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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9 进身之阶

    乘幕府马车,驶向关首。许师与卢氏,枯坐无言。

    许久,卢氏言道:“此事或不可为。”

    “姐姐何出此言。”许师问道。

    “先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得见,蓟王果然英雄了得。”卢氏言道:“我之媚术,或可惑乱众生。然却无法令英雄折腰。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姐姐怕了?”许师反问。

    “若只我一人,纵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然万一事败,牵连一家老小。悔之晚矣。”卢氏言道:“所谓‘卑不谋尊’,只因‘尊者’权势滔滔,生杀予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血流飘杵。蓟王今日面见,乃是行‘先礼后兵’,劝我等回头。”

    “若不回头,又当如何?”许师再问。

    “若不回头,许,再也回不了头。”见惯生死的卢氏,眼中竟隐有惧色。

    “如此,姐姐当自回。舍我一人,能阻汉人役我百万族众,又有何所惜。”许师不为所动。

    卢氏一声轻叹,不再言语。

    同上陇山,半途而废,舍友独回,是为不义。行走江湖,断不可如此行事。然心中又升一丝侥幸。许,蓟王并未发觉,亦未可知。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我二人上佳姿色,得蓟王幸之,事或能成。

    心念至此,卢氏这便强留作陪,寻机行刺不提。

    升平里,环绕陇山一圈。东坂多东官。西坂多西官。东官便是流徙敦煌的关东罪官。西官自是西域都护府之官。

    诸如西凉刺史府一众属官,多聚居在比“升平里”稍低一阶的“承平里”。承平里,取“四海承平”之意。又往下,便是士人聚居的“清平里”,取“四海清平”之意。再往下,乃丝路豪商聚居的“富平里”,取“四海富平”之意。

    正因四海馆依山而建,虎踞陇山正中,纵跨数个街衢。故数个里弄,皆内涵“四海”之意。

    取名亦有深意。足见蓟王长据陇右之心。

    上行而下效。

    见匠人不惜工本,将升平里馆舍立柱,皆用筒砖嵌套。关城居民亦纷纷购买,包裹自家立柱。画像筒砖为“雌雄空心砖”。雄砖有轨,雌砖有槽。凹凸相合。包裹立柱,甚是牢固。筒砖可防山鼠啃食盐渍木。早在管宁修造督亢时,便已令匠人烧造。亦历经数代改良。乃掺入东凌运回的冶炼矿渣,烧造而成。坚如磐石。“敲之有声,断之无孔”,有“铅砖”美誉的秦砖,与汉瓦并称于世,足见一斑。

    话说。自北海一龙离任,新任督亢令一职,悬而未决。一城政务,皆由蓟都尹娄圭代管。去年正腊前,大朝会。王太妃还问起四方馆可出大贤。今春伊始,便传捷报。

    有北海营陵人,王,字叔治。登临六层楼,憾止黄金阙。

    当殿问政,对答有据。遂拜为新任督亢令,食俸一千石。

    督亢令一职,之所以悬而未决。正因北海一龙,政绩斐然。南蛮感恩戴德,自归于汉化。再加督亢两位贤者,胡腾与张敞,教书育人,潜移默化。如今督亢少年童子,已与汉人无异。党锢虽未解,刘备却已擢升二人为学坛祭酒,食俸六百石。然,所谓“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眼看督亢汉化大成,若无循吏继任,乃至反复,反而不美。今王同为北海人氏,乡音不改,鬓毛未白。年富力强,正当大用。接任督亢令一职,足可放心。

    为政半月,民心得安。

    蓟都尹娄圭评价:王忠贞正直,素怀大义。为治,抑强扶弱,明赏罚,百姓称之。

    书报大震关。蓟王亦颇多欣慰。正腊虽过,仍特赐“六珍六宝,六馐六馔”,外加半年食俸。王上书拜谢。得遇明主,真乃三生有幸。

    黄金台上四方馆,之所以名动天下。正因其,能提供天下寒门梦寐以求的“进身之阶”。且蓟王言出必行。只需登临黄金阙,必食二千石。蓟国上币二千石,足可媲美三公万石年俸。

    黄金台对寒门的吸引力,毋需多言。

    刘备在陇山,造四海馆,亦有此意。如此,关西寒门便无需千里迢迢奔赴蓟国,便可得“进身之阶”。

    四方、四海,皆有扫榻以待“天下俊才”之意。

    “三加九锡”诏书,如约而至。陛下赐婚诏书,竟也裹挟其中。倒让蓟王君臣,始料不及也。

    消息传回西倾山,百万钟羌,无比拍手称快。

    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寒夜漫漫,孤枕难眠的女豪,亦彻底心安。数日待嫁不提。

    万事俱备。只需等蓟国千车名产抵达西倾王庭。二人便将行结婚大典。至于陪嫁。牛羊、骏马,仆众,必不可少。刘备看中,还是女豪身后百万钟羌。愿意出山的钟羌,当如氐人无二。不愿出山的大小豪帅,刘备亦不勉强。好言安慰,着令善待。

    西倾山王庭,亦将修造成汉家城池。取暖可用热泉,度日可燃石炭。戏志才曾代主许诺,修造城池,为汤沐邑。蓟王一言九鼎,自当兑现。

    还有逆上高原。

    不急。徐徐图之。

    大震关首,云霞殿。

    “三加九锡”诏书已至。刘备遂开府议。

    “启禀主公。陛下精于算计,传闻在西邸做列肆,常与宫女假扮商贾,行货卖嬉戏。今,三下诏书,欲加主公九锡。天下人皆拭目以待。主公何不与陛下讨价还价,亦行货买嬉戏,以悦圣心。”李儒笑道。

    刘备轻轻颔首:“先前。诸位让孤‘另求他物’。可是要索取封地。”

    “然也。”李儒等人相视而笑。

    荀攸起身奏报:“陛下行‘抛砖引玉,真赐假予’之计。不过是吝赏啬赐,想堵悠悠众口。王上自当争取。”

    “以诸位之见,当索取几县?”刘备问道。

    “当取二县。”李儒并指言道。

    “为何二县?”刘备又问。

    “蓟国已有九县。再并二县已过十,是其一。陛下先前不过增封三县,若再求三县,则为贪得无厌,是其二。若只求一县,我等又心有不甘,乃其三也。”李儒笑答。

    “不求加九锡,却求赐婚增邑。”荀攸言道:“此可比王翦‘请宅自坚’。以消陛下疑虑耳。”

    “善。”刘备深以为然。

    这便命荀攸等人,拟表三拒。另求增封二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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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0 取之有道

    所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诚如陛下所思所想:人,总有所求,或趋名逐利,或沽名钓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那么,蓟王何所求?

    若求大汉江山,断不能给。若求裂土增封,自无可厚非。若求美人如玉,当多多益善。

    奈何人心隔肚皮。

    蓟王之真心,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如今贵为王爵,位极人臣。稍后还当重用。不可不察。

    故陛下以“加九锡”相试。若蓟王受领,乃犯人臣之大忌。如窦太后所言,日后必诸多设限。罗织罪名,莫须有构陷。轻则削县,重则除国。身死族灭。

    然若蓟王推辞不受,恪守臣节。陛下亦会心生警惕。因为在陛下看来,人总有所欲。有欲必有所求。无人例外。蓟王乃当世人杰,自也不会例外。若行虚情假意,更需警惕。

    一言蔽之:领受九锡,显露野心;拒而不受,隐藏野心。于是,受与不受,皆不能令陛下安心。陛下若不安心,蓟王又岂得安心。

    于是,退而求其次。

    蓟王索要“赐婚”、“增邑”。

    既表示对皇位“无野心”,又展示自己“有所求”。

    陛下纵肉疼不舍,却也给的安心。

    蓟王有功理应得赏,亦是理所应当,受之无愧。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君臣无间。

    再一言蔽之:“无野心而有所求”,方是蓟王安身立命之道。无欲无求,死也。欲壑难填,死也。

    如此复杂难寻的义理交锋,差之毫厘的细微拿捏,生死一线的精准算计。自幼身居高位,快意恩仇的刘备,又如何能知晓。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思前想后,蓟王这便起身下拜:“得诸位鼎力相扶,乃备之幸也。”

    殿中诸谋主,亦肃容回礼:“得遇明主,亦是我等三生之幸也。”

    君臣相知,莫逆于心。

    “九锡”,周朝已见记载。《公羊传庄公元年》:“锡者何?赐也;命者何?加我服也。”后有注疏:“诸侯有德,当益其地,不过百里,后有功加以九赐。”周时,天子会授予在道德操守、文治武功等诸多方面,有极大成就的诸侯,九种特殊器物,便是“九锡”。

    周时加九赐,无关帝位。直到王莽时,“加九赐”才变得别有用心。王莽欲篡汉,然时人皆以为,汉朝乃天命所归,王莽本是汉臣,若冒然篡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国不正。国不正则位不稳。为名正言顺,王莽这才炮制加九赐,作为称帝的前置。加九赐后,王莽一切“如天子之制”,最终篡汉。

    “加九锡”,本是对人臣最高褒赏。如王莽、曹操、司马昭等,皆加九锡而位极人臣。然自王莽始,凡“加九锡”之人或其子,颇多篡位者。

    王莽始作俑者,后被孟德父子,发扬光大。禅位前加九赐,成为逼末代帝王“禅让而篡位”之标配。后有西晋司马炎、南北朝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隋唐杨坚、李渊、赵匡胤……如出一辙,大同小异。此举,亦成为后世权臣称帝的基本模式。

    时至今日,孟德虽未必再有机会。然王莽已开先例。

    陛下以“九锡”加蓟王。乃是以王莽故事,试之。

    蓟王,究竟是辅汉,还是篡汉。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个坑啊。

    明知是火坑,又岂能纵身跳下。

    当然,亦不可逆来顺受。且蓟国君臣又深知陛下皇商秉性,善利益交换。于是退而求其次,先索美人,再取封邑。人地两全,如何能不美。

    收到蓟王六百里加急上表。一眼扫过,曹节先长出一口气。稳住心神。待细细看来,又不禁冷汗直冒。

    一气呵成,通篇读完。饶是倒春寒夜,亦满身大汗,犹如水捞。

    备思前后。终换作一声长叹。普天之下,敢明目张胆,跟陛下讨价还价者,唯蓟王一人耳。

    转而再想。蓟王此举,当深得圣心。蓟王之真心意,字里行间,历历在目:孤不要陛下万里江山。然千里封国,多多益善。

    如此,虽不取陛下心头之肉,却也需陛下割肉放血。

    蓟王了得!

    敢问陛下,还再“加九锡”否?

    “嘶”看过蓟王上表,陛下倒吸一口凉气。肉疼之情,溢于言表。

    “蓟王……三拒九锡,真纯臣也。”陛下哆哆嗦嗦,一声长叹。实在是疼啊……

    万金堂内,张让等十常侍,各个交头接耳。蓟王三拒九锡,不正应了陛下心意。为何偷看陛下表情,竟如此之狰狞。

    “至于,蓟王所求,尚书令以为如何?”稍作喘息,陛下居高下问。

    曹节岂敢揽上身:“陛下三加,蓟王三拒。所谓‘事不可过三’。若再加九锡,亘古未有。何不开朝议,纳百官之言,再做定论。”

    “此言甚善。”陛下这便点头:“明日早朝,将蓟王表奏公之于众。且看百官之意。”

    “老奴领命。”曹节叩拜。

    临乡,蓟王宫。

    三拒表书副本,已快马加鞭,传回国中。

    待群臣依次观过,王太妃自帘后发问:“诸位以为如何?”

    六大谋主皆不在。蓟都尹乃国之智囊:“回禀王太妃,再取二县,指日可待。”

    王妃遂问道:“其中可有曲折艰险。”

    “料想,当无惊无险。”娄圭已想通一切:“不受九锡,另有所求。乃臣之道也。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如我主这般。”

    楼桑令乐隐,急忙起身相问:“娄府君何不明言。”

    王妃却已明白:“有功当取。然该取何物,又取多少,便是为臣之道。”

    “王妃明见。”娄圭答曰。

    经王妃一说,群臣纷纷醒悟。乐隐这便言道:“陛下所予,非我主所求,故不受。我主有功于社稷,理应得赏,故求之。”

    “知我主者,唯四丞也。”娄圭拜服。

    洛阳朝堂。

    陛下命黄门令左丰,诵读蓟王上表。

    百官交头接耳,并无异议。

    细细想来。蓟王当世豪杰,磊落坦荡。所思故所想,所言故所行。表里如一,又何须遮掩。先前只增封三县,世人皆以为恩薄。陛下欲加九锡,却拒而不受。只求再得二县,乃真性情使然。

    换而言之。若蓟王不受九锡,再增二县,亦合情合理。

    经一夜舒缓,陛下肉疼稍减。

    环视群臣,这便和颜悦色,居高下问:“当增封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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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 老臣谋国

    曹节俯身答道:“或可割博陵郡下二县,增封蓟王。”

    便有司徒袁隗,出列反对:“博陵郡,现仅辖,博陵、蠡吾、饶阳、安国、安平数县。先前已割去高阳。若再割二县,博陵郡可罢置矣。”

    陛下遂问道:“依卿之意,当增封何处?”

