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5 此事拿手
“传语鲜卑各部,更换匈奴衣甲,依计行事!”戏志才这便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喏!”绣衣吏遂去传话。
待戏志才出帐,鲜卑各部已更换南匈奴衣甲旗号。废城之内。夜以继日打造出的数千辆丁零高车,连同各部篷车,汇聚成庞大车队,正整装待发。
“主公能否行驱虎吞狼之计,在此一举。”戴上匈奴皮胄,外裹胡袍的戏志才,这便向鲜卑大营走去。
“戏掾史。”联盟大人纷纷起身行礼。
“诸大人安好。”戏志才笑着回礼。
见他一身匈奴人打扮,却行汉礼。诸大人纷纷掩口。
戏志才诙谐幽默,成大事而不拘小节。又有勇有谋,刚正不阿。虽相处日短,却受联盟大人深敬。
“斥候来报。北地郡诸羌已起兵抄掠长安,家中只剩老弱妇孺。此乃天赐良机!君侯已来函交待:不分老幼妇孺,一户值万钱。”戏志才先行出价。
“咕咚!”诸位部落大人齐吞口水。
羌人贪财。鲜卑又岂能例外。
便有一大人上前问道:“先零别种亦值此价?”话说,俺们鲜卑婢女值钱,理所应当。这些外看乌漆麻黑,内看黑漆麻乌的杂胡,亦能卖上高价?
“然也。”戏志才笑答。
“户又当如何分?”又有部落大人问。
“也罢。”戏志才早有说辞:“不如……十人为一户。”
“不分男女老幼?”情义归情义,生意归生意。牵扯到利益,定要问清。万一老弱不收,空占车位,不如尽数舍弃,只取妙龄少女。
“无论男女老幼。但凡是北地羌人,尽可作数。”戏志才窄袖一挥。甚至滑稽。
“戏掾史,何时启程?”说话之人,两眼血红。能赚多少钱,已算不过来了。
“先出轻骑,扫清羌人眼线。大军随后开拔。”戏志才微微一笑:“但遇抵抗,尽数杀之。沿途切莫走漏风声。”
“喏!”诸大人摩拳擦掌,各个眼冒血光。抄掠这种事,游牧民族无师自通啊。再说。鲜卑强盛时,没少随大单于抄掠边郡。轻车熟路,各个皆是行家里手。
别的不行。这个活,咱拿手啊。
如今重操旧业,怎就还有点小兴奋呢。
长安城。
汉长安城,始建于惠帝元年(前194年),为版筑土墙,高三丈余(8米),下宽七丈余(16米)。东墙长十四里余(5940米),南墙长十五里(6250米),西墙长十里(4550米),北墙长十四里余(5950米)。各宫之间架飞阁覆道相连,宫人彼此往来,外人皆不得见。全城共有城门十二座。每门并开三门洞,又通三条门道,且与城内三条大街相连。
东面自北而南为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南面自东而西为覆盎门、安门、西安门,北面自西而东为横门、厨城门、洛城门,西面自北而南为雍门、直城门、章城门。
河西第一雄城,气势自是恢宏。
横门内外,便是九市所在。
“长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凡四里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门。夹横桥大道,市楼皆重屋。”
后世考古,长安九市为:东市、西市、南市、北市、柳市、直市、交门市、孝里市、交道亭市。其中,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在长安城内,合称四市;其余五市在市郊,如柳市在城西昆明池南,直市在渭桥北,交门市也在渭桥北,孝里市在雍门之东,交道亭市在便桥东。
城外诸市不急。
先破城门,入城抄掠。待返回时,将城外诸市财货尽数掠走,再将市中重楼付之一炬。阻挡追兵,销毁证据。可谓轻车熟路。
此事拿手啊。
汉家高楼林立,着实令人眼馋。可惜带不走,便只能付之一炬。反正待下次再来又已造好。烧之不尽,尽皆烧之。但烧无妨!
横门内。商家早早关门闭户,各自戒备,小心提防。
虎牙大营西进,恰逢谣言四起。城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这才记起,威震北疆的临乡侯亦多日未曾露面。风传已与虎牙营军同日西去。足见河西情势危急。这可如何是好。京兆尹又行宵禁,只进不出。家家户户开始积水屯粮。谨守门户,以备万一。
鸡鸣时分。
距离横门颇近的一家商肆。便有数百黑衣人,破墙而出。在纵横的街巷间快速穿行。
若那些被劫掠的苦主,此时还健在的话。定会认出这些皆被市中官吏列为‘脱籍失踪’的商队随从。正是这群太平妖孽的通风报信,才让五百秃发鲜卑劫掠成风。
待鲜卑离去,便又悄悄返回长安,充作东羌内应。
已潜伏多时。
外虏虽可恶,内奸尤可恨。
数百人皆手持利器劲弩,暗披内甲。借重楼墙垣遮掩,飞快向城门摸去。
天黑后,横门前后便早早设下拒马鹿角。还有数辆塞门刀车。守卫看似严密,实则稀松。话说,荼毒天下的太平道,为何西凉、幽州、并州,等边疆州郡,信众甚少。乃因诸羌、杂胡、南蛮、百越,各有信仰。不信太平。
嗖嗖嗖
劲弩暗袭。刀车拒马后的卫士,皆被一箭贯脑。
不等卫士悉数倒地。黑衣人这便举刀涌上。搬开钜鹿木牌(大盾),推走刀车。直冲门洞而去。
门洞深且长。城门居于三分之二处。黑暗中又无火烛,只能摸黑前行。
目光渐能视物。黝黑的门洞渐能看出前方城门的轮廓。城门三道。只需开启一道,事便成矣!
黑暗中忽现一团刺眼的火苗。
不等众黑衣人反应,门洞火把高举。一时光如白昼。
数百兵丁,全身披甲,手持连弩,早已等候多时。
众黑衣人惊呼后退,齐齐缩成一团。
麴义暗自点头。看似受到惊吓,其实是快速堆厚人盾。
见居前数人,身上甲胄并非虎牙制式,密集的黑衣人中圈,便有人厉声呵问:“尔等何人!”
麴义很认真的在心里默念一遍。这才稳稳开口:“汉,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麾下军曲候,西平麴义。”
“射他!”恐怖的劲弦声直接崩碎嘶喊。
狭长的门洞一时弩发如雨。
双方皆穿良甲,自当射向面门。
却见麴义闪电般歪头,竟避过劲矢。
砰!
劲弩直入门板,溅起一片火星。
黑衣人纷纷环视战场,麴氏先登竟毫发无伤。
本以为抢得先机。不料一通乱射,竟未毙敌一人!如此短的距离,如何还能来及再上弦。
麴义挥刀扑上:“杀!”
1.126 壮士八百
黑衣人张弓不及,纷纷弃弩抽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却见麴义猛然撤步。
正对麴义的黑衣人,还没来及松口气。喉咙一痛,被一箭穿颈。
“无……耻。”
被麴义貌似凶猛的扑杀,吓得自乱阵脚。很自然的把弩丢掉。结果……
对面乱箭如雨。拥成一团的黑衣人如何闪避的开。
比起能晃来晃去的脑袋,脖颈却一直是竖起来的哇!
无处可躲。纷纷喉咙中箭,气绝而亡。
还是没经验啊。
下辈子记得射人脖子啊。
门洞深阔。前后一堵,黑衣人插翅难逃。一轮箭雨射罢,黑衣人折去多半。剩下黑衣人急忙弯腰捡先前丢掉的强弩。却见麴义又挥刀扑来。
“杀!”
还来?
瞪着呼啸加颈的利刃,黑衣人拼了命的张弦。
脖子一痛,一腔热血呼啦啦的流出来。
“你……”
麴义手持雁翎刀,如猛虎入羊群。连斩数人。麴氏先登前后合围。劈砍无用,便换成直刺。百炼钢刀连穿数人反手抽出,再奋力捅入。
互相拥挤成铁板一块的黑衣人,只能无助的伸手向天。任由身躯被一次次的穿刺,脚底血流成河而亡。
尸骸层层扑倒。包围圈迅速缩小,越来越多的麴氏先登退出战斗。仗剑守卫。
麴义挥刀甩尽残血。
走到一个斜依墙边,捂着汩汩冒血的肚囊,直抽冷气的黑衣人身前。扯下面巾,沉声问道:“如何与城外贼人联络。”
“举火为号。”黑衣人颤声答道。
“如何举火?”
“三明二暗。再绕三圈。”黑衣人再答。
麴义挥刀割颈,赏他一个痛快。
“大哥,可要枭首。”血溅满脸的麴演,这便上前。
“一群杂鱼,不值钱。”麴义看也不看。
“哦。”大哥说得对。用这些家伙的脑袋来邀功,别说主公身边的骄兵悍将,便是麴氏先登也自觉无脸啊。好在,那些惨死的苦主可以闭眼了。
率众登上城楼。麴义借满天星光,举目四望。
只见城外街市一片死寂。起伏的重楼墙垣之后,透着浓浓的杀机。
羌人的先头部队便藏身在街市之中。而更远的天幕下,则埋伏着大部。
“举火为号。”麴义言道:“听我号令,徐徐落下吊桥。”
“喏!”
须臾,城头出现火光。三明二暗。再绕三圈。
一片死寂的街市忽起骚动。却又很快被压下。
但见一匹骏马猛地冲出大半,又徐徐撤入楼后阴影之中。
恶意扑面。
麴义看得真切。却不知城外街市内的商家,是否尽数撤回城中。
“仲延。”
“大哥。”借堞墙遮掩,麴演伏身上前。
“待羌贼靠近,火把大张,箭发如雨。而后击鼓高呼。我领五百人下城,绕行背后,再遥相呼喝,以为疑兵。前后夹攻,羌人必退。”
“大哥可是担心羌人攻城未果,纵火泄愤。”麴演问道。
“然也。”麴义冲城下绵延起伏的街市努了努嘴:“若市中还有商家,我等又岂能坐视其葬身火海。”
“大哥且带八百人去。”麴演笑道:“长安城高墙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此坚城,何须五百。”
“好。”麴义这便点头。
麴义遂身背长,领八百人从南墙坠下城去。
“矛长八尺曰(槊)。”
待八百人就位。麴演这便深吸一口气,低声言道:“落桥。”
众人合力转动绞盘。厚重的包铁吊桥缓缓落下。
下落一半,便有羌骑冲出。待吊桥全部落下,羌骑已如潮水般蜂拥而上。
眼看突前的骑兵,已达桥边。
麴演猛然扣动弩机。
噗!
羌骑溅着血花坠马。
“杀”
城头杀声震天。箭发如雨。羌骑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
吊桥随即加速升起。
便有羌骑飞身扑上,用力攀住边缘。
手臂还未撑起。即额头中箭,惨死入水。
大批羌骑堵在护城河岸。进退无据,被乱箭射杀。
“杀”埋伏左右的八百先登,举火齐出,连弩并射。羌骑以为中伏,顿时大乱。还有麴氏先登奔走呼号。一眼望去,火把如龙。一时火光冲天,也不知究竟埋伏多少兵马。心中惊惧,羌骑纷纷打马奔逃。
却见长街尽处,一人堵在路中。
举弩连射。
便有突前数骑,应声落马。
数息间。又有一排麴氏先登列队身后,举弩齐射。如此排排列队,突骑层层毙命。
四面八方皆有先登死士合围。乱箭攒射,羌骑惨叫坠马。
“起!”麴义一声令下。背后长纷纷竖起,密如荆棘。
“抵住!”数百死士脚踩柄,弓步沉肩。只手握刀,矮身于长之后。
密集的刺,在火光中闪烁寒光。
马背上的羌骑目眦欲裂。纷纷张弓强射。
透甲声此起波伏。数百先登竟纹丝不动。
尤其是前几排身披新式楼桑兵甲的精锐死士。羽箭竟纷纷崩折,无力破甲!
羌骑大骇。
短短距离,纵马瞬息而至。
对面排如林,胯下骏马先行止步。背上骑士正欲挥刀,猝不及防,飞身扑出。惨死于乱之下。
突前骏马虽止步,却被身后马匹撞向林。锋利的尖透颈而出,喷血倒地。
麴义顺势弃,挥刀杀入敌群!
