的问。
“高总旗的命令,还不快点!”
“知道了。”那人不情不愿的松开手,蹲在沈宁身边,轻浮的摸了她胸前一把,手绕过她柔美的背将她扶了起来。
站在一边的官差,踮脚看向土坑,问道:“死了没有?”
那人用手探了探沈宁的鼻息,随即,一手揽在她身前,一手狠拍她的后背,沈宁这一口气,总算是喘了上来。
“咳咳咳。”她断断续续的咳嗽着,身侧之人将她扶起来:“大难不死,也不知总旗为什么后悔了,快起来吧。”他双手插过她的手臂,只觉得香软却也不敢耽搁,上面有人接着,这便将她拖出了土坑。
她头晕目眩,却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土坑,劫后余生?抱歉,一点也没有。
因为,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命究竟有多贱。
从前知道贵人的话可以决定人的生死,今日这事落在自己身上,说来可笑。她方才以死相逼冯硕一都是冲动,死到临头,她甚至想,若是将身体给了高总旗,只要他能够放过自己,她愿意。
自己的命,多贱,多贵,只有自己知道。
她浑身瘫软着被两人架了出来,沈康额间冒出一层细汗,看着沈宁涣散的眸光却定了定神,微微动了动,道:“这位大哥,小子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我与大姐都在这里,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沈宁听见他说话抬眸看向他,随即疯狂的扭动着身子,喊道:“放了我弟弟!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放了我弟弟!”
高怒微笑着抬了抬手,抓着沈康的官差松开了手。
“大姐?”他缓缓走了过去,拨开她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抹着她脸上的血迹和汗水,他心里狠狠的窝了一下。
沈宁惊慌失措的耸开两个官差,一把搂住他:“谁让你来的?你怎么会来!”
沈康灵魂中毕竟是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即便时下情况危急,但被这么个美丽的少女搂着总是觉得不妥,更何况,这是有血缘的亲姐姐。
他不着痕迹的挣脱了,转而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拍了拍她的手,抚慰道:“没事了大姐,没事了...别怕,小三在。”
“沈康,告诉我,你为何而来?是谁派你来这里的?”高怒问道。
沈康给了沈宁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朝着高怒走去,一个官差抬手一拦,他便从容的停了脚步。
他拱手,躬身一拜:“神仙指路,为大人解忧而来。”
“呵。”高怒倏地站起身,一踢刀鞘,绣春刀发出一声轻响飞到半空,他伸手一抓,利落潇洒,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几步走到了沈康面前。
他俯视着他,问道:“你说这种话,是将我当作小孩子哄骗?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他一抬手,已经将刀刃对着沈康的喉咙。
沈康很奇怪,这样被一个陌生人用刀抵着,他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沈康眸光微闪,从容的道:“玉。”
只这一个字,高怒眉头一挑。
沈康微微蹙眉,他猜对了,这事的确与玉有关。
“再执迷不悟,我便唯有杀了你这姐姐了。”高怒轻哼了一声,旋即一笑,寒光闪过眼角,紧接着裂帛之音传入耳中。
沈宁外衫骤然裂成了两半,从那月白色的外衣间,露出些许胸前莹白的肌肤。沈宁下意识的惊呼一声:“诶呀!”下意识的抱住了前胸。
高怒深呼了一口气,淡然的道:“美人惊惧,倒是生动有趣。”他眼角瞥过沈康,缓缓的道:“派你来的人,定然没有告诉你,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们姐弟?”
沈康当然知道!
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的锦衣卫!
可他如何能够后退一步!
沈康抬头,目光直视着高怒,调笑着缓缓的道:“我有胆听您的难处,您却没有胆量讲给我听吗?您且想想,若非神仙指路,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村童,岂会在此时来到此处?倘若您不相信,你们锦衣卫的行踪,无人能够探查,那小子无话可说。”
高怒暗看向自己手里的刀,他知道他们是锦衣卫情有可原,可他又怎么知道他的忧虑与玉有关?还如此恰巧的救了沈宁的命?
他们来查南阳玉不是一日两日了,在汝宁府各个玉矿暗自探访,终于摸到了冯硕一这条大鱼。可他却没听说过有什么孩子与这件事情有关。
不对。
他凝滞沉吟着,忽然想起下南村的玉矿。因为那处玉矿,他也曾派人查过下南村。恰在前几日村长谢敬,因为侵占村民田地,私加赋税,更要纵火烧死村童,被西平县丞曹宗明愤而斩首。
村长谢敬与这件事情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为何而死?死前又发生过什么?难道真的与这个孩子有关系?
