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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85 共分天下

    因二日并天。天下十三州,洛阳并寿春二帝,皆有指派。

    如北海相,时史侯并合肥侯,便分授二人。史侯授予孔融。合肥侯授予袁绍。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又先行先达。遣麾下私兵,剿灭东莱贼。名声大振,受北海王礼遇,主持国政。待孔融抵达,袁绍命麾下,四门紧闭,不放入城。孔融无奈,唯有转投时青州刺史刘岱。权且安身。

    刘岱待之以上宾之礼。先前,遣使上洛贡献,受封州牧并四方将军,亦多纳孔融谏言。

    青州本为富庶大州。然受两汉之交大海侵所害。渤海湾并莱州湾,沿岸诸县,今汉初悉数废弃。后海水渐退,更加二百年休养生息。青州又见繁盛。

    奈何,自桓灵以来,青州灾异频发。北海地震,黄县海啸。豪强大肆兼并,自耕农家破人亡。再加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天灾**,叠相侵凌,百姓苦不勘言。还有雪上加霜,“八州并举”、“拥众百万”黄巾之乱。

    史上,黄巾曾屯于青州,与朝廷抗衡二十余年。兵祸绵延,生灵涂炭。青州百姓,万民饥流,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

    万幸。今有蓟王横空出世。讨黄巾,灭海贼。青州诸侯众多,汉室宗王因而大兴。如平原王刘硕、济南王刘康、齐王刘承,北海王刘某,皆国力大增。

    青州诸王,因夹在幽冀诸王,并徐豫诸王间。故摇摆不定,多行骑墙。究竟心向何方,尚无定数。亦知抱团取暖。招募私兵,拼凑联军。自保有余。

    刘备窃以为。如平原王刘硕,乃桓帝胞弟。建和二年,受封平原王,留博陵。因嗜酒,多过失,(桓)帝令马贵人领王家事。桓帝崩后,刘硕就国。一改先前,嗜酒如命。平原国,因近冀州,耳濡目染,渐与蓟国趋同。且对灵帝,颇多微词。

    毕竟。若论兄终弟及。桓帝崩后,二弟平原王刘硕,三弟渤海王刘悝,皆可继承大位。刘悝曾出夺诏之风传。后满门被害。受此所激,平原王刘硕因而发奋。

    然心中如何作想,外人又岂能尽知。故与青州诸王迥异。平原王心向蓟王多矣。且平原扼大河两岸。南岸高唐县,北岸平原县,皆坐拥航运之便。正因如此,青州牧刘岱,欲将州治,徙往平原,或入高唐,或入平原。二县择其一。

    除去毗邻冀州诸王,平原王心向蓟国,亦是主因。蓟王心向洛阳,刘岱治平原,足可自保。

    “齐国,今又如何?”心念至此,蓟王遂问。

    “齐国,都临菑(临淄)。六城,户六万四千四百一十五,口四十九万一千七百六十五……”得女史呈报,马贵人将齐国国情,娓娓道来。

    “黄巾乱后,有增无减。”蓟王言道:“足有五十万众。”

    “夫君明见。”

    “国中兵丁几何?”

    “只说三千之众。”马贵人言道:“当不下数万之众。”

    “青州诸王,可组联军几何?”此才是重点。

    “若破釜沉舟,可足十万大军。”马贵人所答,亦不出蓟王所料。

    黄巾乱后,蓟王大汉一藩。宗王亦随之兴起。尤其黄金台上群仙会。“代汉者,宗王也”,解语广为流传。更助汉室宗王,图谋天下之气焰。

    淮泗诸王,皆以陈王宠,马首是瞻。先前,陈王宠与蓟国颇多往来,互通有无,日渐强盛。更加宠“有勇,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国相骆俊亦有贤名。黄巾乱时,拥众十万。今,皆披楼桑兵甲,蓟国武装。乃淮泗第一强藩。号“关东藩首”。

    诚然。“关东藩首”自无从与“大汉一藩”,相提并论。然足可为淮泗诸王所拥。徐州牧陶谦,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亦因境内宗王,阳奉阴违。不尊号令。

    是故。此一时,彼一时。陈王自立之声,时有风传。只因合肥侯迁都寿春,近在咫尺,虎踞于腹。故陈王宠,不敢恣意妄为。名义上,仍尊合肥侯为帝。

    关于合肥侯,京师洛阳,已有人暗称其为“淮南帝”,或“南帝”。便是朝中百官,私下亦不称合肥侯,而尊“寿春王”。换言之,合肥侯所立关东朝堂,于公于私,正被变相认可。

    毕竟,废帝诏书存疑,且兄终弟及,亦是先帝所立。礼法道义,终归说得过去。

    见蓟王无语。宋贵人忽言道:“称皇可乎?”

    “贵人何意?”蓟王尚未会意。

    “称皇不称帝。”宋贵人言道:“本朝亦有先例。如灵帝继位,追尊其父为孝仁皇。又如桓帝郭贵人薨,有司奏请追尊其为‘桓后’,亦是‘称后不称皇后’。灵帝以‘郭姬相谮嫡氏’罢议。”

    蓟王这便醒悟:“贵人之意,合肥侯‘称皇不称帝’。”

    宋贵人言道:“灵帝,建宁元年,尊先父为孝仁皇。却不知‘孝仁皇’位,可否父死子继。”

    “追尊,皆死后追之。焉能传位活人。”蓟王摇头。

    宋贵人似有所指:“然,时至今日,礼乐崩坏,朝政日非。更加两汉之交,更始帝所立玄汉,与光武所立今汉,可比今日之时局乎?”

    蓟王问道:“莫非,此乃合肥侯所欲。”

    “正是。”宋贵人兄,宋奇,今为鲁相。与淮泗诸王,颇多往来。宋贵人,既有此言,必出宋奇授意。

    略作思量,蓟王言道:“无论董卓,亦或是王允,断不会令合肥侯如愿。”

    宋贵人又进良言:“洛阳不允,许另有他人允之。”

    阁中诸贵人,如何能不醒悟。

    “弘农王。”

    “唉……”蓟王一声叹息。本以为,董卓授首,复兴在望。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前后二废帝,竟私下勾结。仿两汉之交,二汉并立。欲乱天下。

    弘农王宫。

    待合肥侯使,上呈礼单。弘农王遂问道:“不知叔父,何所求。”

    使者伏地答曰:“欲与王上,共分天下。”

    “愿闻其详。”弘农王眼中,一闪精光。

1.286 在所难免

    稍后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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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天子,乃董卓所立。今董卓被诛,三族皆亡。王允等人,骂为‘汉贼’。贼臣废立之举,自当作废。王上,仍是天子矣。”

    使者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弘农王又道:“朕(非‘孤’)若重登大位,合肥侯当如何相待。”

    “依虎牢雄关为界,关东当为我主所得。我主可称‘皇’,而不称‘帝’。同为汉室,各祭宗庙。”

    “却不知,洛阳王允、吕布,并十万大军。又当如何。”此乃心腹之害。弘农王自就藩,心灰意冷,疏于国政。且弘农裹挟在二京之间。西京长安,扼潼关。东都洛阳,扼函谷。雄关漫道,易守难攻。弘农一地,豪门林立,结墙自守。弘农王亦有心无力。一言蔽之,弘农王无钱无粮,无铁无兵。如何能攻下雄关,重回洛阳。

    “十万大军,半数出关东。”使者一语中的。

    先前,四方将军,征讨四方。就地取食,就地募兵。麾下兵卒,多为关东子弟。唯时后将军董卓麾下,多并州胡杂。

    “莫非,叔父能令十万大军倒戈。”弘农王不信。

    “董卓任人唯亲。为掌十万大军。故军中将校,多出西凉。”使者知之甚祥:“只需京师,四起流言:悉诛凉州人。京师必乱。王允、吕布,皆非凉州出身。十万大军,互相攻伐,兵乱一起,二人恐难善终。”

    “又当如何?”使者言之凿凿,弘农王心有所动。

    “那时,二宫流血,恐难免。”深看弘农王一眼,使者口出诛心之言:“若当今天子,不幸为乱兵所害。亦恐难免。”

    “洛阳天子,乃董卓所立。今董卓被诛,三族皆亡。王允等人,骂为‘汉贼’。贼臣废立之举,自当作废。王上,仍是天子矣。”使者此言,可谓一语中的。

    弘农王又道:“朕(非‘孤’)若重登大位,合肥侯当如何相待。”

    “依虎牢雄关为界,关东当为我主所得。我主可称‘皇’,而不称‘帝’。同为汉室,各祭宗庙。”

    “却不知,洛阳王允、吕布,并十万大军。又当如何。”此乃心腹之害。弘农王自就藩,心灰意冷,疏于国政。且弘农裹挟在二京之间。西京长安,扼潼关。东都洛阳,扼函谷。雄关漫道,易守难攻。弘农一地,豪门林立,结墙自守。弘农王亦有心无力。一言蔽之,弘农王无钱无粮,无铁无兵。如何能攻下雄关,重回洛阳。

    “十万大军,半数出关东。”使者一语中的。

    先前,四方将军,征讨四方。就地取食,就地募兵。麾下兵卒,多为关东子弟。唯时后将军董卓麾下,多并州胡杂。

    “莫非,叔父能令十万大军倒戈。”弘农王不信。

    “董卓任人唯亲。为掌十万大军。故军中将校,多出西凉。”使者知之甚祥:“只需京师,四起流言:悉诛凉州人。京师必乱。王允、吕布,皆非凉州出身。十万大军,互相攻伐,兵乱一起,二人恐难善终。”

    “又当如何?”使者言之凿凿,弘农王心有所动。

    “那时,二宫流血,恐难免。”深看弘农王一眼,使者口出诛心之言:“若当今天子,不幸为乱兵所害。亦恐难免。”

1.287 悉诛凉人

    王允出身太原王氏,乃祁县名门望族。史称王氏“世仕州郡为冠盖”。士族烙印,显而易见。心中轻视西州武夫,亦所难免。

    董侯毕竟年幼。王允与吕布,意见相左。说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亦不为过。

    朝议无果而终,不欢而散。

    “车骑将军留步。”

    吕布闻声驻足,正是奉车都尉杨定。

    杨定乃董卓麾下,硕果仅存之凉州大人。凉州四大人,胡轸、李蒙、王方,皆死于长坂坡。唯有董旻、杨定二人,单骑逃回。诈言回报董卓,何后投进而亡。然长坂坡事,究竟如何,唯二人心知肚明。忧心董旻口风不严,终为董卓所知。累及身家性命,延祸一家老小。故回京后,奉车都尉杨定与大将军董重、卫将军张济、右中郎将周慎、左中郎将吕布、伊阙都尉李肃等,一拍即合。暗中谋划,欲先下手为强。

    不料未及动手,董卓已亡。其弟董旻、女婿牛辅,并三族老小,悉数被杀。奉车都尉杨定,终消心头大患。不料,尚未得数日安稳,又变生肘腋。

    “都尉何意?”吕布今为车骑将军,位仅次于称病不朝的大将军董重。

    “卫将军相邀一见。”杨定躬身答曰。

    吕布不疑有他:“前方引路。”