一刀劈出,腿脚齐膝而断。不等马背羌骑哀嚎落地。又被追身一刀,砍成两截。
麴氏先登在马腹间左右穿行,游刃有余。先割足筋,再斜刺两肋。雁翎刀喷血拔出,肚肠齐流。拥挤在长街,失去速度的羌骑,防上不防下。顾左不顾右。四周暗处还有冷箭穿喉。一时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冲杀在前的麴义,浑身披血,无人可挡。
左右挥刀,上下劈砍,残肢断首碎成一地。羌骑竟无一合之敌。
拦腰斩断最后一骑,透阵而出。又提刀杀回。如此来回折返。将拥堵在长街上的羌骑屠尽。
远远缀在一箭之外的大部羌骑,竟寂静无声。无人敢上前驰援。
将一被斩去四肢,鬼哭狼嚎的羌骑,拖行到路口。傲视黑幕下的羌骑大军。
只手提起,一刀劈成两截。
又随手丢弃:“鼠辈!”
1.127 兔死狐悲
声音不大,却所传甚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此屈辱,如何能忍。便有大股羌骑,蜂拥杀来。
麴义咧嘴一笑,转身退回长街。八百先登随即熄灭火把,陷入黑暗。
羌骑将将冲过路口。箭如飞蝗,迎面射来。
身边不断有同伴惨叫落马。骑士俯首马背,咬牙驱进。黑暗中隐约见一人笔直站立。羌骑这便一拥而上。
乱刀劈碎,举火一看,乃先前惨死同伴。
不远处又见一人。想也不想,拍马冲上。
乱刀枭首,仍是同伴尸骸。怒气冲冠,不远处又见人影。
羌骑大恨。这便不断趋近。
疾驰中,忽听轰声如雷。
黑暗中遥见火龙奔腾,沿街飞窜。须臾,纵横的街区皆被照亮。又从四面八方,齐向长街汇聚。
只见。一群角缠尖刀,尾系火把的奔牛,从纵横的街巷怒冲而出。
瞬间将长街截成数段。
角上利刃,滑肚而过。马被开膛,人被斩腿。
一时鬼哭狼嚎,凄惨无比。
与向来迎头直撞的火牛刀阵不同。横向切割的麴氏奔牛,将涌入长街的羌骑,胡瓜(黄瓜)似的分割成数段。与先前麴氏先登只杀人不同。角上尖刀断人剖马。被前后倒地的人马尸骸所阻,余下羌骑一时寸步难行。
暗矢如雨。
麴义领百八先登,再犁一遍。
待最后一骑被麴氏先登乱刀分尸。麴义故技重施,举火上前。
独站街口,横刀立威。
“麴义在此,羌贼速来受死!”
羌骑大军却调转马头,悉数退去。临行前,有人用汉话高喊:“三辅一地,你可能尽数救完!”
“大哥!”浑身浴血的麴英,腰间拴着一圈犹在滴血的脑袋,率众上前。
“速领民众入城。”
“喏!”
长安九市,如何能少牛马!被麴英驱赶,组成火牛阵。待奔牛口吐白沫,力尽倒地。这便上前取土熄灭火把,再行人道杀戮。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了。
此战八百先登毙敌三千余。
威震长安。
抄掠长安不成。羌骑恼羞成怒,这便四面散开,欲抄掠三辅。岂料三辅之地,皆坚壁清野,收获寥寥。
兵贵神速。故一路疾驰长安,未曾停歇。本以为有内应偷开城门,却不料城下中伏。损兵数千。含恨抄掠三辅,又一无所得。无可奈何间,忽有羌骑哭号来报。
言,南匈奴偷袭北地,家中老小连同鸡鸭牛羊,凡活物皆被一锅端去!
又四处纵火,将家园付之一炬。北地北境浓烟蔽日,一片焦土,宛如末日。
羌人族长吐血坠马。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哇!
众人急忙下马搀扶。冷水激面,急声呼唤。这便怏怏转醒。强行开口,只吐出一字:追!
所谓满载而归。掠走家小,必不能快。
北地郡距南匈奴王庭,两千余里。车行一日不过两百,快马加鞭日行六百,三五日必能追上!
切勿慌张!
听闻匈奴抄掠北地,千里家园被纵火烧成焦土。羌骑各个惊慌失措,又恨意丛生。无论太平道如何妖言惑众,羌人皆油盐不进。大军急入上郡道,呼啸北进。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战马纷纷倒毙亦在所不惜。
换马再追!
终在高奴县收到可靠消息。南匈奴半月前确已南下。正牧马白土圜水沿岸。
惠帝五年(前190年),前汉在圜水上游置白土县,属上郡。今汉已废。犹在上郡故治肤施之北。秦长城以外!
又在上郡土生羌人‘沈氐种’和‘全无种’处,更换足力马匹继续北进。经肤施县渡奢延水时,恰逢水丰河满。遥见水中排列明**船,东入大河。蔚为壮观。
奢延水乃是匈奴语。古称(yin)水。又称无定河。
《史记匈奴列传》:“周襄王十七年(前635年),晋文公攘戎狄,居于河西、洛之间。,即无定河。洛即洛川也。以溃沙急流,深浅不定,因名无定河。”
羌人无心他顾。这便乘船渡河,又避开河滩流沙湿地,继续寻路北进。
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双髀皆磨出血,浸湿裤,染红鞍甲。犹在驰骋。
终与南匈奴碰面。
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羌人强整队列,含恨发起冲锋。
却被以逸待劳的南匈奴精骑,迎头击溃。
双方箭发如雨。南匈奴人马装,竟也能崩折弓箭。
众渠帅、大人,纷纷落马被俘。五花大绑,押入王帐相见。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单于,居高喝问:“我与东羌素无仇怨,此地亦是前汉旧土,亦非东羌所有,因何相攻!”
部落大人吐血咒骂:“尔等掠我家眷,烧我家园!恨不能生啖汝肉,寝汝之皮!无需多言,今日纵身死族灭。亦有东羌各部,为我报仇雪恨!”
屠特若尸逐单于怒叱:“一派胡言!我率部南下牧马,经停此处多日,何曾去你北地!”
“哼哼!”羌人首领冷笑:“可敢让我翻搜营地!”
“有何不敢?”屠特若尸逐单于怒极而笑:“若无羌人,该当如何!”
“若无我族人,自刎谢罪!”羌人首领指天为誓。
“好!”屠特若尸逐单于,冷笑点头:“且松绑。”
“喏!”王帐勇士这便上前为大小渠帅,羌人首领逐一松绑。
何须多言。这便领亲信遍翻营地内外。尤其是停在后营的数千辆篷车,皆逐一掀帘查看。结果,空无一人。
不久,便有部落王子哭声来报:“父王,匈奴单于所言非虚。此地车辙马蹄,皆由北向南。并无折返!”
部落大人又喷一口老血。
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强行睁眼:“速去,速去将太平道仙师请来。且为我,为我占,占卜族人去处……”
“喏!”王子抹了把泪,急忙去寻太平道人。
不久又大哭而返:“回禀父王,太平道仙师皆不知所踪!”
“咳、咳、咳”何须自刎。部落大人双目怒睁,紧捂胸口。两腿一蹬,这便气绝而亡。
“父王!”王子哭成泪人。羌人更是哭成一团。
一时哭声震天。
王帐内。屠特若尸逐单于,忽面露一丝悲凉。却又转瞬即逝。
兔死狐悲。
大汉既得麒麟。国祚绵延,无忧矣。
1.128 了无踪迹
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凉州刺史周洪,之所以接到刘备密信,仍瞻前顾后。便在于此。若趁北地羌人起兵抄掠长安之机,匈奴南下抄掠北地羌人。一旦羌人得知,必不顾一切赶回驰援。
半道相遇,免不了一场厮杀。
兵祸一起,断难收场。两胡相争,为祸更甚。
于是刘备巧使连环。让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单于,自证清白。
任凭你翻遍营地,终一无所获。且营地周围车辙马蹄,皆是多日前留下。并无新痕是其一。更无南下痕迹是其二。亦无北上车辙是其三。
我等在此扎营,动也未动。
如何能是匈奴所为?
一连三日。火化老王遗骸的羌人王子,水米不进,一病不起。
屠特若尸逐单于,于心不忍。这便捧药来见。
皆是汉化胡人。羌人王子不禁泪流满面。强撑着服下汤药,这便问道:“敢问单于,因何南下至此?”
屠特若尸逐单于答道:“不瞒王子。本王乃是听闻‘有鲜卑余部沿奢延水北进,据龟兹属国旧地’。与王庭毗邻,故引兵南下,以为威慑。”
“原来如此……”先零王子,幡然醒悟:“鲜卑!”
作势欲起,却被单于伸手拦住:“王子切莫急火伤身。有本王挡在此处,料想鲜卑必无路可逃。且静养数日。人马饱食,养精蓄锐。再提兵一战不迟。”
“谢单于!”先零王子感激不尽。
又歇数日。便是阴雨霏霏,先零王子亦率众启程,沿奢延水西进,奔赴龟兹属国旧地。
先零王子轻骑快马,含恨杀来。
鲜卑部落毫不知情,守备甚是稀松。被冲入城中。
只见城郭内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游牧帐篷,其间还有十数座被雨水熄灭的篝火堆。
直到羌人杀入内城。鲜卑这才吹响号角。勇士迅速出帐,霸占城头,弯弓以待。
好一个外松内紧。
短短的时间,先零王子所携人马便被围成铁桶一般。
“北地郡先零别部大人,请鲜卑大人答话!”王子近臣这便喊道。
须臾,有人回道:“大人们已远去洛阳。不在营中多日。鲜卑与东羌素无仇怨,为何冲我大营?”
先零王子答道:“北地郡遭人抄掠,千里焦土。有传闻是北疆胡人所为。若不是尔等,又何须慌张。”
那人答道:“笑话。北地胡人何其多!白土便有匈奴南下放牧,陇西还有秃发鲜卑往来游走。为何偏偏找上我族!”
先零王子凄凉一笑:“我便是从匈奴大营赶来。匈奴王与此事无关。尔等若非心虚,何不让我遍搜营地,以证清白!”
“你且让大军退出城去,领十人来见。”
“一言为定。”先零王子环视着丛丛鲜卑勇士,这便命大军徐徐退出。又领十人入城。果有人前来接待。
一问方知,乃是留守的骑将。
部落大人们,已东去洛阳。请求汉庭允许内附,建立鲜卑属国。
先零王子领人逐一查看,帐篷内皆是鲜卑家小,并无半个羌人。又去后营看篷车。亦空无一人。
这便指着篝火问道:“可有节庆?”
“并无节庆。”骑将答道。
“为何燃大篝火?”
“不瞒大人。为筹措上京资费,我部将牛羊贩卖大半。前几日有豪商入营,这便点篝火款待。”骑将答曰。
“所贩何人?”王子再问。
“辽东田氏。”骑将再答。
“可是有船一万丈的辽东田韶?”王子忽想到了渡奢延水时,见到的明轮船队。
“正是。”骑将忽微微一笑,又很快隐去。
王子眼中一片血红:“汝等只卖了牛羊吗?”
“还有一些不值钱的‘两脚牲畜’。”骑将补充道:“鸡鸭鹅,诸如此类。”
本欲翻脸逼问。奈何深陷虎穴,不敢轻动。王子怀揣疑云,走出荒废城郭。赶去与大部汇合。
麾下骑将亦探查过周边,赶来通报:“营地周围并无重车痕迹。再往东行,便是奢延废县,和一片漫无边际的奢延大泽。我等皆一无所获。”
“啊啊啊啊”王子头痛欲裂。
他实在想不出,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便有一骑将言道:“在奢延大泽边,偶遇几家鲜卑牧人。说……”
“说什么?”
“说,数日前曾见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光中似人影闪动,人马嘶鸣,皆投西北而去。”
“……”王子急火攻心。虽强行忍住,却仍口鼻溢血。
须臾,将鲜血吞回,王子这便虚声言道:“沿途搜寻我种辈踪迹。在北地老家汇合!”
“喏!”大军这便呼啸而去。
有人假扮南匈奴,将北地先零别种羌人尽数掠走的消息,在三辅风传。
北地郡吏派人查看。羌人世代盘踞的北境,长城内外,一片焦土。屋舍皆被焚毁,鸡鸭牛羊尸骨无存。民情之惨烈,堪称千里无人烟。
此也坐实羌人被掠。
问题是。究竟是何人所为,羌人下落又在何处。皆无从可知。
各种传说,甚嚣尘上。有人说是南匈奴,有人说是西部鲜卑。还有人说,乃是汉庭暗下狠手,屠尽北地羌人。亦有人说,乃因羌人逆乱,天帝暴怒。这便降下神力,命以成神的段太尉领麾下天兵天将,将北地羌人尽数迁往万里之遥的不毛之地。
不一而足。
北地各羌,上郡‘沈氐种’、‘全无种’、西河‘虔人种’。‘效功种’,‘岸尾种’、‘摩种’……
人人自危。
皆谨守家园,不敢生丝毫异心。何敢再言起兵造反!