谢敬要烧死的村童,就是他?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否则谢敬何必杀人?
高怒目光充满了探寻,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康,缓缓的道:“小儿,故弄玄虚可还有趣?”
第二十六章 欲解乱麻
高怒目光充满了探寻,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康,缓缓的道:“小儿,故弄玄虚可还有趣?”
沈康抿抿唇,回道:“任小儿口若悬河,还是逃不过大人慧眼如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怒接着道:“好。你这就是承认欺骗我了?”
沈康道:“小子一心救姐,绝无欺瞒大人之意。”他顿了顿,接着道:“神仙便是将这些都算到了,才让小子单刀赴会。可叹今日小儿一命呜呼,可大人之困,再也无人能救!”
神仙!
又他娘的提神仙!
高怒胸口高高低低的起伏着,看来是气不轻。
沈康轻笑一声,接着道:“大人若想听实话,那小子已经告诉您了。您若想听假话,我现在编给您听,您看如何?”他皱着眉无奈的道:“谁会派一个九岁的孩子,来对您不利啊?”
高怒冷哼道:“我倒不觉得你像个孩子。”
沈康下意识的抬手捻着自己的袖口,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炯炯的看着他,慎之又重道:“大人怕什么?我与沈宁两条命掌握在您手中,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听我一言,若觉得行之有效,您就高抬贵手纵了我与家姐。若那时还认为我信口开河,您大抵可以一刀将我们都砍了,我也就认命了。”
高怒实在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的神情太镇定,他的目光太从容,他究竟是谁?
听那女人的意思,他当真是她的弟弟,若真的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这一切都太妖异了,让人不禁从心底现出一丝寒意。
世上真有神仙?他再一次扪心自问。
也许吧,否则那位已故的邵神仙是哪里来的?
现下宫中正当盛宠的陶神仙,又怎么会那般简在帝心,况且那位道长祈雨卜卦倒的确准确。
“大人!”
沈康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分明话音中还带着童音,可语气却镇定自若的道:“姜太公、刘伯温、李淳风、袁天罡,他们就是神仙存在的证明。神仙并非一定通天遁地,却当真能未卜先知!人在做天在看,您从未见过神迹,不代表旁人也未曾见过啊!”
他从沈康的神色中找不到一丝破绽,于是,他长舒一口气。
笑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什么好怕的,姑且信你一次,若是不能解我之困,哼...”
说着,他收回了刀,沉声说道:“随我来。”
沈康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转眸看向脸色煞白迷蒙不已的沈宁,道:“大姐,等我一起回家。”
说完也不等沈宁回答,他跟在高怒身后,走出了前厅。
兜兜转转,走过长廊,高怒道:“南阳玉原本是商税中一块巨头,可近几年却突然商税锐减。陛下派内卫暗中查探,我去过汝宁府的几个玉矿勘察,却一无所获。直到发现冯硕一,就是这店铺的老板。”
“恩。”沈康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高怒接着道:“我发现,这个毫无根基的玉商,产业大增,冯家玉器行竟然悄无声息的开遍了汝宁府。他们时常押着大批量的玉器出汝宁府,可却没人知道他们销去了哪里。”
沈康微微蹙眉,问道:“汝宁府知府参与了走私?”
这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高怒摇头,道:“只是不察采玉产量,倒没参与到其中。”
“呵,没伸手也没阻拦,并不代表不知道。那幕后之人,该是何等的位高权重啊。”
高怒道:“据冯硕一招供,他、西平县丞、西平知县、宫中司礼监太监洪全,皆是受到广州府市舶司使王裘的指使。现在难,就难在了陛下令本官暗查,暗访你可明白?”
他哭笑不得的哼了一声,接着道:“却因你大姐寻死撞门,让我失利,撞破了这一切,已然打草惊蛇。”
沈康露出一丝笑容,看着高怒眉心微微舒展:“而大人手中却无一星半点的真凭实据,无法向陛下交差。所以,你现在真是进退维艰呐。”
他心里却知道,必须想个两全的办法,否则,他和沈宁还是得死。
他暗自思考着其中的厉害关系,缓缓的道:“我饿了,我大姐伤得厉害也需要救治。”
高怒一瞪眼,道:“别管那小娘们儿了,有什么办法找到证据,挽回这件案子才是真的!否则你们两个...”