    袁隗答曰:“何不取河间易县、县,增封蓟王。”

    “不可。”司空张温,出列奏道:“若再无故削河间国二县,必令宗室不满。”

    袁隗再答:“何不再取勃海二县增补河间。”

    太仆邓盛出列言道:“如此东拆西补,何其繁琐。当如尚书令所言,割博陵二县。”

    见三公九卿各执一词。陛下遂看向老成持重的太尉杨赐:“太尉以为,该当如何?”

    因奏发张角,得封临晋侯的杨赐。这便稳稳出列:“老臣以为。博陵、河间,或各取一县增封蓟王。再取渤海一县,增补河间。”

    陛下轻轻点头。目光瞥过,随口问道:“崔廷尉?”

    崔烈闻声出列:“陛下,博陵郡可除矣。”

    年前,崔烈又转任廷尉。今汉朝堂,能身居三公九卿高位者,终归还是这群老臣。诸如皇甫嵩与朱等中生代,还需外派历练。话说,去年因进言舍弃凉州,被蓟王家臣傅燮斥对:“斩司徒,天下乃安。”不料今日又出撤郡之言。

    “博陵乃先帝所立,岂能无故撤除?”陛下笑问。

    崔烈答曰:“本初元年,先帝追遵其父为孝崇皇,其陵在博水称博陵,故析蠡吾县之故陆成地,置博陵县,置令丞以奉祀,时属中山国。后又析河间、安平、中山,诸国之数县,立为博陵郡。今冀州饱受黄巾之乱,赤地千里,诸国王宫残破,家园尽毁。朝廷宜当体恤。当罢博陵郡,将郡内数县,重归各国。以示陛下优待宗室之心。”

    “哦?”陛下似颇为意动。

    便有司空张温,出列奏曰:“彼时黄巾势大,冀州诸先王陵寝,多被盗掘。乃至曝尸荒野,惨绝人寰。诸国主颇有怨言,正当抚恤。”

    陛下轻轻点头:“朕出身河间,所谓同气连枝,正该如此啊。”

    “老臣以为不可。”司徒袁隗高声抗辩:“冀州诸藩,非但讨贼无功,且守藩不称。朝廷不予追究,已是法外开恩,岂能再赏!”

    “臣等附议。”大将军何进,领群臣声援。

    “此事再议。”陛下这便作罢,转而看向何进:“蓟王增封何地。大将军,可有良言。”

    “臣以为,袁司徒之议,乃深思远虑,谋国之言。”大将军为外戚,自不想宗室坐大。且削河间数县,增补蓟国,亦可凭空制造两国积怨。对外戚而言,自当有百利而无一害。此时,亦可见朝中派系。司徒袁隗乃袁绍叔父。袁绍现为大将军长史,四世三公的袁氏,自当与大将军走进。

    踌躇间,眼角余光忽扫到一人。陛下这便笑问:“卢尚书?”

    年前因罪免官,赋闲在家。今春又官复原职的卢植,这便出列奏报:“臣以为,可如袁司徒所言,取河间二县,增封蓟国。再割勃海修县,以补河间。”

    陛下这便问道:“割二补一,河间岂无怨言。”

    “今汉诸侯国,只取租赋。以人口计,渤海一县,可抵河间二县。”

    “卢尚书,言之有理。”陛下欣然点头:“朕记得,勃海有民百余万,河间只有其半。”

    陛下正欲下诏,忽见董重望眼欲穿。心中微叹,便和颜相问:“骠骑将军以为如何?”

    “臣以为……”振聋发聩的起了个虎头,却又一瞬间灰溜溜的沦为蛇尾:“卢尚书所言极是。”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身旁何进嗤鼻冷笑。

    董重却熟视无睹,自鸣得意。卢尚书何许人也?乃蓟王恩师也。此时不表露心意,更待何时。

    蓟王与我,乃是生死兄弟。

    “如此,便如卢尚书所言,增封蓟国易、二县,再取修县,以补河间。”陛下言道:“尚书令,代朕拟诏。”

    “老奴,遵命。”曹节自投于地。

    太尉杨赐又奏道:“启奏陛下,重开党锢一事,可否廷议。”

    陛下闻声皱眉:“今日倦了,来日再议。”

    陛下不说‘明日’只说‘来日’。足见重开党锢一事,遥遥无期。

    “退朝”见陛下作势欲起,黄门令左丰这便高声唱喝。

    “恭送陛下。”

    陛下还未到西园,便有左丰心腹小黄门快马加鞭,将消需传到殖货里。

    阎行取竹筒在手,又递回一个钱袋。目送小黄门欢天喜地而去,这便入府,将竹筒呈给右丞贾诩当面。

    确认封泥完好,贾诩这便拧开竹筒,取出白绢。

    “不出所料,又割河间二县。”贾诩微微一笑。

    “先有东平舒,再有文安。今又割二县,河间前后有四县,因主公而失。河间王岂能无怨。”阎行进言。

    “先帝与陛下,皆出身河间。却屡割故国旧土。说数典忘祖,亦不为过。”

    贾诩却不知。即便没有蓟王,不久之后,陛下也会将易县,封给白马公孙。汉末公孙瓒据幽州,在此修筑营垒,掘壕十道,堆丘成丘,高各五六丈,上筑营堡。中垒高十丈,其上建楼数十重,公孙瓒自居,置铁门,呈送文书皆系绳引上。城内储谷三百万斛,谓之易京。南临易水,可通辽海。

    “当作何解?”阎行问道。

    “我且修书一封,传回国中。二位国相,自当好言劝慰各国主。许诺将代为进言,撤博陵,归还旧县。以安其心。”贾诩言道:“如此,当可解几国积怨。”

    “撤除郡县,乃朝中大事。牵扯必广,右丞有几分把握。”阎行追问。

    “当有十足把握。”贾诩笑答。

    “如此,右丞且放手施为,阎行定全力相助。”阎行遂放心。

    话说,二人同守洛阳,相处融洽,关系极佳。阎行快人快语,贾诩亦不做遮掩。才有一问一答。

    朝廷之事,千丝万缕。不比江湖,快意恩仇。此次朝议,贾诩之所以暗托崔烈,口出撤郡之言,便是投石问路。智多如贾诩,早有预料。陛下多会行“拆东补西,一石数鸟”之策。既接二连三削弱河间,又挑拨诸国与蓟国暗生间隙。

    且尚书令曹节已多次暗示,欲让蓟王上表,请开党锢。解除党锢,乃大势所趋。纵有万般无奈,却也不可坐视关东时局,继续糜烂。如今,正当以裁撤博陵,与其讨价还价。

    心念至此,贾诩这便言道:“彦明,且去府上传话,约曹节今晚相见。”

    “喏!”阎行这便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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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2 腰牌傍身

    2008最后一天,仅此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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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赐婚诏书”拓本,被高悬在陇山市楼布告栏,及悬扁于各街衢里弄的官舍前。于是,传了整个正腊的“汉羌和亲”风闻,终于坐实。

    陇右羌人无不拍手称快。除了怂恿宋建扯旗兵谏的三十六部别种杂羌,及大震关内,如坐针毡的许师。

    “姐姐不是说,和亲之事,或难如愿么。”

    “昨日在浴室,听闻蓟王乃是在“拒受九锡上表”内,夹求赐婚。陛下又如何能不答应。”卢氏叹道:“竟与天子讨价还价。蓟王……颇多出人意表。”

    “此事断不可再拖。”许师言道:“按旧习,待订婚,我等便需返回。出云霞大殿,此生再无机会。”

    卢氏忽问:“妹妹此行,是为百万族人,还是只为你一人。”

    “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因爱生恨,故也见不得别人美满。尤其是女豪与蓟王。”卢氏字字锥心。

    “姐姐知我。小妹不做隐瞒,却有此因。”许师轻轻点头,眼中恨意难平:“喜欢时,花言巧语,百般呵护。不喜时,冷言冷语,弃如敝履。女豪纵新婚燕尔,又岂知他日蓟王不会变心。天下男人,皆薄情寡义。”

    “所以,与汉羌无关?”卢氏忽笑。

    “然也。与汉羌无关。”许师终于吐露真心。

    “好,三日之内,当见生死。”卢氏语出惊人:“不是你我共赴黄泉,便是蓟王殒命大震关。”

    “多谢姐姐成全。”

    此次随宋建扯旗造反的三十六部,正因多出“诸羌别种”,故称杂羌。

    真正如烧当、参狼、白马本部,皆未裹挟其中。却也脱不了干系。还是那句话,财迷心窍。

    西海一带,早先乃卑禾羌之牧地,所以又叫“卑禾羌海”,时也称为“仙海”、“鲜水海”。

    话说。前汉末,王莽掌朝中大权。平帝元始四年,遣中郎将平宪等人,抵达西海。以金钱财货,利诱卑禾羌首领良愿献地内属。良愿等人慑于大汉武力,又贪财币,于是,率本部万二千人迁出西海、大允谷、盐池(茶卡盐池)等地,将水草丰美的环湖地献给汉朝,自居高山险阻,为汉藩蔽。

    类似事件,屡试不爽。

    若说,只摄于大汉武力,亦不见得。不然待钱花完,卑禾羌又为何反悔,举族杀回。

    贪财,许才是主因。

    正因深知羌人秉性。蓟国谋主,才设下无双连环,反客为主之计。

    果如诸谋主所料。为日薪二百大钱,羌人不惜裹挟兵谏。

    正因深知羌人秉性,蓟王才有恃无恐。只需赀库月月照常支付,绝无拖欠。牢营羌人,断不会再反。

    如前所说。赀库的支付能力,与蓟王的威信,直接相关。蓟王威服陇右,赀库从未拖欠。便有人每每全额支取薪资,赀库亦笑脸相迎。一月三千大钱,夫妻数人(饶妻制),月得万钱。放在牢城家中,日积月累,不出三月,便又悉数存回。

    何也?

    家中哪有赀库安稳!

    巨款屯家,必遭贼人惦记。整日提心吊胆,不如皆存入赀库,来得心安。

    至于蓟国铸了多少大钱,只需知蓟王有东凌矿山一座,足以。若还不信,且去西沃矿山一观。据说采铜如采石炭。轨道矿车,列队运出石炭的场景,着实太壮观。

    想我五胡四夷,便是这么精明。

    天长日久。便有幕府西官上书询问,账户可否同于编户。

    有何不可。

    蓟王一声令下,牢城羌人,通关过隘,只需出示账户,便可畅通无阻。签订书,亦是如此,便捷快速。

    于是,拥有“账户”的羌人,忽变得高人一等。先前,三十六部东羌先归附。故出兵钟羌时,军中羌骑皆自称东羌。以示区分。

    如今,获得“账户”的羌人,又自称“羌户”。军中羌人伍长、什长,自不用说,羌人百人队率,被尊为“佰户”。军曲候被尊为“伍伯(十之十倍曰伯)”,假司马尊为“仟户”。

    以示与旧时区分。

    刘备乐见其成。

    于是,获得账户的氐人,自称“氐户”。获得账户的月氏、卢水诸胡,自称“胡户”。

    “四夷皆以汉化为荣”。时至今日,蓟王方有深悟。

    为以示隆重,蓟王又令工匠,设计搪瓷“户牌”。户牌类传证。铁皮冲压,双面涂搪。前面以白釉涂搪大字汉隶:“陇右户牌”。后面以白釉蝇头小楷,涂搪户主信息。加盖猩红涂搪幕府大印。

    诸如伍长、什长、队率、军曲候,假司马,等羌人高层,还以不同釉彩,及冲压纹饰,细致区分。羌人豪帅,冲压双龙纹,赤金涂搪,下佩黑绶。

    户牌一出。风靡陇右。因多悬于腰间,又称“腰牌”。羌人悬牌,堪比汉人佩玉。

    不得不说,此举堪称神来之笔。

    至于有多风靡,羌人又有多珍惜。甚至令“锔肆”与锔匠,遍及陇右。足见一斑。

    蓟王与女豪婚期,定于三月戊申(三月初三)。陇右虽春晚,却也非滴水成冰的隆冬可比。正宜结亲。蓟王少年英雄,风流倜傥。家世、人品,皆上上之选。如何能不引无数怀春羌女,日思夜想。

    许师因嫉生恨,亦是情有可原。然情有可原,不代表理所应当。

    云霞日暖,翠玉生烟。

    浴室内,云蒸霞蔚。赤金(熟铜)莲蓬,水出如泉。昆仑玉隔间内,笑声不断。

    无外人在场,女卫皆用故乡西语聊天。语速甚快,却并不难懂。且床榻之间,亦多“口口相传”。潜移默化,刘备已掌握大量词汇。刘备窃以为,语出古希腊语系。因为她们的名字后缀,皆是“娅”。转换成西语则为“ia”。此后缀为希腊语阴性后缀“a”、“eia”的转写。