沿途搜寻族人踪迹,终究毫无头绪的先零别种羌人,纷纷返回北地。见家园一片焦土,不禁悲从心起,痛哭流涕。草草扎营,一夜兵士便散去大半。
三日后,先零王子身边只剩寥寥数百骑。
家园已无法复生。这便领兵投靠先零同族,远遁河西。
至此,北地郡北境再无羌人盘踞。一片焦土的先零别种故地,更是被羌人口口相传为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临乡城。
临乡侯伴宫。
恰逢堂会。
文武分坐。文臣以两位家丞为首。武将自然以义父黄忠为首。
当中置一垂帘。
太夫人、夫人,排座帘后。
刘备远行,少主年幼。便由母亲和夫人代为理政。
此乃大汉惯例。
家丞耿雍这便长跪奏报:“辽东大船,昨夜已抵南港。如何安置,请夫人、太夫人明示。”
1.129 垂帘理政
母亲这便言道:“君侯可有书信传来?”
左丞崔钧答道:“主公远在边关,并无信函传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母亲点了点头,冲黄忠言道:“校尉以为如何?”
黄忠抱拳道:“回禀太夫人。臣以为,羌人暴乱,抄掠三辅,罪不可恕。然‘罪不及父母,祸不延妻儿’。羌人家眷并无罪过,当善待之。”
母亲点了点头,又冲两位家丞言道:“两位丞相,如何说?”
右丞耿雍答道:“臣以为,黄校尉此言大善。”
左丞崔钧亦道:“臣附议。”
话音刚落,满堂家臣这便齐声附和:“臣等附议。”
母亲正要开口。身旁摇篮里被众人吵醒的小主人,开始放声大哭。
“噤声、噤声……”耿雍急忙示意家臣们压低声音。
家臣这便各自掩口。
公孙氏遂将幼子轻轻抱起,入后堂哺乳。
家臣们这便耐心等待。黄忠不禁捋须笑道:“小主人这一哭,中气十足。长大必是豪杰。”
家臣纷纷低声附和,互相交头接耳,各有喜色。临乡后继有人,如何能不大怀欣慰。
母亲亦笑:“能吃能睡。和君侯小时候一个模样。”
“可曾取名?”黄忠又问。堂上是君臣,堂下是义亲。小主人不在,堂议暂置,聊些家常也是应当。
“尚在怀中时,陈祭酒便取名‘封’。”母亲笑答。
“聚土曰封。此名大善。”临乡令娄圭笑道。
南港令李永亦道附和:“待主公此番功成,何愁不扩土增封。”
“呵呵……”堂上众家臣皆有喜气。长安已有消息传来。军曲候麴义领一千先登,杀敌三千余。麴义乃临乡家臣,首功自当记给君侯。
待公孙氏将小主人抱回,轻轻放入摇篮,又坐回帘后。家臣这便正襟危坐,重启议事。
母亲轻声道:“随船有多少羌人家眷?”
上计令陈逸答道:“回禀太夫人,一万零三百四十七户,计十万一千六百余人。”
“竟有如此之多。”母亲亦颇多惊讶:“路上可有死伤?”
“并无死伤。”陈逸已派人勘验:“虽佩戴镣铐,无法移动,却皆能饱食。自奢延登船,入大河,一路顺风顺水。且明轮楼船宽阔平稳,便是羌人亦无不妥。”
“如何安排,两位丞相可有决断?”母亲再问。
右丞耿雍答道:“臣有二法,还请太夫人,夫人定夺。”
“细细说来。”母亲笑道。
“其一,选址另筑一新城,如临乡各城旧例,城内广造楼院,城外大力圩田,令其安居乐业。其二,将万户羌人均分,安置在现有十余座城池之中。登记造册,分宅均田,与临乡民众别无不同,亦可安居乐业。”
母亲点了点头。遂问计众臣:“诸位以为如何?”
临乡令娄圭这便长跪起身:“羌人远来,水土不服。若聚一处,恐生事端。不妨拆散。况且,有各城临乡百姓监视照看,必不敢多生事端。再行教化,不出数年,便可真心归顺。”
“家中只有老弱妇孺,诸多农事能否应付?”母亲亦有担心。
“回禀太夫人,临乡农事,多用机关诸器。插秧可用插秧机,收割可用收割机。便是脱粒亦有水利机械可用。老弱妇孺足矣。”左丞崔钧答道。
“诸城可有多余良田分配?”母亲仍不放心。
上计令陈逸答曰:“回禀太夫人,今春再行圩田,各城皆辟有新田,且充作官田的余田亦足量,足够分与万户羌民。”
“诸位以为然否?”母亲再无疑问。
“臣等,附议。”生怕再惊醒小主人,家臣纷纷压低声量。
母亲言道:“君侯此举,乃是为大汉百年计。驱虎吞狼,只行一半。十万家眷,定要善待。待计成,则北地无忧矣。”
“臣等遵命。”家臣纷纷下拜。
待众人起身,母亲又道:“戏君何在?”
右丞耿雍答道:“正在堂外等候。”
“速入堂相见。”母亲又道。
“喏。”便有绣衣吏出殿传话。
须臾。戏志才趋步入内,自跪堂前:“臣,戏贤,拜见太夫人,夫人。”
座上家臣闻声,纷纷回望。话说。主公在洛阳所募的三位双食俸家臣,早已声名远扬,各有典故。三日之义,便是与戏志才。
“君侯此计得成,戏君功不可没。”母亲笑道。录事掾乃西域长史府属吏。在临乡侯府中,戏贤乃是侯府舍人。母亲故称‘戏君’以示敬重。直呼‘舍人’亦可,却对功勋重臣有失敬意。
“臣不敢。”戏贤再拜。
“诸事已了。戏君作何打算?”母亲笑问。
“臣,尚身兼西域长史府录事掾一职。主公身在边关,臣自当侍奉左右。不日便启程奔赴西域。”戏志才答道。
“也好。”母亲笑道:“若有所需,但说无妨。两位家丞及临乡上下,皆责无旁贷。”
“臣,拜谢。”戏志才三拜。
母亲又道:“远来不易,无需心急。且在临乡安住,我已命人修缮府邸,若有家人,可尽数迁来安居。”
戏志才心中一暖,这便伏地行大礼:“臣,拜谢。”
侍女送来坐席,戏志才这便起身入列。与官秩六百石者,同排而坐。俸禄可以累加,官秩只能算最高者。
母亲转而问道:“随船而来的鲜卑各部大人,如何安排?”
右丞耿雍答道:“昨日已入住楼桑蕃邸。臣已命素利、成律归好生作陪。待回程时,便将一亿钱随船奉上。”
楼桑令乐隐微微一笑:“诸鲜卑大人贪恋楼桑诸多名产,想必带不回一亿钱。”
“若洛阳朝堂仿张掖居延属国,再设上郡奢延属国。鲜卑必在奢延水两岸广种苜蓿,改游牧为农牧。无论耕种还是筑城,临乡定当全力相帮。此乃国之大事。”母亲最后言道。
“臣等定全力以赴。”
五日一沐休。十日一大堂会。已成临乡惯例。散堂后,家臣各自出殿,在殿外穿鞋,又拾阶而下,穿宫门,出宫城,乘马车奔赴南港。
除去临乡令娄圭等人,官舍在临乡城中。诸如楼桑令乐隐、郦城令郭芝、督亢令管宁、西林令阎柔、益昌长卢节、容城长卢俭、南关长吕常、平曲长刘涣、南广阳长崔琰等,官舍皆在临乡各城。需乘车轮舟返回驻地。
“诸位留步。”
众人闻声回头,见右丞耿雍只手提袍,快步赶来。左丞崔钧已先行陪戏志才出西宫门,前往城中府邸。
“见过右丞。”耿雍年纪虽轻,却身居高位。众家臣先行礼。
“莫着急返回,且到我府中一叙。”耿雍笑道。
年纪最长的楼桑令乐隐,躬身相问:“敢问右丞,所为何事?”
“两件事。”耿雍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大利匠城之城长人选。其二,着实心疼那一亿钱。”
“哈哈……”众人不禁抚掌大笑。
郦城令郭芝笑道:“下官亦想问右丞,为何太夫人言道‘驱虎吞狼,只行一半’?”
耿雍正欲开口,却转而一笑:“且到府中一叙。”
“右丞请。”众家臣先请。
“诸位请。”耿雍亦请。
家臣皆能臣,其乐融融啊。
1.130 抗颺虓虎
众人这便乘车抵达耿雍府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宾主落座,婢女送上香茗。
耿雍这便与众人共饮。
正值仲夏,睡莲盛开。池风拂面,暖意微凉。一时满室生香。
比起逼仄的楼桑,不可同日而语。
放下茶盏,耿雍这便言道:“将作馆来报,大利匠城已督造过半。岸边宅院,已有工匠、农人陆续迁居。急需城长及一众属吏,打理迁居、圩田诸事。主公远在西凉,军务本就繁忙。再说,便是六百里加急,往来亦颇费时日。时不我待。大利匠城,交由谁人之手,诸君可有良策?”
互相看过,楼桑令乐隐,起身言道:“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等皆儒家门徒,与墨门不通。若要妥善治理好大利匠城,还需在匠人中甄选。”
郦城令郭芝,亦点头道:“乐公此言大善。所谓‘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缺一不可。百工机械对临乡是何等重要,不言而喻。故主公在大利亭独置一城,欲借风水火利之便,专为良工善其事。城长之选,最好乃是匠人。方可事半而功倍。”
见众城令、长,皆点头。耿雍这便问道:“将作馆何人可用?”
管宁言道:“下官保举一人。”
“何人?”耿雍忙问。
“乃将作馆苏公孤孙,苏越。”管宁言道。
“可是设计机关马鞍,被主公大加赞赏的苏越,苏子度?”耿雍笑问。
“正是此人。”管宁笑答。
偷看耿雍面色,郦城令郭芝不禁摇头笑道:“右丞既亦钟意此人,又何须再问我等。”
被同僚揭穿,耿雍抚掌大笑:“所谓不谋而合。我与诸公,心有戚戚焉!”
南广阳长崔琰拱手道:“右丞高风亮节,不专权独断。主公所托其人也。”
众城令、长,纷纷起身行礼。
耿雍亦含笑回礼。
这便众人合议,定下大利匠城城长人选。
历史上的苏越,确是良工。亦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建安二十五年(220),“王(魏王曹操)使工苏越徙美梨,掘之,根伤尽出血。越白状,王躬自视而恶之,以为不祥,还遂寝疾。”
南港。
硕大的船底舱,阴暗又潮湿。除去襁褓中的婴儿,所有羌人,不分男女老幼皆佩脚镣手铐,串锁在拥挤的船舱内。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不下千人。
此还只是一艘中等尺寸的楼船。据说最大的一艘能装三千。武帝曾造“可载万人,船上起宫室”的豫章大船。足见此时造船术之强悍。
不用担心有人逃走。茫茫大河,佩戴沉重的镣铐,如何能游到岸边。再说,舱内所有人皆被一条长长的锁链,串在一起。底舱通往中层甲板的楼梯亦被撤去。进出无门,上下无路。如何能逃脱。
凿船?
河水倒灌,只能害死自己。
航行多日,底舱内充斥着水藻的腥咸和浓烈的体臭。透过船体顶部,一条修补船板时留下的细缝,微微能看到一丝光亮。自从昨夜起,楼船便没再航行。隐约传来的车马声响,说明船已靠岸。却不知究竟到了哪里。
“阿母,阿母?”一个半大少年,焦急又关切的呼唤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羌族妇人。
“超儿……”妇人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她双唇干裂,眼窝深陷。似身染重病。
“阿母,好像靠岸了。”少年用一缕湿润的麻布,轻轻擦拭着母亲的额头。重病缠身,让本就娇弱的母亲,几乎没有了重量。若不是急病乱投医,赶去北地郡寻羌人巫祝驱鬼治病,也不会被胡人掠去。
“超儿似一点都不担心呢。”母亲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轻松。
“自从奢延水南岸登船,已航行许久。如此长的水路,必是入了大河。昨日听船外诸人言语,似已到幽州地界。”少年言道:“等下了船,便可为母亲寻医问药。”
母亲挣扎着坐起:“如此说来,贼人把我等皆贩到了北地。是要卖与胡人吗?”