沈康抬眸看向他,抢答道:“那小娘们儿死了,我就会想不出办法。”他的语气似有恃无恐,成竹在胸,并带着一丝成人惯有的轻佻。
高怒气啊。
他怎么会听信一个孩子的话,可这孩子,也太不像孩子了。
紧接着,沈康捻着袖口道:“摩者,揣之术也。内符者,揣之主也。我需要时间仔细考虑,这件事情的利弊,究竟如何权衡。”
“好。”
高怒暗骂自己,竟连一个孩子都能如此沉得住气,自己却乱了阵脚。
随即,他站起身来,随手推开一扇门,道:“你且在里面候着。”
沈康没有丝毫的犹疑,负手信步走进门去,待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屋内的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这双时常从容的眼眸精光乍现,显露出与本身极为不符的智慧的光芒。
若说汝宁知府不知晓这件事情,沈康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但其又独善其身,眼见着泼天富贵而不为所动,不得不令人赞一声。
赞一声,有何不可?
人生于熙攘俗世,能做到自珍自重便值得令人敬佩。更遑论远在北京城深宫内廷中的世宗,是如何发现南阳玉商税锐减的?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得不令人深思几分。
沈康独自在森冷的房间中踱步,暗暗思量,按照嘉靖一朝一直国库空虚的状况看,他该是恨毒了贪官污吏,但整个明朝官员群体,除了少数的几个怪人,又有哪个是真的两袖清风的呢?
恨,却不查,为什么?
他愁眉紧锁,久久不能揣测明白,到最后,他惊讶低呼道:“该不是...得过且过,懒得管吧?”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他瞬间如遭雷击,哑然失笑。
转而一想,世宗也是无能为力吧。既要扼制厂卫的发展,以防侵害皇权。又要平衡内阁、六部。要平东南倭寇之灾,要治北方虏子之患。更要花费大把的时间去修道。
既缺银子又缺时间,啧啧,难,真难。
第二十七章 计出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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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不用钱的?也难怪他要急了。
这个时候的世宗已经不再励精图治,而是将大部分心思用在延年益寿上。不让朝臣把持朝政的最好办法,就是他暗中使力,令夏言与严嵩两虎相争,维持着内阁的稳定。
明年发生的壬寅宫变,宫女起义。追根溯源,是世宗要用处女经血炼制长生不老药,为了保持洁净,世宗要求那些宫女每日食桑叶,饮露水。宫女实在无法忍受,才冒险弑君。
经此一事,世宗更升起了恐惧内廷之心,就此搬出内廷,逐渐的将朝堂之事放管。
而现在,他的国库空虚,扰乱了他清修之心,正在此时,他从某人那里得知了南阳玉一事,如何不让其气愤!
所以锦衣卫才会来这里调查。
暗查的用意,他是想要看看,这个胆敢欺骗他的人究竟是谁。
可这位高怒高总旗,却是被嘉靖的凉薄和反复吓怕了。亦是没能抓到那些人的把柄,实在无法交差,所以才会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这个受到“神仙引路”之人身上。
“沈小郎,用饭吧。”一个方脸蹙眉的官差走进门来,将放着饭菜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沈康轻呼一口气,安然坐在桌子前面,手执竹箸默默的吃饭。
这个孩子太沉静,官差狐疑的看着他,问道:“沈小郎,家住何处?师承何人啊?”
沈康道:“食不言,寝不语。”
官差撇了撇嘴,就这么干巴巴的站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沈康暗暗笑了笑,急了吧?急死了吧?
他偏偏吃的文雅,一小口一小口的磨着时间,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很快便隐藏不见。
这一顿饭,是这位官差见过吃的最慢的,他心焦不已的看着沈康,恨不得上前去喂他。
双手握了握,陪着笑道:“令姐的伤势已经处理过了,现在也在用饭,小郎不必忧心忡忡。”
你他娘的,快点吃!
沈康点了点头,凡事适可而止。
他扒了两口饭,将碗筷放在桌子上,道:“这位大哥,劳烦您请大人过来吧。”
“呼”终于吃完了。官差迅速的点头,随即转身出门去。
不过半刻时光,高怒兴冲冲的走进门来,看着坐在桌子前面面色从容的小孩子,他眸色一凛,神色恢复往常。
“你想到了?”