    《尔雅释亲》:两相谓曰娅,言相亚次也。通作亚。本义:连襟,姊妹夫婿相互之间的称谓。

    如今看来,三百单一亚马逊,不可能有“连襟”了。至于“娅”字的本意,也就没必要去深究了。只需知晓,时下有此字。字里行间,无论西语,还是汉语,皆有出处足矣。

    这些身如猎豹,充满流线之美的女战士,五官精致,身无赘肉。硕胸长腿,纤腰丰臀。无一处不美。

    所谓浑然天成,自然总是最美。

    若换个出身,或为西域诸王之女,足可以“倾城”相称。如此风姿,偶有凤毛麟角,已是百年难遇。如今三百人齐聚,堪称世间奇迹。

    然就身形而言。初抵遥远绿洲的亚马逊,要还纤细。

    得此因果,蓟王出力甚伟。

    东西两侧淋浴,居中置一硕大浴池。北辟精室,南开浴门。精室与大池之间,设帷幕垂帘相隔。

    精室内设小池。居中设皮裘浴榻一座。浴榻稍稍没于浅水,便于横卧躺憩。

    帐内碧波荡漾,人影婆娑。

    虽不见蓟王身影。然心怀叵测二人,却知必在。

    见二人裹缠浴巾,低眉而过,直奔大池角落而去。正淋浴的女战士,见惯不怪,早习以为常。

1.103 玉石俱焚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感谢第三盟主:~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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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明知无人关注,可心怀鬼胎的许师,仍浑身紧绷,入池时险些踏空。万幸被卢氏悄悄托住。

    踩着深入池底的昆仑玉石阶。二人双双入水。

    不敢学女御卫那般,旁若无人,坦诚相见。二人裹紧白苎浴袍,相伴洗浴不提。

    昆仑玉,出自昆仑山。

    西周时,周穆王乘八骏宝车,日行三万里,到昆仑山瑶池见西王母。临别时,西王母约“穆天子”三年后再来,还以八车宝玉相赠。传说八车宝玉,便是“昆仑玉”。

    距今四千年前,昆仑火山爆发,乃至玉石俱焚。《尚书胤征》所载:“火炎昆冈,玉石俱焚”。“昆冈”即昆仑山。

    大块昆冈玉料,乃九九重阳后,各部羌氐送来的回礼。刘备命工匠小心开凿,打磨成板,铺陈在浴室之中。取代之前的青石台阶与木质隔断。据说,大块昆仑美玉,皆随山洪融雪,冲入河谷。被牧人发现后,用大车拉回,后为羌豪所囤。暖玉生烟,玉色青白,正配王爵。白玉专供天子,蓟王擅用,便是僭越。

    昆仑玉池边,还排列漆木承盘。盘中列满各式琉璃浴瓶。内中“七宝发膏”、“百花浴露”诸如此类,用于濯发、洗身,不一而足。当中还有块巴掌大的绳环穿孔“沐浴浮石”。

    浮石,又称轻石或浮岩,乃是一种多孔、轻质的火山岩。表面粗糙,密集气孔。因孔多质轻、能浮于水面而得名。

    “(浮石)状如水沫及钟乳石,有细孔如蛀窠,白色,体虚而轻。今皮作家用磨皮垢甚妙。海中者味咸,入药更良。”用于“磨皮除垢”。尤其善除角质老茧。

    亚马逊女战士初来时,因常年持矛拉弓,奔逐狩猎,多手足生茧。每次与蓟王共浴,必先用浴石尽数磨去。再行手足并用,口口相传,便不觉粗糙。天长日久,待玉肌新生,再无老茧。后皆习惯佩戴手套指环,不再伤手。

    如今浴石,多已无用。

    卢氏却借取发膏之机,将一直翘成兰花指,未曾沾水的小指甲,悄然往浴石上一撞。

    藏在指甲下的毒粉,立刻散落。又随皓腕处留下的水滴,渗入石孔空隙。力道、角度、时机,皆刚刚好。神鬼无觉。

    本就是江湖著名女刺客。又趁蓟王冬狩,每日一浴。卢氏已试了许多遍。早已熟练,故能一蹴而就。

    其中细节,便是许师亦未察觉。待旁若无人,濯发洗身。确定无人知晓。卢氏深吸一口浊气,便要回身去捧承盘。

    “姐姐稍待。”许师双手入水,将浴袍系了个死结,这才咬牙起身:“且同去。”

    不知为何。在起身的刹那,卢氏忽生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错觉。

    若把自己比作荆轲,许师便是见秦王而胆寒的秦舞阳了吧。

    “淡定。”趁转身时,卢氏悄声耳语:“行大事者,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举止如常,神色无异。若如你现在这般,我等未见王面,便已死于乱刀之下矣。”

    “呼”许师方才醒悟。随卢氏拾级而上,渐渐稳住心神。心存之死志,遂被激活。整个人再无拘谨。

    正如卢氏所言,事若不成,尤死而已。

    待两人出水。两侧已淋浴毕的亚马逊,便纷纷入水。互相冲二人背影努了努嘴,尽皆掩口不提。二人所为何来,云霞殿早人尽皆知。今日终逮着机会,双双向精室而去。

    时下,谁又能想到,有人会择浴室行刺。身无寸铁,坦诚以待。如何隐藏?二人虽裹浴袍,却曲线玲珑,若隐若现,无处遮掩。且二人身份特殊,又兼重任。此时入精室,更无处可疑。

    轻纱垂帘后,乃是赤羊革帷幄。朦胧透光,又隔温保暖。先前,蓟国多用于缝制育种温室及药圃大棚。后又经多次技艺升级,遂用于家庭浴室冬季保暖。称“浴幄”。透光以绵羊皮为佳。避光则以赤羊(盘羊)皮最好。

    屏气凝神,掀帐而入。眼角余光一瞥,二人皆飞快垂目低眉。饶是如此迅捷,亦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来者何人?”正是蓟王。

    “乃我二人。”急忙伏地行礼。

    “哦……”伴着声舒缓的叹息,蓟王又道:“都说了,不必如此。”

    “然,王命不可违。”卢氏答道。

    “如此,且近前来。”

    “……”二人互视一眼,这便相扶起身。卢氏正欲去取承盘,却听蓟王言道:“孤已濯发,不必了。”

    卢氏遂将承盘放下。想了想,又将浴石绳圈,套于皓腕。这才目视足尖,一步步走下池中。

    池内已有数女。各自神情慵懒,吐气如兰。风姿约绰,我见犹怜。不知何时,只剩蓟王独自一人,腰缠浴巾,平躺浴榻,侧目相看:“二位既负王命而来,何不坦诚相见。”

    给自己系了个死结的许师,浑身一颤。又急忙宽衣遮掩。既是死结,急切间又如何能解。

    危急关头,还看卢氏。浴袍轻解,春光乍现。似脱未脱,勾魂夺舍。便在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刹那。

    说时迟,那时快。

    随卢氏宽衣解带,套在皓腕处的浴石,不小心落水。浪花迸溅,顿时散出一片猩红。

    “小心!”池中亚马逊急忙示警。

    便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池中那抹猩红时。

    卢氏檀口微张。

    银光一闪。

    砰!

    见血封喉的剧毒钢针,应声洞穿白琉璃屏。翠绿毒汁,从中空的针头内不停溢出,又砰然坠落。

    竟将皮榻腐蚀的滋滋冒烟。

    电光石火,胜负已分。

    所有人,皆在愣神。

    “声东击西。”看着被毒汁击穿的白琉璃屏,饶是早有准备,刘备亦暗道一声好险。飞针直指太阳穴。若非浴榻三面暗设白琉璃屏遮挡。卢氏竟已得手。

    “你果然…早有防备。”任凭浴袍滑落池中,卢氏已全然无觉。

    卢氏使用的暗器,名曰“吹针”。以细竹筒并蜡封存,藏于舌下。趁人不备,翻舌取出。

    一针毙命。

    端是防不胜防。

    先前将承盘放下,却独将浴石套上皓腕。便为引人注目。

    正因瞩目。浴石入水染色,即被发现。惊呼声中,众人下意识闻声去看。便在此时,一针吹出。

    如此心机,真刺客也!

    “《刘安子(淮南子)》曰: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刘备笑道:“穿花冥蝶,黄泉幽姬。果然名不虚传。”

    “你怎会知晓我旧时名号!”卢氏面色大变。

    “姐姐,为何要障目?”浴室忽闻童声:“阿母又在哪?”

    童声入耳,卢氏如遭雷击。浑身杀劲,一溃千里。

    “行刺王爵,该当何处?”蓟王缓缓起身,居高下问。

    “大逆之罪,当夷三族。”便有女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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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4 见字如面

    “徵儿……”卢氏一时珠泪横流。此乃幼子之声。所谓舔犊情深,便是冷血杀手,亦有软肋。

    “你有四子一女。”刘备声轻势重:“今俱在我手。若皆因你而惨死刀下,又当如何。”

    “求王上开恩!”身处池中,无法行礼。卢氏只得抱拳。浴袍虽脱,然卢氏却身穿一层肉色紧身革衣。类后世的连体泳衣,故并未坦露身体。

    “杀我二人便是,又何须累及家人。”许师花容无色,仍做强辩。

    刘备居高下问:“先时,我已当面告诫,你二人却冥顽不灵,执意行刺。片刻之前,可又想过各自家人。”

    说着,话锋一转:“若侥幸得手,孤之妻儿,又当如何。孤有寡母,发妻,八子二女,七十妃,三百单一御卫。家臣、营士,数百万国民。出手前可又曾顾及,孤之全家老小,生丝毫恻隐之心。还有陇右百万东羌,百万氐人,百万汉胡,及百万钟存,皆系于孤一人之身。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过如此。若孤死于尔等之手,乱世之中,万千臣民,又当如何保全。”

    “刀剑无眼,生死无怨。”卢氏涕泪抱拳:“凌迟腰斩,悉听尊便。只求王上饶我家人。”

    “太史公曾为曹、专诸、豫让、荆轲、高渐离,五刺客立传。赞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古之刺客,皆有舍己为人、杀身成仁之‘侠义之风’。‘得千金,不如季布一诺’。义之所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纵百死不悔。行走江湖,除暴安良、杀富济贫。凛然之气,浩然长存。”刘备问道:“孤是暴君否。”

    “王上乃世之明主。”卢氏咬牙答道。

    “孤与你有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否。”

    “素未谋面,并无仇怨。”卢氏心如死灰。

    “于公于私,孤皆未曾亏欠与你。此来行刺,道义何在。”刘备言尽于此:“自去门外伏法。家人如何,自问王法。”

    卢氏面色数变。浑身紧绷,困兽犹斗。

    女战士纷纷起身,挡在刘备身前。

    卢氏心中,千回百转。欲放手一搏,又投鼠忌器。天人交战,进退无据。数息之后,终是任命。冲刘备再抱拳行礼,转身步出精室。绕行大池,推门而出。只见门外长矛如林。女王领女战士,全身披甲。早已等候多时。

    卢氏跪伏在地,任锁链加身。至于家人如何,唯乞蓟王法外开恩。一路行来,虽不见幼子,然女刺客闻声辨物,断不会听错。且蓟王既早有准备,又岂能不拿下全家为质。

    二去其一,只剩许师。刘备这才问道:“伤你之人,可是董卓。”

    闻此名,许师恨意丛生。

    如前所说。董卓少年时,曾到羌人部落游历。结交许多豪帅,亦俘获芳心。许师不顾一切,随他私奔。又为其诞下一女。却终为其所伤,携女返回西倾山。从此因爱生恨,日渐扭曲。

    “王上早知一切,又何必再问。”心伤被揭,纵存死志,许师亦不禁洒泪。

    “你乃钟羌巫祝,生死当交由女豪定夺。”刘备言道:“孤不杀你。”

    “谢,王上不杀之恩!”许师切齿道谢。恨意更浓。

    贼心不死!

    这种女人,没救了。

    转身欲走,却被女战士团团围住。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蓟王自身后言道:“你既负王命,又岂能无功而返。”

    “王上欲食言乎……”许师回身相问。与蓟王目光一碰,竟惊惧无言。

    但见蓟王撑臂下水。腰缠浴巾随之散落。

    许师五雷轰顶,目眦欲裂。

    胸有猛虎,恶极噬人。

    对极恶之鬼,当施以极恶之刑。

    东口驿。

    “阿母,过了东口驿,便是大震关。”数月艰难跋涉,司马芝母子,终抵陇右。

    “我儿一路辛苦。此去陇右,又当如何?”辘车上老母慈炯而笑。

    “听闻蓟王据守大震关,又建四海馆。当去馆中一试。若不成,便学人僦车往来丝路,定不会让母亲受冻挨饿。”司马芝答道。

    “我儿既已有万全打算,当速行。”母亲不再言语。

    “母亲且安坐。”司马芝这便推动蒲轮辘车,向东口驿而去。

    说是驿站,实则障城。过吊桥,穿门洞,入瓮城。便有佐吏前来引路:“敢问足下,从何而来,又往何处?”