    “喏。”

    与此同时。

    羽林中郎将李傕,亦受好友相约。携一队亲卫,打马出城,直奔城西上林苑。

    时董骠骑麾下郭汜、樊稠,奉命驻守此地。后董卓挟十万大军上洛,董骠骑随二宫太皇,抢先出逃蓟国。董卓为将其好言劝回。故对麾下郭汜、樊稠,颇多善待。非但未夺兵权,还调拨粮草辎重,令其自养。后董重回朝,受封大将军。与董卓蜜里调油,并称二董。然好景不长,董卓达成所愿,大权独揽。董重遂被逐出中枢,难登鱼梁台。董重虽处处避让,不与争锋。然内心交恶,可想而知。

    暗中联络旧部,亦是情理之中。

    上林苑中,中军大帐。

    “卑下,拜见大将军。”见董重端坐帐内,李傕急忙行礼。

    “稚然免礼,速坐。”董重笑容可掬。

    “谢大将军。”李傕就坐胡床。

    稍后,郭汜、樊稠二校尉,共入大帐。除卫将军张济外,时骠骑四将,重聚其三。

    环视帐内诸将,董重开门见山:“董卓授首,诛尽三族,今,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洛阳八关,遂转相恐动。其在关下者,皆拥兵自守。不敢轻离,恐为朝廷所害。”

    言罢,董重一眼扫过,果见人人自危。李傕、郭汜、樊稠三将,皆出身西凉。

    李傕翁声言道:“我等非出董卓麾下,朝廷焉能一并视之。”

    郭汜、樊稠亦双双抱拳:“大将军当知,我等谨守大营,未曾有失。亦未曾与董卓往来。”

    董重笑道:“诸位忠心不二。某,岂能不知。然,董卓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累及尔等,亦是民情激愤。”

    “王太师何意?”樊稠遂问。

    众人中,唯李傕与会:“王太师欲使关东将关西。”

    “如此,关西将校,又当如何?”郭汜忙问。

    “吕车骑言,罪其首恶,赦其从众。”李傕答曰。

    众目相对,樊稠又问:“孰是首恶,孰是从众?”

    “未可知也。”李傕摇头。

    如此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最为要命。凡西凉出身,皆难置之事外,独善其身。自上而下,心生不安。久必生乱,迟恐生变。

    帐中众人,更是人心惶惶,如坐针毡。

    见机已到。董重轻咳一声,好言宽慰道:“诸位切勿多虑。某虽称病,朝中亦有耳目。陛下当面,当力保诸位不失。”

    “我等,愿听号令。”众将心领神会。

    董重伸手虚扶,待众将归位,又问道:“营中兵马几何。”

    “尚有五千西凉铁骑,刀盾、弓弩三千。”樊稠答曰。

    “竟有八千之数。”董重大喜过望。

    羽林中郎将李傕又道:“某亦有二千羽林。”

    “如此,当有一万精兵。”董重言道:“足可自保。”

    “洛阳八关,精兵十万。十倍于我,恐不能敌。”李傕心有顾虑。

    “先固守上林苑。”董重已有定计:“静观时变。”

    “喏!”帐内齐声应诺。

    董重此来,收编旧部乃其一。拥兵自重乃其二。王允与吕布不和传闻,始见宫廷。料想,不日董侯便会遣太医令登门诊治。董重究竟有无疾病,一探便知。

    北军大营。

    吕布翻身下马。卫将军张济,出营相迎。

    京师卫戍,称号众多。有光禄勋下辖虎贲、羽林,执金吾下辖缇骑、持戟,卫尉下辖南宫卫士、北宫卫士、左右都侯、诸宫门司马,并北军中侯监管之北军五校。

    “(旧时)虎贲、羽林、(北军)五营兵,及卫士并合,虽且万人。”皆受卫将军张济统御。其中,五官中郎将张绣,领北军五校。

    “见过吕车骑。”张济携张绣,叔侄先礼。

    “卫将军免礼。”吕布笑问:“所为何事?”

    “请帐内一叙。”

    “请。”

    众人落座。

    张济抱拳相问:“闻陛下专开朝议,论及八关守军。不知王太师,如何施为?”

    “唉。”吕布表情可想而知:“王太师,公私分明,赏罚有信。不欲治西凉将校之罪。却欲以关东将校取而代之。”

    “如此,西凉将校,必心生歹意。”张济亦出身西凉,焉能不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乃取祸之道。”

    吕布言道:“太师心意已决。恐难转圜。”

    “不瞒车骑,洛阳风传,某亦有耳闻。便是京师西凉客商,亦相恐动,扰扰不安。可想而知,军心浮动。若为人所乘,恐生大乱。”张济心有所虑。

    “某如何能不知。”吕布叹道:“洛阳八关锁固,山川阻断。先前,董卓为防逆乱,故令关东军士驻西关,关西军士驻东关。如此一来,若出逃返乡,必相互拦住。今谣言四起,凉州兵皆不敢离营半步。恐腹背受敌。关东群雄并关西守军,前后夹攻。悉诛凉州人。”

1.288 欲加之罪

    “悉诛凉州人。”张济彻骨极寒。

    “董卓暴虐无道。二月社时,杀人无数。稍后称霸洛阳,纵容贼兵,奸淫掳掠,穷凶极恶。尤其西凉兵,淫纵嗜杀。为洛阳百姓,切齿深恨。”吕布言道:“故道听途说,讹语相传。遂出‘悉诛凉州人’之言。”

    “敢问车骑,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张济求问。毕竟同朝为臣。且二人先前同守宫禁,多有往来。故张济亦不见外。

    “为今之计。”吕布略作停顿:“且看太师如何计较。我等听命行事便是。”

    吕布非出西凉。且手握五千秦胡并一千并州铁骑。麾下五健将,成廉、宋宪、侯成、郝萌、曹性,各领一部,驻守万岁坞。凡有事,奔冲入城,近在咫尺。亦如吕布豪言:有我方天戟,破金断石;胯下火龙驹,如履平地。千军万马,视如草芥。驰骋天下,有何惧哉。

    然吕布独有,众皆全无。

    张济心中忧惧,可想而知。

    若就事论事。是非功过,秉笔直书。张济亦全然无惧。奈何朝廷之事,往往党同伐异。若假诛贼凶为名,暗行血洗。诛尽西凉武人。由关东士人,把持朝政。如此一来,“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张济自出仕以来,屡经兵乱。能屹立不倒,且居高位。正因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身为卫将军,焉能坐以待毙。

    恭送吕布出北军大营。张济面沉如水。

    侄张绣进言:“王太师,欲行‘东西制衡’,故‘钝刀割肉’,徐徐途之。奈何西州武人已如惊弓之鸟,稍有不慎,必生兵乱。刀兵再起,洛阳百里之地,断难保全。叔父需早做打算。”

    “另投明主可乎?”张济不置可否。张绣心意,焉能不知。奈何先机已失。且今张济贵为卫将军,若北投蓟国,又当屈居何位。

    “鄙语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见张绣无言,张济遂道破心意:“且鄙语亦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待大势已定,再投明主不迟。”

    “叔父明见。”张绣毕竟晚辈,不与相争。

    “传令。严守大营,无令不离。”张济亦谨慎。

    “喏。”

    东郭,建阳里,原王允府邸。

    见府前中门大开。仆从进进出出,匠人忙忙碌碌。便有胖大豪商,手持名刺,近前询问:“王太师在否?”

    “足下何人?”遂有苍奴,驻足相问。

    “某乃故人。”豪商举刺笑答。

    “既是故人,焉能不知,太师已迁万岁坞。”苍奴拒而不受。此宅已换新主。

    “闻万岁坞,本是罼圭苑,乃为董卓霸占。”豪商忙问:“王太师岂会与贼同流合污。不惜重名乎?”

    “足下有所不知。”苍奴答曰:“先前,陛下将万岁坞中宅邸,分赐太学博士并诸生。后诸生请命,求太师迁府,早晚耳提面命,指点训词文章。太师推辞不过,遂成一段佳话。此事,洛阳人尽皆知。足下远来,故不知也。”

    “原来如此。”豪商忙问:“可是鱼梁台。”

    “正是。”苍奴答曰。

    “多谢。”豪商称谢。

    “不送。”苍奴恭送。

    “王允非沽名之辈,为何如此行事。”豪商略作思量,这便醒悟:“乃为示好关东士族。”太学生,多出关东。王允善待读书人,便有示好关东名门之意。

    心念至此,豪商遂加快脚步,赶往南郭罼圭苑。

    鱼梁台上。

    王允正襟危坐,表情肃然。便是殿中歌舞升平,百僚亦无心观赏。史书言王允:“及在际会,每乏温润之色,杖正持重,不循权宜之计,是以群下不甚附之。”

    不近人情,果不其然。

    不其侯伏完,今为太仆。见一潭死水,鸦雀无声,遂捧杯相敬:“太师,似有心意未决。”

    王允举杯同饮。落杯后答曰:“如君侯所见,八关不稳,军心不安。十万大军,何去何从,尚无定论。迟恐生变。”

    “车骑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伏完斟酌言道。

    “吕车骑,深知西州武人,故有此言。然我所虑,乃关东群雄,并寿春废帝。”王允实言相告。

    伏完心领神会:“先前,董卓将麾下兵士,分置东西。关东西守,关西东守。故能无事相安。今太师欲取关东将校而代之。恐激关西将校兵变。”

    “故戒急用缓,徐徐图之。”王允言道。

    “如此,恐事得其反。”出言之人,正是少府张俭。

    “张公有何高见。”王允请教。

    “老朽窃以为,宜当速决。八关锁固,分布四野。彼此尚未及勾连。只需携一道诏命,各关即刻土崩瓦解。如车骑将军所言,罪首恶,赦从众。再行犒赏三军。则军心可用。兵乱自解。”

    “不可。”王允答曰:“董贼将亡,军心浮动。若此时入营,恐激兵变。”

    张俭言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当杀一警百,以全大局。”

    见王允沉思不语。不其侯伏完言道:“八关锁固,易守难攻。万一贼将据险自守,久攻不下。反被关东所轻。”

    闻此言,王允轻轻颔首:“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不料张俭一声长叹:“太师诛贼,何其雷厉果决。今何以犹豫不决,坐失先机。”

    王允深看张俭一眼,未置一语。稍后,竟起身自去。

    群僚急忙躬身相送。

    待起身,不其侯伏完,急忙离席相劝:“少府慎言。”

    “君侯,何出此言?”张俭佯装不解。

    “少府乃天下党人之首。先前又与董贼颇多往来。太师念及少府重名,故不忍相害。”不其侯伏完,实言相告:“今论国事,毋论私交。何以言太师之功过得失?”言下之意,就事论事,何必感怀。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张俭笑问:“莫非太师除外?”