“不会。”少年摇头:“能有此等船队者,必是汉人豪商。且又走大河水路,依儿所料,必是卖给幽州本地豪强。”
“北地十万族人,若皆贩来幽州。却不知谁人能收留的下。此地距扶风数千里之遥,与你父此生如何还能再相见……”说着,妇人竟渐无声。
“我母子如何,父亲又岂会在意!不然为何抛下母亲,另娶他人!”少年眼中尽是怒火。
“超儿不可…不可记恨你父。”妇人强撑着吐出最后一言,这便背靠船板,上身无力的滑向地面。咚的一声,撞在额角。
“母亲!”正用麻布四处蘸水的少年,不禁大惊。急忙手脚并用,向母亲爬去。可惜手脚被烤,不慎滑倒,一时竟挣扎不起。
这便怒急。
奋然发力!
手铐应声崩断。少年不及多想,又发力扯断脚镣。
挣脱桎梏,少年急忙扑向母亲。向来任谁皆不入眼的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颤抖着手指试了试母亲的鼻息。猛地出了口气。母亲还活着。
左右看过,所谓的族人各个萎靡不振。不堪大用。抬头看了眼高高的舱顶,又无处借力。一眼看过,忽发现用来固定锁链的几块大石。时下底舱,除去水密隔舱外,多载石块,用于稳定船身。故名压舱石。
此船为装载更多的人,于是将压舱石丢弃,底舱亦空出。将羌人老弱妇孺排锁成串,充作人肉压舱。为防止羌人移动,影响平稳。锁链又固定在一块块间隔排列整齐的压舱石上。
抬头看了漏光的细缝,少年走到大石前,试了试,猛然发力。
大石竟被推动。可惜石上前后铜环,皆缠着锁链。锁链又穿过族人的脚镣。小小一个少年,又如能推动满船族人。
锁链不似脚镣,十分粗沉。如何能挣断。
眼看母亲昏迷不醒,少年心中越发急切。一眼扫过,这便双眼一亮。通往中层甲板的楼梯虽被撤去,顶盖也已关闭。却有一块压舱石距离不远。压舱石前后有环,为排排固定羌人。左右却无。大石能左右移动!
少年急忙跑过去,推大石到出口下方。即便脚踩大石,奈何身材短小,仍够不着。跳起虽能摸到,却又无处借力。
这可如何是好。
1.131 猛虎破闸
又看向母亲倒下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仰头最后看了眼高高在上的舱盖。
少年跳下大石,径直走到舱壁。背靠舱壁,奋力一蹬。小小的身板,全力奔冲。脚踩大石飞身而起,怒拳轰出!
砰!
舱盖竟被一拳轰出个硕大的窟窿。
拳劲未散,半身已冲出甲板。
下落时,用满是木刺的手指,奋力扒住边缘。少年咬牙攀上中层甲板。和底舱一样,中层甲板内也拴满了羌族父老。周围人皆用惊惧而又麻木的眼神,看着破舱而出的小小少年。
这层甲板的状况要比底舱好许多。光线明亮,通风干爽。少年猛吸几口气,抬头再看,见通往上层甲板的木梯同被撤去。这便咬牙拔去手上木刺,走向最近的一块压舱石。
“后生会使刀否?”声音来自身后。乃一个皓首老者。
“老人家有刀否?”少年走过去问道。
“头上发簪,取下一看。”羌人老叟笑道。
少年伸手取下,在袖上抹去黑灰,竟是一把寒光四射的狭长匕首。匕首侧有反刃,可防滑脱。
“上面便是贼人所在。若如先前那般动静,必被发现。”老叟冲被少年击碎的舱盖努了努嘴。
“哦!”少年点了点头。
“且把我衿带(衣带)解开。”老叟又道。
少年便又解开老人家的衿带。展开一看,竟是卷细长麻绳。
何须再问。这便熟练的系在匕首柄上。掂了掂重量,少年奋力掷出。
但见一道寒光电射而出。匕首直没入柄。正插在舱盖边缘。
羌族老叟,老眼一亮:“好后生!”
少年顿了顿绳索。确定能承重。这便身作猿猴,飞快攀上。只手发力,微微掀开舱盖。
伸头一看,四周无人。
这便顺绳直坠,落向底舱。穿过破洞时,停下来对老叟言道:“老人家且稍后。我先救阿母,再来救你。”
“不用。老朽垂垂将死,又何必拖累你母子。后生且自去,只需将所见所闻,广而告之。便是大功一件。”老叟笑道。
“嗯!”少年这便坠入底舱,赶回母亲身边。将脚镣发力掰断,又用蘸水麻布将母亲捆在自己背后。母亲铐起的双手亦穿过脖颈,搭在自己胸前。试了试,确定不会掉落。这便背着母亲,攀上绳索。连试数次,却力有未逮。年纪太小,气力有限。如何能将自己连同母亲一起攀上。
思索片刻,便把母亲先放下。又将母亲的手铐拴在绳索一端。为防磨烂手腕,手铐还细心用麻布裹缠。自己先爬上中层甲板,再与老叟合力将母亲拉上。
“又该如何?”老叟气喘吁吁的问道。与底舱差强人意的镣铐不同。中舱内的镣铐甚是粗重。无法扯断。老叟坐地,断难移动。再往上层甲板走,便无力援手了。
少年言道:“待我先上,再把阿母拖出。”
“千万小心。”老叟叮嘱道。
少年先活动开手脚。顺绳攀上舱顶。只手顶起舱盖,又伸脚勾住上层甲板边缘。跟着手脚并用,壁虎般挪了出去。确定无人,这便掀翻舱盖,探身握住刀柄用力摇晃数次,将匕首拔出。
挥刀隔断绳索,再将匕首含在口中。用力拖拽麻绳,将昏睡不醒的母亲一寸寸的提上来。
所有被俘羌人,皆默默的注视着少年和母亲逃离牢笼。却无人出声。镣铐无法挣脱是其一。北地人生地不熟,无处可逃是其二。故将全部希望,皆寄托在母子二人身上。
只需二人逃脱,辗转返回家乡。便可将消息带回。只需知晓下落,族中勇士便会全力将家眷救回。
攀上甲板才发现,不知何时,明轮船又启程。
只见车轮转动,劈波斩浪。甲板上却空无一人。仿佛船能自走一般。
汉家机关船,着实令人生畏。
便是远远得见,羌人皆纷纷驱赶羊群躲避。别说乘坐,便是靠近都胆颤。
两侧河堤高耸,开满紫花。极目远望。田埂纵横如棋盘。水天一色,青苗如茵。还有水鸟野雉散落成群,锦鲤青鱼畅游其间。水清如兰。何须深呼吸。那沁人的水沫清香,正一刻不停的直往鼻孔里去钻。
环视着与飒爽硬朗的三辅风情,迥异的北地风貌。少年有瞬间的失神。
“你母怎么啦?”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暖的呼吸,似直扑耳廓。少年目眦欲裂,反手握住吐出的匕首,猛然回身。
却未见人影。
“我在这。”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少年,正吊儿郎当的坐在艉楼二层栏杆上。
“你是谁?”少年握了握匕首。想着要不要先下手。
吊儿郎当的少年却指着他身后昏死的母亲言道:“你母亲病啦?”
“是!”少年忙将匕首收入背后。
“那正好。”吊儿郎当的伸了个懒腰,陌生少年飞身跳下,稳稳落地:“此船驶往西林港。楼桑医学馆华大夫,能妙手回春。论医术,北地无出其右者。”
“当真?!”少年眸中异彩连连。
“当一百个真。”陌生少年笑着抱拳:“潘獐儿。”
“马……驹儿。”少年亦回礼。
“天下竟还有人叫马驹儿?”潘姓少年乐不可支。
“你潘獐儿也好不到哪去吧。”少年语透怒气。
潘姓少年连连摆手,待强忍住笑意,这才辩解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只有两个难听至极的名字。没料到,你却是第三个。”
“还有谁?”少年问道。
潘獐儿冲少年身后努了努嘴。少年猛回头,却见一正缓缓收弓少年,冲他咧嘴笑道:“朱獾儿。”
“……”少年先是一愣,跟着亦一阵疯笑。
潘獐儿,马驹儿,朱獾儿。
确实难听到爆哇!
三人合力将母亲抬上船楼。
马驹儿这便问道:“华大夫真能治好我母亲吗?”
潘獐儿点头道:“放心吧。”
朱獾儿亦劝道:“对,你且放心吧。若华大夫都治不好,天下便无人再能治好。”
马驹儿不禁动怒:“你这也是安慰人的话吗!”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朱獾儿笑着挠头:“我自然希望你母亲安好。”
“对了马驹儿,你脸为何这么白?还有你这眼珠子,怎还透着彩?你这头发,是不是被火把烤焦了?”
“潘獐儿,你话太多了。”
1.132 马儿吃饱
楼桑医学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经多次改造扩建。功能还是刘备最初的划分。
一楼义舍。
自从君侯在临乡各处官道,设下流民营地。义舍渐变得疏疏朗朗。今日却有不同。少有人气的楼桑义舍,忽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身着白衣护士装的妙龄少女,正捧着盛满一碗碗白粥的漆木托盘,快步走来。
护士乃临乡特有的女性职业。
自从白湖女校开门受徒,临乡各处均有女性业者的身影。加之君侯远赴洛阳,家中由太夫人和夫人垂帘理政,身兼女校长的家令士异悉心辅佐。最主要乃我大汉风气便是如此。女性的地位,在漫长的封建史上绝无仅有。故而,‘女子’亦是子。
穿过丛丛人腿。被层层围拢的义舍中央。矮几旁对坐三人。
正是随船而来的潘獐儿,马驹儿,朱獾儿。
马驹儿盘腿独坐。正抱着比脸还大的黑边陶碗,咕咚咕咚的喝着香甜的白粥。只见腮帮、喉咙上下滚动。须臾,待陶碗落下,已空空如也。
连滑腻的粥汁也被舔舐一空!
所谓粥汁,便是指粥熬好后,上面浮着一层细腻、黏稠、形如膏油的物质。临乡义舍里叫“米油”,流民俗称“粥油”。
正襟危坐在马驹儿对面的潘獐儿和朱獾儿,呆若木鸡。
马驹儿四处比划了下,遂将粥碗堆在稍显低矮的一摞空碗上。摸了摸半圆的肚皮,似还有些饥饿。
“粥来啦”捧着托盘的女护士,人未至,声已到。
众人纷纷让路行礼。
潘獐儿和朱獾儿一个激灵,这便起身相迎:“豆丫姐。”
“还能吃吗?”美丽的女护士,吁吁笑问。这一路小跑,可费了不少力气。
马驹儿心中忽生出一丝被呵护的暖意。这便用力点头:“能!”
“好咧!”女护士便将托盘内的粥碗递下。马驹儿急忙双手接过。女护士又把剩下几碗白粥,递给潘獐儿和朱獾儿。再将一摞摞空碗放上托盘,准备带走。
清空矮几。女护士又拿起一双木箸,递给马驹儿:“粥有些烫,别着急。搅一搅。”
“嗯!”马驹儿轻轻点头,伸左手接过木箸。
少年时,扎着总角的豆丫,总是跟在刘备身后的小尾巴。小伙伴们爬树吃桑葚,也只有刘备会记起折一枝缀满硕果的嫩枝抛给她。少年好友多已长大。豆丫也落落初成,青春俏丽。黄叙、太史慈,还有再后来的潘獐儿、朱獾儿,一众少年皆没少受她的照顾。
乃是刘氏老族长,九叔公家的长孙。母亲做主,许配给了刘备少时好友,临乡侯府洗马,苏双。并请学坛蔡祭酒,取名‘蔓’。
少年时,苏双与张世平往来北疆贩马。
随临乡马匹渐多,刘备便将良马散养在西林牧民厩中。为便于管理,另设“临乡家马厩”。
“家马者,主供天子私用,非大祀戎事军国所须,故谓之家马也。”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家马为(dong)马。主取马乳制酒。换句话说,家马和马,已细分成了两个官职。一个主养马,一个主马乳制酒。
“列候称‘家’也”。
故“临乡家马厩”中的“家”字,不可省略。苏双和张世平便以侯府洗马的身份,掌管“临乡家马厩”。下设“临乡家马丞”,等属官。
两人食俸六百石。为侯府高官。在临乡城中各有府邸。苏双与刘备自幼相识。乃是至交好友。母亲将刘氏一门中,与刘备相伴长大的刘蔓下嫁。足见情谊深厚。
正当马驹儿在义舍喝粥时。
从西林港下船的一千户北地羌人,沐浴更衣,正被舫车送往楼桑。西林邑中,亦有一千户羌人落籍。
楼桑令乐隐,见缝插针。沿西林边界排建高楼、院落。安置千户羌人。又以清溪为界,分成北溪、南溪,两个街衢。正好安置千户。羌人善牧羊。出后院,林中野地长满苜蓿,可割来喂养。前院皆是良田。户户五十亩,为便于羌人就近耕种,乐隐已与楼桑农人谈妥。用距离稍远的百亩官田,置换西林边的五十亩美田。
如今整个临乡沟渠纵横、水网交错如脉络。乘车轮扁舟往返,省时省力。稍远一些亦无妨,蹬舟不过多花半个时辰。更何况是用五十换百亩。户户自当乐意。
析产分户时,楼桑长乐隐如愿晋升为食俸六百石之楼桑令。然心中一直抱憾。便是楼桑与西林边际的这片野地。如今终于如愿。
本以为是来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岂料户户得良宅一座,美田五十亩。还落籍临乡,成为编户齐民。此在后世,妥妥的精准扶贫有没有?