    “故乡温县,欲往四海馆。”

    “哦?”佐吏喜道:“足下习文还是学武。”

    “习文。”司马芝再答。

    “如此,且跟我来。”佐吏便将司马芝母子,引去左侧馆舍。

    是“习文”还是“学武”,出手便知。司马芝手书汉隶名字、籍贯。便是引路佐吏亦双眼一亮。所谓“见字如面”,便因人如其字也。

    “此去关城,尚有五十余里。公子可曾足食?”佐吏笑问。

    “倒是未曾。”司马芝忽问:“先前称‘足下’,为何改‘公子’?”

    佐吏笑答:“公子一手好字,又岂是寻常人等。”

    “寒门子弟,不敢称公子。”司马芝肃容推迟。

    “如此,足下且随我来。”佐吏笑容不减。王上用人,只论才学德行。家世如何,并不为凭。此去即便授予百石少吏,亦是同僚。若为少年长吏,便是上官。佐吏如何能不善待。

    引母子入义舍饱食,又去汤池沐浴更衣。这才长揖相送。

    见谷中大道皆铺青石。母亲自骡车言道:“能平乱世者,唯有蓟王。”

    司马芝轻轻点头:“母亲所言极是。时人多行私欲而罔顾大义。身居高位却只顾中饱私囊。恨不能刮地三尺。便是赈灾粮秣,竟也敢私自转卖。各地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眼看大饥将至,群盗又起。国祚如何保全。普天之下,唯蓟国与陇右,屯田养民,渐有生机。上天有好生之德。乱世之中,必降王者。能三兴炎汉,必是蓟王。”

    “蓟王从善如流,嫉恶如仇。正是三兴之主。”母亲亦点头:“因是明主,投靠之人,必多如过江之鲫。吾儿此去,可有把握。”

    “未有把握。然,此去四海馆,一试便知。”司马芝答道。

    母亲遂不语。司马芝亦专心赶路不提。

    五十里青石大道。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日升出发,日落方至。

    在悬楼列肆穿行,已大为惊诧。待仰见大震关城,母子俱惊无比。

    “蓟王真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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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5 天师三分

    浴室小池,肉刑已毕。

    许师气若游丝,触目惊心。被拖去地牢。

    蓟王面上无喜无悲:“告诉锅炉房,另换一池清水。”

    起身往大池共浴时,又道:“传令女侍医,前往诊治。”

    “喏。”便有女战士披衣出室,前去传令。身后女战士皆吐舌偷笑。见过行刑,方知主人平日是何等“珍之惜之”。

    狭义的肉刑,指:黥(刺面着墨)、劓(割鼻)、刖(斩足)、宫(去势)、大辟(死刑),五种刑罚。据说源于“杀人者死,伤人者创”的原始复仇论。上古时,为国之常刑,有“三典五刑”之说,秦汉初相沿不改。文帝时,废除肉刑中的墨、劓、(斩左右趾)及宫刑。此举被誉为“千古仁政”。此后“奴隶五刑”基本废止。转为,笞、杖、徒、流、死,“封建五刑”。

    换言之,刑罚的变迁,亦是文明的进步。

    魏、晋以后,虽屡有恢复肉刑的议论,但终未复用。

    而广义上肉刑,则是指除死刑以外的,诸多刑罚。以其侵刻肌肤、残害人体,故名肉刑。

    许师所受,亦是肉刑。

    少时,面对文弱书生恸哭哀求,少君眼都不眨。今险遭二人毒手,又岂能轻起妇人之仁。

    用后世的话说。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夫子有此话,谁敢言腐儒!

    后人曲解。孔夫子言:“以直报怨”乃是指“以正直回报恶行。”何其缪也。直,“值”也。意指:等价,对等。孔夫子言下之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一言蔽之:刚正面。

    刘备一路割头进爵。踏着贼人累累白骨,登临高位。又岂止于只刚正面。

    地下监牢。

    卢氏身穿囚衣,锁于墙壁。囚衣乃由钢丝环网一体打造。如身披锁环牢笼,插翅难逃。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忽被开启。便有一人,着夜行衣入室。黑巾蒙面,不见相貌。看身形,亦是女刺客。戒备着走到卢氏身后,一阵摸索,遂将阴藏体内的诸多暗器,逐一取出。

    置于案上。

    羊角匕、机关袖箭、五毒发钗、七毒脐铃、绝命断魂丝……琳琅满目,摆满桌案。女刺客藏兵之处,尽管匪夷所思,却被蒙面人悉数翻出。直到撬开牙关,拔出两颗毒牙。又小心翼翼的将坠在腹中的鱼膘解药提出。

    卢氏终于变色:“你…究竟是何人。如何知晓我派隐秘!”

    蒙面人嗤鼻一笑。眼中尽是不屑。

    须臾,又听牢门声响。隔壁监牢遂有重物落地。必是许师无疑。隐隐有血腥传入,许师究竟如何,可想而知。卢氏凄惨而笑:“蓟王当世人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再行严刑拷打,只为折辱我等女流之辈。”

    “拷打?”蒙面人终于出声:“你可知,世间多少女子,梦寐已久,能被王上‘拷打’一番。”

    “难道说……无耻,无耻!”卢氏心领神会,这便奋力挣扎,宛如狂兽。

    “无耻?”蒙面人手指案上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女刺客专属暗器,一声冷笑:“将诸多长短之物,强塞入体。怎还有脸说别人。”

    “你究竟是谁!”藏身暗器,皆被拔除。宛如拔牙猛虎,钳爪巨熊。女刺客纵声嘶力竭,亦无还手之力。

    蒙面人正欲开口,脚步又响。隔壁牢门再开。须臾,伴着微弱的呻吟,隐隐有药香传来。

    知许师一息尚存。卢氏浑身骤松。心神起伏,意识跌宕。困意袭来,竟不禁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另有人问:“如何?”

    闻此声,卢氏宛如钢锥刺心,猛然清醒。

    “回禀王上,血已止住,前后诸创,皆已缝合。并无大碍。”便有女侍医柔声答道。

    “多久可痊愈。”

    “少则十日,多则月余。”女侍医再答。

    “十日后,再施肉行。”

    “喏……”女侍医稍显底气不足。

    再闻牢门声响。待卢氏睁眼,一身常服的蓟王,已步入监牢。

    “拜见王上。”蒙面人竟未走。

    “案上诸器,皆从身上搜出?”刘备颇为惊讶。

    “正是。”蒙面人答道:“长短暗器,计十三件。无一疏漏。”

    “吹针可算其中。”

    “‘喉针’与‘户箭’,一上一下,皆在其中。”蒙面人又答。

    “如此奇思妙想,只为杀人。当真暴殄天物。”刘备又指两颗后槽牙问道:“此也是杀器?”

    “正是。”蒙面人答道:“此物名‘角牙’。软玉雕刻,内藏毒囊。口舌相交时,暗中咬碎。混涎入腹,乃行毒杀。”

    “如此,自身难免。”刘备再问。

    “王上且看。”蒙面人手指鱼膘:“此物名‘雀胆’,实为悬丝鱼膘。内藏解药,缠于齿缝。待咬破毒牙,鱼膘入腹,剧毒自解。”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点头:“天师道之鬼卒、幽姬,名不虚传。”

    来历被刘备道破,卢氏并不意外。然而,如此熟知天师道的蒙面人,却令卢氏如临大敌:“你究竟是何人。”

    见蒙面人不置一语。刘备遂笑道:“‘穿花冥蝶,黄泉幽姬’。双姝齐名,绝艳江湖。故人见面,何故却如路人。”

    卢氏惊惧莫名:“是……你!”

    无声惨笑,黑衣人这便揭面。

    卢氏如遭雷击:“师……姐!”

    刘备替她揭开谜底:“冥蝶,骆(yi)。三辅天师道祭酒,骆曜之妹。”

    《三国志魏书张鲁传》注引《典略》:“熹平中,妖贼大起,三辅有骆曜。……教民缅匿法。”

    所谓“缅匿法”,乃是一种传说中的隐身术。

    话说。时下天师道,一分成三。甯姐姐亦是冀州天师道女刺客。冥蝶骆出身三辅天师道。幽姬卢氏,名:(晴),乃蜀中天师道刺客也。

    《白虎通封公侯》:“天有三光:日、月、星。”

    三位女刺客之名,便各自与“天光”相配。“甯”下有“二月”。“”左右有“二日”。“”左右配上下,有“二星”。

    好比三家分晋。时下,天师道,亦分三家。三辅骆曜先举事。遂被剿灭。钜鹿张角中分天师道为“太平清领道”,二次揭竿,亦被剿灭。蜀中祭酒张修,号“巴郡妖巫”,后分天师道为“五斗米道”。

    “时巫人张修疗病,愈者雇以五斗米,号为五斗米师。”

    天师道三大女刺客,刘备终于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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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6 重症猛药

    大震关城,四海馆。

    四海馆雄踞东坂,举头可见。无需问人,司马芝推辘车,沿山而上,直抵馆门处。

    馆门大开,工匠们正忙着髹漆,开凿石阶防滑纹。类似技艺,蓟国工匠早已熟络。将辘车停稳,司马芝便上前施礼:“敢问诸工,四海开馆否?”

    众匠闻声回头,见一青年士子,躬身相问。便有匠师下阶答话:“足下早来,明日方开馆。”

    “原来如此。”司马芝正欲离去,忽有一道童自院中奔出:“可有鲁阳山孝子登门?”

    司马芝闻声一愣。转而一想,自己出身温县,并非鲁阳山人氏。不料母亲已自辘车答话:“正是吾儿。”

    “母亲?”见老母下车,司马芝忙去搀扶。

    “且扶我前去。”母亲慈笑。

    司马芝不敢忤逆,遂扶老母走近馆前。

    “公子可复姓司马?”道童稚声问道。

    “温县司马芝。”司马芝平揖答道。

    “正是,正是。”道童点头笑道:“公子快随我来。家师已恭候多时。”

    “敢问童子,仙师是何人也,为何知我姓名?”司马芝好奇相问。

    “家师道号‘乌角先生’,至于如何知晓公子,待面见家师,一切自有分晓……”童子不由分说,便携司马芝入内。

    “母亲且稍待。”司马芝不忘叮嘱。

    “吾儿速去。”老母自在馆外守候不提。

    大震关首,地牢。

    牢门徐徐开启,笑着与守卫说了句西语,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手持长流银(yi),现身囚室。

    长流银,乃是时下给病重张不开口或不听话的孩童,灌药所用。只需捏住下巴,用银上又长又尖的喙,撬开齿缝,轻轻抬手,便可将药灌下。

    亲自查看许师创处,这便起身言道:“不愧是蛮族。或许用不了十日,便可痊愈。”

    许师闻声,艰难抬眼。见她金发蓝眸,盛貌容姿,自有异域风情。一片死灰的眸子,猛地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胡女竟口出蛮族。可笑!”

    安娜塔西娅却笑靥如花,不以为意:“来,把药喝了。”

    许师微微挣扎,便酸痛难当。又如何能躲过。

    高等女祭司,在亚马逊族中,身兼数职。既是药剂师,占星师,还是智囊、先知。诸如此类。精通包扎、正骨,催产、接生,妇幼保健,产后护理。及招魂、驱魔。不一而足。

    那日,刘备外出冬狩。与许师及卢氏的初见,安娜塔西娅便已断定,二人身染魔性。

    于是便趁共浴时,向刘备进言,当如何如何治疗。

    初时,刘备亦将信将疑。然断断续续,听安娜塔西娅在百忙之中,道出药理。刘备这才醒悟。

    高等女祭司的“黑暗驱魔**”,便是后世所谓的“冲击疗法”。

    是指,通过直接使病人处于所恐惧的情境之中,以收“物极必反”之效,从而消除恐惧。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恐怖症、强迫症和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类疾病。但对体虚气弱,有高血压,心脏病等疾病,或心理承受力低下之人,当慎用。

    此法,亦称暴露疗法、泛滥疗法,或满灌疗法。

    于是在高等女祭司的极力建议下。刘备对因爱生恨,积恨成魔的许师,采用了“满灌疗法”。

    法如其名。

    至于效果如何。初次施法三天后,安娜塔西娅亲下地牢查看。

    “疗效不错。”将银内的药剂,自齿缝灌入。安娜塔西娅笑容可掬。

    “何药。”汤药入腹,许师忽觉浑身犹如火烧。

    安娜塔西娅飞快说了句西语。又眨眼一笑,翻译成汉话:“来自我家乡的一种小甲虫(斑蝥)、几片干花瓣(仙客来),三种草根(曼德拉草根、夹竹桃根、葛根),还有采自遥远绿洲的常用草药(荨麻),及一些碾碎的蜂巢和羊胎盘。”

    “仅此而已?”