    “这……”不其侯伏完,顿时无语。然毕竟容人雅量,又劝道:“少府切记,只论国事,毋论其它。”

    “老朽深谢。”张俭肃容下拜。然眼中深意,一时难明。

1.289 四面树敌

    群僚鱼贯出殿。列队乘车出园。

    遵照王允之意,万岁坞,四门大开,洛阳百姓,皆可往来。更加入住多为太学师生。恰逢春暖花开,和风徐来。出游会友,络绎不绝。且万岁坞,本是皇家苑囿,坞中美景如画,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盛况空前。

    董卓一朝毙命,三族覆灭,四散朋党。洛阳气象,为之一新。自王允主政,革除先前种种弊政。尤其废止三铸小钱,重铸四出五铢。令劣币逐良币之害,迎刃而解。民生向好,百姓称赞。

    王允生平,更广为人知。其人刚正不阿,隐忍持重。居太师高位,当大有所为。洛阳朝野,皆长出一口浊气。苍天有眼,苦尽回甘。

    唯一隐患。洛阳八关,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四关,皆由西凉兵把守。此四关,乃关东进出洛阳之咽喉。关东群雄,素俸合肥侯为主,与洛阳互有攻守。若趁军心不稳,雄关有失,关东联军长驱直入。废南宫少帝,大势去矣。

    太师府,鱼梁殿。

    收弘农豪商名刺,王允面无表情:“引入后殿一见。”

    “喏。”

    少顷,豪商车驾登台,步入后殿。

    “见过王太师。”此人正是女扮男装,史夫人。

    “夫人免礼。”王允磊落。既承诺在先,自不会闭门不见。

    “敢问太师,此去蓟国,事成否?”史夫人亦不见外。

    “回书在此。”王允遂取使者张种,六百里传书视之。

    史夫人不疑有他,急忙接过。扫眼一看,黯然失色:“蓟王真人臣也。”

    “蓟王言,‘妄言废立,取祸之道’。”王允面无表情:“我若强为,蓟王恐传檄天下,兵谏洛阳。”

    史夫人亦知不可强为,遂进言道:“若献鸩酒一杯……”

    “夫人慎言。”王允勃然怒斥:“大逆弑君,非人臣所为。”

    史夫人却浑然未觉,自顾言道:“若董侯无故暴毙,蓟王当另立麟子阿斗于易京甘泉宫。”

    “送客。”王允拂袖而去。

    “喏。”刀斧手一拥而入。

    史夫人再拜起身。无视利刃环抱,从容自去。

    王允列上公之首。位高权重,府中焉能不陈列死士。史夫人实不意外。且“妄言废立,取祸之道”,乃出蓟王明示。言下之意:无论何人,凡妄言废立,皆自取其祸,无怨旁人。

    蓟王传檄天下,身死族灭,旦夕之间。

    外舅王允如此。弘农王亦如此。无人例外。

    有蓟王道义盖顶,王允无需自食其言。然史侯终归空欢喜一场。且史门弟子,平白无故,为人所用。史夫人亦难免心有不甘。

    此去,断不会善罢甘休。

    “王允四面树敌,大祸将至也。”平乐会上,党魁张俭,举杯慨叹。

    “先生慎言。”侧席景顾,低声劝谏。

    张俭不以为意:“座上高朋,皆我党人。有何不可言,不能言。”

    颇多一反常态。

    平乐会,名动京师。凡能被党魁奉为座上宾,必声名鹊起。多有太学生,自投门下。为求出仕之机。

    见与会嘉宾,清议朝政。论及得失,口无遮拦。

    景顾又劝道:“王太师以万岁坞中精舍,授予太学诸生。焉知馆中无有被其收买者。”

    张俭置若罔闻。与宾客高谈阔论。妙语连珠,百无禁忌。

    景顾心中忧惧,可想而知。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王允既能杀董卓,还有何人,杀不得。

    且王允本就有重名,又出身名门世家。与董卓等西凉莽夫,顾及名声,恐为千夫所指,故对党人颇多善待。截然不同。

    说名士相轻,亦难言尽。一言蔽之,若杀张俭,能以儆效尤。王允则必杀之。

    许是因董卓身死族灭。故党魁一时喜大忘形。觥筹交错,击节而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

    放浪形骸,不觉酩酊大醉。

    恭送宾客尽兴而归。景顾急入内室,服侍张俭。

    不料党魁,竟正襟危坐,醉意全无。

    “先生,何故如此?”景顾惊问。

    张俭目光清冽,名士风范:“子瞻毋疑,酒后戏言,皆有意为之。”

    “弟子愚钝,请先生明示。”景顾求问。

    “你自入我门,改字子瞻。顾后瞻前,明哲保身,乃万全之备也。”张俭言道:“天下大势定矣。汉室病入膏肓,不可救也。又岂是王允、吕布之辈,螳臂当车,可以回天。”

    “先生自登朝廷,种种行事,弟子皆有窥见。”景顾问道:“窃以为,无论何进、董卓,皆非明主。先生折身屈就,又岂为只报党锢之仇乎。”

    张俭欣然点头,遂实言相告:“为师,乃受‘(太平)圣女’所托。掌天下残局。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何来圣女,何来残局。”景顾骤然得闻,如何尽知。

    张俭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景顾惊怖,可想而知。不料党魁,竟是黄巾余孽!

    “岂不闻神上宗师之事乎?”党魁不为所动。

    待稳住心神,景顾又问道:“恩师何所求?”

    “汉室三兴,天下太平。”张俭掷地有声。

    闻此言,景顾不由涕泗横流。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哽咽难言。无法自已。

    “王允不杀我,如何能服众。”张俭笑道:“自党锢祸起,为师望门投止,牵连甚众。无辜惨死,家破人亡。此时归去,亦是心中所愿。”

    党魁求死也。

    景顾一时泪如雨下。

    张俭宽慰道:“为师若得善终,党人皆不得善待也。唯以死殉节,党人复起有望矣。‘求仁而得仁,伯夷、叔齐又何怨?’”

    言罢,张俭离席,将景顾亲手扶起。

    待其止住悲泣,这才以心腹之事相托:“党人十不存一。然天下尚未归一。诸贼亦未投子认输。残局不可尽废。为师去后,当由子瞻,续掌天下残局。三兴汉室,天下太平。”

    “三兴汉室,天下太平。”景顾咬破舌尖,强行开口。

    “为师,可去矣。”张俭言尽于此。

    果不其然。

    不等天明,便有阿谀投机之辈,潜上鱼梁台,告知席间隐秘。

    “张俭老贼,自寻死路。”王允怒极反笑。

1.290 春王正月

    兖州治,昌邑。

    兖州牧曹操,于众僚属,齐聚一堂。

    曹操遂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明公欲将州治,徙往何处?”别驾陈宫,起身奏问。

    “吾观鄄城,最为适宜。”曹操言道。

    “此城,位大河南岸十八里处,乃河上之邑,最为峻固。”治中程立心领神会。

    曹操言道:“且又是昆吾旧壤,颛顼遗墟。尧葬谷林,舜耕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谷林、历山、雷泽,均在县境之内。”言下之意,鄄城人杰地灵,乃兴盛之地。

    主簿荀彧,闻弦歌而知雅意:“明公欲据坚城,扼河、济水路。静待时变。”

    陈宫亦深以为然:“兖州据河、济之会,控淮、泗之交,北阻泰岱,东带琅邪(琅琊),地大物繁,民殷土沃,用以根柢三楚,席卷三齐,直走宋、卫,长驱陈、许,足以方行于中夏矣。”

    曹操欲将州治北迁。除去扼大河上下水路,亦又远避淮泗诸王之意。

    兖州土地丰饶、水气丰沛。东临徐州、西依司隶、南接豫州、背靠青、冀。亦可谓兵家必争,四战之地。时,下辖陈留、东郡、任城、泰山、济北、山阳、济阴、东平八郡国。境内巨野大泽,并雷、菏二泽。曹兖州自到任,便效蓟国督亢、雍奴、掘鲤、文安等泽薮,兴港津,立水砦,通航道,练水军。筑堤凿渠,灌溉良田。数年大治。

    《周礼·夏官·职方氏》,“河东曰兗州”,“其畜宜六扰,其穀宜四种”。疏曰:“四种,黍、稷、稻、麦。”

    换言之。兖州上古时,便兴稻作。

    北疆稻作,兴于蓟王。蓟国粳米,贩运四海。风靡十三州。兖州亦不例外。尤其支渠四通,水网纵横。非但境内再无水患,民众舟船往来,亦迅捷方便。

    兖州因而大兴。

    诚然,兖州豪强遍地,坞堡林立。不如蓟国千里白泽,万丈高楼平地起。换言之,今汉二百年所积弊政顽疾,兖州亦沉疴深染,无有例外。

    今季案比,不及八十万户。将将四百万民。

    远不及蓟国二百万户,千五百万众。

    蓟国大汉一藩,自当实至名归。

    蓟王言,将国中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曹孟德,深以为然。然具体施为,却重重困难。首当其冲,撤村并邑。豪强世家,立坞中野。周遭良田环绕,垄断四野。更加坞堡之中,为所欲为。如何肯迁入城中栖身。

    逼急。豪强大姓,遂勉为其难。城中立宅,遣族中弟子,二三老仆,充当门面。阖家老小,仍居于坞堡之中。轻易不出坞门半步。

    若非陈宫等心腹,再三劝阻。曹操几欲发兵,强攻豪强坞堡。将堡中农奴佃户,悉数迁出。如荀彧所料,隐匿人口,当不下百万之众。

    曹操北迁州治,濒临大河。亦有用兵之心。

    目视群僚,曹操以心腹之言相告:“董卓既灭,董侯难保。更加洛阳八关,十万守军,谣言四起,军心惶惶。王允、吕布,恐难善终。操,窃以为。董侯若亡于萧墙之内。玄德当另立新主。”

    陈宫遂问:“若果如此,明公又当如何?”

    “我与本初,并玄德乃至交。”曹操答曰:“那时,幽、冀、并、凉,兖、青、徐、豫,八州之地,当随玄德,另俸新主,三兴炎汉。”

    “豫州牧袁术、北海相袁绍,乃合肥侯外戚。恐难如愿。”陈宫言道。

    “国事为重。本初、公路,皆豪杰,岂不识天下大势乎。”曹操笑言。

    与会诸人,众目相对。皆暗生疑窦。

    少顷。忽闻荀彧发问:“若蓟王另立新主,可辨忠奸乎?”

    曹操答曰:“光武中兴,莫过如此。”

    言罢,忽闻来报:“报,寿春敕令到。”

    “速呈来。”曹操似不意外。

    看罢,便传众人。

    “再组联军,讨伐洛阳。”陈宫这便醒悟:“欲证正朔也。”

    荀彧亦醒悟:“京东四关,皆由关西兵守卫。恰逢诛尽凉州人之声,不绝于道。军心不稳,士气全无。大军所至,许不战而降。”

    “合肥侯若胜,蓟王又当如何?”治中程立问道。

    “且看董侯,是生是死。”荀彧一语中的。

    曹操却另有高见:“诸君岂不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乎?”