千户羌人,如坠云端。
汉家高楼,令人艳羡。以前求之不得,只能烧之泄愤。如今入住,方知别有洞天。水洗水暖水淋,诸如此类,闻所未闻。还有诸多的机关器械,更是骇人听闻。登临大平座再观汉胡杂居、重楼林立,最是惊为天人。
逃……跑?
临乡距北地郡数千里,此去遥遥无期。路上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皆有兵丁把守。一路还需过无数要塞关卡,进出皆要传证,如何得脱?
再说。虽除去身上镣铐。可心中镣铐早已暗生。生活如此美好,何须再回被烧成焦土的北地郡。
家中老人,自有农人传授各种耕种机械,适龄子女皆入临乡学校。妇人重拾纺织刺绣。街衢里长亦从羌人中选募。
不出三月,便各自安居。
此都是后话。
饱食之后,马驹儿这便起身,上三楼病舍,去看望母亲。
何须华大夫出面。
名医吉本诊脉之后,遂开药方。几剂汤药、丸药、膏药多管齐下,立即见效。
一提中医,便只会想到三碗熬成半碗,诸如此类难以下咽的苦药水。也真是够了。
时下,丸剂、散剂、酒剂、洗剂、浴剂、熏剂、滴耳剂、灌鼻剂、软膏剂、肛门栓剂、荫道栓剂……分门别类,应有尽有。
只需对症下药,便可药到病除。药到而病不除,乃是天意。命该如此。
汉医,才真是医。
1.133 首遭弹劾
临乡官吏,皆能吏、循吏、干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为官大风气一旦形成。纵有个别贪官污吏想兴风作浪,却已无立锥之地。
君侯耻于蓄奴。上行而下效,临乡多仆从,少奴隶。
侯府多胡女。故鲜卑女婢值千金。北地郡羌人多是西羌与诸胡混血。初来时乌漆麻黑。出汤池后,各个或肤白,或多彩。以前割草放羊,烈风如刀。整日风吹日晒雨淋,时不时再吹一场沙灰。餐风露宿,生活如何能好。贩来临乡。饮开水食粳米,住楼阁蒸香气,不出数月,香肌美肤,吹弹可破。身价倍增,还有价无市。
太夫人有言在先。家中妇人,皆已成婚者,不可复娶。
于是,纷纷转向家中妙龄子女。
汉羌联姻。如汉胡联姻一样。临乡上下,乐见其成。
洛阳朝堂。
先有长安大捷,羌乱骤止。有鹿结、吐赖、莫候、叠掘、勃寒、匹兰、密贵、提伦、越质、豆留奇、叱豆浑、大兜国、悦大坚、仆浑,十四支北匈奴与鲜卑混血部落,由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代为上疏,请求内附。欲仿张掖居延属国,请立上郡奢延属国。设属国都尉统领。
后有西凉刺史六百里上疏。言辅汉将军、西域长史,临乡侯居延大捷。阵斩拓跋诘汾与拓跋侩,杀敌千余。俘虏数千。已解陇西之乱。正厉兵秣马,择日便将出肩水金关。剿灭祸乱西域的乞伏鲜卑,疏通西域商道。
陛下龙颜大悦。
羌**乱,危害日久。乃今汉第一大毒瘤。三辅一地,更是饱受涂炭。汉人纷纷内迁辟祸。大好河山,千里良田,皆化为乌有。北地郡又是羌人立国之地。听闻北地羌人又反,三辅震动。
岂料雷声大,雨点小。
刚在长安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一夜之间忽又散去,再无乱军踪迹。
肿么回事?
上郡、北地等边郡,皆不敢大意。生怕这股逆贼冷不丁又从何处冒出,荼毒百姓。
陛下这几日亦十分担心。
岂料昨日又得临乡侯六百里加急上疏。恩师看过,随手递给尚书令曹节。曹节看过,足足愣了一炷香之久,这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溜小跑入宫面圣。
临乡侯上疏,文饰优美,辞藻瑰丽,一看便出名家之手。且字里行间多用春秋笔法,越是紧要处越显朦胧。陛下一时未能尽数领会。今日早朝遂开朝议。将原文抄录的临乡侯上疏,遍示百官。
陛下居高下问:“众卿可知临乡侯是何意?”
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互相低语,皆参不透其中关窍。却听司徒杨赐长叹出列:“西域诸情,老臣已知也。”
“司徒且速速道来。”陛下大喜。
“此乃连环之策。”杨赐斟酌着开口:“此事需从鲜卑白檀战败,西部鲜卑逃离说起。其中最大的两支,乞伏部和秃发部,一支乱入西域,一支祸乱河西。按照临乡侯的说法,秃发部乃是从北地郡破关。北地郡乃先零别种羌人盘踞处。故临乡侯料想,羌人与鲜卑必有勾结。于是暗留所募新军,守备长安。又遣虎牙大营西进,截断秃发鲜卑后路。见长安守备空虚,羌人果然逆乱,欲抄掠三辅。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羌人倾巢而出,部落亦空虚。便有‘着匈奴衣’胡人,反抄羌人老巢。掠走十万部民,又纵火焚尽羌人家园。羌人无家可归,又无处报仇。一夜兵散,皆投奔临近部族而去。北地郡长城沿线一片焦土。再无羌人为祸。”
这些,上疏中写的清楚无误,陛下都能看懂。
问题是:“‘着匈奴衣’胡,究竟是何人?十万羌人,今又归何处?”
杨赐微微一笑:“不久前,临乡侯代‘鲜卑十四部’上疏,请立‘上郡奢延属国’。奢延与北地毗邻。臣料想,‘鲜卑十四部’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至于十万羌人归处,临乡侯自当一清二楚。”
陛下点了点头:“所以,‘着匈奴衣胡’,必是‘鲜卑十四部’。抄掠来的羌人,此时正在鲜卑营中。”
“陛下圣明。”杨赐这便入列。
陛下天资聪颖。又深谙经商之术。略作思量,仍觉此事云山雾罩。利益关切,所得所失,皆看不清楚。抬眼扫过,这便双目一亮:“卢尚书。”
“臣在。”卢植稳稳出列。
“临乡侯乃门下高徒。不知卢尚书又如何看待?”
卢植躬身道:“正如司徒所言,乃驱虎吞狼,连环之策。”
“如何驱虎吞狼?”陛下立刻抓住重点。
“虎狼者,正是鲜卑、东羌、匈奴、乌桓等异族。临乡侯以利相驱,先用富庶长安驱使羌人倾巢而出,又以十万东羌老幼,驱‘鲜卑十四部’抄掠羌人家园。到此时,驱虎吞狼已成一半。”
“那另一半又当如何?”陛下问道。
“另一半成功与否,全在陛下。”卢植答道。
“在朕?”陛下急忙追问:“卢尚书且细细道来。”
“若陛下准临乡侯所请,设立上郡奢延属国。将‘鲜卑十四部’安置在奢延水沿岸。便等于在上郡羌人后背,放一只猛虎。可随时切断北地、上郡、五原诸羌的勾连。且有抄掠十万羌人之事,羌人和鲜卑,必心生间隙,不能互融。此乃其一也。”
“其二呢?”陛下再问。
“其二便在北地郡。”卢植顿了顿道:“将羌人家园尽数焚毁。并非泄愤。而是刻意为之。眼下虽寸草不生,一片焦土。然只需数场春雨,便会绿草如茵。羌人以为禁地,避恐不及,尽数远离。若再将秃发鲜卑迁入羌人故地,在北地郡另立鲜卑属国。则驱虎吞狼计成矣。”
文武百官纷纷领悟。
“原来如此。”司徒杨赐这才幡然醒悟。
陛下也懂了:“在沆瀣一气的东羌背后,埋下两头鲜卑猛虎。此便是‘驱虎吞狼’。”
便有人出列:“若羌胡勾连,为祸更甚。”
陛下摇头:“‘着匈奴衣胡’抄掠十万羌人家小,如此灭族断种之血仇,如何得解?虽无实据,却间隙暗生。我若是羌人,亦不会对鲜卑假以辞色。如此一来,羌人如何敢再兴刀兵。不怕家小再被‘着匈奴衣胡’尽数掠走?哈哈哈,妙极,妙极!”
“陛下圣明。”百官高呼。
陛下欣然一笑:“三辅东羌既定。等于断河西羌胡一臂。西域还有一支乞伏鲜卑。怕是临乡侯用来对付河西诸羌的吧。”
卢尚书正欲开口。忽听有人高喝:“臣(弹)劾临乡侯,祸国殃民,大不敬之罪!”
话音未落,落针可闻。
陛下闻声抬头。不禁一愣:“刘御史?”
1.134 君何所求
“正是老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刘御史大步出列。
刘陶的官职全称是:侍御史。
侍御史,受命御史中丞,“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侍御史负责监察朝官。通常而言,若高级官员犯法,一般由侍御史报告御史中丞,再上报皇帝。遇低级官员违法,可直接弹劾。
只是,为何是临乡侯?
别说陛下,便是文武百官亦一头雾水。你们不是一头的吗?
陛下环视大殿,见百官无声,这便和颜下问:“不知御史因何弹劾临乡侯?”
刘陶愤声答曰:“临乡侯此计之险,遗患无穷。稍有不慎,便将陷北疆于暴乱。虎狼相争,刀兵起则一发而不可收。且问那时,又该如何收场?故臣弹劾临乡侯祸国殃民。更何况,身为人臣而私通外虏,视军国大事如儿戏,此大不敬,当斩!”
如此重罪,卢尚书岂能无动于衷。这便厉声抗辩:“陛下在上。敢问侍御史,何来‘遗患无穷’,又何来‘私通外虏’?”
刘陶亦大声答道:“驱‘鲜卑十四部’抄掠羌人十万老幼,又岂能善终?依司徒所言,十万妇孺必被鲜卑霸占。若鲜卑立国上郡奢延县。两地如此之近,营中羌人老幼如何能藏匿?若被羌人得知,必有一战。羌人善合纵连横,若三辅、西凉羌人群起而攻,鲜卑十四部如何抵挡?臣料想,那时鲜卑必重金结好匈奴,引为帮手。如此,羌胡战事绵延,对方裹挟其中。乱战不休,北疆尽毁。战火若延及京畿,乃至社稷动荡。试问卢尚书,又该如何收场?”
刘御史说到了此计的另一个关键所在。
亦是陛下心中另一个疑问:“十万羌人,今归何处?”