“嗯。”沈康转眸看向他,笑着道:“所幸,有神仙指引。”
高怒朗然坐在他身边的座椅上,将刀拄在地上,斜睨向他,声音沉着:“高某洗耳恭听。”
沈康微笑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一双墨如点漆的星眸熠熠生辉,缓缓的道:“现在赶去广州府。”
高怒眸色阴郁,从汝宁府赶去广州府,来回怎么不得十几天路程!这小子红口白牙的拿他做趣不成!
沈康停顿了一刻,紧接着道:“来不及了。”
“咯咯咯...”高怒咬着牙看着他,气得想要掀桌子。
沈康低低的笑了笑,这人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接着道:“所以呢,只能从眼前这几个人入手。”
高怒“腾”的站起身来,指着外面吼道:“你让我去生擒了陆远和曹宗明不成?那是朝廷命官,不是前厅那个贱商!”
沈康点头道:“大人说的没错,陆县尊与曹县丞皆是有品级的官员,不得随便动手。况且陛下没有下达抓捕的命令,你不可以抓人。”他顿了顿,道:“我说的,是让你去劝他们二人归案自首。”
“放屁!”高怒不由得上前一步,恨不得一刀砍了这小子,骂道:“我劝他,他就肯?那还要锦衣卫做什么?我怎么就信了你这个小贼了!”
沈康无辜的蹙眉,语气也急了,道:“谁让你直接去告诉他,让他自首了。这是计谋!游说!”
“计谋最难的就是计划周详严密,游说最难的就是让对方完全信服。要讲道理,掌握技术,抓住时机,明白吗!”
沈康喊了两声,却见高怒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摇了摇头,终于能体会一些刘源教他们时的心情了。
他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捻着袖口,一边道:“什么情况才能让那两个官员害怕?什么情况才能让他们,巴不得和盘托出?”
高怒蹙眉思忖,心神也渐渐的平和下来,重新坐回了座椅上,依旧一手拄着刀,一手搭在椅背上,缓缓的道:“前无出路,后无退路。”
沈康终于不必仰着头看人,他悄然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然后点点头,接着道:“对!大人哪需要去逼迫他们?只要做一本假账册,告诉他们是从广州府拿到的,再将冯硕一的证词一摆。你不必撒谎,他们自然会以为那是嘉...陛下的意思。你去提前告知他们,那是为他们考虑。若小子没有记错,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便是与县尊陆远同宗,对吧?”
高怒点点头,陆炳陆大人倒的确与陆远同宗。
沈康倏地一笑,双眸熠熠生辉,缓缓的道:“如此一来,便更是师出有名了!先试探,然后威逼,最后你要告诉他们,无论是谁也救不了他们,你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必定会将这一切对陛下如实相报。”
沈康作势掸掸身上的灰尘,充满了自信,抬头看向他,微笑道:“君不见,当年的合纵连横,诸子百家竞相争鸣,全凭一条铁舌。”
他缓缓的笑了,略歪头,斜睨着他道:“大人自是会将这一切,通过你的言谈举止告知于他,让其在心中信服的,对吧?”
高怒面容渐渐舒展,问道:“若是你,可会相信一个夙夜而至的锦衣卫?”
沈康从容不迫的道:“若是小子见到这些,定会吓得丢盔弃甲尿裤子,赶紧跪下来求大人救命。”
“是吗?”
沈康微笑着道:“当然,这就要看大人的功夫了。首先,您要相信,您所行所举皆是事实。”
高怒轻笑一声道:“你这个孩子,若非是真的遇到了神仙,那便是个千载难逢的鬼才。”
他眸色渐渐平静,心中暗忖,那二人宦海沉浮,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那就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保命,所以他们必定有证据。
第二十八章 进退取舍
高怒轻笑一声道:“你这个孩子,若非是真的遇到了神仙,那便是个千载难逢的鬼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眸色渐渐平静,心中暗忖,那二人宦海沉浮,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那就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保命,所以他们必定有证据。
待那时候,他顺势给他们机会,把王裘和洪全的把柄交出来,一切便迎刃而解。
这是个危险的办法,所有的胜算皆是放在他的表现上,赢了,他可以脱身,若是输了...