    陈宫脱口而出:“立適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注1)。”

    “麟子阿斗,乃是嫡出。”程立言道。

    “(阿斗)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曹操所诵,正是《春王正月》。

    或有人问,史侯并阿斗,皆出何后。且史侯年长,既是长子,又有嫡母,为何嫡子反成阿斗。

    只因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此,亦是完美的礼法闭合环。

    生史侯时,何后不过西园采女。与王美人身份类似。此时史侯、董侯,二皇子皆是庶出,故子以母贵。何后出身屠户,王美人乃官宦之家。故史侯不及董侯尊贵。更加何进势强,恐外戚专权,故先帝常有废立之心。然麟子阿斗,乃何后尊为灵思皇后时所生。乃嫡位所出。是故母以子贵。

    唯一破绽。何后诞下麟子时,先帝已崩。新帝继位。故何后不尊皇后,另尊灵思皇后。然此破绽,又被先帝神来二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所完美遮蔽。

    先兄终弟及。弟若不及,则兄子继。兄子有三,嫡子当先。

    此处亦有破绽。

    如何可证,麟子种出先帝。

    灵思皇后乃先帝后。无故孕身,还有何人?

    烦请参见高祖之所出。昭灵后“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感孕而生,又岂非刘太公之子乎?

    如此,阿斗身世可证。

    堂内众人循环苦思。唯曹孟德,气定神闲。只因皇位继承,前后诸情,皆被其参透。

    须臾,荀彧一声长叹:“董侯被废,阿斗登基。”

1.291 无能之辈

    合肥侯此举,意料之中。

    先前洛阳势强。四方将军,十万大军,数路兵发。为夺正朔,史侯不惜水淹南阳。乃至急功近利,被董卓所乘。矫杀北伐三杰,吞并十万大军,反逼洛阳。

    史侯黯然退位,归国就藩。

    时南阳帝乡,毁于大水。百万流离,基业尽毁。不得已,合肥侯远遁藩国,休养生息。稍后复起,窃据楚都寿春,觊觎江山半壁。此亦是权宜之计。实力不济,故不得已而为之。

    比起困守合肥百里之地,坐以待毙。寿春尚有转圜之机。

    “如何?”曹操又问。

    “且看关东群雄,如何施为。”陈宫言道。

    “也好。”曹操从谏如流。

    洛阳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

    自大将军何进兵败被杀,何苗、董卓,先后二任大将军,迁居于此。洛阳虽屡遭兵乱,南北宫殿皆有焚毁,西园更沦为一片废墟。然大将军府,却屹立不倒。历经增修,尤胜先前。

    霞楼之上,满座高朋。

    董重人前果决,人后寡断。自平乐会归,便失计较。究竟如何行事,至今无有定论。府中幕僚,皆夸夸其谈,无能之辈。引经据典,泛泛而谈。无有真才实学,更无真知烁见。看似口若悬河,一气通泰。闻之,欣欣然,心神俱醉。实则,一觉醒来,万事皆空。无有卵用。

    董重幕府,皆是沽名钓誉之徒,投机取巧之辈。

    先人锦绣文章,珠玉字句,信手拈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然若问,君有何高见?

    则哑口无言。

    无有主见。

    华楼之上,巧言令色,窃居高位者,何其多也。

    麾下皆如斯,左右无不是。董重便居大将军高位,又能有何作为。时何进、董卓,总领朝政。皆有如袁绍、许攸,暗授机宜,传递朝芴。故何进、董卓,只需照本宣科,足可服众。

    董重无人可用,故不敢轻易登朝。恐人前失态,君前失仪。

    若遇事不决。董侯居高下问,大将军以为如何?

    董卓支支吾吾,答非所问。一世英名尽毁。为百官所轻,被陛下疏离。

    一言蔽之,无有金刚钻,毋揽瓷器活。

    混吃等死,各安天命,也很好。时大将军窦武,位列三君之首。又有几分才学为真。趋利避害,扬长避短。将自身优势,用到极致。亦大有所为。

    偏要班门弄斧。自取其辱,自取其祸。

    正如董重这般。

    中人之姿,尚有不逮。非要与王允、吕布,文武魁首,一争高下。自寻死路矣。

    “报——”席间,忽有心腹登楼来报。

    “何事惊慌。”董重半醉半醒。

    “禀大将军,关东急报。”

    “哦?”董重猛然起身:“速速呈来。”

    “喏。”

    细观邸报,董重酒醒三分:“寿春王又集联军扣关。先锋已至虎牢。”

    “先锋何人?”便有人问。

    “豫州牧,袁术。”董重此时已醒七分:“沐浴更衣,入宫面圣。”

    南宫,玉堂殿。

    董侯眉头微蹙,居高下问:“叔父,意欲何为。”

    “乃为‘证正朔,夺帝位’。”太傅杨彪先答。

    “废帝自立,岂有此理。”董侯虽年幼,却识大体。

    “陛下明见。”王允答曰:“阿阁兵变,血流成河。公卿诸刘,无辜惨死。时窦太后亲下废帝诏。合肥侯黯然就藩,不思己过,擅自称帝。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毕竟叔侄,同出汉室。”董侯言道:“可有万全之策。”

    太尉马日磾对曰:“虎牢雄关,万夫莫开。袁术何以避易就难。”

    “太尉何不直言。”董侯亦听出弦外音。

    马日磾答曰:“陛下当知。京东四关,乃关西卒守备。今,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遂转相恐动,其在关下者,皆拥兵自守,不敢轻离。谓军心不稳,莫过如此。袁术何不择四关而攻之,反攻左中郎将(丁原)驻守之虎牢。”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苦思无解,遂又问道。

    王允答曰:“谓‘悉诛凉州人’,皆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如太尉所言。京东四关,皆为‘凉州(关)都尉’所辖。岂能与关东同流。且归乡之路,皆在京西。谓‘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原来如此。”董侯这便醒悟。凉州素于关东不和。且后路断绝,唯扼守雄关,向死而生。

    见三公九卿皆哑口无言。王允又道:“区区袁术,不足为虑。可遣左中郎将,坐镇雄关。”

    “左中郎将,依令行事,切莫有失。”董侯居高下令。

    “臣,丁原,领命。”

    吕布进言:“凉州都尉之患,不可不防。”

    “凉州都尉麾下,多凉州兵士。若骤然发难,恐激兵乱。”不其侯伏完亦进言。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又问。

    王允答曰:“洛阳八关,雄兵十万。稍有不慎,危如累卵。谓‘流丸止于瓯臾(坑洞),流言止于智者’。老臣窃以为,只需假以时日,流言溃散,军心自安。”

    三公九卿,皆有人面露疑色。奈何王允主政,不敢多言。

    董侯见无人反驳,以为百官认同。遂得心安:“太师老成谋国。朕心甚慰。”

    “陛下谬赞。”王允从容自若,面色不变。

    “启禀陛下。”黄门令左丰,躬身进言:“大将军殿前求见。”

    “速召。”董侯喜道。毕竟董重出身董氏外戚。自与董侯亲近。

    “臣,董重,叩见陛下。”董重沐浴更衣,一路疾驰。又趋步登台,酒气冲冠,颇有血气。

    “大将军免礼,赐座。”董侯和颜悦色。

    “谢陛下。”黄门令亲自捧来坐席。安置于武臣之首。大将军位三公上。与上公位平齐。

    “大将军亦知军情紧急。”太傅杨彪,出言示好。

    董重心领神会:“诚如太傅所言。闻关东群贼扣关。臣,职责所在,不敢偏安。”言及先前称病不朝。

    不其侯伏完,身居太仆。遂代王允出言:“敢问大将军,有何良策破敌。”

    董重石破天惊:“袁术乃某旧友。只需手书一函,足可退敌。”

1.292 威制天下

    董侯将信将疑:“国事岂容私情。”

    董重笑言:“旁人许公私分明。然袁公路素以侠气闻。与臣私交甚笃,必言听计从,退避三舍。”

    “太师以为如何。”董侯又问。

    “老臣窃以为,不妨一试。”王允答曰。

    “如此,请大将军去信袁术,说其罢兵。”董侯遂下诏命。

    “臣,遵命。”董重奉命落座。

    “淮泗诸王,出兵几何?”董侯又问。

    “回禀陛下,淮泗八国,联军五万。正水陆并进,齐奔虎牢。”太尉马日磾答曰。

    “曹操、袁绍、孙坚等,又有人马几何。”

    “许亦有,五万之数。”马日磾谨慎作答。

    “十万大军。”董侯略显惊慌。

    王允宽慰道:“陛下毋忧。有四方将军,从旁掣肘。关东群雄,难有作为。”

    “太师所言极是。”董侯这才想起,刘岱、刘繇、刘表、陶谦,年前遣使奉献,拜四方将军。荆州牧刘表,为前将军、假节、封成武侯。陶谦拜左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加授刘繇为扬州牧、右将军。加授刘岱为青州牧、后将军。

    “若命四方将军,驰援京师。太师以为如何。”董侯试问。

    “不可。”王允答曰:“四方将军,牧守四方。守土安民,不宜妄动。若兴师上洛,境内空虚,恐为关东所乘。”

    “太师言之有理。”董侯亦知,守土有责。正因有四方将军心向洛阳,不与寿春往来。淮泗诸国,并关东群雄,才不敢倾巢而出。留下半数大军,守备境界。

    且洛阳困守百里之地。幽、冀、并、凉四州,因蓟王而心向洛阳。然关东大地,洛阳并寿春,明争暗斗。犬牙交错,势力割据。尤其豫扬二州,双方不甘人后,各封州牧。

    如豫州牧,洛阳以黄琬领之,寿春则转授袁术。黄琬治颍川阳翟,背靠京师洛阳。袁术虽出身汝南,然汝南多屯田黄巾,不尊号令。唯将州治,立于陈国都。

    黄琬看似势单力薄,然却与蓟王沾亲带故。协辰夫人黄景华,黄琼之女。若论所出,犹高黄琬一辈。

    豫州辖颍川、汝南二郡,梁、沛、陈、鲁四国,县九十又七。

    颍川、汝南二郡,因多屯田黄巾,故名义上,奉鲁相宋奇号令,为金市子钱家效命。实则暗以蓟王为尊。合二郡之力,足可与四国相抗。二郡愿为其所用,亦可知黄琬心向何方。

    窥一州而知全貌。

    上至州牧,下至令长,皆心有所属。

    鲁国乃阿斗封国。今阿斗寄养于蓟王宫。蓟王于易县,造甘泉宫以安置。“易县为京”,甚嚣尘上。若叔侄相争无果,蓟王扶立阿斗登基。鲁国相宋奇如何则选,乃淮泗八国心腹大事。八国一体,形如“展翅飞凤”。鲁国居中为凤首。七国或为爪牙,或为羽翼,或为心腹。鲁国权重,可见一斑。