百官急忙去翻看手中抄录的临乡侯上疏。陛下亦取上疏在手,在字里行间,细细寻找。
众人皆低头默念,大殿一时落针可闻。
须臾,忽听尚书令曹节低声言道:“启奏陛下,老奴似有所获。”
“速速说来。”
“且看此句:‘十四部鲜卑贩卖牛羊及两脚牲畜十万头,以充立国资费’。”曹节轻声读出。
此句本无不同。
立国自然要花很多钱。贩卖牛羊及两脚牲畜十万头,遂被众人略过。今再被尚书令曹节当庭读出,尤其在‘两脚牲畜’上加了重音。便立刻感觉不同了。
“两脚……”陛下幡然醒悟:“鲜卑可是将十万羌人贩给了……”
“临乡侯。”曹节咧嘴苦笑:“月前有司来报,有百艘明**船自奢延水入大河,驶向幽州。泊在了临乡南港。”
别说陛下,便是刘御史亦惊呆。
曹节又谄笑:“有此等眼力,财力,魄力者,必是临乡侯无疑。”
“捉贼捉赃。‘十万贼赃’远在临乡,数千里之遥,羌人又如何能得知……”陛下喃喃低语。
偷看陛下表情,曹节这便小心陪话:“正因找不到一家老小下落,羌人才无法与苦主当面对质。更无从得知‘着匈奴衣胡’究竟是何人假扮。此事,便成了一件无头公案。久而则不了了之。虽无实据,可猜忌的种子,已在羌人心中生根发芽。而掠走羌人家小的‘着匈奴衣胡’亦需时刻提防,与羌人划清界限。如此一来,虎狼无法勾结,互相暗中敌视,君侯此计圆满达成。”
卢尚书又道:“虎狼相峙,皆不敢轻举妄动。旦起冲突,必乞汉庭理论。正如西域长史府,之于西域诸国一般。汉庭居中调停,或偏鲜卑,或偏东羌。因时因势而动,则可立不败之地。”
司徒杨赐一声长叹:“听闻临乡侯此行,所辖皆临乡旧部。只从洛阳带走了主簿李儒。先前与陛下对赌一亿。亦只讨李儒一人。如今看来,此人确值一亿身价。”
“咳咳!”陛下的表情很复杂啊。
百官中便有人出列:“司徒有所不知。在夕阳亭外,还有一人毛遂自荐。被临乡侯一并带走。”
“何人?”陛下也很好奇。
“此人名戏贤,字志才。颍川人士。”答话之人,乃是何进。洛阳发生的事情,河南尹不可能不知晓。
“有道是国士无双。”陛下笑着点头:“我煌煌天汉,人才辈出。何愁江山不定?”
“陛下圣明。”百官齐呼。
卢尚书自行入列。
见刘御史还站在人群之外,陛下这便笑问:“御史还劾否?”
“临乡侯行事缜密,并无遗患。是老臣失察了。”刘御史就坡下驴。
最近一直因‘六月,庚辰,雨雹如鸡子’,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三公位被免的崔太尉,不禁暗叹。
刘御史与卢尚书关系密切。又岂能不知‘十万家小’的下落。之所以殿上弹劾,必是行苦肉计也!
如此当堂剖析。临乡侯此计,终得圆满。不仅为国解忧,亦大赚一笔!
为何大赚一笔?
十万羌人,其中有多少妙龄少女,又有多少深闺少妇。先有鲜卑婢,可卖百万钱。如今羌人女子,恐怕也不会有差。
有刘御史抢先弹劾。且临乡侯已证清白。余下御史又岂还能张得了口。以一己之力,堵悠悠众口。此外,亦将临乡侯貌似有一丢丢违法的大肆人口贩卖,置于国家大义面前,顿时不值一提!
一箭双雕。
此计……高妙!
见时机已到。尚书令曹节,这便躬身启奏:“陛下,‘代鲜卑十四部请立属国上疏’,该如何批复?”
不料此话一出,陛下却沉思不语。
尚书令曹节这便悄悄向张让递了个眼色。
中常侍张让心领神会,悄声问道:“陛下?”
陛下旋即清醒。低声答道:“阿父,临乡侯如此行事,所为何来?又有何所求?”
果然如此。
向来无利不起早的陛下,仍有心结。临乡侯先是对赌一亿,今又花巨资将‘十万贼赃’移到自家领地。其中花销,从购买、到运输、再到安置……层层算下来,不下亿万。
前后倒贴两亿。
临乡侯求的又是什么?
在商言商。临乡侯的赢利点,又在哪里?
难不成……是朕的大位?
张让岂不知陛下心中所忧!这便低声一笑:“陛下,数年前鲜卑婢风靡楼桑,妙龄婢女可作价百万。老奴恐怕,过不了多久,东羌婢,便又要风靡临乡啦。”
“哦?”陛下双眼一亮,顿时心结尽释:“哈哈哈……”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不知陛下因何发笑。
“准了!”陛下长袖一挥,这便起身离去。
“退朝”张让喜上眉梢,一声唱喝。
黄门令许的一千万,妥了。
1.135 喜得千金
朝廷准立上郡奢延属国的消息,被主簿贾诩第一时间,传回临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家丞耿雍又择机告诉了滞留多日的鲜卑十四部大人。
十四部大人,皆豪勇之辈。论谋略嘛,却不尽如人意。但却与生俱来,有一种草原民族特有的‘生存的精明’。
换句话说,这些人并不好骗。临乡上下也无人行骗。便是坊市里名声在外的胡商,亦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与在大草原上拦下的西域行商,完全是两种生物。甚是看上去有几个很面熟的西域胡商,亦正正经经,别无不同。
问过陪同的素利、成律归方知,临乡宽法严律。一旦失信,后果十分可怕。
首先,在赀库开设的户头便会被封,暂停使用。跟着,享有的一切权利,诸如乘坐舫车、汤池沐浴、酒馆小酌等,皆被拒之门外。最可怕是,去市楼签订雇佣、买卖书,皆要出重金担保。这笔‘信用保金’,可是不菲。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便是久居临乡的素利、成律归也不能尽知。
反正。一旦失信于人,便会在三百里临乡寸步难行。就对了。
十四部大人,这便纷纷点头。这条律令,对俺们胡人实在是太有利。
楼桑四市,坊市、桥市、后市、夜市,轮番逛下来。又去演武场、赛马场观看竞技、赛马。尤其是在西林邑中,路遇许多鲜卑部民。听说临乡一地,竟有鲜卑十万众。十四部鲜卑大人,不禁热泪长流。
以前活在草原,如今活在临乡。生活安逸,却有大不同。再无需忍饥挨饿,受酷暑寒冬。
十四部大人,这才心悦诚服。
又去临乡侯伴宫,拜见太夫人,夫人。前大阏氏副伏罗氏,今丽珠夫人亦端坐帘后。十四部大人仍行鲜卑大礼,口呼大阏氏。
副伏罗氏一时心中惴惴,坐立不安。
却被夫人好言劝慰。夫人言道:无妨。十四部大人虽冲妹妹口呼大阏氏,实则是冲夫君呼大单于。乃认主大礼。妹妹临盆在即,切勿动气。
丽珠夫人这才安坐。
太夫人让丽珠夫人用胡语询问十四部大人,有何所求。
十四部大人,这便滔滔不绝,依次答来。
不出所料。无非是想筑坚城,种苜蓿。水暖水洗,割草机。一切临乡便利,统统都想搬到奢延属国去。
有何不可?
丽珠夫人这便逐一应承下来。
又代十四大人禀过母亲。一切费用皆是最低,取薄利便可。
价格比从市面上自行购买,几乎便宜一半。十四部大人焉能大喜。
送走鲜卑十四部大人。
入夜,丽珠夫腹中阵痛。家中侍医诊视后,说即将临盆。
羊水已破,却直到天明亦未能顺产。
侯府,风吹草动,临乡,人尽皆知。
于是整个临乡都在为丽珠夫人祈福。
十四部大人闻讯,这便身穿鲜卑胡袍貂帽,在北宫门外载歌载舞。
又割鹿血,烧绳结,燃篝火,戴鹿角面具,击牦牛皮鼓,驱鬼辟邪。
不久。丽珠夫人顺利诞下千金。母女平安。
太夫人、夫人已降,如释重负。
鲜卑十四部大人,送上鲜卑金玉、骨质器物。祈求草原神鹿庇护女公子,福寿康安。
太夫人请大儒陈,取名‘萌’。草木萌发,欣欣向荣也。
大宴宾客,举国欢庆。
三日后,百艘明**船再次从南港启程。驶往上郡奢延县。君侯许诺鲜卑十四部的一亿钱,换来足足满载百艘明**船的临乡名产。作为钱币装船的,只有一千万。若非两位家丞好言劝慰,这压箱底的一千万,亦被鲜卑十四部大人,一不留神花了个底朝天。
钱还是有用的。立国之后,还需各处打点。
时下,黄河水丰且清。虽也有泥沙,可比后世清澈多了。
整个黄河航道。最险处,莫过于“中流砥柱”。乃三门峡附近的一块河心巨石。巨石巍然屹立于大河之中,如怒狮雄踞,刚强无畏。后世有“孤峰浮水面,一柱钉波心。顶住三门险,根连九曲深。柱天形突兀,素浮沉。”之句。
若顺流直下,船过三门峡时,便会迎头朝砥柱直冲过去。眼看便要与砥柱相撞,船毁人亡,岂料砥柱前面波涛回水,正好把船推向两侧安全航道。避开明岛暗礁,顺利驶出峡谷。
你说神奇不神奇。
大河之所以从汉时开始加快浑浊。归根到底。还是大汉与匈奴,两个农耕与游牧民族,长达六十余年的拉锯战所造成。
经历六十多年的汉匈战争。虽驱走了匈奴,可如日中天的炎汉亦民生凋敝,经济崩坏。武帝为巩固夺取的大河中上游地区(河西走廊和鄂尔多斯高原),大量移民戍边。开垦草原,种植作物,改游牧为农耕。乃致整个大河流域生态日益恶化,下游水旱频发。
后世的四大沙漠之一,毛乌素沙漠,时下与汉北疆多郡相接。非但没有风沙,整个区域水草丰美,乃胡人最主要的牧区之一。被大汉夺取后,移民垦殖。脆弱的草场很快被破坏殆尽。约从唐代始有积沙,至明清时已是茫茫大漠。
农耕北上,引草原退化。破坏了大河中上游的生态屏障,乃至下游水患频发。
刘备让鲜卑十四部广种苜蓿,改游牧为农牧,便在于此。
在刘备看来。这些草原,无比珍贵。脆弱的生态环境,完全不适合农耕。强行屯田,只会如后世的居延泽一样,变成荒漠。临乡将作馆节水农业没有研究成功前,居延亦不适合农耕。
所幸。居延时下乃小月氏胡的自治属国。改农牧完全来得及。
作为牧草之王的苜蓿,遍种在居延、奢延水系。只需用割草机割去,完全不会破坏苜蓿发达的根系。对涵养水源,固土保肥,防风固沙,净化空气,有百利而无一害。
尤其是固土保肥。对脆弱的大河中上游流域自然生态,实在是太重要。
这是一个相互叠加的正向作用。
水土保持,河水清澈。水流丰沛,泥沙便不会在流速渐缓的下游淤积,形成地上悬河。水患猛于虎。汉唐以后,华夏文明的中心,渐从大河流域,转向长江流域。大河水土的恶化,便是主因。
时下能阻游牧铁蹄南下的大河。汉唐以后,竟细小且屡次断流。
如何还可称天险。
以大汉国祚绵延,千百年计。刘备要尽可能的阻止大河恶化。
居延、奢延,只是开始。
1.136 包罗万种
百艘大船沿奢延水一字排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船吊将一箱箱货物,吊下列队在临时码头上的篷车之内。鲜卑十四部倾巢而出,将临乡货物用马车拉回奢延旧县。数月来,鲜卑族人已将旧县内的废墟清扫完毕。只需随船而来的临乡能工一到,便可开工。
筑城、铺路、造楼。圈建马邑、牛牢、羊圈。再沿奢延水遍种苜蓿。不出数年,足可安居乐业。
塔吊、脚手架、防护网等,亦随船运到。这批工匠多是西林胡人。为弥加、阙机和骨进三位归义侯筑造封邑的,便是这批。熟能生巧。对于牧民的各种所需,各项忌讳,心知肚明。且精通胡语,交流起来亦无隔阂。也更易获鲜卑十四部民信任。
除去鲜卑十四部所购货物,还有百余辆机关兵车,乃由戏志才和白卓统领。
戏志才随船而来并不意外。为何白卓一定要跟来。想必另有隐情。
白卓与麾下三百西域佣兵,乃西乌铁骑之主力。曾随刘备北上白檀,出力甚多。归来后与阎柔、阎志,素利、成律归,共掌西林诸事。并与乌莲族人,乌尔达一起统领两千西乌铁骑。
乃临乡军曲候之一。
船队临行前,白卓入城求见正安心待产的莲夫人。这便有了与戏志才一同西进之事。
刘备此次出关,为了解乱入西域的乞伏鲜卑。
白卓乃龟兹王诸。此来必与龟兹国乱相关。
凉州刺史曾对刘备说:‘欲得西域,必先得龟兹’。此话出自复通西域的西域长史班勇。班勇乃班定远与疏勒夫人之子,疏勒夫人出身西域疏勒王室。换句话说,班勇身具二分之一西域血统。
马腾乃其父马平与羌女所生。马超亦是其父马腾与羌女所生。所以,锦马超有四分之三的羌人血统。
类似混血,在大汉实为常见。时人亦未觉有异。且还把天生异相者,认为是日后必成大器的吉兆。诸如此类。所以,从没有‘纯血汉人’这个种族。我大汉自立国之日起,便兼容并蓄,包罗万种。
与鲜卑十四部大人依依惜别。戏志才领车队走秦长城外线,穿大漠,走鲜卑故地。直达居延泽。赶去与刘备汇合。途中可供落脚的绿洲,皆在白卓心中。若非白卓随行,戏志才绝不敢如此冒进。
龟兹,乃西域北道大国。
龟兹人从汉朝始,分为两支。一支向中原进发,融入汉族。一支留在西域故国,终被异族同化。
龟兹内迁始于西汉。规模时大时小,人数有多有少。初始时,内迁龟兹人多聚居在西凉一地。后逐渐扩散北境。前汉时,在上郡北境,奢延水下游,设有龟兹属国。便是为内迁龟兹人建立。两汉之交,龟兹属国被北方游牧剿灭。裹挟入北地胡人。今日已成废墟。
三国时,曹魏统治河西。当地龟兹人被迫为曹魏国民。由于曹魏篡汉立国,龟兹人始终耿耿于怀,对曹魏抱有二心。不久即摆脱曹魏羁束,投归心目中的汉室正统蜀国。
《三国志蜀后主传》记载:(延熙)十年,凉州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众降,卫将军姜维迎逆安抚,居之于繁县。《三国志姜维传》亦有延熙十年,蜀大将姜维领兵北征,与曹魏大军鏖战于临洮以西,乃至河西与曹魏一时隔断,白虎文乘机率众与治无戴所部,共归蜀国的记载。
后蜀国为曹魏所灭,姜维诈降钟会。钟会叛魏,姜维遂建议以麾下降军,袭杀魏军,割据蜀地。不料事不机密,钟、姜二人反被魏将胡烈剿灭。白虎文所率龟兹精壮为蜀军一部,因是钟、姜二人袭魏主力,事后北迁至秦州一带,交由胡烈管束。西晋代曹魏后,置秦州,以胡烈为秦州刺史,龟兹军民即在胡烈的管辖之下。
晋武帝太始四年(268年),西北连年灾荒,百姓饥苦不堪,群起骚乱。龟兹首领白虎文再次率众而起,攻杀秦州刺史胡烈。凉州刺史牵弘派部将田璋率精兵讨伐。暴动虽终被镇压,而蜀地仍留有许多龟兹后裔。
龟兹人内迁,直到唐朝时才渐止息。据说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便是龟兹后裔。信奉祆教,很可能还是龟兹王族的一支。其后千年,迁入中原的龟兹人渐被同化,融入汉族。
类似的民族融合,举不胜数,还有很多。
故而,我们的文明只论文化认同,从不论血统。事实上,单从血统上说,无人是所谓的‘纯血’。
不是么?