沈康面色从容,努力的想要透过这张稚嫩的脸颊,表现出更多与年龄不符的气质。
他缓缓的道:“我曾听过一句谚语,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希望大人去到县衙之前,能够让自己信服,胜算,或许会大一些。”
高怒心中暗想,只要陆远松口,便是他不派人看管他们,他们也不会再向洪全与王裘报信,反而会求着他留人去保护吧?
无论是否可行,这都是他唯一的选择。
高怒眸光闪烁一瞬,道:“可王裘吞不下这么大的生意,他身后必定还有人。”
沈康神色慎之又重道:“恕小子直言,依大人的立场,恐怕不宜再往下深挖。证据确凿,谅那些人也不敢保他们,必定巴不得快将王裘和洪全交出去息事宁人,等待平息以后,再想旁的办法敛财。又或许,他们会抢先将此二人灭口也不一定,无论如何,大人自可脱身便是了。只要他们贪,这事总有大白天下的一日,大人静待时机吧。”
是啊,懂得进退取舍的人,才能活的长久。王裘只是个太监,毫无根基容易动摇,陛下又不喜欢太监,到此为止,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身后之人,却是未可知的,更不知能否通过这一件事情就能够扳倒。所以,退避三舍,是为那些人留后路,亦是为自己谋生路。
高怒轻哼一声道:“想要杀人灭口?哼,谁敢将手伸到我北镇抚司衙门,那便是真的嫌命长了。”
沈康不置可否的略一点头,这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他不信,他也没办法不是。
高怒眼神忽的一凛,道:“若是他们不肯配合?”
沈康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微笑着道:“高总旗以为呢?”
高怒蹙眉道:“若是那般,只会将我的立场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这几个人便是留不得了。”
沈康点头赞同,道:“那么大人,可要做的干净些,一个不留才永绝后患。”
一个不留,自然也包括了沈康自己,他是用自己的命去赌高怒的胜算。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高怒安下心来,用更加狐疑的眼光看着他,笃定的道:“你,好毒辣。”
沈康笑眯着眼道:“小子身陷囹圄,唯一的希望便是大人旗开得胜,自然大人考虑周全,一切掌握在大人手中。”
“你当真只有九岁?当真只是来找那小娘...子的?”
沈康扬眉:“小子家住下南村,不相信,大人可以去打探。”
高怒暗想,若真是这般,他倒是要怀疑了,难不成世上真有神仙?
“方才我的人问你你不说,如今又为什么告诉我家住何处?”
沈康道:“小子不喜欢旁人试探,不想说,自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如今告诉大人,是因为我真的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我对大人毫无威胁,若大人还想杀我,告不告诉您家住何处,我与家姐都逃不掉。”
高怒抬手揉揉他的头发:“你这个孩子...”他想用一个什么词语来形容他,但却没能想出任何一个贴切的词语。
他笑了笑,道:“很好。”
沈康被陌生人,还是个男人揉着头发,心里升起一阵恶寒,就那么直视着他。
高怒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一丝厌恶,一丝冷漠。不由得有些尴尬,识趣的收回了手,转而问道:“想不想加入锦衣卫?”
沈康轻哼一声,道:“你们锦衣卫收人这么随便?”
高怒道:“只要是良民,家世清白,有一技之长,都在我们的考量之内。”
沈康拱手道:“多谢抬爱,我还要读书。”
“你在读书?”
“嗯。”
“读什么?四书还是五经?”
“三字经。”
高怒微微一怔,沈康的表情自然又从容,不带着半点隐瞒。
“哈?”
沈康点头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今儿刚学的。”
此时此刻,高怒真的相信他能够通神了。
这孩子话语之间透露出来的智慧,这股子清高的气度,骨子里的沉着,无论是智慧还是学识,一切都透着一股妖异的味道。
若说是个天才,那倒称不上。也唯有方才那一句“鬼才”,可以形容他。
沈康撩撩额前的头发,道:“小子用一个计谋买了我和大姐的命,还可以卖给你一份好前程,大人要是不要?”
高怒调笑着道:“说来听听,我这份好前程,你要多少银两?”
沈康问道:“您一年俸禄多少?”说着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衡量他值多少钱一般。
高怒道:“我家乃是顺天府名门,你不必考虑钱财,开价吧。”
沈康咬牙道:“五百...”
高怒眸色微变,合着他的前程,就值五百两?