    见董侯并百官,满怀心事,沉思不语。

    王允遂宽慰道:“老臣窃以为,合肥侯,窥京师谣言,故令大军扣关。以为觅得可乘之机。然新春伊始,农耕为重。此时兴不义之兵,乃国之大忌。兵法云:‘富治者,民不发轫,甲不暴出,而威制天下。’只需扼守雄关,关东十万大军,必不战自溃。”

    “太师老成持国,诸公依令行事。”

    “臣等,遵命。”三公九卿,齐声下拜。

    罢朝后。王允不苟言笑,起身自去。

    百官躬身相送,鱼贯而出。

    “大将军留步。”董重闻声回头,正是少府张俭。

    “张公何事?”董重笑问。

    “凉州都尉事,又当如何?”张俭问道。

    “太师自有主张。”董重不以为意。

    “闻大将军麾下将校,多出西凉。何不为朝廷解忧。”张俭循循善诱。

    “哦?”董重似懂非懂:“愿闻其详。”

    “今夜平乐会,大将军何不馆中一叙。”张俭出言相邀。

    “固所愿也。”董重急不可耐。

    车驾入府,沐浴更衣。待夜幕低垂,平乐会,如期而至。

    平乐华馆,枝灯高悬,堆光如昼。能受邀与会,皆是京师名流,太学名士。亦或是与党魁张俭,同朝为官,同为党人。

    待董重入馆,扫眼一观。方知此次平乐会,西州人士,尤其多。凉州因蓟王而定,亦因蓟王而兴。辅汉幕府统羌氐牢城。凉州牧掌治下汉民。丝路流金,惠及西州。今季上计,西州足有千万之众。隶属于辅汉大幕府,足有八百万口。古羌顺下冰原,西域行国游民内迁。羌氐诸胡,甚至远至巴蜀,蜀身毒道沿线,零散部族,举家来投。涓涓细流,积少成多。

    西州大治,和合汉风。往来丝路,反哺洛阳。

    尤其蓟王兴王陵于西郭。函园上下,西州人士,何其多也。平乐馆距函园,咫尺之遥。便有西州人士,慕名而来。与党魁结交,亦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奇。

    心念至此,董重稍稍得安。

    便有太学生,往来奔走。亦有知名党人,为双方引荐。

    阴怀名刺,乃是必然。

    董重虽远离朝堂,然毕竟位高。多有沽名钓誉之辈,上前谒见。董重来者不拒,风发意气。待夜宴始,被众星捧月,奉为上宾。

    丝竹之音,靡靡之乐。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莫过如此。

    “‘是以人主处匡床之上,听丝竹之声,而天下治。’”酒不过三巡,张俭捧杯笑道:“今夜,我等便‘处匡床’论‘天下治’。”

    党锢已解。士大夫清谈之风,自党魁复兴,且愈演愈烈。

    如前所说,今汉多以征辟、察举等制度,选拔人才。其标准,大半源自风评。风评,多出清议。

    初时,清议多为“经明行修“。经“风谣“并“题目“来表现。谓“风谣“,即用诗词歌赋,简短有力,便于流传的特点,来展现个人“德业“并“学行“。谓“题目“,即称述人物之品德、性格、才能及识度(见识与器度)。二者相合,既称清议:“好说是非,则以为臧否;讲目(题目)成名,则以为人物”。是非标准,则以“名教(封建礼教)”为依归;由名士大儒,如许劭兄弟,铁口直断。诸如曹孟德,亦不例外。足见风靡。

    然自桓灵以来。奸佞当道,朝政日非。士大夫多以清议,褒贬人物、左右舆论、抨击时政,与宦官斗争。遂被宦官及党羽诟病,“上议执政,下讥卿士“,“危言覆论“。起前后二次“党锢之祸“。因言获罪,“破族屠身“,望风而逃者,不计其数。

    党魁亦不例外。

    今,党人得赦,重归朝堂。

    以党魁为首,再兴清议。

1.293 处士横议

    士大夫清议,引经据典,唇枪舌剑。董重才疏学浅,自当避嫌。

    汉时处士清议,稍后魏晋,遂沦为“清谈”。亦作“清谭”。亦称“玄谈”。清谈重心集中在有无、本末之辨。始于三国魏何晏、夏侯玄、王弼等,至晋王衍辈而益盛,延及齐、梁不衰。

    清议与清谈,形式雷同,然内容迥异。

    清谈分客主双方,“谈士”为主,先抒己见,称之为“通”;“难者”是客,加以词辩,称之为“难”。为深入起见,可经数次辩论;也有谈士,自为客主,反复剖析义理,行抛砖引玉。清谈结束,宾主双方,高下立判;若双方皆言之成理,无分胜屈;则由第三者来评判。

    清谈时,谈士往往“执麈(zhu)尾(名流雅器,专用道具)以指划”,成一时风尚。“盛饰麈尾”,亦成谈士象征。

    比起稍后,魏晋风骨,口谈为乐。时下,当真言之有物,入木三分。

    又得党魁主持。扬名平乐会之机,千载难逢。再加酒不醉人,人自醉。口无遮拦,可想而知。

    饶是大将军董重,一知半解,亦暗自心惊。

    口诛笔伐,莫过如斯!

    今乃王允总领朝政。论天下治,如何能不言及。便有太学生,暗记在心。待会后,转告王允。以求进身之机。

    俗谓“事不过三”。党魁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逊。王允焉能相容。

    论到紧要处,便有名士大儒,长啸而起。一步一句,步步豪饮。正如蓟王所言,“喜贺诗就酒,隔壶手自温”。

    董重如坐针毡,强装镇定。生怕党魁醉眼端杯,蒙眬笑问:“大将军以为如何?”

    所幸。直至罢筵,皆无人问津,亦无人顾及。足见舌战胶着,壮怀激烈。

    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嘉宾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景顾赶来相邀:“请大将军,移步内室一叙。”

    “好。”董重这才心安。终归有所得。

    比起馆中金碧辉煌,内室蓬荜无华。

    党魁正襟危坐,老目清光,毫无醉意。

    “天下何以为治,请张公赐教。”董重先拜。

    “大将军,若为垂衣拱手而治天下,唯‘化敌为友,收归己用’一途。”党魁笑答:“此乃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如何,不战而胜。”董重中下之姿。选贤任能,运筹帷幄,皆不堪大用。谓“量腹而食,量身而衣”。唯“垂拱而天下治”,乃度身而作,最为适宜。

    “大将军为骠骑将军时,广募西凉健勇。今,上至卫将军,羽林、五官,中郎将;下至上林苑中将校所辖数千精兵,皆出骠骑营士。大将军,何不令卫将军等,代为笼络。将四关西凉都尉,收至麾下。如此,洛阳之危可解,大将军重掌朝堂在望。”

    张俭所言,董重焉能不知。奈何“边鄙之人,习于夷风”,贪残放滥,多疑狡诈。除非许以高官厚禄,否则断难如愿。高官,身为大将军,董重或可勉为其难。然厚禄从何而来?

    须知,正因王允,尽收万岁坞中钱谷,足月发放八关,这才勉强为继。终归“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更何况客军远来,若无粮草接济,军心必乱,久必自溃。亦因手握钱粮,控八关十万兵士,生死存亡。故王允有恃无恐。不疾不徐,从容自保。

    董重苦无积财,如何大肆笼络。

    虑及此处,董重又问:“然,如何施为?”

    “时大将军何进,攻打南北二宫,火烧永乐。后永乐积铜,悉运二崤城,于钱堡重铸四出五铢。皆录入太皇名下。”张俭笑问:“不知,然否。”

    张俭将来龙去脉,道出一清二白。董重如何抵赖:“不瞒张公,永乐积铜,不下数十亿钱。皆屯于钱堡赀库之中。”

    “若能取来一用,大事可成矣。”张俭言道。

    董重摇头:“太皇远在蓟国,且惜财(如命)……必不肯允。”

    张俭眼中,精光一现:“然为救董侯,太皇便散尽家财,亦无所惜。”

    “何以知之?”董重暗虑,便是自己罹难,董太皇亦不会散尽家财。遥想当年。董太后兄董宠,因假传董氏谕旨,有所请托,而被下狱死。可想而知。董太皇又岂会念及私情,而散尽亿万家财。

    公不闻:“车班班,入河闲。河间姹女工数钱……”

    张俭笑而不答。反从袖中取出一漆木信函:“只需将此物,六百里送至董太皇当面。大将军心中疑虑,自当涣然冰释。”

    不愧是高人。行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董重心痒难耐:“张公可否明言?”

    “天机不可泄也。”张俭语焉不详,莫测高深。

    “可否先窥?”董重双手接过信函。

    “先窥则前功尽弃也。”果不其然。

    “长者赐,不敢辞。”董重咬牙收入囊中。

    “事不宜迟。”张俭言尽于此:“大将军速去。天机莫测,迟恐生变。”

    “告辞!”董重患得患失,交加惊喜,亦不敢多待。

    目送董重出室。张俭面上,忽现一丝解脱。

    “诸事皆了,老朽瞑目矣。”

    不出三日。党魁平乐会,“处匡床”论“天下治”。尽为人所知。太学生书录整理,相互传阅,更助风靡。

    鱼梁台上,王允亦得手抄本。

    二次党锢,皆因“处士横议”而起。语出《孟子·滕文公下》:“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

    处士,古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之人;横议,口无遮拦,随心所欲,多指无所顾忌,妄加评论时政。

    后有人言:向来论气节,大概总从东汉末年之党祸起头。那是所谓处士横议的时代。

    便是指此时。

    司马光亦言:“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又说“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於东京者”。

    换言之,以己度人。即便是号称“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的大宋亦不及。故梁启超言:“论世风,谓东汉最美,炎宋次之。”

    不吹牛逼。

1.294 灭纪废典

    处士横议,一家之言,本无伤大雅。然被太学生手抄成册,广为流传。便成毁誉参半。终归免不了“妄议朝政”之嫌。

    王允总领朝政,革旧图新。朝野皆为之振奋。不料却出“处匡床”论“天下治”。不啻当头棒喝。言及天下大势,不乏惊世骇俗之语。

    譬如与寿春合肥侯,化干戈为玉帛,共分天下。又如效仿蓟国《圩田制》,尽收无主荒田,依《二十等爵》划分。更有迁都长安,立足关中,学西秦固守,以待天时之论。

    谓此风不可长。

    恰逢朝政百废待兴,关东十万联军扣关在即。可以预见。王允为拢民意军心,对妖言惑众者,必行杀一儆百。

    然毕竟党魁。王允亦知牵连甚广。故先召来台上,言语相劝。

    “国祚日艰,幼主危难。我辈当‘戮力同心,以治天下’。公,乃党人之首,士林之望。请慎言。”

    “太师亦出士林名门。”张俭笑答:“会上清谈,以助雅兴。与国祚何干?”