从上古炎黄始,我们就身具两种血统。五千年后的今天,早已包罗万种。
肩水金关。
收到临乡六百里加急,得知自己喜得千金的刘备。正矗立在雄关之上,居高远望。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说的便是居延吧。
“夫君,起风了。”沐浴着落日的余晖,绾儿姐轻轻走到身边,为刘备披上大氅。
“戏掾史何日能到?”刘备一声轻问。
“快则三五日,慢则十余日。”主簿李儒答道。
洛阳朝堂诸事,西征诸将已尽知。驱虎吞狼,成功一多半。世人皆以为,此乃刘备谋划。事实上,乃是主簿贾诩、李儒等人,在太平道张教主的天下棋局上,将计就计,演化得来。
其中之精彩惊险,惊天地泣鬼神,不足为外人道哉。
秃发鲜卑除去一千狼骑,还有八千降兵。数月来,刘备麾下,关、张二位义弟,各领兵三千。剩下两千兵马,由徐荣、程普二将统领。连日操练,令行禁止,初有成效。只需兵车内楼桑兵甲运抵,便可出征西域。
大营中还有数百伤兵。军中虽有良医,不缺人手。可湘儿姐亦时常去帮忙清洗换药,照顾伤患。
听闻湘儿姐乃拓跋族人,幼时被老猎人从熊巢内抱出,号称‘熊女’。岂料这段传说,伤兵中竟有人知晓!
于是乎。因两位头人被杀,而失去主心骨的秃发鲜卑,信任开始向熊女拓跋缃倾斜汇聚。
如此一来。经由她的联系,自然而然的将信任传递给刘备。
需经由亲情纽带的联系而抱团取暖。从这点来说,人都是一样的。
1.137 我有三策
居延小月氏族人,生活早已恢复正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儒生安康暂代居延县令之职,待居延属国都尉率兵返回,再与小月氏族中长老另行定夺。
肩水金关一关三城,皆交给刘备守备。数月来,已有数千户居民从河西四郡陆续迁入,暂居在东西两座大湾城内。靠近金关的地湾城,则是刘备的粮草大营。
刘备的兵车营地,便设在三城之间。依关傍水,大片的平整草场,用来练兵、牧马,正当适宜。
从河西四郡迁来的数千户居民,皆是段太尉平羌旧部。收到府曹段煨的召唤,便陆续赶来相投。除去各有伤残的百战老卒,亦有身强体健的后生精壮。家传武艺颇精,弓马娴熟。正堪大用。待扫平乞伏鲜卑,重开长史府,令其屯守,只需保西域十年无忧,等刘备腾出手来,便可一劳永逸,解决丝绸商道。
得知副伏罗氏母女平安,刘备难掩喜悦。策马出营,登临雄关。居高远望,直抒胸臆。一时畅快淋漓。
待刘备下关回营,众将已等候多时。
“主公(大哥)!”
刘备依次点头,解下大氅,命人取来西域地形图,令众将上前观看。
出关探查敌情多日的两位府曹段煨、张猛,刚刚回营,便洗漱来见。
“西域诸情如何?”刘备劈头便问。
段煨手指西域地形图,答曰:“回禀主公。听闻秃发部被灭,游荡于车师后部,准备随时接应的乞伏鲜卑仓皇西遁。今已远至乌孙与龟兹交界。藏于白山(天山)之中。沿途西域诸国皆龟缩城池,紧闭城门。我等虽报出汉西域长史府名号,却无人回应。眼看粮草将尽,便只能转回。未能探查出乞伏部藏匿之处,有负主公所托。”
“此乃意料之中。鲜卑未灭,西域诸国皆不敢轻易示好汉庭。”刘备这便让众将各自落座。
“主簿可有良策?”待众将落座,刘备笑问。
“儒有上中下三策,主公想听何策?”李儒笑答。
历史竟如此相像啊……
刘备这便笑答:“先听中策。”
李儒笑道:“我军出肩水金关,经伊吾,直抵柳中城。据戊己校尉屯戍之地,收复西域长史府。再令居延属国都尉引四千小月氏骑兵出玉门,经鄯善(楼兰),据渠犁城。两军南北呼应,上下互为犄角,可攻可守,此乃中策也。”
刘备点了点头:“据渠犁城,可是要防龟兹驰援,断龟兹与鲜卑通连。”
“然也。”李儒欣然答道。
“下策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如中策。我军兵分两路:一路取柳中,一路据渠犁。合纵连横,结好西域诸国,徐徐图之。”李儒再答。
中策稳,下策缓。
稳扎稳打,合纵连横,皆要花费不菲的时间。少则二三年,多则十余年。眼看黄巾之乱近在咫尺,刘备需速战速决。先了结鲜卑逆乱。至于西域诸国,则待重整河山,再一把收拾不迟!
刘备这便言道:“再说上策。”
李儒眼中精光一闪:“上策,需用奇弄险。非我主不可为也!”
刘备这便笑道:“愿闻其详。”
李儒伸手往图上一点:“欲得西域,先得龟兹!”
刘备抬眼一看,这便醒悟:“长驱直入。”
李儒点头道:“儒若非亲眼得见,主公与关张二将军,一骑当千之英姿。断不敢行此计!龟兹虎踞西域诸国正中,背靠白山,面临荒漠,乃丝路要冲。若降服龟兹,则能震慑周围蕞(zui)尔小国,再令其坚壁清野,不与鲜卑往来。如此,只需在几处绿洲埋伏重兵,鲜卑无根之萍,岂能长久。”
被横断南北的天山山脉所阻。乞伏部拖家带口,无法西进。且天山背后乃是强国乌孙,必不能容鲜卑乱入。正如李儒所言,只需降服龟兹,震慑西域诸国,恢复大汉煌煌天威,令一盘散沙的西域诸国齐心合力,鲜卑乞伏部无法获粮草接济,必不长久。那时,只需在数个大绿洲、河流周围,广布斥候,乞伏部必定会泄露踪迹。
这和在走兽引水之地设伏,行守株待兔,是一个道理。
茫茫大漠,足够拖家带口数万人所需的水源,屈指可数。鲜卑在西域诸国若得不到补给,只能去绿洲放牧引水。那时,再夜袭王帐,斩杀乞伏部头领,对刘备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
问题是,如何才能一举降服龟兹。
前汉宣帝时,因龟兹先王杀校尉赖丹(弥国太子,初为龟兹国人质,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还军经弥时,闻太子赖丹质于龟兹,派人责问龟兹王,并将赖丹带至长安,后赖丹被汉庭委以重任,返回西域领护屯田。),长罗侯常惠合五万人攻龟兹。在任龟兹王绛宾立即归降。后,绛宾求取解忧公主与乌孙王翁归靡长女弟史为妻,与弟史一同入朝觐见汉皇,回国后大力推行汉化。
绛宾死后,其子丞德自称汉皇外孙,龟兹与汉朝交往愈发密切。
今汉永元三年(91年),龟兹再次归顺汉朝。汉以班超为都护,立都护府于龟兹它乾城。后因战乱,西域都护撤回。终汉之世,龟兹叛服不常。
典型的骑墙做派。
与主簿、众将商议计策时,刘备忽想到一人。白卓。
多年前,龟兹老王去世。龟兹王裔白卓,卷入王位争夺暴乱。遂领心腹护卫远赴汉庭,本欲请救兵复国。恰逢西羌作乱,丝路不通长安。这便假佣兵之名,随商队沿关外一路辗转东进,历时数月抵达中原。后又听闻少君侯刘备建蕃邸互市,这便与所护送胡商一起,来到楼桑。
不知,白卓可否一用?
见天色已晚,刘备这便罢议。入后室休息。
这几日,七位小姐姐竟不似先前那般痴缠。
一问方知,临乡医令华大夫来信言道:人之元阳,如天地之精。万物萌生,皆有天时地利与人和。瓜熟方能蒂落。日日索取,精元未及成熟,皆不堪大用。需令主公刘备养精蓄锐,精益求精,方能精力充沛,一蹴而就。最好以三日为限。不可操之过切,操之过急,操之过猛。
总之,徐徐操之。
又送来助孕调理药剂,让七姐妹按时服用不提。
刘备深以为然。深入浅出,鞭辟入里,仍屡试不中,必有缘由。又好言安慰七位小姐姐,开枝散叶无需太过心急。有些事,水到渠成,悉听天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无需强求。
1.138 故技重施
主簿李儒的上策,便是让刘备长驱直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攻占龟兹国都延城。
延城“周围五六里,其城三重,王宫壮丽,焕若神居,外城与长安城等。室屋壮丽,钸以琅金玉。”
再面斥龟兹王,晓以利害。龟兹王白氏,本就是汉庭所立。何须利刃加颈,只说见到西域长史当面,必然归服。
一旦龟兹降服,周围小国势必望风而降。重归汉庭怀抱。如此,再行坚壁清野,苦无补给的乞伏部鲜卑,只能到绿洲取水放牧,日久必露行踪。到那时,再一战定之。丝路可通,刘备功成得返。
问题是。从肩水金关到龟兹延城,有四千三百余里。
如此长的行军路程,如何能不被龟兹发现?