沈康一见他脸色变了,忙改口道:“二百两!不能再少了!你说的你们家是名门,总不会二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吧。”
“呸!”高怒站起身道:“他奶奶的...我的前程就值二百两?”
坏了,要少了!
沈康舔了舔唇,这些日子在下南村,穷习惯了,连开价都不敢太狠。
暗道一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心里悔啊...
高怒斜睨着他,道:“你当真能掐会算?”高怒神色中已然相信他,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这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沈康泯然一笑道:“大人尽管半信半疑,这世上的事,原本就没有绝对可言。只待大人凯旋而归,再详谈不迟。”
高怒拎起刀,却再也没有了逼在这个孩子脖子上的意图,同时,他也记住了那句话,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
第二十九章 锦衣始来
他暗自沉了一声气,道:“折腾了一夜,你和那小娘子就歇在这里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放心,如果我进行的顺利,明日一早就送你们回下南村。待到那时,你再将我的前程告知,那二百两银子,明日一并给你。”
说完,他也不等沈康回话,调头就出了门去。
只听房门“砰”的一声响,紧紧的合阖上,沈康撇嘴,他进行得顺利,自然会放了他们,若是不顺利,他就会提刀回来砍了自己。
罢了罢了,看天意吧...迟疑了一瞬。
他摇摇头,起身,推开房门。
门外一个锦衣卫官差垂眸看向他,道:“高总旗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外出。”
“这样啊...”沈康挠了挠脑袋,和气的笑道:“小子还有功课要做,可否请大人给我文房四宝,否则明日先生考较,小子免不得要挨打。”他拱拱手,恳切的道:“劳烦大人。”
官差想了想,和善的一笑,道:“小儿先进屋,一会儿给你送进去。”
“多谢大人了!”沈康果然乖顺的自己将门关上,静静的等在屋里。
过了不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一个官差将笔墨纸砚放在桌子上,什么也没说便又走了出去。
沈康长出了一口气,看他们这个态度,应该是高总旗吩咐过什么。死人是不需要写功课的,所以,他与沈宁,在高怒回来之前,大抵是不必死了。
他拿起墨块,缓缓的在砚台上研磨,打开宣纸,静静的开始练字。
且说高怒,随手自柜台后面拿了一本账册,将冯硕一的口供带上,奔着西平县衙门而去。
夜深人静,陆远方才从美妾身上滚到了一边,只见他满面陀红,额头上全是虚汗。
“小妖精,你是想要我的命。”
小妾娇滴滴的喘着气,心中暗道:老东西,自己把持不住,怪得到我头上吗!嘴上却似抹了蜜般的,哀哀切切的道:“老爷真好。”
“好?哪处好?”陆远调笑着问。
小妾娇笑一声,将脸埋在他胸前,羞怯缠绵的道了一声:“老爷真坏。”
“哦?常言道,男不坏,女不爱。若当真如此,你岂不爱惨了老爷?”
黑暗之中,小妾翻了个白眼,这话儿是谁说的?女人只爱“大”的。
小妾抬手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另一手却在黑暗之中伸到了被褥之下,在他虚软之处轻轻捏了一把,媚眼轻抛道:“还是这处又大又坏的好。”
“臊货。”陆远嘴上如是说,却在她胸口抓了个正着,有心再缠绵一回,却是无力再动。
“老爷爱文的,奴家便也文绉绉的,老爷爱臊的,奴家自是要做这臊的,谁让您是奴家的天呢。”
陆远明知她说的是阿谀奉承之言,却是享受极了,他最爱女人看自己如天神般的眼神。
他享受她年轻的身体,她享受他带给她的富贵日子,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高怒负手站在县衙外,抬手叩门。
守门的衙役正倚在门边打盹儿,这敲门,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一骨碌从门边跌了下去,屁股摔得生疼。他咧着嘴揉着眼睛,骂骂咧咧的喊道:“来了来了,催催催,急着投胎啊!大半夜哪儿来的什么鸟事要敲门,他娘的惹人清梦...”
高怒腰挎绣春刀,一身深色素衣,右手支着刀柄,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门外。
里面的衙役睡眼惺忪的将大门打开,眯着眼睛满脸不情愿:“来者何人,何事击门!”