    “‘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王允言道:“公,名声富于四海。时党锢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凡所过,莫不重公名行,破家相容。至乃捐城委爵、破族屠身,盖数十百所。州郡因而残破。何也?仁义附焉。”言下之意,树大招风。正因党魁重名天下,故望门投止,破家相容。此乃道义所向,仁义附焉。

    言及旧事,张俭不禁面露愧色:“太师之言,老朽已尽知。”

    见张俭俯首认错,王允心结亦解:“如此,公,且自去。平乐会,不开也罢。”

    不料闻此言,张俭忽生慨叹:“便是董卓擅权,亦无有此举。”

    王允勃然叱曰:“董卓国之大贼,几倾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今天诛有罪,而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

    党魁被捕入狱。京师震动可想而知。

    太尉马日磾,驰往谓允曰:“党魁负天下之望,名重四海。今秉笔《东观汉记》,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无名,诛之无乃失人望乎?”

    王允答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请注意)’,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妖言惑众,执笔在幼主左右。(张俭)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非议)。”

    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长世乎?善人,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其能久乎!”

    京中士大夫多矜救之,皆不能得。

    蓟国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大将军来函?”略作思量,帘内董太皇,不禁莞尔:“今王允主政,大将军朝堂之上,难觅一席之地。故来求之。”

    窦太皇言道:“六百里传书,必然事急。”

    董太皇不疑有他,遂亲手拆封。漆木匣将将开启,董太皇神色大变。待取匣中白绢细观,不由汗如雨滴。

    毕竟董门家事。窦太皇不便多问。亦不便观瞻。

    待董太皇将白绢收入匣中。窦太皇这才问道:“莫非京中巨变。”

    董太皇惨然一笑:“家门不幸。”

    果不其然。闻乃家门之事,窦太皇自不便多言。

    须臾,董太皇忽起身。不及出帘,便摇摇欲坠,站立不稳。窦太皇急忙离席搀扶。“姐姐安否?”

    “无妨。”董太皇强撑起身,径直出殿。寻南宫少府而去。

    稍后,北宫瑞麟阁。

    蓟王连收二报。

    其一,洛阳急报,党魁张俭因言获罪,被押廷尉诏狱。

    其二,中书令赵娥来报,董太皇亲临披香殿,欲将赀库内毕生积蓄,转为董重所用。

    “此二事,必有关联。”士贵人,一语中的。

    “董重与张俭,虽有往来。然却不足以令董太皇,倾家相救。”河间姹女,惜财如命。蓟王手握《子钱集簿》,焉能不知。

    “莫非,董重千里求援,非为救张俭,而另有他用。”马贵人心领神会。

    “可有閣下密报。”蓟王遂问。

    “有。”便有女史将南閣密报,呈递给宋贵人。

    “日前,董重亲赴上林苑,与卫将军等,帐中密会。言及‘悉诛凉州人’之事。”

    “董重所求巨资,必为笼络凉州都尉。”蓟王言道。

    “夫君明见。”安贵人亦道:“然,据妾所知。董重素无主见,必有高人指点。”

    二事相连,蓟王疑道:“莫非乃张俭暗授机宜。”

    宋贵人又读南閣密报:“董重亦曾赴张俭平乐会。”

    “张俭乃党人之首。无辜下狱,党人又当如何?”蓟王问道。

    “正多方营救。”士贵人答曰。

    “闻张俭自折节入朝,多有徒众,求列门墙。然唯收一徒,名唤景顾。”蓟王对党魁之事,知之甚祥。

    “正是‘漏夺附党’,时侍御史蜀郡景毅子。”士贵人答曰。

    “此子何所为?”蓟王又问。

    “并无记录。”宋贵人遍翻密报,皆未曾言及此人。换言之,此子并无异动。

    “恩师下狱,唯一弟子,却稳坐不动。”蓟王叹道:“其中必暗藏隐秘。”

    “夫君之意,张俭下狱,乃有意为之。”士贵人已醒悟。

    “党魁自求死也。”蓟王一语中的。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二老匆匆而来:“党魁求死矣!”

    甯姐姐取书细观,不由一声长叹:“先前,若非我出手相救,党魁已悬梁自尽。今,天下残局,胜负将分。党魁生而无望,以死明志。”

    四目相对,董班、郭亮齐声道:“党魁虽了无生念,然我等却不可不救。”

    “如何相救?”甯姐姐言道:“不出所料,党魁必身携鸩毒。见面即死矣。”

    “这可如何是好。”二老悲痛,何必多言。

    甯姐姐素有远见:“党魁望门投止,牵连甚广。今含冤赴死,天下怜惜,清名可洗。天下党人,因而得以善待。此乃,党魁所乐见。”

    闻此言,二老涕泗横流。

    伏地恸哭不止。

1.295 求仁得仁

    甯姐姐宽慰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言罢,眺望庐外,树下二冢。

    可埋三人也。

    蓟国都,西宫,增城二重殿。

    蓟王四时问候,风雨无阻。二宫太皇,虽权且栖身,却宾至如归。绝无寄人篱下之感。蓟王先国后家。先问候二宫太皇。再顺下一重殿,探视王太后,义王太后。

    “敢问太皇,亿万家财散尽,所为何来?”礼毕,蓟王附身问道。

    “家门不幸,无言以对。”言及亿万家财,一朝散尽。董太皇心如刀割。自帘后,频频拭泪。

    既是家门之事,蓟王亦不便多问。转而言道:“大将军孤悬京洛,虽有羽翼,然却不足与王太师相争。关东十万联军,酸枣会盟。挟威而聚,蓄势待发。欲求,洛阳不战自乱,八关不攻自破。坐收渔翁之利也。大将军,今求得巨资,笼络关西都尉,引朝堂明争暗斗。且党魁下狱死,洛阳必乱。那时,必有奸佞,裹挟大将军,犯上作乱。兵谏二宫,屠戮百官。王太师固难逃身死族灭。大将军亦恐难善终。”不料蓟王已悉破天机。

    “何以知之?”董太皇顾不得心伤,急忙止泪。

    蓟王遂以心腹之言相告:“时董卓恐十万大军一朝溃散,故分而治之。关东守京西,关西守京东。如此各断归路,唯有听命行事,不敢忤逆。今,洛阳‘悉诛凉州人’之声,不绝于道。乃至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四关凉州都尉,纵然惶惶不可终日。然朝堂之上,诸如卫将军张济、羽林中郎将李傕等,西州武人,亦无例外。党魁名满天下,王允尚不能容。以己度人,又岂容‘凉州人’乎?”

    “王上言之有理。”窦太皇这便醒悟:“凡(董重)行事不密,所谋为王允所知。必先发制人,罢众人兵权。卫将军张济等,岂能坐以待毙。”

    蓟王顺其言道:“此乃党魁,连环计也。”

    “计将安出?”董太皇大惊。

    蓟王答曰:“董重屡赴党魁平乐会。必受其言语蛊惑。今求取太皇亿万家财,笼络四关都尉。四关之中,必有人暗通吕布。吕布遂上告王允。乃至事发。王允为除心腹大患,必先剪除(董重)羽翼。凡与大将军合谋,如卫将军张济等,必首当其冲,悉除兵权,出为外官。张济、李傕等,乃西州武人,岂甘束手就擒。必行搏命一击。裹挟大将军,矫诏‘清君侧’。里应外合,破宫门,行兵谏。”

    窦太皇续言道:“兵乱四起,王允、吕布,难逃善终。大将军,恐亦为人所害。亿万家财,付之东流;大将军性命,亦难保全。谓‘人财两失’,莫过如此。”

    “这可如何是好。”董太皇这才悉知事大。本以为破财免灾。不料火上浇油,反令董重死于非命。

    “敢问太皇。大将军来函,究竟何所言。竟能说动太皇,散尽亿万家财。助其谋夺一朝权柄。”蓟王必有此问。

    “朕家门不幸,耻于言表。”董太皇依旧不愿提及。

    蓟王身为人臣,亦不便逼迫太甚。

    然此中隐秘,事关天下兴亡,不可不察。蓟王又大胆进言:“太皇即来则安,无惧授人以柄。”

    闻此言,董太皇流泪更急。哽咽言道:“王上之意,朕已尽知。”

    帘后窦太皇亦感同身受。

    待蓟王告退。忽听窦太皇低声言道:“以享司寒,可乎?”时二人本欲共入司寒馆,出为仙家,不问世事。奈何董太皇心有羁绊,又难舍富贵荣华。于是反悔。

    如今大祸临头,追悔莫及。

    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蓟国邸。

    閣下游缴庞舒,入邸来报:“新任司隶校尉李肃,夜入车骑将军府,呈报机密事。吕布又连夜出城,登鱼梁台,告知王允。卑下窃以为,必与大将军所谋,莫大相干。”

    “董重,才疏志广,中下之姿。行事不密,意料之中。”閣下主记蒋干,似不意外。话说,京洛时局,亦在辅汉幕府掌控之中。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庞舒求问。

    “史夫人,可露行踪?”蒋干不答反问。

    “尚未得知。”庞舒对曰。

    “此人,亦是主谋。”蒋干言道:“定要查出下落。”

    “喏。”庞舒领命自去,亦不敢多问。

    “大势定矣。”蒋干眼中,乍现精光。

    罼圭苑,鱼梁台。

    新任尚书令桓典,不其侯太仆伏完,新任司隶校尉李肃,如约而至。

    步入前殿。见车骑将军吕布,赫然在列。

    三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太师,见过车骑。”

    “速坐。”王允一如往常,不苟言笑,表情肃然。

    待三人各自落座。王允遂将董重所谋,告知于众。

    “何以知之?”不其侯伏完忙问。心中惊惧,溢于言表。

    司隶校尉李肃答曰:“乃伊阙都尉,密语相告。”

    先前,李肃为伊阙都尉。善收买人心,笼络颇多西凉将校。今虽入朝为官,然继为关都尉者,乃其心腹。故悉知详情。

    “大将军,意欲何为?”不其侯仰问。

    吕布一声冷笑:“无它,为求天下权柄耳。”

    “卫将军等人,皆出前骠骑营。”尚书令桓典言道:“若骤然发难,兵围玉堂殿。陛下危矣。”

    “老夫岂能令鼠辈如愿。”王允掷地有声。

    “太师何所为?”不其侯伏完,顿觉不妙。

    “先杀张俭,以一警百。”王允切齿言道。

    “太师万万不可。”不其侯伏完,伏地苦劝:“党魁若死,恐人心不稳。”

    “老夫,心意已决。”王允言道:“‘刑乱国,用重典’。‘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

    “这……”不其侯伏完,无言以对。

    毕竟有赠宅之义。吕布劝道:“君侯多虑。张俭虽有重名,然望门投止,屈节侍贼。与身染铜臭之崔烈,如一丘之貉。盛名坠地,不复先前。杀之,不足为惜。”

    王允表情释然:“奉先,言之有理。”

    殿内众人,无不屏气。

1.296 可甘人下

    自党魁被捕。廷尉诏狱,累日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洛阳勋贵高官,党人太学生,齐来探视。即便不得入内,亦将廷尉官署,围成水泄不通。