    “没错,仅此而已。”安娜塔西娅笑道。

    “此药…何名?”许师有苦自知。

    “阿弗洛狄忒(φpoδtη)混合药剂。”见许师眼神迷离,娇喘吁吁,安娜塔西娅笑着竖起根手指:“又称‘爱情巫术’。”

    “无……耻……妖……妇。”许师已意乱神迷。

    许师不知道的是。高等女祭司口中,所谓来自希腊的‘小甲虫’,学名斑蝥。具有强烈的催情效果。混合荨麻使用,效果更烈。

    传说,罗马开国君主屋大维的妻子莉薇娅,便会偷偷将斑蝥混入食物,引诱宾客轻薄自己,再以此勒索。

    古希腊时,此物还被用作堕胎药、兴奋剂甚至毒药。精通“爱情巫术”的希腊妇人,通常会再混合使用一种麻醉剂,来降低男人的防备。常用麻醉剂成分,包括曼德拉草根、仙客来和夹竹桃根,诸如此类。而葛根、蜂巢、胎盘,则能补充大量的雌性激素。

    一言蔽之,高等女祭司祭出的“阿弗洛狄忒混合药剂”,乃是针对许师的“混乱疗法”。即所谓的“黑暗驱魔**”。

    所谓破而后立。冲击疗法,就好比高举大锤,将现有人格悉数轰碎。而后再碎片重组,诞生崭新人格。

    至于,新建人格与旧时人格,是否相同。只有施法之后,方能知晓。

    言外之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良药入口,病灶是留是走,看脸。

    留下许师独自扭曲挣扎,心痒难搔。高等女祭司又步入隔壁监牢。

    在卢氏无比警惕的注视下,新取一盏长流银。药香扑鼻,笑容可掬:“该,吃药喽。”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出身的亚马逊一族。乃纯粹之母系氏族。比日渐父系的钟存羌,有过之无不及。甚至在蓟国时,许多妇科疑难杂症,国医馆长华大夫,亦常与之相商。从华大夫处,安娜塔西娅药理、医术,皆突飞猛进,受益匪浅。与初来时,不可同日而语。

    东西合璧的黑暗驱魔术,效果自当斐然。正因深知安娜塔西娅医术,刘备才对其言听计从。

    既出安娜塔西娅之口,刘备自当深信不疑。这便假行刑,真治病。

    “将病人置于所恐惧的情境之中”。便是要此情此景,足可“以假乱真”,才能“物极必反”,“破而后立”。

    令许师恐惧的,自然是男女之情。为以假乱真,蓟王需假戏真做。

    治病是其一,惩戒是其二。

    若能重塑人格。化敌为友,乃至为死忠禁脔。从此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对蓟王一统钟羌,自当大有裨益。

    “我无病!”卢氏扭头躲闪。

    “心魔不除,断难善终。”安娜塔西娅目光清冽似水:“她是恨,你是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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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7 以梦为茧

    高等女祭司不由分说。将中药液,灌入腹中。

    随药效显现,卢氏眼神渐渐迷离:“是……何……药。”

    “药方出自华大夫的‘麻沸散’。剂量略轻,又混入了祭祀阿耳忒弥斯(pteμi)仪式所用的苦艾草。饮后醉生梦死,飘飘欲仙。取名‘麻醉剂’。”

    “为何,为何……”

    “是不是,感觉身如轻羽,飘忽不定。眼前一片白芒。胸中似有一团躁动之火,喷薄欲出……”随着高等女祭司宛如吟唱般的诵读,卢氏的耳畔忽响起天国之音:“你已抵达传说中的天国。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日光煦丽,和风拂面。人们云上安家。裁霞为衣,架虹成桥;乘天车飞马,食朝露夕花。纵情欢乐,通宵达旦。心有所想,必有所应。一切都将成真……”

    卢氏的瞳孔不断放大。陷入了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

    以梦为茧,作茧自缚。破茧而出之日,便是大彻大悟之时。

    梦境疗法,前有“庄生梦蝶”。后有“黄粱一梦”,“南柯一梦”。后又诞生“催眠疗法”。再后来,被科学的称之为“沉浸式疗法”。专治诸如癔症、强迫症、妄想症、神经官能、及性功能障碍等精神系疾病。

    比起只是普通人的催眠师。高等女祭司的“神性导引术”,何止强悍百倍。

    通过一问一答,徐徐引导。高等女祭司将深藏卢氏内心最深处的贪欲,悉数引出。又自行幻化,令其梦想成真。

    所谓洞察人心,不过如此。

    宗教因何强大,正因可操弄人心。

    然有利有弊。因就刘备所知。所有宗教,都是排他性的。简而言之,诸神不可共存。不同神系的神,以各自信徒为阵营,互相攻杀。旧神屠灭古神,新神取代旧神。

    神界,没有“和”的概念。

    而大汉有。

    总有人觉得,我们没有神谱。因而没有信仰。大错特错。我们的神谱,亦是“沉浸式”。所有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英雄,都成了我们心中的神。三皇五帝,上古诸王,后世便是关羽也已成神。听闻现在有许多人,开始在某个特定的日期,祭拜马老师。只因我们有一种极为特殊的信仰传承,名曰:“造神”。

    普天之下,唯我独有。

    神话终将破灭。然一位位新神,正指引我们砥砺前行。

    刘备觉得。最应感谢的,便是我们的华夏二祖。

    追根始源,当来自“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盘古舍身创世。于是我们的信仰体系中,崇尚“牺牲”与“奉献”。且无“弑父”劣根。

    因为我们的父神,牺牲了自己,成全了我们。

    这便是为何传承五千年后,我们的父系社会,家庭纽带,依然没有崩溃的原因。

    窥一斑而知全豹。

    读者决定一本书的下限。而作者决定一本书的上限。

    言归正传。

    大震关,四海馆。

    出馆门,司马芝由神情恍惚。

    “吾儿且看脚下。”眼看便要踏空,慈母急忙出声。

    司马芝猛然回神。稳稳踏上石阶。

    “母亲。”这便出门与母亲相见。

    “如何?”母亲笑问。

    “馆长,赐玉牌一面。让我去关首拜见蓟王。”司马芝言道。

    “天可怜见!”慈母喜从天降:“速去关首。”

    “唉。”司马芝扶母车,徐徐推向关首。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收到投帖,尚书令曹节,这便赶来与贾诩相会。

    出入汤馆,皆需沐浴更衣。二楼雅座,皆披浴袍,无人相识。孑然一身,更无性命之忧。

    雅座设青琉璃屏风。彼此低声交谈,词句莫辨。

    “见过老大人。”

    “右丞不必见外。”

    二人落座,仆从送上糕饼小食,斟满美酒。轻轻吹燃挂下香薰球,这便躬身退下,又轻轻移上屏风。

    “右丞所为何事?”曹节开门见山。

    “乃为我主息萧墙之祸。”贾诩亦直言不讳。

    略作思量,曹节了然于胸:“可是又削河间二县。”

    “然也。”贾诩叹道:“鄙国与冀州诸国毗邻,我主与诸国主,皆出高皇一脉,同气连枝。河间前后有四县,因我主而失。心中岂能无怨。所谓兄弟阋墙,后院着火,不过如此。还望老大人体恤。”

    曹节轻轻颔首:“王上,意欲何为?”

    贾诩试言道:“可否撤博陵,还旧县与诸国。”

    “嘶”曹节先是一惊,跟着细想:“或许可行。”

    “愿闻其详。”贾诩急忙相问。

    “先帝追尊蠡吾先侯为孝崇皇,庙曰列庙,陵曰博陵。于建和二年,改封胞弟都乡侯刘硕为平原王,留守博陵,奉孝崇皇祀。后尊皇母马氏为孝崇博园贵人,又尊孝崇皇后。然平原王嗜酒,多有过失,先帝遂令孝崇皇后领河间王家事。元嘉二年,孝崇皇后崩,与孝崇皇合葬博陵。今平原王已归国就藩,博陵郡或可撤去。”

    “可有阻力。”见曹节模棱两可,贾诩追问。

    “最大阻力,便是汉室宗亲。”曹节言道:“先帝虽无子,却有三女。阳安长公主、颍阴长公主、阳翟长公主。亦有兄妹数人。平原王、益阳长公主、长社长公主。先时,陛下因勃海王之事,被先帝在梦中斥责,遂成心病。故不敢久居深宫,而迁去西园。若罢博陵,当平宗室之怨。”

    “原来如此。”贾诩实不意外。所谓“宗室之怨”,不过是讨要贿赂的口实罢了。勃海王刘悝,乃先帝胞弟。不过因五千万钱,便遭中常侍王甫构陷入狱,身死国除。陛下与先帝,并非父子。所谓舔犊情深,更谈不上。

    换而言之,罢除博陵并非不可,只需价钱合适。

    “依老大人之见,若‘平宗室之怨’,当作价几何?”

    “或需……”曹节用力竖起根手指:“一亿钱。”

    一切皆在贾诩预料之中。五千万便敢杀勃海王全家。一亿钱除个郡,还不手到擒来。然面上却肉疼无比:“确是一笔巨款。”

    曹节心中一颤。莫非开价高了。眼看买卖不成,要仁义又有何用。遂笑辩道:“毕竟牵扯天家宗室,价格自然不低。再者说来,王上据东凌矿山,铸钱无数。又岂能缺钱。”

    贾诩答道:“不瞒老大人,我主在陇右挥金如土,花钱无数。这才堪堪降服百万羌胡。如今亦是捉襟见肘。”

    陇右之事,曹节岂能不知。

    日薪二百大钱,更早已遍传天下。

    见贾诩颇多为难。曹节正欲降价,却猛然绷住面皮。咬死不松口。

    偷眼看曹节表情,贾诩这便了然:“敢问老大人,可否分期支付。”

    “如何分期。”曹节颇为意动。

    “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全款。”

    “一言为定。”曹节当即拍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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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8 浮生若梦

    大震关首。

    司马芝再拜而出。

    回望人群,见老母无恙,这才安心。

    母子二人,一路胆战心惊,风餐露宿。除去在鲁阳山遇白波截杀,途中亦有颇多蟊贼剪径。入陇右,方才得安。明知蓟王座下,老母断不会出事。然担心却不由人。

    “我儿面见王上否?”慈母劈头便问。

    “今日开府议。王上及一众家臣俱在。”司马芝点头答道。

    “王上授吾儿何职?”慈母再问。

    “陇右赀库令。”司马芝再答。

    赀库大名,饶是慈母亦知晓:“此乃重任。可比……武库令否。”

    武库令,掌军器,秦官。延至两汉,属执金吾。

    “如母亲所说,秩同武库令,秩六百石。”

    “我儿竟得食六百石高俸。你父九泉之下,当可瞑目。”慈母终于洒泪。

    本以为,三百石城长足矣。岂料竟比一州刺史。月谷七十斛,一年八百四十石。折二十五万二千大钱。加春腊二赐,年俸过五十万。如此高俸,岂能不令慈母喜极而泣。

    “我儿为何独出?”忽心生忐忑,母亲急忙拭泪。

    “乃因牵挂母亲,故而先出。待府议毕,盖长史便会相见。”司马芝道出原委。

    母亲已从旁人处,知晓了许多事:“听闻授官,多为二位从事中郎。为何独我儿换做长史?”