一旦被龟兹发现,龟缩城池,坚壁清野。刘备引奇兵远道而来,并无攻城诸器,如何能一战破之。久之,必粮尽退兵。此次挟威而来,定要一战功成。否则威势尽毁,西域诸国必更加轻慢。再想收服,只会难上加难。
唯一可行办法。便如长安时,伪装成丝绸商队,走北线,正好穿过龟兹国境。悄无声息兵临城下,再一战而就。此计成矣。
念及此处,刘备便唤来府曹段煨,密问:“先前茂陵富商,今何在?”
段煨答曰:“已随商队返回长安。”
茂陵富商,亦是段太尉军中嫡系。曾任军中小吏,祖籍便是茂陵。后回乡经商。段太尉钱财多经由他之手,分发给各地伤残老卒。丝绸商队平安抵达敦煌,众皆获利甚丰。恰逢秃发鲜卑被灭,这便先行返乡。
“如此,甚是可惜。”刘备本想故技重施,借商队掩护,一路西行。神鬼不知的抵达龟兹城下。
段煨心领神会:“主公可是想故技重施,假扮商队,偷袭龟兹?”
“然也。”刘备笑答。
“待我去打听一二,看能否重组商队。”
“定要暗中操办,切勿走漏风声。”刘备急忙叮嘱。
“喏!”段煨这便离去。
三日休养生精,今才过两日。晚间无事,刘备这便挑灯夜读。苦思破敌良策。长夜无眠,绾儿姐亦从内室走出,陪侍左右。见刘备眉头紧锁,这便试言道:“夫君所忧,可为奇袭龟兹?”
“不瞒夫人,正愁如何神鬼不知的行军四千余里。”
绾儿姐笑道:“安氏姐妹,或可为夫君解忧。”
“哦?”刘备一愣,这便问道:“安氏姐妹何在?”
绾儿姐这便将安若素、安若水、安若梦、安若尘,四姐妹从内室唤出。
“主人恕罪。奴婢无意间听到与段府曹密谈,这便想起一人。或能为主人一用。”安若素伏地请罪。
“且起来说话。”刘备轻轻点头:“军中大事,听到亦无妨。却不可私自外传。否则必军法处置。”安氏姐妹,乃是贴身女婢。听到些许帐内之言,亦是平常。只需守口如瓶,便可无事。
“奴婢知晓。”四人这便起身。
绾儿姐笑道:“且将此人,与夫君细细道来。”
“此人乃我故国安息人氏。名玄。为丝路有名酒商。洛阳马市胡姬酒肆所售美酒,皆是托他从西域贩来。安玄在敦煌有肆。或可借他之名,前往龟兹。”
刘备大喜:“此人能否信赖?”
“此人与先主人(酒家安氏)关系莫逆。听闻亦是安息王室。主公不妨将他唤来,当面一观。”安若素言道。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笑道:“此事若成,当计尔等一功!”
刘备不知道的是。
安玄,亦是青史留名的人物。乃是继安世高之后,又一位在中原弘扬佛法的西域译经家。
安玄:安息商人,汉代译经家。灵帝末年来洛阳经商,渐谙汉语,常与沙门讲论佛教。以有功受封号“骑都尉”,世称“都尉玄”。后与严佛调共译《法镜经》。
话说。因功受封“骑都尉”。是不是正因助刘备奇袭龟兹啊……
这真是,刚想瞌睡便有人送来鸡鸣枕啊!
刘备密令史涣引一队绣衣吏,护送安氏姐妹前往敦煌边市,寻商人安玄。
又请来主簿李儒,细说详情。
李儒亦大喜过望。言道,若借西域商队掩护,此去必一战功成!
三日后,守卫来报。有一车队,正沿居延塞南下,直奔肩水金关而来。
刘备登高取千里镜远望。正是临乡机关车队!
“戏掾史来也!”
关门大开,刘备领众将出关相迎。
遥见主公旗帜,戏志才急忙下车,赶来相见。
“戏贤,拜见主公。”
“速速免礼。”刘备笑着扶起:“戏掾史亦一路辛苦。大帐已备酒宴,为掾史接风洗尘,且与我同行。”
“主公先请。”戏志才急忙撤步。
“掾史先请。”刘备谦让。
倒是主簿李儒笑道:“何不与我等同行?”
“此言大善。”刘备哈哈一笑。
刘备执其手,与众人簇拥而行。先送戏志才回帐洗漱更衣。再来大帐相见。
话说,正因经常洗漱更衣,脱鞋入室才无异味。且与胡人喜穿皮靴不同,汉人着足衣,穿布鞋,又勤洗漱,更足衣,居家常穿木屐,故并不臭脚。切记,切记。
刘备初来时,见母亲每晚睡前,皆要细细擦洗地板。才能令每天起居,罗袜无尘。便是后世家家皆有木地板,也无法做到母亲的精致。
以小见大。大汉风仪,令人生畏。
不信,换一双白袜,在家中走一圈试试看?
袜底是不是很快便会乌黑一片。即便到了两千年后,我们依然没能活出大汉的简约与精致。
古人足衣多用白布。想想看,若地板蒙尘,一路走来该有多尴尬。
大帐乃十二辆增强型‘营房马车’,呈‘田’字型拼装而成。人多便显地窄,却胜在紧凑。
主臣落座。
李儒、戏志才列席在西。两位义弟列席在东。诸将依次就坐。举杯欢饮,气氛热烈。
听戏志才先说十四部鲜卑抄掠东羌,再说临乡所见所闻。又说大夫人身体康健,夫人母子安康,丽珠夫人母女平安,莲夫人安心待产。最后说临乡十城繁华依旧,十四部大人豪购百船名产,只带走五铢钱千万,芸芸。
众人细细听来,有滋有味。
戏志才本就善口才。绘声绘色,极为传神。
饶是从未去过临乡的李儒,亦不禁神往。话说,全家老小已迁入临乡府邸安居。前次家书,母亲、发妻只说生活美好,犹如梦中。今听戏志才口述,方知何为繁华盛景,浮华若梦。
待此间事了。定要与主公一起,同返临乡。
享受盛世升平。
1.139 龟兹诸情
所谓一人计穷,二人智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儒和戏志才,双剑合璧。此去龟兹,定马到功成。只需留一人守营,再带一人突进。无论攻守,刘备皆可立不败之地。
料想,西域诸国,能比肩二人者,何止凤毛麟角,根本就是绝无仅有。
恰逢喜得千金,便多饮了几杯。酒过三巡,刘备这便起身罢筵。送走一众家臣,刘备遂沐浴更衣,入内室。养兵三日,用兵一时。
七位小姐姐,为夫来也!
跃马扬鞭,直杀得大江东去浪淘尽,一溃千里不成军。
其中内情,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翌日初晨,神清气爽。见七位小姐姐犹自酣睡,这便悄悄起身,由安氏姐妹服侍洗漱更衣。
刚放下粥碗,戏志才便早早来报。请入大帐一叙,刘备这才得知,白卓已随车队抵达。
这便命人唤来。
“白卓拜见主公。”比起少时,两人初见时的国仇家恨,苦大仇深,眼下的白卓神态平和,颇多淡然。
“许久不见,可一切安好?”刘备笑令其起身。
“回禀主公。卓一切皆好。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白卓这便落座:“在临乡日久,已是临乡人。若非听闻主公欲行西域,险忘了家国大事。”
“我与主簿、掾史商定,欲往龟兹一行。故国诸情,可否细细说来?”刘备笑问。
“何须主公来问。卓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略作停顿。那段埋在心头,不愿轻易提及的旧事,遂被白卓娓娓道来。
龟兹之乱,乃为王位之争。
起因便在白霸。
白霸,原为汉朝侍子,故而亲汉。正因如此,建初九年(84年)班超废龟兹王尤利多,立白霸为王。白霸亦不负众望,多次出兵助班超攻降焉耆、尉犁、危须,使汉庭再统西域。班定远归国后,西域诸国纷纷叛汉,西域都护段禧、任尚、梁懂、赵博等遭围攻,率兵九千人退守龟兹,龟兹国中亦有暗中忠于废王尤利多的贵族,欲再反汉。
眼看国家动荡,且独自尚年幼。弥留之际,白霸便将王位传给其弟白英。
白英继白霸为王,一举扫平动乱。后班超之子西域长史班勇,劝白英归附,英犹豫未决,勇开以恩信,白英即率姑墨、温宿自缚诣勇降。延光四年(125年),白英率军随班勇攻车师前部,大败匈奴伊蠡王。次年,又攻车师后部,大败匈奴呼衍王。为复通西域,立下汗马功劳。
正因如此,班长史才说:“欲得西域,必先得龟兹。”
龟兹为西域绿洲大国,曾与乌孙联姻,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有户六千九百七十(6970),口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81317),兵二万一千七十六(21076),设大都尉丞、辅国侯、安国侯、击胡侯、却胡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左右力辅君各一人。
不过一八万人的小城邦,却有两万余的守军。正如先前所说,西域佣兵,是一个成熟的团体。
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大国。龟兹的富庶,为雇佣兵的存在提供了足够的财力支撑。甚至有许多戍边汉军,退伍后自发成为佣兵,为西域各国所佣。
因是兄传弟。于是在龟兹的王位世袭上,便有了不同的方式。
白英永建二年(127年)薨,因其子亦年幼,便传位给兄白霸之子白烈。白烈遂为白氏第三代龟兹王。若按兄弟间的传位规则,白烈死后,理应将王位传给白英一脉。
历史上见于记录的白氏龟兹王,似也符合传位原则。白霸、白英,白纯、白震。从命名上亦能看出相互呼应。霸、震,英、纯。
白卓,显然是白英一脉。
乃白英长孙。可惜其父白华盛年早逝。于是,本应继承下任龟兹大统的白英一脉,出现了传位空差。是隔代传给孙辈的白卓,还是说再传给白烈之子,白猛。
龟兹朝堂,争论不休。再加上背后有人煽风点火。让原本平静的龟兹王国,骤起波涛。
眼看两派便要兵戎相见。白烈之子白猛,外出狩猎时忽然遇刺,回宫后不治身亡。
此事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
龟兹王雷霆大怒。遣王宫禁卫,捕杀支持白英一脉的大臣贵族。又将弟族满门抄斩,唯有白卓只身逃难。
据说。老王从那之后,便一病不起。如今已垂垂将死,许过不了多久,便会一命呜呼。
白烈于永建三年继位,今已在位五十又四年。超过了龟兹二代先王丞德,算是长寿之君了。
听完白卓的述说,刘备叹了口气。
典型的借刀杀人。
想要理清头绪,便看利益关系:老王独子被杀,自然不会是主谋;白卓满门抄斩,也不可能是。
还有谁?
自当是龟兹国中,那些别有用心的贵族们。
刘备又问道:“白猛可有子嗣?”
“有。”白卓轻轻点头:“名叫白雄。今年应十余岁了。”
一直旁坐静听的戏志才,这便言道:“幼主登位,必出权臣。”
刘备点了点头,又问道:“白雄母亲是何人?”
“乃莎车国公主。”白卓答道。
一切便都明朗了。
莎车国曾强盛一时。后班定远计破莎车国。经此一役,班定远名震西域。而莎车国则日渐式微,一蹶不振后被疏勒国所灭。
灭国之灾当头,莎车国定是想联手龟兹,试图东山再起。便与龟兹国内贵族一拍即合。
说到底,还是权利之争。
刘备这便试问:“若攻取龟兹,可想为王?”
白卓断然摇头:“不想。”
“为何?”答的如此坚决,刘备反倒一愣。
“卓只想长伴主公身侧,不想做什么龟兹王。”白卓伏地行礼。
“如此,待入城再说。”刘备亦未说死。人的想法,因时因地而变。真等攻破龟兹国都,许白卓又有了新想法,亦未可知。还是不要说得太死。
“喏!”白卓这便起身。
忽听帐外人马嘶鸣。昨日戏志才将一百兵车抵达,营中辅兵正将两百兵车拼合成一座稍大的营地。装满车厢,堆满车顶的九千套楼桑兵甲,已准备分发给麾下兵士。
关、张两位义弟,及麾下屯长、队率,什长,伍长,及鲜卑勇士,皆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除去给并州狼骑和麴氏先登的二千套新式兵甲,余下皆为换装下来的楼桑初代甲。防御力足够了。
八千鲜卑精骑,人马皆具装。
待麴义领长安大营余下九百辆兵车抵达,刘备便将兵发西进。
直指龟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