    卫尉崔烈,身负重压,可想而知。严令善待,断不可用刑。为防万一,一日三餐,皆由崔烈先尝。确认无误,再亲自捧入牢中。待党魁餐毕,再全身而退。如此,日日不缀。

    其用意,不言自喻。凡党魁有三长两短,崔烈自难辞其咎。须知,崔烈亦有重名。遂染铜臭,却宦海沉浮,屹立不倒。乃朝中宿老。此举,亦是“以身作保”。党魁若饮鸩而亡,崔烈当以死谢罪。党魁不欲累及崔烈,必不轻易寻死。

    廷尉诏狱如此盛况,可想而知,鱼梁台上,有过之无不及。

    奈何求情越多,王允杀心更甚。尤其关东联军,会盟酸枣。淮泗诸王,并关东群雄,号十八路诸侯。百里联营,旌旗蔽日,人马嘶鸣。虎牢关前,乡党旧友,络绎不绝。齐说左中郎将丁原,开城纳降,弃暗投明。

    如火军情,一日数报。呈送鱼梁台。王允虽稳坐钓鱼台。然杀一儆百之心,与日俱增。正如他所言,“刑乱国,用重典”,“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

    语出《周礼·秋官·大司寇》:“刑乱国,用重典。”(郑玄)注曰:“‘用重典’者,以其化恶伐灭之。”

    尤其国难当头,更要上下勠力,君臣同心。党魁恃才傲物,屡屡言及朝政得失。王允杀之,亦无对错。

    雪上加霜。董重手握永乐数十亿积铜。挥金如土,大肆笼络,凉州都尉。

    俗谓“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再加大将军许以高官厚禄,保全家小。凉州都尉以降,多为其收买。怀揣大把蓟钞,西凉兵士,出入洛阳街市,流连忘返。更多蓟钞,被锁入钱箱,置于帐中。由心腹死士,寸步不离,日夜守卫。

    西凉都尉,尚如此。朝中西州武将,可想而知。大将军门前,一改先前车马稀。洛阳勋贵闻风而动。皆欲分永乐一杯羹。董重来者不拒,四散积财,声势复起。

    王允、吕布等人,冷眼旁观。细作亦将与之“往来过密”,一干人等,记录在案。

    诸如,卫将军张济、羽林中郎将李傕,皆名列前茅。

    北军大营,卫将军张济,将将入帐。

    便有亲卫帐下来报:“报,有弘农豪商,投帖谒见。”

    “不见。”张济身居高位,颐指气使。区区商贾,不见也罢。

    亲卫又道:“豪商言,乃将军故交。”

    “弘农何来故交。”张济将信将疑,遂取名帖一观。

    “哦……”见名帖内夹一叶姜芽,张济幡然醒悟:“速请来一见。”

    “喏。”

    须臾,弘农豪商,被引入大帐。

    “吾妹安否?”张济劈头便问。《仙鉴》:“张姜子,西川人张济妹也。得道。”

    豪商答曰:“多年前,幸与张姜子,有一面之缘。料想,仙子定当无碍。”

    闻此言,张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你是何人?”

    “某乃史夫人。”言罢,豪商徐徐直身。

    四目相对,张济猛然醒悟:“史侯食母。”

    “正是老妪。”女扮男装史夫人,谄媚一笑。

    张济按剑言道:“夫人假扮豪商,所为何来。”

    “为救将军于水火也。”史夫人直言道。

    “某有何患,需夫人相救。”张济焉能相信。

    “王允、吕布,欲诛凉州人,以绝后患。大将军董重,重金笼络,欲与‘赟臣’相抗。人为刀俎,将军为鱼肉,犹不知也。”

    “此等机密,夫人如何得知?”张济杀心骤起。

    “将军万勿轻动。”史夫人无动于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敢问卫将军,无论王允、董重,何人称雄。将军等西凉众,能得善终乎?”

    “夫人此话何意。”不料竟被说中心中隐忧。

    “洛阳十万大军,自董卓败亡,皆成无主之兵。可惜王允、吕布,不能用之。拱手让于董重之辈。窃以为,卫将军何不悉数收归己用,助执宰朝堂。得‘(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史夫人口出诛心之言。

    张济又何尝未曾想过:“陛下乃出永乐宫。人称‘董侯’,与大将军自然亲近。我若取而代之,陛下必不能容。”

    “董侯不能容,史侯能容否?”史夫人,终于道明来意。

    “……”张济焉能不知:“夫人欲助史侯,重夺大位。”

    “然也。”史夫人言道:“若迎史侯复继帝位。董氏之祸可解。卫将军执掌朝廷,指日可待。”

    “先前,何苗并董重,二戚专权,把持朝政。史侯假扮史子眇,暗中笼络董卓、吕布等人,设伏玉堂殿前。一击而中,独揽大权。又岂能令我如愿。”

    “此一时,彼一时也。”史夫人叹道:“先前权臣,多已不在其位。十万大军,若收归己用。史侯所赖,非将军莫属矣。”

    见张济无语。

    史夫人临别赠言:“卫将军,可甘居人下乎?”

    声如洪钟大吕,张济如遭雷击。

    西郭寿丘里,大将军府,霞楼之上。

    董重并李傕、杨定、郭汜、樊稠等,西凉诸将,日夜密谋。如何行事。

    “张俭一死,洛阳必乱。”杨定言道:“那时,我等只需诈言:王允欲除凉州都尉兵权。料想,西凉兵士,必不会坐以待毙。四关兵发,我等齐推大将军为主,外合里应,一战而胜之。”

    董重暗思,并无不妥。这便言道:“事成之后,皆为上卿。”

    “喏!”

    话音未落,却见卫将军张济,姗姗来迟。

    董重不禁责道:“大事当前,何以晚来。”

    “家事所累,大将军勿怪。”张济抱拳赔罪。

    “何来家事?”董重随口一问。

    “回禀大将军,某有一妹,少小离家……”张济半真半假,娓娓道来。

    “竟是名女仙。”董重笑中别有深意:“可自荐枕席,于蓟王当面乎?”

    闻此言,众人皆笑。

    张济亦赔笑脸。然趁人不备,眼中却有戾芒一闪。

1.297 酸枣会盟

    酸枣县,联军大营。

    此地本春秋郑邑,战国属魏。秦置县。“以棘名邦,故曰酸枣”。今属陈留郡。地近河,多水患。文帝十二年(前168年),“河决酸枣,东溃金堤”,即此。

    淮泗郡兵并各路人马齐聚,连营百里。共推袁氏兄弟为首。

    只因二人新晋受封,左右车骑将军。由左车骑将军袁术,掌粮草辎重。右车骑将军袁绍,统兵马调度。余下群雄,轻车将军兼兖州牧曹操,破虏将军兼扬州牧孙坚,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等,皆有分工。互壮声势。

    帐中群雄,多出先前衣带盟。除董卓身首异处,余下皆在。

    “报——”便有斥候,飞马来报:“虎牢使者,无功而返。丁原陈兵关墙,坚守不出。”

    “丁建阳,乃我‘关东义士’也。”袁绍叹道:“雄关不破,如之奈何。”丁原乃兖州泰山郡人,故袁绍有此叹。

    便有一将,起身答曰:“禀盟主,某愿领兵搦战。”

    不等袁绍来问,便有人起身答曰:“乃我帐下勇将……”

    见曹操枯坐无言,袁术附耳问道:“孟德何故无言?”

    “洛阳之变,恐难善终。”曹操实言相告。

    “何以知之?”袁术忙问。

    “窃以为,党魁所举,乃自投死路也。”曹操言道。

    袁术摇头笑道:“孟德岂不闻‘望门投止’乎?党魁若真不惜性命,早已身死全节。何必苟活至今。”

    “公路,言之有理。”曹操话锋一转:“然自党魁应辟入朝。先折节侍何进,后屈身奉董卓。若果真爱惜羽毛,又岂会忤逆王允。”

    “必是因贼臣已死,乐极生悲。”袁术答曰。

    “许,便是如此。”曹操并未争辩。

    待盟主袁绍,慷慨激昂,勉励一番。众将遂各自散去。

    曹操自回营地。

    便有校尉夏侯惇、夏侯渊二人,出帐相迎。

    “明公,府中来使。”

    “人在何处。”曹操遂问。

    “已入帐中。”夏侯惇答曰。

    见二人表情有异,曹操心领神会。共入大帐,果不其然。

    “卑下,拜见明公。”来者,乃主簿荀彧。

    “主簿亲来,必有见教。”曹操笑道。

    “卑下,不敢。”荀彧居中持重,王佐之器。

    主臣落座,曹操先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党魁一死,洛阳必乱。王允、吕布,看似为董重所谋。然‘黄雀伺蝉’,董重亦难善终。”

    “我与主簿,不谋而合。”曹操轻轻颔首:“乱兵一起,断难收拾。尤其西凉贼众,素来骄纵。必大肆杀戮,流血漂橹。”

    “此乃,明公之机也。”荀彧果有奇谋。

    “愿闻其详。”曹操离席下拜。

    荀彧亦离席回拜:“天下皆以为,今汉气数将尽。三兴炎汉,另有其人。然唯我与明公,恪守社稷,不欲神器易主……”

    荀彧忠于汉室之心,时与曹孟德,一般无二。故闻荀彧肺腑之言,曹操不禁泪染衣襟。

    “当如何行事。”曹操衣袖拭泪,再拜求问。

    “难尽之言,皆在囊中。”荀彧取一锦囊相赠。

    曹操如获至宝,双手接过:“何时观之。”

    “张俭身死之日,便是明公窥得天机之时。”言罢,荀彧五体投地,大礼参拜。

    送走荀彧,曹操心意难平。袖中锦囊,轻如无物,却令曹操心痒难耐。急欲暗中拆开一观。又恐天机莫测,不敢造次。一夜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中军大帐,亦是灯火通明。

    袁绍、袁术、袁遗,并孙坚,王匡、张邈、桥瑁、鲍信等,赫然在列。

    “莫非,此来不为震慑洛阳。”闻袁氏密语,猛虎孙坚,眉头微皱。

    袁术嘿声一笑:“洛阳弹丸之地,何必大动干戈。”

    袁绍言道:“今握十万联军,当尽夺河南之地。”言下之意,凡大河之南,心向洛阳,不遵寿春敕令者,悉数剪除。

    如洛阳所遣,豫州牧黄琬、青州牧刘岱、徐州牧陶谦、荆州牧刘表,扬州牧刘繇,宜当雷霆除之。

    “如此,十万大军,当数路兵发。何必聚于此地。”孙坚问道。

    “正因大军聚集,众皆无备。”袁术洋洋得意:“如荆州牧刘表,扬州牧刘繇,皆临水而居。所谓‘攻其无备’。文台麾下飞云舰队,足可一战胜之。”

    “原来如此。”孙坚幡然醒悟。此乃声东击西之计也。众皆以为,十万大军齐聚酸枣,为攻占虎牢,震慑洛阳。不料曹操、孙坚麾下飞云、盖海二舰队,顺下四渎。“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灭关东敌手。换言之,号称十八路诸侯,酸枣会盟,实则行障眼法。余下十余路,摇旗呐喊。唯令曹操、孙坚,暗出水军,奇袭破城。