    “四百石以上,当由幕府长史出面。”答话之人,正是告诉母亲许多事的“旁人”。

    母亲笑道:“此乃济阴董君。”

    “定陶董昭,字公仁。”那人先行礼。

    “温县司马芝,字子华。”司马芝肃容回礼。

    “董君,亦不辞千里,来投王上。”芝母又笑。

    “岂料早来,明日方开馆。”董昭年近而立,有长者之风。举族来投,今皆暂住客舍。

    “芝,亦早到。”司马芝言道。

    芝母道:“先前我已与董君明言,乃道童出馆,高声询问‘鲁阳山孝子’,方得以早一日入馆。”

    “四海馆长,姓左名慈,字元放,乃庐江高人,少居天柱山,研习炼丹之术。明五经,兼通星纬,学道术,明六甲,传言能役使鬼神,坐致行厨。号‘乌角先生’。”董昭叹曰:“先前本不信。得见司马君,方信以为真。”

    司马芝答道:“神鬼之事,敬而远之。芝身受王上大恩,自当以死相报。”

    董昭肃容行礼:“司马君豁亮正直,必是纯臣也。”

    “不敢。”司马芝亦回礼。

    “司马令君。”便有佐吏来唤:“盖长史车驾已等候多时。”

    “母子二人,多有不便。”司马芝答道:“请长史自去,芝稍后便到。”

    “长史言,无妨。王上已为君母,备下幕府车驾。可一同前往。”佐吏又道。

    “如此,芝深谢。”司马芝遂扶老母下车,走向关首。又回身向董昭告别。

    董昭亦长揖回拜。

    赀库令秩六百石。与州刺史同。刺史尊“使君”。赀库令尊“令君”。时下并非尚书令专称。

    今汉“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事实上。大长秋曹节所兼领的尚书令,论品秩,不过一千石。职轻却权重。然,贾诩却称其为“老大人”,而非“老令君”。究其原因,宦者,天家之奴也,又岂能称“君”。

    称谓,当真不可乱叫。

    升平里,长史府。

    盖勋宣读王命:“授司马芝陇右赀库令,秩六百石,‘铜印黑绶’。另赐铜钱十万,蜀锦五十匹,四季朝服及骈马公车一辆。”

    “臣,领命。”

    长史盖勋笑道:“赀库令官舍,亦在升平里。待膳后,便遣人领令君前往。”

    公膳,古而有之,本是卿大夫在公朝办事所用膳食。雄关初置,百废待兴。为节省时间,陇右官吏一日三餐中,午餐为公膳。由幕府统一配给。设于大震肩关内的“幕府官厨”,类比“长安厨”。置“厨令”、“厨丞”、“庖正”、“庖宰”等,负责大震关城上下,所有官舍公膳的统一配给。

    “长安厨令”,官名。前汉置。属京兆尹,秩比千石,主帝王出巡,离宫别馆饮食起居事宜。今汉仍置,减为六百石。

    幕府厨令,亦是六百石官。

    “谢长史。”司马芝再拜:“容下官安顿好老母。”

    “无妨,可与我母同食。”盖勋笑道。

    “如此,多谢长史。”司马芝三次行礼。

    盖勋不禁感叹:“为一膳,子华已施三礼也。”

    “一膳三礼”,遂成典故。

    盖勋与司马芝,颇有些相见恨晚。首阳山舍身护母之事,亦渐为人所知。为人清廉忠直,不徇私情。将陇右赀库交于他手,蓟王自当识人善用。

    蓟国所造官舍,皆前院辟官署,后院置精舍。二千石以上,还置中庭。重楼高阁,风景如画。司马芝轻车赴任,与老母安心入住官舍。

    关首,地牢。

    药效散尽,饥饿来袭。数日水米未进的卢氏,终自梦中清醒。

    举目四望,似身陷囹圄。竟与梦中美景,大相径庭。昏昏然,犹不知身在何处。待意识清明,这才幡然醒悟,先时不过是梦一场。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荣华富贵,如梦似幻。是非成败,转头皆空。

    浮生若梦,怅然若失。

    寒窗苦窑,一片死寂。唯有隔壁监牢,传来许师婉转娇啼,无从疏解的喘息。四肢被锁,进出无门。便有焚身之火,亦不得熄。如遭虫蚁啃食,瘙痒难耐。其中苦楚,堪比凌迟。

    而隔壁卢氏,却似已麻木如行尸走肉。七情六欲,五感全失。

    便在此时,牢门开启。算准时机的高等女祭司,翩然又至:“该,吃药喽。”

    “此药果使人‘麻醉’。”面上稍显生气(生机)的卢氏,哑声言道:“只可惜,梦中纵然万般美好,然醒来却一切皆空。令人痛失所望。”

    “要的便是失望。”高等女祭司笑道:“一次失望,二次失望,若三次还失望。到了第四次,便成绝望。待绝望成无望。便是你重生之始。”

    “既已无望,如何重生。”喝药前,卢氏反问。

    “此药,便助你无中生有。”高等女祭司星眸似海,吐露玄机:“想想看。还有何心愿,未曾实现?”

    “……”汤药入腹,卢氏目光迷离。随高等女祭司的神性引导,一步步美梦成真。

    梦中卢氏,痴笑泪流。似已一身二主。

    没错。

    所谓天无二日,身无二主。只有弑杀旧主,将过去的一切,彻底埋葬,方能重获新生。

    细细观察卢氏表情,高等女祭司翩然而去。

    至于许师。待创伤痊愈,自有蓟王施以肉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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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9 吾道不孤

    无论左慈,道术如何。必然是一个极为洒脱,出尘之人。

    奇人奇事,后世多有记录。《后汉书》说他“少有神道”。葛洪《抱朴子金丹篇》又载,左慈乃葛玄之师。传其《太清丹经》三卷,及《九鼎丹经》、《金液丹经》各一卷。葛洪《神仙传》也说他能“役使鬼神,会变化、辟谷”。

    曹植《辩道论》中,又说他“晓房中之术”。其原句为:“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郄俭,(甘)始能行气导引,(左)慈晓房中之术,(郄)俭善辟谷,悉号数百岁。”

    意思说。世间有名的方士,被魏王曹操,悉数招来身边。其中,甘始能行气导引,左慈晓房中之术,郄俭善辟谷,三人皆称已年过数百岁。

    作为孟德最疼爱的儿子之一,曹植的记载,自然是可信的。

    换而言之。在三位最顶尖的方士之中。左慈最顶尖的道行乃“房之术”。

    从道号“乌角先生”,足见一斑。

    “乌”,黑也。

    “角先生”,古为“触器”。多为初生鹿茸,软中带硬,因过于珍贵,后有陶瓷代品。其长短不等,粗中有细。质地更是五花八门。有青铜、玉、瓷、陶、镏金、骨、木,不一而足。或可注水升温,或可灌润滑剂,灌注之物,可由前端小孔流出。造型逼真,构思巧妙。甚至可因人而异,变化粗细长短,令人惊叹。

    “乌角先生”之号,必先从与之修行的女信徒口中传开。先名动庐江,再广布天下。

    或曰:饱暖思欲。又曰:食色性也。

    普通人家,整日为一日三餐奔波劳苦。如何有余力专攻房中之术。必是富贵之家,闲来无事,通宵达旦,日日不缀,以求精湛。

    换而言之。习房中术之人,多是豪强勋贵。各自妻妾如牛马成群。位尊者“妻妾以百数”有嫡妻、后妻、庶妻、侄娣、侍妾、御婢、仆媵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有道是“雨露需均沾,施恩不偏倚”。故日夜笙歌,空耗甚多。

    力有不逮,该当如何。

    无妨。先天不足而后天补,精力不济需施巧计。

    机关术,后世之所以被称为“奇技淫巧”。不知与“可因人而变”之“触器”,有无干系。

    听闻蓟王又在陇山造四海馆。左慈这便借献“耳鸣丸”,自投门下。拜为四海馆长。

    所谓“道行神通”,刘备是不信的。然论房中之术,蓟王却远不如双手剑技精湛。

    本就势大力沉。后身中虎狼之毒,又炼虎狼霸器。稍有恣意,便会伤及无辜。

    天长日久,便生随左慈修习房中术之心。

    这日。左慈与蓟王观器论道。猛吸一口凉气后,摇头言道:“贫道之术,与王上背道而驰。古往今来,‘房中之术’皆为补先天之不足。若授予王上,不啻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推波助澜,纵风止燎。为祸更烈。”

    刘备这便醒悟,颇多怅然若失。

    旁人皆不足,独他过盛。

    “如此,孤又当如何。”

    “王上又何须舍近求远。”左慈笑答:“所谓道法自然。道门中人,亦有女子习练此术。与其去蓟王之强,不如补妃嫔之短。”

    “妙极。”刘备这便醒悟:“何女习成此术?”

    左慈高深一笑,又急忙止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左慈善隔空取物。传说曾“铜盘钓鲈”。然后世类“空缸出鱼”、“空杆钓鱼”的魔术,不要太多。不过障眼法而已。刘备又岂能信。且自幼称麒麟,明以照奸。如何敢在蓟王当面,行雕虫小技。

    左慈信徒众多,流民中多有耳目。故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白了,也是大数据。时常“眇一目,跛一足,戴枯藤冠,着青褛衣。”披头散发,行走闹市。如此明显的身形特征,常人自当过目不忘。

    久而久之。凡远观此貌者,便知是乌角先生来也。

    于是乎,当门徒皆做如此装扮。眇一目,跛一足,戴枯藤冠,着青褛衣,披头散发,穿街过巷。时人惊恐莫名,不敢近身。一时鸡飞狗跳,皆以为“分身有术”也。

    破解不难。只需抓住当中数人,洗净晾干。必大白于天下。

    先破沙丘尸兵,后破广宗大阵。天下奇巧,已无出蓟国之右。

    装神弄鬼,第一诀窍:让你觉得是。

    升平里,赀库令官舍。

    前后二进院落。重楼高阁,玄楼白院。府中仆从齐备,家什俱全。当真拎包入住。

    “少主,王上车驾已入里道,速速迎接。”便有府中主事,前来通禀。司马芝尚未成家,且有老母在堂。故称“少主”,待及冠娶妻,则称“主父”。

    来者乃“长史掾曹”。掾曹,犹掾史。汉时行“分曹治事”,故称之。

    正腊虽过。然蓟王却补赏腊赐。

    六百石及以上“四珍四宝,四馐四馔”。还另赐半年食俸十二万六千大钱。

    “臣受封时,已领十万大钱。今寸功未立,岂能再赏。”司马芝拒而不受。

    掾曹对曰:“此乃王上之意。王上曾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故行高薪养廉。司马令君既出仕鄙国,当俸王命。开春以来,亦有多位大贤,补领腊赐。又岂能独令君例外。若如此,世人或误以为王上厚此薄彼,若被奸佞构陷任人唯亲而非贤。岂非不美。”

    “如此,司马芝愧谢王上。”

    “令君速速请起。天下人皆知,王上少时亦如令君这般,守护孤母。来时,王上又言,‘知令君行事,吾道不孤也’。”掾曹又宽慰道。

    “主公…”饶是司马芝,亦不禁泪流。

    洛阳,西邸,万金堂。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大宦官曹节,躬身趋步,自投座前。

    “老奴叩见陛下。”

    “老大人所为何来?”将将聆听久违之“雨落铜线”,陛下心情极佳。

    “老奴乃为河北诸王而来。”曹节仰头媚笑。

    陛下已醒悟:“何人所求?”

    “乃蓟王家右丞,贾诩。”

    “哦?”事关蓟王,陛下眼中精光一闪:“所求何事?”

    “蓟王,求陛下体恤诸国苦楚,裁撤博陵郡制,还县诸国以为安抚。”曹节偷看陛下脸色,斟酌言道:“为此,蓟王愿献五千万修宫钱。”

    “准了。”陛下大喜:“可是四出文钱。”

    “正是。”曹节心喜,不下陛下。

    “四出文钱足重五铢。洛阳街市,以一兑五。蓟王远从塞外取铜铸钱,何其艰也。”入手二亿五千万。陛下焉能不喜。

    “正因其难,又足重五铢,故才值钱。”曹节陪笑。

    “蓟王在陇右,以日薪二百大钱,雇羌氐诸胡。乃深知四夷贪财也。”陛下笑道:“朕不学羌户。需是五千万枚四出五铢,雨落座下销金窟,方可令蓟王如愿。”

    “老奴遵命。”曹节仰面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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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门下五吏

    出西邸。曹节步履生风,意气风发。

    一进一出,转眼便赚来蓟国大钱五千万。欣喜之余,忽生警惕。

    陛下为何说“不学羌户”,且索要五千万枚沉甸甸的铜钱。莫非……

    心念至此,不由加快脚步。也顾不得假扮老态龙钟,垂垂将死。乘车直返宅邸,又命人唤来胞弟曹冲。

    “兄长何故唤我?”越骑校尉曹冲拍马赶到。

    “且入密室相商。”曹节遂领曹破石入密室。

    暗忖片刻。咬牙从袖中取出一面四四方方的锦囊,递给曹冲:“打开一看。”

    “唉。”曹冲不疑有他。刚解开丝带,便不由得双眼一亮:“可是蓟国琉璃宝钞!”

    “正是琉璃宝钞。”曹节眼中不舍一闪而过:“你…久居越骑校尉之职,未得晋升。便已此钞,换来足量铜钱,入西邸买来食邑五百户之乡侯。”

    “谢大兄体恤。”曹破石感激下拜。

    “你我同胞兄弟,何须见外。若无你守护,太仓之巅又如何能保全。”曹节与其说是安抚胞弟,不如说是宽慰自己。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这便边拭泪,边将曹冲拉起:“事不宜迟,速去金水小市。”

    “喏!”曹冲再拜离去。

    古往今来,与人相交,信义为先。蓟王威信天下。与右丞又相交莫逆。无端起疑,便是不义。

    无义不信,无信不立。

    故曹节断不可亲去。便遣其弟,前往一试。理由亦需正当。无缘无故,亦令人见疑。于是,不惜抛出面值千万之琉璃宝钞,一探究竟。

    自曹冲去后,曹节忐忑不安,如坐针毡。直到听闻曹冲引赀库马车入西园,为陛下送去千万蓟国上币,终是心安。跟着又一阵钻心之痛。

    无端见疑,何苦来哉!