高怒缓缓的抬起左手,将令牌亮给他看:“锦衣卫总旗高怒,拜见陆县尊。”
他语调平和,没带着一点怒气,可那衙役却浑身一凛,顿时鸡皮疙瘩就竖了起来,他使劲儿的揉着眼睛,呆若木鸡的笑:“锦,锦衣卫?”
高怒收回令牌揣在胸口,微垂着眼帘,漫不经心的道:“怎么?还要本官拿出陛下驾帖?”
“大、大、大、大人!”他掉头就跑,头上的帽子随狂奔掉在地上,他连捡也没捡,直奔后衙而去。
高怒觉得舒心极了,在京里,他是毫无建树的浪荡子弟,世袭得了锦衣卫的差事他还不怎么高兴。如今一看,这三个字倒是好用得很。
他漫不经心的转过身,背对着县衙大门,微微一笑。
这边衙役疯跑着闯进了后衙,正撞上一队巡夜衙役。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这衙役面色惨白,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一般,捋了许久:“外、外,有...”
“你见鬼了?”为首的衙役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他双手微微颤抖的点了点头,是,见鬼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是比鬼更可怕的人!
“锦、锦衣卫!”
他全身僵直急着道:“锦衣卫总旗高怒,就在衙门外面,要见县尊大人!”
方才调笑的衙役不笑了,锦衣卫驾到,哪里有什么好事。他面色一暗,身形虽然保持着方正模样,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意:“去,去请高大人到前厅,稍,稍候片刻,我去通传给父母大人。”
说完,他转身朝着陆远的卧房而去。
他听不到耳边慌乱的声音,身后众衙役的议论,只觉得冷到了脚趾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陆远门外,轻轻的叩了叩门,侧身躬身喊道:“大人,锦衣卫总旗高怒正在前厅等您。”
里面的陆远正沉溺于温柔乡、周公梦,闻听此言还梦呓一声:“什么锦衣卫...让他明日再来。”
外头的衙役又抬高些声音,声音已经带着些许哭腔:“县尊大人!锦衣卫来了!”
“什么!”陆远浑身一震从床上坐了起来,衣襟敞开着一大片,于黑暗之中摸索着自己的官服。
“乒乓...”的下了床,也不知道是撞倒了什么摆设,磕了腿也不觉得疼。
床上的美妾慵懒的揉揉眼眸,娇声问道:“老爷,这么晚了,您这是怎么了?”
“妇道人家问这些做什么!该是你管的吗!”陆远怒而骂了一声,急忙套上靴子披上官服出了门。
第三十章 缠斗官廷
他一边拢着衣襟,一边问:“人呢,在哪儿!”
衙役躬身拱手道:“在,在前厅候着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本县知道了。”他匆忙系上腰带,抖抖衣袖就往前头走去,刚才绕过长廊拐角他身体忽的一滞,眼珠一转。
“锦衣卫拿人,定然直接闯进门来,哪里会如此客气等在前头?怪了...”他心下狐疑,脚步也就慢慢的压了下来。
待来到了前厅门外,他隐在门后,侧眼看向门里。
一个人?
心中的疑虑更加深了几分,他擦擦额头上不自觉冒出来的冷汗,神情微微定了定,暗自呼一口气,负手站在门前。
两边的衙役垂着头将前厅大门打开,陆远挺直了腰背,朗然而入。
“高大人,久仰久仰。”他神色自如的拱手行了个礼。
高怒站起身,同样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容,拱手道:“高某夙夜而来,叨扰了。”
“高大人言重了。”陆远低咳了一声,转而坐在主位上,神色朗然的道:“不知高大人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高怒旋身坐在一旁,缓缓的拿起了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点点头:“陆大人不怪高某夙夜叨扰便好,实在是,此事...十万火急,若拖到了明日,恐怕其中的变故,你我皆承担不起。”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同时,高怒将一张薄薄的纸递给了陆远。
“陆大人还是自己看吧。”
陆远略有些狐疑,将纸双手接过,他垂眸看着这份盖着冯硕一手印的供词,脸色倏地一红,紧接着,后背僵直着冒了一层汗。
他极力的保持神色不为所动,可双瞳却还是不受控制的缩了缩,唇角不自觉的一抽搐。
就在这一瞬间,高怒伸手将茶杯搁在了身边的方桌上“咔哒”一声。
陆远眸光一转,看向高怒,漫不经心的道:“哦?冯硕一如此攀扯本官,看来他还记着本官的仇啊...”他轻飘飘的将那页薄纸放在桌上,微微一笑。
“是吗?”高怒笑不达眼底,恍如逗弄小鼠的老猫似的眼神,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的问:“陆大人说说,这冯硕一因何竟敢记县尊之仇啊?”