    见机已到,袁绍笑问:“文台欲往何处。”

    “当是扬州。”袁术先答。

    不料孙坚却道:“何不取荆州。”

    “扬州乃帝都所在,宜当先取。”袁绍亦劝。

    “荆州既定,顺下而击。平定扬州,易如反掌。”孙坚言道:“且荆州牧刘表,大练水军,仿造蓟舡。扼寿春上游水路,久必成患。”

    “荆州牧刘表,位列八俊,雄踞荆襄。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急切间,断难如愿。”袁术又劝:“先易后难。”

    “闻刘表先筑襄阳,欲迁州治出汉寿。后扩江夏,图扼江沔咽喉水道。待二城筑毕,水军练成。荆州固若金汤,恐难易主。”孙坚果然江东猛虎:“且刘表乃洛阳四方将军之首,若能斩之,羣(群)龙无首矣。”

    “也好。”袁绍毕竟盟主:“便如文台所愿。”

    “喏!”孙坚抱拳领命。

    “孟德,又当如何?”袁术再问。

    “孟德击徐(州)。”袁绍早有定计。

    孙坚言道:“先前,陶恭祖与孟德,合兵讨贼。二家既结盟约,如何轻毁。”

    袁术答非所问:“文台可知,陶谦因何有恃无恐,放孟德客军入境。”

    “实不知也。”孙坚摇头。

    袁术遂密语相告:“只因,孟德老父,辟祸琅琊。为陶谦座上宾也。”

1.298 同声同气

    “原来如此。”孙坚又问:“老父既为人质,孟德更不敢轻动。”

    “文台所言极是。”袁术话锋一转:“然若……”

    不料话将出口,孙坚气势陡增:“孟德乃我等挚友矣。焉能坐视家门为他人所害。”

    江东猛虎,振聋发聩。

    众人无不屏气。帐内落针可闻。

    须臾,忽听袁绍笑道:“文台所言极是。断不能坐视孟德老父为陶谦所害。”

    袁术亦道:“我辈自当如此。”

    见二袁不似作假。孙坚这才心安:“如此,宜当先救孟德老父,再图徐州不迟。”

    “速命徐州细作,接应孟德老父。”盟主袁绍一声令下。

    “喏。”便有心腹家将,奉命而出。

    袁绍言道:“我与孟德,刎颈之交。先前叔父满门被害,肝肠痛断。幸得孟德相助,方有今日盛貌。孟德父,即吾父也。焉能不救。文台切莫见疑。”

    “本初勿怪。”孙坚抱拳认错。

    “我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袁术亦抚掌笑道:“文台,何故小觑于我?”

    此问无需答。帐中众人皆笑。

    一时云开雾散,芥蒂全无。

    正如袁术所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英雄相契,莫过如此。

    洛阳,廷尉诏狱。

    廷尉崔烈,捧盘入内。

    漆木承盘内,酒菜齐备,荤素相宜。唯一不同,耳杯一对。

    张俭隔槛笑道:“威考,欲饯行乎?”

    “‘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注1)。’”崔烈出口成章:“无有清酒百壶,岂为元节饯。”

    槛门大开,二人席地而坐。

    崔烈斟满耳杯,并张俭一饮而尽。

    “蓟王家,十年陈,松泉酿。”张俭入口既知。

    “旁人皆爱玉琼浆,然老夫独爱松泉酿。”崔烈言道:“元节,可知何故。”

    “翠玉琼浆,号‘仙人醉’。便是酒豪卢太仆,三杯亦醉。如你我二人,不胜酒力,沾唇即倒。”张俭答曰:“松泉酿虽不如仙人醉,然却足可品味。”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注2)。’”崔烈又斟满杯。

    “‘酿美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张俭笑言:“莫非西去一游。”

    言罢,二人又满饮此杯。

    便是松泉酿,二杯下肚,亦酒气上涌,皆已微醺。

    不急斟酒。崔烈落杯相问:“元节,何所求。”

    “炎汉三兴,天下太平。”张俭相告实言。

    “好一个天下太平。”崔烈言道:“遥想当年,老夫次子(崔钧),领商队往来楼桑。时有太平道众,欲劫楼桑赀库千万铜钱。家书传来,老夫犹不能信,满船护卫,竟皆出太平道。‘见一叶落而知岁将暮,睹瓶中冰而知天下寒’。元节,亦是太平道乎?”

    “非也。既为党人,又岂另投它门。”张俭摇头。

    崔烈这便为二人,斟满第三杯。而后自怀中取一瓷瓶。将瓶中鸩毒,倾入二杯中。

    张俭目光清洌,醉意全无。

    待毒瓶滴尽,崔烈随手掷于墙角:“元节以死全节,大汉果能三兴乎?”

    见崔烈如此,张俭焉能不知:“新莽乱,光武出。”

    “好,好,好。”崔烈虽有死志,亦难免动容。

    再无需多言。

    二人对饮,同赴黄泉。

    谓人死为大。

    崔烈、张俭,同日而亡。震动京洛。

    搢绅(缙绅)诸儒,莫不流涕。

    二人皆负重名,生平各有瑕疵。然盖棺定论,忠汉之臣。

    一杯鸩酒,《西门行》。时二千里内,有近万人“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赶来送葬。规模竟不在郭林宗之下。便是虎牢关前,关东群雄亦设坛祭拜。盟主袁绍,亲诵祭文,台上,台下,皆有哀伤。

    鱼梁台上。

    俯瞰罼圭苑中,一夜素镐。

    王允表情肃然。心中悔意,可想而知。

    “朝中如何?”

    不其侯伏完答曰:“陛下亦沐浴斋戒,以为祭。”

    “百官如何?”

    伏完斟酌言道:“百官皆有哀容,然朝会依旧。”

    “守军如何?”

    伏完小心答曰:“八关守军,并无异动。倒是……”

    “直言无妨。”

    “大将军领诸将,亲往馆中祭拜。”

    “何人同往。”

    “卫将军、五官、羽林中郎将……”伏完娓娓道来。

    “众将何所言。”

    “或有人言:崔威考、张元节,但以董公亲厚,并尚从坐,何况我辈乎。”伏完所言,句句属实。言下之意,崔烈、张俭,名重天下,又居九卿高位,且出身关东名门士族。即便如此,亦暴毙诏狱。我等西凉人,又岂能独活。

    “速召吕车骑。”王允当机立断。

    “喏。”

    少顷,吕布打马登台。赶来相见。

    王允言道:“解兵可乎?”

    “可也。”吕布答曰。

    “当如何行事。”伏完忙问。

    “一道诏命,足矣。”吕布傲然答曰。

    “甚好。”王允又道:“北军五校,亦不可握于西(州)人。”

    “今九卿去其二。卫将军张济当可补之。”不其侯伏完言道。此乃明升暗降,惯用伎俩。

    “可。”王允言道:“宜拜为廷尉。”

    “喏。”不其侯这便草拟敕令。由王允亲笔撰写,送入宫中。

    待陛下用玺,由尚书台发出。

    不出吕布所料。诏命一到,西凉都尉,齐齐解兵。无有忤逆。卫将军即拜廷尉,亦得宫中风传。

    大将军府,霞楼之上。

    “今既不赦我曹,而欲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奉车都尉杨定,拍案而起。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羽林中郎将李傕,亦面生怒气。

    董重此时,却举重若轻,倪视而笑:“卫将军何故无言?”

    待众人看来,张济才迟迟言道:“回禀大将军,如整修所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坐以待毙,身死族灭,不过旦夕之间。”

    “卫将军言之有理。”大将军董重眼中,厉色一闪:“何不助我清君侧。”

    众将齐声抱拳:“愿听号令!”

1.299 乌合之众

    稍后再看。

    --------

    见西凉都尉,悉数解职。八关守军,并无异动。王宇枯坐一夜,稍得心安。

    这便沐浴更衣,领众僚属,亲往平乐馆中祭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景顾乃出党魁门下。党魁只身上洛,并无家人。唯有景顾等一众党人,操持后事。临行前,王允谓景顾道:乃出公义,不得不为。

    景顾长揖及地,不置一语。

    而后车入函园,蓟国邸。崔烈乃左国相之父。奉王命,于国邸公祭。长子崔均,披麻戴孝,出邸相迎。

    崔烈椁前,王允终露悲容。

    “威考,何故如此。”

    此时相问,亦无人回。

    吕布等人,正襟危坐,心思各异。

    便在此时,忽得僚属急报。

    “闻二公暴毙,丁原怒开城门,放关东联军入内。”

    饶是从容自若王子师,亦不由变色。

    “太师毋忧。”身后吕布耳语道:“虎牢背后,八关锁固。断不会有失。”

    “无用匹夫。”王允斥道。

    待礼毕,便急忙重返鱼梁台。

    “军情如何。”

    “关东联军,袁术等部,已先行入关。淮泗郡兵,尚未拔营。”换言之,关东群雄,并淮泗郡兵,并不齐心。甚至淮泗郡兵,各有号令。所谓盟主袁绍,不过有名无实。

    “一群乌合之众。”吕布冷笑。

    王允言道:“‘寒翁失马,今未足悲;楚相断蛇,后必为福’。合肥侯自以为觅得良机,可趁洛阳大乱,战而胜之。料想,淮泗郡兵,必不甘其后。速传命四方将军,循机而动。”

    “太师妙计!”不其侯伏完,欢喜而去。

    “京东四关如何?”王允问吕布。

    “自先帝筑关,屡经修缮。守城诸器齐备,急切间,断难攻破。”吕布先前便奉蓟王命,守备八关。自当言之有物。

    “万一破关,又当如何?”王允追问。

    “洛阳近郊苑囿,皆有驻军。函园更有精兵二万。京洛雄城,粮草足备。布,足可挡千军万马于城下。”吕布答曰。

    “奉先万夫莫敌,朝之大幸也。”王允难得夸奖。

    吕布欣然笑纳。

    俗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虎牢陷落,满城皆知。

    闻关东十万联军,正蜂拥而入。洛阳人人自危。与先前不同。此乃同室操戈,叔侄相争。政治斗争,血腥残酷,不下战场厮杀。洛阳勋贵,多心向董侯。

    今合肥侯挟威而来。待逼少帝禅位,继承大统。秋后算账,可想而知。人心惶惶,走投无路。便有汉室诸刘,连夜避入函园。“乞尚父活命”之声,蓟国邸外,此起彼伏。

    若非国邸治丧,不宜乱闯。宗亲诸刘,焉能望门而哭。

    乃至于,园中百姓,误以为。乃为崔烈哭祭。

    二公暴毙,天怒人怨。

    王允看似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实则一夜白头。鱼梁台上群僚屏气,无人出声。

    “报。黄门令已入北军大营。卫将军领麾下将军出营,并无异动。”

    “报,卫将军已领廷尉之职。正与右中郎将并北军中候,交割令符。”

    “报,卫将军已轻骑出营,入宫觐见。”

    闻此报,群僚方才出声。

    卫将军张济,交出兵权。洛阳无忧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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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