    陇山东坂,四海馆。

    董昭神采奕奕,健步如飞。出馆门时,不忘回身再拜。

    礼多人不怪。

    “大兄!”便有胞弟董访,高声呼唤。

    正欲答话,却见一人,含笑而立。正是昨日相识司马芝。

    董昭急忙上前见礼。

    司马芝亦回礼:“遥见董兄神色,便知事成矣。”

    “亦从馆长处得玉牌一面。”董昭笑道:“令我去关首拜见蓟王。”

    “今日我亦入关首谢恩,董兄何不与我同行。”司马芝相约。

    “这……”董昭亦不推迟:“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这便乘车往关首,入云霞殿拜见蓟王。

    见司马芝与董昭同入大殿。刘备欣然点头。贫贱之交不可忘。

    待二人礼毕就坐。刘备遂令众谋主问策董昭。当殿奏对。

    董昭对答有序,条例清晰。颇得荀攸赞赏:“启禀主公,公仁之才,或不下娄子伯。”

    “哦?”刘备亦喜:“如此,当授何职?”

    长史盖勋起身奏报:“或可授六百石大仓令。”

    陇右大仓令,隶属蓟太仓。出自《庄子秋水》:“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米之在大仓乎?”

    刘备笑道:“子华先为赀库令,公仁后为大仓令。‘钱谷二令’,必成一段佳话。”

    “臣…领命。”虽晚一日,却终不负所学。董昭焉能不激动。

    赀库、大仓、武库,乃幕府生死命脉。不可不察。此三令,一直由盖勋、傅燮、毛三人兼领。始终未得合适人选。今有“钱谷二令”为三人分担,自是好事一件。

    奈何武库令苦无人选。遂成刘备心结。须知,或不出年内,蓟王便将被召回洛阳。留守属吏,当尽量齐备。方可政令通达,后顾无忧。

    这日,斥候来报。有关中大族数万口,车马塞道,牛羊成群,正往东口驿而来。队中颇多豪杰。为首之人,姓郑名泰,字公业,河南开封人氏。

    郑泰少有才略。见天将大乱,遂暗结豪杰。其人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家境富裕有良田四百顷,仍不够食。却因而名闻山东(崤山以东)。后举孝廉,三府辟,公车征,皆不就。

    见白波、黑山,贼势渐大。天下群盗蜂起,时有抄掠京畿,扰动天下之势。这便变卖田产祖宅,举家迁来陇右。投奔蓟王麾下。

    因少有才略,好交豪侠。故从者云集。加之乐善好施,路上流民纷纷入伙。待抵达陇右,已聚拢数万之众。

    一般蟊贼避恐不及,岂敢招惹。便是陇右斥候,亦如临大敌。

    暗中掠来入伙流民,细细盘问。这才知晓原委。待与郑泰相见,终是安心。于是快马加鞭,赶回陇山报信。

    “既是豪杰,我当亲迎。”蓟王亦是豪杰。

    这便车驾出关,前往东口驿。

    知蓟王亲迎,郑泰受宠若惊。急忙赶来城下相见。

    所谓英雄相契。蓟王当世人杰,郑泰等人无不心折。纳头便拜,口尊王上。

    见郑泰麾下,颇多豪侠。刘备当即拜其为门下督。其弟郑浑虽年幼,亦是人杰。刘备见之甚喜。嘱咐好生学习,日后必有重有。

    “门下督”,汉置为郡县属吏,主盗贼事,亦称“门下督盗贼”。时下丞相府、将军府亦置。后世因之。

    乃“门下五吏”之一,为刘备私臣。

    “门下”本意为“门庭之下”。两汉时,州、郡、县,长官属吏,其地位较高、职权尤重者,统称门下诸吏。简称门下。《后汉书》注引“门下掾”一词称:“州郡有掾,皆自辟除之,常居门下,故以为号。”

    门下多为私募,与主公关系亲密。常奋不顾身,敢为人先。以死为效,非忠烈之士不可为。

    “所辅,平原人,为县门下小吏。县令刘雄为贼所攻,欲以矛刺雄,辅前叩头,以身代雄。贼等遂戟刺辅,贯心洞背即死。东郡太守捕得贼,具以状上,诏书伤痛之。”

    替祖父刘雄而死的义士所辅,便出“门下”。

    汉三公、郡守、县令均以贼曹、督盗贼、功曹、主簿、主记为“门下五吏”。《续汉书舆服志》:“公卿以下至县三百石长导从,置门下五吏、贼曹、督盗贼、功曹,皆带剑,三车导;主簿、主记,两车为从。”

    刘备为辅汉大将军,位同三公。当可设此职。

    幕府门下,自非郡县小吏可比。

    门下督,亦食俸六百石。

    与蓟王初见。便以近臣相待。郑泰涕泪横流,伏地认主。至此携麾下豪杰,鞍前马后,以死相报。

    刘备将郑氏亲族,皆迁入大震关城。子弟多有出仕,又拨略阳县街亭周围荒丘,辟成梯田,修筑城邑,令族众屯守。街亭西距大震关百里之遥,山高谷深,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所谓“进可攻关中,退可守陇右”。

    有郑氏一族屯驻,当保万无一失。

    路修好,关守好。望我家诸葛丞相,再来时,已用不到。

    蓟王人如其名。处处料想在先,以备不虞。

    侍医来报,女囚创伤已愈。蓟王这便赶去地牢,再施肉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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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鸣蝉蜕壳

    此章当细品。

    ------------

    与创伤未愈,无法行刑的许师相较。卢氏虽未曾受刑,然身心之创,却有过之无不及。

    试想。当踏上人生巅峰,在云端俯瞰众生时,忽大梦初醒。历历在目的美好人生,皆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梦境中拥有的一切,轰然崩塌。巨大落差而带来的失落与苦痛。又是何等难以承受的折磨。用锥心之痛都无法形容,分明是摧心之痛。

    财富、名声、地位,成就。梦中所拥有的一切,皆被现实无情摧毁。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正如高等女祭司所言。失望成绝望。绝望又成无望。

    此时会出现两种情况。脆弱之人会生无可恋,意志崩溃,杀死自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顽强之人,则会死中求活,破而后立,扼杀过去而获新生。

    一身二主,便是所谓的“破”。“破”,裂也。以旧主之“血肉”,饲养新主。待新主长成,再反噬旧主。完成精神世界中“新神”与“旧神”的更迭轮替,便是新生之时。

    正如卢氏这般。

    高等女祭司说,卢氏的魔性是贪。于是,支配旧主,却被残酷现实牢牢禁锢在内心极深处的种种贪欲,在梦境中挣脱枷锁。如虎兕出柙(huchu xiá),被无限放大。

    得偿所愿,必然极爽。爽到极致,遂成极乐。然当大梦初醒,乐极生悲。那种幻灭之痛,常人又如何能承受。

    然卢氏却在数日之中,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所有深藏心中的贪念,皆被高等女祭司,以神性导引术,诱导而出。织成美梦。

    一身二主的卢氏,开始笑着流泪。却非喜极而泣。先时,悲喜不断交替。再后来,半(脸)喜半(脸)悲。

    旧主在自我编织的极乐梦境里,享尽极乐。而撕裂的新主,却在无间地狱中,忍受极悲。

    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无尽的痛苦折磨,令新主越发强大。而沉溺在极乐梦境中,不断挥霍**的旧主,却愈发羸弱。

    新旧必然对立。

    换言之,旧主的一切,皆与新主相悖。正如光与暗,善与恶,爱与恨,失与得。

    以刘备视角而言。企图刺杀他的旧主,显然是“邪恶”的。蓟王自希望诞生一个“善良”的新主,守护在旁。

    简而言之,所谓善良,乃是由刘备所处的阵营判断。诞生一个服务于蓟王的新主,便是高等女祭司想要达成的结果。

    若把旧主比污泥。新主便是滋生在污泥之中,却出污泥而不染的睡莲。用邪恶的血肉,饲养善美之花。此举,便是道门所谓“斩三尸”。佛门称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刘备称之为:“破而后立”。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

    开天辟地,所需之“盘古斧”。映射在卢氏的精神世界中,便是“信仰之力”。

    那么,卢氏信仰的是什么。

    道义。

    她早知刺杀难成。却不愿舍许师而去,乃因心存道义。此,便是卢氏之信仰。甚至可以说,是时下汉人的集体信仰。而此亦是她的“尘世羁绊”。更是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从道义入手,才能给予“新生之主”,以巨大的精神力量。从而杀死旧主,开天辟地。

    于是。

    当隔壁监牢,响起许师婉转娇啼,不知是痛苦还是极乐的呜咽。还伴有刚烈无比,宛如巨浪拍岸的撞击声时。

    正半喜半悲,喜忧参半的卢氏,如遭雷轰。仿佛那滔天巨浪,正一次次拍打在她的脸上、身上、五脏六腑,脑海深处。一浪高过一浪。还在不断回响。

    比照沉溺在极乐之中,无动于衷的右半边脸。左脸猛一阵痉挛,奋然睁开只眼。

    左眼眶中,尽起白瞳。须臾,又缓缓转出黑瞳。虚张的瞳孔,强行收缩。本该受制于“麻醉剂”而陷入深眠的意识,竟顽强苏醒。

    而另一半随“旧主”沉沦的意识,仍在梦境中深眠。

    毫无还手之力。

    青筋毕露。面似厉鬼。

    左眼中泛起的狰狞血丝,似正飞快向右眼传递。眼角开始溢血。跟着是双耳,鼻孔,嘴角,乃至七窍流血。

    右脸也开始痉挛。表情乐极生悲。渐与左脸同步。

    随着最后一丝笑容被彻底抹去。右眼亦猛然睁开。

    入目一片猩红。

    被撕碎的记忆,随之重组。崭新人格,亦在拼凑之中。

    由道义入手。以许师凄惨的遭遇,给予卢氏足够的刺激。令新主觉醒,抹杀旧主而成夺舍。便是高等女祭司“黑暗驱魔术”的终极奥义。

    所谓洗心革面,不过如此。

    作为与“旧我”的决裂。那些被无尽的**所裹挟的“旧日糟粕”,已尽被“新我”抹去。

    记忆如洪,汇聚成河。

    待猩红淡化成绯红,绯红又彻底褪去。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卢氏如皎月初升,竟有不下王妃之凛然仙姿。

    回望身后锁链,又俯看锁环囚衣。

    蓄势下蹲,弹地而起。虽受锁链所制,不过足尖将将离地。却顺势翻身,倒冲下坠。当真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宛如鸣蝉蜕壳,又似破茧化蝶,更如雌蟒蜕皮。着紧身革衣的卢氏,竟从锁环囚衣内,脱困而出。

    团身落地。

    锁环囚衣唯一的破绽,正在头颈处。下次当连头带颈,一同包裹。

    许,已无需下次。

    新生之主,记忆犹新。一身所学,自不曾忘。来自许师的悲鸣,若隐若现,似远乎近。一眼扫过,囚室由青石堆砌,牢门坚木包铁。暗器全失,手无寸铁,无从破解。然为通风换气,墙壁高处辟有栅栏气窗。

    此,便是唯一的破绽。

    卢氏后退助跑。足踏石壁,飞身而起。半空中将身体舒展到极致。只手稳稳抓住气窗铁栅栏。发力上提,双手各握一根铁条。轻吐一口浊气,又合身下坠。借坠落之势,以自身重量,拉扯铁条。反复数次,待铁条松动,便足蹬窗沿,躬身发力。

    伴着令人牙酸的异响,铁条终是崩断。

    双手失势,身形随之后仰抛落。危急关头,双足奋力蹬出。凌空后翻,稳稳落地。

    手中铁条,不忍丢弃。一只卷成发钗,一支衔在齿间。飞身而起,扒住窗沿,一步步逃出生天。

    窥视隔壁囚室,已人去屋空。而许师的悲鸣,仍在耳畔萦绕。

    辨清路径所在,卢氏循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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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2 幼兽初生

    多日水米未进,只有药液为食。卢氏全凭一口气在支撑。

    娇啼越发清晰。拍击更加震裂。

    卢氏眸生怒火,切齿生恨。咬牙又行一段,终见油灯。这便吹灯拔蜡,挥手将盏内灯油打翻在地。冰冷的青石地面,迅速将灯油降温。卢氏仿佛饥渴的幼兽,俯首舔食。又将凝结的脂块,逐次掰起,塞入口中。

    半盏羊脂入腹,力由心生。一扫先前弱势。

    忽听潮声雷动,自脚底呼啸而过。

    卢氏贴近地面,侧耳倾听。原来。石板之下,埋有四通八达,粗长陶管。若为沐浴取暖,必通锅炉房。若是下水管,必通出口。只需循着流水之声,定能逃出生天。

    卢氏心中所想,却非只身逃亡。而是救同伴于水火。

    被羌人纵火焚毁的大震关墟,卢氏曾数次往来。竟不料地下还有如此玄机。陶管或是新埋,而青石地板,却皆是旧物。万丈高楼平地起。匠人营国,所费心机。又岂只在地面之上。

    再行一段,忽见向上阶梯。

    声音正从此处入耳。卢氏听声辨位,已距离不远。

    屏气凝神,确定并无守卫。卢氏这便紧贴墙壁,向出口潜去。

    无惊无险,抵达向上出口。卢氏如壁虎贴墙,探身侧看。一眼扫过,石阶亦无守卫。多年刺客生涯,让卢氏嗅到了一丝陷阱的气息。正踌躇间,忽听许师一声凄鸣,再无声息。

    心头一紧,再无顾忌。身如灵猫,飞扑而上。

    然将将踏上数个石阶,背后疾风呼啸。有人偷袭。

    卢氏回身一掷。

    手中铁条电射而去。

    砰!