陆远摆摆手,乐不可支的道:“还不是因着他生意上的事,本县早就发觉,其出入城门的货物与上缴的商税不符,近来便多派人问了几句,没想到这贱商竟如此歹毒,污蔑父母官,他倒是真敢说!”
他舔了舔唇,眼珠转转,接着道:“这开采玉矿,可是汝宁知府下达的批文,与本县无关呐,高大人难不成信了这贱商一面之词?”
他朝上拱拱手,道:“本县上承陛下御旨,下蒙百姓拥戴,自当抱诚守真,岂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紧接着,他眸色一凛,腰背挺直的如同苍劲老松一般,道:“高大人今次夜访若是为这贱商一面之词,那就恕本县这就闭门谢客了!”
好,好演技!
高怒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这年头儿,若没有三分胆识,七分演技,倒真做不好官了。
他暗查时便得知,陆远在民间颇有名望,在外便是坦坦荡荡的正气凛然,谁又知晓他,暗地里蚕食大明国的根基呢?
这他娘的叫什么世道!
高怒微微勾起右边唇角,将袖中的账册握在掌心,随即站起身,自讽的道:“这是从广州府市舶提举司取来的账册,本官念在陆大人与指挥使同宗,本想替大人想些办法。既然陆大人一身正气,看来本官今夜来错了。”
他不满的冷哼一声,一手支着刀柄,提腿便要往外走,心中是再也不想给陆远一丝机会了,走的决绝。
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在陆远心中泛起了层层波浪。
账册?
哪儿来的账册?
王裘可从没提过有什么账册啊!
难道...是那老贼将进出的账目记录下来了?
陆远迟疑着,下一瞬却是信了。
王裘原就在内务府司礼监供职,惯常派人在北京城顺城胡同儿摆上临时供货的摊位,那些丝织、茶叶、棉布、瓜果太过繁杂,百姓便将那儿称作“大栅栏”。
如此一来,王裘有将货物记录成册的习惯,再正常不过了。
而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想要取得这件东西,也再容易不过。
先前王裘传信来,说锦衣卫已然盯上了这门生意,到底是察觉的晚了一些,此刻他心中暗骂,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就好了,就好了......
狗屁的八百里加急!
高怒真的是看在他与陆炳同宗才来此一趟?
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已然乱了。
高怒只身前来,身着便服,他难道真的并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陆远浑身一抖,站起身来声音略颤着。
“高大人留步!”
高怒面朝门外,身体停滞的一瞬间,暗将即将出鞘的长刀压住,面上不由一笑。
转过身来,却是怒气冲冲的道:“陆大人不必相送,高某识得路的!”
陆远身形踉跄一下,脚软着上前:“高大人,可否将那账册容陆某瞧上一眼?”
高怒轻哼一声,微笑着道:“原本,你牵涉其中,这件东西便不能给你看。此案关系重大,陆大人又是这个态度,高某深觉,便不必多此一举了。明日一早城门一开,高某就将两物,连带着冯硕一和那批货物,快马递给陛下,陆大人...”他讥讽的笑了笑,道:“便好生做你抱诚守真的县尊,等待陛下诏令吧。”
陆远浑身似被冻僵了一般,他一个七品县官若非牵扯重大案件,这辈子也不可能有机会面圣,这人分明是在揶揄他故作姿态。
他两手不知放在何处才能显得自然些,牵强的笑了笑,小意的道:“高大人...您,能否给陆某一条活路?”
他双眼紧盯着高怒的每一个表情,想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一丝变化。
高怒冷笑道:“活路,是自己挣来的,不是旁人给的。”
陆远哭的心都有了,他紧抿着双唇想要控制住心里的激荡,拱手俯身长施以礼,恳切的道:“请高大人指一条明路!”
高怒忽而想起了今夜的沈康,鬼使神差的道:“本官饥肠辘辘,恐怕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陆远怔了一瞬,这个高怒...他是想分一杯羹?
他忽而一笑,连忙一手扯着高怒的衣袖,一手推开门喊道:“备酒席!备酒席!”
高怒满意的笑了,一手甩开陆远的拉扯,兀自坐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