    火星迸溅。烟雾四起。

    卢氏忙屏住呼吸。偷袭之人却容不得她喘息。利剑已直刺咽喉。

    危急关头,卢氏翩然旋身。顺势拔出发间铁条,与偷袭之人,乱战一处。

    偷袭者挥剑急攻。卢氏全力抵挡。辗转腾挪,终躲不开翻腾的毒雾。藏身毒雾的偷袭者,却吐纳如常。莫非烟雾无毒。忍到极致,卢氏只得换气。将烟雾一同吸入。

    确是无毒。卢氏精神大震,转守为攻,刺击越疾。

    然待烟雾散尽,偷袭者忽跳出战圈。冷眼旁观。

    卢氏手握寸铁,守在身前。对峙之中,视角竟诡异扭曲。

    不好。卢氏强行收拢心神。

    偷袭者一声轻笑,揭去呼吸面具。正是师姐,冥碟骆。

    下意识眨眼。师姐竟生出七彩蝶翼。

    幻视、幻听。莫非中了幻毒。

    “可是麻贲!”(大)麻仁带壳称麻贲。乃是一种最古老、最有名的致幻剂。时下多用于宗教祭祀,出身天师道的卢氏自不陌生。《神农本草经》早有“麻贲多食,人见鬼,狂走,久服通神明”的记载。

    “何止麻贲。”冥碟骆眸生异彩:“此乃特为师妹调制的饕餮盛宴。”

    “你我恩怨,乃门内之事。又何必假外人之手。”卢氏强辩。

    “门内?”骆无声而笑:“若非你宗见死不救。我派又岂会断绝。”

    “说好一同举事。乃是你宗欲抢得先机,故而先行。又岂怨得旁人。”卢氏怒急反驳。

    “多说无益。”骆扇动彩翼,翩然而去:“想见许师,随我来吧。”

    明知前途危机重重,又身中幻毒。然义之所向,纵百死不悔。卢氏咬牙跟上。坚硬的石阶,忽变得像面条一样柔软。一脚踩下,竟仿如陷入深坑,无法自拔。伸手扶墙。墙壁亦随之软化。举目四望,眼前平直的一切,皆随之扭曲,宛如滴蜡。方正的出口,不知何时也已变成椭圆。好似加速融化的冰封洞穴,吞吐着没有温度的光芒。

    在出口处扇动蝶翼的骆,蜕皮般脱下夜衣,露出皎白的**。心衣和亵裤,皆是从未见过的样式。还有薄如蝉翼的素纱足衣,竟长如胫衣,裹至腿根。

    沿阶滑落的夜行衣,如一团流淌的墨汁,兜头罩下。吞噬了全部的光亮。

    嗅着熟悉的暗香,卢氏用力摆首,将罩头的夜行衣甩落在地。抓着渐渐消失的光芒,奋力冲上出口。

    万丈金光,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仿佛置身传说中的天庭,又好似身陷上古异兽的洞窟。视线凝聚的洞窟中央,正陈列着一座华丽的帷幄。

    帷幄内,影影绰绰。似有异兽盘踞。

    已化为一只引路光蝶的骆,飞投而去。消失在帷幄之内。

    帷幄之中,啧啧有声。似有人在巨兽耳边密语。

    “幼兽初生,心有‘印痕’。她会将第一眼见到的巨物,视作主人。”高等女祭司,吐气如兰,紧贴刘备身后耳语。对于野兽,亚马逊一族知之甚多。

    “好。”刘备轻轻点头。所谓“心有印痕”,换成后世说法,叫做“印随行为”。刚孵化不久的雏鸟和刚诞生的幼兽,会将亲眼所见的第一个移动巨物,视作母亲。

    卢氏踉踉跄跄,步步靠近。

    危险气息,滚滚而来,似欲将她淹没。

    帐内又响起一声熟悉的悲鸣。正是自投罗网的师姐骆。

    “孽畜,住手……”卢氏汗如雨滴,已濒临极限。却仍强忍惊惧,伸手向帷幄探去。

    岂料手指将将触及,帷幕竟如潮水般退去。

    目光所及。一头远古巨兽,嗜血而醒。身披斑斓巨鳞,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尾。正是异兽麒麟。

    卢氏猛然后仰,眼中全是惊惧。

    四足巨兽,竟缓缓直立。浑身腾火,步步逼近。

    烈焰炙身,令人窒息。卢氏后退之中,一脚踏空。情急之下,却被一只斑斓兽爪,拦腰抱起。兽爪锋利如刀,贴脊而上,按住后颈。另只兽爪轻轻划过唇沿,将残留的羊脂抹去。

    她竟无惧。

    手中铁条,无力滑落。

    聆听着巨兽雄浑的心跳,早已濒临极限的卢氏,缓缓闭上了一片空无的双眸。

    光芒将熄。忽觉后背一紧,肌肤碎成齑粉。宛如新剥鸡卵,又蜕了层皮的美女蛇,拼尽全力,缠上昂扬的兽躯。

    找到主人的幼兽,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吞噬的脑际,忽被一束烈焰洞穿。

    吞吐的烈焰之中,狰狞的麒麟独角,正若隐若现。

    “麒,仁宠也,麋身龙尾一角。”“牡曰麒,牝曰麟。”“状如,一角,戴肉,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

    陇山,四海馆。

    乌黑的棋子,自指腹砰然砸落。

    左慈掐指一算,不由一声长叹:“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麒觉麟醒,天将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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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3 求开党锢

    “巨物”,本意是巨大的物体。引申为超越人类认知的强大存在。

    比如身中幻毒的卢氏。将帷幄内的刘备视作远古异兽麒麟。而麒麟,便是她心目中的“巨物”。

    与懵懵懂懂的野兽不同。卢氏乃是个心智健全的人类。自不会胡乱认母。且“幻境乃心境的映射。”在幻境中,她把师姐骆视作光蝶。而将蓟王刘备视作麒麟异兽。便是心境的自然反馈。

    在人类的丛林里。弱者自会向强者臣服。于是将人类社会的优劣标准,映射入幻境。蓟王当是高踞陇山之巅的“巨物”。

    麒麟巨物,无可匹敌。自非人力可为。试想一个心智健全的人类,遭遇猛虎时都肝胆俱裂,两腿发软。更何况是一头上古神兽。于是新生幼兽,自然而然屈膝臣服。而当刘备示出善意的拥抱,“印痕”随之发动,女刺客伏地认主。

    随之而来的灵与肉的相交,乃是精神纽带(锁链)的巩固和延续。

    放弃抵抗的彻底臣服,画面忽变得温暖而美好。仰望着虎踞身上的麒麟异兽,被宠溺到筋疲力竭的卢氏,扩着瞳孔,陷入了深眠。

    昏昏沉沉,朦朦胧胧。依然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来自麒麟赤炎独角的温暖火舌,在不知疲倦的舔舐和烘烤。

    帷幄暖帐,三日方除。

    冥蝶骆,幽姬卢,许师钟瑷(ài),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并蓟王刘备。同心力,完成了最后的驱魔仪式。

    羌人,多以族为姓。钟羌多取钟姓。

    瑷,美玉也。乃是一种扁圆形中空玉器,古时据中央孔径的大小,将圆形玉器分为璧,瑗,环,三种。《尔雅释器》:“肉倍好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

    世人皆知麒麟乃仁兽。孔圣人因麒麟而生,又因麒麟而死。孔夫子在《春秋》哀公十四年春,提及“西狩获麟”,并为此落泪,表示“吾道穷矣”。不久既死。

    因孔子修《春秋》,绝笔于获麟,后遂把《春秋》称为《麟经》,或《麟史》。

    换而言之。麒麟降世,往往亦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又过七日。

    盛姿容,蕴娇媚,举手投足,潋滟无双的许师钟瑷,重登幕府马车,由白精骑送回王庭。向女豪转述蓟王当如何了得。

    算算时日,正好来得及。

    冥蝶骆,幽姬卢,道门双姝,通晓床帏之术。长留蓟王身边,悉心传授女伴房中诸技。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娅一战成名。得号“圣祭”。大秦圣祭善逐鬼驱魔,陇山人尽皆知。

    骆虽是师姐,年纪却小。危难来投,以完璧之身侍奉蓟王,忠心自不用说。卢家人皆迁居陇山,义之所向,破而后立。以命相投,亦无二心。许师钟瑷,由爱生恨,又恨极成痴。今痴爱蓟王,一日不见,如饥似渴。忠心可鉴,日月可表。

    然在刘备看来。黑暗驱魔术能弑杀旧主,重塑人格。过于霸道,不宜多用。且除非是穷凶极恶之女徒。寻常之敌,还是一刀两断为好。快意恩仇,才是刘备所喜。

    若非许师钟瑷,身担要职。钟存古羌,又政教同体。女豪与许师,在族中皆举足轻重。不然一刀了结,正合孤意。又岂会如此大费周折,以肉刑相磨。从而乾坤倒转,洗心革面。一心一意,辅佐蓟王。不再旁生枝节,妖言惑乱钟羌。

    至于幽姬卢,乃蜀中天师道前任祭酒霜妻,刘备在阴平设护氐校尉,又修缮西峡道,便有取汉中巴蜀之意。稍后,卢当有大用。

    于公于私,皆有大用。才是三女“活命之机”。

    正月末。

    赀库马车又列入西园。为陛下送来足足五千万枚蓟国上币,四出五铢。

    先时。陛下得以再次聆听铜钱雨落,便来自蓟国今年的上计献费。足有一亿三千余万钱。换言之。蓟国已有民二百余万口。此还不包括滞留蓟国,租种良田,租住美宅的百万众六国百姓。因陛下免了冀州六国三年税赋,故今季亦不用上缴献费。

    此中,亦不包括开春后,先后增封给蓟国的五县民众。

    美中不足。蓟国所献,仍是两汉五铢。

    今次,却是可一兑五的四出五铢。五千万,足可换二亿五千万两汉五铢。

    如此一笔巨款,陛下焉能不喜。

    钱落金窟,即开金口。裁撤博陵郡,还旧县与冀州三国。以为抚恤。

    不出数日,诏书抵达冀州。河间分得蠡吾、博陵、饶阳三县。安平国分得安平、南深泽二县。中山国分得安国、安二县。

    河间王、安平王、中山王、纷纷遣使北上,面谢王太妃,王妃。又表朝廷为谢。

    世人皆知,乃是蓟国上表陈情,又献五千万修宫钱,三国才得以重拾旧土。三王自当对蓟王感激不尽。

    如此,河间前后因蓟国所失四县。非但已补全,且还大有增益。

    须知,六国与蓟国,立有血盟。若河间王心怀愤恨,将此事暗表朝堂。蓟国危矣。

    稳住冀州六国,对蓟国亦大有裨益。结七国联盟,可纳幽冀入怀。再平黑山、白波,与陇右连成一体。大势成矣。

    正腊刚过,百废待兴。开春以来,朝中并无大事。直到蓟王上表,求开党锢。

    天下士人,无不拍手称快。

    蓟王虎踞陇右。筑雄关以御羌胡。有大功于社稷。又与陛下君臣同契。此时上表,不啻春雷奋作,震动朝野。

    张让等十常侍,夜入黄门令左丰府邸。质问蓟王上表事宜。

    左丰答曰:今黑山群贼,盘踞幽冀并,三州之间。冀州吏治无存,无力剿贼。而蓟国与黄巾又是生死大敌。听闻黑山已聚流寇不下百万。河北四州贼人皆聚向黑山,壮大声势。然天下又何止白波,黑山?河南群盗蜂起,陇右羌胡难平,若再无循吏牧守,大乱又生。社稷恐不存矣。今重开党锢,已是大势所趋。若不开党锢,必重立州牧。两害相较取其轻。蓟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思前想后。张让一声叹息。正如左丰所言。

    重立州牧,才是大患。

    左丰又道:王上又言,党人今已势衰。若要积累声势,足需十年。待重整河山,再徐徐图之。亦不迟也。

    张让点头道:王上考虑周全。我等奴婢,拍马难及。

    左丰又取一匣。打开视之,内盛十余枚面值千万之琉璃宝钞。

    见十常侍各个两眼发直,狂咽口涎。左丰颇为动情道:王上远在陇右,朝中诸事,无从顾及。让奴婢嘱托各位常侍,当尽心竭力,为主分忧。护我大汉,江山永固,国祚绵长。

    张让一声长叹,怨气全无。这便领十常侍冲陇右,肃容下拜。口呼:谨遵王命。

    起身后,与左丰洒泪而别,携宝钞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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